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活活烧死后,摄政王悔不当初》 第166章 找上门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 找上门来 “贤弟,可有家世?” 此话一出,李渊眼底一闪,生出希翼。 难不成…… “尚未成家。” 他立刻答道。 云清川笑得温和,真如兄长一般。 “我有一位知交好友,他家中有一待字闺中的妹妹,举止温婉知书达理,父母俱全,皆在京中营生。” “贤弟若有意的话,我便做个媒,为你们撮合撮合,说不定能成就一桩姻缘。” 李渊面上笑意顿消,心跌入谷底,不敢正面回答云清川的话,往后退了两步,眼神落在别处。 “云兄客气了。” 他艰难地开口,“为学功名只觉晚,老年方悔读书迟。大丈夫自当功成名就后再成家,如今提这些尚早,渊一心只求学。” 云清川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换上惊讶的语气,赞道。 “原来如此。” “倒是为兄唐突误会贤弟了。” “为你张罗婚嫁之事,为兄再不会提,更不会让别人影响你求学读书。” “提前祝贤弟得登桂榜,光耀门楣了。” 李渊一口气憋在喉中,面色青白交加,动了动唇,却不知该回应什么。 端坐的李夫人,看到儿子被这样提点,面色也有些不虞。 做兄长的,护着自己的妹妹,情有可原。 可她们李家,说到底也是云姑娘的救命恩人,没必要这样避如蛇蝎地发出警告吧? 正要开口时,云清絮已主动上前道歉。 路过云清川时,狠狠踩了一脚,听到后者吃痛的抽气声后,这才来到李夫人身前。 反握着她的双手,语气亲切而真诚。 “我自幼失去双亲,兄长一直将我当幼童看待,平日说话也直来直去惯了,不怎么顾忌讲究。” “刚刚只是想劝诫李兄多读些书罢了,好好求学,没有旁的意思,夫人不要误会。” “在扶沟村时,夫人您教我一道绣梅花的针法,回府之后,清絮习练许久都练不出精髓,若夫人有意,不如来我闺房小坐,指点指点?” 云清絮连哄带讨好,压下了李夫人心头的那丝不虞。 李夫人反握住云清絮的手,叹道,“今日来看你,只是想确定你平安的消息,临近除夕了,府中尚有许多杂事未做,实在腾不出时间教你。” “等开了春,天气暖和些了,你再学也不迟。” 又絮叨几句后,李夫人打眼瞧见自己儿子失魂落魄的姿态,心底一叹,有些后悔今日来云府了。 扶着云清絮的手,缓缓站起来,指着那些提来的节礼道。 “扶沟村靠山,这些都是山里的鲜货,虽没有鱼翅燕窝那样金贵,但也是罕见的补身之物,我们做女子的,自当好好照养自己的身子。” “来的匆忙,也看过你平安了,我便先回府忙活了。” “你李叔他还在府中等着呢。” 李夫人言罢,起身准备带李渊离开。 不曾想,身形还未动,外头传来月牙清脆的声音。 月牙小跑着进了客堂,额间因奔跑而生出一层薄汗。 “小姐,公子,赵管家来了。” “带了好多节礼!” “说……” “不仅有给您和公子的,还有给李家的年货!” 第167章 他的人,谁也不许动心思 第一百六十七章 他的人,谁也不许动心思 摄政王府。 暗云低垂,晦暗的光线透过瓦楞与雕梁,将斑驳的光团投射在殿内冰冷的玉阶上。 华裳阁的掌柜跪在玉阶上,膝盖处传来的冰冷的痛感,让她愈发小心、谨慎。 腰埋得极低,指着那些被下人捧着的绫罗首饰,恭敬地解释着。 “华裳阁也同云姑娘做过几次生意,知道云姑娘的喜好,这些衣衫首饰,都是命匠人按照云姑娘的身形定制的,尤其是这靛蓝色的翠羽冠。” “这翠羽冠上的羽毛,取自西疆密 林深处的绫若鸠。” “此鸟本就罕见,这蓝色的羽毛,也只长在其头顶一支,寻鸟人耗费一年的功夫,才凑得这么一捧,又由百年传承的名匠,耗费三个月的工时,方做出这样一顶。” “别说是云姑娘了,想来天下女子,任谁见了这翠羽冠都挪不开眼。” 玄翼也看向那绫罗绸缎的正中,被摆在托盘上的蓝色发冠。 琉璃冠华,灿若繁星。 比先皇后曾经戴在头顶的那一只凤冠还要惊艳。 只是…… 狭长的凤眸垂暗,玄翼的声音,也低沉如晦。 “怎做成孔雀的形状了?” 孔雀虽然华丽,但却少了几分贵气。 做成凤凰更好看些。 此话一出,跪在地上的掌柜面色陡变。 咬着下唇,艰难道:“回……回王爷,孔雀样式的发冠,朝堂民间皆可制作,但凤冠……只有内务府才有权督造……” “奴婢……实在不敢啊。” “无碍。” 玄翼嗤笑一声,“待会儿本王便命内务府提供图纸,给你们送过去。” “这发冠拿走,其余的东西皆留下吧。” 玄翼眼神看到了窗外一闪而过的身影,摆了摆手,“你们先退下吧。” “是……” 华裳阁的掌柜出了大殿,脸都是白的。 紧跟着她的小徒弟,见左右没人,拽了拽她的袖子,艰难地问道。 “师傅……王爷这是什么意思,让咱们做凤冠?” “哪日不会还让咱们做龙——” “闭嘴!” 掌柜狠狠瞪了她一眼,眼底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惧和怒意。 “主子所作所为,岂有你我猜度?” “你再敢乱说一句,信不信我拔了你的舌头!” 小徒弟被那眼神吓了一跳,急忙噤声,不敢再言。 心里却不停地打鼓。 坊间都传了这么多年了,摄政王早有称帝为皇的不臣之心,可王爷这么多年按兵不动,又一步一步地放权给当今天子,大家都以为他歇了那称皇称霸的心思了。 不曾想…… …… “王爷,东西已由赵管家送至云府了。” 殿内,暗卫单膝跪地,汇报着云府那边的状况。 “您所料不差,李家一回京,自家的宅院尚未来得及收拾,便提着节礼去了云府,您提前留给李家的东西,也都正好派上用处。” “还是您有先见之明,提前派人守在李府门前。” 坐在蟒椅上的玄翼,将手中盘梭的玉佩往桌上一按,唇角轻挑,露出几分讥讽来。 “不是本王有先见之明。” 他冷笑,凤眸微眯,“一个二十岁书生,心里那点儿心思全暴露在脸上了。” “他父母又惯宠他,便是要天上的仙女,都恨不得为他求来……呵呵,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数。” “本王的人,也是他敢肖想的?” “若非他……” 玄翼眼底杀气一闪而过。 若非李渊是絮儿的救命恩人,杀了他让絮儿因此恨上自己,他绝对不会留李渊的命。 絮儿是中了春 药之后失踪的。 再找到她时,她已痊愈了。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正常人动动脑子便能猜到。 天底下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心爱之人,被别的男子侵犯?即便是一时情急? 他不怪絮儿,他怜她惜她。 但他无法原谅李渊。 等再过些时候……等絮儿快忘了这群人的时候,就是他动手清理的时候了。 …… “王爷,晋南的那位大夫也来了。” 暗卫头埋得更低,继续汇报,“王府的私军寻了许久,最后在窑洞中找到了窦大夫,窦大夫原本不愿来的,可他家中有一十五岁的孙女,哭着闹着要进京过节,窦大夫这才上了王府的马车。” “如今人已安排到侧院了,您要见一面吗?” “太医说了,您的腿伤不能再拖了……” 玄翼看向自己被衣袍盖住的残腿,眸光微凝。 晨起时,这条腿已没有知觉了。 不能再拖了。 再拖,只怕真的要废了。 絮儿从前不喜欢他,往后更不可能喜欢一个残废了的他。 “现在带他们过来吧。” 玄翼淡声吩咐。 …… 云府内。 赵管家顶着满殿众人质问的眼神,指挥着小厮,命他们将那成箱的节礼搬进来,垒在一起。 几个呼吸的时间,大殿已堆地满满当当。 他先冲云清絮腼腆一笑,想起王爷的吩咐后,目光转动,落在一旁的李夫人和李渊解释道。 “夫人与公子对云姑娘的救命之恩,我们王爷一直铭存在心。” “只是天高路远,通行不便,京中又生了许多事端,王爷忙不过来,实在没办法亲自去扶沟村道谢。” “如今既夫人与公子进京,我家王爷正好尽地主之谊,好好答谢一番。” “这些节礼,虽是番邦进贡的稀罕物件,可对于我们摄政王府来讲,不值个什么钱,二位千万不要客气。” “二位是坐马车来的……还是?” 赵管家停顿了下,见没人回他,自顾自地笑道。 “正好今日的城防军是我摄政王府的军队,让他们顺路护送二位和这些节礼离开吧。” 奉命出府前,王爷吩咐了。 让他死死盯着李家人,不要让他们和云姑娘有过多接触。 他虽来晚了一步,让云姑娘与他们费了些口舌,但如今把人赶走……也算将功赎罪吧? 想到这儿,不敢再耽搁,立刻吩咐外头跟进来的侍卫,“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扶着夫人和公子上马车?” 话音落下,十几个重甲侍卫便挤 进殿内。 乌压压一团,浑身上下尽是摄人的气息。 行动之间,像一把把出鞘的刀锋,冷硬逼人。 一左一右,像对待囚犯一样,架住李渊,不顾他的反抗,拖着他就要往外走。 第168章 怎样的孽缘啊 第一百六十八章 怎样的孽缘啊 “放手!” 李夫人看到这一幕,面上的端然之色再也撑不住。 恼怒地看向赵管家,厉声呵斥。 “这就是你们摄政王府的款待吗?” “这般残暴,与乱贼逆党又有什么区别!” 李夫人尚如此,李渊更不会束手就擒。 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也许是不想在心上人身上面前丢脸,猛地甩开那力若百钧的侍卫的桎梏,踉跄着后退两步,站稳身形后,面色涨红,厉声喝斥。 “我是有官身的秀才,若犯法受刑,也需要有官府的批文方可捉拿。你们凭什么动我?” “礼,我李府不收。” “谢意,免了。” “摄政王府门庭高深,我等升斗小民,实在高攀不起!” 他话音落下,刚才抓着他右臂的兵吏先笑了,亮了亮自己腰间的腰牌,幽幽道,“李公子有所不知,但凡入王府私军者,最低等的兵吏,也是九品官身,领七等的供奉,享有兵部的特权,无论是贪官污吏,还是一品大员,皆可照抓不误,更别说您一个白身秀才了。” “不过李兄弟,你虽是读书人,这身子骨却不大行,不如来我们军营里……” 眼见李渊的面色越来越难看,赵管家狠狠瞪了一眼那兵吏,警告他适可而止。 兵吏眼角一跳,这才改了话音,“李公子见谅,我等行伍出身,手下没个轻重,刚才粗手粗脚的,冲撞到您了。” “您是云府的贵客,自然也是咱们王府的贵客,小的怎敢捉拿您?” “只是想扶您出去罢了。” …… 直到此刻,云清絮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赵管家带着成箱的节礼进来时,她是蒙的。 赵管家一番操作,要将李氏母子带走时,她也是蒙的。 直到这兵吏将一堆死皮赖脸的话说完,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旋即,心头升起荒唐和不可置信感。 玄翼疯了吗? 一个月前,他一根脚趾头进了云府,都要战战兢兢,唯恐踩脏了云府的门槛。 如今……他竟然堂而皇之的当起了主人,替云府招客揽客,甚至要将她的救命恩人赶出去? 云清絮反复叩问自己,是不是这几日好脸色给多了,让玄翼和他手下的仆从,敢把姿态摆得如此猖狂! 轰—— 云清絮抓过那摆在花架上的紫藤花瓶,狠狠摔在大殿中央。 这是秋气聚餐那日,玄翼送来的。 云清絮虽然讨厌玄翼,但却喜欢这花瓶上的枝叶纹路,清俊秀雅,便摆在客室放着观赏。 如今…… 她哪还有心情观赏! 花瓶、盆架、水洗,连摔了好几件琳琅的瓷器,她心头的怒意仍未休止,迎着众人望过来的错愕的眼神,她真的生气了。 指着那堆成小山的节礼,“抬走。” “这群腌臜东西都给我抬走。” “我数到三。” “三,二……” 赵管家见此,面色巨变,苦着脸哀求道,“云姑娘,奴才也只是奉命行事,王爷若知道奴才没将节礼送过来,只怕会要咱们半条命啊……” “这逢年过节的,还望云姑娘给条活……” 云清絮冷笑,数出第三个数。 “一。” 众人虽面面相觑,却也不怕她发火。 “好好好。” 云清絮疏冷的眸光回转,看向门口处的月牙。 “厨房的火折子取过来。” 赵管家似是想到了什么,冲月牙拼命的摇头。 月牙却知道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得了令后,脚下抹油,飞快地冲向厨房。 再回来时,不仅拿了火折子,还举着一把烧红的炭棍,火苗闪烁,递给云清絮。 云清絮接过,二话不说,直接扔进那片堆成小山的节礼中。 轰—— 火光四起。 