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下权臣他只想上位》 茶楼对峙 二月寒风卷着细雪扑进窗棂,却压不住朱雀大街倚翠楼内的喧闹。 说书先生一拍醒木,惊得堂前铜雀炉里的沉香灰簌簌落下。 “光宁三年,前太子玄明暴毙宫中,幼帝登基,太后祝氏垂帘听政,权倾天下!祝家兄弟五人,封侯拜将,门生故吏遍布朝堂,连街边野狗见了祝家的轿子都得绕道!” 他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 “可你们猜怎么着?这祝家啊,行事那叫一个嚣张跋扈!强占民田,欺男霸女,贪赃枉法,无恶不作!” “祝太后更是一道懿旨赐死三品大员,血溅丹墀!诸位可知为何?”他故意拖长尾音,瞥见台下茶客们屏息凝神,这才压低嗓子道:“只因那官员奏本参了祝家强占八百亩皇庄——” 台下听客们纷纷露出愤慨之色,有人忍不住低声咒骂。 说书先生满意地捋了捋胡须,话锋一转。 “可偏偏有那不畏强权的!当朝尚书郎柳齐柳大人,那可是个铮铮铁骨的清流!与祝家嫡长女早有婚约,却宁肯得罪祝家,也要退婚!” “他啊,与红颜知己在倚翠楼相会,两人情投意合,如胶似漆!” “好!” 台下有人大声叫好,众人纷纷鼓掌,为柳齐的“壮举”喝彩。 毕竟世间一切不平事,在绝对权力面前都会暂时蛰伏。 “啪!” 朱漆大门轰然洞开。 众人惊惶望去,只见一锦衣公子踹开大门,腰间玉牌赫然刻着“祝”字纹。 “永安县主到——” 尖利唱喏刺破死寂,玄色轿帘被金丝缠甲的手指掀起。 祝语妺绛紫蹙金大氅扫过门槛,九鸾衔珠步摇纹丝未动。 凝脂般的面容自玄色轿帘下浮现,眉间一点朱砂痣在满堂烛火中艳得惊心,恰似菩萨低眉时落下的业火,偏生嵌在这张凌厉如霜的面容上。 她掠过跪伏的人群,凤眸在说书人青白的脸上停了一瞬。 “接着说。” 轻飘飘三个字,惊得老者扑通跪地:“草民胡吣!祝家满门忠烈,岂会……” “本县主赏你二十两,明日此时继续讲这段。”她指尖弹出一枚金锭,当啷滚到说书人膝前,“少一个字,拆了你这舌头喂狗。” 说书先生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刚才还口若悬河的他,此刻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二楼雅间忽传来女子娇笑。 祝语妺抬眼望去,茜纱窗后两道纠缠人影映得真切。 她径直走向倚翠楼的二楼,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心头。 茶楼里的客人纷纷避让,生怕惹祸上身。 二楼雅间内,柳齐正与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调笑。 听到外面的动静,柳齐微微皱眉,有些不悦。 “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在本公子面前喧哗?” 二楼雅间内,柳齐搂着红衣舞姬的腰,酒盏“当啷”摔碎在地。 “柳大人好兴致。”祝语妺立在槛外,眼尾扫过他襟口蹭上的胭脂,“退婚折辱祝氏满门,转头便与倡优厮混——清流风骨,原是如此?” 柳齐踉跄后退,喉结滚动:“婚约已废,县主何必纠缠……” “纠缠?”她轻笑,身后婢女适时抖开明黄圣旨。 圣旨展开时,柳齐打翻的雄黄酒浸透明黄绢帛。 祝语妺冷眼看着昔日未婚夫在一瞬间瘫软如泥,突然想起今日御书房场景——小皇帝朱笔悬在诏上颤抖,而她握着太后金印轻叩案几。 “陛下,柳齐这折子说祝家僭越?”太后蘸着朱砂在折尾批注,“那便让他尝尝,何为真正的僭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尚书郎柳齐,身为朝廷命官,不思报国,反而尸位素餐,玩忽职守,有辱官箴!” “与倡优为伍,同吃同住,有辱斯文!严重违背伦理纲常!有损皇家颜面!” 柳齐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辩解。 “朕深感痛心!特此下旨,革去柳齐尚书郎一职,即刻押入大牢,杖责五十,以儆效尤!” 念完圣旨,婢女退了下去。 祝语妺看着柳齐,眼神中没有一丝温度。 “柳大人,圣旨已到,服刑去吧。” 柳齐的身体开始颤抖,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 “县主饶命!微臣知罪!微臣再也不敢了!求您救救我!” 他试图抓住祝语妺的裙摆,却被她身边的侍卫一把压住。 祝语妺冷冷地看着他。 “柳齐,你当初退婚之时,可曾想过今日?你自诩清高,不畏强权,如今却跪在我面前求饶,真是可笑!” “好好回大牢里反省,你不是喜欢倡优吗?本县主会好好成全你的,来人,带走!” 两名侍卫上前,粗暴地将柳齐架起,拖了出去。 柳齐的喊声在楼梯间回荡,凄厉而绝望。 惨叫刺破茶楼死寂,祝语妺漠然转身,却听柳齐不甘地嘶喊:“你以为祝家能嚣张几时?!满朝御史的折子,迟早将你们碾作齑粉!” 她驻足,指尖抚过袖口暗绣的鸾鸟。 “那便让他们试试。” 祝语妺走出倚翠楼,登上轿子,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茶楼里,众人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茶楼里,只剩下压抑的沉默,和无尽的恐惧。 谁都知道,得罪了祝家,就等于得罪了阎王。 而柳齐,就是那个活生生的例子。 侯府侍卫策马疾驰而过,铁蹄踏碎长街薄冰。 轿子缓缓起行,沿着朱雀大街,向着长阳侯府的方向而去,轿身轻微摇晃,发出有节奏的吱呀声。 祝语妺端坐在轿中,闭目养神,脸上看不出喜怒。 暗红色宫墙在记忆中扑面而来。 十二岁的她攥着沾血的帕子跪在御阶前,父亲咯血浸透世袭罔替的丹书铁券。 彼时太医署连一碗参汤都不肯送,只因祝家军权已移交西山大营。 姑母戴着九尾凤冠俯下身:“语妺,记住这血腥味。没有实权的勋贵,连太医署的药渣都讨不到。“ 轿身轻微颠簸,金丝缠甲的手指却猛然攥紧坐垫。 轿帘垂落,贴身婢女珍儿仍愤愤:“小姐,您说太后为何留那柳齐的性命?直接杖毙岂不干净!” 祝语妺脑中闪过柳齐被拖走时怨毒的眼神。 “杀他容易,可那些清流正缺一杆‘不畏强权’的旗……不如留着,让御史们看看,他们捧的‘风骨’是个什么东西。” 手中之刃 珍儿撇了撇嘴,道:“那些个清流御史也是没事干!整天在朝堂上弹劾咱们祝家。” “说咱们家骄奢淫逸,贪赃枉法,败坏朝纲!哼,一群吃饱了撑的酸腐文人!” 祝语妺睁开眼,眸中寒芒毕露。 “他们说的也并非空穴来风,族中这些年,确实骄纵了。” “自从父亲病重,缠绵病榻,族中无一人能当大任。” “那些叔伯,要么沉迷酒色,要么尸位素餐。” “族中男儿又多在少年,根本无人可用!” 珍儿细想小姐的话,突然道:“不是还有景臣少爷吗!昨日他射宴夺魁,连国子监祭酒都赞他‘麟儿之才’呢!” 祝景臣并非长阳侯之子,只是长阳侯一个族弟的孩子。 三年前,这个族弟在外做生意,不想生意不好,人也意外坠马身亡,只留下一个稚子在锦州。 当时长阳侯在外带兵打仗,无法抽身,还是祝语妺得了父亲的令,将他带回祝家,从此便久居长阳侯府。 “景臣……”祝语妺唇角微松。 族中叔伯醉生梦死,幼弟们斗鸡走狗,唯独那个少年,总在祠堂秉烛夜读。 “景臣少爷文武双全,品行端正,在族中可是有口皆碑的!” 珍儿捧着鎏金暖炉嘟囔:“上月暴雨冲垮佃户茅屋,他亲自带人修葺,泥浆裹了满身也浑不在意,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也只有他愿意干了。” “不过景臣少爷这样未免辛苦了些。” 祝语妺笑了笑,“他以前在外时受过佃户的恩惠,对他们自然上心,只怕他还乐在其中呢。” 祝景臣在外的名声极好,与那些只会惹是生非的族人确实好了不知多少。 车帘缝隙透进的雪光映得祝语妺眸色幽深,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雪天。 她攥着马鞭站在乱葬岗前,看侍卫从尸堆里拖出一个少年。褴褛衣衫下,少年颈后一道月牙胎记泛着淡红,怀里还死死揣着半块鎏金锁片——锁芯刻着“景臣”两字。 “县主,要埋了吗?”侍卫问。 祝语妺上前垂眸看向少年苍白的脸,忽见那睫毛颤了颤,沾血的手指竟抓住了她的裙角。 “倒是命硬。”她轻笑一声,扯下锁片收入袖中,“带回府,就说……是族叔家那个孤儿。” 长阳侯府九进朱门在雪色里泛着冷光,檐角镇宅狻猊口中衔着的铜铃结满冰凌。 祝景臣垂手立在滴水檐下,月白袍角被穿堂风掀起,露出内衬磨毛的边——这是三年前京中时兴的织金缎,如今早被世家子们弃如敝履。 门房小厮瞥见远处缓缓行来的软轿,忙弓腰碎步迎上,嗓音掐得甜腻:“恭迎大小姐回府!” 轿帘轻掀,侍女珍儿伸手搀扶。 祝语妺搭着她的手踏出轿厢,裙裾纹丝未乱,抬眼却见阶前立着一道颀长身影——月白锦袍的少年郎负手而立,玉冠束发,眉眼含笑,偏那袖口一抹暗纹补丁刺入眼底,生生破了这矜贵表象。 “长姐。“少年嗓音清越如碎玉投壶。 祝语妺驻足打量这个庶弟:虽着半旧锦袍,但通身气度竟比嫡子还要矜贵三分。 “景臣?”祝语妺黛眉微挑,“候在此处作甚?”祝景臣躬身行礼,袖口暗纹随动作泛出冷光: “听闻姐姐晨起入宫,特来迎候。” “迎我?”她轻笑一声,指尖漫不经心抚过腰间鸾佩,“怕不是想探姑母的懿旨?”说罢径自踏入府门,裙裾扫过回廊雕花,惊起一片雀影。 祝景臣垂首紧随,目光掠过她鬓边摇曳的东珠步摇,喉结无声一动。 穿过九曲回廊,水榭深处的小院幽静清冷。 祝语妺斜倚湘妃榻,接过珍儿奉上的雨前龙井,茶雾氤氲间,眸光如刃:“双生子的事,查清了?” “确非父亲血脉。”祝景臣垂眸,袖中指尖轻叩膝头,“那对母子拿了当铺的假契,想借侯府名头讹诈盐商。” 茶盏搁在紫檀案上,一声脆响。 祝语妺唇角微勾:“倒省得脏了母亲的手。” 话锋忽转,“今日入宫,姑母颁了旨。” 她指尖叩响案几,似笑非笑,“柳齐被革职查办,连翰林院的椅子都没坐热。” 祝景臣执杯的手一顿,抬眸时已换上恰到好处的讶色:“那厮胆敢退婚辱没姐姐,如今自食恶果,实乃大快人心。” “大快人心?”祝语妺蓦地冷笑,青瓷盏随手一搁,“若不是有人记恨,他怎会刚入仕便遭人揭了阴私?” 似又想到什么祝语妺轻笑:“三日前退婚,今日便落了诏狱。你说这折子,是谁递到御前的?“ 少年睫羽微颤,他怎会不知——那叠检举贪墨的密信,昨夜刚从他房中灰盆焚尽。 祝语妺倾身逼近,凤眸如刃,“景臣,你当真觉得……此事只是巧合?” 少年含笑应答,“姐姐疑心有人借刀杀人?“,喉间泛起朱砂的涩味。 昨夜焚烧的密信灰烬里,还混着他给祝语妺的画像。 多讽刺,他替她诛杀柳齐的证据在火中湮灭,而隐秘的情愫却在灰烬里生根。 再抬眸,四目相对,少年睫羽轻颤,袖中手指蜷入掌心,面上却笑得清风霁月:“可这满京城,除您之外,谁与柳齐有这般深仇?” 空气凝滞半晌,祝语妺撤回身子,不再看他,指尖漫不经心划过案上《策论》扉页,那里夹着她亲笔写的“养虎遗患“四字,口中却道:“你既中了秀才,明日便搬去竹风轩,族中会遣西席教你经史。” “去的时候记得换身没有补丁的衣服,我可不希望有,祝家这塘污泥抱团,对白莲肆意倾轧的消息传出。“ 祝景臣垂眸,袖下指节微蜷,面上仍从容:“姐姐说笑了,同为祝家人,哪有什么污泥白莲之分,那些,不过是外人想要离间我们族人的手段。” 祝语妺眯着眼,似乎对祝景臣的回答很是满意。 “珍儿,“祝语妺突然起身,累丝金步摇撞出泠泠声响,“取那匹御赐的织金云纹来。” 祝景臣也跟着起身,从珍儿手中接过衣服,一时有些疑忧,这衣服形制过于华丽隆重,求学时穿,怕是不妥。 