《换嫁为嫂》 第001章 性情大变的父亲 春日消融冬雪,海棠花开。 和煦的阳光透过雕花窗,照在试穿嫁衣的女子的身上。 朱红嫁衣,迤逦端庄。 繁复的金丝凤纹,更衬的女子白皙胜雪。 站在一旁的丫鬟欢快地行宫礼:“参见寿王妃,不对,是太子妃。” “别胡说!”王苏瑶轻斥。 三日后,便是王苏瑶和寿王大婚,虽然朝中传闻,待寿王大婚后,会立为太子,可毕竟圣旨未下。 青娥捂嘴,笑着抱起凤冠,想要为自家小姐戴上,突然间,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道踹开。王苏瑶受惊地看过去,就见父亲铁着一张脸进来,一巴掌将她呼在地上。 “来人,把二小姐绑了!” “爹爹?” 王苏瑶震惊地看向父亲。 父亲一向疼爱自己如命,怎么突然之间,看自己的眼神里,都是蚀骨灼心的恨意? 两名下人上前,一人按着她,一人小心翼翼的脱她身上贵重的嫁衣。那是皇室送来的凤冠霞帔,万不能有任何破损。 青娥扑上前来,拉扯粗鲁的下人,“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碰小姐!” 是啊,这些下人,平日里自己的闺房都不能进,可现在,父亲却任由他们触碰自己。两三下,就将自己的嫁衣,连带着尊严,一齐脱下。 王苏瑶捂着单薄的素衣,泪如雨下:“爹爹,女儿做错了什么?” 可是没有人回答她,下人们用粗糙的绳索一圈又一圈的捆住二小姐。王钦看着这一幕,愤恨的目光里露出一丝复仇的畅快。 “你莫要再装,带走。” 说罢,他拂袖,转身踏出房门。 “老爷,您要带小姐去哪呀,二小姐可是您最宠爱的女儿呀……” 青娥抵不过粗壮的男人,爬向王钦求救,瞬间被两名下人按住,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将小姐押出房门。 “官人,你魔怔了,那是我们的女儿婠婠呀。” 院中,匆匆赶来的苏氏跑向女儿,王钦死死地抓住妻子的手臂。 “你个蠢妇懂什么,若非这个不知廉耻的不孝女勾引周王,霍乱朝纲,你我岂会双双毙命于火海。” “官人,你在胡说些什么呀?” 莫不说多年前周王就已失踪,女儿三日后就会成为寿王妃,又怎么可能会勾引周王? 苏氏根本听不懂丈夫莫名其妙的话,眼看着女儿就要被带走,急道:“婠婠三日后大婚,你把新娘子弄走,怎么向皇家交代?” 王钦冷哼:“若非三日后大婚,我也用不着拉出去杀。” “杀?” 苏氏震惊的看向丈夫,撕心裂肺的拍打:“官人,你这是怎么了,你一觉醒来怎么像变了一个人呀?” “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懂什么,上天既然再给我一次机会,就是让我除奸佞,匡扶朝纲。”王钦再没有耐心,挥手让人带走。 双手被缚,双脚悬空,王苏瑶极力的转头,期盼的看向母亲。 四目相对,苏氏绝望的闭上双眼:“给女儿留些体面吧!” 王钦扭头看过去,微微点头。 她死不足惜,可不能累及家中其他女儿的闺誉。 管家会意,忙回二小姐的闺房拿了一身裙裳。 那是一袭素雪绢裙。寿王殿下常夸王苏瑶清雅端庄,冰肌雪肤,所以她的衣裳,大多是清雅的素色。 管家塞给押送二小姐的下人,催促他们快走。虽然他也不忍心,可他从未看老爷如此愤怒过。 下人们再不敢耽搁,押着二小姐前往马厩。通往马厩的院中小路开满了海棠花,鲜艳夺目。海棠深处出现一抹水碧色的衣角。 是三妹! 王苏瑶开口呼救,下人急忙堵住二小姐的嘴巴,加速离开。 那水碧色的身影自海棠深处走出,紧紧盯着远去的背影,许久,许久。待到马车驶出马厩,她看了一眼身边的丫鬟,鼓足勇气追了上去。 “站住!” 清丽的女声,带着颤抖的威严。 躺在车厢内的王苏瑶蓦然睁开眼睛,艰难的坐起来,希冀的看向车厢门。 自小,三妹便总跟在自己身后,如影随行。 自己爱穿素色的衣裳,是因为寿王喜欢;三妹爱穿碧色的衣裳,是想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做绿叶。 纵然自己将那些靓丽的衣裳送给三妹,三妹也是极少穿。她还常说,若以后能跟自己嫁入一门,永不分开,就是她此生最幸福的事情。 三妹一定会救自己! 车夫也知道她们姐妹情深,紧张的抵住车厢门,道:“三小姐,老爷亲自下的命令,求您莫要为难小人。” 王玉瑶坚持道:“打开,我就看看二姐!” 两名下人对视一眼,一齐跳下马车。 王玉瑶走上马车,推开厢门,看着眼前狼狈的二姐,微微有些出神。 “二姐姐!” 她从袖中拿出一把剪刀,反向递给王苏瑶。 王苏瑶侧转身子去接。 “三小姐,老爷让您去试嫁衣!”王玉瑶身边的丫鬟跑了过来。 “你说什么?”王玉瑶不可置信的扭头。 丫鬟道:“真的,老爷说让您去试嫁衣,若有不合适的赶紧修改,别误了三日后与寿王成婚的吉日。” 王玉瑶再次看向狼狈的二姐,默默将剪刀收回袖中。 王苏瑶酸痛的眨眼。 王玉瑶的面容难掩激动,她颤抖的摘下二姐头上最贵重的白玉凤钗。 “二姐,我会给你烧纸钱的!” 说罢,快速跳下马车。 车厢门再次关上,隔绝女子脸上所有的晨光。马车颠簸,驶离府邸,驶离那个曾经,视她为掌上明珠的家。 正值海棠花盛开的季节,汴京城外,赏花的公子小姐喧闹于花林。有不少人识得王家的车马,见马车过去,一齐看向海棠树下,躺着休憩的寿王,笑着打趣。 “寿王殿下,你的新娘子跑了!” 两名驾车的下人早已看到了寿王,是以加快了速度。乍听见声音,惊惧之下,车轮陷进了路旁的沟渠里。 寿王看过去,眉宇间尽是疑虑。想了想,他起身走了过去。 马车内,王苏瑶呜声中,用力撞车厢。一名下人钻进马车,控制住了想要求救的二小姐。同时,寿王的声音响起。 “安定坊,刑部侍郎王大人家的?” 第002章 可否借住一晚 “是,是……” 王苏瑶听着车外下人胡诌的理由,再次猛撞车厢。微弱的晃动,并没有引起车外人的注意。 寿王喃喃自语:“王家的马车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我未曾注意?” “殿下,垂丝海棠!”寿王的贴身太监抱着一束开的正盛的垂丝海棠小跑过来,道:“殿下,咱们快给王姑娘送过去吧,这垂丝海棠时间久了,就不好看了。” 那是一束洁白如雪的垂丝海棠,花瓣如玉般细腻,风一吹,摇曳生姿,像极了他要即将迎娶的寿王妃。 寿王眼底现出一丝血痕,他再次看向马车,又喃喃自语了一遍刚刚的话,转身离去。 “走,去王侍郎家。” 王苏瑶听着,绝望的闭上眼睛。 马车再次启程,这一次马车狂奔,停下时,已是傍晚时刻。 两人看了一眼日头,不敢再行,目光落在前方陡峭的山路上。路旁是深坡,马车摔下去,必死无疑。 “就在这吧!”一人说。 另一人点头,走进车厢,帮二小姐解开了身上的绳子。既然要伪装成马车坠崖,身上自然不能有绳索。 解开绳子后,这人将王苏瑶一直没有机会穿上的素雪绢裙扔到她的身上。 “二小姐,您穿上吧。” 他的眼神有些不忍,可也不敢违令,颤声道:“您做了鬼,可别来找我们报仇,我们都是听老爷的命令行事。” 说罢,他转身走下马车,拉着马车往悬崖而去。 动物皆有灵性,眼看着要踏空,马死活不肯再往前走。在后面推车的人,看着前方的人,悄声向前,一脚将他踹了下去。 那人死死的拽住马缰绳,悬空在悬崖下,满脸涨红的看着悬崖上的人,眼里都是恐惧和不解。 上面的人道:“你也别怨我,连个马夫都没死,寿王殿下怎会不生疑,这也是老爷吩咐我的。” 马哪里懂人世间的事,看着人要掉下去,嘶鸣声中,艰难的往后退。这时,那人拿着粗木棍一棍子狠狠的敲在马的前腿上。 马前腿断裂,栽头掉落悬崖。 于此同时,王苏瑶跳下马车,狂奔而去。 那人微眯了眼,见马车摔成粉碎,骑上备用的马匹,朝王苏瑶追去。 人腿岂能比得过马腿,不过须臾间,马已追至近前。王苏瑶见状,往一旁陡峭的山上爬去。 那是一条几乎无人通行的山路,草木横生,马匹难以奔行,那名下人下马追去。 行至半山腰,出现一条宽敞的环行山路。 王苏瑶扒开矮木爬上去,不料,脚踝被人抓住。砰的一声,人摔在出口。 “二小姐,您这是何苦?” 那人走上去,将王苏瑶抗上肩头。 女子清甜的体香萦绕入肺,勾人心魄。扶在柔软腰肢上的手渐渐收紧,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默默摸上了翘起的美臀。 他左右看了一下,脚下的步子转了方向。他找了一块相对平坦的空地,将王苏瑶放下来。 王苏瑶仰躺在地上,看着男人脱衣裳,惊惧道:“你想干什么?” 那人咧着嘴,窝囊的脸上现出最原始的兽性:“二小姐,反正你都要死了,你可怜可怜小人,小人都半年没有碰女人了。” 说着,油腻的光着膀子扑了上去。 “你敢!”王苏瑶抬腿踹上男人的胸膛,怒目呵斥:“我乃寿王妃,便是死了,宫里也会派人验尸。” 人顿住了。 趁他呆愣间,王苏瑶抓起一把泥土扔向他的眼睛,而后一脚将人踹开,转身往山上跑去。那人气急,揉开眼睛,愤怒的追上去。 脚步声渐近,王苏瑶腿一软向前跌去。霎时,一支箭擦着耳边飞过。只听啊的一声长鸣,王苏瑶转头看过去,看见追自己的下人滚下了山坡。 诧异中,她看向箭飞来的方向。 山路的转角处,出现一名手持长弓的高大身影,身后血色满天。渐渐地,那道身影距离王苏瑶越来越近,似乎是霎那间,红日落山,天空变成了幽暗的玄色。 人越近,压迫感越重。 这人为什么要救自己? 王苏瑶抓起一块石头,背在身后,戒备的站起身。那人走到王苏瑶身侧,径直略过她,朝前走去。 王苏瑶看过去,只见那人走到一颗灌木旁,俯身拎起一只小白兔。小白兔身上插着一支箭,咕咕的叫着。 这时,那人似乎顿住了,眼神瞥了身后的女子一眼,可终究是没有回头,拎着兔子下山。 难道这人刚刚不是在救自己,只是在射兔子。凑巧,下人受了惊吓,不小心摔下了山坡? 王苏瑶看向下人滚下山坡的位置。山坡并没有多陡峭,其间灌木杂草丛生,摔下去,应该不会死。 若是他爬上来? 狼的嘶鸣声响起,王苏瑶打了个激灵。她丢下手里的石头,追上了即将消失不见的男人。 “请问,您是山里的猎户吗?” 男人顿住脚步,微微侧目。 王苏瑶摘下发髻上的一支金钗,隔着衣袖,双手捧上。 “您能让我借住一晚吗?” 已是晚上,她不找一个地方住下,不是被山里的狼吃掉,就是让下人找到,弃尸荒野。 男人的目光从女子手里的金钗上,渐渐移到女子的眉眼。 “走吧!” 淡淡的一句,听不出任何情绪。 男人并没有收金钗,继续下山。王苏瑶握着金钗,小跑着跟上。她被绑了一路,又跑了半座山头,腿上早已没了力气。 男人似乎察觉到这一点,渐渐放慢了脚步。 绕过半个山头,半山腰上出现一座小院。 院墙高高用土堆起。男人推开木门,随手将兔子扔进灶橱的棚子里,脱下箭袋进屋。王苏瑶一直跟在他的身后,可是走至门口,脚却挪不动了。 来时,她一直观察着四周的环境。这里身处半山腰上,只有这一座小院孤零零的伫立。离这里最近的村庄,在山脚下。 她更没有料到他没有妻子儿女,也没有父母姐妹,只一个人住在这里。 男人放下长弓和箭袋,就着粗陶壶灌了半壶水,看向仍站在门口的女子,走向自己睡的木床。 “晚上,你睡这!” 茅草屋虽然大,有三间房,可中间并没有隔档。 孤男寡女。 第003章 能否把它卖给我 王苏瑶没有应,颤抖的指向西侧的茅草屋,“我住那间就好。” 男人收拾床被的动作顿住,淡淡提醒:“那是柴房!” “无碍!” “随你!” 男人没有多说,绕过碍事的女子,去往厨棚。王苏瑶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将那支他没有收下的金钗放到门内,去往柴房。 果然是柴房。 房间里横七竖八的放着柴火,还有一些杂物,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还隐隐泛着霉潮味。 王苏瑶免起衣袖,收拾出一块空地,靠着柴火坐下去。 柴房有一张狭小的破窗,很矮。透过窗子,能清楚的看到厨棚里的景象。一大口铁锅咕咕的冒着热气。 男人将兔子拎上菜板,兔子嘶鸣的尖叫声异常惨烈。 王苏瑶听着,不由的悲从中来。 “等,等一下!” 她忍不住跑出柴房,喊了出来。 落在脖颈的刀顿住,兔子从刀下溜走,咕噜噜的摔到地上。洁白的兔毛,因为流出的血,染了满身的泥污。 许是意识到谁在救自己,兔子朝王苏瑶爬去,可它伤的太重,没走两步就蔫蔫的趴了下去。只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噙满泪水,望着一身素衣的女子。 衣裙拂过小白兔染血的毛发,王苏瑶摘下一支花钿放到灶橱边上,轻声询问:“你能不能把这只兔子卖给我?” 男人提醒:“活不成了。” 这一句话像根刺扎在心底,良久,王苏瑶抬头,倔强的咬唇:“求你!” “随你。” “多谢!” 王苏瑶俯身抱起奄奄一息的小白兔回柴房。 小白兔是箭矢横穿整个腹部,此刻又拔了箭,失血过多,当真是活不成了。可王苏瑶仍是倔强的撕下裙摆下的裤脚,给小白兔包扎。 只是,自小锦衣玉食,连扎破手指都有人伺候上药的千金小姐,哪里会包扎。她手忙脚乱的缠好小白兔的伤口,鲜血仍是向外冒。 她又走了出去。 男人已经做好了饭菜,坐在院中一张半人高的四方木桌上吃饭。 王苏瑶没走过去,站在远处问:“我能用点草木灰吗?” 她没有听见声音,只看见男人微微点了下头,她便走到灶橱下,从烧尽的柴火里,捧起一捧草木灰。 她曾在一本医书上看到过,草木灰可以止血,可并没有真的试验过。 给小白兔敷上草木灰后,果然不流血了,可小白兔还是奄奄一息的样子,不知道能不能撑过这个夜里。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王苏瑶开门,没有看见人,只见地上放着一碗粥,上面放着一双筷子,筷子上放着一块圆饼子。 粥是灰褐色的,像是中毒了一样,王苏瑶试着喝了一口,微微皱眉。她又看向那块圆饼子。 圆饼子黄黄的,又干又硬,上面还有烧焦的黑色。她舔了舔唇,没敢下嘴。 倒是小白兔可怜巴巴的盯着她手里的吃食。 “你要吃吗?” 王苏瑶将粗陶碗放到小白兔面前,小白兔站不起来,一歪脖子趴进碗里,伸出红红的舌头,一下一下的往嘴里抿。 王苏瑶看着,含泪的眼眸笑了。 …… 山里的夜不比京城,虽是暮春,也冷的刺骨,偏巧这一日又下起了雨,风卷着刮进柴房,密密麻麻似针。 不多时,上面仅有的几片茅草刮飞。 久久不能入睡的男人听着,点亮落灰的煤油灯,一手拎灯,一手打伞,走了出去。 柴房没有锁,窗子也是破败的,没有窗纸。 灯一抬,昏暗的灯光照进里面。 女子缩卷着身子躺在柴枝上,冻的发抖。一旁的柴枝上趴窝着小白兔,用衣衫包裹着,那是女子身上最暖和的外衫。 “爹爹,婠婠想举高高……” 女子呓语般的声音传出。风刮雨下,男人没有听清,凑近窗子。突然间,女子惊醒,看见窗外陌生男子的侧脸,吓的举起了藏在柴火下的菜刀。 骤然被人发现,男子有些尴尬,可好像立刻走又坐实了自己欲行不轨的企图。他走到门口,抬手推开。 哗啦啦的,靠在门后的木柴倒地。 “你想干什么?” 王苏瑶双手颤抖的握紧明晃晃的菜刀。 菜刀是她入睡前,去厨棚寻来防身的,没想到真的会用到,满眼都是恐惧。 男人站在门口没进去,轻咳道:“漏雨,木柴容易受潮,我过来看看漏雨没有。” 滴滴答答的雨滴落在地上,打湿衣裙。 王苏瑶有些无措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男人道:“去堂屋睡吧,我得收拾一下柴房。” 说着,将伞递给她。 只是,收拾总不能收拾一晚上,王苏瑶不知道怎么拒绝,摘下一只白玉耳环递向男人,问:“够吗?” 她没有买过柴火,并不知这一屋的柴火值多少银钱。 男人看着女子含泪却又倔强的春眸,没由来的一阵烦躁,抓过耳环转身离去。王苏瑶长舒一口气,刚把菜刀放下,门又开了。 男人将一床棉被扔到女子身上,女子错愕间,一粒红色的药丸扔到了棉被上。 “床被,新的,药给它吃了,或许能好。” 说着,指向王苏瑶右耳的耳环。 “给我!” 王苏瑶愣住了。她是被家里人拉出来杀的,身上本就没有多少首饰,她不想给,可想到他说吃了药,小白兔或许会好,还是乖乖的去摘耳环。 她将耳环递出去,身子挪动间,啪嗒一声,菜刀从棉被下露出来,掉在水坑里。 男人收起耳环,目光落在菜刀上,笑问:“这个,你打算用什么换?” 那菜刀本就是男人的,她却用来防他,着实有些滑稽。刚刚还不觉得有什么,此刻被他提及,王苏瑶尴尬的低头,默默的拿起菜刀还给他。 “拿着吧,防身,夜里有狼。” 也不知他说的狼,是山里真正的狼,还是他自己。王苏瑶看着他离开,看向身侧的小白兔。 小白兔的眼神已经涣散,望着她,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别。 王苏瑶半信半疑的将红色的药丸喂给小白兔,而后扯过棉被盖在它的身上,搂着它一同入眠。 第004章 娇气的小姑娘 春雨微歇,晨曦的光透过破败的窗子,照进柴房。小白兔抬起脑袋,平稳的气息,吹拂女子的面容。 王苏瑶睁开眼,正对上小白兔红润的目光,激动的抱起。 “活了!” “活了!” 眼泪落在小白兔的鼻翼,小白兔似有所感,伸出舌头轻舔女子的手背,发出呜呜的欢笑声。 王苏瑶以手代梳,整理好凌乱的发丝,抱起小白兔去向昨日遇见的男人告别。 堂屋门大开,里面空荡荡的。 是去打猎了吗? 王苏瑶微微有些失落,抱着小白兔离开。 跟随着记忆,她走到了昨日遇见男人的后山腰。在这里,能清楚的看到马车落下的位置。那名下人一定不敢告诉爹爹自己未死。寿王殿下与自己情深意重,得知自己摔落悬崖的消息,一定会亲自来寻自己。 一定会。 到那时,只要寿王殿下出面,爹爹一定会让自己回家,所有的误会也都会解开。 这一日,她从清晨等到日暮黄昏。 行人、马车、驴车,零零散散的通过,并没有熟悉的身影。 希望渐渐落空。 不着急,寿王殿下得知消息,也要些时日。 想到这,王苏瑶摸了摸怀里的小白兔,抱着它再次回到了昨晚借住的小院。 男人还没有回来。 许久没有吃东西,肚子咕咕的叫。王苏瑶走到厨棚,掀开锅盖,看到了锅篦上的黄饼子,抬起锅篦,锅里是和昨晚一样的褐色的粥。 早已凝结冷透,像是早上留下的。 王苏瑶咽了咽唾沫,移开目光看见了院中栽种的樱桃树,上面结满了红扑扑的樱桃,很是诱人。 恰好墙上竖着一张梯子。 王苏瑶爬上梯子摘樱桃。一颗又一颗的樱桃放进撩起的裙摆上,又摘下一颗,很大很红。她拿出手帕擦了擦,咬了一口。 酸,酸的倒牙。 王苏瑶一脚滑空,摔了下去。预想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落进了一个宽厚怀抱。男人清晰的面容出现在面前。 眼底似有千沟万壑。 仿佛他早已认识她。 王苏瑶急忙推开,踉跄后退两步,撞在竹梯上。呼啦啦的,红彤彤的樱桃掉落满地。 男人看了王苏瑶一眼,无波无澜,捡起丢在地上的两只野雉鷄,去往厨棚。 “怎么还不走?” 声音冷冷的,听不出情绪。 王苏瑶跟在他后面走过去,小声问:“大叔,我能不能再住几日?” 大叔? 男人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女子,没说话,回过头时,不自觉的摸了一下自己满脸的长胡子。 “几日?”他问。 “三,三五日。”王苏瑶紧紧的捂住袖口下的白玉镯,这只白玉镯是寿王殿下送给自己的,她不想用它当做房资。 男人没说话,好似是点了下头,走进了厨棚。他打开锅盖,看见未动的半锅粥,又看向女子手里的半颗酸樱桃,微微拧眉。 “怎么不吃?”今早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醒,担心粥凉掉,没有放到柴房门口。没想到这姑娘这般老实。 他少有的解释:“你既给了我房钱,我自当管你饭。” 王苏瑶低头不语,手里的果子捏出汁水。恰在此时,她的肚子咕咕的叫了起来。 男人像是想到了什么,嘲讽道:“我若是想害你,用得着浪费毒药吗?” “不,不是……”想到昨晚的菜刀,王苏瑶脸涨的通红,尴尬的解释:“剌嗓子!” 反应了好一会儿,男人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粥剌嗓子。 四目相对,王苏瑶急忙回去,蹲在地上捡她掉落的酸樱桃。 男人收回目光,燃起火,热女子没有喝下的糙米粥和黄豆饼。山里吃食稀缺,他又没有养家禽,一向是没吃完的饭菜下顿接着吃。 由于不用新做,粥咕噜噜的热了两滚,很快就好了。 热粥的这段时间里,他将一只野雉鷄处理干净,切块。粥好后,他倒进一只大陶盆,刷干净铁锅,将野雉鷄倒进去,加水炖煮。 盖上锅盖,男人坐到四方桌旁吃饭。 王苏瑶站在樱桃树下,看着手里的酸樱桃,又看向吃的酣畅的男人,向前走了两步,问:“大叔,我能吃一碗吗?” “不是剌嗓子吗?”男人反问。 “酸!” 王苏瑶羞臊的低头。那粥是剌嗓子,可是这樱桃也太酸了,吃进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还更饿了。 “自己拿碗!” 男人的话很简单,王苏瑶去厨棚拿了一只跟他一模一样的粗陶碗,坐到他的对面。 桌面上只有一盆糙米粥,一盘黄豆饼,一小碟腌萝卜。 王苏瑶看他没有给自己盛粥的意思,拿起盆里的铁勺舀了一勺。 在家中时,喝粥必定要用勺子,可现在只有一双竹筷子,有些别捏。王苏瑶双手默默捧起粗陶碗,小口小口的喝。 再次热过的糙米粥软和了不少,可是更难喝了,隐隐还有一股铁锈的味道。不过王苏瑶饿了许久,喝了几口后,隐隐还觉得有些香甜。 她微微抬眼,看了男人一眼,心虚的伸手去抓黄豆饼。一个又一个,吃相渐渐变得急迫。 “少吃点!” 当王苏瑶抓第三个黄豆饼时,男人开口了,王苏瑶缩回手,强忍住眼底的泪花。 确实,自己只说喝一碗粥,他能让自己吃两个饼子已经不错了。 是自己贪心了。 “抱,抱歉!” 她小声开口,男人的话又传了出来。 “锅里有肉,一会儿好了自己盛。还有,吃完,把碗刷了。” 男人放下筷子,去往柴房,将柴房里的木柴搬到厨棚里。起初王苏瑶没在意,只以为他是担心木柴受潮,没多久,男人从堂屋里扛出来一张竹床。 这张床她记得,昨日她站在门口,看到屋内放着一张堆满杂物的床,她本想说不用,可话到嘴边,却改成了宛若呓语的“谢谢”。 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麻烦旁人,可是睡在柴堆上,真的是太难受,太难受了。 男人收拾好柴房,抱起一摞茅草爬上房顶,仔仔细细的铺好。 王苏瑶看着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男人这般为自己忙前忙后,低头,眼泪啪啪的落进饭碗。 这一晚,雨没有下,虽依然不得安睡,可没有那么冷了。 