节礼都是用精致的乌木装箱,里头又都是绫罗绸缎字画书刊这些金贵易燃之物,大殿开敞,门窗都开着,院外正好吹来一阵北风,挟裹着火气,将那一堆精心准备的节礼,一簇而燃。 赵管家脸绿了。 露出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完了。 王爷当初在方城时,将那演皮影戏的班底带到了京城,可碍于京中风波叠涌,只能暂时私养着。 但为了给云姑娘准备节礼,王爷不耻下问寻了班主,为云姑娘量身定做写了几本折子戏,里头的皮影剪纸,都是王爷处理完政务之后,通宵达旦自己做的…… 如今…… 全没了。 看着那首当其冲,燃得正旺的装着折子戏的紫色箱子,赵管家觉得自己在王府颐养天年的寿命,跟那箱子的完整度一样。 减一。 减一。 减一…… “还愣着干什么啊!” 赵管家狠狠踹了一脚刚才那话痨兵吏,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找水啊!救火啊!” “若眼睁睁看着这屋子烧了,王爷能把你那去世十年的老爹从坟墓里刨出来烧了!” 那兵吏一个激灵,本想说他去世十年的是老娘不是老爹,但此情此景,实在没时间做任何解释,领着兵差便冲出去,抓着月牙的衣领将她从地上揪起来,恶狠狠道,“哪里有井!厨房在哪儿?!” 月牙被勒着脖子,呼吸困难,死咬下唇没有开口,只将求助的目光看向云清絮。 小姐让她说,她就说。 小姐不让,死也不说。 云清絮见到了此刻,这群人还敢在云府耀武扬威,气得冷笑两声,朝那烧得正旺的火堆处走去。 看到这一幕,赵管家心脏都快吓得跳出来了。 姑奶奶啊! 他快哭了。 他做王府掌事这么多年,从前英王的时候便管着一府中馈,人精一样,旁人说一句话做一个动作,都能分辨出子午卯酉来,此刻看云清絮这举动,岂会不明白她想要干什么? 她是拿命在逼他们滚啊…… “回……回来!” 赵管家喘着粗气,叫回那提着月牙询问水源的兵吏。 指着另外一堆尚未燃烧的节礼,大喘气道,“抬,抬走!” “留两个人,一会儿清理这些废物的残骸,别让火势烧到房子。” “剩下的人,立刻跟我出去!” 云清絮脚步顿住。 看着几步之外,如红霞般艳丽的火光,心底忽然涌起一种荒唐。 前世,火烧了整个人院子,她都死不足惜,无人在意。 今生,不过是朝火堆迈了两步,便让人人投鼠忌器。 更可笑的是,前世的人,跟今生的人……是同一批人。 她和摄政王府,究竟是怎样的孽缘啊。 第169章 失心疯了吧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失心疯了吧 等云府起火的消息传到摄政王府时,玄翼正在与那位窦大夫围炉煮茶。 炭火,将玄翼的侧脸熏得微微发红。 他冷硬的五官,也因此添了几分温度。 泥炉里,雪枣与桂圆的香气氤氲,整个内殿,都散着甘甜的味道。 正在耐心拨弄炭火的玄翼,丝毫没有发觉,一旁的少女,死死盯着他俊美如铸的侧颜,眼神快成痴了。 直到一声重重的咳嗽之后,少女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眸光。 但那抹惊艳却没有褪去,惊艳深处,隐隐带着一丝占有的欲 望。 少女怀春,方兴未艾。 遇见心仪之人,怎会不动心思?想与他长相思守? …… 对面。 年近七十的窦大夫,先是瞪了一眼自家不成器的孙女,接着恶狠狠地盯着玄翼,忿忿不平地,花白的胡子都气得吹了起来。 他行医五十多年,极善骨科,名声早从晋城传至全国,往来求医者不胜枚举,搬到窑洞之中本想过个清净年,谁料,还是被摄政王府的私军寻到,一路奔波送进京城。 水土不服,到京城已吐了三回了,能有好脸色就怪了。 看着慢悠悠泡茶的玄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冷潮 热讽地开口。 “摄政王好大的架势。” “老夫行医,向来都是患者登门问诊,好礼奉上,态度恭敬谦和。” “你这倒好,直接将老夫绑至京城,要是老夫敢挣扎不从,是不是也要一并打断老夫这条腿,陪你做瘸子!” 玄翼将最后一块桂圆投入壶中,盖上紫砂壶的盖子,放下竹夹,用白净如雪的丝帕擦了擦手上不存在灰尘,凤眸微抬,看向对面的窦大夫。 “您做了瘸子,尚能行医济世。” “可若本王做了瘸子,你觉得,依本王在民间的名声,会不会搅得天下不得安宁?” “换句话说,您老不是来为本王祛疾了。” “您老是担负天下,过来拯救万民了。” …… 窦大夫被噎地瞪圆了眼,指着玄翼抖了许久,都抖不出一句话。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噗嗤——” 坐在他身旁的少女,十五岁的窦棠雁,忍不住笑出了声,“王爷,您别拿我祖父寻开心了。” 她虽十五,却天生媚态。 抬了抬手,掩唇轻笑,水粉色的袖子挡住嫣 红的唇角,一双桃花眼笑得眯起来,其中水光潋滟,少女的纯真和媚惑交织在一起,娇媚横生。 在晋中时,备受晋中男子追捧。 那些被情 色冲昏了头的男子,不乏有世家大族过来下聘求娶的。 可她眼光高,看不上那些庸碌之辈。 挑挑拣拣,总觉得那些男子都差了些什么。 如今入京见了玄翼,看到他姿容英朗、贵气逼人的模样;看到这摄政王府犹如烈火烹油一般的富贵,才明白这样花团锦簇的人生,才该是属于她的。 像摄政王这样年少有为、权势滔天的权臣,才配做她的夫君。 为了引起玄翼的注意,语气愈发亲昵。 含嗔带怒地瞪了玄翼一眼,嗔怪道,“王爷千金之躯,祖父就算不要酬金,也要护您周全的。” “若他敢怠慢,我第一个跟他生气!” 玄翼又不傻,自然能听出她话中的调 情挑 逗之意。 眸光微敛,饶有兴趣地看向这位窦小姐,像是打量什么稀罕物件一般。 他在外的名声,他是知道的。 凶唳残忍,喜怒无常。 这窦小姐是失心疯犯了吗?竟然敢来他的府上蹦跶?她以为她姓云吗? …… 说曹操到,曹操立刻到。 刚从云府火灾现场赶回来的赵管家,撞开侍卫的阻拦,冲向内殿。 人还没进来,声音已急急报进来—— “王爷!出大事了!” 第170章 绝不离开王爷半步 第一百七十章 绝不离开王爷半步 三下五除二,赵管家将云府发生之事全抖落出来。 听到他精心准备的礼物被付之一炬,玄翼手都气抖了。 这群废物。 面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冲窦大夫匆匆拱手,“突发要事,本王得出府一趟,今日本王招待不周,来日再向您赔罪。” 窦大夫哼了一声,盯着他那条残腿,忍不住冷笑。 “腿都快废了,还有心情管别人家的闲事,别怪老夫没警告你,你再这么折腾两天,便是华佗在世,都治不好你那条腿!” 一旁的窦棠雁也立刻围过来,开口劝阻, “是啊王爷,万事都没有您的身体重要,您有什么吩咐,指派下人过去便可,何必屈尊降贵自己过去?” 而且…… 她还有一句话没说。 赵管家口中的云姑娘,听起来就是个又当又立的贱人。 摄政王什么身份,便是配公主都低娶了。 备了那么多年礼节礼,贴心地送上门去,这位云姑娘不仅不领情,还敢放火烧掉一半的贺礼,如此野蛮粗俗之人,就是来王府做个婢女,身上只怕都带着穷酸味。 得了王爷的关照不感恩戴德,竟还跟别的男子纠缠不清…… 这样不贞不德之人,哪里值得王爷亲自上门? 王爷还是太年轻了,被这些外头的花花草草迷了眼…… 倘若让她抓住机会…… 窦棠雁上前两步,语气愈发体贴,“王爷您腿脚不便,还是让棠雁跟您一块去吧,若出了什么意外,棠雁也好及时照料着,免得伤口加重。” 玄翼懒得搭理她,跟没听到一样,抬步便走。 门扇被推开,殿内熏甜的空气被外头的冷风吹散,窦棠雁看着玄翼疏冷的背影,眼底闪过一抹尴尬之色。 这摄政王……好不知情 趣! 在晋州时,祖父医术堪绝,她又生的秾艳灼人,无论是官宦贵族之家,还是平民百姓,对她们爷孙俩,皆是客气周到,奉为座上宾。 就连晋州知府家的公子,约了她许多回,她都没同意参加他的茶会…… 如今,被人这般当众下脸子,若传到晋州去,她窦棠雁往后还怎么混! 深吸一口气,窦棠雁告诉自己,这里是京城,是天子脚下,而刚才给她甩脸色的男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她最好的夫君人选…… 忍。 只要肯忍,她总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窦棠雁想到这儿,假装意识不到玄翼的拒绝,拎起窦大夫搁在一旁的药箱,抬步便要追出去。 谁料,被赵管家拦住。 她那点儿心思,在人老成精的赵管家眼里,实在经不起推敲。 赵管家面上带着笑,声音里却带着淡淡的警告。 “窦姑娘,王爷没说让您跟着,您还是请便吧,省得惹了王爷不悦,对您和窦大夫都不好。” 小心思被撞破,窦棠雁羞恼不已,“王爷的腿受不得颠簸,若因为一个外人出了什么意外,你担得起责任吗?” 外人? 赵管家听到这话,差点笑了。 得亏王爷走得快,若让王爷听到外人这两个字,只怕气得能当场将这爷孙俩给赶走。 王爷待云姑娘昭昭之心,日月可鉴。 当初云姑娘的兄长被关押,王爷不顾严寒,风雪兼程,跑死三匹马赶至京城,为云姑娘撑腰。 寒山寺事变,为了寻找云姑娘的下落,哪怕被雪崩压断了一条腿,王爷也要支着断腿,不眠不休的寻人。 别说是烧了一堆节礼了。 就是云姑娘拿着火把将摄政王府给点了,王爷都会夸一句烧的好! 到底谁才是外人? …… 窦棠雁眼看那墨色身影渐行渐远,没时间同赵管家废话,撞开他的阻拦,冲到外头的抄手游廊中,快步追去…… …… 云府。 送走李夫人和李渊后,云清絮看着一片焦黑狼藉的客殿,叹了口气,坐在那雕着喜鹊的窗台下发呆。 阳光隐没云丛,今日着实不是个好日子。 原本的救命之恩,被摄政王府的这群混账一掺和,彻底乱套了。 别说什么义母义女了。 就是提礼上门拜访,她都觉得臊得慌。 李夫人离开之前,那陌生又疏离的眼神,让她心中愧疚,后悔不迭。 只怕,再难回到从前了。 摄政王府就是她的噩梦。 前世,今生……都是。 可这噩梦,萦绕在侧,趋之不散…… “小姐。” 月牙细弱的声线从廊下传来,隔着窗角,双眼漆亮,小心翼翼道,“摄政王来了。” 云清絮眼前一黑。 有完没完了! 刚压下的怒火,再次暴涨。 咬牙切齿,“让他滚!” 月牙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王爷……王爷命那些抬节礼的兵将们负荆请罪,拉了一车荆条堵在云府门口,命他们一个个脱衣……,……外头围了好多人,几条街的百姓都……” 唰—— 云清絮猛地站起身。 气得浑身发抖。 这个混账! 他是摄政王,是权臣,又不是小丑,他疯了吗?! “让他……滚进来!” …… 玄翼不是一个人进来的。 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着药箱的少女。 那少女穿粉着彩,眸光潋滟,像极了四月的桃子,勾人采撷。 进了云府,挑剔又倨傲的眼神打量一圈,落在云清絮身上后,变成同性之间的敌意。 “你就是他们口中的云姑娘?” “长得也还行,只是有些寡淡。” “这府里……地段虽好,装饰也一般。” “你家中父辈在朝为官吗?是什么职位?” 云清絮还未开口,月牙已护着犊子叫开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评点我们小姐!” “这院子是私宅,让你进了吗?” “狗进了陌生宅院都知道缩着尾巴,你倒好,伸出一张脸出来给人打,是天生就欠吗?” “你!你!” 入耳的话,粗俗不堪。 气得窦棠雁卷起袖子就要跟月牙干起来。 云清絮看着这乌烟瘴气的一幕,头更疼了。 “月牙。” 她无奈道,“来者是客,注意分寸。” “你先带这位姑娘去别院吧,我有事要单独跟王爷谈谈。” “我不去!” 窦棠雁听到云清絮要把自己支走,顿时不乐意了。 “王爷有疾在身,我作为医者,必须寸步不离,随时陪侍,以防万一!” “我绝不会离开王爷半步。” 第171章 生杀夺予 第一百七十一章 生杀夺予 医者? 云清絮似是想到了什么,看向玄翼。 他虽直身站着,可明显右肩上的纹饰比左肩稍低一点,说明更多的重量放在了身体的右半边,他的左腿仍未痊愈,至今不良于行。 每回见他,他都强撑着,装作正常人一般行走。 有时候演着演着,云清絮都快忘了,他左腿受了重伤,伤口血肉糜烂之事。 当初在马车上,她还与那药童一起为他换过药…… 人的身体是相通的。 伤到了腿,所以脑子应该也不太好了。 云清絮的怒意散了一点。 跟一个有病的人计较什么呢? 