雕花窗棂漏下的光斑在二人之间游移。 祝语妺睨着他又看了一眼衣服,道:“七日后春熙堂宴客,你穿这个来。“ 少年抚过御赐织金云纹,袖口箭疤蜿蜒如蛇:“逾制的恩宠,姐姐不怕落人口实?“ “我祝家人,向来只畏刀钝,不惧人言。“她逼近半步,羊脂玉佩禁步撞上他腰间玉带,“还是说——你这把刀,已生了二心?“ 铜镜里晃动着诡异的画面——他的补丁挨着她的蹙金绣,像条吐信的蛇攀上凤凰尾羽。 这让他突然记起三年前风雪夜,纸伞下那双为他包扎伤口的手。 当袖中利刃划破她玉佩时,金丝镶边的裂纹竟与此刻镜中衣袍错位的纹路重合。 “这般凶狠眼神,倒像我们祝家人。“记忆里含笑的声音与当下冷笑重叠。 祝景臣凝视镜中祝语妺那张脸。 眉间朱砂为她添了几分观音的神性,可并不显得她悲悯,反而异样的残忍。 三年前她用“祝家血脉“将他留在府中,如今他却想用它锁住她的目光。 多么可笑,乱葬岗的野狗学会了扮世家公子,却改不掉啃食腐肉的本性——就像他明知她的野心是剧毒,仍甘之如饴。 “姐姐怕我变成第二个柳齐?“他突然抬眸,撞进她淬毒的眼波,“可惜我比他蠢,连玉石俱焚都不会。“ 清流 春寒料峭,檐角冰棱坠落,在青石砖上炸开细碎银屑。 祝语妺支着额头倚在榻上,指尖描摹宗卷边缘凸起的纹路:“刑部这月又往诏狱送了三具尸首,都说撞柱明志,谁见过颈骨碎成八瓣的文弱御史?“ 一旁的侍女正跪在地上,收拾碎瓷的手忍不住一抖。 “小心。“祝语妺忽然俯身,鎏金护甲划过小丫鬟颈侧,“你在我身边已有一个月,如今看来,有些规矩还是不懂,碎瓷割了腕,舌头就白割了。“ 铜盆哐当翻倒,血色蜿蜒爬上织金帐幔。 “县主饶命!“珍儿慌忙叩首,被飞溅的血珠沁湿眼角,“奴婢再不敢私传御史台的信...啊!“ 寒光没入眉心,尸身颓然倾倒。 “第七个。“祝语妺垂目擦拭护甲上的血渍,声音浸着腊月河心的冰碴,“珍儿,去查查,咱们家什么时候成筛子了。“ 珍儿闻言退下,更漏声里却突然传来环佩轻响。 “姐姐好杀性。“祝景臣斜倚门框,月白衫角沾着露水,目光掠过满地血色,“可知道刚才杀的婢女,是沈侍郎的私生女?“ 他慢条斯理跨过门槛,皂靴碾碎一地殷红:“礼部急着往你身边安插人,怕是嗅到秋后旧账的味道。“ 祝语妺淡然地擦着匕首上的血痕,道:“你很得意?“ “不敢。“祝景臣微微笑着,蹲在榻前,从怀里取出信笺,暗红火漆赫然烙着玄鸟纹,“只是来送谢礼——以还姐姐所赠的衣裳,姐姐那日的话倒是提醒我,让我在柳齐之前所住的府苑找到这个。“ 祝语妺瞳孔骤缩。 “听说先帝晚年最忌外戚坐大,偏偏今上不是姑母亲生...“少年声线清越如玉石相击,“您猜猜,若群臣知晓太后私藏前太子生前奏折——这祝家的船,还经得起几次翻?“ 烛火噼啪炸开。 电光火石间,祝语妺的匕首已抵上他咽喉:“你想死?“ 祝景臣突然低笑,寒芒在齿间转瞬即逝。 “姐姐,我说过了,我把这个送来是为了感谢你的。”祝景臣目光炯炯,抬手将信笺靠在对方拿着匕首的手背上,“本以为姐姐会奖赏我,没想到竟是如此,让我很是伤心。” 匕首在祝景臣的脖颈留下一道又浅又淡的血痕。 祝语妺眼神凉寒,并不为他的话语所动,只是反手夹住信笺,扫了两眼信上的内容后,眸光骤然凝聚。 “走。”她冷冷一声,将信笺塞入袖中,转身大步向外。 祝景臣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的笑意。 “姐姐,我说过,这封信,是送给你的。” 祝语妺脚步一顿,回身看向祝景臣。“这封信,我本就没打算给旁人。” 她语气淡淡的,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前些日子,太后姑母召我入宫,言及祝家子弟,多在军中历练,朝堂之上,却少了些新鲜血液。” 祝语妺顿了顿,目光落在祝景臣身上。“姑母希望,能有年轻一辈入朝为官,也好为家族分忧。” 祝景臣垂眸,恭敬道:“姐姐,景臣尚有学业未完……” “无妨。”祝语妺打断了他。“一边学习,一边为官,也未尝不可。” 她语气虽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族中对你重视至此,你也该担待起来。” 说完,她不再停留,径直朝府外走去。 祝景臣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复杂,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朱漆大门缓缓开启,门外候着一辆华盖马车,车旁立着一个青衣小帽的男子。 正是沈容,祝语妺在外历练时收的手下,如今负责打理祝家的产业和迎来送往。 身后跟着几个小厮,抬着几个紫檀木箱子,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显然是进献的供奉。 见到祝语妺出来,则立刻躬身行礼:“东家,您要的东西都备好了。” 祝语妺微微颔首,声音清冷:“没有缺的?” “自然。”沈容恭敬地回答,眼神不经意地扫过祝语妺身后的祝景臣。 祝语妺与祝景臣一同登上马车,车轮辘辘,驶离祝府。 沈容望着远去的马车,眉头微蹙,转头问身边的小厮:“东家身边那位公子,是何人?通身的气派,瞧着不似寻常人。” 小厮咧嘴一笑,露出几分得意:“那是景臣少爷!我们府上,谁不知道景臣少爷?那可是人中龙凤!” “性子温和,待人谦逊,又极有才学,与府里那些个……咳,总之,景臣少爷就像是淤泥里长出的白莲花,独一份儿的。” 沈容听了,心中更是疑惑。祝家子弟,大多骄纵跋扈,飞扬跳脱,像祝景臣这般温润如玉的,倒真是少见。 他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位景臣少爷。尤其是那双眼睛…… 沈容猛地想起一个人。 可那人……怎么会是祝家的庶出少爷呢?沈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一定是想多了。 马车内,两人相对而坐,气氛有些沉闷。 祝语妺闭目养神。 自从她的父亲长阳侯祝安山卧病在床,就一直由她代管职责,时不时还要处理宫中传来的信笺,明里暗里都需要她早些推个人进入朝堂来稳固一下局势。 原本她并不考虑祝景臣,毕竟亲生的都不一定能信,更不用说这种从路边捡的乞丐了。 可如今祝景臣已经知道了一些辛秘,他又一直名声在外,族中长辈也对他很是看好,自己不能动手杀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牢牢握在手里。 把他推入朝堂,如今看来竟是最好的选择。 马车一路疾驰,最终停在了一处僻静的府邸前。 这里是刘子州的私宅。 刘子州,京都太守,以清廉正直闻名,是朝中清流一派的代表人物。 祝语妺带着祝景臣下了马车,径直走入刘府。 刘府的下人似乎早已得了吩咐,一路畅通无阻地将他们领到了一处僻静院落的书房。 书房内,刘子州正伏案疾书,听到脚步声,抬头望去。 “县主?”他看到祝语妺,有些惊讶,连忙起身相迎。 “刘大人。”祝语妺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这位是……”刘子州注意到跟在祝语妺身后的祝景臣,疑惑地问道。 “祝景臣,我族中的庶弟。”祝语妺介绍道。 “哦?”刘子州上下打量着祝景臣,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久闻景臣公子才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他笑着说道。 祝景臣连忙拱手行礼。“刘大人过奖了。”他谦逊地回答,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祝语妺开门见山地说道。 “县主请讲。”刘子州正色道。 “我欲举荐景臣入仕,还望刘大人能鼎力相助。”祝语妺说道。 此言一出,不仅刘子州愣住了,连祝景臣也面露惊讶之色。 他没想到,祝语妺竟然会带他来见刘子州,还提出要举荐他为官。 刘子州可是清流一派的领袖之一,与祝家向来不和,祝语妺怎么会…… 祝景臣心中疑窦丛生,自己这位姐姐,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春熙堂宴客 春熙堂是祝家门下的一家书院,不同于祝家学堂,这个书院是专门为祝家旁支和慈幼局收养的孩子设立的。 祝家虽然繁荣,但支系多,难免有落魄的族人。 设立这种学堂本是好事,可偏偏祝家那些富饶子弟在外花天酒地,仗势欺人,连累着其他祝家族人名声也差的不行。 春熙堂在外界看来,也成了祝家培养利爪的地方。 但即使这样,春熙堂中的学子,也很少有人有离开的想法。 原因无他,只因这里有最好的夫子,书院的库楼内有珍贵的孤本。 祝家名声再差又如何,它所能够提供的资源是任何书院都比不上的。 更不用说春熙堂一年一度的宴客了,春熙堂宴客在书院考核之后,夫子会将考核的结果送往祝家,由祝族族长,也就是长阳侯祝安山,给其他四家侯府送一些可用之才的名字,四家侯府则会给长阳侯府送一些给学子的财宝,金银也是不计其数。 春熙堂宴客就是将这些奖赏,赠与那些才华出众的学子,以鼓舞他们去读取功名。 春熙堂宴客办了三年,今年是第四年,往常都是由长阳侯负责,今年长阳侯病重,长阳侯的儿子,祝秦又被安排到南溪处理老宅那边的祭田,这个大任自然就落到了祝语妺的身上。 长阳侯府,水月阁内,雕花窗棂漏下细碎金芒,映在祝语妺的侧脸上。 她端坐镜前,乌发如瀑垂落腰间,珍儿正轻手绾起一缕青丝,不同于往日的锦衣华服,祝语妺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衣服。 衬得她不似往日艳丽妩媚,显出一丝少有的出尘。 “小姐为何要推举景臣少爷?“珍儿将玉簪别进云鬓,铜镜里映出祝语妺眉间朱砂痣猩红如血,“这礼部侍郎的位置,不是早被秦少爷预订了吗?如此行事怕是会引起夫人的不满。“ 祝语妺指尖抚过鎏金鸾鸟步摇,“祝秦是父亲唯一的嫡子,再不济还有爵位傍身,这三品侍郎的位置让给祝景臣又如何?“ “母亲应该明白,祝家船头该站的是掌舵人,而非绣花枕头。若真让祝秦做了这礼部侍郎的位置,呵。“ “凭他?”祝语妺的眉眼间掠过一丝冷意,“怕是连外面那些小门小户出身的官员都能压他一头。” 珍儿似懂非懂的点头。 想起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弟弟,祝语妺心中无奈,祝秦一直被祝家人捧在手心里呵护。 许是之前失去过一个儿子,母亲宋云长对他更是溺爱,如今不过十六的祝秦就一直留恋于烟花之地,不仅文武双废,还是个随时随地都能制造麻烦,地地道道的纨绔子弟。 三个月前,更是将先皇的御赐的琉璃盏打碎,父亲祝安山不在,惩戒由她这个长姐执行。 她自然不会手软。 祝秦那是第一次真切地挨了一顿打,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老实了不少。 母亲宋云长心疼,也知道这儿子再不教训,恐怕会闯下大祸,但还是因此与祝语妺生了气。 祝语妺算了算日子,自己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到母亲那去了。 罢了,今日还有其他事要做。 祝语妺坐上早就安排好的马车,驶离长阳侯府。 马车内铺着厚厚的貂绒,即便外头寒风凛冽,车内依旧温暖如春。 她闭目养神,思索着接下来的布局。 “吁——” 马车缓缓驶动,最终停在了一处书院门前。 祝语妺掀开车帘,淡淡地扫了一眼。 朱红大门紧闭,门上挂着一块匾额,上书“春熙堂”三个大字,笔力遒劲,隐隐透着一股书卷气。 