第005章 大叔变帅哥 翌日一早,王苏瑶没有看到男人,去厨棚里找吃食。锅里空荡荡的,没有熬粥,也没有热饼子和热雉肉。 一旁的橱柜里放着半盆昨晚剩下的雉肉和四五个黄豆饼。 都有些凉。 王苏瑶拿了一个冷饼子,揣进怀里,出门去后山。在门口,她看到了一名五十来岁的婆婆,腿脚利落的背着背篓过来。 “我说小郭怎么找我换好面,原来是家里有了小娘子。” 那婆婆看见王苏瑶,笑着走进厨棚,将背篓放到灶橱上,边说边拿。 “这袋是白面,这袋是小米,这白布包袱里是馒头,够你们吃个七八日的。还有这个。” 婆婆说着,从背篓里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红布小包裹,不舍的拍了拍。见王苏瑶站在院中不动,她走过去放到她的怀里。 “快换了吧,我儿媳妇新年新做的衣裙,还未穿过。要不是小郭大方,这些东西许了我二十斤肉,我都不舍得给你。” 王苏瑶看向自己的衣裳。 逃跑时,衣裳早已划破,后来又溅了雨水,更是脏污。若能有一身新衣裳,自是再好不过了。 柴房的窗户糊上了新纸,快要散架的柴门也钉上了新板子,密不通风。 王苏瑶进去换衣裳,婆婆在厨棚里擀起了面条。 听见声音,婆婆抬起头,看到换上衣裳的小姑娘,忍不住夸赞,“怪不得那么舍得,长得真是惹人怜。” 那衣裙不过是寻常的土布做成的襦裙,染料不足,染成淡淡的粉色。可女子长得极其白皙,樱桃小嘴将那衣裙穿的,倒像是新嫁衣一般好看。 王苏瑶耳根发烫,忙问:“婆婆,您在干什么?” “我姓罗,你叫我罗大娘就行。” 罗大娘咣咣两声,将面甩在案板上,拉成长长的面条丢进锅里,而后舀了一勺野雉鷄肉倒进锅里搅拌。 “小郭说你不会做饭,让我给你做碗面条吃。他整日里出去打猎,一出去就是一整天,这是心疼你,怕你饿着。这年头,会疼人的男人可不多了。” 罗大娘是个性子爽利的人,这一说话,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不过小娘子,你可得说说他。虽说你们住在山上,可都是乡里乡亲的,你们成婚怎么也得请几桌。这般偷偷摸摸的,成什么样子。” “我不是!”王苏瑶趁她喘息之间,小小的解释了一声。 罗大娘愣了一下,看向她身后住着的柴房,了然道:“晓得晓得,我说小郭怎么能那么不懂事,偷偷摸摸的就把新娘子娶了。” “小娘子,成婚的时候,你可得提醒他多请几桌。这男人呀,成婚的时候给你花的银子越多,请的客人越多,以后越知道珍惜。” “当然,我们也不会白吃你男人的宴席,礼金不会少的。到时候,你可得收好,不能让他拿着。” “以后啊,他要是敢欺负你,找大娘来,大娘给你做主。” “……” 罗大娘喋喋不休的说着,王苏瑶局促的绞衣裙,不知如何解释。好人家的女孩子,怎么会不明不白的住在一个陌生的男人家里。 越解释,越难堪。 好在面条煮好了,罗大娘帮她盛出面条,背上背篓,回家忙去了。王苏瑶吃下热腾腾的鸡肉面,同昨日一样去往后山,等待寿王殿下。 这一日,希望又落空了。 明日就是寿王殿下和自己大婚的日子,想到三妹的丫鬟说的那句话,王苏瑶的心底逐渐发慌,她极力压下,回到收留自己的小院。 男人还没有回来。 王苏瑶看看自己身上的新衣裳,又看向厨棚里的米袋,想着那位大叔打了一日的猎,想必也是疲累的,她走了过去。 确实,她自小十指不沾阳春水,不会做饭,可也并非什么吃食都不会做。寿王殿下生病时,不愿吃药,她便在母亲的指导下亲手熬了一盅药膳,送去寿王府。 那一次,寿王殿下第一次吻了她的脸颊,将她搂入怀中,温柔的说,若是以后每日都能吃到她亲手做的热粥,该是怎样的幸福光景。 自那以后,她便学做了各式各样的粥品,想着以后成婚后,日日做给寿王殿下吃。 只是在府中时,她从未管过生火。一锅粥做下来,粥的品相还算可以,但手上烧了两个燎泡。 很疼。 手浸在水中止痛时,院门响了。 “大叔,你回来……” 王苏瑶抬头看过去,愣住了。 眼前的男人很陌生却又很熟悉,很像是收留自己的大叔。可他的脸上干干净净,不仅没有胡子,眉宇间还透着一股少年的英气,剑眉星目,煞是好看。 这哪里是三四十岁的大叔,分明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你……”王苏瑶错愕。 “是我!” 男人简单的回应了一句,照常回房间放下长弓箭袋喝水。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带回来野味。 想到罗大娘的话,王苏瑶擦干手,去厨棚盛小米粥。 男人站在门廊下,看着女子来来回回的穿梭于厨棚与桌子之间,轻盈若一只忙碌的粉蝴蝶,怔怔的看了许久,直到看到女子的目光投过来,他才抬脚走了过去。 “你做的?” 这话,有些明知故问。 王苏瑶盛了一碗粥放到他的面前,忽而就红了脸。 “还行吗?”她问。 男人坐下来,喝了一口,微微点头。 王苏瑶给自己盛了一碗,也坐了下来。喝了两口,她双手捧着碗,低首小声道:“我已许了人家,我夫君这两日就会来寻我,我不会麻烦你很久。” 嘴里的鸡肉瞬间没了滋味,男人“嗯”了一声,瞥见了她手上的水泡,回房间拿来一瓶药膏放到她的面前。 “碗筷放着吧,我刷。” 说罢,转身回房。 “哎!”王苏瑶打开药,闻到药膏的味道,起身叫住了他,问:“我能给小白兔用一下吗?” “随你!”男人关上了门。 王苏瑶吃完饭,拿着药瓶回房间。她先给小白兔涂药,然后给自己上药。上完药后,她看着上好的白瓷药瓶微微有些奇怪。 一个猎户,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瓷瓶? 可如今的她,并没有多余的心思探究一名陌生人的事情。 第006章 一定会重重赏你 一连三日,王苏瑶都没有等到寿王殿下,也没有等到宫里来人。她再也等不下去,去往山下的村庄打听消息。 山下的村庄每日都有去城里贩卖的百姓,消息并不闭塞。王苏瑶朝村口补锅打铁的铁匠打听寿王府的消息,正巧从城里卖炭回来的老翁听见。 “小丫头,你也想要红布吗?” “什么意思?”王苏瑶不解的看过去。 老翁道:“寿王殿下原本要娶的王妃不幸过世,为表悼念,寿王赏赐天下和新王妃同年同月生的女子三尺红布。好多女子都去官府领了。” 王苏瑶急问:“寿王殿下怎知新王妃死了?” “听闻是王妃成婚前三日去天宁寺祈福,不料马车受惊摔下了山坡。人找到的时候,已经被野兽啃的面目全非。” 许是听到的故事太过残忍,老翁说着打了个冷颤。 “找到了?”王苏瑶喃喃低语。 天宁寺在汴京城外西北隅,既然爹爹费尽心思将自己拉到这么远的杀害,又怎么会说自己死于天宁寺? 还是说,那名下人自知办了坏事,特意换了地点,还安排了假尸瞒天过海? 不管是什么原因,至少,寿王殿下没有不管自己。 王苏瑶心中泛起一丝暖意,不解的追问:“既然人死了,为何是红布?” 老翁笑道:“寿王大婚,用白布多不吉利。” “大婚?”王苏瑶震惊,“新娘子死了,如何大婚?” “要不说寿王殿下仁厚呢。” 老翁感叹:“王家又不是只有一个女儿。王家不愿断了与寿王的婚事,寿王殿下也说,愿意替亡妻尽儿女之孝,所以呀,娶了原王妃的妹妹,纵是庶女也没有嫌弃。” “听闻新王妃是抱着姐姐的牌匾入王府拜堂的,生死两王妃,寿王殿下还真是情深意重。” “……” 老翁喋喋不休的说着听来的故事,王苏瑶心底五味杂陈,默默转身离去。 上山的路绕过盈盈河水。村中的妇人围在河边浣衣,捣衣声中,人们闲聊的声音渐渐清晰。 “你们见山上的郭猎户的小娘子了没,那长得可真水灵,像仙子一样!” “怎么没见,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姑娘,比白面馒头还嫩。这郭猎户自从他爹死后,也单了好多年了。你们说,那么漂亮的小娘子,他怎么就不着急娶回去呢?要是我们家那个不要脸的,第一晚就忍不住了。” 另一名妇人奇怪:“你怎么知道他们没那个?” 刚刚说话的妇人笃定道:“我都看到了,那小姑娘住的是柴房。” 此时,另一名年岁稍大的妇人道:“该不会是,没想娶个小姑娘吧?” “怎么可能!”众人齐声声的否认,“花仙子一般的小姑娘,哪个男人会不喜欢。” 年岁稍大的妇人一脸洞明的嫌弃:“你们呀,还是太年轻。这娶媳妇,光漂亮有什么用。他孤身一人,以后要用银子的地方那么多,他养得起吗?” 说到这里,她猜测道:“我听说,现在妓院的行情好,一个雏,能十两银子呢。好看的,最高能卖到一百两呢!” “一百两?”众人皆惊。 一人想了想,摸着良心呲呲道:“要是我,我也换。一百两呀,能下山来买好几亩地,再盖间大瓦房,老婆孩子热炕头。再也不用每日东奔西跑,趴窝子里打猎了。”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肯定。王苏瑶默默从她们身后走过,走到山口,他回头望了一眼,拔腿往山上跑去。 这个时辰,男人还不会回来。 王苏瑶跑回柴房抱起小白兔,又拿了几个馒头缠上包裹快步离去。 拐过崎岖的山路,小院渐渐看不见了。 王苏瑶顺了顺怀里的小白兔的毛发,将它放了下来。 “小婠,你快走吧。以后,记得跑快些,莫让人猎到,也莫让野兽吃掉。” 小白兔似有所感,舔了舔女子的手,蹬着还不甚利落的腿脚往草丛里跑去。不一会儿,淹没于青青草木之间。 这里的路况王苏瑶并不熟悉,只知道此地地处鄢陵,距离京城有大半日的车程。她只能沿着当日逃跑时爬上来的还不能称之为路的小路,原路往下走去。 另一边,男人回到家中,瞧见火是冷的,女子悉心照料的小白兔也不见了,没由来的一阵心慌,急忙出门找人。在那日遇见女子的后山,他看见了令他心安的身影。 女子一手抓着矮小的灌木,一手拎着衣裙,摸索着往陡峭的山坡探去。 下山路不比上山路,脚下很容易打滑,纵然她抓着树枝,还是控制不住力道往下跌去。脸快要划上树枝时,手臂蓦地被人抓住。 男人用力将人拽了上去。 王苏瑶踉踉跄跄的回头,看见男人的脸,吓的猛然推开,跌坐在地上。 “要走吗?”男人轻皱眉头。 王苏瑶没敢说话,戒备的看着他。 男人的眼角轻颤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方青帕丢到女子的身上,瞥了一眼她要走的路,冷冷道:“顺着山路一路往下,到山脚下后往东走,到第一条大路上,一直往北走,就是去京城的路。” 说着,他又补充了半句:“天快黑了,最好去鄢陵城住一晚客栈,城外的客栈,不能住。” 说罢,他转身离去,再没有看她一眼。 王苏瑶低头,打开青布方帕。里面是她给他的首饰,一支金钗、一支花钿、一双白玉耳环。 他原原本本的还给了她。 王苏瑶看着,眼泪啪啪的往下落。 她不是想要怀疑他。只是,一向视自己为掌上明珠的父亲,顷刻间就能对自己痛下杀手。她有怎么敢轻易的相信一个陌生人的善意。 还是为自己修屋、换衣、做饭的男子。 一阵风过,王苏瑶擦干眼泪,默默追了上去。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男人一直没有回头,直到推开小院的院门。他微微侧目:“怎么不走?” 王苏瑶跟着走进去,难堪的绞衣角:“你怎么知道,我要回京城?” 男人走进厨棚烧水做饭,抽空回了一句:“我们这里,无论城里城外,没有那么漂亮的首饰。” 王苏瑶咬唇,鼓足勇气问:“郭大哥,你若有空,能不能送我去一趟京城。我夫君很有钱,你若送我回去,他一定会重重赏你!” “赏?”听到这个字,男人蹙眉。 “酬谢!”王苏瑶尴尬的改口:“我夫君一定会好好酬谢你。” 男人没有说话,在王苏瑶失落的转身离去时,男人开口了。 “明日吧,今日太晚了。” “好!”王苏瑶激动的捂嘴。 第007章 我终于见到你了 翌日一早,王苏瑶仔细打扮了一下,不过没有带钗环耳饰,简简单单的布裙,头戴方巾。她安安静静的跟在男人身后,进入鄢陵城。 马市在城东,拐过一条街便到了。 王苏瑶看着男人牵来的马,伸手抚摸。 “爹爹,婠婠要骑马!” “婠婠乖,骑马危险,我们不骑哦。” “我不,我不,我就要骑马。” “摔到疼,好婠婠,爹爹给你当马骑,好不好?” 男人看着眼前的女子站着不动,奇怪道:“怎么不上?” 王苏瑶回过神来,看向男人,眼眶微红,“我不会骑马。” 男人牵着两匹马离开,没多久,牵着一辆马车过来。 “上来吧!”他说。 王苏瑶奇怪:“你哪来的银子?” 虽然她不知道价钱,但也知道,普通百姓人家买不起马匹。 男人淡淡解释:“租了两日,没多少银子。” 王苏瑶“哦”了一声,上了马车,但转念想到他并不是自己的马夫,而是送自己回家的恩人,又从车厢里走了出来,坐到他的身边。 男人未料到她会出来,提醒道:“外面风大,冷!” 王苏瑶侧目,见男人穿的更单薄,反问:“你不冷吗?” “我是男人。”男人笑了。 王苏瑶的执拗劲也上来,不服气的追问:“男人就不会冷吗?” 眼前的女子虽看似柔弱,但骨子里亦带着几分倔强。男人微微点头,将马鞭递了过去,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那你来。” 我来就我来。 王苏瑶接过了马鞭。 此时,马车刚驶出鄢陵城,车速并不快。王苏瑶抬起马鞭,轻轻朝马屁股打一下,马颠颠的往前跑几步,好似闲庭信步。 男人笑道:“照你这么赶马车,等我们赶到京城,城门早就关了。” 他伸出了手。 王苏瑶正在全神贯注的赶车,并没有看到。听到那讥讽的笑声,心一横,重重的一鞭甩在马臀上。 马骤然加速,王苏瑶向后倒去,恰好倒在男人的怀里。 只刹那间,王苏瑶坐了起来,快的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除了她放在肩头,下意识轻拂的手。 仿佛要拂去他的触碰,他的温度。 男人默默抽出女子握在手心里的长鞭,默默移开了目光。 一路上,两人没有再说话,除了王苏瑶拿出包裹里的馒头,疏离的问他要不要吃。而他,也给了她想要的距离。 午后,当太阳收敛了刺眼的光芒。马车缓缓驶入汴京城。 马车驶入汴京之前,王苏瑶坐进了马车里面。若不慎碰到认识的人,必会惹来麻烦。 进入南熏门后,男人按照王苏瑶的说的地点,一路北行,驶入朱雀门进入内城,再驶过汴河,又行了一段时间,拐入了榆林巷。 这里已经离皇宫很近了。 男人看着王苏瑶走下马车,说了一句:“住在这里,当真是非富即贵。姑娘还真是有一个好夫君。” 王苏瑶没有接他的话,说:“郭大哥,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让我夫君派人来答谢你。” “去吧!”男人没再多说什么。 “你一定要等我。” 也不知为何,王苏瑶走出榆林巷时,回头再次叮嘱了一句。 担心男人知道自己的身份,王苏瑶并没有让他停在寿王府门外,而是隔了一条巷子。她走出巷子后,快步前往景明坊。 如今王府已经有了女主人,还是自己的妹妹。想到当日妹妹的反应,王苏瑶没敢敲门,而是远远的站在路对面,望着寿王府的大门。 寿王殿下每日在宫中学习功课,按照往日的习惯,大多会在酉时过半回府。 幸好,她等到了。 看着寿王殿下走下马车进府,王苏瑶激动的跑过去。 “殿下!” 寿王殿下回头,看到了久违的面容。他还未回过神来,娇柔的身躯撞进了怀里。 “殿下,我终于见到你了。” 她在他的怀里痛哭,久违的感觉,寿王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终是抬起手臂,紧紧抱住了怀里的女子。 一路下人避让,寿王牵着王苏瑶的手,进入书房。书房内,温热的茶盏让她的恐惧与忐忑稍减。 王苏瑶想到等了自己许久的郭大哥,先道:“殿下,我这次能够回来,多亏了一位恩人。我让他在榆林巷子里等着,您让茂林公公给他送些酬金过去吧。” 寿王殿下微微摆手,张茂林俯身应是,转身离去。 王苏瑶起身追至门口,叮嘱道:“茂林公公,他在榆林巷子里,驾着一辆马车,长得高高大大的,二十多岁,穿青色布衣,身后背着箭袋和长弓,姓郭。他千里迢迢送我回来不容易,您多给他些银两。” 见茂林公公应下,王苏瑶转身回坐,看到了寿王殿下投来的目光。 “谁呀,你好像,很在乎他?” 目光冷冷的,微有不悦。 “一个猎户,收留了我几日。”王苏瑶有些紧张,见他紧紧的盯着自己的衣着,第一次对寿王殿下扯了谎。 “是他的妻子见我孤身一人在山中,收留了我。那妇人在家中看孩子,便嘱咐丈夫送我回来。那妇人对我很好,不仅收留了我,还给我新衣裳穿。我便想着,多多报答她一下。” 她此时荆钗布裙,打扮的很是朴素。可也正因为如此,没有珠钗宝玉的喧宾夺主,更加凸显女子的姿容,绝色风华。 他不得不承认,纵然他再恨她,可看到这幅面容,依然会心动。 寿王殿下微微招手,示意王苏瑶坐到自己身边来。 “岳父大人说你死在了天宁寺,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对于那几日的事,寿王殿下简简单单的略过,问:“怎么住山里了,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回来?” “殿下,父亲好像对我有些误会。” 如今,眼前的男子是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人,王苏瑶并没有隐瞒,将这几日的事和父亲奇怪的话尽数相告。 “殿下,我虽在章穆皇后膝下受教过两年,可我已赐婚给你。章穆皇后是周王殿下生母,又怎会容许我逾矩。” 说到这里,王苏瑶默默抓住了寿王的手,满目柔情:“殿下,你知道的,婠婠心中,唯有殿下一人。” 自八岁那年,陛下赐婚的圣旨下,她此后的每一个日夜都只为寿王殿下而活;她所学的一切,都只为辅佐寿王殿下。 离了寿王殿下,她不知道她还能做什么。 寿王笑着去摸她的脸颊,刚要说话,门外的声音响起。 “王妃,您不能进!” 第008章 你还想嫁给我吗 是三妹吗? 王苏瑶下意识的握紧寿王殿下的手,紧张的摇头。 门外王玉瑶的声音响起:“张公公,我为殿下炖了盅雪燕桃胶银耳羹,凉了就不好吃了。” 张茂林道:“王妃,殿下忙碌时不喜旁人打扰。不若,您将血燕羹留下,奴才得空给您送进去。” “我不能进吗?”王玉瑶的声音微微有些失落,但仍是强撑着气势道:“殿下昨日还同我说,我可以随意出入书房。” 说到这里,她特地强调:“如今,我可不是旁人,我是殿下的枕边人,张公公,您说是不是?” “是!”张茂林笑着应是,想着如何再找个理由拒绝时,王玉瑶直接绕开他推门。 “玉儿!”寿王朗声道:“你先回去,本王忙完陪你一同用膳。” 王玉瑶听闻殿下带了一名美貌的女子回来,心中慌乱,赶过来一探究竟。现在,虽然进不去。可听到殿下这样说,她心底还是生出一丝甜意,乖顺的应了一声“是”。 脚步声远去,寿王看向身边的女子。 “怎么了?” 王苏瑶又流出了眼泪。她虽外表柔弱,但一向注重女儿家的仪态,从不轻易流泪。可刚刚,当她听到寿王殿下亲昵的唤三妹玉儿时,她真的没有忍住。 这才短短几日,他就与三妹琴瑟和鸣了! 这让她心底生出怀疑的恐惧。他只是要娶王家的女儿,而不是自己。 少女的心思,很容易看穿。寿王笑着解释:“本王未与她圆房。” “真的……吗?” 盈盈泪眼闪出一丝光芒,惹人怜爱。 寿王拦过女子的腰,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手解开腰间的系带,探入纤腰,轻轻揉捏。 “为夫喜欢谁,娘子不知道吗?” 他们虽有婚约,但他往日从未有过如此轻佻的动作。王苏瑶有些别捏,可如今漂泊无依的她,更多的是感动。 她甚至还往他的肩头靠了靠,以缓解让她不适的异样,忐忑相问:“殿下,你能不能带我回家,帮我跟父亲消除误会。” 寿王叹道:“婠婠,你的尸首已经找到。你现在回去,岳父可是欺君之罪。你想让你父亲,获罪流放吗?” “我自然不想。”王苏瑶的情绪逐渐激动:“可我本就是掉落悬崖,认错尸体也正常吧?” “尸体从何而来,你这几日在干什么,这一层层查下去,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岳父还有活路吗?” 他说的严肃,王苏瑶隐隐觉得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满眼祈求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殿下,我回不了家了吗?” 寿王不答反问:“婠婠,你还想嫁给我吗?” “我当然想,可你已经……” 一根刺扎进心底,王苏瑶难堪的握住腰间的手。 如今她已经不敢奢望能再嫁给他,她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只要能回家,哪怕是做一辈子的姑子,她也愿意。 “是啊,木已成舟,为了令尊的安危,王苏瑶只能是一个死人。” 寿王又长叹了一声,建议道:“不若你先留在本王身边,等待时机。等到时机成熟,本王让岳父认你为义女。” “义女?”王苏瑶心颤,可望着眼前唯一的依靠,还是乖顺的点头。 “你既留在本王身边,得有个身份。”寿王盯着女子的反应,仿佛在看一个玩物,继续道:“这样,因你酷似婠婠,景蕃在妓馆偶然寻得,特地赎来送给本王,也就顺理成章了。” 妓馆? 王苏瑶身子发抖,颤抖的摇头。 寿王皱眉,不悦的质问:“所以,你只是想当王妃,而非我的妻?” “不是,不是!”王苏瑶急急摇头,卑微的祈求:“不能是良家女子吗?” “只有贱籍最好安排,你又与婠婠长得那般像,不得不谨慎。”寿王说着,继续质问:“婠婠,本王为了你,不惜被言官弹劾纳妓为妾,而你竟连这点委屈都不肯受吗?” “不是,不是……”王苏瑶无言以对。 见她的脸实在惨白的厉害,寿王摸上,柔声安抚:“本王知道,让你对庶妹俯首称妾太委屈你了,可也是没法子的事。本王答应你,等到本王成为太子,即刻封你为国夫人。等你生下儿子,本王就废了她,封你为太子妃。” “殿下!”王苏瑶趴在寿王的肩头,呜咽落泪。她不在乎那些虚名,只是是妓女呀,爹爹怕是更会唾弃自己。 可现在,她除了相信眼前的男人,再没有别的办法。 寿王知道她这是同意了,听着她的哭声,抚摸发丝,一下又一下。好一会儿,他才满意的唤来张茂林,让张茂林送王苏瑶离开。 张茂林实在想不明白一向疼惜苏瑶小姐的殿下为何要这般羞辱她,先让旁人送她离去,委婉的问:“殿下,您有何深意?” 寿王冷哼:“告诉老鸨,不必客气,好好调教,好好搓一搓她的锐气。只要她好好认错,我可以原谅她一次。” 这些话,张茂林听不懂,震惊的偷瞧殿下。 “哎,我竟又对她心软了。”寿王起身走到书案后,盯着一张画像问:“叫郭守离的男子,有消息了吗?” 张茂林拱手禀报:“天下州郡,叫郭守离的男子有一二百之众,若要一个州县一个州县的查下去,怕是要些时日。” “他回来时穿的衣裳,怕是离汴京不会不远。”