她收回眸光,淡声道,“既然腿不好,王爷您尽量待在自己府里少出来走动,免得出了什么意外,我们这群平头百姓还要为您背锅。” 玄翼见她神色缓和的说出这种话来,心头一热,眼底微亮,“絮儿,你是在担忧本王的身体吗?” 云清絮:…… “今日天冷,早起时便觉得腿疼,从王府过来,虽坐了马车,却酸胀的很,想来屋里暖和,不如……” “不必了。” 云清絮立刻打断他,心底微生恼怒。 这人脸皮真厚,怎么还学了顺竿爬的本事! 她语气冷下来,幽幽道: “您身旁的大夫也说了,云府简陋粗鄙,难登大雅之堂,如何容不下殿下这千金之躯?” “屋里茶水鄙薄更不献丑了。” “年关将至,府里忙碌的紧,王爷若有什么事,请尽量长话短说。” “若无事,出门左转。” “絮儿……” 玄翼满心苦涩,却不敢硬闯,只能拘谨地站在原地,解释道,“本王给云府和李府送礼,完全一片诚心,是底下人会错了意思,送错了地方,这才造成误会。” “赵管家老眼昏花,本王已罚了他一年的俸禄以儆效尤。” “那些动手动脚的侍卫,也俱都撸了职位,回去闭门思过三个月,看表现再决定是否恢复原职。” “还有今日冲撞李府一事……年后本王定亲自登门,向李夫人和李公子道歉。” 说这话时,眼底滑过一抹幽暗之色。 他愿低头之人,世上只有絮儿一个。 翻过年去了李府,表面上认错是假,暗地里警告为真。 警告他们谨记自己的身份,收回那些莫须有的心思,离絮儿远一些,不要再插手云府之事。 否则这门阙高深的四九城,会让他们明白,威权之下,升斗平民皆如蝼蚁。 云清絮两世为人,跟玄翼牵牵扯扯这么多年,怎会不明白他的心性? 看到他眼底的幽光,便知道这混账又动了杀心。 气得眼前发白,险些站立不稳。 好在月牙发现异常,及时扶住她的胳膊,这才稳住了她的身形。 担忧道:“小姐,您早上一起来,连口水都没喝,忙忙碌碌到现在,又经历这么一场事,实在折腾。” “要不先去吃点儿东西吧?” “饿死拉倒。”云清絮抓着月牙的袖子,满腹心酸委屈。 她到底造了什么孽,要摊上这样一堆破事。 堂堂摄政王,跟个狗皮膏药一样,黏糊糊的甩不开,把她的生活也折腾的一团糟。 她实在没力气同他纠缠了。 “兄长呢?” 云清絮歇了跟玄翼沟通的心思,她怕自己被气死,只能暂时跟兄长握手言和,让他帮自己处理玄翼。 不曾想,月牙竟讪讪道。 “小姐,刚才宫里的太后传了话,说要见公子一趟,公子正在寝殿收拾随行的物件……” 太后,蕈月,连雍,羌门。 又是一堆麻烦事。 云清絮头更晕了。 窦棠雁心细,看出了云清絮的不适,语气上挑,带着轻蔑,“云姑娘早起便头晕目眩,这是很明显的不足之症啊。” “眼下发青,虚弱无力,讲话时中气不足,冒昧问一句,你是不是每次来月事都剧痛难忍?” “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体寒阴虚,以后只怕难有子嗣啊……” 窦棠雁旁观了这么一会儿,也算明白了。 摄政王不知怎的被这小贱人勾了魂,恨不得贴在她身上,对她轻言细语,任予任求。 偏偏这云氏女不知好歹,拿捏作态,无端让人厌恶。 男人找女人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吗? 倘若阴虚宫寒,子嗣艰难,摄政王还会那般喜欢她吗? 想到这儿,窦棠雁上前两步,不顾云清絮反对,伸手便捉住了她的脉搏,三根手指搭上,眼眯起来。 她跟着祖父行医多年,年纪虽轻,经验却老道。 本想借着捉脉的方法,加一些杜 撰的病情,把她形容成命不久矣的衰劳鬼,让王爷冷静下来,死了对这贱人的心思。 不曾想,手指刚搭上,便察觉出这脉搏不对了。 桃花眼抬起,眼底闪着流光溢彩。 按着按着,红唇微张,笑声溢出来,带着些轻纵和鄙夷。 “云姑娘……之前生育过?” “你这脉搏,断断续续,沉闷凝涩,说明本来身体就虚弱溃败,寿命不长。” “而且会阴有寒气淤堵,这种情况,根据我多年的经验观察,要么是妇人有过生育流产之事,要么便是孕脉堵塞,终身极难有孕,甚至……这辈子都生不出孩子。” “啧啧……” 窦棠雁语气里,带着幸灾乐祸,“云姑娘,实在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经历却不少啊……” “除了摄政王和李公子……只怕还有其他姘头吧?” 咚! 后膝一软,窦棠雁直直跪在地上。 手中的药箱飞出去,四分五散,零落一地。 双膝骤然磕在冷硬的地面上,痛的她惨叫一声,花容失色,不敢置信地回头,想看看是哪个畜生使的阴招,不曾想,竟看到玄翼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眼神。 轰! 那眼神,暗血凝煞,阴寒至极。 好像她再多说一个字,不仅她要灰飞烟灭,就连她死了,都要从坟里刨出来,从头到脚鞭尸一场,方泄心头恨意一般。 寒意,从头凉到脚。 连骨头缝里,都带着入髓的恐惧。 直到此时此刻,直到命垂一线时,窦棠雁才清醒过来,才明白眼前之人,是这云朝的半个主子,掌天下人生杀大权…… 包括她。 第172章 再不相逢吗 第一百七十二章 再不相逢吗 窦棠雁跌跪在地上,一句话都不敢说。 风卷枯叶,带来寒薄的冷意。 云清絮拽着袖子,盖住那被窦棠雁捏地通红的手腕。 眼底,一片悲凉和自嘲。 她像是在同窦棠雁解释。 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能不能生育,摄政王最清楚。” “毕竟当初那一碗绝子汤,是他亲手灌我喝下的。” 此话一出,玄翼面色煞白。 身形不稳,踉跄着几欲跌倒。 喉头涌动,哀切地看着云清絮,眼神尽头,是难以释怀的痛意,是深彻的不可言说的后悔。 “本王当时……” 嗓音嘶哑,似承受不住这千钧之重,每一个音节,都在发抖。 “当时不知是你。” “呵……” 云清絮没有忍住,嘲讽声和冷笑声,一起从唇间溢出。 憋了这么久,就挤出这样一句无力的解释吗? 这一句轻飘飘的解释,就能赎买还她两世的痛吗? 不知是她,不知是年少时的救命恩人,所以下了狠手…… 那别的女子就活该吗? 分明是他玷污了一个女子的清白,他却没有半点愧意,好像那被他糟蹋的女子,能成为他的解药,是毕生的荣耀一样。 云清絮没有任何时候,比今日更厌恶发生过的一切,经历过的一切。 “都过去了。” 她心累又疲惫。 “王爷别在外面折腾什么负荆请罪的戏码了,你说今日之事是你的过失,没有看管好手下人,你既这么说,民女便这么信了吧。” “你说的都对,都有理,都可以原谅,我也原谅你了。” “王爷不必再为此事挂怀,更不必牵肠挂肚地来我云府,撕开以前的伤疤。” “这院子,王爷想待就待,想烧就烧,您说了算。” 云清絮扶着月牙的手,缓缓转身,“月牙,我头有些晕,扶我再去睡会儿吧。” 与其说是睡觉,不如说是逃避。 她不想面对玄翼,不想面对整装待发准备进宫的兄长,更不想再跟他们浪费一个字的时间。 她只想缩在角落,好好为自己疗伤。 …… 冷风中,窦棠雁盯着云清絮离开的方向,跪了许久,跪到腿都麻了,却不敢轻易起身。 她知道,刚才摄政王是真的怒了。 她虽骄纵,却也知道分寸。 不然,如何凭借医女的身份,在晋州那群达官贵族中间游刃有余? 此时,摄政王被心仪之人摆了脸色,正有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她千万不能撞到他的枪口上。 虽然身上痛,可她心里却慢慢平静下来了。 之前没见过这位云姑娘,以为她是与王爷彼此相交多年,情根深种的关系。 如今亲眼见了,方知她与摄政王之间,存在千山万重的误会。 摄政王从前还强过她? 还逼她喝下过绝育药? 这样的曾经,这样彻骨的恨意…… 情丝孽锁总难解。 这个云氏,不足为虑。 …… 云清絮心里和身体都疲惫至极。 回去之后,倒头就睡。 一觉,竟又睡到了夜里。 夜间醒来时,正好看见外头在燃放烟火。 一丛接一丛,将整片天空笼罩,彩云辉映,玉火琉璃似琼玉。 云清絮从未见过这么美的烟火。 也从未见过这么美的京城。 在她的印象中,京城的冬天只有冷。 是穿了极厚的夹袄,站在街头,仍然会冻得发抖的那种冷。 是和兄长挤在破旧的屋子里,用湿冷的炭火,炙烤着粥米的冷。 是寒冬腊月时,她抱着水盆凿开结冰的护城河,用刺骨的河水,浆洗发硬的衣服的那种冷。 是和渊儿缩在破烂的稻草床里,听着呜咽的北风,冻得迟迟无法入眠的冷。 可今夜的京城,却漂亮极了。 那些烟火像是从天宫洒落一般,横在天际,绽放出五颜六色的花蕊,洒落人间,洒在那千家万户的屋檐上,蹦出火花,蹦出孩童兴奋的尖叫声。 如果渊儿也在的话……是不是也会开心地大叫? 他从未看过府外的世界,也从未看过这样绚烂的烟火。 云清絮眼底闪过迷茫,闪过怀念,闪过哀痛。 这一世,她用那碗绝育汤,断了她跟渊儿的母子缘分。 如果人真的有来世的话……她希望…… 渊儿去一个和平的国度,做一个平凡的少年,哪怕庸碌一些,哪怕痴傻一些,只要健健康康,幸福平安……她便是用往后三生三世的流离与痛苦去换…… 都值了。 …… 御柳垂,瑞烟浓。 云中飘渺黄金相,日下瞻依白玉京。 烟火迷乱时,宫墙深处,也不平静。 少年帝王着玄色龙袍,头戴玉冕,眸光深寂,抬头看向同一片夜空。 小声喃喃时,眼底的落寞,几乎要将他淹没。 “娘……” 他眼中有泪光闪烁,像一只走丢了找不到家的幼犬一样。 “娘……渊儿再也见不到你了,你看啊……这般璀璨的烟火……” 今生的云氏,跟前世的娘亲长得一模一样。 可他清醒的知道,她不是她。 他的娘亲,是那个夜夜哼着虫鸣曲,哄他入睡的娘亲。 是那个挡在棍棒之下,护住他羸弱的身躯,唇角往下滴着血,却仍要笑着哄他,告诉他一点也不疼的娘亲。 是那个抱着他,跪在王府后院,磕出一串串血迹,只为请嬷嬷给他求一个大夫,将他从阎王手里多抢几日的娘亲。 前世,总恨苦难太长。 盼望着快点长大,能早一些走出摄政王府,能早点儿争口气,早点儿给娘挣一份荣耀,让她不要过的那么苦。 可今生方知,苦难中有人相守,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如今的他……好一番名堂啊。 少年天子,壮志满怀,坐拥天下,名达四海。 只要他想,天下珍宝皆可得。 只要他愿意,昏庸无道又何妨? 就连看似强势的摄政王,也在暗中扶持着他,教他为人处世,教他帝王之术……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他可以把那位云舅舅封官,连太傅丞相之位都可以给他。 他可以把云氏接来后宫,认为义母,用天下养之…… 可娘呢? 只有娘一个人……孤零零地、永远的,住在那个院落中,再不相逢吗? 第173章 不敬不孝,不堪为帝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不敬不孝,不堪为帝 这场烟火,持续了半个时辰有余。 直到最后,流离的烟火在穹顶变成一团云彩,云彩在空气里散开,变成朵朵飞絮,这才渐渐消弭在夜空中…… 云清絮看到那抹云彩时,右眼角狠狠一跳,心生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 月牙穿着玉色兔毛做成的短袄,兴奋地跑过来。 兔毛的配饰攒成小球,将她本就精巧的五官,衬地愈发机灵活泼。 “抱歉小姐,烟火声太吵了,奴婢实在没有听到您起床的动静。” “您一定猜不到,今日这场烟火,是摄政王府付的银子!” “前些日子封城搜查之事,惊扰许多百姓,劳民不安,王爷心里很是愧疚,便请京城的百姓们同瞻盛世,一起冲散旧岁的郁气。” “惟愿来年天下清平,五谷丰登。” “这一场烟火下来,怎么也得万两银子吧?” “摄政王府可真是豪奢啊,花万两银子,只为听一个响……” 说着说着,月牙突然觉得有点冷。 好像空荡荡的院子,除了弥漫在空气中的硝石的味道,便只剩下她自己一样。 “小姐,这院子里还怪……小姐?” 月牙拢了拢外罩的衣服,搓了搓手,抬头想问云清絮冷不冷时,突然发现…… 没人了。 月牙一个激灵, 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嘴,轻轻朝自己嘴巴上打了一下。 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不在小姐面前提摄政王的吗! …… 烟火辉映,琳琅玉树掩朱檐。 最后一片烟花落幕时,宫苑深处,龙袍少年提灯而行。 八角宫灯是宫里常见的款式,并不出彩,可糊在外头的绢纸,却彩绘了一副朱门夜宴图,其中殇酒诗食,舞姬绸缎,自成一派风流…… 这是昨日沁柔郡主送来养心殿的。 