门口的仆役见到祝家马车的标志,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屋里就走出了几位夫子,为首的一位老夫子,须发皆白,身着青色长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老朽春熙堂山长李牧,见过永安县主。” 他躬身行礼,语气不卑不亢。 “李山长不必多礼。” 祝语妺下了马车,声音清冷。 她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裙,外罩一件淡紫色的披风,长发随意地挽起,只插了一支碧玉簪子,显得格外素雅。 几位夫子偷偷打量着她,心中暗自惊讶。 传闻中,这位永安县主骄纵跋扈,目中无人,可今日一见,却发现她气质出尘,宛若谪仙,与传闻中的形象大相径庭。 “县主驾临,春熙堂蓬荜生辉。” 李牧一边说着,一边将祝语妺往里引。 春熙堂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假山流水点缀其间,颇有几分雅致。 此时正值课间,不少学子在院中活动,春熙堂的学子们早已听到了动静,纷纷从学舍里探出头来。 他们大多出身普通,平日里难得见到这等贵人,此刻都忍不住好奇地张望着。 不过,春熙堂管教森严,学子们虽然好奇,却也不敢造次。 这些学子们远远地看见祝语妺一行人,都忍不住投来好奇的目光。 他们虽也听过关于永安县主的种种传闻,但毕竟男女大防,只敢远远观望。 但只这一眼,便足以让他们惊艳。 只见那女子一身素雅衣裙,外罩一件狐裘,身姿窈窕,气质出尘,宛若九天玄女下凡尘。 与传闻中那个嚣张跋扈的永安县主,简直判若两人。 不少学子看得呆了,直到身边的同伴提醒,才回过神来,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祝景臣原本也是春熙堂的学子。 虽说是庶出,但他养在长阳侯府,与一般的庶子不同,因此并不参与春熙堂的宴客。 往年这个时候,他都是跟着夫子们一同负责宴客全程,今年依旧如此。 书院的弟子们多在西园读书,而今日宴客的奖赏都放在东园。 祝景臣早早就到了东园,仔细清点着奖赏的清单。 “景臣!”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祝景臣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徐亦然,广陵侯的嫡子,也是他为数不多的好友。 “你怎么在这里?” 徐亦然大步走过来,拍了拍祝景臣的肩膀,“听说,你要被任命官职了?” 徐亦然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 祝景臣浅浅地扫了他一眼。 “你的消息倒是快。” 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那是自然!” 徐亦然得意地扬了扬眉。 “也不看看我是谁?” “不过,因为你,御史台那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徐亦然幸灾乐祸地说道。 “有些受过你帮助的年轻官员,为了你,差点和那些老古板打起来。” 祝景臣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多谢他们的抬爱。” 他拱了拱手,语气真诚。 “过些日子,自然会去拜访他们。” 徐亦然看着他,忍不住感慨道。 “你这名声,好到不费一丝钱两,就让人自愿费心费力地帮你,羡慕啊!” 他凑近祝景臣,故作认真地请教道:“景臣兄,你这待人之道,可否传授一二?” 他眨了眨眼睛,一脸期待。 祝景臣看着他,眼神深邃。 “待人以真心二字足矣。” 他淡淡地说道,仿佛真的这样认为。 “切!” 徐亦然嗤笑一声。 “若有真心就行,那为何你那高贵的嫡姐,至今不与你亲近?” 他毫不客气地揭穿了祝景臣的“伪装”。 “难道你对她不是真心?” 需要唤他来吗? 提起祝语妺,祝景臣微微愣神,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家姐自有她的考量。” 他淡淡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对了,” 徐亦然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那姐姐,今日也来了,正在西园旁边的小花园里呢。” 他说道。 “啧啧,不愧是太后身边的人,那气派……” 徐亦然咂了咂嘴,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 祝景臣闻言,将手中的清单递给徐亦然。 “你继续点,我过去看看。” 他淡淡地说道。 “啊?” 徐亦然愣住了。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不可置信。 他可是小侯爷!放肆! “你竟然让我干这种事?”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祝景臣。 祝景臣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回应,随后转身离开。 徐亦然朝那个无情的背影“喂”了几声,理他的却只有乎乎的冷风。 徐亦然认命了,自从与这祝家公子交友,他,一个纨绔公子都要变成正经人了。 祝语妺屏退了侍从,独自漫步在春熙堂书院的院中,她留在这里不过起个监督的作用,那些金银奖赏她都已清点过了,凡事由谁负责都安排下去了,不会出错。 风渐起,她走到桥中央,拢了拢狐裘,目光落在薄冰尽融的池面上。 春日将近,池边柳树都冒着点点绿意。 身后,一名稚嫩的少年穿着学子的衣衫弯腰拾起她无意间掉落的帕子,向她走来,双手奉上:“县主,您的帕子。“ 祝语妺闻声慢慢转身,接过对方手中的帕子,问道:“这位公子叫什么名字?“ “公……学生林清砚。“被唤作公子的少年先是一愣反应过来,立刻低垂着眼,声音轻若游丝,肉眼可见的无措,耳朵泛着红。 他母亲早逝,自小与那些叔伯待在一起,除了家中亲戚,小厮,从未主动与其他女子接触过。 本是好奇想看看这传闻中的县主长什么模样,不想竟以这种方式面对面见到了,真是紧张的要死。 “林清砚?“祝语妺若有所思。 这个名字她倒是十分熟悉,不管是在父亲长春侯还是其他叔父嘴里都听过这个名字。 年纪轻轻,才学出众,见识深沉,出身老派清流林家,是前御史林若海之后,本是其他书院的学生,后来跟着教书先生一起来的春熙堂。 今年不过十五岁,比祝景臣小两岁,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个不错的苗子。 祝语妺见他衣冠楚楚,心中已然想好该给他安排一个怎样的职位,那些所谓的清流派能用言论打压祝家,自己又有何不可呢? 想到这人的用处,祝语妺眉间闪过一丝笑意,语气也透着轻松,“原来是你,我常听家中父辈念叨,春熙堂学子林清砚的文章字字珠玑,除景臣之外,当属春熙堂第一。” 林清砚微微颔首:“在下不敢当。” 祝语妺轻笑一声,与他闲聊了几句,语气温和,眸中带着几分欣赏。 不远处,祝景臣站在廊下,风雪吹乱了他的衣袂,手中的账册被捏得发皱。 他望着桥上的一幕,眸色愈发阴沉,祝语妺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轻柔,仿佛一根细针,刺入他的耳中。 桥头,林清砚与祝语妺分别后,情绪渐渐放松了下来,突然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下意识回头,却只看见廊下一片空荡。 他微微蹙眉,心中隐隐不安。 西园墨香池畔的八角亭内,祝语妺正翻看今年甲等学子的策论。 竹帘被风掀起涟漪,漏进的光斑恰好落在其中一篇文章的批注上。 “《漕运改制疏》?“她指尖划过青檀纸上的笔锋,丹寇与墨色形成对比,“这般老辣的破题手法,倒像是浸淫官场的老吏所作。“ 随侍的李山长闻言笑道:“这是林清砚所写,往年都是送往各家侯府去的,今年看您的安排。上月暴雨冲垮官道,也是他带着同窗用竹筏运送赈灾粮的。“ 话音未落,珠帘突然发出清脆撞击声。 祝景臣端着红漆食盒立在廊下,月白色学子服被风吹得紧贴腰身,衬得眉眼愈发清冷。 他目光扫过祝语妺手边的考卷,停留在落款“林清砚“三字上。 祝景臣垂眸将茶盏轻轻搁在石桌上。 碧螺春的雾气漫过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杯沿凝成细密的水珠:“县主慧眼识珠,这林清砚确实是少有之才。“ 祝景臣往日对祝语妺都是笑脸盈盈,语气上扬,即使两人偶有争执,也只是气氛紧张点,再见面依旧是长姐长姐地唤。 今日不知怎么了,两人才见面,祝景臣就一口一个县主的叫。 祝语妺闻言有点奇怪地抬头,发现对方今日未束玉冠,只用绸带系着半数青丝,垂着眸子像是有几分气怨。 “林公子可在书院?“她故意问道,果然看见祝景臣整理食盒的手指顿了顿。 “在藏书阁誊写经文。“他垂眸摆好银匙,鸦羽似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需要唤他来么?“ 谁惹到他了? 到这,祝语妺已经可以确认祝景臣就是在闹别扭。 谁惹到他了? 祝语妺对他的情感变化一无所知,只觉得他怪的很。 水榭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徐亦然打听到祝景臣往这个对方走,抱着卷轴就匆匆闯了进来,玄色箭袖沾着几点墨渍:“景臣!宴客的清单刚刚好,一点没差……“ 他猛地收住话头,才发现祝语妺居然也在。 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 祝语妺敏锐地捕捉到祝景臣绷紧的肩线,再结合徐亦然对他的称呼,心中已然知晓两人私下关系匪浅。 外人皆说,祝家出了个正人君子,不仅才华横溢,更是广结善缘。 广结善缘自是好事,就怕他在虚幻的关系里沉溺,分不清敌我。 祝语妺端起雨过天青釉茶盏,借着氤氲热气掩住唇角弧度:“徐小侯爷?您怎会在此,这里可不是御史台。“ 广陵侯与清流派的人向来亲近,与祝家的关系却实在不算好。 徐亦然作了个揖,非常自来熟地坐到祝语妺的对面,笑盈盈道:“县主言重了,两地又不是仇敌,春熙堂是培养人才之地,以后有的是才子能够进入御史台,我作为宁国臣民,自然对栋梁之材心之向往,听闻这春熙堂宴客奖赏的都是一等一的学子,所以特来一览众才之貌。” 徐亦然尚在得意自己圆得漂亮,却见祝语妺青瓷盏底轻叩檀案,泠泠清响里漫出笑来:“徐小侯爷所言极是,在下狭隘了。“ “不过,小侯爷既心系栋梁,何不为学子们多添些奖赏?” 祝景臣见徐亦然被祝语妺架得居高不下,眸中有几丝无奈。 他这长姐最擅请君入瓮,今日若徐亦然不出出血,人是走不了了。 徐亦然话音未出,袖口突然被鎏金鹤嘴壶烫得一哆嗦。 抬眼就见祝景臣正往离他最近的杯里续滚水,白雾缭绕间分明瞧见对方唇角翘起——这厮绝对在笑! 徐亦然咬牙道:“明日我便遣人送三千两雪花银,权当给才子们添些笔墨。“ 罢了罢了钱财而已。 他的手指刚摸到腰间玉佩想压惊,祝语妺葱白的指尖又点向少年腰间蟠螭纹羊脂佩,道:“小侯爷这螭龙纹倒是别致。“ “听说,此佩乃广陵军旧部信物,如今已没有领兵之用,意义却重大,“祝语妺的笑意愈发温婉,“若悬于经义阁,定能激励寒门学子。“ 竹帘忽地被风吹得笔直,祝景臣突然咳嗽一声,徐亦然顿觉后颈发凉。 