寿王将画像卷起,递给他,吩咐道:“汴京城外东南西三路,一日车程内的州县,仔仔细细的查。重点搜山,他以打猎为生。切记密查,不可打草惊蛇。” “是!”张茂林不知道殿下为何突然要找这么一个人,看样子还是一名出身微贱的猎户,想到这里,他猛然想起:“苏瑶小姐借助的人家好像就是猎户,还姓郭。” 寿王愣了一下,示意他打开画像。 “像吗?” 张茂林看向画像上的男子。 画像上的男子感觉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可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想破脑袋他也没有想出来,急忙回禀:“奴才没见到那名猎户,他走了。” “还有不等着领赏的?”寿王笑了,可也没多想。天下姓郭的猎户何其多,何况还有了妻儿,怎会是他。 第009章 徐妈妈的调教 汴京城分内城外城,外城的妓院主做皮肉生意,内城的妓院却要在那皮肉生意之上,盖上一层名为风雅的帷幔。 楼堂之内,雕栏画栋,鼓舞雅乐,仿若琼瑶仙宴。这里的妓女要琴棋书画,无所不会,供抑郁失意的男子吟诗作曲,抒发满腔愤懑之情。 可到最后,所有的愤懑都抒发在女子的玉臂美胯之下。 在这些妓馆里,无论歌舞多美,琴曲多妙,书文多佳。最叫座的商品永远都是,初夜。 每隔数日,妓馆都会举办声势浩大的初夜宴,来售卖。 张茂林也是打听到燕子楼今晚会举办初夜宴,他不忍王苏瑶在妓馆多受蹉跎,便将她安排在了这里。 乔装易容贴上胡子的张茂林同徐妈妈交谈,王苏瑶远远的站着,双手掐的发紫。没多久,两人说完话,张茂林转身离开。 王苏瑶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这么多年张茂林一直将王苏瑶当做寿王府的女主人,如今变成这个样子,他也有些怅然。可他能做的,也只是宽慰几句。 “苏瑶小姐,您且忍忍,过了今晚,殿下就会接您回府。” 说罢,躬身离去。 王苏瑶看着后门关上,忐忑的转身。她看着走近的徐妈妈,撞在门板上,手放在门栓上,可终是没有勇气打开门。 徐妈妈是一名四十多岁的妇人,面上虽少不了岁月的痕迹,但风韵犹存,身段尤为婀娜。她走至近前,抬手勾起王苏瑶的下颌,仔细打量。 “不错,确有几分勾魂的姿色。” 常有人为了勾引朝中权贵,送骄妾美婢,可又担心明着送不收,便用这样迂回的法子。还有些是心照不宣,徐妈妈早已见怪不怪。 “跟我来吧!”徐妈妈领着王苏瑶从后面的楼梯登上主楼。 “景大人可是寿王殿下的伴读。不日寿王殿下入主东宫,前途更是不可限量,你家主人真是个聪明人。” 这个时辰初夜宴还没有开始,但已经有零星的客人落座,饮酒作乐。王苏瑶根本没注意徐妈妈说了些什么,以袖掩面,紧紧的跟在她的身后走入房间。 “把衣裳脱了。” 徐妈妈坐到茶案后,抄起戒尺,微微上挑。那动作自然的,让觉得屈辱的人觉得屈辱是一件十分滑稽的事情。 “做什么?”她问。 徐妈妈被这种蠢问题逗笑了,“自然教你怎么伺候男人,快点。” “我不用!”王苏瑶拒绝。 “既不用,那就滚。” 今日有初夜宴要忙,她并没有闲时调教,可毕竟得了吩咐,她总要点拨一二。徐妈妈以为她自恃美貌,瞧不起她们这里的人,话音渐冷。 “你不过是你主人送来巴结权贵的玩物,真以为你在他心里有多重要。事情办砸了,你以为你主人还会留你这个废物?” “我真的不用!”王苏瑶难堪的解释:“我来这里,不过是走个过场。” “你知道还是我知道?”徐妈妈冷哼:“既然你不脱,那就等下次吧。下次,可就是一月后了。” 说罢,她作势就要起身离开。 “别!”王苏瑶抵住了门。她回头看了一眼扣紧的门栓,颤抖的脱下淡淡粉红的粗布裙。 “继续!” “继续!” “继续!” 一连三个继续,直到王苏瑶脱到只剩一只月白色的海棠肚兜,徐妈妈才满意的脱下身上的薄纱衣衫,丢到地上。 “穿上!” 那薄纱上面都是浓厚的脂粉味,王苏瑶穿上,只觉得浑身刺痒,窒息难耐。 徐妈妈用戒尺敲茶案,又指向低矮的木榻:“奉茶!” 王苏瑶跪下,双手高高捧起茶盏。 “错了!” 徐妈妈看着王苏瑶低首忍泪的模样,用戒尺敲掉了她的右手,挑起下巴。 “男人缺你那一杯茶喝吗?” “记住,你是妓。妓的本分,就是满足男人的欲望,无论是身,还是心。不管你在做什么,都要时刻谨记让男人身心愉悦。” “来,看我!” 徐妈妈开始发号施令:“眼要媚,腰要软。右手抚在男人的心口,像猫爪挠心;左手翘起兰花指,肩膀微倾,自然的让薄纱滑落香肩。哎,稳住,茶万不能洒出来。” 戒尺托住她的左手。 徐妈妈继续发号施令:“低头,咬住盏盖。” “咬住?”如提线木偶的王苏瑶,终于忍不住抬头。 “当然,快些!” 徐妈妈嫌弃王苏瑶磨叽,见她磨磨唧唧的咬住了茶盖,抓住她的青丝一下又一下的拂去茶汤上的浮叶。 “记住,这是美人拂汤,口口高升。” 徐妈妈松开王苏瑶的青丝,淡淡道:“抬手,奉茶。” 王苏瑶跪在地上,红唇轻咬盏盖,芊芊右手拂在徐妈妈的心口,左肩薄纱半褪,身体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托起左手上的茶盏,托起,再托起。 徐妈妈端起送到嘴边的茶盏饮了一口,一口喷在娇艳欲滴的脸上。 这样的羞辱,从未有过。王苏瑶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的抬手去擦,戒尺即刻打掉了她的手。 “没规矩!”徐妈妈轻斥一声,解释道:“男人如此,定是在外不如意,心中郁结。你只顾着自己,岂非更让男人生气。” 王苏瑶不可置信:“他再不如意,如何能羞辱于我?” “羞辱?是人才有廉耻,你是人吗,你不过是……哼……” 徐妈妈冷冷发笑,再一次强调:“妓的作用,就是时刻让男人身心愉悦。你若记不住,下场会很惨。” “这个时候,你应该仰躺在男人的膝上,面上一定要流露出恭顺和渴望的表情,而后继续求赏。” “当然,这个时候男人还在气头上,你这般狐媚,他定然更生气。所以,你要……” 徐妈妈说着,抓住王苏瑶的右手,让她的右手抓住自己的左手,放到她的肩头,轻轻拂下。王苏瑶下意识的甩开她的手。 第010章 高台之上的表演 徐妈妈没计较,笑道:“此刻,男人大多会带着怒气发泄,你要小心伺候,待到水乳交融、万籁俱寂,男人爽了,他就会开始骂街。这个时候,你要趴在他的怀里,当一株解语花,为他纾解心中的怒火。” 说罢,她拿戒尺,轻拍王苏瑶的脸颊。 “懂了吗?” 不疼,但羞辱之意甚浓,或许她就是这个意思。王苏瑶强忍着没有反驳她这些荒唐的言论,微微点头。徐妈妈起身,走到花床旁的角落。 这里放着一个人形木偶,同人等大,栩栩如生。徐妈妈温柔的抚摸木偶的脸庞,淡淡开口:“跪下!” 这一次,被命令的女子很自然的跪了下去,这便是潜移默化的结果。徐妈妈很满意,手在木偶上“砰、砰、砰”的敲出闷响声。 “吻。” 奇怪的命令,王苏瑶疑惑。 徐妈妈打开胭脂盒,剜下一块涂在王苏瑶的唇上,又敲了敲木偶,“从脚趾头开始,一路吻到额头。” 她的面容没有丝毫玩笑。 惊愕之下,王苏瑶忍不住道:“你真是个疯子。世间女子,无论贫富贵贱,都是我大胤的子民,怎容你如此羞辱。” “羞辱?”徐妈妈眉毛一挑,笑了,她的眼底似有千言万语,可说出口,只有对她的轻蔑和威胁。 “初夜宴快开始了,妈妈我没有功夫跟你耗。你若是不愿意,那就等下次。不过那样,我就有闲暇慢慢调教你,”她撇了一眼木偶,意味深长道:“到那时,你可要想清楚哦。” “笑话!” 王苏瑶再不愿理会她,起身去捡拾自己的衣裳。 “婠婠,本王为了你,你竟连这点委屈都不肯受吗?” 寿王的话在耳边响起,王苏瑶的手顿住了,衣裳从指缝滑落。 又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喃喃自语中,王苏瑶转身回到木偶身前,再次跪了下去。 这一次,她的头颅低了下去,匍匐在木偶人脚下。 “这就对了。”徐妈妈笑了,一戒尺打在女子的头上。 “抬起来。眼睛要眉目传情,眼波流转……” 她话还未说完,王苏瑶已经站了起来。徐妈妈又一戒尺敲在王苏瑶的头上,将胭脂丢在地上。 “重新开始。什么时候够一百个吻痕,什么时候完。少一个,你今晚就不用上台了。” “快点!” 徐妈妈嫌弃她磨叽,在她脊梁上敲了三下,回坐到茶案后饮茶小歇。清润的茶入口,她清了清嗓子,开口继续。 可王苏瑶什么都听不见了,眼前的木偶,渐渐变成了寿王殿下的脸庞,和善温柔。她含泪笑了。泪眼朦胧中,她隐隐看到殿下牵着她的手回到了家中。 娘将她搂入怀中,爹温柔的擦去他眼角的泪珠。 与从前一般。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徐妈妈,前头来了贵客,您快过去吧!” “知道了!”徐妈妈起身离开,王苏瑶跌坐在地上,失声而笑。 没多久,门再次响起。 一名瘦小的小丫头拎着一桶热水进来:“姑娘,我伺候您沐浴。” 热水兑好,王苏瑶捂着身子从木偶身后走出。 小丫头很乖顺,低垂着稚嫩的脑袋为王苏瑶擦洗。蜡黄的手臂上都是鞭痕,被水氤氲,更显红肿。 王苏瑶看着,眼眸轻眨:“疼吗?” “习惯了。”小丫头并不觉得有什么。 王苏瑶将她散落的鬓发挽到耳后,道:“我夫君一向仁厚,待我将你们的处境告知,他一定不会放任不管,他一定会想救你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小丫头听不大懂,笑了笑,露着一双小虎牙,很可爱。 沐浴过后,她换上了送来的新衣裳。一身嫣红的襦裙,细丝轻纱,女子的婀娜与妩媚尽显。倒是翠羽明珰装饰在鬓首,多了几分矜贵。 一名楼里年岁稍大的姑娘走进来,连连称赞。 “徐妈妈说,以后,你就叫婠媚。”她拿出身契,拍到茶案上,“来,按个手印,以后,我们就是姐妹了。”。 王苏瑶看过去。 婠,父亲为她起的乳名,如今竟然出现在贱籍的身契上。红印放在旁边,可她没有用,咬破左手小指,按了上去。 轰隆一道雷声,仿若上天的愤怒,震的人心冷颤。 “没事,雷雨而已。”那姑娘安慰一句,领着她走下楼阁。 红绸高台,初夜宴早已开始。 每一次的初夜宴都会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这一次,它的名字叫做登红宴。 宾客高坐,推杯换盏,谈论着高台上的身段,相貌,技艺,偶有打趣的,便是阵阵笑声。 王苏瑶只是抬袖掩面,亦步亦趋的跟着,走到高台一侧。 高台装扮的像洞房,红绸红灯笼,就连地面也是红毯铺成。高台中央放着一只琉璃缸,缸中装满了水,水中人翩然起舞。 一朵莲花,两只金鱼。 王苏瑶在侧面,看不到高超的舞姿,婀娜的身段。只是感觉那是一条失去自由的鱼,只能在这方寸之地挣扎。 王苏瑶揪住了心口。 水中舞动的女子咬着莲苞舞出水面,翻身躺到琉璃缸后的梨花案上,玉体横陈,一面红纱从天而落,笼罩美玉。 席上响起阵阵掌声。 第011章 你的名字叫婠媚 徐妈妈走过去,说了几句吉祥讨喜的话,开始介绍售卖的商品。 “我们燕子楼的姑娘云莲,三岁习舞,未有一日荒废,就为这一日,献给为她开苞的官人,还请各位官人,疼疼我们云莲。众位大人请瞧,这一双玉足,可谓步步生莲。这双腿……” 她开始事无巨细的介绍云莲的好处,王苏瑶紧紧的捂住双耳,纵然她已经受过调教,纵然她早有准备,事实依然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的脸逐渐发白,发紫。 不知何时,那云莲的初夜,已经高价售出。原本站在她前面的一对双生花坐在大鼓上,抬了上去。 乐声又起。 徐妈妈走下高台。带王苏瑶来的女子将身契交给她。她看了一眼,满意的放入怀中,而后,拿下王苏瑶捂在耳上的手。 “准备好了吗?” “妈妈,我不行!” 王苏瑶紧紧的抓着身上的衣衫,生怕徐妈妈突然扯去。她做不到,做不到大庭广众之下,不知廉耻的以身献媚。 “别怕!”徐妈妈让带路的女子离开,和善的劝慰王苏瑶。 “在人后,你要恭顺谦卑,极尽勾引之能事。但在人前,你得媚而不俗,高贵不可攀。这样男人才会欲罢不能。” “她们胸无点墨,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勾引男人的目光。但你不一样,送你来的人说你是才女,琴乐甚佳,文采更佳。便是翰林院所有的学子在此,也没有你和不上的诗文。” 妓馆的初夜宴不管前面多么露骨,到最后都要落到风雅二字上,越是有名的妓馆越是如此。 徐妈妈继续道:“一会儿,你弹奏一曲,然后与贵宾和诗。只要你和的精彩,万事可成。” “就这些吗?” 如此简单,王苏瑶都愣住了。 “怎么,你想……” “不,不……” 王苏瑶急忙摇头。 自己寿王殿下的女人,殿下又怎会容许其他男人觊觎自己,自己真是糊涂了。 不过是弹琴和诗而已。 为了寿王殿下对自己的情意,她可以忍;为了能回家,她愿意忍。 纵然是被千人挑,万人看。 徐妈妈看着眼前的女子,这样的美貌以后定会受宠,甚至是盛宠。她阅女无数,极少看走眼,担心女子生恨,多生事端。 她如实道:“你莫怨徐妈妈,是你家主人担心你不懂伺候,得罪景大人,让我好好调教你。妈妈我,也是为了你好。” “你说什么?”王苏瑶蓦然凝眸。 徐妈妈叹道:“你又不是楼里的姑娘,若非你主人授意,我怎敢调教与你。送你来的人可说了,你什么时候调教成妓,什么时候上初夜宴。你现在,本还不够资格登台,可妈妈心疼你,你可莫要让我失望。” 鼓上的双生花表演过半,徐妈妈不再与她寒暄,笑着拍了拍了她的手背,走上高台。 王苏瑶怔愣的擦蹭被她碰过的手背。 王苏瑶,你莫要听她胡说。 殿下是人人称道的仁善君子,怎么如此。何况你与殿下心意相通,殿下送你来妓馆,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心疼你都来不及,又会让人折辱与你。你怎能因一名老鸨的虚言,怀疑自己相伴一生的夫君。 蓦然间,满心挣扎的女子面色僵住了。 婠媚!婠媚! 除了寿王殿下,有谁知道自己的乳名。这世上怎会有那么巧的事情? 她颤抖的趴在梁柱后,望向贵客席。 贵宾席不仅坐着寿王殿下的伴读景蕃,还坐着许多熟悉的面孔。他们曾来过府中,她唤他们叔父,伯父。 若说他们是意外,那那些常与殿下在一起的少年英才呢? 她的目光顺着他们的目光,死物一样的看向鼓上的双生花。缠绵起舞的双生花舞到高潮,衣衫一件又一件褪去,露出背上栩栩如生的并蒂莲花。 清酒如柱自高处落下,浇灌并蒂双生莲。 好美! 好可笑! 自己与她们同在一处高台上售卖,难道就因为自己没有和她们一样脱衣献媚,难道就因为自己弹的是高雅的琴曲,和的是文雅的诗文,就比她们高贵吗? 一样的。 在那些买主眼中都是供消遣的玩物。 若说有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售卖的贵一些。 表演完毕,燕子楼内再次掌声雷鸣。徐妈妈笑着开口,一起售卖这一对双生姐妹花。她特地打造这一对双生姐妹花,就是为了有特殊癖好的买主。结果比她预想的还好,出价声一浪高过一浪。 高价拍下,徐妈妈笑的合不拢嘴,开始介绍今日压轴出场的才女,婠媚。 一连喊了三声,无人上台。 徐妈妈看过去,笑容抽了。她急忙走下高台,抓住守在后门的护卫问:“人呢?” 护卫道:“她说她去更衣。” 徐妈妈急道:“谁让她去的,快找回来!” 高台不等人,徐妈妈让原本今日压轴的姑娘后来被王苏瑶换掉的姑娘急忙上台。景蕃察觉到不对劲,走了过来。 “人呢?”他问。 感情真是心照不宣的走个过场,不,好像还更甚。若只是他自己享用,怎会如此紧张,徐妈妈急忙安抚。 “景大人稍安,人马上就来。” 可楼内楼外,护卫寻找个了遍,也没有找到。护卫头领将看守后门的门卫拎了进来。 “妈妈,他说看见那女子出去了。” 徐妈妈偷偷看了一眼这位贵不可言的太子伴读,一巴掌呼在门卫脸上。 “谁让你放她走的?” “她,她不是楼里的姑娘。”即便是楼里的姑娘,也有身契在,除了刚刚买来的姑娘,根本不会有人逃跑。 门卫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急忙将怀里的珠钗的拿出来。这是那女子走时,给他的,让他还给徐妈妈。 他原本想没下,可看徐妈妈那么生气,捧起邀功:“徐妈妈,我让她把值钱的首饰都留下了。” 徐妈妈气又呼了他一巴掌,满脸堆笑的看向景蕃。 景蕃怒道:“还不快去找!” 徐妈妈也顾不得登红宴了,出动燕子楼所有的护卫出楼找人。 第012章 我想回家 “爹爹……” “娘……” “娘……” 天轰隆隆的下起大雨,笼罩整个汴京。王苏瑶跌跌撞撞的朝西北方向奔去。那里住着她的爹爹、娘亲,骨肉同胞。 “在那!” 燕子楼的护卫看到暴雨中的女子,急急追赶。 王苏瑶什么都听不到,只是一味的往西北方奔去。哪怕风刮雨阻,哪怕棍棒加身。 她要回家。 便是死,她也要再看一眼爹爹和娘亲。 安定坊的牌匾摇摇招望。穿过牌坊再穿过一道巷子,她就能回家了。 一条棍子从空中飞来打在一心想要回家的人的背上,王苏瑶一口鲜血吐出,摔趴进雨水里。 那是一群凶神恶煞的壮汉,手中或拿着刀或拿着棍,三五成排,朝她走来。 “跑啊,接着跑啊!” 许是雨下的太大,王苏瑶浑然没有反应,一下又一下的朝写着安定坊三个大字的牌坊爬去。 护卫头领气急,夺过身旁人的长刀,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另有两人自他身后走出,去抓在地上爬的女人。 蓦然间,一顶草帽飞来,撞飞两人。黑暗之中,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走来,挡在女子身前。 “滚!”平静的一句,似有千钧之力。 护卫头领有些害怕,但看他孤身一人,又无兵器,举刀道:“给我上!” 护卫一拥而上,不消须臾,各个倒地,捂着肚子哀嚎。 男子捡起草帽戴回头上,转身去抱爬在雨水里的女子。王苏瑶已经痛的双眼模糊,她努力的辨认出眼前的面容,泪顺着眼角落下。 “郭大哥,我想回家!” 话音未落,人已经晕了过去。 郭守离擦去女子脸上的雨水,将其护在怀里,往西城墙而去。汴京城高不可攀,越走近,越显得人渺小。 他走到城墙下,咚咚咚的叩响厚重的城墙,一道绳子从天而落。 在城墙外接应的男子看见倚绳而下的身影,怀里搂着一名姑娘,诧异道:“表哥,你怎么把她带出来了?” “城里不安全。” 呃…… 他是问的那个意思吗? 郭城看着主上那别扭的姿势,像抱着一颗褪去外壳的鸡蛋,生怕碰破白膜的样子,挠挠头,没再说话。 见主上抱着小姑娘走向马车,他急忙上前推开车厢门。 “回去!” 郭守离抱着王苏瑶上了马车,将一颗药丸塞进她的嘴巴里。 郭城“哎”了一声,有些心疼。那可是疗伤固元的圣药,一共也没有几颗。瞧这姑娘也没受什么重伤,怎么能这么浪费。 可他终究也没敢说什么,关上车厢门,驾车离去。 …… “为什么,” “为什么?” “我视你为夫,一生所学皆为配为汝妻。” “你说我应当端庄稳重,我便连一次捶丸、一次蹴鞠都没有玩过。” “我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对,你要如此羞辱我?” 王苏瑶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脸,慌忙甩开抓着的手掌。郭守离握紧被她丢开的左手放在膝上,抬起右手的药碗。 “你昨夜发了热,给你熬了碗药。” “夜?” 王苏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间柴房,急忙抓着棉被坐起来,偷看自己的穿着。 妓馆的衣裳。 昨晚的记忆悉数涌上,王苏瑶尴尬的看向眼前的男子。 她又小人之心了。 她想对他说一声抱歉,可好像那般说了,更不合适。 郭守离道:“你既醒了,自己喝了吧!” 他起身将药碗放到自己坐过的长凳上。她知道她一向在乎这些虚礼,或许不是在乎虚礼,而是在极度恐惧下的自然反应。 原本他想等她醒了再给她喝药,可她一直迷迷糊糊的说梦话,且越来越烫。他再顾不得,亲手喂她喝药。 没想到这个时候,她醒了。 “我不知你为何和你夫君失散了,还有歹人相追。城中不安全,我便自作主张将你带了回来,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等你的病好了,你若想去寻他,我再送你去。” 说罢,转身离开柴房。 “郭大哥!”王苏瑶叫住了他,颤声问:“你若是珍爱一女子,会送她去青楼受辱吗?” “不会,绝不会!” 原本,他想安慰几句,可话到嘴边变成了掷地有声的回答,像铮铮誓言。 王苏瑶眨了眨酸痛的双眼,望着远去的背影,埋首棉被,失声痛哭。 锅灶再次热起来,饭香味点点溢出,郭守离轻敲柴门。 “用饭吗?” 睡了一个时辰,热渐渐退去。王苏瑶有些奇怪,往常在家中得了风寒,少说也要三日才能下床,可现在,她竟然觉得身子有了力气。 或许是无人照料吧! 王苏瑶坐起来,还未开口,门外的声音再次传出。 “你若不介意,我给你端进去。” 王苏瑶本想说不用,可想到自己的穿着,应了一声。 原本的衣衫脱在了妓馆,如今她这一身低胸薄纱裙实在是羞于见人。现在她有些后悔,丢掉那身原本会跟她一起殒命的衣裳。 那身衣裳虽然划坏了,但还能穿。 “哎!”见男人放下饭菜就要出去,王苏瑶急忙喊了一声。她有些难为情的开口:“郭大哥,能不能麻烦你,再帮我寻一身衣裳来?” 她伸手探入枕下。 昨日离开之时,她将曾给他的珠钗耳环放在了这里。她想拿给他,可手碰到珠钗,她才恍然意识到,这是他还给自己的。 她默默缩回手,道了一句:“多谢郭大哥了。” “未成先谢!”郭守离笑着点头,“姑娘这是提醒我,事一定得办成呀。” “不,不是……” 王苏瑶想要开口解释,可郭守离并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忐忑相问:“我的衣裳可以吗,干净的。” 他不补充还好,这一补充,王苏瑶的脸立时红了。可她毕竟是寄人篱下,怎好过多烦劳旁人,匆匆点头。 衣裳很快送来。 她本以为衣裳会很宽大,没想到正巧合身,应当是他年少时的衣裳。外衫外裳是粗布裁成,但里衣却是素色的丝绸,摸起来很是舒服,比她在家中用的衣料还要好上三分。 第013章 你,你不要脸 该不会是家道中落,或是什么员外郎的外室子吧? 王苏瑶轻轻拍了一下额头,觉得这样猜测自己的恩人有些无礼。 恰在这时,门响了。 郭守离于门外道:“你发着热就莫下厨了,好好歇息,我出去一趟。你放心,我会早些回来,不让你饿着。” 那声音很温柔,像是在嘱咐家中的小媳妇。 王苏瑶听着,心里怪怪的,但也不知该如何回应,淡淡的“嗯”了一声。 听见大门关上,她没有换衣裳,而是偷偷溜进了厨棚。 纵然衣裳干了,但毕竟在雨地里爬过,浑身脏兮兮的。