说是给他的新春礼物。 心思玉巧,精致玲珑。 若是从前,他看到这宫灯,定然会大手一挥,赠她一大批回礼,给她做足脸面。 可这些日子,他却提不起什么兴致了。 前世对于“神仙姐姐”的那些憧憬,随着日复一日的接触,慢慢淡去。 原来,神仙姐姐并没有那么完美。 原来,她也有许多私心、许多晦暗、许多不足。 原来,那个世界上唯一的、毫无保留地爱他的人,只有娘亲一个…… 玄璟渊眼底的落寞一闪而逝。 罢了。 让这些记忆都留在从前吧。 提着灯,脚上的紫金靴踩过那鹅卵石铺就的小道,朝太后所在的德胜宫走去。 听线人报,说云舅舅进宫了,母后亲自诏见的,似乎有要事相商。 密谈了一天,到现在都没有放人。 他担心云舅舅的安危,这才涉夜前往德胜宫。 不是他太过谨慎多疑,实在是母后的状态有些反常。 昨日,自幕后将蕈月接进宫后,她就直奔养心殿,在他面前絮絮叨叨。 一会儿说要给赵王翻案,一会儿又要给蕈月封赏郡主之位,甚至还放下狠话,说他若不给蕈月脸面,那就是不认她这个母后了。 不敬不孝,不堪为帝。 这么大一顶帽子盖下来,他如何背的起? 第174章 非你不可 第一百七十四章 非你不可 五年前,他登帝之前。 父皇病危,瘫在床上气若游丝。 他这个太子只有七八岁,根本不堪大用。 野心勃勃的赵王与二皇子玄赫权,兵临皇城外,意图逼宫谋反。 危急之时,还好摄政王玄翼及时救场,不仅护住了父皇的性命,还将赵王斩杀,歼灭了其他余党。 那一次宫变,死了许多人。 赵王脖颈处流出来的鲜血,将金銮殿的玉阶都染红了。 二皇子跪在玉阶前,哭地比死了亲爹还要难过。 母后更是散发穿素衣,一步三跪,跪到金銮殿前,泪流满面,求父皇给赵王留一个全尸。 赵王最后被五马分尸。 玄翼则年纪轻轻成了当朝权臣,手持金芴,天下莫敢不从。 甚至还接手了许多皇室的势力,全力护持他登基为帝。 当时的二皇兄玄赫权,原本也该判处死罪。 可父皇到底念着血脉亲情,没有痛下杀手,而是把他赶到了南疆偏僻处,将他囚禁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夺去他原本的封号,给他赐了一个堕字,封为堕王,后代以堕为姓,永世不得入京…… 母后偏爱二皇兄,他一直都知道。 可在众人面前,又不得不顾忌他太子的身份,对他嘘寒问暖,显得慈爱至极。 若他真是一个生长在宫中的太子,遇上这样的母亲,他一定会难过的。 可惜,他有世上最爱他的娘亲。 他并不缺爱。 所以面对太后的客套与疏离时,他都能淡然相处,平静以待,回之以礼,言之有节。 …… 今日,若太后诏见的是别人,哪怕那人死在宫里,他都不会过问一个字。 可偏偏,是云清川…… 若出了什么意外,他拿什么向娘亲交代? “拜见陛下……” 宫殿外,守门的宫人认出了玄璟渊,忙伏跪在地,恭声行礼。 玄璟渊收回思绪,眸光顿了顿,带出几分威严来。 “不必通报。” 他将灯笼递给守门的宫人,抬步迈入院内。 回廊婉转,雕花弄影。 待走到正堂外的屋檐下时,正好听到里头嘉华太后的叹气声。 “你的身份,原是配不上蕈月的。” “农家出身,无权无势,虽然有个大理寺的官职,但身上确有不小的污点。” “可没办法,谁让蕈月这丫头一颗心扑在你身上,非你不嫁。” “她入宫之后提的第一件要求,便是想与你结为连理……哀家实在不忍拂了她的意。” “除夕夜宴时,哀家会降旨为你们赐婚。” “还有这个……” 嘉华太后将一大摞票子扔在云清川的手边,银票与房契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纷纷落落。 “你出身鄙薄,想来也没什么家资,委屈你不要紧,若委屈了蕈月,哀家实在无颜见她的父王。” “这些东西你都拿着,到时候给蕈月做聘礼用。” …… 兄长一夜未归。 云清絮次日醒来,听到月牙汇报的消息后,眼底浮上一层阴霾,心中,也有许多担忧。 皇宫重地,哪是他们这样的升斗小民能涉足的? 进宫一场,跟把命别在裤腰带上一样,生死未卜,前途难算。 第175章 卑贱之躯 第一百七十五章 卑贱之躯 自从知道兄长投靠羌门后,她便很少同他交流。 有时候兄长带了新鲜的物件过来,捧了她爱吃的糕点过来,她也只淡淡地扫一眼,一言不发地接下。 兄长眼底的失落之色,她看的清楚。 可她实在做不到像从前一样,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兄妹二人间,生了太多隔阂。 但这不代表,她不关心他。 一夜未归,也不知在宫里发生了什么意外。 云清絮心里焦躁,实在做不了精细活计,便将手中的账本掩上,踱步到了廊下。 疏冷的风吹来,脑子也跟着清醒几分。 铺子里,那些皮毛都已撤了。 关店那日,正好遇上一位准备盘店售卖东珠的闽南行商,唤作霍公子,他手上有一批东珠,都是从南洋渔民手里收来的。 她看了成色,比京中宝月楼里的那些冠珠都要好。 便拦下那位霍公子,请他喝了趟茶,商议年后交由她来售卖,他则净得利润。 毕竟有东珠需求的,都是些世家大族,这位霍公子初来乍到,想要靠手中的这批东珠翻身,短时间内,肯定需要一个帮手的。 她在京中资历虽浅,却比霍公子更熟络些。 除夕一场宫宴下来,也能认识许多贵人,借助这场宫宴,打开东珠的门路。 东珠之后,便是那琉璃厂了。 琉璃的配方,林婉如只给了一半,年后,还需要慢慢筹谋…… “小姐!” 月牙的声音,打断了云清絮的思索。 她抬眸望去,正好看到月牙捧了一叠红纸过来。 红纸上,放着两把剪刀,还有许多散碎的花样子。 月牙将那红纸放到廊下的石台上,笑眯眯地开口,“闲来无事,小姐咱们一起剪窗花吧?” “在王府时,每年姐……姐都要带月牙一起剪窗花的,姐姐的手可巧了,她剪得喜鹊,比刚从枝头蹦下来的还精巧。” “今年……承蒙您的体贴,为了祭奠姐姐,府里不让张灯结彩……可过年正是辞旧迎新的时候,剪些喜庆的东西,小姐您看着也开心。” 她笑得明媚,云清絮却心疼至极。 拉过月牙的手,替她搓暖了那冻得发硬的双手,轻声道。 “以后,我就是你姐姐。” 月牙吸了吸鼻子,别开眼,没让泪水滚出来,继续没心没肺地笑着。 “奴婢明白!” …… 夜间酉时,雾月西沉,云清川终于回来了。 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太后身边的贴身嬷嬷南宫嬷嬷。 穿着紫色的宫袍,鬓角压的细密又整齐,一双细长的眼睛看人时,从下往上打量,让人心里发毛。 得到消息的云清絮,迎到了第二重院门处。 避开那凌厉的眼神,先看向兄长。 兄长仍穿着入宫时的衣衫,鞋袜衣角都是干净的,身体囫囵吞完整,就连气色,都与入宫时相差无二。 看来这一趟入宫,平安无虞。 云清絮放下心来,又朝那南宫嬷嬷微微俯身,行礼,“见过嬷嬷。” “夜风清冷,难为嬷嬷您送兄长回府了。” 那日酒醒时,在云府门口,云清絮见过这位南宫嬷嬷。 知道她是太后的贴身嬷嬷,在宫中极有份量。 如今见她亲自送兄长回府,心里存了三分感激,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行礼的动作,都谨慎而认真。 谁料,还是被南宫嬷嬷挑上了毛病。 “你这手放的位置不对。” 南宫嬷嬷几步走来,冷硬的手攥住她的手腕,往下狠狠一压—— “要这个位置才是宫里的规矩。” 嘶—— 手腕处,传来钻心的疼。 云清絮忍住没叫出声,膝盖却不受控制地又往下弯了几寸。 一旁的云清川见状,面色微变,“嬷嬷见谅,我们兄妹二人自幼在乡野长大,言谈举止若有不妥,还请嬷嬷见谅。” 语罢,便过去要扶云清絮起来。 谁料,却被南宫嬷嬷一把打开。 南宫嬷嬷看着瘦小,力气却极大。 双手压住云清絮的腰,往后面狠狠一掰,语气愈发严肃。 “腰要挺直,后背似悬线,重心在跨部。” “还有这肩膀,不要内扣,畏畏缩缩像什么样!” “头抬起,下巴压下来,这样好方便贵人看清你的脸。” “还有脚!” 南宫嬷嬷朝云清絮的脚尖狠狠一踩,吃痛之下,云清絮收回右脚,与左脚相靠,南宫嬷嬷这才满意。 “对,就得这样。” “宫里头行礼,都得按这种姿势来。” “从前你怎样野蛮粗俗,老身与太后娘娘都管不着,可往后尚了咱们公主,做了皇亲国戚,若再在礼节上有错漏,那丢的是皇室的脸面!” “老身此趟出宫,一是将云公子送回来,二是奉太后之命,好好教教你规矩。” “你的寝居在何处,立刻带老身过去。” 云清絮来不及理会南宫嬷嬷对她的恶意,先被她话中的内容惊到了。 尚公主? 什么意思? 是蕈月吗?她要被封为公主,与兄长成亲吗? “嬷嬷……” 云清絮正要详问,南宫嬷嬷已一个眼刀子甩过来,“磨磨蹭蹭的,若你在老身手下做活,早一顿打了,有什么可问的,还不赶快领路?” …… 晨光熹微。 云清絮顶着浑身酸痛,从床上爬起来。 一下床,膝盖处酸疼发涨,几欲摔倒,扶着床沿的支架,才勉强稳住身形。 昨夜,那位南宫嬷嬷下了狠手,教她规矩一直教到三更天,才允她去休息。 若不是今日是除夕,要入宫觐见太后,得给她留点儿精力,只怕会折腾一个通宵。 中间,兄长端着茶水过来,也为她求情。 可南宫嬷嬷却铁面无私,说她作为蕈月公主将来的小姑子,定要陪着郡主在权贵间周旋,若礼仪不周丢了面子,那就是在打太后娘娘的脸。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将来的荣辱兴衰都系在太后身上,云清川无法反驳,却也无法安心离开,只能一直坐在客室等着,陪到三更。 …… 夜里设宴,午时之前便要入宫觐见太后。 未央街距宫里有一个时辰的车程,云府身份低,更要比旁的门弟早到些。 所以即便疼的龇牙咧嘴,云清絮也只能忍着,坐在梳妆台前,拿起玉梳为自己盘发。 候在外头的月牙听到动静,隔着窗户对云清絮道,“小姐,今日煮了你最爱的玉薯粥……” “不许吃!” 话未说完,南宫嬷嬷已冷着脸打断。 她崩起脸,语气严肃,“但凡世家女子入宫觐见贵人,都要少食不食,防止身体有一些不雅的反应。” “尔等身份卑贱,入宫之后,更要谨言慎行,明白吗?” 第176章 还我女儿命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 还我女儿命来 任南宫嬷嬷折腾了两个时辰后,饿的前胸贴后背的云清絮,终于穿上了太后特赐的宫锦长裙,看着镜中那略显古板的腰身,轻轻舒了口气。 今日进宫,南宫嬷嬷也要一块跟着回去。 此间事了,彼此也没什么交集了。 终于不用再折磨她了。 不过一夜,她浑身上下,腰酸背痛,手肘抬都抬不起来。 若多待几日多训几日,只怕这条命都要跟着去一半。 “小姐,这发冠也太老气了。” 月牙嘟囔着端起那放在梳妆台上的素冠,那顶冠帽通体纯银,攒成姿态各异的梅花状,是十多年前京中时兴的款式,如今京里的贵妇小姐们,见了只会道一句穷酸。 还不如一支素银簪子别在发间好看。 云清絮手指动了动,无奈地接过那发冠,往额头上一靠,看着镜中平白老了十岁的自己,一时也有些无语。 “罢了。” 云清絮安慰月牙,“皇宫贵苑,你我本只是过客罢了,穿了什么,打扮什么,哪有那么重要。” 月牙听后,撅起来的嘴角落下,不知想起什么,眼神有些复杂,“谁能想到……蕈月姐姐摇身一变,竟然成了宫里的贵人,将来还会被封为公主,与公子成婚……” “小姐,你说进了宫后,若见了蕈月姐姐,我们是不是还得向她行礼啊?” 蕈月在云府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与月牙和柳叶的关系都不错。 在越秀楼时,云清絮知道她的身份是已故的赵王之女,是罪臣之后,却万万想不到,赵王与太后的关系复如此杂,连带着蕈月,也能一举翻身,成了宫里的红人。 “昨夜南宫嬷嬷训话时,你也在场,如今怎么糊涂起来了。” 云清絮收敛心神,认真道,“尊贵有别,既进了宫,便没什么旧情可言,只有身份尊卑,便是见了掌事姑姑,你我都要行礼,更别说她了。” “礼节规矩,万不可错……” “奴婢知道了……”月牙闷闷地回应。 …… 绫罗玉宝,香车如云。 巳时三刻,云清絮坐着一家简素的马车,在宫门外停下。 车夫寻了一处空地,将马绳绑在那预备好的柱子上。 刚绑好,旁边另一驾马车上的的高头大马已重重地打了个喷嚏,不屑地踢了踢前蹄,将屁股对准这边,轻蔑又傲慢。 畜生尚且如此,何况是人? 周围停靠的马车,皆奢华富丽,宝石璎珞为席,金玉满堂做鞍。 云清絮乘坐的这一驾青顶马车,像误闯入权贵世界的破落户一般,惹来许多复杂的眼神。 猜忌、鄙夷、打量……都是不善的眼神。 