不对劲,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徐亦然喉头滚动,怎么来了一趟春熙堂,自己又出钱又出力。 碍于情面,徐亦然只能解了玉佩双手奉上:“家父常说宁国栋梁当共克时艰,这枚暖玉全当添个彩头。“ 祝语妺指尖抚过温润玉佩上的蟠螭纹,眼尾漾开三月春水般的笑意:“小侯爷高义,我替春熙堂的学子向您道谢了。“ 徐亦然盯着自己空荡荡的衣带,恍惚间仿佛看见祖父从祠堂里飘出来骂他败家子。 颈刚沁出的薄汗被穿堂冷风激得发颤,徐亦然忙将怀中账本塞进祝景臣怀里:“那我先走了——突然想起御史台还有要案待审!“ 玄色箭袖掠过,带得珠帘叮当乱响。 “徐小侯爷慢些。“祝景臣掸了掸账本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祝景臣原本因为长姐对林清砚欣赏,而出现的怨气早已消散。 现在有更大的问题在,自己该如何向祝语妺解释,自己与徐亦然的私交。 祝语妺私交刘子州当然没事,毕竟她是绝不会背叛祝家的人。 但自己不一样,祝语妺知晓他的“真身”。 祝语妺挥手示意 “怎么,我竟不知,你与这徐小侯爷如此熟稔?”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质问。 他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情绪。 “回长姐的话,景臣与徐小侯爷,算不得熟稔。”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只是……一年前,景臣去锦州接姐姐的路上,曾遇到一伙贼人,劫持了一位公子。” “景臣出手相救,后来才知道,那位公子,便是广陵侯的嫡子,徐亦然。” 他语气平静,仿佛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当时不知他的身份,也不想用这种事情打扰长姐,因此并未告知您。”他抬眸看向祝语妺,眼神坦然。 祝语妺想起来了,那是她最觉焦灼痛苦,不愿回想的一年。 一年前,她在锦州料理产业时,不巧染了病。 那段时间,她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差点失明。 除了珍儿外,便是祝景臣日夜照顾自己。 这也是为什么,祝语妺明知他并非祝家人,但依旧愿意扶持他的原因之一。 当然,仅仅是原因之一。 她向来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但她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天大的恩情,毕竟,她也救过祝景臣,两人算是扯平。 更何况,她对祝景臣的扶持,更多的是出于利益的考量。 她需要一个听话的棋子,来替她处理一些不方便出面的事情。 而祝景臣,无疑是最佳人选。 祝语妺指尖在玉佩上打了个转,忽地将玉佩抛向半空。 “原是救命之恩。“她笑着接过坠落的玉佩,“倒比我想的有趣。“ 祝语妺细细看着玉佩,“徐小侯爷今日捐的玉佩,总得配个相称的锦盒。“语气中有几分玩味,又抬眼看向祝景臣。 “既然如此,那便由你继续负责宴客接下来的事,想必你很熟悉,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她起身欲走,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停下了脚步。 “在外人面前,也不必刻意改口,唤我长姐便是。” 祝语妺淡淡地说道。 “不要在这种小事上费心。” 她语气平静,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祝景臣却是一怔,想起今日看到桥上那幕的心情。 原来只是小事…… 随即垂首应道。 “是,长姐。” 他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 祝语妺不再多言,带着珍儿,径直离开了春熙堂。 她步履从容,裙摆翻飞,留下了一道冷艳的背影。 祝景臣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眼神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出了府门,祝语妺直接上了那辆华贵的马车。 “珍儿,重新派人盯着祝景臣。” 她一上车,便淡淡地吩咐道。 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珍儿闻言,微微一怔。 她有些惊讶地看向祝语妺。 毕竟,之前小姐已经将景臣少爷身边的眼线都撤掉了。 如今却突然又让人盯着,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珍儿心中疑惑,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 “是,小姐。” 她恭敬地应道。 然后转身下了马车,去安排人手。 珍儿心里清楚,小姐的命令,向来不容置喙。 她只需要照做便是。 至于原因,不是她该过问的。 回到自己的院落,珍儿立刻唤来了几个心腹。 她细细地吩咐了一番,将监视祝景臣的任务安排了下去。 珍儿做事向来稳妥,她挑选的都是最可靠的人手。 这些人,都是祝府的家生子,对祝家忠心耿耿。 而且,他们都受过专门的训练,擅长跟踪和监视。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便过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京城里最引人注目的事情,莫过于祝景臣的任命。 早在他正式入职之前,吏部的任职令便送到了。 十七岁的三品侍郎,这在整个宁国的历史上,都是绝无仅有的。 一时间,祝景臣的名字,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好奇,有人质疑。 但无论如何,祝景臣这个名字,已经成为了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话题。 而祝语妺这边,也收到了派出去的眼线的回报。 “回禀小姐,这一个月来,景臣少爷的表现,堪称少年臣子的典范。” 那眼线恭敬地跪在地上,将祝景臣这一个月来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祝语妺。 “他每日按时上朝,处理公务,从不迟到早退。” “对待同僚,谦和有礼,从不恃才傲物。” “对待下属,宽厚仁慈,从不苛责打骂。” “他每日除了处理公务之外,便是读书习字,钻研学问,从不参与任何无谓的应酬。” “唯一有些奇怪的是,他每日都要在书房里待上一个时辰,而且不许任何人打扰。” “至于他在书房里做什么,属下等人,就不得而知了。” 那眼线一口气说完,然后便垂首等待祝语妺的指示。 祝语妺的目光在那眼线低垂的头上停留了片刻,似乎能穿透头骨,看清他内心的想法。 “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她突然问道,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那眼线身子微微一颤,似乎有些踌躇。 “回小姐,属下…属下自小养在侯府,六年前…六年前开始被分过来,跟着小姐。” 他吞吞吐吐地回答,声音有些发紧。 祝语妺的眼神微微一动。 “那一个时辰,是在什么时候?” 她又问道,声音依旧平静。 眼线连忙回答。 “回小姐,就是…就是这个时候。” 他指了指窗外,天色已近黄昏。 正是酉时末,戌时初。 祝语妺没有再多问什么。 她轻轻点了点头。 “你做的不错,回去吧。” 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褒奖或者责备的意味。 那眼线如蒙大赦,连忙磕了个头。 “谢小姐!” 他松了一口气,起身退了出去。 脚步匆匆,似乎生怕祝语妺会改变主意。 珍儿一直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等到那眼线离开后,她才轻声问道。 “小姐,您不再问问吗?” 她有些疑惑,小姐似乎还有很多问题没有问。 祝语妺摇了摇头。 “没什么可问的。” 她淡淡地说道。 眼神却变得有些深邃。 她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更衣。” 她吩咐道,声音清冷。 珍儿连忙应了一声,去准备衣物。 祝语妺换了一身素雅的衣裙。 没有过多的装饰,只在腰间系了一条墨色的丝绦。 她站在铜镜前,看着镜中那张清冷绝美的脸庞。 眼神微微闪动。 “去祝景臣的院子。” 她淡淡地吩咐道。 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珍儿应了一声,跟在祝语妺的身后,走出了院子。 两人一路无话,朝着祝景臣的住处走去。 祝景臣的院落,名为“听竹轩”。 院子不大,却收拾得十分雅致。 院子里种满了翠竹,微风拂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祝语妺走到院门口,看了一眼匾额上的三个字。 字迹清秀,却隐隐透着一股风骨。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让人通传。 径直走了进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影。 只有竹叶的沙沙声,在空气中回荡。 祝语妺穿过竹林,来到了正屋门口。 她轻轻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祝景臣正坐在书桌前。 他似乎正在画着什么,神情专注。 听到开门声,他不满地抬起头。 看到祝语妺,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连忙将手中的笔放下,将面前的东西压在了自己正在画的东西下面。 动作有些仓促,甚至带倒了桌上的笔架。 几支毛笔滚落在地,发出轻微的声响。 祝语妺的目光,落在了祝景臣的脸上。 她看到了他眼底那一闪而逝的紧张。 她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她屏退了身后的下人,缓步走到祝景臣面前。 “长姐。” 祝景臣站起身,恭敬地行礼。 “您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似乎还在为刚才的失态而感到不安。 祝语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目光,落在了他面前的书桌上。 桌上铺着一张宣纸,上面似乎画着什么。 但被祝景臣用其他东西压住了,看不清楚。 祝语妺的眼神微微一闪。 她走向前,伸出手,将压在上面的东西拿开。 一副画卷,缓缓展现在她的面前。 画上,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 她坐在庭院里,微微侧着头,只是这画上没有脸。 画的是我吗? 祝语妺将画正面朝着自己,指尖抚过宣纸上未完成的衣袂,忽然执起案头狼毫,蘸着未干的松烟墨在空白处细细勾勒。 