她实在是难受的紧,烧了一锅热水。 用浣衣盆盛了冷水,又拎了半桶热水,王苏瑶扣上柴房的门,清洗身体。浣衣盆比之一般的稍大一些,她正好可以跪坐在里面。虽有些狭小,但足矣洗清满身的污浊。 洗至一半,柴门响了。 “谁?” 无人应,不过那敲门声更急促了。 像催魂。 王苏瑶没敢耽搁,匆匆清洗完,穿上衣裳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名女子,与她差不多年岁。 那女子看见王苏瑶穿着男人的衣裳,又看向屋内满地的水,气愤的跺脚,抬手指着王苏瑶的鼻子骂:“你,你不要脸!” 话音落,泪珠子啪啪的掉下来。 王苏瑶有些无措:“姑娘是?” 那女子一把推开王苏瑶闯了进去。她看看浣衣盆又看看木桶,气道:“山上没有水,每一桶水都是守离哥哥从山下挑上来的,你竟然这么浪费,你想累死守离哥哥吗?” 王苏瑶:“……” 那女子指向长凳上的鸡蛋壳,奇怪道:“你用鸡蛋干什么?” 王苏瑶:“洁发!” “什么?”那女子气的手抖,指向鸡蛋壳旁边的小半碗盐,问:“这个呢?” 王苏瑶:“洁身!” “你,你这么败家,守离哥哥是不会喜欢你的。”那女子哇哇的哭了起来。 王苏瑶慌道:“姑娘,你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了,你这么糟践东西,还说我误会。” “我是说……” “说什么,还不赶紧收拾了。你自己用的水,还要守离哥哥帮你倒不成?” 王苏瑶说一句,那女子有十句话等着,嘴里噼里啪啦的像是在放炮。她实在解释不清,索性也就不解释了,端起浣衣盆出去。 “你干什么?” 那女子跟着走出来,见她要出院,急忙将盐碗放到灶橱上追过去,抢过了她手里的浣衣盆。 那眼神,像看一个大草包。 “你让我倒的。”王苏瑶实在有些弄不明白这个姑娘的反应。 “我什么时候让你倒了?”那女子将浣衣盆放到院子一角,忍着哭腔道:“守离哥哥挑些水上来不容易,你要省着用。呢,等水澄清了,用来洗衣裳。只此一次,以后自己去河边洗。” 王苏瑶“哦”了一声,两人一时无言,就那么静静的等着浴水沉淀清澈。期间,那女子不时的偷看王苏瑶,越瞧越心酸。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女人! 待水澄清,那女子咬牙道:“愣着干什么,拿脏衣裳洗呀。” 王苏瑶道:“我没衣裳可洗。” 那身妓馆的衣裳,她是要烧掉的。 “怎么可能!”女子疑惑:“我刚刚还看到……” “坏了!”王苏瑶打断她的话,“不能穿了。” 衣裳怎么会坏呢,难道是守离哥哥扯坏的? 就像爹扯娘的衣裳那样。 不会的,不会的! 罗大娘说他们还没有成婚,守离哥哥才不会像爹那么猴急。 女子“啊”的一声吼了出来:“你没有脏衣裳要洗,守离哥哥没有吗?你怎么能光想着你自己。” 声音异常尖利,王苏瑶揉了揉耳朵,觉得还是不要和她争执为好,默默去了郭守离住的堂屋。 床尾地上放着一身湿漉漉的衣裳,正好昨日他穿的那一套。 虽然自己给郭大哥洗衣裳有些不合适,可他毕竟是为自己淋的雨。想到这里,王苏瑶拿起衣裳走了出去。 那名女子看见王苏瑶拿着守离哥哥的衣裳出来,只觉得自己蠢。可话都说出来,她恨恨的跺了一脚,去往厨棚做饭。 王苏瑶并没有洗过衣裳,洗起来有些笨拙。 那女子瞧着嫌弃。 过日子,光好看有什么用,这么笨,洗衣裳连胰子都不知道用,棒槌也敲不明白。她本想开口提醒,但转念一想,高兴的笑了。 没多久,门响了。 郭守离推门进来,看见小姑娘坐在角落里,散落的发丝拂过膝头,水珠滴滴答答的落在浣衣盆里。 像误落凡间的仙子,只是表情有些扭曲。 她竟然在拧衣裳。 还是他的衣裳。 “谁让你洗衣裳了。”郭守离急忙走过去,夺过了她手里的衣裳,“你身子还未好,不能劳累。” 王苏瑶笑了笑,手指向厨棚。 “有人找你!” 纵然她再傻,她也能看出来,那女子心悦与他。 郭守离将衣裳丢到晾衣绳上,走向厨棚。女子早就听见了他的声音,隐在锅后面不好意思露头。 此刻听见脚步声,骤然站了起来,笑呵呵的摆手:“守离哥哥!” 郭守离皱眉:“云姑娘怎么过来了?” “我爹想吃肉了,他让我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野味。”云宝儿胡诌了个理由,慌忙指向他手里猎来的野雉,“这个就挺好。” 拎着野雉的手移开,郭守离道:“这个不换,有人病了,得补一补。” 有人,是她吗? 云宝儿瞥了一眼王苏瑶,拿出碗盆盛粥。 “你奔波一日,饿了吧,先用饭。” 她盛的很快,生怕他开口赶人。郭守离确实想赶人,他看到她做的饭菜,寻了个委婉的理由。 “多谢云姑娘,明日我猎了东西,给云伯送去。” “一顿饭而已,还是你的米!”一定要这么生分吗? 云宝儿有些难过,端起粥盆走向四方桌。 “谢还是要谢的。”郭守离拿着碗筷跟过去,对王苏瑶道:“用饭了。” 王苏瑶擦净手,坐了过去。 “你要是想谢我,管我顿饭就行,正好我也饿了。” 云宝儿不等郭守离说话,给他盛了一碗粥,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放下饭勺时,她看见了自己对面碍眼的女人,不情不愿的给她盛了一碗。 第014章 可我只有哥哥了 王苏瑶双手接过:“多谢云姑娘!” 声音柔柔软软的,像香甜的糯米糕。 云宝儿翻了个白眼,装什么装,接碗粥还发嗲。她坐下,自豪的看向郭守离,“守离哥哥,我刚刚做饭没功夫。我看你的衣裳没洗干净,吃完饭我再给你洗一遍。不会又浪费水,又洗不干净,尽捣乱。” 是说自己吗? 王苏瑶顺着她的话,看向搭在晾衣绳上的衣衫,上面有两块血渍,因为晾了起来,更明显。 还真是捣乱。 她有些难受的偷看身边的男子。 “不必!”郭守离淡淡道:“这就挺好。” 云宝儿慌了,“守离哥哥,她竟然用你辛辛苦苦挑上来的水沐浴,还洒的满地都是。” “水本来就是给人用的。”郭守离见王苏瑶只啄馒头不吃菜,将桌子上唯一的一盘肉炒青豆挪到她面前,“你现在不能冻着,可烧热水了?” 王苏瑶低头,微微轻点。 云宝儿气的拍桌子:“她还用鸡蛋洗头,盐洗身子。” 郭守离“嗯”了一声,“明日我去换些澡豆和皂荚来。” “守离哥哥!”云宝儿气炸了,话里都是哭腔:“要不是我提醒她,她洗完就把水倒了,哪里会给你洗衣裳。” 这个时候,男人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郭守离的目光落在王苏瑶的面颊上,匆匆一顾,移向了晾衣绳上的衣裳。 衣角的水珠,滴答、滴答,落入泥土。 他滚了滚喉咙。 王苏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险些咬掉舌头。 天啊,她刚刚在什么? 那可是自己洗身子的水,怎么能给他洗衣裳。 云宝儿看着两人眉来眼去的样子,再也忍不住,哭着问了出来:“守离哥哥,她有什么好,不就是长得漂亮点,又不能当饭吃,你真要娶她吗?” 王苏瑶也看向了他,眼神示以抱歉。 郭守离的眸色暗了下来,“云姑娘,你误会了。” 他抬手介绍身侧的姑娘,突然发现,她还没有告诉自己的名字。 王苏瑶点头向云宝儿示意:“我姓苏,苏婠。” 郭守离继续道:“苏姑娘是我远房表妹,家中有些变故,在我这里借住些时日。她已许了人家,过些时日夫家就会来接她。” “真的?”云宝儿激动的站了起来! 王苏瑶眨了眨眼,轻轻点头。 云宝儿捂住嘴巴,羞涩的看了一眼郭守离,跑走了。 脚步声都是轻快的。 “云姑娘真可爱!”王苏瑶收回目光,问了一句多嘴的话:“你们,青梅竹马?” “怎样才算是青梅竹马?”郭守离淡淡开口:“若说是自小相识,有人更是我的青梅竹马。” 他目视前方,可王苏瑶有些微的错觉,觉得他看向的是自己。她晃掉脑中的错觉,转了话头。 “郭大哥,你能陪我去集市上买一匹马吗?” “你要走?”郭守离惊愕。 王苏瑶点头:“我兄长在真定府任职,我想去寻他。” 郭守离道:“在真定府任职的汴京人士不多,刑部侍郎王大人家的大公子是一个。小小年纪就任防御使一职,当真是少年英才。” 王苏瑶诧异于他一个山上猎户竟然知道这么多,遮掩道:“我哥哥只是一名小吏,自是不能比。” 郭守离追问:“你要一个人去?” 王苏瑶点头,“郭大哥带我行过半日的路,好像也没有那么难。我想,我一路慢慢走,应该能找到哥哥。” “那怎能一样。”郭守离急道:“此去汴京一日便可来回,可去真定府少则五六日。何况真定府地处大胤北境,一路上胡贼流寇众多,又常有辽兵侵袭。男子都要成群结队而去,你一个小姑娘,不要命了?” “我知道危险!” 她也想有人能陪自己去,可这一路少说也要一旬半月,危险重重,还有性命之忧。她这个大累赘不能再麻烦旁人了。 自己的路,终究要自己去走。 王苏瑶凄凉一笑:“可我只有哥哥了。” 无论如何,她也要试一试,她想回家。 郭守离双眼酸痛:“你那夫郎,不寻了?” “不寻了。”王苏瑶坦然一笑,再无彷徨。 昨日,她真是魔杖了。就算寿王殿下的法子能成,可爹爹一向清流,官声重于一切,怎会愿意认一娼妓为干女儿。 就算迫于寿王殿下的王命认下,也不过是更怨恨自己罢了。 她摸上手上的白玉镯,轻轻转了两圈,放到郭守离面前。 “我知郭大哥侠义心肠,不喜铜臭,可我不能再让你破费了。这只镯子,应该能买一匹不错的马。只是,还要劳烦郭大哥几日,教我骑马。” “明日,我带你去鄢陵城,挑马。”郭守离一口饮尽碗里的米粥,起身回屋。 翌日,鄢陵城。 两人先去当铺当了白玉镯。原本,当铺只给八两,郭守离在王苏瑶的震惊中,一口气讲到了一百八十两。 王苏瑶搂着沉甸甸的银子走出当铺,小声向身边的男人蛐蛐:“当铺这么黑吗?” 她想,她要是自己来当,掌柜看她可怜,可能会给加二两,凑个整数。 郭守离道:“你这镯子,若是在汴京,少说也有三百两。” 王苏瑶蹭了蹭鼻子,皱眉道:“那我们当亏了?” “走吧!” 郭守离笑了。他觉得眼前的姑娘,在那个雨夜后,有些不一样了。变得活泼了,也更可爱了。 走到一家粮店前,王苏瑶驻足,“郭大哥,我想买两袋白面。” 说着,她急忙解释:“我出远门,想蒸两锅馒头带着。” 郭守离不解:“买现成的不就行了。” 蒸馒头,多麻烦。 “买的凉!” 出远门还能带热的? 郭守离不理解,但见小姑娘已经跑了进去,也便跟了进去。 抱着银子的小姑娘很豪爽,买了面还要买米,郭守离瞬间了然,笑问:“这米也能带着?” 王苏瑶心虚:“能啊,我煮粥喝。” “哦!”郭守离一本正经的点头,“原来姑娘还要带锅出门。我们一会儿,是不是还要去买口锅?” 被瞧破心思,王苏瑶羞囧,强装气势的反驳:“我这几日也要吃饭呀,香喷喷的米饭。” 男人又“哦”了一声,双手抱拳,“原来姑娘还是个大肥婆,几日就能吃五十斤米,佩服佩服。” “你……,我银子都给了,你哪那么多废话,赶紧挑。”王苏瑶猛推了他一下,跑了出去。 第015章 愿郭大哥一生顺遂 抱着银子她也不敢走远,见路对面竖着一面幌子,白底黑字,写着:辟邪纳福。旁边是一张八仙桌,一名银发道姑。 “有缘人,来一副桃符,辟邪纳福,镇宅驱鬼,子嗣昌盛,还能保男人不花心。”道姑见一名小姑娘走过去,拿起一副桃符。 王苏瑶笑道:“仙姑,桃符没有后两个作用吧!” 她也曾偷偷读过有关道学的书,知道这桃符是辟邪纳福,镇宅驱鬼的仙器。 以前,她谨遵孔夫子的教谕:敬鬼神而远之。可现在她要出远门,前路渺茫,吉凶难料,难免想要一份寄托。 “怎么没有!” 道姑原本也是见走过来的是一名小姑娘,随口而出。可现在被人拆穿,她很是不服的反驳:“怎么没有,男人花心是有女鬼作祟,这桃符可压制女鬼,姑娘自然夫妇和睦,子嗣昌盛。” 王苏瑶脸红,小声问:“仙姑怎知我是女子?” 她明明穿着男子的衣裳。 道姑的拂尘轻浮过女子,一脸的了然:“世上那些臭男人都是酸的,哪有你这样水灵的,还透着香气。世上哪个男人能娶了你,定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福气? 王苏瑶涩然一笑,回头看了一眼粮店的男子,道:“我想要两副桃符,要最好的,您帮我挑两副。” 桃木为牌,桃花红汁为墨,一个写着神荼、一个写着郁垒,组成一副完整的桃符。在桌面上一副又一副的排开。 每一幅画的都略有不同,霎是好看。 道姑虽然想卖桃符,但秉持着道者自持之道,提醒道:“小姑娘,贪多不足,家中挂一副桃符就可以了。” 王苏瑶道:“我出远门,带一副。” “姑娘出远门,我这有一个好东西。” 仙姑扫了一眼她怀里的银袋子,从袖中掏出一柄桃木剑。桃木剑很是精巧,仅有掌心大小。 “这是长自仙山之上的桃木所化桃木剑,辟邪化煞,祈福护身,姑娘出远门戴着,定能逢凶化吉。若非见姑娘是有缘人,我都不舍得拿出来。” 她微微在剑柄用力,剑劈开两半,“在剑身内写上姑娘的名字,这桃木剑便是姑娘的了,保佑姑娘一生无虞。” 王苏瑶再次回头看了粮店,问:“还有吗?” 她想他总是早出晚归,上山打猎,在外比家中危险多了。 “哎,这仙树的桃木难得,我总共也就得了一对,全给姑娘了。”道姑笑着打趣了一句,将袖中仅剩的一柄桃木剑也拿了出来。 “姑娘叫什么名字。” 她问着,拿起符笔蘸墨,就要起画。 王苏瑶道:“我自己来。” 道姑将桃木剑和符笔递给王苏瑶。王苏瑶提笔写下一个郭字,在写第二个字时,她换成了大侠二字。 这是她对他最真切的感受。 “姑娘这狂草写的真好。” 道姑看她写完,递给她另一柄桃木剑。王苏瑶笑了笑,在这一柄桃木剑上写下“婠婠”二字。 若她不幸身死,定不能让父兄蒙羞。 “多少银子?” 王苏瑶收起桃木剑,拿银子。 道姑看她那一大袋子银子,伸出一根手指,又不好意思的弯了下来:“半两银子。” 郭守离走出来的时候,正看到小姑娘挑出一颗黄豆大小的银子放到八仙桌上,上面,都是桃符。 那一桌子的桃符,怕是都用不了那颗黄豆大的银子。他第一反应,她被骗了。 “她买什么了,用那么多银子?” 那气势汹汹的眼神,势要将道姑一剑封喉。 “我自己要买的。” 王苏瑶急忙推着郭守离走,走出几十步,郭守离拂开她的手,转身道:“你一个小姑娘乱买什么东西,财不外露,知道不知道。她骗你都是轻的,若是被歹人盯上……” “郭大哥!” 在某人喋喋不休的话语中,王苏瑶抬起吊在中指上的桃木剑,道:“愿郭大哥无灾无难,一生顺遂。” 郭守离愣住了,许久他接过桃木剑,尤不确定的追问了一句:“给我的?” 王苏瑶左右看了看,追问了一句“有别人吗”,笑着略过他往前走去。郭守离跟了上去。 “你的呢?” “我的自然在我这里。” “那道姑长得慈眉善目的,她卖的符一定灵。” “呃……” 王苏瑶斜眼瞥向身旁的男人,刚刚这人好像不是这么说的。絮叨的,像一位老婆婆。 “我的米面呢?”她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一个大男人,一脸的委屈:“大小姐,那些米面很重的。等买了马,再去坨,可以吗?” “那行吧!” 女子的手在两人中间随风摆动,像莹莹白玉。男人如受蛊惑般握上去,可在触碰的那一刻,终究是握拳到身后。 两人又去买了几件衣裳,有男装、有女装,最后来到了马市。 马厩里,大大小小的马看的眼花缭乱,王苏瑶将抱了一路的银袋子交给郭守离。 “你估摸着挑。” 对于马,她丝毫不懂,也不知道要留多少银子上路合适。 “这么信我?” 郭守离眸光微澜。他走到马槽前,对着一、三、五匹马各喂了一把草料,抬手摸上第六匹马。 “这匹怎么样,脚程快,耐力足,有口吃的就能活。” 有口吃的就能活,这是什么挑马的规矩? 王苏瑶笑着点头,可还是有些担心的问:“它会听我的话吗?” “试试!”郭守离将马牵出来,拍了拍马背。马还没上鞍,他右腿迈步前屈,拍了拍大腿,朝紧张的女子伸出了手:“来!” 王苏瑶咬唇,一手撑着他的肩膀,一手踩在他的大腿上,跨上了马。郭守离看她的动作利落干净,疑惑道:“学过?” 王苏瑶道:“哥哥教过半日,只学了上马。” “既想学,怎地就学了半日?” “爹爹不许!” 自小爹爹便十分宠溺于她,不许她学骑马这种危险的东西。哥哥偷偷带她出去学骑马,不料只学了半日就被爹爹发现了。爹爹狠狠责罚了哥哥,还让他在祠堂跪了一夜。 此后,她再也不敢让哥哥教自己了。 第016章 突如其来的噩耗 郭守离扶着她的手腕,绕着马厩走了一圈,问:“怎么样?” 王苏瑶点头。 郭守离看向店家,问:“这匹马怎么卖?” 店家道:“二十两!” “我出一百两。” 一道急迫的声音传来,众人齐齐看过去,看到了一男一女。 女子面容憔悴,双眼通红,头上系一条孝带。男子腰系一条孝带,面容急迫。他快步走来,“店家,我出一百两。请你快快套上马车,我现在就要。” 店家看了一眼郭守离,尴尬道:“客官,我们这里的马都是好马,您再另挑一匹,这匹马我已经卖了。” 哪里是卖了,这匹马根本就不是他的,是有人嘱托他,将这匹马以二十两的价钱,卖给给第一、第三、第五匹马喂草料的客人。 男子颇识得马相,知道这匹马是日行千里的良驹,高声道:“一百二十两,请店家快些。” “我真的已经卖了。” 店家为难的看了一眼郭守离,对那男子说:“要不您问问这位买主?” 郭守离道:“不卖。” 王苏瑶跟着摇头。 那男子身边的女子走向王苏瑶,抓住了她的双臂。 “小兄弟,求求你,就把这匹马转卖给我吧。”说着,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夫君在拒马河战死了。如今天热,若不尽早赶过去,怕是,怕是连他最后一面都看不清了。” 拒马河,那不就是在真定府一带吗? 王苏瑶心里咯噔一下,忙问:“拒马河打仗了?” 那女子点头:“辽军突袭,真定府出兵阻击。上至防御使,下至士兵,八百人啊,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王苏瑶反握住女子的手腕,急问:“那防御使,叫什么名字?” 女子早已泣不成声。 “嫂嫂!”男子扶住女子,叹道:“汴京安定坊王家的大公子。” 王苏瑶懵了:“你怎敢肯定?” 男子道:“我兄长就是他手下的团练使,错不了,朝廷已经发告丧文书了……” 嗡,嗡,嗡嗡嗡…… 王苏瑶的眼前忽现一片乌海。 “哥哥,哥哥……” 一遍又一遍的呢喃,也换不来熟悉的面容。王苏瑶睁开眼睛,眼中再寻不到一丝光亮,泪无声而落。 床侧的热粥,换了一碗又一碗,分毫未动。 日落而息,月伴而升。清冷的月光笼罩柴房。柴房时而寂静如月宫,时而泣血如酆都。郭守离站在廊下,看着模糊的窗子,推门走了进去。 王苏瑶缩卷在床角,用被子裹成小小的一团,仿若受惊的小白兔,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郭守离走至床前,道:“你外祖家在哪,我送你去。” 王苏瑶木讷的抬头:“你也要赶我走吗?” “不是!”郭守离喉头发涩。 王苏瑶回过神来,笑着摇头:“我母亲都劝不得父亲,我外祖父便劝得吗?不过是让我母亲更加难堪罢了。” 郭守离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父亲竟连至亲骨肉也能痛下杀手?” 王苏瑶笑出了声:“郭大哥,我说我不知道,你信吗?” 这一刻他默认了她的身份,她也未加隐瞒。王苏瑶扭头望向落满月霜的窗子,喃喃自嘲:“若死的是我,该有多好。” 回家,还想吗? 不想了! 翌日,王苏瑶抱着好多好多的纸钱,郭守离带着她来到了山巅之上。王苏瑶放下纸钱,在地上画了一个圈,面北而跪。 纸钱燃起,一叠一叠又一叠的放进圆圈里,越烧越旺。 王苏瑶仿佛在烟雾里看到了哥哥的身影,威武、挺拔,比三年前还要不苟言笑,但看向自己时,依然是温柔的。 “哥哥,来生,你还愿意选我做你的妹妹吗?” 正值五月,刮的是南风。温润的南风吹起烟雾,一圈又一圈的往北方飘去,飘向遥远的真定府。 不料遇上了北方而来的冷风,冷热交汇,一道惊雷劈下,瞬间,大雨倾泻。 王苏瑶扑身去护烧着的冥纸。 半途而灭,表示哥哥不愿意。 快要熄灭的冥纸反噬,烟雾火星,直冲女子面门。郭守离抓住后腰孝带,提了上来。女子在空中翻转,落进了温暖的怀抱。 他抱着她,她用身躯护着身下的火苗。雨水冲刷下,冥纸安稳的烧成灰烬,王苏瑶砸进男子的肩头,失声痛哭。 原本就强撑着一口气的女子再一次病倒了。等她有气力下地,已经是三日后。想着这几日一直累郭大哥不能去打猎,还要照顾自己,她多有歉疚。 趁着他去山下挑水的时候,王苏瑶汲了鞋,去厨棚煮饭。她刚烧上水,见院门口探进来一颗脑袋。 云宝儿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笑呵呵的打招呼:“婠妹妹,守离哥哥不在吧?” 她看到他去井边挑水了,才敢跑过来。 王苏瑶笑着摇头。 云宝儿挺胸钻进门来,撸起袖子,豪气的将王苏瑶挡到身后,“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干活呢,你快歇着,我来做饭。” 王苏瑶:“……” 她是客人,她也不是主人吧? 王苏瑶问:“云姑娘找他有事?” “我也没有什么大事。”云宝儿见灶台上放着一盆鸡肉,擀了四碗面条的量,下进滚开的热锅里。 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擦干净手从怀里掏出来一双青布包着布鞋,塞到王苏瑶怀里,“我给守离哥哥做了一双鞋,你帮我给他吧。” 女子送给男子自己亲手做的鞋子,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王苏瑶手有点烫:“你为何不自己给他?” 元宝儿脸颊微红:“我知道,守离哥哥自觉身无半亩良田,又无父母帮衬,所以一直不肯娶妻。可我,不嫌弃。” 说到这里,她忙道:“婠妹妹你放心,你既然是守离哥哥的亲人,便也是我的亲人。你想在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会好好待你。还请你,劝劝守离哥哥。” 说罢,她捂着脸跑开了。 院门关上,王苏瑶打开青布里的鞋子。那是一双黑色的布鞋,针脚绵密,鞋底足足加厚了两层。她伸手量鞋底的长度,一拃,两拃…… 啪的一声,她将鞋远远的扔了出去。 第017章 你可真有福气 郭守离挑水进院,见小姑娘坐在桌子旁,上面放着一大盆热腾腾的面条,火气窜了上来。 “让你歇着,你怎么就是不听话!” “不是我做的。”王苏瑶紧盯着他的反应:“云姑娘来了。” 厨棚里放着水缸,郭守离走过去掀开盖子,将挑来的水倒入。水哗啦啦流进缸里时,王苏瑶好像听见他“嗯”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王苏瑶看向正屋大开的门,小声试探:“郭大哥,今儿外面有些冷,我们能不能进你屋里吃?” 