直到南宫嬷嬷下了车,那些曾给太后磕过头敬过茶的贵夫人,这才收敛起轻视的眼神,纷纷猜测,车里坐的是哪家的家眷,这般猖狂,竟然能让太后身边的南宫嬷嬷亲自接送…… 车帘掀起。 一身紫色长裙的云清絮,提起那略显古板的绣回纹裙角,刚下马车,便听到背后传来一道恼怒至极的骂声—— “竟然是你!” “云氏!你还我女儿命来!” 第177章 还算个男人吗? 第一百七十七章 还算个男人吗? 那高架马车上,跳下来一位钗玉满头的贵妇人。 四五十岁的模样,上好的脂粉却裹不住她眼底的憔悴之色。 她一下马车,便将手中的暖炉往云清絮身上砸。 眼底,淬着彻骨的恨意。 “你这个贱人!为什么你好端端地活着,为什么我的女儿却死了!” “一百个你都抵不过她的一根汗毛!” 事发突然,云清絮躲避不及,正燃着的炭火从暖炉里飞出来,撞到她的胸口上。 哗啦—— 焦炭味、衣料燃烧的味道、皮肉被灼烧的味道,伴随着月牙的惊呼声,瞬间惹来所有人的注目。 “小姐!” 月牙后知后觉地扑过来,急得脸都红了,抽出帕子拍打那散落在衣襟上的碎炭。 看到云清絮胸口处被炭火烧烂的皮肤后,更是委屈的差点掉下泪来。 细白如玉的皮肤,被烫出一大团溃烂,乌黑的边缘与其中艳色的血肉交织,光看一眼,便起了感同身受的疼。 那妇人一击得中,犹不解气。 她身形比寻常妇人略高大些,挣扎着扑过来,一脚踹开月牙,攥住云清絮的脖子,恨不得将她掐死当场—— “贱人!你去给我的香娘陪葬!” “满京城的人都怕摄政王,不敢去你云家讨个说法,自家死了女儿都要憋着这口气,唯恐朝堂上被他穿了小鞋!他好大的气势!你好大的脸面啊!” “可我不怕!” “我这辈子死了丈夫没了儿子,只这么一个女儿……她是我的全部啊!今日哪怕被玄翼那疯子一刀砍死,我也要给我女儿报仇!” 她暴着青筋的双手,死死勒着云清絮的脖子,那柔弱的颈骨好似纸片一样,又脆又薄,再多用三寸力气,便能当场掐断。 云清絮反应不及,只觉一尊巨山压在自己身上。 她费力的挣扎,却在绝对的力量之下,成了徒劳。 她张了张嘴,想为自己解释,可嗓子被攥住,连一声求救的音节的都发不出来。 寒山寺之事,沸沸扬扬一个月。 京中盛门恨她入骨,说她与反贼勾结,暴露了贵女们的位置,恨不得杀她而后快,却碍于摄政王的威逼,各个偃旗息鼓。 她都知道。 她也想为自己辩解,却又不知该如何去辩。 贵女们虽非她所害,可确确实实被兄长所害! 一笔写不出两个云字,这份命债,她不背也要背! 今日入宫,她料想过会被羞辱,会被指责,会被谩骂。 就当是渡劫一场,万事忍着,撑过今日便好了。 可她万万想不到,她一只脚还没迈入这巍峨的宫墙,便有人要夺她的命! …… “絮儿!” 角落处,刚下马车的林从鹤看到这一幕,瞳孔微缩。 因府中老夫人的丧事,家中女眷不便入宫参会,兄长作为侯爷,又是老夫人的亲子,要在灵堂里守着,便只有他能腾出时间来入宫朝拜,免得失了侯府的礼节。 从前的蓝衣公子,如今一身黑色素服,发上一顶银冠,步履之间,再无轻浮散漫,只有凝重与沉稳。 细看那对桃花眸深处,萦绕着挥散不去的哀色。 可那抹哀色,在看到云清絮遭此突变时,变成了急躁与怒意。 “太放肆了!” 他推开前头挡路的小厮,大步朝云清絮走去。 “天子脚下,这妇人昏了头不成!竟然敢——” “三爷……” 他前脚刚迈出去,袖口便被一只柔弱白 皙的手给挽住。 一身素服的绿芜,掩盖住眼底的复杂之色,双手攀援,拽住林从鹤的右臂。 “三爷,都是女眷在场,咱们府里又逢此突变,您实在不宜出头啊……” 林从鹤自然知道他过去救人,身份不妥。 可让他坐视云清絮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欺凌,他还算个男人吗? “放手!” 林从鹤理智全消,一把拽开绿芜缠在自己臂上的手,力道极大,几乎瞬间,便逼出一团淤血的红痕来。 吃痛之下,绿芜松开了双手。 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淤痕,看着林从鹤急急奔去的背影,又看着被那妇人压在地上,几欲窒息而亡的云清絮,绿芜心头遍是恨意,恨意之中,又带着快意。 掐死她吧。 这贱人玉陨香消,所有人就都清净了! 她跟三爷相识数十年,三爷都待她客气以礼,虽有知己之情,却无恩爱之意。 凭什么这贱人几个月的时间便让三爷对她死心塌地! 即便解除了婚约,即便两不相欠割袍断义,可三爷醉酒之后……叫的还是她的名字! 凭那张脸吗? 呸! 今日她若不死,总有一日,她要把那张让人恶心的脸给刮花。 …… 林从鹤推开众人,赶到云清絮面前时,看到那突然出现的玄衣男子,脚步顿住。 攥握成拳的双手,无力地松开。 眸中升腾的光,再次熄灭。 …… 滴答。 滴答。 血,砸在自己的脸上,甜腻的血腥味,浑噩如梦。 云清絮还以为是她的幻觉。 窒息中间,艰难地睁开眼,看到的,是妇人赤目圆睁的双眼,还有…… 从她胸口处,滴落下来的血。 那血,刚开始是滴落,后来成了线,再后来变成血流…… 血色中间,一把银亮的匕首,极为显眼。 那匕首从她的后背扎进来,直入胸口,翻搅两下,便断了她的心脉,夺了她的命。 而那原本箍住自己的脖子的双手,渐渐脱力。 妇人青筋毕露的指节,颓然地松开了她的脖子。 看她的眼神,交织着恨意与不甘。 最后,渐渐变成绝望。 哐当—— 妇人的后背被巨力提起,又被巨力甩开,砸在地砖上,那匕首的尖端换了个方向扎去,彻底要了她的命。 头一歪,气息断绝,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 这一切,云清絮看不到。 窒息的感觉消散,新鲜的空气涌进来,云清絮双手撑着冰冷的地面,只能看到头顶瓦蓝色的天穹,晴空万里无云。 死里逃生的不真实的感觉,让她唇边凝出一抹苦涩来。 下一刻,一只带着血的手,伸到她面前。 低沉的声线里,难掩疼惜。 “还能起来吗?” 第178章 因爱生怯 第一百七十八章 因爱生怯 云清絮一抬眼,便撞入一双深彻不见底的双眸。 眸中,是难掩的焦灼与急躁。 若是从前,他固执而自我的性子,早将她横抱而起,带回自己的马车里,叫太医院那群闲得蛋疼的太医们滚过来,勒令威胁,若她身上敢留一点伤疤,便要他们统统陪葬。 可喜欢一个人是肆无忌惮,爱一个人却是小心翼翼。 因爱生怯,因爱而不敢擅动。 只能僵硬地伸出手,用试探的眼神看着她,求她一点怜悯,握过来,好抚平他的忧虑。 可如他所料,即便到了这种境地,面前的女子依旧对他避之不及。 云清絮转过身,假装没看到那只伸过来的手。 她缓缓地,用手指敛去眼眉间的血渍,掩去眼底的暗淡和嘲讽之色。 周围,目光灼灼。 贵夫人都下了马,对着这一幕,面色复杂的指指点点。 “就是她呀,未出阁的女子,也不是什么尊贵的身份,行事如此不堪……” “早知道她跟摄政王……” “嘘!还说!不要命了!” …… 不仅是那些贵夫人与贵女,就连伺候的婢女,赶马的车夫、城楼下的侍卫,都巴着脖子往这边看过来,眼神穿透人潮,钻在她的身上,想看看究竟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丢人现眼丢到城楼门前了。 这样不堪的眼神,云清絮早习惯了。 唇角扯起,溢出一点冷笑。 扯着破烂的衣襟,挡住自己胸上的伤口,扶着地面,艰难地站起来。 朝人群中寻找,“月牙……” 月牙终于回神。 她年纪小,遇到这样的人,这样发癫的妇人,当场就懵了,僵直地站在那儿,浑身根被定住一样。 这会儿,见云清絮脱离危险,眼眶一红,挤出羞愧的泪来。 猛地冲过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云清絮身前的狼狈。 “小姐,回车上,奴婢背您回车上……” 马车上,备了更换的衣服。 云朝民风虽然开放,但女子当众露出锁骨以下的位置,又是这样的场合,实在尴尬羞耻至极。 玄翼直到这时才发现,她胸前受伤了。 看着那雪白一片中的淤红,眸光顿时变了,冷厉地眼神扫视一圈,像狼一样,逼退周围打量的眼神,接着,二话不说朝云清絮走来。 “让开。” 他拎着月牙,跟拎着小鸡崽子一样,将她拎到一边。 接着,一把拽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云清絮身上,宽大的衣摆落身,将她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 在云清絮惊异的眼神中,再无顾忌地将她抱了起来。 “嘶——” 人群中,传来低低的惊呼声。 玄翼抬眸望去,眸中的杀意如有实质。 那发出声音的贵女被骇住,立刻用帕子捂住嘴,不敢对视,急急地低下头。 看热闹的其他人,也想到到这位摄政王的凶唳名声,不敢再肆无忌惮地打量,眼神游离,纷纷落往别处。 玄翼便抱着云清絮,所过之处,无人敢抬头。 “马车呢?” 玄翼一边走,一边不耐地催问着身后的赵管家。 赵管家一噎。 “王爷,咱们没有乘车……” 原本王爷正在乾清宫与皇帝议事,听人禀报说云姑娘快到了,便接口出来透气,一路步行来了宫门口…… 这……哪里有什么马车啊! 玄翼脚步一顿,眼底闪过尴尬。 第179章 逼她去死 第一百七十九章 逼她去死 怀中女子,面容被衣衫掩住,看不清表情。 僵在原地的玄翼,生出几分不知所措来。 若马车在旁……还好。 几步路的功夫,这样抱着絮儿进了马车,不会显得他太唐突。 可马车不在,若这么一路抱进宫里,他怕絮儿恼羞成怒…… …… “站住!” 背后,一道年长的夹杂着无边怒意的声音,乍然响起。 拐杖重重地砸在地上,敲击声在这宽阔的宫墙外,锒铛刺耳,回荡不止。 拄着拐杖的姜老夫人,抬起颤抖的右手,哆哆嗦嗦地指着玄翼的背影,怒不可遏地骂着。 “皇宫门口,光天化日,你杀了我姜家的媳妇,便想这么一走了之?” “做梦!” “摄政王又如何?摄政王便可以罔顾王法草菅人命吗?!” “我儿媳妇是先帝亲封的二品诰命!就算犯下杀头之罪,也要陛下的首肯才能行刑……可你这个狼子野心的混账!你独权专横,不由分说夺了她的命,怎么?王位已坐不住了,你是想要造反登基不成?!” 姜老夫人越说越怒,一双犀利愠怒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玄翼和被他抱在怀中的云清絮,恨不得扑过去跟这两人同归于尽。 原来,那突然冲出来要掐死云清絮之人,竟然是将军府姜家的三儿媳妇沈氏。 十数年前,沈氏的夫君与儿子,也就是当时将军府的三爷与七公子,父子二人奔赴前线并肩作战,本是一桩佳话美谈,岂料回程途中惨遭奸计,齐齐葬身漠北,尸骨未还。 消息传到前朝后,先帝实在不忍,赐了一道诰命圣旨给沈氏,册封其为正二品诰命夫人,可享一世尊容。 但对一个失去了丈夫和儿子的女人来说,要这些名堂又有何用? 好在……丈夫与儿子虽惨死沙场,还有一个女儿相伴左右。 靠着女儿的陪伴,艰难地活了下了,守着女儿长大,视如珍宝,女儿还未出阁,竟惨死在寒山寺上。 至亲之人都死了,沈氏对逆贼叛党恨之入骨,对云清絮更是恨不得杀其而后快。 这一个月来操劳着女儿的丧仪,没时间过来寻云清絮的麻烦。 如今在宫门口碰上了,岂能放过? 这才不顾众人的阻拦,发了疯一样地冲过来,她仗着自己身形比一般女子高壮,打了个出其不意,本以为能将云清絮这小贱人捏死在皇宫门前,不曾想,棋差一招,竟惨死在了摄政王手中。 如今,死不瞑目。 …… “老身儿媳妇这条命,总比一个声名狼藉的云氏女要金贵吧?” 姜老夫人步步紧逼,语气愈发强硬。 “杀人之罪,其罪当诛!摄政王,你若后退一步,老身看在这些年来,你为国为民确实劳苦功高的份上,不追究你的过错。” “你只需要把这贱人留下,让她为老身的儿媳妇与孙女赎罪,自刎在她们墓碑前,此事便算揭过了!” “否则……哪怕拼了这条命,一头撞死在金銮殿前,老身也要为将军府的冤魂讨一个说法!” 姜家,满门忠烈,护卫云朝百年。 莫说是如今羽翼不丰的新帝。 就是先帝在世,见了姜老夫人,也要敬称一声老封君。 若真逼得姜老夫人在金銮殿上撞死,只怕天下的武将会唇亡齿寒、众起群拥,逼问天颜。 玄翼听到这话,眼底尽是阴翳。 只是双手……抱的更紧了些。 …… 而被他抱在怀中的云清絮,则微微仰头,将淤青一片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呼吸了两口冷冽的空气后,眸光颤动,声音清冷。 “放我下来。” 她的语气,无喜无悲。 眼底,是看透一切的漠然。 人人都想要她的命。 她的命……当真那么值钱吗? 