笔锋游走间,眉间朱砂痣与眼尾泪痣渐渐浮现,清冷凌厉的丹凤眼几乎要刺破纸面。 “长姐!“祝景臣伸手要拦,却被祝语妺抬手挡回,带着香气,手指与手背相接,前者触电般的收回手。 最后一笔收锋时,笔尖悬在泪痣上方三寸,墨滴“啪嗒“浸染了画中人的脖颈。 祝语妺随手掷了紫檀笔杆,看着墨迹蜿蜒成锁链形状,笑意似有几分嘲弄:“画的是我吗?“ 祝景臣的指节在宽袖中寸寸发白。 墨迹在宣纸上洇开时,他恍惚听见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祝语妺腕间的香气还缠在鼻尖,与松烟墨混成剧毒的荆棘,顺着喉管扎进脏腑。 她染着丹蔻的指尖正压着那幅画,沿着线条慢条斯理地划。 “这般精致的笔触,少说废了千张宣纸吧?“祝语妺避开桌子走向祝景臣,“你何时学会了这些龌龊把戏?“ 祝景臣觉得周围的环境都暗了下来,慢慢后退,后腰撞上酸枝木琴案。 祝语妺还在步步紧逼,那股灼人的杀意越来越浓烈,窒息感让祝景臣头皮发麻,同时身体里隐秘的血液开始沸腾。 恍惚间,他看见三年前锦州驿馆那盏飘摇的油灯。 自己失忆后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她,祝语妺把他带到了一个屋子里,却并不给他疗伤,在那栋屋子里,他再次昏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不知身份,不知姓名,周围的人对他温柔,然而不知为什么,那些人突然都在同一天伤害了他,他绝对地痛苦,痛不欲生。 可他完全记不得他们的样貌,也记不着他们的衣着,他什么都看不清,刀子,火焰,血肉一次又一次撕扯着搅在一起,他好像要死了。 所有的一切更像是一种感受,如流水一样,只留下绝对的孤寂。 当他在血色浸染的混沌中苏醒,祝语妺刀刃抵颈的威胁,比任何温言软语都真。 也是这样冷的香气混着血锈味,祝语妺坐在染血的太师椅上,她漫不经心绞着染血的帕子,任由他肩头箭伤溃烂。 “要当祝家少爷,还是乱葬岗的孤魂?“ 他至今记得,到祝家的第一天,那些殷勤仆从是如何捧着药碗唤他景臣少爷,后来众人谄媚的嘴脸,与梦中施暴者虚伪的善意重叠。 当祝语妺靠近时,他总是联想到过去的真实,其他人的友善反而加深了他对祝语妺的依赖。 她的冷漠成为他的镜子,只有在她面前,他才能确认自己的存在。 其他人不重要,只有她才重要。 祝语妺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讥讽:“:“连柳齐都敢杀,却不敢承认画了一幅画吗?“ 今早,祝语妺从自己麾下的人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 柳齐被发现死在城外的一座废庙里。 祝语妺在想,谁能避开自己的暗卫杀了柳齐呢? 太后? 开始她也以为是太后动的手,毕竟没有人比姑母更了解她暗卫的人了,但完全没有必要,太后想杀他,直接按个罪名,简简单单。 直到安排到祝景臣身旁的眼线来报时,她才想起,除了送她暗卫的姑母,还有祝景臣知道暗卫的存在。 她手下的暗卫救过祝景臣。 这些年祝景臣一直在祝家,随时随地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她有各种理由,不知不觉间祝景臣已经渗透到了她生活的方方面面。 她感觉到了一丝厌烦,她向来不喜与人待在一起,就连珍儿也时常只能等在门口。 而祝景臣,因为种种原因,她总是要以长姐的身份,与他对话,思考,还要平衡两人的关系。 她感觉自己杀伐果决,一意孤行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她想结束这种日子了。 可偏偏…… 祝景臣稳了稳心神,他在祝语妺眼中看到厌倦,面前的人似乎真的想杀了他,“长姐何出此言?”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的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祝语妺吐息温热,说出的话却比蛇信更冷:“从今日起,戌时就去跪祠堂,比起画像,我更希望你能给我点实际的东西。” “毕竟...“祝语妺转身时广袖扫落最后半盏残墨。 “赝品总要更虔诚些。“ 祝语妺从听竹轩出来,沿着回廊缓缓而行。 夜风微凉,吹动她身上衣裳,也吹散了她心头的烦闷。 她抬头望向夜空,一轮弯月悬挂在天际,清冷的光辉洒落在庭院中,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如此烦躁。 也许是因为祝景臣的那幅画,也许是因为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感,也许……是因为她自己也无法理清的思绪。 “县主。” 珍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何事?” 祝语妺回过头,看着珍儿。 “宫里来人了,说是太后娘娘召见。” 珍儿恭敬地说道。 太后? 祝语妺微微蹙眉,这个时候召见她,会是什么事? “备轿。” 她淡淡地说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突然顿了顿,“先去更衣。” 姑母赐给她很多华服,每次去宫里她穿的衣服都是太后所赠。 慈宁宫内,灯火通明。 祝语妺走进殿内,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上首的太后。 太后一身明黄色宫装,头戴凤冠,雍容华贵,气度非凡。 但此刻,她的脸上却带着一丝疲惫。 “语妺来了,快坐。” 太后看到祝语妺,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指着身边的位置说道。 祝语妺上前行礼,然后在太后身边坐下。 “姑母深夜召见,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祝语妺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关切。 太后轻轻叹了口气。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和你聊聊。” 她说着,从桌上拿起一个锦盒,递给祝语妺。 “这是前几日东海那边进贡的东珠,颗颗都有龙眼大小,成色极好,哀家瞧着喜欢,便留下了几颗,剩下的都给你拿去玩吧。” 太后语气轻柔,仿佛在哄着一个孩子。 祝语妺打开锦盒,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十几颗硕大的东珠,每一颗都圆润饱满,光泽莹润,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样的珍宝,就算是皇宫里也不多见。 “谢太后娘娘赏赐。” 祝语妺轻声说道,将锦盒收了起来。 她松了口气,太后十分疼惜她,送再珍贵的东西,她也不惊讶。 太后沉默了片刻,又开口说道。 “柳齐的事,哀家听说了。” 她的声音很轻,似乎怕惊扰了什么。 祝语妺微微一怔。 自己都收到消息了,太后眼线遍布京城又怎会不知道此事。 “你不必担心。” 太后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祝语妺看着太后,心中有些疑惑,今日太后是怎么了? “姑母,是又有哪位官员上了折子让你为难了,还是最近进入朝堂的几人惹你不高兴了。” 她轻声说道,语气平静。 太后看着她,笑着,眼中神色复杂。 “没什么,只是今日在殿里闲来无事翻看了自己年轻时的信笺,感觉年轻真好,那一下,我就想起我的语妺今年都十七岁了。” 她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玉佩,递给祝语妺。 “这个玉佩,你拿着。” 她轻声说道。 “这是哀家年轻时佩戴的,可以保佑你平安。” 祝语妺接过玉佩,入手温润,触感极佳,显然不是凡品。 她知道,这是太后对她的爱护。 “谢太后娘娘。” 她轻声说道,将玉佩收了起来。 “好了,时辰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吧。” 太后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 祝语妺起身行礼,然后退出了慈宁宫。 太后对她上心,在宫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宫人们对她格外尊敬,甚至比对那些得宠的妃嫔还要恭敬几分。 这种特殊的待遇,让她在宫中行走更加方便。 但也让她更加如履薄冰。 她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那些人的眼睛。 她也渐渐发现,自己与太后之间,似乎有着一种特殊的联系。 这种联系,比她与父母之间的关系还要亲近。 马车轻微的颠簸,让祝语妺的思绪飘回了很久以前。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太后。 彼时,她才九岁,还是个不起眼的小丫头。 母亲的心思都在弟弟身上,对她这个女儿,并不怎么关注。 父亲更是常年在外,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 那个时候的她,是孤独的。 她是怨恨祝秦的。 她努力地装成一个大家闺秀,学习女红,学习刺绣。 可母亲对她的女工,总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她便学着祝秦一样,去读书,去识字。 她学的比祝秦还要好,还要快,先生总是夸她聪慧。 可是,父母的视线,却从未在她身上停留过,夫子所说的舐犊之情,父母之爱,她感觉不到。 她学的那些诗书礼仪,那些锦绣文章,在他们眼里,似乎还不如弟弟随手的一幅画。 后来,她放弃了。 她不再在意父母的眼光,也不再奢望他们的关注。 她把自己关在小小的院子里,自娱自乐。 直到,太后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那日,阳光正好,她独自一人在花园里荡秋千。 微风拂过她的脸颊,带着丝丝凉意。 她闭着眼睛,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 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打破了这份宁静。 她睁开眼睛,看到太后带着一群宫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 为首的妇人,雍容华贵,气度不凡,正是现在的太后,那时宠惯六宫,甚至力压皇后的德妃。 那时的自己只知道,面前的这个娘娘也是祝家人。 她从秋千上跳下来,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行礼。 “臣女祝语妺,参见德妃娘娘。” 她低着头,不去看德妃的眼睛。 她笃定这只是普通的寒暄,一如往日那些朝廷命官的夫人们一样,看在她父母的面子上夸赞她几句,从此再无交集。 然而德妃走到她面前,静静地看着她。 