这么多日,她一直秉持着男女大防,从未踏入过他的房间,更妄论是吃饭了。 而且今日,是雨后天晴的第一日,阳光很是和煦。 郭守离放下水桶,疑惑的看向拘谨的绞衣角的小姑娘,走过去端起面盆进屋,走到门口,他回头道:“不是要进来吃吗?” “哎!”王苏瑶抱上碗筷,跟了进去,这一次她细细打量了一下房间。 屋内的摆设跟她第一次踏入的时候,感觉有些不一样,怎么不一样呢?好想整齐了不少,也干净了不少。 王苏瑶收回目光,跟着他走到一张低矮小竹桌前,坐下。 郭守离给她盛了一碗面条,又给自己盛了一碗,闷头吃面。王苏瑶抱着碗,吃不下,看他吃的香,心里头更不是滋味。 “郭大哥,以前,云姑娘常来给你做饭吃吗?” 郭守离抬头,王苏瑶急忙低头,秃噜进一根面头。 “不常!”郭守离淡淡解释:“你来之前,我都锁院。” 王苏瑶“哦”了一声,抬手指向床尾,依然是紧盯他的反应:“鞋子,云姑娘亲手做的。” 砰的一声放下碗筷,郭守离走了过去。他在腰间蹭干净手,拿了起来。 “怎么有些脏,是送来的时候就脏了吗?” “我,我没打开看。”王苏瑶有些心虚。她当时脑子也不知道怎么了,直接将鞋子扔到了院子里,谁知道地上都是土,如何拍打,也不能恢复崭新如此。 “鞋子就是用来穿的,早晚会脏的,何况是鞋底,不……” 郭守离正在手量鞋长,闻言,蓦然抬头。 话头戛然而止,王苏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急忙低头吃面。郭守离放下鞋子回来吃饭,再未提什么。 吃的差不多了,他问:“家里还有鸡蛋吗?” 王苏瑶点头:“还有十几颗。” “我出去一趟,天要黑了,你插上门。”郭守离拿了一个竹筐,又将鞋放进怀里,去厨棚拾鸡蛋。 王苏瑶倚在门上,看他急不可耐的将鸡蛋放进竹筐,心头发酸。 这是要回应云姑娘的心意吗? 林荫小道,花前月下。 她心悦他的英武,他夸赞她的巧手。 还让我插门。 这是,不想回来了? 王苏瑶抬脚想回自己蹩塞的小柴房,不料一脚绊在了门槛上,她就那么结实的摔在了廊下。 “怎么了?”郭守离急忙过来扶人。 王苏瑶忍痛摇头,看向摔在地上的一篮子鸡蛋,心中愧疚:“还有米、还有面、还有肉。不行我那还有几枚珠钗,她应该会喜欢。” 郭守离疑惑的抬眼。 “抱歉。”她没有想要用这样的方式,阻止他去见云姑娘。 “几个鸡蛋而已。”郭守离扶王苏瑶回柴房,紧接着,回自己房间拿了一瓶药回来。 她的小臂多有擦伤,手肘更是磕碰的厉害。他打开瓶盖想要给她涂抹,可在指腹粘上药膏那一刻,他顿住了。 合上盖子,他将药瓶放到她的床上,转身走了出去。 十几个鸡蛋全都摔碎了,郭守离收拾干净,看了看日头,又看向柴房,心道:不差这一时,明日再还回去吧。 …… 翌日,一道喜庆的女声,带着嘹亢的笑声,传入院中。 “小郭子,你可真有福气。” 王苏瑶猛然惊醒,爬到床尾,扒着窗台看过去。窗纸影影绰绰,她只能粗略的看到那妇人的身形,胖乎乎的,甩着大手帕。 郭守离正在厨棚里做饭,那妇人抓住他的衣袖,将他拽到了院中的长凳上。郭守离有些别扭的拂了拂肩袖。 那妇人一屁股做到长凳上,笑道:“我今日是来给你做媒的。” “看出来了!” 妇人一愣,旋即笑了。是啊,想她李媒婆,大名鼎鼎,十里八村的人有谁不认识。李媒婆轻甩手帕,胸有成竹道:“但你一定不敢相信我给你说的,是哪家的好姑娘。” “不管是谁家的好姑娘,烦请您,请回。” 郭守离起身离开,李媒婆一巴掌将他按回去,抱起腿圈在长凳上,笑道:“害臊了,是不是?” “我知道你眼光高,巧了。我给你说的这个姑娘,是咱们十里八乡,最好的姑娘。”那些个家里穷,长得木讷的小丫头她都能夸出花来,何况这个货真价实的。 李媒婆夸起云宝儿来,可谓是舌灿莲花,一口气夸的是口干舌燥。她想喝杯茶,发现桌子上,连杯白水都没有。 原本她见男子浓眉大眼,身子结实,很有好感,可现在,直线下降。 “你说你,家里破砖烂瓦,一亩地没有,还无双亲帮衬,就靠着一膀子力气过活,可力气总有用完的时候。” 毕竟是受人所托,李媒婆数落几句,拿出杀手锏。 “想必你也知道,人家云宝儿的爹是云家村的大户,三十多亩地,一头牛,还有半亩水塘。最关键的是,他们家没有儿子,人家就云宝儿这一个宝贝姑娘。” “百年之后……” 李媒婆一巴掌拍在郭守离肩膀上,激动道:“你是无入赘之名,却享尽了入赘之利,你小子真有福气。” 是啊,云家有产无儿,而他孤身一人,并无兄弟,人又踏实仗义。云家想必也想找这样一个女婿当儿子养。待他们百年之后,不用担心女儿受委屈,家产还都是外孙的,真真是良配。 王苏瑶稳住心神,继续听,听见了郭大哥的回应。 “成婚是大事,大娘先回去,让我好好想想。” 第018章 你看我,可以吗 “还想什么!”李媒婆气不打一处来,“人家里提亲的小伙子都踩破门槛了,你要是错过,有你后悔的,你这辈子都找不到更好的姑娘了。” 郭守离敷衍道:“我总不能空着手去提亲。” “好好好!”李媒婆笑得合不拢嘴:“今儿我也给你透个底,你只要应下,这婚事准能……” 话未说完,只听砰的一声门响,王苏瑶瞬间被震丢了三魂七魄。 这是应下了吗? 没多久,清脆的敲门声响起,是郭大哥叫她用饭。王苏瑶应声,整理好发鬓和衣衫,推门走了出去。 桌面上放着一碟春豆炒肉,一盆米粥,一只空碗,空碗上一双筷子,只有一副碗筷。王苏瑶疑惑的看向男人。 “你先吃,我出去一趟。”郭守离去厨棚拿打来的野猪肉。昨晚他没有去云家,以至于生出误会。现在,他必须尽快赶过去。 王苏瑶追到灶台前,双手紧按在台上,颤声问:“郭大哥,你心悦云姑娘吗?” “嗯!” “嗯?” 郭守离正在用油纸包腌猪肉,没注意她说了什么,待反应过来,疑惑看向眼前的姑娘,发现她眼眶红红的,紧忍着泪水。 “怎么了?”他问。 王苏瑶笑着仰头,逼回眼眶里的泪珠,“云姑娘活泼可爱,心灵手巧,对你又一往情深,他的家人也会对你很好,确实是良配。我在这里,先恭喜郭大哥了。” 郭守离皱眉:“莫胡说,我不会娶她。” “为何……”王苏瑶心头泛起的波澜匆忙压下,“云姑娘那么好?” “我在你眼里不好吗?” 脱口而出的话,再也收不回,说话的人只能仓皇而走。 “你看我,可以吗?” 当背影即将消失在院门口的时候,万分忐忑的女子喊了出来。 扶在院门上的手,顿住了。 王苏瑶往前走了三步,又走了三步,再次问:“我做你的妻,可以吗?” 她敢问,却不敢抬头看他。 此时正是日禺时分,日光正盛,拉的影子很长很长,她正好站在他的影子上。影子在她的脚下,轻轻晃动,直到影子定住。 王苏瑶鼓足勇气抬头,看到了男子的眼神,只一眼,他便决绝而去。 她,顿时,如坠冰窖。 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疑惑,失望,还是愤怒? 王苏瑶蹲到地上,掩面痛哭。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消失,王苏瑶将地上的泪痕蹭掉,抬头看向耀眼的日光,转身回柴房。 她以极快的速度收拾好包裹,又去往厨棚装了几个馒头,背上离开。这里的路她已走过几次,不再陌生。只是,山下是云家村。 她没有走常走的路,而是走了她见他打猎时,常走的道路。她记得他说过,只要一直往南走,穿过山坳的树林,就能走到另一座山上。从那座山下山,也能走到官道上。 山路九曲十八弯,枝叶遮蔽烈日,王苏瑶走着走着渐渐有些迷失方向。她拿出当日打算去找寻哥哥时准备的罗盘,继续往南走。 许是眼睛自顾不暇,也或许是没有走过这样的山路,她一脚踩在虚掩树叶的陷阱上,掉了进去。 王苏瑶晕了过去。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有人吗?” “嗷呜……” 王苏瑶吓的将手里的罗盘丢了出去。 风动、虫鸣、狼嚎,诡异的声音尽数传入大脑。王苏瑶扶着洞壁站起来,又痛的跪了下去。 痛、好痛…… 此刻她才发现,她的脚腕肿的已经站不起来了。 难道这里就是我葬身之地吗? 王苏瑶仰头,细细的打量这座陷阱,蓦然间,她看到了一双眼。尖锐,深邃,透着阴冷的绿光。 是狼! 王苏瑶捂住嘴巴,屏住呼吸。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狼的视力一向很好,她能看到狼,狼又岂会看不到她。狼兴奋的“嗷呜”一声,剁剁爪子,张开嘴巴,飞扑而下。 霎那间,一支箭穿透狼腹,狼重重的摔在陷阱中央,一双绿眼睁着,嗷呜、嗷呜的往王苏瑶的脚下爬。 “啊……” 王苏瑶贴靠向洞壁,一边转动,一边抠壁上的黄土块扔灰狼。 “婠婠!” 熟悉的声音传来,王苏瑶抬头看过去,看到了那个拒绝她的男子,一瞬间,所有的疼痛全部袭来,她顺着洞壁滑落了下去。 狼挣扎了两下,终是咽了气。 郭守离跳了下来,背起坐在地上的姑娘,拽着拴在腰间的绳索往上爬。每一步,她都能感觉到自己的怯懦还有难堪。 被他血淋淋的掏出来,一遍遍的鞭打嘲笑。 偏偏她还没有勇气松开攀在他脖颈间的手,印证着那些嘲笑是多么的货真价实。 “多谢!” 双脚落地,王苏瑶低着头说了一句,匆匆离去。郭守离解开绳索,背上箭袋追过去,看到了女子一瘸一拐走路的模样。 “哪受伤了?”他挡在她的身前。 “不用你管!” 王苏瑶绕过他,继续往前走。枯枝残叶,一步一步又一步。郭守离直接上前,将人打横抱起。 “你放我下来!” 王苏瑶挣脱不开,羞愤的捶打他,而他将她抱的更紧了。 回到柴房,郭守离将人放到床上,转身出去。王苏瑶脱下鞋子,缩到床上,想要看一看肿起的脚腕,门再次开了。 郭守离一手拿着煤油灯一手拿着药膏走了进来。他将煤油灯放到长凳上,自己坐到床边,抬手去掀她的裙子。 王苏瑶急忙朝床内缩了一步,盖上棉被。 “三日后,可以吗?” “什么?” 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王苏瑶没听懂,疑惑的抬头。 四目相对。 郭守离沉声再道:“三日后,成婚,可以吗?” 王苏瑶嗤笑一声,移开了目光,“我不用你可怜!” “可怜,也要有可怜之人!” 他知道他不该乘人之危,他知道他不该罔顾人伦,可当她问出那一句话,他便慌了心神。这大概是他此生唯一的机会,哪怕万劫不复,他也不想放过。 郭守离看着抱在膝上的手,猛然拽过,将人搂入了怀中,哽咽道:“以后,不要再念你那夫郎,好不好?” 第019章 不许我娶漂亮的女孩子 王苏瑶自嘲:“我怎么还会念他。” “那你是答应了?”郭守离松开怀里的姑娘,目光殷殷。 王苏瑶被那目光啄的有些烫,如受蛊惑般点头。 “不后悔?”他忐忑追问。 王苏瑶并不敢承诺什么,咬唇道:“我若是会后悔呢?” “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后悔。” 郭守离真觉得自己问的有些多余,再次抱紧眼前的人,感受最真切的感受。王苏瑶觉得勒的有些紧,抬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郭守离松开,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敷药!”他看到手里的药瓶,柔声问:“现在,我能给你敷药了吗?” 王苏瑶轻轻“嗯”了一声,慢慢撩开裙角。 郭守离抹上药膏,轻轻按揉女子的脚踝。 “疼,你就说出来。” “不疼!” 王苏瑶望着巍峨如山的眉目笑了。 既然爹爹说自己会祸国殃民,那她就远离那个尘世,也算是身为女儿,尽孝了。什么汴京繁华,什么王妃尊贵,不过是过眼云烟。 就这样,陪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这一生,也很圆满。 …… 院中的樱桃熟了,各个圆润饱满。王苏瑶坐在院中的长凳上,吃着樱桃,看装饰新房的男子。 “高点,高点,再高点……” 再高点这喜字就要越过窗子,贴到房梁上去了。 郭守离走向胡乱指挥的女子,气势汹汹的压降下来。王苏瑶的背压在桌面上,逃无可逃,慌乱间,一颗樱桃塞进了她的嘴巴。 原本气势汹汹的男子,此刻满脸的委屈。 王苏瑶攀上男人的脖颈,笑问:“你怎么会种樱桃树?” 她自小最爱吃的水果便是樱桃,清甜多汁,吃起来又文雅。 樱桃树难栽,不下苦功夫,更是连花都不开,种下后,三五年才会结果,而且樱桃极易腐败,还没有售卖便坏掉了。 所以寻常百姓家很少种植樱桃,更遑论是吃到了。樱桃历来是上贡的佳品,她也只是教养在章穆皇后膝下那两年吃的畅快些,平时,极少吃到。 这樱桃结的那么好,想来定是郭大哥多年来,一直悉心照料着。 郭守离道:“曾经,一个小姑娘,很爱吃樱桃。” 他眼底的深情几乎要溢出来,王苏瑶忽觉嘴里的樱桃很酸很酸。她知道她不该问,可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是你曾经喜欢的姑娘吗?” 她在哪? 你为何不娶她? 只是后两问,她还说不出口。 “现在更喜欢!”郭守离喉咙滚动,沉声开口:“是我母亲!” “嗯?”王苏瑶明显松了一口气。 郭守离将小姑娘搂到自己身上坐下,抚摸清隽的眉眼,“婠婠,我们成婚后,去祭拜一下我母亲吧!” 王苏瑶道:“明日一早就去吧!” 见长辈,总要成婚前先去一趟,只成婚后再去,岂非失礼。 郭守离不允:“你脚伤还未好。” “早就好了!”王苏瑶跳下他的怀抱,蹦跶着跳了两下,哎呦一声,蜷起了右腿。 “又逞能。” 郭守离急忙起身扶住她,王苏瑶笑了笑,再次搂上他的脖颈。 “那你,背我去!” …… 郭守离母亲的墓,修建在树木林密的山脊之上,仅有一条窄小的山路通行,是他独自开辟出来的。 棺木放置在一个天然的洞穴里,用石块掩盖洞门。洞口立一石墓碑,上面写着:慈母郭氏云怡之墓,儿立。 王苏瑶奇怪道:“你爹娘同姓吗?” “不是,我随母姓。”淡淡的一句,没有任何波动。 郭守离燃起香烛,道:“娘,儿子带婠婠来看您了。我知道,这跟您想的有些不一样,但儿子喜欢,很喜欢,很喜欢。这一世,也只想娶婠婠为妻,还望您能原谅儿子。” 原谅? 这话怎么那么怪异? 王苏瑶还来不及细想,郭守离已经跪了下去,她便也跟着跪下去,和他一起叩首,祭拜亡灵。 纸钱烧起,王苏瑶忍不住问:“你那话是什么意思,我有对不起你母亲吗?” 她都没见过他母亲,更不可能做对不起她的事情。好端端的,就要请求原谅,她怎么能服气。 郭守离扶起身边的女子,笑着轻点她的鼻尖:“是我对不起母亲。” 王苏瑶揉了揉鼻尖,继续瞪人。誓要讨一个说法。 郭守离想了想,道:“我母亲不许我娶漂亮的女孩子。她说,越漂亮的女孩子越会骗人。” “她这是偏见。”王苏瑶急了。 郭守离笑了:“这么说,你这一生都不会负我?” “你既然不信我,娶我干什么?”王苏瑶知道他又想到了寿王殿下,气的转身离开。本来就是嘛,既然不信自己,为何要娶自己。 她如今虽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可也不能由他这般羞辱。 郭守离抓住她的手腕,揽入怀中,道:“我母亲一生都未骗过父亲,可父亲却负了她,让她含恨而终。” 王苏瑶愣住了。 难道是他父亲哄骗了她的母亲,却又嫌弃她出身卑微,不肯带回家中,以至于让他们母子流落在外。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随母姓吗?” “嗯!”郭守离点头,沉声道:“婠婠,若有一日我负了你,必叫我万箭穿心而死。” “不会有那一天。”好端端的说着话,何故发这样的毒誓,王苏瑶急忙捂住他的嘴。 郭守离握住她的手,拨开低矮的草丛,往前走了几步。这里立着一座土堆起的坟墓,石碑上写着:家人郭承恩之墓,守离立。 王苏瑶看着这个名字微微有些怔忪,她记得章穆皇后身边的内侍就叫承恩,只是姓张。当年白沟河兵变后,章穆皇后自尽,张承恩竟一把火烧了仁明殿,追随章穆皇后而去。 那是她第一次见死人,见宫殿大火,至今梦魇。 “怎么了?”郭守离燃起香烛,见王苏瑶在发呆,问了一句。 “没什么!” 王苏瑶摇头,拂裙下跪,郭守离拦住了她,道:“叔翁一向恪守规矩,你向他跪,他九泉之下也难安。” 第020章 你爹被鬼勾走了 王苏瑶更是奇怪:“他是谁呀?” 她从没见过有人在墓碑上写“家人”二字的。 “真心待我母亲好的家人。” 郭守离的话很简短,显然不想多说。 难道,是心悦他母亲的男子,他母亲不同意,他便不惜卖身为奴也要照料他们母子? 王苏瑶打了冷颤,张开的嘴巴默默闭上。 谁人都有不愿意说的秘密,何必多问,她知道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足矣。 祭拜过后,打横抱起毫无准备的姑娘。王苏瑶啊的一声搂住他的脖颈,不满的拍他,“你干什么!” 郭守离气势昂扬:“回家!” 王苏瑶:“……” 她是问这个吗? 不过好像,在他怀里确实比在他背上舒服些,反正也无人,就这样吧!王苏瑶拳起掌心,锤某人的肩头。 “你怎么跟云姑娘说的?” “直说!” “你就不能委婉些?” 郭守离求教:“那你说怎么说?” 王苏瑶:“……” 这人说话总能一针见血的直戳要害。她又锤了他一下,叹道:“你说,云姑娘是不是恨死我了?” 郭守离侧头,轻撞小姑娘的额尖,“人活一世,若要事事先顾旁人,自己还活不活了,无愧于心便是。” “也是!”王苏瑶点头。 两人回到家中,吃过朝食,郭守离拿出前日里买的请柬,亲自书写。 王苏瑶没有见过山村是如何办婚堂的,不过她也见过府中到了年限回家嫁人的丫鬟,那时她还笑着打趣过一位姐姐,问她为何不给自己发请柬,才知她们成婚是不需要写请柬的。 她看着厚厚的一叠请柬,心中微微泛起波澜:“不用这么郑重吧?” 郭守离抬眼:“成婚,不该郑重吗?” 眼神里,微有薄怒。 王苏瑶笑了:“那我跟你一起写。” “只有一支笔!” “那你写一张,我写一张!” “好!” 两人写完请柬已经小一个时辰过去,郭守离叮嘱了小娘子几句,带着厚厚的一摞请柬离开。 王苏瑶看着他离开,目光落在了厨棚的水缸里。 成婚前,总要沐浴一下吧! 她走过去,打开篦盖,发现里面只剩下小半缸水。明日要烧水做饭宴请乡亲,这点水定然不够,自己还要沐浴。 郭大哥这几日一直在忙碌,现在还在挨家挨户送请柬,再回来挑水,明日哪里还有力气。她转了转脚腕,发觉一点也不疼了,便挑了水桶下山。以后,他们便是夫妻了,总不能所有活都靠着他。 满桶挑不动,自己便挑半桶,多挑几趟,总能挑满。 村中,郁郁葱葱的谷子地旁,站着两名衣着光鲜的男子同谷子地里的老农说话,他们手中拿着画像,好像在打听什么人。 但声音太远,她听不清。 王苏瑶走过去时,听到了老农回答的声音。 “他当年是跟着他叔父一同来的我们这里,他那叔父跟我们不一样,不长胡子。您们说,什么男人他不长胡子?不过没两年,人就死了,就剩下他一个半大小子。” 难道这里,还住过宫里的太监? 听到这里,王苏瑶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她心中划过一个朦胧的念头,她想问一句,恰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道凄厉的喊声。 “爹,爹,你别吓我……” 不远处的地头上,一名老伯躺在黄土地上,抽搐不止,云宝儿跪在旁边,急急的晃动父亲的身体。 地里干活的乡亲听见声音,都围了过去,王苏瑶也急忙走了过去。 云宝儿的父亲口眼歪斜着扑腾双腿,样子很吓人,像僵尸。云宝儿哭着看向围着的人:“叔叔伯伯婶子们,求你们救救我爹。” 一名大婶颤声道:“宝儿呀,这是鬼勾魂,你爹被鬼勾走了。” 围着的人跟着附和。 “你胡说!”云宝儿无助的看向周围的脸,一张又一张的看过去,那些脸一张又一张的别过头去,叹气。 直到,对上王苏瑶的脸。 王苏瑶望着她那无助的水雾眼,脑中渐渐浮现出曾经看过的一本医书。 “我试试!” 那名说鬼勾魂的大婶挎着竹篮,竹篮里有针线。王苏瑶道:“大婶,我用一下针。” 说着,她拔下线团上的绣花针,跪到云宝儿父亲另一边。 云宝儿父亲的样子,明显是中风了。她记得医书中曾言,针灸百会穴、风池穴、合谷穴等穴位可缓解中风。 她摸索着摸到头顶的百会穴。她只看过医书,也不知找的对不对,手有些抖,久久扎不下去。 “快呀!” 人已经快不行了,云宝儿期盼的催促。王苏瑶心一横,扎了进去。 好像有一点用。 王苏瑶忙道:“再给我两根针。” “哎,哎……”大婶虽然说着鬼啊神啊的话,但帮起忙来不含糊,急忙将竹篮里的针全部摘下来递给王苏瑶。 王苏瑶又在风池穴、合谷穴各扎上一针。没多久,云宝儿父亲安静了下来,呼吸变得平稳,人也睁开了眼睛。 “云姑娘,别让令尊动,你们快抬他回去吧,再找个郎中看看。” 云宝儿的母亲赶了过来,连连道谢。 王苏瑶摆手,看了一眼仍在怔忪中的云宝儿,挑着空桶离开。走的远些,她摊开扎针的手,亲了上去。 因这一个小小的插曲,王苏瑶干起活来,倍加有劲,不过两趟下来,人也累的腰酸背痛。第三趟,她从井里提上水桶,挑上扁担离开,肩上压下来一只大手。 王苏瑶扭头看过去,看到了郭守离。 “郭大哥!” 她有些心虚的唤了一声。 郭守离低眼,看向她的脚踝:“还来挑水,瞧把你能的!” 他的头发湿漉漉的,只在耳后系着一根发带,还换了一身清爽的衣裳,很明显他不知道去哪里沐浴去了。 王苏瑶的怒火蹭的窜了起来:“你就只顾你自己,家里都没水了,我不需要洗吗?” 郭守离愣住了,小心翼翼的拿下小姑娘肩上的扁担,将两个半桶水合成一桶,接着打水。 女人都喜欢说臭男人,臭男人。想到明日成婚,他担心她嫌弃自己,特地去河里沐浴,谁成想却遭到了埋怨。 郭守离挑起扁担的时候,小声辩解了一句:“我又不会嫌弃你。” 第021章 洞房花烛夜 “跟你有什么关系!” 王苏瑶唰的红了脸,嗔怪了一句“讨个吉利罢了”,跑开了。郭守离追上欢快的步伐,忽而也觉得脸有些火辣辣的烫。 “那我们一定会一生顺遂。” 王苏瑶侧目,微微点头。 两人走上山路,渐渐的,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了,王苏瑶问:“郭大哥,你一路过来,可有听到什么?” “听到了!”郭守离满眼的赞叹:“说是天上下来位神女娘娘!” 这么邪乎吗? 王苏瑶笑了:“其实,我只是看过几本医书,并不懂医术,能救下他,也是运气好。” “你倒是胆子大。”郭守离伸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叹道:“你可知,若是人出了事,会惹多大的麻烦?” 王苏瑶揉了揉鼻子,不服气道:“那你就卖了我呗。” “那我可舍不得!” 两人都笑了,朗朗笑声响彻山谷。 王苏瑶眼中现出一道光芒:“郭大哥,我想学医。等我们成婚后去城中买些医书,好不好。我可以先给小动物们治病,慢慢的再给村里的乡亲看病。” 