差点被杀的是她,蒙受无辜之冤的也是她,如今……被当众逼问受尽责难的也是她…… 她想要的并不多,前世今生加起来,不过是委曲求全,好好活着。 为何一个个…… 都不愿放过她? …… 似是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察觉到了她的悲怒,玄翼心疼至极。 一股怒意,油然而生。 人人都说他要造反,说他要谋权篡位,说他贪念不知,狼子野心…… 可他若真想反,天下谁能拦得住? 压下眉间的郁气,看向那咄咄逼人的姜老夫人。 “姜老夫人是自己去金銮殿,还是本王将您送去金銮殿?” “丧仪备好了吗?棺材打好了吗?后事安排妥当了吗?” “别一张口闭口说要自残,最后一头撞死,连后事都还没有交代,还得劳烦本王搭上一匹棺材……” “老夫人,你死了想穿白衣还是黑衣?寿衣上想绣菊 花还是梅花?” “你!你!” 几句话,气得姜老夫人直翻白眼。 她猛地攥紧拐杖,扶着身后婢女伸过来的手,气得双目圆整,胸口剧烈起伏。 “你果然肆意猖狂,胆大包天,你……” “王爷!您让我好找!” 姜老夫人还要再骂,一道娇嗔的女声,打断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穿着男款青衫的少女,提着衣角,从宫门处走过来。 摇摇摆摆,媚意横生。 发丝拢在头顶,用玉冠盘住,扮成男子的模样,却一眼便能认出娇娥之身。 手中提着的药箱,暴露了她的身份。 正是奉祖父之命,随侍在玄翼身旁,时刻为他针灸换药的窦棠雁。 此刻,桃花眸挑起,红唇喘着粗气,嗔怒地抱怨起来。 “祖父交代过多少次,您能躺着就别坐着,能坐着就别站着,能站着就不要动弹!“ “可您倒好,不知得了什么信,急匆匆赶来这宫门口,您的腿还想不想恢复了!” “您若再——” 眼波流转,她认出了被玄翼抱在怀中的云清絮。 一抹妒色被她很好的掩藏下去,再抬眸时,眼底散漫着细碎的关心。 “云姑娘受伤了?” 她着急地凑过去,抓住云清絮的胳膊,硬生生将她从玄翼怀中横拽出来。 “云姑娘!我才是大夫,您躲在王爷怀里没用啊!” “您的车架在哪里?我扶您过去给您换药!” 第180章 不过分吧? 第一百八十章 不过分吧? “嘶——” 好似铁做的钉耙,扒在身上一般。 云清絮吃痛,低呼了一声。 来不及挣扎,已顺着窦棠雁的力度,挣开了玄翼的怀抱,脚落在地上,踉跄了好几步,终于站稳身形。 这样一番动作后,那原本披落在身的外套,纷纷扬扬地坠地。 凌乱的发,狼狈的眼神,不堪的身形,还有胸口处狰狞的伤口,再次袒露人前。 窦棠雁的胸口处,挂了一枚光可鉴人的墨玉牌子。 云清絮透过那折射光线的牌子,看到了不堪的自己。 云朝女子,以高领束腰为尊,以松垮落襟为耻。 就连青 楼待客的女子,都是到了自己的房间后,到了隐私 处,才会宽衣解带。 而她,今日在皇宫苑前,一次又一次…… “呀!怎么伤到这种隐私部位了!” 窦棠雁犹觉不够,装得一派天真懵懂,用惊讶的语气,遮掩住内心的恶意。 伸手去扒拉云清絮胸口处散乱的衣襟,一边扒拉,一边为自己解释。 “我在晋州,惯常处理这样的烫伤,你别动,快让我看看——” 说着说着,手上的力道暗暗加大,唇角,也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这衣襟,已经散了。 这腰带,也松了。 只需要顺着这条衣履,狠狠往后一拽,这件宫裙便可以被拽下来。 大庭广众之下,被脱光了衣服露出贴身的亵 衣,这样的女子,必会被冠上放 荡不贞的名声。 到那时……成了这满京女眷耻笑的对象,摄政王还会那般在意她吗?, 窦棠雁越想,越得意。 勾起的手指,攥着那衣襟,缓缓往下扒扯,似乎已经看到了云清絮惊慌失措的那一幕,唇角,不由自主地弯起来。 谁曾想,到关键处时,手腕被狠狠捏住。 她错愕的抬头,看到了云清絮清冷如雪的眸光。 “窦姑娘,你看错了。” “只是一点擦伤罢了,不影响的。” 云清絮甩开窦棠雁那只不安分的手,后退两步,离她远了些。 接着,忍着灼烧钻心的痛,将衣襟和领口收敛起来,抖了抖,盖住身前的狼狈。 “窦姑娘是摄政王的贴身大夫,还是照看好王爷的腿伤吧。” “若因为旁的事浪费了精力,耽误了给王爷换药,害的王爷不良于行,这份罪过谁敢担当?” 窦棠雁眼底滑过一抹晦暗,正要开口,云清絮已看向那边剑拔弩张的姜老夫人。 颔首,点头。 语气平静至极。 “今日之事,谁先动的手,大家都不是瞎子,看得清清楚楚。” “是非公道,总有说理的地方,我不着急,您也不必着急。” “但有一点。” 云清絮眸光收敛,声音如凝寒霜,“便是无恶不作的死囚犯,上刑场之前,也被允许沐浴换衣,梳发净身。” “清絮差点死在贵府三太太手中,如今想求个方便,回马车里换一身衣服再分辨……不过分吧?” 姜老夫人眯起眼,眼底射出将门虎女独有的厉光。 上下扫视着云清絮,到后头,化成一声冷笑,“请便。” …… 第181章 做皇亲国戚 第一百八十一章 做皇亲国戚 到马车上,云清絮撕开被血黏在胸口上的衣襟时,像撕肉一样,伤口处攒动着钻心的疼。 那原本发黑的、即将凝固的伤口,因这撕扯的动作,再次溃烂。 月牙手指哆嗦着,从座椅下的箱笼中翻出消炎止血的药膏,一边掉泪,一边给云清絮上药。 语气里,满是心疼。 “小姐,这宫宴咱们能不参加了吗?” “一只脚还没迈进宫门,便遭了这样的罪,还死了人……” 月牙声音哽咽起来。 “那沈氏死不瞑目的样子,让奴婢想起为姐姐入殓那日,姐姐的眼皮也是这般硬……” “地师说,人死了之后,身体若是柔 软的,来世便能投胎为富贵人家。” “姐姐入葬时,其他地方都已熏暖了,唯有眼睛是硬的。” “奴婢跪在棺材前,为她揉了一夜,才终于软下来……” “小姐,人死了都是那样吗?” …… 风吹帘动。 外头人影攒动,玳瑁罗衣交织,相同门第的贵夫人们,又低低交谈起来。 或是谈论珠钗玉石,或是谈论那位即将封为公主的蕈月,或是谈论长春侯府里猝死的老夫人…… 有那么一瞬间。 云清絮有纵马掉头的冲动。 带着月牙,远离阴郁晦暗的摄政王府、远离高不可攀的皇囚牢宫,远离这群面上带笑心里藏刀的人,远离过往的这些伤痛、和恨,和曾经…… 可是…… 车帘一角,隔着那绣着桃花的缎带,隐约能看见姜老夫人端然肃立的模样。 那里…… 还有一条人命等着她交代。 逃,又能逃到哪里? 退,又能退到何处? 云清絮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掩去眼底的猩红之色。 沈氏无辜。 柳叶也无辜。 如果非要找出谁有罪谁有错的话。 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 “别怕。” 云清絮接过月牙手中的药膏,忍着痛,抖落在自己的衣襟上。 这药中,放了一点特制的硫石,可以清理伤口,防止发炎,却能让受伤之处的痛感,再增十倍。 很多年前,当她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也许怕过疼。 但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两世的人了,什么痛没有挨过,如今这点皮肉之苦,轻巧的很。 为自己上完药后,云清絮又换上了备用的裙裾。 那是一条烟蓝色的绣蝶长裙,袖摆和裙角,绘满了月牙纹的银丝密线,行动之间,恍若静夜湖面骤起的波澜,粼粼生辉。 这衣裙是林三爷送的。 压箱底,一直没有穿过。 临出门前,月牙怕有意外,随便从箱笼里取出来装上的。 不曾想,竟真的有用到的时候。 林三爷不愧是混迹风月场所的风流公子,眼光毒辣,一眼便能分辨出什么样的女子,适合什么样的衣衫首饰。 这样雾色的蓝,这样晃动的蝶影,让云清絮的气质,在温婉柔美中,又杂糅几分沉静和清冷。 杏眼微抬,眸中光摄万千,又归于沉寂。 最后一点杂乱的发丝抚到鬓边后,云清絮扶着月牙的手,缓缓下了马车。 天空澄蓝,阳光刺目。 她略抬起手,挡住那刺眼的日光,接着看向对面神色复杂的姜老夫人。 轻声道:“无论是达官贵族还是贩夫走卒,一条人命,无论多少,总能明码标价。” “您说吧,要想揭过此事,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姜老夫人死死盯着云清絮,犹疑又猜忌的眼神,来回打量着她。 不过是去马车上换个衣衫的功夫,怎么跟变了个人似地…… 呵。 长这样一张狐媚子脸,怨不得能勾引摄政王,让玄翼那小子为她神魂颠倒,满京沸沸扬扬…… 可惜了,她们姜家没有那等色令智昏的小辈。 姜老夫人眯起眼,声音愈冷,带着多年上位的压迫感,逼向云清絮。 “你什么身份,老身儿媳什么身份?” “她一条命,拿你十条都不够抵。” “上马车换了个衣裳,就以为自己是娘娘公主了?敢同老身讨价还价?” “呸!” 看的久了,云清絮才发现她手中的拐杖,雕的是一只雪鹰。 鹰嘴尖喙,死死盯着猎物。 如同姜老夫人尖利的音调一样。 “姓云的,我不怕警告你,你若能在沈氏与我那孙女的墓碑之前,磕头认罪,自刎忏悔,便是留你一具全尸又如何?只当积德行善了!” “你若打死不认,冥顽不灵……” 她苍老却矍铄的眼底闪过杀意。 捏紧手中的拐杖,语气里尽是威逼和胁迫。 “那就别怪我姜家以势压人!” …… 以势压人,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义正言辞。 云清絮垂眉,掩去眼底的嘲讽。 谁……没有势呢? “三个月可以吗?” 云清絮抬眸直视姜老夫人,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待我兄长与公主成婚后,清絮无所牵挂,再去姜府上门求死,如何?” 此话一出,姜老夫人面色微变,“你发癔症了吗?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周围众人也纷纷侧目。 公主?云朝哪里来的公主? 这云氏女莫不是死到临头昏傻了,说起胡话来了? 云清絮没有过多解释,而是缓缓走到南宫嬷嬷旁边,迎着南宫嬷嬷复杂的眼神,轻声道。 “嬷嬷,您昨日教的规矩,清絮都记全了。” “无论是今日朝拜太后,还是他日兄长与蕈月公主大婚,绝不会辜负嬷嬷的教导,出现任何错漏。” “您放心,让太后娘娘也放心。” “只是婚礼得尽快了。” “三个月若赶不及,和姜老夫人约定的日期提前到了,一条贱命死在大婚前夕,实在不吉利。” “是吧,嬷嬷?” 寥寥几句,围观凑热闹的众人听到后,纷纷变了脸色。 她们看热闹看爽了,怎么忘了刚才南宫嬷嬷是从这云氏女的马车上下来的。 南宫嬷嬷那可是太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嬷嬷啊。 宫中无皇后,太后掌凤权,这位南宫嬷嬷作为掌事嬷嬷,替太后管了半个后宫,身份尊贵,积威深重。她的态度,就是当朝太后的态度。 太后如此重视云氏女,还让南宫嬷嬷亲自接她入宫,难不成……真的要让云家尚主,做皇亲国戚? 第182章 他已经失去了资格 第一百八十二章 他已经失去了资格 姜老夫人眼底闪过一抹忌惮,但却不怎么相信。 只是冷笑。 “死到临头要发疯了吗?你以为你扯着太后娘娘做大旗便可以为所欲为了?太后娘娘的圣誉岂容你随意玷污?” 说完这些,她又看向那被拽着挡在云清絮面前的南宫嬷嬷,斟酌着语气,谨慎地开口,“南宫嬷嬷,此女在京中的名声已烂透了,臭名昭著之辈,您千万不要被她蒙蔽……” “她说的是实话。“ 南宫嬷嬷眼底闪过一抹不耐之色,这不耐有对姜老夫人的,也有对云清絮的。 进宫一趟,几步路的功夫,这群惯爱生是非的妇人们,就不能消停一会? 怨不得太后娘娘最讨厌这群命妇进宫朝拜,等闲从不召人进宫陪伺,想必太后娘娘早就知道,三个女人一台戏,唱念作打没一会消停的,全都是一群不省油的灯! 姜家……也是蠢。 堂堂武将世家,蹦出来要杀人,却反被旁人杀害,现在没理了却站出来过来讲道理,可笑至极。 这云氏女更是个祸根。 人还没进宫,就给太后惹来这么大的麻烦,往后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来! 她兄长还未尚公主呢! 白身一个,便敢搬出太后娘娘来压人,胆子不小。 南宫嬷嬷眯起眼,眼底闪过狠意。 昨夜下手还是太轻了。 等回了德胜宫,禀了太后娘娘,定要求太后娘娘允她去云府再待俩月,让她腾出充足的时间……好好教教这云氏女,“规矩”二字该如何去写! 至于现在…… 南宫嬷嬷唇线紧绷。 