四周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祝语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难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吗? 她不知道德妃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德妃会怎么对待她。 良久,德妃才缓缓开口。 “抬起头来。”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祝语妺缓缓抬起头,看向她。 德妃看她的眼睛很亮,像是在看珍贵的宝物,祝语妺从未被那样注视过。 “你刚出生的时候,本宫还抱过你呢,那时候,你和你父亲长得可真像。” 德妃说着,眼中露出一丝回忆。 “如今,倒是长得有些像你母亲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情绪。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小小的雕塑,一动不动。 阳光洒在她的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德妃看着她,眼神温柔,仿佛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好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随后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以后,本宫会好好补偿你的。” 那时的自己不知道这句话的背后到底意味什么。 但从那之后,祝语妺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太后对她宠爱有加,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 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 宫里的珍宝,像流水一样,送进她的闺房。 她要什么,太后就给什么,从不问缘由。 这份宠爱,让整个祝家都为之侧目。 她的名字越来越清晰。 祝家嫡女,永安县主,祝语妺。 从此后,家里发生的大事,她再也没有错过。 太后对她的宠爱,就像一个巨大的刀斧藏在她身后,有时她竟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她既感到温暖,又感到不安。 她隐隐觉得,在这份宠爱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她享受着这份突如其来的宠爱,同时,又时刻保持着警惕。 她知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太后的宠爱,或许是一把双刃剑。 用得好,可以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用不好,就会伤人伤己,万劫不复。 而她,必须小心翼翼地,握紧这把剑。 画卷 承乾宫外,日头渐高,金灿灿的光辉洒满琉璃瓦,晃得人眼晕。 祝语妺站在宫门前,这几个月来,她过得顺风顺水,祝景臣在朝堂上步步高升,隐隐有成为新贵之势。 而她,则受尽了太后的宠爱,赏赐如流水般涌入她的府邸,绫罗绸缎、珍玩玉器,堆满了库房。 今日,更是她的大日子。 太后下旨,册封她为永安郡主,食邑八百户,位同宗室。 这等荣耀,在宁国的历史上,绝无仅有,祝家步步登天的又何止祝家男儿。 “宣永安郡主觐见——” 尖细的嗓音划破长空,将祝语妺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她迈步走进了承乾宫。 大殿内,金碧辉煌,龙涎香袅袅升起,弥漫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味道。 太后依旧端坐在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凤椅上,只是脸色比上次见面时,苍白了几分。 “臣女祝语妺,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祝语妺跪下行礼,声音清脆,她进皇宫就像回家,丝毫不觉得紧张。 “起来吧。” 太后抬了抬手,声音依旧温和,这么多年过去了,眼中对她的爱意丝毫不减。 “谢太后娘娘。” 祝语妺起身,一身华服熠熠生辉, 太后赐下了象征郡主身份的金册玉印,又赏赐了一堆珍宝。 祝语妺一一谢恩,态度恭敬,挑不出半点错处。 内殿里,光线昏暗,静得落针可闻。 太后还未回来,一群宫女太监正忙着收拾东西,动作却有些慌乱。 祝语妺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一幅巨大的山水画上。 画卷前,几个宫女太监正忙着收拾东西,似乎是在整理内务。 突然,一阵喧哗声传来。 一个宫女不小心碰倒了花架,花盆碎裂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 “哎呦!小心着些!” “这可是太后娘娘的心爱之物,摔坏了你们几个脑袋都不够赔的!” 一名太监惊慌失措的声音,格外刺耳。 祝语妺皱了皱眉,循声望去。 只见几名宫女太监围在一处,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什么。 一幅画轴,从桌子上掉落下来,摔在了地上。 画轴半开,露出了画中人的容颜。 祝语妺的心,猛地一跳。 那画中人,眉眼如画,清丽脱俗,竟与她有七八分相似。 紧接着,悬挂在墙上的一幅画轴也随之掉落,发出“哗啦”一声。 这…… 祝语妺眸中闪过不敢置信,视线依旧放在先前那副画作上。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一个小太监吓得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祝语妺的心,也跟着狠狠一跳。 这幅画…… 这是怎么回事? 太后为何要收藏她的画像? 而且,看这画轴的材质和装裱,显然是珍藏了许久。 祝语妺缓缓走到那幅画前,弯腰捡起。 画纸微黄,带着岁月的痕迹,显然不是新画的。 她细细端详,发现画中人的眉眼间透着一股陌生感,仿佛画的是她,却又不是她。 她的目光,落在了画的落款处。 那里,写着一首诗。 诗很美,却透着一股淡淡的哀伤。 祝语妺细细读着,越读越心惊。 这诗…… 她猛地抬头,看向画的右上角。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印章,印章上刻着两个字——守拙。 柳守拙! 祝语妺的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柳守拙,那是先皇后的闺名! 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让她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先皇后柳氏,出身名门,才貌双全,却与太后祝氏势同水火,是朝堂上人尽皆知的秘密。 当年,柳家权倾朝野,祝家备受打压。 两家为了争夺权势,明争暗斗,不知上演了多少血雨腥风。 一个权倾朝野,一个母仪天下,两人斗得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太后怎么可能会对一个与自己死敌长得如此相似的人,如此宠爱? 这不合常理! 还有,她为何会与先皇后长得如此相似? 如果太后真的因为自己长得像母亲而宠爱自己,那为什么太后与母亲的关系并不亲厚? 唯一的解释,是太后并非因为自己像母亲而宠爱自己。 那么太后,难道是因为自己长得像,她的仇人柳守拙? 太后对她的好,不是因为她像母亲,而是因为她像……柳守拙! 可这怎么可能? 太后与柳守拙,难道不是最恨对方吗!? 祝语妺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张巨大的网,紧紧地包裹着,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所有的感知,在这一刻,都消失了。 她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冰冷。 祝语妺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朝那几个宫女太监道。 “还不快把画卷收回去?” 她声音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郡主。” 宫女太监们战战兢兢地应着,手忙脚乱地将画卷重新收好。 画卷被仔细地抚平,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但祝语妺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被揭开,就再也无法复原。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宫女太监们才收拾停当,退了出去。 内殿里,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她站在寝宫内,目光空洞,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那首诗,回响着“柳守拙”三个字。 祝语妺的思绪如潮水般翻涌,脑海中闪过无数片段。 她想起太后对她的宠爱,想起那日太后初次见她时的温柔眼神,想起太后曾说过的那些意味深长的话。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测——她的身世与柳家有关? 片刻后,太后缓步走入寝宫,见祝语妺神色有些恍惚,关切地问道:“语妺,可是累了?” 祝语妺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恭敬地行礼道:“姑母,语妺不累,只是想着您的失眠之症,特地带了安神药来,想亲自为您上药。” 太后欣慰地点点头,拉着她的手坐下,柔声道:“你总是这样贴心,哀家有你这样的侄女,真是福气。” 祝语妺低垂着眼帘,手中握着药瓶,心中却是一片混乱。 她抬起头,看着太后慈祥的面容,忽然觉得这张脸变得陌生起来。她努力压下心中的疑虑,轻声道:“姑母,语妺为您上药吧。” 太后微微一笑,闭上眼睛。 寝宫内一片静谧,祝语妺的动作轻柔,心中却如翻江倒海般难以平静。 她声音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祝语妺小心翼翼地打开瓷瓶,将药膏涂抹在太后的太阳穴和人中处。 药香弥漫开来,带着一丝丝清凉,似乎能驱散所有的烦恼。 “自从景臣入朝,哀家轻松了不少。” 太后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欣慰。 “许多积压已久的政务,都被他处理得井井有条,这孩子,确实有几分本事。” 