以前,她学的所有东西,都是为了寿王殿下,可现在,当她看着在自己手中活下来的鲜活的生命,她恍然察觉,她也可以独立的存在这个世间,做一个有用之人,不为任何人而存在。 “我若是学的好了,你以后就不用那么辛苦,每天上山打猎了,怪危险的。” 盈盈双眼,惹人怜爱。 郭守离心中一动:“婠婠这是,心疼我?” “我同你说正事呢!” 王苏瑶恼怒的拍人,郭守离顺势握住,按在心口,“你想做的事,我都会帮你。” 一路回到独属于他们的小院,郭守离放下扁担,没有倒水。他看着水缸里的半缸水,直接搬起进屋。 “你干什么?”王苏瑶追着进去。 郭守离放下水缸,砰砰拍了两下,道:“浴缸,怎么样?” 王苏瑶目瞪口呆:“你让我用这个沐浴?” 这可是水缸,还是吃水的水缸。 郭守离丝毫没有觉得不妥,“先用这个凑合一下,过两日,我给你做一个浴桶。” 王苏瑶真想敲开他的脑袋看一下,“我用木盆就可以了。” “那多不舒服。”人都坐不进去。郭守离摇头。 王苏瑶打算跟他讲一下道理:“以后还怎么用?” “涮干净不就行了,我又不嫌弃你。” “我嫌……” 话还未说完,郭守离已经走了出去。他大抵是觉得自己能想出这办法,是大聪明,连脚步都是轻快的。 第二次回来时,王苏瑶已经烧上了水,此时水已经开了。郭守离端着铁锅进屋,直接倒入缸中。 而后,他又拎了一桶热水进来,放到水缸旁,道:“冷了自己添。” 待王苏瑶回过神来,门已经关上,屋内只剩她一个人。她伸手触碰了一下水面,暖暖的。 好像,是比在水盆里舒服。 只是可怜了出主意的。这一日,王苏瑶盯着刷缸的男人,从天亮刷到了天黑。 翌日,半山腰上的小院,热闹非凡。院外搭起棚子,厨人在棚中烧水做饭,棚外摆上流水席,一路摆到山路上。 房间里,云家村最长寿恩爱的婆婆给新娘子梳头,一梳到底,夫妻和顺,长长久久。 唢呐声响,敲锣打鼓。 梳头婆婆笑道:“新郎来接亲了。” 从柴房娶进堂屋,不过几步远的路程,王苏瑶以为走出柴房就要拜堂,没想到新郎竟然骑马携轿而来。 新娘子坐上轿子,新郎骑马领在前面,下山,在云家村绕了一圈,再上山,回到小院。他们在十里八乡的男女老少的见证下,拜堂成亲,共饮合卺酒。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院外的流水席终于散去。 推门声响,坐在新床上等待的新娘子忙用团扇遮面。郭守离走到床前,脸颊微醺,不知是酒熏的,还是烛火,还是眼前的女子。 记忆中的少女长成,像院中高挂枝头的红樱桃,清甜醉人。上苍垂怜,风过,落入掌心,成为他的妻。 这样的梦,他在梦中都未敢想过。 郭守离抬手拨开团扇,黛云明珠,盈盈萌动。 “离郎!” 红唇轻启,王苏瑶娇羞轻喃。 不安的心归位,郭守离笑着摇头:“离字不太吉利。” “那……,守郎?” 郭守离仍是摇头。 “夫君!”这总没错了吧! “哎!”某人嘴角上扬。 王苏瑶:“……”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王苏瑶羞的抡拳捶人,郭守离顺势握住,笑道:“难道不是吗?有什么可害羞的。” 不过,这夫君二字确实不适合时时都唤。郭守离坐下来,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道:“婠婠,我在家行二。” 是抛弃他们母子的父亲家中吗? 洞花花烛之夜,王苏瑶没有问那些扫兴的事,望着他期盼的眼神,轻声唤道:“二郎!” “婠婠!” “二郎!” “婠婠!” “二郎!” “婠婠!” “汪汪……汪汪……” 两个紧张的人,一声又一声的反复轻唤,山下田园犬的犬吠声突兀的闯入,打破那似梦似幻的婆娑,霎那间,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 王苏瑶抽回被他握的发麻的手掌,蜷握在掌心,溢出薄汗,身边的人仍是傻坐着。她终于忍不住了:“我们是不是要做点什么?” 拂在膝头的手来回磋磨,郭守离滚了滚喉咙,问:“吃,吃吗?” “我不饿!” 外面大宴宾客时,罗大娘进来过来几次给她送吃食,这些不都是他嘱咐的吗,怎么还问?王苏瑶偷偷瞥了他一眼。 “喝水吗?”郭守离再问。 “我不渴!”王苏瑶抬眼,隐有薄怒。她本来不紧张,结果被他弄的紧张了。平时怎么没有察觉到,他还有这么怂的一面。 郭守离道:“婠婠,我有些渴!” “那你喝水去吧!” 王苏瑶指向桌上的水壶。郭守离猛然握住她的手,一手扶腰,吻了上去。 “嗯!” 王苏瑶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已经躺在了床上。好像是有些渴,而良药近在咫尺。她试着,回应他的热烈。 突然间,窗上的红喜字上,透进来一支箭,一支火箭。 第022章 凶手是谁 紧接着,无数只火箭飞来,射在地上,射在床上,郭守离拦腰抱起王苏瑶护到身后墙角。轰的一声,无数火星汇聚,洞房变火海。 又一支火箭射来,郭守离徒手接住,曲臂擦去箭上的火种,露出三翼形的精铁箭镞。这种箭镞,并非一般铁匠能造出,幕后之人,非富即贵。 “杀,决不能留活口。”院外响起杀气腾腾的命令声。郭守离将箭头插入后墙,用力划了一圈四四方方的划痕,一脚踹开后墙,拉着王苏瑶离开。 后墙外,正是去往山顶的路,朱红的嫁衣略有繁琐,王苏瑶跌倒在山路上。她回头望向冲进房屋的乌泱泱的人影,心口绞痛。 “爹爹!?” 我已经放弃做你的女儿,也远远的躲开了寿王殿下,你竟然还不肯放过我。郭守离拉王苏瑶起来,王苏瑶反抓住了他的手臂。 “郭大哥,你自己走吧,我会害死你的。” “说什么呢!”郭守离俯身抱跌倒的女子。 “不是……”王苏瑶躲开他的触碰,泪如雨下:“是爹爹,是爹爹要杀我。郭大哥,我对不起你。” 若不是自己,他不会失去家。 “不是他,来人要杀的是我!” 眼看着杀手要上山来,郭守离俯身抱起王苏瑶,继续往山上攀登。杀手沿山路追赶,虽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可毕竟不熟悉地界,没多久便跟丢了。 郭守离拉着王苏瑶绕到相邻的山头,下山而去。王苏瑶问:“二郎,你怎知不是我爹爹?” 郭守离不知如何开口。 王苏瑶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自嘲道:“你哄我罢了。” 二郎不过山间一猎户,能有什么仇人。 “真的不是他。”郭守离侧目,又匆匆离开目光,试着解释道:“你父亲是文官,不会养这么多武艺高强的杀手。而且,那箭镞所用精铁,是御铁营所铸。” 皇室勋贵! 寿王殿下? 不可能,他怎会杀自己?或许是爹爹告诉他的,而他信了,信我是霍乱朝纲的妖妃。 王苏瑶不敢再想,愧疚的看向身边的男子:“郭大哥,你不知道,我曾经许的人家是……” “我说过,你不许再提他。”郭守离冷冷打断。 王苏瑶笑着反问:“你怎知杀手是冲你来?” 她错了,她不该怕他不敢娶自己而不告诉他,自己曾经许的人家是寿王。 郭守离也有些心虚,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沉重。终于,他顿住了脚步,反问道:“婠婠,你我如今是夫妻,还要分彼此吗?” 王苏瑶:“……” 她想说还不是,他们还没有圆房,可望着那样深切的目光,她终是没有说出口。 哒哒的马蹄声传来,两人扭头看过去,看到官道上一名男子骑马而来,行至山路口,男子下马,奔向两人。 “表哥……” 郭守离抬手道:“一会儿再说,先找个地方住。” 郭城会意,看向王苏瑶:“表嫂,要不您先去我那住一晚?” 郭守离道:“你那能住人?” “有什么不能……住的。” 郭城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求救似的看向王苏瑶。这个表弟,王苏瑶并没有印象,今日成婚时,也未曾见到他。可看他那么可怜巴巴的样子。 王苏瑶轻拽郭守离的衣袖,“要不,我们去罗大娘家借住一晚?” “不成!”郭守离道:“会给她招来无妄之灾。” 王苏瑶蓦然看向身旁的男子,眼底星光点点。 郭城道:“那你自己想办法吧,我先去瞧瞧。” 说罢,朝着火光而去。 郭守离拉着王苏瑶走到山脚下,抱起上马。马蹄哒哒一路而行,身前的小姑娘始终安安静静的坐着。 郭守离奇怪:“不问我去哪?” 王苏瑶心安的靠在他的怀里:“问什么,你说去的地方,一定没错。” 马最终驶向了鄢陵城。 高大的城墙,阻挡马匹的脚程。郭守离掷出绳索,飞爪飞入城墙,牢牢抓住阴墙。他拽了拽,抱起身边的姑娘,飞上城墙。 马儿看着主人消失,嘶鸣一声,调转方向飞奔而去。 城内,郭守离道:“我们住客栈。他们大概率不会料到我们敢来城中,便是料到,城中鱼龙混杂,又有官府,他们行事总有顾及,我们好周旋。” 王苏瑶道:“你不用同我解释,我听你的。” 郭守离笑着追问:“永远听吗?” 眼神太过炽热,王苏瑶急忙指向不远处的一面幌子,“住这家吗?” “娘子选的,自然是最好的。” 郭守离拉着王苏瑶过去,敲开了早已落锁的客栈门。值夜的小厮见来人给的银子大方,没有多问,直接领着两人去二楼视野最开阔的房间。 “婠婠,你先睡!” 郭守离站到窗前,推开窗扇,仔细打量周边的环境。 王苏瑶哪里睡的着,靠坐在床架上,看谨慎小心的男子。此刻,她不得不怀疑他的真实身份。 “二郎,为何没听你说过,你有一位表弟?” 郭守离走过来,坐到她身边,笑道:“我认识那么多人,一一跟你说,怕是要说个三日三夜。” “他不一样!”王苏瑶并不打算放过他。 郭守离脸上的笑容僵住,许久,缓缓开口:“他是罪臣之子,不好露面。” 王苏瑶愣住了,她没想到,他就这么赤裸裸的告诉了她,剩下的话,一时竟然开不了口。 郭守离握住她的手,道:“婠婠,你问我,我不能骗你,可你能不能晚一些再问我?” 那些事,他不知从何说起。更不知,她会不会愤然离去。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王苏瑶觉得,是他那位表弟来了,笑道:“你去吧,我就坐这,不动。” 郭守离起身走了出去。 郭城将他拉到角落里,道:“表哥,查清楚了,是寿王殿下。” “寿王?” 这让郭守离始料未及。那个少时总跟在自己身边,规矩的像个小学究的弟弟,怎会害自己?他怕是连自己还活着都不知道。 难道,真的是因为婠婠? 郭守离回头看过去。 第023章 婠婠,我带你回家 郭城看出他的心思,道:“就是冲你来的。那些人前些日子就在暗查你,他们并不知道表嫂的存在。” 说着,他强调道:“而且,我听闻,寿王另派了一队人找表嫂。” “可六弟,为何要杀我?” 郭守离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曾经手足情深的兄弟,会对自己痛下杀手。 郭城道:“表哥,如今你随时有性命之忧,还有表嫂在,你何不……” 郭守离挥手让郭城离开,放在栏杆上的手渐渐收紧。 月光如霜撒在肩头,一层又一层,直到再也承接不住月光的寒冷。郭守离抖落身上的寒霜,推门回房。 “怎么样?” 王苏瑶自床前站起,风过,仿佛随时会羽化飞仙。郭守离急走两步,揽入怀中,吻了上去。 炙热缠绵的吻,缓解内心的不安。 可不够,丝毫不够。 郭守离将怀中的女子放到床上,俯身而下。一层又一层的衣物褪去,尚未反应过来的女子害羞的捂在胸前。 “婠婠,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给我,好不好?” 他的眼底都是不安和恐惧。他在恐惧什么呢,她不知道,可她想要安抚他眼底的恐惧。王苏瑶抬手探入散乱的衣襟,红唇轻启。 “既为君妇,自同君赴,愿君怜惜,此生不负。” “不负,绝不负。” 郭守离再次吻了上去。这一次,人同此心,她终于成为了他的妻,名正言顺的妻,货真价实的妻,他的妻。 魂魄归位,王苏瑶的头深埋于温暖的胸膛,不敢看他的眼睛。郭守离也只是紧紧的抱着,久久不语。 五更三刻,城门缓缓开启,郭城骑马缓缓入城。 客栈内,郭守离算着时辰,吻醒怀里的姑娘,不,是妻子。 王苏瑶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还要吗?” 话出口,她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傻话,瞬间睡意全无。郭守离笑着将她的碎发挽到耳后,起身拿来一身新衣裳,放到床上。 “走了!” 王苏瑶乖乖穿上衣裳,收拾包裹。 “不要了!”郭守离拉起她的手,王苏瑶不满的甩开,“怎么能不要呢!” 那可是她的嫁衣,她成为他妻子的嫁衣。还有…… “你先去外面等我,下去!”王苏瑶将他推了出去。 收拾,有什么不能看的? 郭守离揉揉脑袋,听话的下楼,走出客栈。 郭城看见人,下马迎了上去。 “表哥!” 郭守离拿过他手里的马鞭,上马道:“你自己想办法!” “你把自己的马借人,反过来抢我的马,这不合适吧?”郭城委屈巴巴的出主意:“表哥,这套上马车,咱们仨也能一块走。” “滚!” 郭守离丢给他一锭银子,郭城接下银子,灰溜溜的走了,口中还嘟囔着:“这也不够买匹马呀。” 五更,正是昼夜交替的时辰。王苏瑶走出来的时候,一道朦胧的晨光冲破云雾站在马上的男子身上。 郭守离俯身,伸出手掌:“婠婠,我带你回家!” 王苏瑶笑着握住,跨坐到马上,紧紧贴在他的背上。骏马飞驰,一路驶出鄢陵城,驶向汴京城。 陌上花开,呼朋相迎。皇城巍峨,矞矞皇皇。 宣德门中门大开,左右两阙的禁卫身着铠甲,手持红缨枪,静静肃立,尽是不可逼视的威严。 郭守离下马,一手牵着王苏瑶,一手高举王印,朗声高呼。 “大胤太祖皇帝三世孙,亲封之周亲王,当今圣上与章穆皇后之嫡次子赵弘祐,于景中三年不幸流落在外。今儿臣赵弘祐携妻归京,特来求见父皇,认祖归宗。” 早朝还未歇,郎朗声音传入紫宸殿,百官回首。 百官队首的寿王殿下脸色异常难看,王钦也是满脸疑云。比之上一世,周王殿下似乎,回来的太早了些。 禁卫军更是不敢耽搁,恭敬的接过王印,飞奔入大庆典。 皇帝更是激动的站起,没等禁卫军呈上王印,急道:“快传!” “传周王殿下!” 一声声高呼传出大殿,传至宫门。持枪而立的禁卫军纷纷单膝跪地,齐声高呼:“恭迎周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赵弘祐拉着王苏瑶的手穿过拱门,穿过长长的冗道,走向大胤朝至高无上的紫宸殿。大太监王继恩小跑下白玉石阶,奔向周王。 当年的小周王殿下,如今已经长成英俊潇洒的公子,王继恩激动到忘记尊卑,上下揉捏:“殿下,您这些年都去哪了,可有冻着、饿着?” “王常侍,本王无事!”赵弘祐拖住王继恩的手臂。 “奴婢僭越了!”王继恩擦干眼泪,注意到了他身旁的女子,恭敬行礼道:“夫人先随奴婢去偏殿歇息吧!” 朝堂重地,女子不便入内。 “不必!”赵弘祐再次强调:“本王的妻,自当和本王一起,面见父皇。” “诺!”王继恩没再多说,引着两人进入紫宸殿。 走至殿中央,赵弘祐停下脚步,王苏瑶落后他半个身位,跟着他一同下跪。赵弘祐后跪半步,与她并肩,两人一齐叩首。 皇帝眼眶湿润:“祐儿,近些。” 赵弘祐看向身旁犹在放空的妻子,扶着她起来,自己往前走了几步,再次跪下叩首。 “再近些!”皇帝招手,再招手,直到赵弘祐走上御阶,跪在皇帝身前。皇帝摸上儿子真实的脸,激动哽咽。 “你终于肯回来了!” 六年时间不长也不短,儿子的相貌大变,可他还是一眼就能确定,眼前的男子就是自己的儿子。 赵弘祐一直以为自己恨极了父皇,可当看到父皇眼角增长的皱纹,愧疚之心升起:“是儿臣不孝。” “你肯回来就好!”皇帝仰头逼回眼底的泪,扶起儿子。 众人齐齐恭贺皇帝、周王。这个时候,有人注意到了站在中央的女子。 “王侍郎,这不是你家姑娘吗?” 众人闻声,一齐看过去。一直低着头,极力掩饰自己存在的王苏瑶,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向父亲。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过来,那一句“婠婠,我带你回家”是什么意思。 第024章 你竟敢背叛本王 “休要胡言!”王钦急急否认:“我女儿早已葬身山下,入土为安。” “你急什么,我就是看着有些像。” 他毕竟只是同僚,只远远的见过王家嫡女几次,也不敢笃定。可这世上怎会有这般相像之人。说话的大臣忍不住问同僚:“诸位大人,你们说像不像?” 众人有说像的,但更多的是看到脸色阴沉的寿王,选择缄默不言。 “婠婠!” “?” 王苏瑶迎声看过去,看到了一双鼓舞的眼眸。 那名大臣是个憨的,大掌一拍,激动道:“你看,连乳名都和你家女儿一般。小……小夫人,你快说话呀!” 众人再一次齐齐看向殿中央的女子。 赵弘祐微微点头,给予她力量。 王苏瑶移开目光,看向父亲,就那么静静的一直看着。 王钦紧张的官帽都在抖动,“夫人,老夫上上下下几十口,请慎言。” 话语中,隐含威胁。渐渐的,那眼底的威胁变成了恐惧的祈求。可始终,寻不到一丝爱意。 王苏瑶垂下眼眸,磨砺出声:“我不是!” 王钦长舒一口气。 “世间之大,相似之人何其多。”皇帝开口,给这件事下了定性,吩咐道:“继恩,周王一路舟车劳顿,你先带他们下去休息。” “谢父皇!” 赵弘祐躬身行礼,走下御阶,牵起王苏瑶的手离开。 “王侍郎!” 蓦然间,他顿住了脚步。 王苏瑶侧面,紧张的看向身边的男子。 赵弘祐松开王苏瑶的手,转身走向王钦,眼眸渐沉:“王大人,节哀!” 王钦冷汗直流:“多谢殿下,也是小女福薄……” “本王说的是令郎!”赵弘祐打断,问:“令郎为国捐躯,本王万分钦佩。不知令郎的棺椁何日归京,本王好携妻,前去祭拜。” 王钦躬身道:“多谢殿下,下官一定登府相告。” “那本王等着!” 赵弘祐再次拉起王苏瑶的手走出朝臣聚集的紫宸殿。 六年前,一场大火将仁明殿的主殿烧了个干净,重新修葺后,新后并没有住进来。因是皇后的宫殿,其他后妃更不能住进来,是以一直空着。 当年,数位官家小姐住在仁明殿后殿,受章穆皇后教导,而尚未开府别住的周王殿下,住在左殿。 如今依然是空着的。 内侍一路领着两人前往仁明殿左殿。 “殿下留步!”王继恩小跑着追来,道:“陛下请您去福宁殿叙话。” 赵弘祐问:“早朝散了?” “殿下回来,陛下无心早朝,说几句话便散了。殿下快跟奴婢过去吧!”王继恩说着,看了一眼殿下身边的女人,暗示道:“夫人有奴婢们伺候,殿下放心。” 赵弘祐料想父皇要问婠婠的事,说了一句“等我”,跟着王继恩离开。 王苏瑶回头看了一眼,继续跟着内侍往前走。仁明殿,她并不陌生,只是如今伺候的宫人有些陌生。 “这是谁呀,运气真好,竟然能遇上流落民间的周王殿下。若是得宠,怕是能封个郡夫人!” “怎么,羡慕了?” “是有些,不过人家长的也是真好看,荆钗布裙,难掩国色,怪不得殿下喜欢。” “你也不用羡慕,好看的女人多的是,殿下没有选择时喜欢,以后还不定怎么着呢。” “再怎么着,也比咱们这些伺候人的宫女强!” “……” 外面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入左殿,王苏瑶浑浑噩噩的听着,早已无法思考。她本以为会永远远离的地方,如今又真真切切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避无可避。 “郭大哥、二郎、周王殿下……” 喃喃自语中,殿门轰然打开,王苏瑶扭头看过去,看到了寿王殿下。他仍是朝堂上的一身红衣官袍,朝冠褪下,玉簪微斜。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白日里,殿门关上,人完全淹没在阴影里,瞧不清神情,只能听见粗重的喘息声。 王苏瑶吓的后退。 寿王阔步上前,将娇弱的身躯逼入墙壁,怒问:“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要不辞而别,我连房间都给你备好了,你竟敢耍我!” 王苏瑶抬眸,冷冷道:“请寿王殿下自重。” “王苏瑶,你是我的女人!” 寿王的声音愈发失控,王苏瑶漠然的看着,原本她有好多话想要质问他,想要求一个真相,可现在,她只是淡淡的提醒:“现在不是了。” 爱意消失,眼底只剩点点清明。 寿王心口堵的难受,“你跟他上床了?” 王苏瑶错愕的抬头,她没想到向来温文尔雅的寿王殿下会问出这般粗俗私密的问题,臊的满脸通红。 寿王见她不答,一把将王苏瑶的手压在墙上,扯落衣袖。上面为他点上的守宫砂不见踪迹,只剩一片藕白。 王苏瑶挣脱不开,羞囧道:“还不赶快放开我。” “你竟敢背叛本王!” 明明上一世,她是自己的王妃,即便后来日渐离心,她的身体也从没有背叛过自己,可现在,她就那么轻而易举的背叛了自己。 迷雾渐渐湮灭眼底的愤怒,寿王慌了:“为什么要找上他?你为什么会找上他?你为什么能找到他?你也重生了吗,还是他?” 他的双手掐在女子肩头,摇晃的人头痛欲裂。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王苏瑶用力推开,想要逃走,可她的力气终究不敌发狂的男子。寿王将人圈到墙上,看着娇艳欲滴的红唇,欺身而下。 “你敢!”王苏瑶偏头躲开。 白皙的脖颈露出嫣红的吻痕,刺痛双目。 “我有何不敢!”寿王掐住女子的下颌,掰正,灼热的气息扑在女子面门上,“婠婠,这一世,我绝不会再大意到让他赢,你也必须还是我的。” 说罢,再次吻上。 “唔,唔……” 这一次,被禁锢的女子无处可躲,无助的承受男人的怒火。蓦然间,啪的一巴掌,她狠狠的甩了寿王一巴掌。 寿王的动作僵住了。 王苏瑶推开寿王,拔下银簪抵在脖颈上,颤抖不已。 “孔姑姑,您怎么来了!”张茂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的声调特意拉高,提醒寿王。 第025章 让寿王妃瞧瞧 王苏瑶绝望的看向门板上的虚影,用力刺下去。寿王迅速握住,夺过她手里簪子,转身将王苏瑶挡在身后。 “孔姑姑有何贵干?”寿王朗声问。 门外的声音停了。许久,孔姑姑的声音传了进来:“殿下,皇后娘娘宣周王殿下带回的那名女子。” “知道了!”寿王等着身后的女子整理好发鬓,推门而出,“本王只是来看望二哥,还请孔姑姑勿要多言。” 周王殿下不是陛下宣走了吗? 听闻陛下还是在朝堂上宣走的,殿下岂会不知? 孔姑姑疑惑,可她也不好多问,应了一声“诺”,待寿王走远后,踏入殿门,霎时脑袋炸了。 “你……” 她是皇后身边的掌事,自小看着寿王殿下长大,又如何会不认得王苏瑶,这位本该成为寿王妃,却在大婚前三日离奇死去的王家嫡女。 王苏瑶急忙行礼:“民妇见过孔姑姑。” 孔掌事咽回嘴边的话,看着她凌乱的发髻,眉心紧皱,问:“寿王殿下来此所为何事?” 