剜了云清絮一眼后,看向姜老夫人,态度强硬。 “此女是太后点名召见之人,老身还要带她去德胜宫交差,人,不能让你带走。” 姜老夫人面色微变,“可——” 南宫嬷嬷却不惯着她,只冷冷道,“人在宫里又不会跑,你想要人,待会儿跟太后直言便是,没必要急于一时。” 语罢,不再理会姜老夫人难看的面色,警告似地瞪着云清絮。 “云姑娘,走吧,别让太后娘娘久等了。” “若再敢闹事,别怪老身没警告你。” 眼神,锋芒寒厉,让人汗毛直立。 云清絮垂首,双手交叉在袖中,半张脸埋在衣领中,掩去面上的一切表情,只露出一段纤细白 皙的脖颈。 “清絮明白。” …… 云清絮和月牙由南宫嬷嬷引着,朝宫门处走去。 路过玄翼时,玄翼上前半步,紧皱着眉,想同云清絮说些什么时,袖子被拉住,后头传来一道娇柔的女声。 “王爷,您又流血了——” 窦棠雁熟络地翻开药箱,取出那熏着松柏香气的棉帕,半蹲在玄翼身旁,撩起他的衣袍一角,将那帕子往伤口处探去。 “祖父说了,流血是好事,疼痛也是好事,说明伤口有活性,正在慢慢恢复。” “您的腿每隔两个时辰需要针灸一次,今日祖父不方便进宫,只能由棠雁代劳了。” “王爷,待会儿您得找个僻静的宫殿,让棠雁为您清理一下……” 娇软的声线,如三月的燕啼。 云清絮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听到这话后,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高大的玄衣青年,华贵矜傲,气势夺人,掩了半重天光,红墙黛瓦下,一双漆目,含神摄魄。 半蹲在他脚边的青衣少女,耐心地为他擦拭着衣袍下的血渍,动作温柔至极,语气温和善诱。 “王爷,有点疼,您忍一忍……” 她一边说着,一边露出姣好的侧脸。 面白如玉,一点红唇嫣然。 二人,好像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一幕,刺眼至极。 云清絮心脏漏了半拍,呼吸断了几促,胸中有一股难言的郁气流转,她想抓,却抓不住。 转眸,回首,跟上南宫嬷嬷的脚步,不再留恋。 …… “三爷,人走了。” 绿芜看着林从鹤痴绝的眼神,心中泛起密密麻麻的酸痛感。 她与三爷多年相濡以沫的情分,到头来,竟比不过云氏女的三个月。 那云清絮人尽可夫、名声败坏……有什么好留恋的。 不知不觉,手上使了力气,攥住林从鹤的袖子,好像这样便能离他更近一点。 绿芜打断他留恋的眼神,劝道,“侯府还有诸多杂事要处理,如今我们自身难保,哪有精力招惹云姑娘?云氏兄妹……身份交际太过复杂,又招了摄政王的眼……三爷,您为了侯府着想,还是少同她来往吧。” “我知道。” 林从鹤满嘴苦涩,比吞了胆汁还苦。 苦涩之中,带着难以言说的悔意。 早知如此放不下她,他当初就不该放下,也省得现在,连站出来维护她的资格都没有…… …… 啪—— 一巴掌狠狠抽在脸上。 沾染了佛前沉香的甲片,在女子那白 皙若雪的皮肤上,划出五道狭长的红痕。 “太后娘娘!” 正在倒茶的蕈月看到这一幕,忙按下手中的 琉璃茶盏,冲到云清絮面前,扶住云清絮摇摇欲坠地身体,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出手打人的嘉华太后。 “您有什么气冲蕈月来啊,絮儿她本就受了难……受一场无妄之灾……实在……实在无辜啊!” 一炷香之前。 南宫嬷嬷带着云清絮来到了德胜宫。 宫门口发生的事情,也都禀告给了太后。 原本面无表情的嘉华太后,在听到云清絮狐假虎威,借着她的名号威胁姜老夫人后,冷笑一声,招了招手,让云清絮走近些。 等走近了,二话不说,狠狠一巴掌甩过去。 云清絮躲避不及,左脸被抽肿,鲜红的巴掌印和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无声地提醒着她,这德胜宫的风势,可不是那么好借的。 “蕈月,过来。” 坐在凤椅上的嘉华太后,看到蕈月护着云清絮为她求情时,慢条斯理地抓过桌上的佛珠,一边盘磨,一边幽幽道。 “你身上流着皇室的血,是天底下最尊贵的血脉,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不要轻易与人交心。” “即便几个月后,让那云清川做了你的驸马,你也要清楚,你是君他是臣,切莫让他爬到你的头上来耀武扬威。” “尊卑不分,乃祸国之本,你可明白?” 第183章 惩罚与偏爱 第一百八十三章 惩罚与偏爱 “太后……” 蕈月面色发白,不忍听到云清絮被这样责骂。 她拿云清絮当自己的亲妹妹看待,是真心喜爱她,疼惜她。 嘉华太后却不会在这种事上纵着蕈月。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她太后的威仪,不允许任何人轻视、利用。 阴冷的眸光落在云清絮脸上,盯着她那尖削的下巴,讥讽地开口。 “你们兄妹,同蕈月有救命之恩,哀家看在眼里,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可救命之恩,算不得什么免死金牌,更不可能任你胡作非为。” “姜老夫人若来要人,哀家会为你求情,留你一条命苟活。” “可死罪难免,活罪难逃。” 她指了指檀木书柜的位置,略抬了抬手,狭长的蔻甲上,带着一点血痕,那是刚才扇云清絮巴掌时,在她脸上刮下来的薄肉。 南宫嬷嬷顺着手指的方向,将架子上的佛经捧出来,恭身递给嘉华太后。 嘉华太后颔首,指尖翻动,将那日日用沉香熏着的地藏经捧出来。 染血的指甲,摩挲着佛祖的袈裟,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今夜的宫宴你不用去了,省得多生事端。” “将这经文抄上十遍吧。” “抄完了,哀家派人送到姜家,跟着那妇人一起下葬,佛祖在上,也能替你减几缕罪孽。” 云清絮眉头微皱。 太后这样轻拿轻放,让她隐生不安。 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 果然。 嘉华太后朝她勾了勾手,像逗 弄猫狗一样的玩物畜生,“过来。” 云清絮抿唇,眼底闪过不堪之色。 深吸一口气,压下那那点可怜的自尊,跪行几步,到了嘉华太后面前。 嘉华太后将佛经递给她,云清絮往后拽了拽,却没拽动。 下意识地抬眸,撞进一双阴沉的眸光里。 三十多岁的太后娘娘,风姿犹盛当年,可一双眼睛,却像五十岁的老妇一般,无声地盯着你时,能将衣服底下的汗毛给逼起来。 瘆人的很。 “抄经,要虔诚。” 嘉华太后盯着她,一字一句,唇角,勾起诡谲的笑。 “普通的墨汁太敷衍了。” “用朱砂杀气重。” “最好的墨汁,是人指尖流出来的血水。” “十指连心,羊毫蘸着从心里流出来的血,一行一行写下去,才能在字里行间,明心见性,让人忏悔至深,你说对不对?” 她要云清絮跪写血经。 “太后,不可!” 蕈月面色巨变,噗通一声也跪了下来,哀声请求,“清絮她本来就体弱多病,前些日子又遭了难,九死一生才回来京城,能来宫里给您拜年,已实属不易……” “那地藏经有一万七千字,抄十遍将近二十万字,拉来三个壮汉放血都放不了这么多,她又怎么可能抄的完!” 嘉华太后却不理会蕈月的哀求,唇瓣抿起,轻蔑又冰冷的弧度对着云清絮。 只问她。 “抄吗?” 无力感,涌上心头。 云清絮张了张嘴,喉中干涩无比。 这些人,拉了一张又长又大的网,网上是刀锋,网下是獠牙,问她跳还是不跳。 她有的选吗? 云清絮又看向那地藏经。 薄薄的册子上,封页的菩萨含笑,笑中带悲。 她吸了口气,低声应下。 “谨遵娘娘吩咐……” …… 夜色澄明,灯火辉映。 喜庆的宫灯,似帘幕一般,挂满了紫禁城的宫角巷道。 年节熬糖的甜味,从御膳房飘起,将整个皇城笼罩。 丝竹管弦之声,幽幽晔晔地响起,惊飞了一群又一群栖息在楼阁之上的鸦群。 太和殿内,太后已落座。 一身明黄色百鸟朝凤冠服,雍容华贵,艳压全场。 她的左手边是蕈月,右手边是沁柔郡主。 蕈月一身红裙,生的明艳动人,只是眉头微蹙,似遇上了什么糟心事一般,闷闷不乐地独自饮酒,周围陪坐的贵女们,面面相觑,不敢上去搭话。 沁柔郡主则穿着一身鹅黄色的明氏宫裙,额前长发用玉梳推起来,露出一对聪慧狡黠却过于灵活的双眼。 眼神,一直盯着大堂入口的地方,似是在等什么人。 整个后宫,最尊贵的女子,便是这三人了。 陛下尚且年幼,往后还有几十年的执政岁月,他的帝位固若金汤。 云朝以孝治国,嘉华太后既是少年帝王的生母,又是先帝明媒正娶的皇后,只要陛下在位,她往后这一生,必然尊贵无双,盛荣长青。 只是她不喜交际,很少举办宴会召见命妇,京中的女眷们想逢迎讨好,却找不到机会。 如此大张旗鼓地召集满京名流女眷,举办除夕夜宴,还是头一回。 所以,众女眷们抓住机会,卯足了劲儿,讨喜的话跟不要钱似地,一句接一句地往外面吐。 “太后娘娘这么一坐,真跟那壁画里的王母娘娘一般,左右两个绝色女仙陪坐,出尘脱俗,这是要带咱们去仙宫遨游啊。” “可不?御膳房做的这些点心,模样精致,玲珑剔透,便是蟠桃会上,都没有这样的好物……” “你们在说什么?妾身只看到三位仙女,哪里有什么王母娘娘?” …… 饶是惯爱绷着脸的嘉华太后,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笑起来。 “今日宴会上的点心不是御膳房做的。” 她解释道,“沁柔心巧手巧,在她商行底下的林氏铺子,研制了许多新鲜的吃食。你们桌子上摆的,都是明年林氏铺子出来的新品,等开春了,可以过去尝尝。” 林婉如进宫的第三日,便将林氏商行的银股给了她两成,以作投名状。 虽然少,但她是太后,是一国之母,也不好与民争利。 再加上,大头都是摄政王的,她目前还没那个实力从摄政王手底下啃肉吃,只能退而求其次,拿着这两成干股,每月领个几千两银子,填补中馈。 林氏商行赚的越多,她能抽的银子也越多。 所以,她愿意当众夸林七两句,给她这个脸面。 夸完林七,嘉华太后终于话归正题,看向另一旁的蕈月。 冷肃的五官瞬间柔 软下来,眼底闪过连她都察觉不到的温和,“陛下君令已下,今日午时已将蕈月的身份报上皇谱,记在哀家名下,封号长姝公主,待会儿陛下会亲自过来宣旨。” “往后,尔等在京中若见长姝公主,如见哀家。” “明白吗?” 第184章 她一点也不委屈 第一百八十四章 她一点也不委屈 此话一出,众女眷彼此对视,皆看出对方眼底的复杂之色。 想不到,传言为真。 这蕈月竟如此得太后娘娘疼惜! 长姝公主……历来云朝皇室,以长为尊,只有历代嫡出的长公主,封号才能用“长”字。 这蕈月的来历,不过是一个废王的女儿,连郡主的称号都是勉强,如今,竟一跃成为足以在皇室族谱上留名的“长”公主。 这样的尊荣,便是将来皇帝封后纳妃,见了这位长姝宫主,都要矮一截! 京城……要变天了啊。 与此同时,殿外。 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少年天子,拾阶而上。 前有太监躬身引路,后有宫女执御扇,环佩交织,前簇后拥,尊贵威仪,赫禀堂堂。 从这个角度,已隐隐能看见恢弘的太和殿,看见流觞舞女,看见交头接耳的命妇们议论纷纷,看见坐在最后一排靠近殿外的乐师,长笛穗子上绑着的平安玉扣,晃晃悠悠。 玄璟渊停下脚步。 贴身太监面色微变,恭声问道,“陛下……可是有事要吩咐?” 玄璟渊故作冷漠,“抬起头。” 太监瞳孔微震。 他,他今年已三十有二,比不得那些刚入宫唇红齿白的小太监,他…… “恩?” 见他迟迟未动,玄璟渊从鼻尖哼出质问。 小太监紧张到咬唇,唇上落下一道血红的淤痕,艰难地抬起头,“陛……下……” 玄璟渊看他那一副即将被凌 辱的模样,气得差点踩空从台阶上摔出去! 咬牙切齿,“你脑袋里装的是泔水吗?!” 啊? 小太监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 玄璟渊实在懒得看他,略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意,有些不自然地问道。 “你看朕,如何?” 小太监面色涨红,不敢直视天颜,只略略仰望一眼,急忙将眸光落在别处。 咽了口口水,“陛……陛下玉树临风,风姿神秀……” “那便好。” 玄璟渊淡淡点头。 他最近,又长高了些。 内务府量体裁衣时,给他记了新的尺码。 今日这身龙袍,从前穿上略长,还需要往玉靴中垫些丝锦,如今取下丝垫,正好合身。 