她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 祝语妺的心,却猛地一沉。 太后这是在夸赞祝景臣,还是在敲打她? 她不敢多想,只能低眉顺眼地附和。 “景臣一向聪慧,能为太后娘娘分忧,是他的福气。” 她声音柔顺,听不出半点异样。 太后微微颔首,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满意。 “对了,哀家听说,柳家那位老丞相,最近似乎有回京的意思?” 太后突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祝语妺的手,微微一顿。 她知道,太后这是让她除掉柳家的人。 柳家老丞相,是先皇后柳守拙的父亲,也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他若是回京,必然会搅动京中局势。 若是往日,祝语妺定会毫不犹豫地接下这个任务,想尽一切办法,除掉这个心腹大患。 但今日,她却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她所有的算计,所有的谋略,在这一刻,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后娘娘放心,总会有办法的。” 祝语妺强压下心头的慌乱,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太后看了她一眼,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嗯,哀家自然相信你。” 太后轻轻闭上眼睛,似乎是累了。 祝语妺松了口气,缓缓退了出去。 离走出慈宁宫,一阵寒风吹来,祝语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只觉得浑身发冷,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浑身都湿透了。 回府的马车,辘辘地行驶在青石板路上。 车轮碾过石板缝隙,发出有节奏的“咯噔”声。 这声音,平日里听来只觉寻常,此刻却像是重锤,一下下敲击在祝语妺的心头。 让她感到一阵阵的窒息。 她紧紧地攥着手中的暖炉,指节泛白,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反而觉得彻骨的寒冷,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包围。 像是要把她冻僵,冻成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她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店铺,熟悉的人群。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可是,祝语妺却觉得,这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 陌生得让她感到茫然。 她突然想起,自己从小到大,所拥有的一切,似乎都与“祝”这个姓氏紧密相连。 她的荣华富贵,她的权势地位,她受到的所有优待…… 都是因为,她是祝家的女儿,是太后的侄女,是未来的永安郡主。 可现在,她突然发现,这一切,都可能是假的。 她可能,根本就不是祝家人。 她可能,只是一个被太后利用的工具,一个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棋子。 这个念头,像是一颗种子,在她的心中生根发芽,迅速地生长成参天大树。 让她感到恐惧,感到绝望。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身边的人,是不是也都是太后安排的眼线。 珍儿,刘州,甚至……祝景臣? 不,不会的。 祝语妺猛地摇头,想要把这些可怕的念头甩出脑海。 可是,那幅画…… 那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还有太后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欲言又止的话语…… 这一切,都像是一团迷雾,将她笼罩其中,让她看不清真相。 她感到一阵阵的眩晕,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她紧紧地闭上眼睛,努力地深呼吸,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是,她做不到。 她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郡主,您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珍儿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带着一丝关切。 “我没事。” 祝语妺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颤抖。 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珍儿看出任何破绽。 “回府。” 她放下车帘,冷冷地说道。 声音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和厌倦。 马车继续前行,很快,便回到了祝府。 祝语妺下了马车,看着眼前这座熟悉的府邸。 高大的门楼,朱红的大门,还有门前那两尊威武的石狮子。 这一切,都曾经让她感到骄傲,感到自豪。 可现在,她却只觉得压抑,觉得窒息。 她甚至觉得,这座府邸,就像是一座巨大的牢笼,将她困在其中,让她无法逃脱。 她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府门。 一路之上,遇到的仆人丫鬟,都纷纷向她行礼问安。 “郡主安好。” 他们的声音,恭敬而谦卑。 可是,祝语妺却觉得,这些声音,都像是嘲讽,像是讥笑。 仿佛在嘲笑她的愚蠢,嘲笑她的无知。 她强忍着心中的不适,一路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一进院门,她便立刻吩咐道: “珍儿,你去把沈容叫来。” “是,郡主。” 珍儿答应一声,她还沉浸在自己小姐被封为郡主的喜悦中,高高兴兴地去做小姐安排的事。 祝语妺独自一人,站在院子里。 看着周围熟悉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她突然觉得,自己怎么那么蠢。 突如其来的那么莫名的宠爱,她这么多年居然就坦然接受了。 回到府中,祝语妺坐在窗前,凝视着手中的玉佩,心中思绪万千。 她忽然想起祝景臣,想起他今日在朝堂上的意气风发,想起他看向自己时的复杂眼神。 “赝品总要更虔诚些。”她轻声自语,这话本是说给他听的,如今居然放在自己身上也适用。 又是画? 不多时,珍儿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人。 那人身形挺拔,一身青衣,干净利落,透着一股聪明劲。 正是祝语妺在锦州时收下的手下,沈容。 “郡主。” 沈容抱拳行礼,声音温和。 祝语妺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沈容是她在锦州时无意中救下的,此人心思缜密,最重要的是,他背景干净,与京城中的任何势力都没有瓜葛。 珍儿在祝语妺的吩咐下退出去,她是家生子,从小跟着祝语妺长大,但毕竟珍儿一家都在祝府,自己暂时不能冒着风险用她。 “沈容,我有件事要你去办。” 祝语妺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说道。 “郡主请吩咐。” 沈容没有丝毫犹豫。 “我要你,去查一下柳老丞相的行踪,越详细越好。” 祝语妺顿了顿,又补充道: “明面上,你就做这件事。” 沈容的眼神微微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他没有多问。 “暗地里,我需要你,为我伪造一个身份。” 祝语妺的声音压低了几分, “一个与祝家,与太后,没有任何关系的身份。” “另外,以这个新身份,在各个郡县的钱庄开设账户,存入银两。” 祝语妺继续吩咐道。 “数目不必太大,但一定要分散,要隐蔽,不能让任何人察觉。” 祝语妺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沈容却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 一旦被发现,那可是欺君之罪,是要掉脑袋的。 “郡主,这……” 沈容迟疑了一下。 “怎么,你怕了?” 祝语妺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 “属下不敢。” 沈容立刻低下头, “属下只是担心郡主的安危。” “不必担心。” 祝语妺摆了摆手, “如果,我之前的猜测,只是一个误会,那么,这个身份,自然就没用了。” “但如果是……” 那这个身份,就可以救她于水火之中。 她没有说下去,但沈容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属下明白了。” 沈容点了点头, “属下定当竭尽全力,完成郡主的吩咐。” “去吧。” 祝语妺挥了挥手。 沈容再次抱拳行礼,转身离去。 看着沈容离去的背影,祝语妺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在赌。 赌太后对她没有恶意,赌祝家对她没有威胁。 但她不得不赌。 因为她不想,做那个任人摆布的棋子。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祝语妺却毫无睡意。 她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在府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不觉间,她来到了祠堂。 这里,供奉着祝家历代先祖的牌位。 平日里,除了特定的日子,这里很少有人来。 但今夜,这里却亮着灯。 祝语妺有些惊讶,她走近一看,发现祝景臣竟然跪在里面。 她看了看天色,发现已经过了亥时。 夜深露重,祠堂里更是阴冷潮湿。 祝景臣就这么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身形单薄,显得格外可怜。 祝语妺的心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走上前去。 