王苏瑶道:“寿王殿下与周王殿下兄弟情深,来探望周王殿下,见周王殿下不在便离开了。” 回答还算满意,可想到她勾引寿王殿下,孔掌事满脸鄙夷:“衣冠不整,成何体统,来人,给她梳洗一番。” 因她的身份尴尬,两名宫女不知给她穿什么衣裳,只为王苏瑶洁面绾发。王苏瑶谢过后,跟随孔掌事去往坤宁殿。 皇后刘氏,寿王殿下的生母,自章穆皇后薨逝三年后,立为皇后。王苏瑶也时常进宫面见皇后,可没有一次,如这次忐忑。 “民妇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坤宁殿内,王苏瑶跪下行礼,头垂的很低。 皇后慵懒的靠坐在榻上,翻看晚宴的菜肴酒水,失踪多年的周王回宫,纵然皇帝没有吩咐,身为皇后也要设宴款待。 都是事! 她眼皮未抬,问:“叫什么名字?” 王苏瑶道:“民妇苏婠。” “苏婠!”皇后喃喃念了一遍,没有多想,问:“侍奉过周王殿下了?” “……是!” 皇后漠然轻视的声音让人很不舒服,仿佛她是什么不知检点的野女人,王苏瑶忍不住补充道:“民妇与周王殿下行过礼,拜过天地,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这样的蠢话,以后莫要再说。”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无父母高堂在上,便是说破天去,也是无媒苟合。 何况在礼法森严的皇家。 皇后厉声提醒:“宫中不比宫外,你以后侍奉在周王身侧,要谨记自己的身份,不可逾越,更不可胡言乱语。” “诺!”王苏瑶紧咬牙关。 皇后抿了一口茶,摆手道:“孔珠,派两个人伺候她,好好教教规矩,带下去吧。” 不过是周王带回来的一名女子,她肯见,已经是给足了周王脸面。 孔珠附耳在皇后,轻声禀报。皇后蓦然坐直身体,看向跪着的女人:“抬起头来!” 王苏瑶缓缓抬起头。 四目相对,王苏瑶心虚的垂下眼,她曾许婚给寿王,便一辈子都是寿王的女人,她私自改嫁,无论怎么说都是不忠不贞。 皇后更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拧眉看向孔掌事,无声询问怎么回事! 孔珠看到苏婠的面容后,特地让人去打听过,低声禀报:“今日朝堂之上,有不少大臣说苏氏长得像刑部王侍郎家刚刚过世的女儿,把王大人气的不轻。” 这哪里是像,分明就是。 虽然知道孔珠在提醒自己王家没有认下这个女儿,皇后还是忍不住瞪了她一眼,极力平稳心神,问苏婠:“你与周王如何相识?” 王苏瑶正思索着如何回答时,一名内侍进来传话:“娘娘,寿王妃求见。” 看来,这王家更着急,皇后笑道:“来的正是时候,省得予派人去请了。” 王玉瑶踏入坤宁殿,华贵的长袖拂过王苏瑶的背脊、头颅,站定。她向后甩了一下衣裙,屈膝行万福礼。 “儿妾参见母后。” 裙摆打在脸上,灰尘入肺,王苏瑶捂住口鼻挡住咳声,微微抬眼。三妹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珠翠满头,金绣红衣。 虽然出嫁的女儿不用守孝,可哥哥才刚过世,穿成这样不妥吧? 可转念想到自己也是一身红衣出嫁,指责的话卡在喉咙里。眼前的衣裙消失,她急忙低下头颅,极力遮挡自己的面容。 王玉瑶在一侧坐下,看着匍匐在脚下的女子,笑道:“儿妾听闻二皇兄回来了,想着母后这里应该缺人手,忙赶了过来,还望母后莫怪。” “还是你贴心,予这正缺人手。”两人无视地上的女子闲聊,但注意力都在她的身上。皇后先问的是:“祯儿怎么没来?” 王玉瑶道:“殿下思念兄长,下了朝就陪着父皇一同去了福宁殿。” “也是,他们兄弟自小感情就好。”皇后将菜肴单册递给王玉瑶,道:“你帮予看看,选哪些菜肴合适。” 周王殿下的接风宴,选多少菜肴,宴请多少宾客,这里面多有讲究。王玉瑶在家时也同二姐学过,不是不能给些建议,只是她现在没有心思。 王玉瑶试着问:“母后,二皇兄带回来的女人入席吗?” “乡下的粗鄙丫头,莫失了体统,丢了周王的脸面,就不让她来了。”说着,皇后淡淡瞥了一眼地上的女子。 王玉瑶心下稍安,顺势问:“母后,这便是二皇兄带回来的女人吗?” “是啊!到底是乡下丫头,胆小的很,来了这么久了,连头都不敢抬。予都还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呢。” 皇后说着,吩咐道:“还不赶紧抬起头来,让寿王妃瞧瞧。” “诺!” 既知躲不过,王苏瑶缓缓跪直身子,扬起头颅。 四目相对,王玉瑶的手紧紧握在扶手上,眼泪如珠,啪啪的往下落。若非当日,三妹猴急的摘走自己头上的白玉簪,王苏瑶当真以为她见到自己会有多欣喜。 可如今,她只是淡淡道:“民妇见过寿王妃。” 第026章 我终究是一个外人 突然间,王玉瑶提裙而跪,哭道:“今日朝堂之上有人说二皇兄带回的女子像极了二姐。母亲听闻后,来府上央求儿妾带她进宫。儿妾也只以为母亲忧思过甚,听信流言。没想到,竟然这么像。” “虽说是假的,可……”王玉瑶哽咽叩首,哀求道:“母后,能否求您允母亲进宫见一见这女子,以慰哀思。” 皇后点头。 孔掌事派人去传,王玉瑶提醒道:“母亲就在玄武门外等着。” 皇后摆手道:“你领她去偏殿等着吧,予还要忙,今日就不见令堂了。” “多谢母后!” 两个曾经无比熟悉的人,此刻装作不相识的样子,走出坤宁殿。 皇后扭头看向孔掌事,笑道:“好了,不用予费心了。” 虽说此事与自己无关,可自己的儿子的赐婚的女子成了兄长的女人,传出去,也对寿王的名声有损。 偏殿,王玉瑶的贴身丫鬟关上门,守在门外。 “二姐,你还活着,太好了!” 王玉瑶激动的去牵王苏瑶的手,王苏瑶侧身躲开,疏离道:“民妇苏婠,不知寿王妃在说什么。” “二姐,你真的,不愿再理三妹了吗?”硕大的泪珠落下,王玉瑶扑通一声跪在王苏瑶身前,啪啪的扇自己巴掌。 “你这是做什么?”王苏瑶下意识的抓住了她的手腕。 这里又没有旁人,她演什么? 王玉瑶哽咽道:“我自小便喜欢寿王殿下,我想嫁给寿王殿下,所以那日我鬼迷了心窍。可我以为父亲只是把姐姐送到乡下看管起来。父亲那么疼爱姐姐,我怎么会料到他会杀你。我知道后,日日悔恨不已。若我知道,定会拼死救下姐姐。” 是吗? 王苏瑶看着三妹哭花的妆容,笑着甩开她的手:“三妹莫不是忘了,你说,你会给我烧纸,烧很多很多纸钱。” “三妹这般健忘,难道是连这点小事,都未曾做?” 王玉瑶哽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其实,她真的烧了,只是现在太过紧张忘记了,她怕寿王殿下知道,怨恨自己。也怕母亲知道真相。 “二姐,我……” “罢了,你起来吧!”王苏瑶打断了她的话,事实怎样,她已经不想深究。 王玉瑶默默站了起来,叹道:“二姐不原谅我没关系,可母亲,短短数日,母亲不仅失去了姐姐,还失去了哥哥。她如今日日以泪洗面,靠汤药才能勉强度日。她受不住了,还请二姐不要怨怪母亲。” 王苏瑶听着很是刺耳,怒道:“那是我的生母,用不着你来多嘴。” “是啊,我怎么忘了!”王玉瑶一连叹了三次气,笑着自嘲,“我是个什么东西呀,我不过是家里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二姐高兴时,我必须是乖巧听话的庶妹;二姐不高兴时,我就是可以随意打骂的奴婢。” “我何时要求过你听话,又何曾打骂过你?”王苏瑶错愕的看着眼前的妹妹,这一刻,她恍然惊觉,她从不了解三妹。 “所以,你曾经在我面前的样子,都是装的?” 王玉瑶不答,只是一味的自怜:“在二姐心中,我终究是一个外人。” “所以现在……”王苏瑶恍然明白,“我是外人了,你高兴了?” 门外脚步声响起。王玉瑶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那一巴掌她用了极大的力,异常响亮,白嫩的脸立时现出红肿的巴掌印。 “啊!” 王玉瑶柔弱的高声哀嚎一声,再次跪到王苏瑶身前,抓着她的衣衫哭泣:“二姐,你有气就打我,狠狠的打我,别恨父亲母亲。” “啪”的一巴掌,王苏瑶甩手打了上去。 比那一巴掌更响。 虽然这是王玉瑶想要的结果,可自己打和被人打,终究是不一样。王玉瑶没想到,向来温柔娴静的二姐,竟然会打人,屈辱的瞪大双眼。 “你?” “你什么你,不是你让我打的吗?”恰在这时,门由外向内打开了,王苏瑶再次抬起手,狠狠的落下巴掌。 既然她想在母亲面前装孝女,那她就成全她。 “婠婠!” 苏氏踏入房门,欲语泪先流。 王玉瑶起身,怯生生的挡在苏氏身前,张开双臂保护,而后,特地将红肿的脸颊显露在苏氏面前。 “母亲,您……” “你出去!” 苏氏直接伸手推开她,颤抖的走向失而复得的女儿,自始至终,眼神都未落在过她的身上。 王玉瑶踉跄的跌向门口,丫鬟急忙扶住自家小姐。王玉瑶扭头看过去,就见母亲扑在二姐身上,痛哭失态。 嘴角扯动,王玉瑶默默翻了个白眼,转身出去。 到底自己是庶出,再孝顺乖巧,也不如亲生的女儿。她抬头看天,默默自叹:罢了,谁让自己命苦呢! 屋门再次关上。 王苏瑶低头看向母亲。一月之前,母亲还是一头青丝,如今青丝变白发,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年。 “娘,我没事。”她伸手触碰母亲的背脊。 苏氏抬起头,抚摸女儿的脸庞,抚摸最真实的触感:“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上苍庇佑呀,我的一双儿女都好好的。” “哥哥?”王苏瑶疑惑的看向母亲。 苏氏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窗,拉着女儿坐到偏殿深处,小声道:“你哥哥还活着。” “真的?”王苏瑶怔住。她得知消息后,还专门让郭大哥去打听过,官府的讣告文书里,确实有哥哥的名字。 苏氏解释道:“起初,我也以为你哥哥不在了,病的很重。你爹爹怕我撑不住告诉了我真相。” “拒马河一战,辽丹突袭,你哥哥率兵阻击,可援军惧怕辽丹骑兵,致使你哥哥孤军深入,全军覆没。这一切,你爹爹事先就知晓。” “他还知道,你哥哥不是当场阵亡,而是重伤昏迷跌入河中,河水将你哥哥冲往了下游。辽丹人沿着河流搜查,俘虏了你哥哥,打算用你哥哥的性命要挟真定府,换取大量的金银粮锦还有女人。” “你哥哥醒来后,听到了辽丹人的盘算,不堪为质,自尽而亡。” 第027章 你一定要听娘的话 自尽而亡? 可刚刚母亲还说哥哥活着,王苏瑶听的云里雾里,颤声问:“娘,您,迷糊了吗?” 苏氏笑道:“这些都是你爹爹梦中知晓的未来之事。你爹爹特地派了可靠之人,在辽丹人找到你哥哥之前,将你哥哥救走。起先,我也不信,直到看到你哥哥亲手写的平安书。” 梦中知晓未来之事? 王苏瑶觉得太过玄幻,不解问:“爹爹既然知晓,为何不提前告知哥哥,以致我大胤八百将士殒命?” 她始终记得鄢陵城,那丧夫女子的哀戚面容。 “这我便不知了,朝堂之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 苏氏从未想到过这一层,乍然被女儿这样问,只以为女儿不信,急切道:“真的,虽然娘也觉得太过奇特,但你爹爹的梦中真的知晓未来。寿王大婚时,朝臣们送的礼,你爹爹都提前知晓,丝毫不差。” 王苏瑶眨眼,问:“所以,我在爹爹的梦中,是坏人?” “女儿!”苏氏将王苏瑶揽入怀中,死死搂住:“不管你会变成什么样,你都是娘的女儿,娘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她不相信女儿会害自己和丈夫,更不相信丈夫说的,女儿会不知廉耻的背夫偷情,霍乱朝纲。可是丈夫说的未来之事,一一应验,她又不得不信。 最可怕的是,女儿竟然遇见了周王,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你爹爹说,你如今没有嫁给寿王,或许命定之事可改,不,是一定能改。”苏氏看向怀中的女儿,问:“婠婠,你如何会遇见周王?” 王苏瑶坐直身子,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长话短说,最后道:“女儿只以为他是山中的猎户,想着再也见不到爹娘了,便和他成了亲。” “果然,你父亲说的没错,他对你图谋不轨!”想到丈夫的猜测,苏氏心痛道:“婠婠,你以为他是喜欢你吗,他娶你,不过是想利用你,让寿王颜面扫地,让你爹爹获罪流放,好做太子。” 王苏瑶哑然,她无法反驳。纵然一开始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可哥哥死后,他又怎会不知。他确实欺瞒了自己。可是…… “娘,我不信!” “傻孩子,娘还能骗你吗?这世上能有比你爹娘还爱你的人吗?”苏氏抓住女儿的手,越发激动:“婠婠,你一定要听娘的话,知不知道!” 王苏瑶紧张的问:“娘想让我如何听话?” 苏氏叮嘱道:“不管周王如何引诱你,你万不能承认你是王家的女儿,否则全家有灭顶之灾。” “我知道。” 王苏瑶闭眼,无力的点头。 自己分明已经在朝堂之上矢口否认,爹爹还要叫母亲来劝阻自己,是连这一点骨肉亲情都不相信自己了吗? “好孩子,我就知道我的婠婠不会变坏。”苏氏摸上女儿的鬓发,用指腹磨搓脸颊。 “婠婠,你别担心。等到这件事过去,你爹爹就会以思女心切的名义,求陛下让王家收你为义女。” “陛下看在玉儿是寿王妃的份上,大小都会给你个封号,虽不能跟你从前相比,但总比没名没分的侍妾强。” “到那时,我们就能一家团圆了。” 想到这,苏氏脸上都是幸福的笑容,可转念想到女儿的处境,又是愁容满面。 “好了,我不能久待,你要照顾好你自己。切记,好好跟周王殿下说你不是王家的女儿,顺着些,千万别惹怒他。毕竟,你以后都要仰赖他过活。” 看着母亲就要起身离去,王苏瑶有些不可置信的追问:“娘,就只这一件事吗?” “还能有什么?”苏氏看到女儿的表情,气的拍她的肩膀:“你这孩子胡思乱想些什么,我们怎么可能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当细作,一旦被周王察觉,你还有命吗?我们只要你好好活着。” “女儿错了!” 看着母亲离去,王苏瑶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自己终于可以回家了! …… 因为苏婠没有封号,更因为那张脸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皇后没有让她出席晚宴,派人将她送回了仁明殿。原本要派的两名宫女也没有送来。 对于此,正合王苏瑶心意。 原本冷清的左殿,此刻装点上了细软。她安安静静的坐在榻上等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些饿。 王苏瑶打开门,想要要些点心,可看众人都在忙碌,又默默关上门坐了回来。也不知道晚宴什么时辰结束,二郎会不会想着自己,给自己带些糕点。 想着想着,她双手撑在榻上,双腿不由的摇晃起来。 “想什么呢,这么高兴?”赵弘祐推门而入。 “二郎!”王苏瑶跳下楠木榻,快步奔向眼前的男人,没走两步,男子身上的紫衣锦袍让恍然意识到,一切都不一样了。 王苏瑶默默退回一步,规矩行礼:“参见殿下。” 赵弘祐快步上前,托起她的双手,仔细探究她的神态,见没有愤怒和生气,心下稍安,“婠婠,不管我是什么身份,你都是我唯一的妻。” 王苏瑶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又默默垂了下去。这些话,当他是猎户时,她信,可现在,她不敢多想,忙转开话头。 “殿下怎么回来了?”这个时辰,宴席应该要开始了。 赵弘祐有些失落:“你叫我什么?” “二郎!”王苏瑶试着轻唤。 赵弘祐笑了:“我来接你一起去……用饭。” 说罢,他朝门外喊道:“进来!” 殿门推开,数名宫女进来一字排开,手中或托着衣裳,或端着头冠珠钗。赵弘祐拉起王苏瑶的手走过去。 “你喜欢哪身衣裳,选一套换上!” 王苏瑶紧握住他的手臂,轻轻摇头:“二郎,我去赴宴,不合规矩。” “婠婠,你是我的妻。”赵弘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又强调了一遍。想到她兄长刚逝,他指向一身素色的衣裳,道:“伺候王妃更衣。” 说罢,走出殿门,亲手关上。 掌事宫女听见王妃二字不敢怠慢,忙给王苏瑶梳妆更衣。 第028章 他娶你,不过是想利用你 王苏瑶看着铜镜中渐渐绾起的发髻,心下着急。 宴席上,定然有不少人见过自己,若是不小心说漏嘴,惹出麻烦就不好了。而且,她还没有仔细同他商议过这件事。 “哎呦!”王苏瑶捂着肚子痛苦哀嚎。 赵弘祐忙走了进来,“怎么了?” 王苏瑶扭头看向紧张的男子,有些心虚,“我肚子痛,头也痛,怕是……” “传太医!” 王苏瑶说话间,赵弘祐的声音传出,她本想说不用,话出口时,舌头打转生生拽了回来,继续编瞎话。 “我痛成这样,怕是去不了了。你赶紧过去吧,陛下特地为你准备的接风宴,你若迟了,岂非不孝。” “这般不想去,给我安这么大一个罪名?”若此刻,他还看不出来,就是傻了。赵弘祐也未再勉强她,“罢了,你好好休息,我自己去。” 王苏瑶更是心虚了,抓住他的手臂叮嘱:“二郎,你莫多说话。” “你放心!”赵弘祐知道她说的是她的身世,点头应下。 没多久,珍馐美味摆满食案,还有满满一琉璃盏的樱桃果,红润饱满,晶莹光泽。王苏瑶望着,有一种不真实的眩晕。 这个时辰,晚宴快散了吧! 明月悬空,风过铃动,叮当,叮当。王苏瑶拿起一只玉箸,应和着床帐上风铃,轻敲乐音。 咚咚咚,门外响起叩门声。 “太医局太医令许道安求见!” 王苏瑶忙放下玉箸,坐直身子,“大人请进。” 许道安背着药箱进来,他也不知如何称呼眼前的女子,微微颔首,“周王殿下命卑职来给贵人诊脉。” 因为自己的谎言,劳太医令过来,王苏瑶多有歉疚,“我无事,大人快请回吧。” “虽然贵人如今看起来身体无恙,但摔到脑袋失忆不是小事,还请贵人伸腕。”太医令说着,将脉枕放到食案一角,做了个请的手势。 手放上去,王苏瑶疑惑问:“我失忆了?” 太医令如实道:“周王殿下说遇上贵人时,贵人跌下悬崖摔伤了脑袋,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殿下爱重贵人,特向陛下请旨为贵人诊治。” 陛下? 一股不好的预感冲上心头,王苏瑶忙问:“殿下是在宴席上说的?” 太医令道:“正是!” 王苏瑶追问:“殿下可有说在哪里的悬崖下发现的我?” “好似是……城外天宁寺一带。” 那不就是父亲杜撰的,自己跌落悬崖丧命的地方。他明明答应自己不说,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般引人遐想的话,他要干什么? 王苏瑶猛然抽回手。 “贵人?”太医令疑惑的抬头。 王苏瑶下意识的捂住手腕,“我无事,大人请回吧!” 太医令道:“殿下还等着看方子呢!” “我说了,我无事。” 王苏瑶问了他一句宴席设在何处,快步走了出去。她要去问清楚,爹爹好不容易给了自己一次回家的机会,她绝不允许节外生枝。 河边假山旁,伫立着两道挺拔的身影,看样子像在商议什么事情,可声音太小听不清楚。王苏瑶觉得其中一道身影很是熟悉,默默走了过去。 “谁?” 戒备的声音传来,带着肃杀之气,这样陌生的感觉,王苏瑶从未在郭守离身上感受到过,蓦然顿住了脚步。 两名宫女从她身后走过去行礼,手里端着的餐盘叮叮作响,这个样子明显是刚从宴席上下来。 赵弘祐摆手,待两名宫女走远,道:“景殊,这事就别让你弟弟知道了。” 景殊? 当年陛下爱重景家,选了景家一对兄弟当二皇子周王和六皇子寿王的伴读。兄长景殊是周王的伴读,而弟弟景蕃是寿王的伴读。 有什么事不能让寿王知道?还有,他们如此熟络的样子,并不像是六年未曾联络。 王苏瑶紧贴假山,竖起耳朵。 景殊点头道:“殿下,就算这事京中传的沸沸扬扬,若是王侍郎死不承认,您怕是也拿他没办法。” “不行就把那具尸首的主人找出来。”赵弘祐气势决绝,“反正这女儿,我定要他认下。” 王侍郎向来疼爱这位许给寿王殿下的长女,即便坠崖失踪有辱女儿家的清白,他心有顾及,但既是殿下救下,世人也不敢再用贞洁二字指摘王家。 若真的是,他又岂会不认。 景殊想不通,小心翼翼的问:“殿下,毕竟多年未见,您能确定她是王家长女?” 别遇上骗子。 赵弘祐厉眼扫过去,“我若不确定,怎会娶她。” 这话是什么意思? “婠婠,你以为他是喜欢你吗,他娶你,不过是想利用你,让寿王颜面扫地,让你爹爹获罪流放,好做太子。” 母亲的话在耳边响起。王苏瑶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脸色煞白。 所以,又是做了一场美梦吗? 脚下的影子漂泊无依,王苏瑶踩着,一路摇摇晃晃的往前走,蓦然间,脑袋撞上一堵墙,咚的一声,人仰面往后倒去。 赵弘祐拦腰搂住,顺势打横抱起,笑问:“想什么呢,路都不看?” “我,我……”王苏瑶不知如何回他,忍着冲动,尽量平和的推他:“你放我下来!” “不放!”赵弘祐抱着她转身。 前方,明仁殿高高矗立。所以,是他回去没有看到自己,又来找自己了吗? 王苏瑶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侧脸,眨了眨酸痛的眼睛,默默抓紧了他肩头的衣料,稳定心神。 “我想着晚宴散了,出来迎你,可许久也不见你的身影,我还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了。”声音婉转,带着女子刻意的娇媚,难免不引人遐想。 赵弘祐蓦然侧目,王苏瑶羞涩埋首。 “怪不得跟丢了魂似的!” 赵弘祐笑了,快步踏入仁明殿,上阶,踢门,抵门,将怀里的姑娘放到床上,动作是一气呵成。 他迫不及待的俯身亲吻。 王苏瑶下意识的后躲。 纵然她下定决心想要讨好他,可真到了这一刻,她无法不抗拒这样卑贱怯懦的自己。 第029章 你愿意要我吗? 赵弘祐睁开眼,眼底的热欲凝成忐忑的忧惧。 “你还在想六……” “你身上有酒味!” 王苏瑶急忙打断的话,手欲拒还迎的抵在他的胸膛,不知是推还是拉拽。她从未想过,有一日竟会用上燕子楼教的东西,脸红的像咬了一口的樱桃。 赵弘祐握住胸膛的手,憨傻的笑了:“我去洗洗。” “别走!”王苏瑶扑进了他的怀里,低声轻喃:“我不嫌弃你!” “真的不嫌弃?”小丫头刚刚躲的不要太明显,他笑着抚摸柳黛青眉。 王苏瑶心虚的接话:“我不想你走!” “那一起洗?”