祝景臣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看到是祝语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他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跪得太久,双腿发麻,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祝语妺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姐姐……” 祝景臣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颤抖。 他愣愣地看着祝语妺,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祝语妺迅速地收回了手,仿佛触电一般。 她的脸上,恢复了平日的冷漠。 祝景臣的手还停在半空中,似乎在回味着刚才那一瞬间的触碰。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幽深,有些复杂。 “我让你戌时来此,可如今已是亥时。” 祝语妺的声音,冰冷而严厉, “怎么?你想让我背上一个欺辱庶弟的罪名吗?” “当然不是。” 祝景臣连忙否认,语气诚恳, “长姐只是罚我在祠堂反省一月,是景臣自知罪孽深重,才自行跪拜,以求先祖宽恕。” 祝语妺挑了挑眉, “何出此言?” 祝景臣垂眸, “虽入朝数月,但朝中弹劾祝家的奏折,也未曾变少...”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景臣深知,族中之人,往日行事,确有不妥之处,引得朝野非议,如今...也算是...咎由自取。” 祝语妺看着他,眼神深邃,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族人之过,自有国法家规处置,你又何必将这些,都揽到自己身上?” 祝语妺的声音依旧冷淡, “更何况,祝家这些年树大根深,盘根错节,族中之人,作孽已久,被人恨,被人怨,实属正常。”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有些事情,还未弄清楚,祝家的事,暂且放一放。 祝语妺突然话锋一转,“只是...” 她转移了话题, “我听说,柳老丞相,有回京的意愿? 祝景臣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姐姐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只是柳老先生年事已高,身体一直不好,此番路途遥远,舟车劳顿,只怕……” 祝景臣的声音低沉,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 “还需有人妥善照料,沿途护送,才可保万无一失。”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关心柳老丞相的安危。 但祝语妺却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 这分明是在说,可以派人“护送”柳老丞相,在路上制造一些“意外”。 祝语妺心中冷笑,打断了他, “景臣。” 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只是,想让你多加留意。” 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我让你盯着,不是让你现在就动手。 祝语妺原本只是想转移祝景臣的注意力,让他不要把心思都放在祝家的事情上。 没想到,祝景臣的杀心,倒是挺重。 祝景臣仔细观察着祝语妺的神色,见她眉宇间似乎笼着一层淡淡的愁绪,不似平日那般锐利迫人。 他心中疑惑更甚,却不敢直接询问,只是换了个话题,温声道: “今日姐姐被册封为永安郡主,景臣还未来得及当面道贺。” 他顿了顿,语气诚挚,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欣喜与敬意。 “恭喜姐姐,贺喜姐姐。” 祝语妺回过神来,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似乎对这迟来的恭贺并不在意。 “不必了。” 她的声音依旧冷淡, “你初入官场,根基未稳,心思还是应该放在政务上。” 祝景臣听出她语气中的疏离与冷淡,心中一沉。 他敏锐地察觉到,祝语妺今日似乎有些反常,不仅仅是对自己,似乎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这种感觉…就像是心事重重,魂不守舍。 “姐姐说的是,景臣定当谨记。” 祝景臣恭敬地应道,面上依旧维持着谦和有礼的笑容。 “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祝语妺说完,便起身离去,没有再给祝景臣任何开口的机会。 祝景臣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心中疑虑更甚。 他可以肯定,自己的这位长姐,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而且,这件事情,绝对不简单。 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一向运筹帷幄、喜怒不形于色的祝语妺,露出这般失魂落魄的神情? 祝景臣在心中暗自思忖,他的姐姐,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又或者,她遇到了什么难事? 翌日,明月楼。 祝语妺独自坐在临窗的雅座,手中把玩着一只白玉酒盏,她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思绪却早已飘远。 太后寝宫里的那副画,始终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画中女子的眉眼,与自己竟有七八分相似。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另有深意? 突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永安郡主,别来无恙。”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惊喜与熟稔。 祝语妺抬眸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月白色锦袍的年轻男子站在桌边,眉目如画,笑容温润。 正是林清砚。 他今日似乎格外兴奋,脸颊微微泛红,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他今日是来参加明月楼附近的鹿鸣宴,路上见到祝语妺独自一人在楼上发呆,便忍不住上楼,想与她攀谈几句。 祝语妺认出了他,微微颔首。 “林公子。” 她注意到林清砚背上背着一个画轴,看起来颇为珍视。 “林公子这是…有何要事?” 她随口问道, “背上所负何物,竟如此宝贝?” 林清砚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眼神也变得躲闪起来。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才红着脸说道: “没…没什么,只是…一些拙作罢了。” 他越是这般遮掩,祝语妺便越是好奇。 她放下手中的酒盏,起身走到林清砚面前,伸手便要去取他背上的画轴。 “哦?是吗?拿来我看看。” 林清砚见状,连忙后退一步,将画轴护在身后,神情紧张。 “不…不行,这…这画得不好,郡主还是…还是别看了。” 他越是这般,祝语妺便越是觉得有趣。 她轻笑一声,直接伸手将画轴夺了过来。 “有何不可?”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画轴缓缓展开。 画卷展开,一副仕女图跃然纸上。 画中女子,眉目如画,清丽脱俗,赫然便是祝语妺的模样。 只是,画中的她,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与冷漠,多了几分少女的娇憨与灵动。 祝语妺看着画中的自己,心中微微一动。 她想起了太后寝宫中那副神秘的画像,以及画像中那个与自己容貌相似的女子。 又是画。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是波澜起伏。 “这画…林公子为何要留着?” 她抬眸看向林清砚,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林清砚被她看得有些心慌意乱,他垂下眼眸,不敢与她对视,声音也变得有些结巴。 “这...这原本是想送给您,贺喜您被册封为郡主的...” 他顿了顿,似乎鼓足了勇气,才继续说道: “只…只是这幅画得不好,配不上郡主,所以…所以就…” 他越说越小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说完,他伸出手,想要将画轴拿回去。 却不想,祝语妺先他一步,将画轴卷了起来,握在手中。 “给别人画的像,哪有自己收着的道理?” 祝语妺轻笑着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 “这画,我收下了。” 林清砚闻言,猛地抬起头,看向祝语妺。 只见她笑语盈盈,眉眼弯弯,宛如春日里最明媚的阳光。 他只觉得心跳如鼓,脸颊也变得滚烫起来。 他从未见过如此明艳动人的祝语妺,一时间竟看得痴了。 这一幕,恰好被刚下朝,与徐亦然约在明月楼见面的祝景臣看到。 他站在楼梯口,看着雅座内,祝语妺与林清砚二人相对而笑,气氛暧昧的画面,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他握紧了手中的折扇,指节泛白,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光芒。 徐亦然聊起今早朝堂上的事,语气里满是无奈。 “我真是服了,上个早朝,谈到处置贪官刘长健的事,就差打起来了!” 徐亦然一想到那些人的嘴脸,就气不打一处来。 “最好笑的是,有个七品小官,在那儿义正辞严地说,他从不攀附那些个只知道贪赃枉法的‘功名之人’!” “说什么,那个贪官过生辰,他都坚持不去!” “实际上呢?” “哼!” 徐亦然冷笑一声。 “他那是官阶不够!想去人家的生辰宴,至少也得是个五品官!” “他也就是只配说说!” 徐亦然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 说到兴头上,突然发现,身旁的祝景臣停下了脚步。 徐亦然见他脸色不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雅座内的情形。 不得了。 “景臣兄,看来…你的这位长姐,似乎…有些不太安分啊。” 他语气轻佻,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祝景臣没有看他一眼,漠然地盯着林清砚道:“郡主做什么,我们做臣子的不可置喙,倒是林清砚,还没做个一官半职,就想攀附权贵,这等行径也敢自称清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