某人坏笑。 王苏瑶含羞带嗔的瞪了一眼,气鼓鼓的打掉他的手。 赵弘祐闻了闻自己的衣袖,皱眉道:“还是洗洗吧。” 就算小丫头不嫌弃,他也有点嫌弃自己了。 “哎!”眼看着人要走,王苏瑶下意识的揪住了他的衣襟,“真的不用,我也饮酒了。” “什么酒?” 他在笑,可她的眼底都是挣扎,她想,若放他离开,她怕是没有勇气再来一次。 “你尝尝!” 手下用力,王苏瑶仰头,献上了自己娇艳欲滴的红唇。 饮下的酒一齐涌入大脑,赵弘祐揽起盈盈一握的腰肢,吻了上去。他追逐,她热烈,唇齿相依,清冽的酒香蔓延四肢百骸。 不知何时,帷幔轻遮,衣衫半褪。王苏瑶看着眼前逐渐迷离的男子,沙哑开口:“二郎,我美吗?” “美!”他的嗓音在喷火。 她的手攀上他的肩头,紧紧搂住,伸颈而望:“我想陪在你身边,侍候你一辈子,你愿意要我吗?” “要,要……” 他怎么会不要她,那是他一生的美梦。轻啄的唇划过脖颈,再次吻上女子的红唇,誓要将她吐出的字,全部吞入腹中。 王苏瑶艰难的捧起希望的脸庞,忐忑道:“二郎帮我瞒下我的身份好不好,我曾许婚给寿王,若是旁人知晓,陛下一定不许我再留在你身边。” “婠婠别怕,”他用吻安抚她的慌乱:“你已是我的妻,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所以,这就是他昨晚急哄哄圆房的原因,让自己再无退路,只能仰赖他而活。 王苏瑶压住心底的愤怒,急道:“就算陛下开恩,父亲也不会同意,他一定会让我出家当姑子。二郎,我只有你了,我不想离开你。我以后一定尽心尽力侍候你,让你高兴。只这一件事,求你,求求你答应我好不好?” 她的身体抖的厉害。 “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赵弘祐早已丧失了所有的思考,大手抚上女子的后背将其搂入怀中,竭尽所能安抚她所有的慌乱。 王苏瑶疲惫的闭上双眼,任其予取予求。 …… 再次睁开眼睛,身边已是空空荡荡,王苏瑶伸手触碰冰冷的床板,冷冷一笑,坐起穿衣。赵弘祐走进来的时候,见王苏瑶独自坐在铜镜前绾发,身上穿着他昨日为她选的紫衫襦裙。 “怎么不叫人进来伺候?” 赵弘祐走过去,拿过她手里的玉梳,轻梳青丝。 王苏瑶望着铜镜中的男子,扯出一丝笑意:“我不知道找谁。” “找……算了,为夫为娘子簪发吧,反正一会儿我们就离开宫里了。”赵弘祐挑起一缕青丝,轻柔的绾起。 王苏瑶疑惑的扭头:“离宫?” “嗯!”赵弘祐摆正小丫头乱动的脑袋,继续道:“父皇赐了府邸,我们用过早膳就走,省得你在宫里拘谨,到了府里,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么快吗?”王苏瑶疑惑,他到了年纪,是该离宫开府,可毕竟是皇子的府邸,怎么着也该好好选选。 赵弘祐解释:“是我外祖的府邸,我亲口要的。” 六年前,章穆皇后之父忠武侯宣徽北院使郭守华于白沟河举兵谋反,不过一日,叛乱平定。宣徽北院使郭守华自刎于白沟河,郭家满门男丁皆斩首,女眷没入官妓。 对于皇帝来说,忠武王府应该是他心中挥之不去的心结和噩梦。他若想讨陛下开心,自当竭力同外祖一家撇清关系,可他竟然敢明目张胆的要来做自己的府邸。 王苏瑶诧异的看向猜不透的男子。 赵弘祐以为她认为那是不祥之宅,道:“你若是不喜欢,我再给你……” “我喜欢!”王苏瑶握住他的手腕,眉眼弯弯:“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赵弘祐俯身吻上女子的眉眼,刚刚绾好的发髻又散了。王苏瑶笑着微微躲开,问:“二郎还会绾发髻呢?” “小时候为了哄母后,学了些皮毛。”某人开始骄傲的自夸:“我绾的甚好,每次我给母后绾发,我求她的事,她都会应允。” 是吗? 王苏瑶半信半疑的盯着铜镜。 过了好一会儿,一支最简单的单螺髻渐渐成型,好像有些怪,像什么呢?对了,像一棍子打蒙后,鼓起来的肿包。 “好看吗?”某人趴在她的肩头,一脸求夸奖的期待着,有点傻。 王苏瑶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只要给章穆皇后绾发,章穆皇后就会立刻答应他所有的请求。 “二郎!”这一刻,她忘却了忧惧。王苏瑶转过身子,眼底都是狡黠的光亮:“你以后,不许给别人绾发,知道吗?” “哪来的别人?”赵弘祐恍然大悟,笑着捏她的鼻子:“吃醋了?” “什么呀!”王苏瑶打开他的手,笑呵呵的嫌弃:“我是怕某人出去丢人。” “小妮子大胆!”赵弘祐一掌拍在梳妆台上,眉毛横竖。 王苏瑶丝毫不惧,仰头挑衅:“你待如何?” 赵弘祐乖乖的将手里的玉梳递上,蔫蔫的靠在梳妆台上,看小妮子将自己辛辛苦苦绾好的发髻散落。 有那么难看吗? “哎!”王苏瑶指使失落的男人,“把那支玉梅簪给我。” “哦!”赵弘祐递过去,而后,他就变成了老老实实递钗环玉簪的怨夫。 这画面,王苏瑶觉得,他像沉浸在温柔乡里的昏君,而自己是变着法子讨好昏君的妖妃。 第030章 你收手好不好 父亲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王苏瑶打了个冷颤,摇头挥去,小声问:“二郎,你昨晚答应我的事?” “你放心,你定会如意。” 真的吗? 王苏瑶看着他那笃定又不愿多说的样子,半信半疑的点头。 用过早已迟了的早膳,两人出宫,坐上马车,去往曾经的忠武侯府,如今的周王府。 阳光明媚的汴京城,热闹欢腾,货郎的叫卖声,孩童的笑声,还有坐在巷口闲聊的八卦声。 “长得那么像,定是一个人。” “没错,周王殿下都说了,是在天宁寺的悬崖下救下的那女子,那不就是王家嫡女摔死的地方。” 竟是在谈论自己,王苏瑶掀开窗帷看过去。 “也是,尸首面目全非,却出来一个失忆的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哪有那么巧的事。就是……” 说话的人疑惑道:“你们说,王大人为什么就不认那个女儿?” “怎么问。” 总有不明真相的人,喜欢高谈阔论。可其中,也不乏有猜对的地方。另一人直接站了起来,满脸无所不知的模样,发表高见。 “如今的寿王妃可是抱着姐姐的牌位拜的堂,那这人无论是死是活都是寿王殿下的人,可人却被周王殿下带回来了。都是皇子,这王家把人送给谁都为难,索性就装糊涂了。” “……” 声音渐行渐远,王苏瑶放下窗帷,急道:“二郎,你答应过我……” “嘘!”赵弘祐伸出食指抵在她的唇上,又指向马车外,“回去再说。” 曾经的忠武侯府的牌匾已经摘下,新的牌匾还未做出来,门楣上空荡荡的,里面更是杂草丛生。 六年来,皇帝没有将府邸赐给旁人,它就这么荒芜了六年。 宫中调来了宫女太监,大多是曾经仁明殿的旧人。 庭院中,一名小太监挥舞着扫帚卖力打扫,看见周王殿下走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双手高高扬起,连同脑袋一起砸在地上。 “奴婢参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其他人听见也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跪地高呼。 赵弘祐走近,看向地上的小太监。如今已是夏日,他手上的冻疮还未好,身躯更是肉眼可见的瘦弱,跟六年前在自己身边伺候时宛若两个人,就连个头感觉都未长。 也是,自己私自离宫,宫里又怎会善待伺候过他的宫人。 “高直,这些年,累你受苦了。” 高直抬起头来,眼泪啪啪的往下落:“奴婢能伺候殿下,是奴婢三世修来的福分;奴婢能再伺候殿下,便是死也知足了。” 其他人也跟着默默垂泪。 这样温情落泪的场面,赵弘祐受不了,只觉得浑身蜇得慌,朗声道:“你们都过来,见过王妃!”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快步走到高直身后,自动排成七排五列,齐声叩拜。 “奴婢等参见王妃,王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王苏瑶心中慌乱,无论自己如今的身份还是他早已婚配,自己都不可能是周王妃,他弄这样虚假的一幕来哄自己开心,到底要干什么? 赵弘祐道:“以后府中诸事报于王妃,由王妃定夺,不必告诉本王。” “诺!奴婢等谨听娘娘差遣,娘娘万福金安。”这一次,众人的声音更加恭敬。 赵弘祐道:“都忙去吧!” “诺!”众人起身,按部就班的干活。 高直激动的引着殿下和“王妃”去往书房,“奴婢记得殿下喜欢在书房待着,特地先收拾了书房,您先歇着,奴婢这就去安排午膳。” “不急!”刚用过早膳,赵弘祐料想王苏瑶不饿,吩咐道:“午膳安排些茶点就好,你尽快将王妃的寝室收拾出来,喜好你知道。” 王苏瑶蓦然看向赵弘祐,眼底隐有怒火。高直怎会知道自己的喜好,他这是赤裸裸的告诉高直,自己就是王苏瑶。 高直偷偷瞧了一眼王苏瑶。虽然殿下口口声声称王妃,可他记得,保州知州杨飞的独女是章穆皇后在世时,为殿下选的良配。如今殿下归来,自然该迎娶杨家之女。 他试探着提醒:“殿下,不知安排王妃住在哪座院子?” 赵弘祐厉眼扫过去,很明显在嫌弃他多嘴,“既是王妃,你说住哪?” “奴婢多嘴!”高直后退着出去,轻掩门扉。 赵弘祐细细打量了这座书房许久,将王苏瑶按到榻上,叮嘱道:“我出去一趟,你若累了便睡会儿,府中琐事不急。” 王苏瑶抓住他的衣袖,“那件事,你还未说!” 赵弘祐本想将事情办好再同她说,但见她满眼紧张,在几案对面坐了下来,顺便给她倒了一杯茶。 “婠婠,我知道,你不想跟岳父相认,是担心害他获罪。我已想好了办法。” 他将昨晚同景殊商议的方法同她细细说起,“等这传闻闹大,我再为你请个大夫,声称你的失忆症好了。好在你昨日未让太医令留下脉案,此事不难办。京中闺阁女子多与你有来往,有的还有你的墨宝。到时当堂对峙,岳父想不认下你都不行。” 王苏瑶静静的听着,心凉到了谷底,蓦然间,她握住他的双手,满眼祈求:“二郎,你收手好不好,求你。” “婠婠,你别怕,此事我定会为你办好,不让岳父迁怒于你。” 他所以为的恐惧,与她眼底的恐惧完全不一样。王苏瑶松开手,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倏尔笑了。 “所以,昨晚,你在耍我?” 她抛却自尊与骄傲,那么卑微的讨好一个男人,可他竟然耍弄自己。 是啊,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要什么女人没有。自己竟然妄图用世间女子都有的东西,去换取他的怜惜,她真是傻的可以。 “婠婠,你怎么了?” 豆大的泪珠落入茶杯,泛起绿漪。赵弘祐抬手去擦她的泪痕,王苏瑶冷冷挡开,“殿下还装什么,真当我不知吗?” 怪不得对自己如此温柔,还当着众人的面,深情款款的宣告自己是他的王妃,都是为了迷惑自己,好让自己心甘情愿的做他的棋子,去指证父亲。 第031章 您就是对她太好了 赵弘祐疑惑:“我装什么?” 这个时候,门板响了。景殊推门而入:“殿下,属下寻到一名大夫,他能让人脉象成失忆之态,太医查……” “滚出去!” 愤怒的一句,犹如雷霆之势。 可那声音分明是女子的。 记忆中的王家二小姐始终是温柔的,何曾这样疾言厉色过? 景殊偷眼看过去,想判断一下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看到了脸色铁青的殿下。他再不敢看,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王苏瑶冷眼如刀:“你不就是想让我指认父亲,好给父亲判一个欺君之罪,流放千里,你休想。” 赵弘祐气笑了:“我与你父亲无冤无仇,我为何要害他?” “因为你觉得爹爹心向寿王,因为你想跟寿王争储君之位。” “说到底,还是为了他。”赵弘祐一掌拍在几案上,双眼刺痛:“王苏瑶,你答应过我,不再念他。” 眼底血痕丝丝,倒像是自己对不起他一般,看着叫人恶心。王苏瑶怒道:“你就是个卑鄙无耻、罔顾人伦、抢占弟妻的畜生。” “王苏瑶,你别忘了,是你求我娶你。”赵弘祐一掌掀翻几案,厚实的紫檀木砸在地上,声音仿佛砸出个大窟窿。几案是茶杯,茶壶来不及跟上,零零落落的落在榻上,晕湿一片。 “我那时不知你是谁,你不知我是谁吗?” 王苏瑶吓的站了起来,手止不住的揉擦种满吻痕的脖颈,那曾被他吻过的每一寸肌肤,如今都像腐肉一般,令她作呕。 “周王殿下如今得意了,你弟弟本该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王妃,如今只能匍匐在你的脚下,做你没名没分的婢妾,任你玩弄,任你羞辱。” 啪的一声,王苏瑶摔碎茶壶,抵在脖颈上,失控的怒吼:“你可以羞辱我,玩弄我,可我绝不会让你利用我害我父亲,死也不会。” 锋利的瓷片刺破肌肤,赵弘祐下意识的起身去抢,王苏瑶慌乱后退,后退,再后退,直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那决绝的眼神,只要眼前的男人再靠近一步,她就会毫不犹豫的割断脖颈。 赵弘祐脚步僵住,伸在半空的手无力的垂下。原来,自己以为的水到渠成的两情相悦,在她心中只是羞辱。他看着她,看着她,许久才艰涩的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婠婠,是你同我说,你想回家。” 枝丫门响,王苏瑶看着消失不见的背影,泪眼模糊,手中的瓷片掉落在地,只剩嫣红一片。 景殊守在廊下,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多少也能听见几耳朵。他看了一眼关上的房门,去追周王殿下。 “看着她,别让她出事。”赵弘祐走出府门,骑上景殊骑来的马,飞奔而去。 景殊只好调头回去,可他一个外臣,如何好与殿下宠爱的女子独处,他找来高直,叮嘱了几句,寻了匹马,去追殿下。 在北城外的竹林,他看到了自己的马,还有竹林深处坐在巨石上,目视碧水黄天的周王殿下。绿竹郁郁葱葱,衬的人更加的萧索孤寂。 景殊折下一段绿竹,大喝一声“看招”,凌空劈下。 咚的一声,绿竹结结实实的打在赵弘祐的脑袋上。景殊嘴角抽搐,弹在半空的绿竹掉落。 “殿下!” 小时候,每当殿下心情不好的时候,他都会陪殿下“厮杀”一场,打的天昏地暗,酣畅淋漓,天大的事也就过去了。 可现在…… 赵弘祐扭头看过去,双目空洞。可眼底蒙上的泪,让空洞的双目又有了一丝生气,却更让人唏嘘。 竭尽全力做一切努力只为讨心爱的女子欢心,结果在人家眼里都是别有用心的算计,谁心里会舒坦。 景殊蹭掉手上的泥土,躬身行礼。赵弘祐没说话,只是默默的转过头,再次看向苍茫的云水间。 景殊硬着头皮道:“殿下,您就是对她太好了。” 一道厉眼扫过去,同时,远处的河水泛起一个巨大的漩涡。 “不是……”景殊看着殿下手中剩下的石子,打了个冷颤。 “殿下,您想啊,人家嫁给你的时候连你是谁都不知道,现在你在人家心里就是一个大骗子,人家怎么可能相信你做的这一切,只是单纯的为了她高兴。若是属下,也觉得你心怀不轨。” 赵弘祐皱眉:“你不配!” “是,属下不配。”景殊叹了一口气,劝道:“殿下,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得徐徐图之。” 赵弘祐丢出手里的石子,问:“你说怎么办?” “……” 自己都说的这么明显了,还听不懂吗? 本来这事他就觉得不妥。王家嫡女本是御赐的寿王妃,这要是真相大白,让寿王殿下情何以堪。 殿下与寿王殿下自小兄弟情厚,为一女人生出嫌隙,实是可惜。 景殊冒着被打的风险,直白道:“殿下,人家的爹,人家不愿认,您何必费力不讨好。如今这般不好吗,若她恢复身份,您如何面对自己的亲兄弟?” 赵弘祐握紧拳头,目之所及,一片茫然,“可若她不是王家的女儿,我要怎样才能让她做我的正妃。” 景殊震惊的瞪大双眼。 殿下出走六年,难不成连脑子也出走了。他难道忘了,他还有一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由章穆皇后亲自选定的良配? 不能吧。他记得,少时殿下还是很喜欢那位杨家姑娘的,说她是巾帼之姿,女中豪杰。两人可谓是龙凤之姿,羡煞旁人。 他原以为,殿下对王家姑娘多了几分偏爱,是由于杨家姑娘,可现在…… “殿下!”景殊想要开口提醒,这个时候,一道人影窜了进来,带着浓重的脂粉味。他嫌弃的推开,“你这是去哪风流了?” 郭城懒得理他,急道:“表哥,出事了。现在京中都在传,表嫂是妓馆逃走的妓女。燕子楼的徐妈妈已经让宫里的人带走了。” “换个地方藏。” 赵弘祐急急说了一句,飞奔上马,一路赶回周王府。他早该料到,无论是王家还是六弟,都不会坐以待毙。 “王妃呢?” 冲进书房,不见王苏瑶,赵弘祐更慌了,急急唤来高直。 高直道:“皇后娘娘派人来宣进宫里了。” 第032章 信不信由你 坤宁殿偏殿,昨日,母亲同自己见面的地方。王苏瑶看着,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王玉瑶推门走进来,看着王苏瑶笑。 待门关上,她的脸沉了下来。 “二姐,你真是太让父亲母亲失望了。” 王玉瑶眼底的兴奋再也藏不住,拿出作为王家长女的气势高高在上的指责:“二姐,你怎么就那么贪心,爹娘已经答应收你为义女,你还不知足,非要当王家的亲生女儿,来抢我的寿王妃之位。” 到底是谁抢了谁的,王苏瑶不明白她为何能如此理直气壮的来指责自己,懒得与她废话:“我自会向爹娘说明,用不着你来多嘴。” “用不着了。”王玉瑶抬起食指,指向紧闭的殿门,微微轻摆:“你已经不是王家的女儿了,就连义女,也不是了。” “什么意思?” 王苏瑶并不知道皇后宣自己所为何事,只是觉得传旨的太监,看自己的目光中,充满了鄙夷。 “因为……”王玉瑶又笑了:“你是燕子楼的妓女,贱籍之人怎配为王家义女。你自甘下贱,爹娘可丢不起这个人。” “他,他竟然……” 寿王殿下,我只是,只是不愿以娼妓之身入寿王府,你就如此恨我吗? 王苏瑶仰面擦去眼角的泪,淡淡提醒:“你有什么可高兴的,你既然知道寿王想干什么,却不告诉爹娘,爹娘知道后,不会原谅你。” 说着,她走向王玉瑶,抓住她的手,极力压制颤声。 “三妹,你去告诉爹爹,周王殿下他同意了,让爹爹劝寿王殿下收手。爹娘知道后,一定会更宠爱你,你会是王家最尊贵的女儿。” 王玉瑶满眼疑惑,忽而她的眼底,现出一抹狡黠的笑,问:“那你呢?” “我!”王苏瑶咬牙道:“我以后只是王家的义女,我再也没有资格夺走你的光芒。” “也是!”王玉瑶点头,“不过,既然是义女,总不能跟我那死去的二姐,年岁一般大吧!” 王苏瑶不解。 王玉瑶拂开她的手,摸上如今还在隐隐作痛的脸颊,“这样吧,你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喊我一声三姐,我便认下你这个义妹,帮你传这个信。” 王苏瑶愣住了。 王玉瑶轻拍眼前这张,让寿王殿下睡梦中都念念不忘的脸,笑着提醒:“等到证人来齐,二姐就是想磕头,也来不及了。” 说罢,抚鬓转身,迈着袅袅婷婷的步子离开。 “慢着!”王苏瑶拂衣跪下。 “你慢着!” 王玉瑶急忙转身抬手制止,小跑着坐到榻上,挺直背脊,抬起头颅,捏着嗓子轻咳,“你拜吧!” 膝盖在地上磨动,王苏瑶看向端坐的妹妹,磨砺出声:“三姐在上,请受小妹一拜。” 咚,咚,咚, 三道响亮的磕头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王玉瑶听着身心舒畅。她走下脚踏,俯身托起王苏瑶的下颌,笑道:“二姐,你怎么这么傻。此事,是爹爹向祯哥哥请罪,亲自求来的差事。你说,你是让爹爹有多失望!” “不可能!” 王苏瑶死死的抓住王玉瑶的手腕。 分明是手腕,王玉瑶却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尤其是二姐那双眼,像生出倒刺的箭,让她生出一股恐惧。 “反正我告诉你了,信不信由你。” 她掰开她的手,快步离去。 王苏瑶瘫坐在地上,双眼满是血丝,却一滴泪也流不出。 “滋、滋滋……” 房间东北角发出水壶闷响的声音,王苏瑶寻声望去,看到红炉上放着一只铜壶,大抵是水开了,气鸣声越来越响。 王苏瑶走过去,拎起铜壶。炉子里燃烧的银骨炭,烧的很旺,红透如血。她看着,眼神渐渐移到自己的右手。就是这只手,曾在贱籍身契上按下手印。 若是毁了,那就是死无对证。 王苏瑶闭上眼睛,插入火炉。霎那间,手被人握住,带着一股力道拉她往后退,王苏瑶下意识的抬起左手的铜炉丢过去。 她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同时铜炉砸在人背上,只听一声痛苦的闷声,王苏瑶急忙松开手,铜壶落地,咚咚作响。 同时,王苏瑶急忙推开抱着自己的人。这一刻,她看到了熟悉的脸庞,那个刚刚还被自己破口大骂,愤而离去的男子,此刻一脸的担忧,当然,还有愤怒。 “你干什么?” 他站在热水泊里,半边身子湿透,衣裳呼呼冒着热气,也不知烫成了什么样子。王苏瑶眉心轻颤,默默的移开目光。 “你既然赶了过来,想必知道发生了什么。” 说着,她再次去摸火炭。 赵弘祐死抓住女子的手腕再次拽了回来,“我问你要干什么?” 王苏瑶挣脱不开,急道:“周王殿下,你带一名娼妓回宫,面上也无光吧?” 赵弘祐的手力道松了。 王苏瑶抽回右手,左手紧紧握住抓痛的手腕,低首道:“他有我按了手印的贱籍身契。” 赵弘祐笑了:“你也不傻呀。” 他还以为她会为了向父亲和寿王示好,心甘情愿的认下那个身份。 王苏瑶难堪的赶人:“周王殿下既然知道了,还不赶紧出去。” “出去什么!”赵弘祐怒声道:“贱籍又如何,你依然是我的王妃。” 王苏瑶看着眼前的男人,这样的宛若情语的话,如今听来,只觉得别扭。她急忙撇清:“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爹娘能认下我,哪怕是义女。” 两人都僵在了原地,一时无话。 赵弘祐轻咳一声,走向火炉,烘烤湿漉漉的衣裳,站位恰好卡在王苏瑶与火炉中间。衣衫上的水滴滴答答落入红炭上,冒起白烟。 王苏瑶想要绕开他,继续执行自己的计划。可她绕着外圈转,他只需要轻轻的挪动一下,就能先一步挡在火炉前,弄得王苏瑶像小白兔一般乱窜。 赵弘祐侧目,眼底现出一抹暖色。他问:“你如此做,岂非此地无银?” “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