前世的记忆,随着年岁的增长,慢慢模糊。 但是他永远记得那冰冷的破院里,娘温柔的怀抱。 五年,一千多个日夜,他所有懵懂的依恋,他的全世界。 娘哄他入睡时的歌,他阅遍乐阁的曲谱,却再也找不到相同的曲调。 找到这一世的娘亲时,他又想对她好,又怕对她好。 若他把她当作娘亲……那另外的时空,那个拼尽全力护着他在冷苑活下去的女子,又算什么呢? 天空群鸦飞掠,那悬挂在树梢的红灯笼摇摇晃晃,玄璟渊抬眸,看着无垠的星空,唇音喃喃。 娘,渊儿又长高了呢。 如果您看不到,让她替您看一眼吧。 …… 血,顺着指尖流淌。 刚开始浓稠发暗,是棕红色的,到后来变成艳红色。 据说,越靠近心脏的血液,颜色越艳丽。 南宫嬷嬷冷着脸站在一旁,监督着云清絮放血。 等到雾白色的瓷碗被血液聚满后,她才将一旁止血的纱布递过来。 看着云清絮苍白如雪的面色,冷声道。 “你也别觉得委屈。” 第185章 旁人求不来的福分 第一百八十五章 旁人求不来的福分 南宫嬷嬷拉长声调,不屑又轻蔑地指点着云清絮。 “放点儿血而已,又不是要了你的命,若你觉得委屈,那老身去替你求了太后娘娘,让她将你的人头送给姜家,好抚慰姜家亡魂的在天之灵。” “又没有逼着你今日抄完,你也不必摆出这副丧气样。” “太后娘娘仁慈,给你寻了个忏悔赎罪的好机会,日夜跪在这里抄经,清心寡欲的好差事,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饿了渴了,偏堂有水和干粮,但有一点……” 南宫嬷嬷眼底射出寒意,“不许离开这佛堂半步,更不许打瞌、睡觉!若被老身发现……有你的好果子吃!” 佛堂内,檀香袅袅。 跪坐在蒲团上的云清絮手指一颤,纱布没有系好,又有鲜血从指尖渗出。 血腥气,在鼻尖弥漫,压住了那檀香。 这血腥气不单是碗里的。 在云清絮的左手边,已垒了厚厚的一层“血书”。 都是她白日里抄毕的。 不知放了多少碗血,她浑身虚软,气弱无力,提笔时,歪歪扭扭,写出的字来,再无半点风骨。 呵,风骨…… 云清絮自嘲一笑。 沦落这种境地,她提什么风骨。 手握着银簪,又往大腿上扎入两寸。 强烈的被贯穿的痛意,让她暂得几分清明。 已抄了三部。 快了,快了…… 只是不知,还有没有命撑到她抄完这所有的惩罚。 云清絮取出新的宣纸来,用笔蘸了血墨,如是我闻四个字写下来的时候,外头忽然劈来一声惊雷。 劈在那金灿灿的佛身上,刺目的很。 “怪了!” 南宫嬷嬷戾气极重,冷着脸骂道,“什么鬼天气,这种时节打什么雷!” 太和殿那边正办宫宴,陛下和太后娘娘都在,三品以上的朝官家眷们也在,今日操办宫宴的,是太后身边新提上来的一个婢子,没什么经验,若出了什么纰漏,岂不是打太后娘娘的脸? 她得去看一眼。 南宫嬷嬷心中有了决定,垂眸睨着云清絮,警告她:“你不要动旁的心思,老老实实地抄经,若敢有半点异动,别怪老身替太后娘娘除了你这个祸害!” 云清絮提笔抄经,一言不发。 南宫嬷嬷冷哼一声,阴着脸离开。 砰—— 门被重重砸上。 云清絮舒了口气,将笔搁下,看着漫漫无际的血书,揉了揉僵硬如铁的手腕。 笃笃笃—— 南宫嬷嬷走后不久,门忽然被敲响。 云清絮尚未来得及回头,便听到一道怯怯懦懦的女声。 “云姑娘?” 这个称呼…… 云清絮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往回看了一眼,便看到一个扎着双环髻的小宫女,手里提着一个木匣子,四顾一圈,确定没人后,忙掩上殿门,快步走到她面前。 打开匣子,里头装着一条条狭长的,用软油纸包着的血袋。 小宫女匆匆将血袋取出来,忙不迭地塞到云清絮裙裾之下,留下的最后一条,给云清絮做演示。 “云姑娘,我是蕈月姑娘的人。” “我们姑娘寻了御膳房的人,要了些鸡血鸭血过来,一斛一斛倒进这特制的血袋里,正好可以藏到袖中。” “你放血时,可以趁着旁人不注意,将这些禽类的血倒进碗里,用来抄经。” “这些你先用着,我们姑娘说了,不够的话,她明日再来送。” “对了,她那边也在帮着你抄经呢,已抄了两本了,夜里等宴会结束,她说她还能再抄一本。” 说到这儿,小宫女露出一抹涩然的笑。 “奴婢也想帮忙抄两本,可蕈月姑娘说,万一此事败露,若太后知道是她抄的,顶多训斥两句,不会责罚;可若是奴婢们抄的……拉出去打一顿板子都是轻的……还请您见谅……” 云清絮看着眼前面生的小宫女,心底涌上一层暖流。 宫里,也不都是残忍嗜杀之辈。 比如蕈月,比如眼前的宫女,她…… “我就说屋外怎么影影绰绰像是有人,原来是你这贱婢过来坏事。” 轰—— 殿门被骤然推开。 年节的灯笼泛起的红芒,罩住南宫嬷嬷半张脸。 她站在佛堂门口,眼神阴翳至极。 “太后娘娘仁慈御下,不曾想竟养大了你们这群奴才的胆子,表面上装得乖巧老实,背地里竟敢阳奉阴违,踩着咱们德胜宫的规矩和脸面……” “贱婢!” 啪—— 去而复返的南宫嬷嬷,一巴掌将那宫女给抽得横飞出去。 额头撞在供佛的长桌上,撞出枣大的疮口,瞬间血流如注。 鲜血覆了满脸。 宫女不敢叫疼,不敢自辩,翻过身来趴跪在地上,拼命地磕起头来。 “嬷嬷恕罪,嬷嬷恕罪!” “是蕈月姑娘要我来的,奴婢只是听命行事,奴婢——” 南宫嬷嬷又一巴掌抽过去,打翻了长桌上的烛台,跟拖拽一团垃圾一样,将那只到她胸口的小宫女从地上拖起来。 啪! 又是一巴掌。 血糊了满手,南宫嬷嬷的身上、手上、眼睛里,一片红芒。 “死到临头还敢污蔑主子,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今日若不给你松泛松泛皮骨,你怕是不知道什么叫宫里的规矩!” 她不再用手,改成用脚,一脚踹出去,几乎将小宫女的内脏给踹碎! 那宫女抱着肚子,蜷缩在地上,如虾米一般弓着腰。 “救救我……” 她咳嗽着,恐惧的泪水和血水都流出来。 “家里活不下去了,原本娘让姐姐卖身进宫的……可姐姐有了心上人……咳咳……我顶替了她,再过十年放出宫去,我还要看看看我那侄子……侄女……” “看你个天王老子!” 南宫嬷嬷怒极。 是她下手太轻了吗?这种时候不磕头认错,还敢提那些有的没的? 好好好,如今一个小小的宫女,都敢跟她叫板,是不是太久没整治宫廷,这些人忘了她曾经的手段了?! 今夜除夕,辞旧迎新。 她就发发善心,送这宫女去阎王殿过年吧。 南宫嬷嬷一把抓过那云清絮割肉放血的刀,满脸阴骘地朝那小宫女走去,每一个落下的脚步,都残忍、无情、夺命。 蜷缩在地上的小宫女,眼底流出一抹哀色。 正要引颈受戮时,看到南宫嬷嬷身后的一幕,猛地捂住了嘴。 第186章 出大事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出大事了 不知何时,云清絮捡起了那被打翻的烛台,握在手中。 双手,因紧张而微微发抖。 她缓缓走到南宫嬷嬷身后。 举起烛台的尖喙,在小宫女惊恐的眼神中,狠狠往南宫嬷嬷的后脖颈扎去—— “啊!!!” 南宫嬷嬷惨叫一声,猛地捂住脖颈,惊惧地往后望。 待看到面色煞白,摇摇欲坠的云清絮,正站在她的身后,双手捧着鲜血淋漓的烛台时。 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气得破口大骂。 “你这个贱人!” “我要杀了你!” 南宫嬷嬷纵横后宫多年,何时吃过这等暗亏?! 今日,这阳奉阴违的小宫女要死,这胆大包天的云氏贱婢也要死! 她骤然起身,暂时放过奄奄一息的宫女,抓着匕首,就朝云清絮的胸口扎去—— 哧啦! 谁料,她的裙角,被匍匐在地上的小宫女拽住。 小宫女用尽生命的最后一点力气,死死地拽着那鸦青色的衣角, 哀楚的眼神,透过那流着血的指缝,看向面色煞白的云清絮,喃喃道。 “云姑娘……” 云清絮懂她的意思。 咬破舌尖,用痛苦来麻痹自己的虚弱,双手握紧烛台,高高举起,对准了南宫嬷嬷的太阳穴—— “啊!!!” 惨叫声,响彻佛堂。 南宫嬷嬷痛的几欲昏厥。 “贱人!你这个贱人!你敢杀我,太后娘娘会灭你九族的!” “挨千刀的贱货!我要找人轮了你,我要砍断你的手脚,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 血水,飞溅。 云清絮入目皆红。 她抓着烛台的手,却不敢停。 高高举起,重重落下,一下又一下。 南宫嬷嬷的哀嚎声,从震耳欲聋、到断断续续、再到了无音息。 最后,砰的一声歪倒在地,气脉断绝当场死亡。 手中的匕首滚落出来。 匕首上的反光,映照出云清絮被血污蒙住的脸。 哐当。 手中烛台跌落,云清絮所有力气皆被抽干,不受控制地跪坐在地上,看着那被自己用烛台捅的面目全非的南宫嬷嬷,终于冷静下来。 眼底,悲切与茫然交织。 她,杀人了。 杀的还是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嬷嬷。 …… 玄璟渊迈入太和殿后,三呼万岁的声音,响彻殿宇。 他轻抬右手,示意众人平身。 袖口处的龙纹在灯火琉璃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与他长眸里清俊又威仪的光芒,如出一辙。 举手投足间,尽显少年帝王的英朗之气。 命妇贵女们起了身,不着痕迹地打量这位名声初显的少年皇帝,看着他那俊逸的侧脸,还有那一身非凡的气质,心底暗暗拈酸吃醋。 太后娘娘……好大的福气。 往后这天下是她儿子的,跟是她的有什么区别? …… 高台之上,嘉华太后神色淡淡,笑意未达眼底。 语气虽有些急切,却也不是因为玄璟渊。 “皇帝,你终于来了。” “圣旨带了吗?” “现在就宣纸吧,别让大家等急了。” 玄璟渊眸光微顿,瞳孔里滑过一抹晦暗。 母后对待蕈月时,比对待他这个亲生儿子要好得多。 不过也好。 他本就不对她抱什么期待。 “带了。” 玄璟渊面上扬起一抹如沐春风的笑,掠过人群,走到主位。 站定之后,朝身旁的太监伸了伸手。 “圣旨给朕。” “诺。” 太监捧着圣旨递过来。 趁这功夫,玄璟渊目光扫视,开始寻找他想看见的人。 从席座最末尾的地方,一直扫到太后身边的蕈月和林婉如,就连伺立两旁的婢女和宫人,都寻了一圈,却迟迟没有看到那具熟悉的身影。 今夜,不是召她进宫了吗? 人呢? 为何不在? 她既不在,他离开养心殿前,在镜子前收整衣冠的一个时辰……又算什么? …… “皇帝怎么还不宣旨?” 一旁的嘉华太后,跟催命一样,在一旁催促着。 “子时你还要动身去太庙祭祀,一国之祚,在礼与祀,国事要紧,莫要误了吉时,现在就宣纸吧。” 看那语气、态度,恨不得接过玄璟渊的位置,夺过那圣旨,亲自为蕈月昭告天下,好让人人尽知,从今往后宫里多了一位尊宠优渥的长姝公主。 玄璟渊眼底闪过一抹不耐。 却又被他压下。 唇角微勾,带出笑意来。 只是那笑,唇鼻在笑,眼睑在笑,瞳孔却清明又冷静,没有半点笑意。 接过圣旨,摊开—— “奉天承运,朕自诏曰,蕈月郡主虽与逆贼赵王同气连枝,但举报有功,里应外合掀翻赵王势力有礼有节,朕心甚慰,特恩其不受血脉牵绊,不入牢狱,见官不跪……” “蕈月郡主照料太后有功,温和柔善,孝心可嘉,立为长……” “等等。” 嘉华太后阴沉着脸,打断了玄璟渊的话,“不是说……要为赵王正名吗?” “皇帝……你是不是忘了带另外一份诏书。” 说这话时,她声音压的极低,“你之前答应过本宫,立蕈月时,顺便帮赵王正名,到时候蕈月清清白白地做公主,你十四叔也能沉冤昭雪……” 玄璟渊也看着她,认真道,“母后,赵王之事,朕自有安排。” 离开养心殿前,暗卫来报,说如今京里沸沸扬扬的逆贼之属,跟从前赵王留下来的老人,有许多恩怨交际。 近日,似乎又在筹谋什么大事。 这群逆贼机关算计、声名狼藉,只要露头,便要搅地当地民不聊生。 隐患,需要及早剔除。 家国要事为紧,之前做出的,放过赵王为赵王翻案的承诺,如今也只好先搁置一旁。 想到这儿,玄璟渊耐心地为嘉华太后解释,“赵王之事,等回去再同您商议。“ “宴会要紧,待会儿还得去太庙——” “你!”嘉华太后看着眼前越来越陌生的少年天子,看着他眸中的疏冷与隔阂,心底升起恼怒。 “你可真是哀家的好儿子!” 咬牙切齿。 这种时候,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嘉华太后也不能当场同玄璟渊翻脸,只能强咽下这口气,换过话题。 “赵王之事且不提,长姝公主的封地,你可选好了?” 玄璟渊淡淡点头,正要开口,外头闯进来一个身着铠甲的侍卫,扑通一声跪在殿上,急得满头大汗。 “陛下!出大事了!” 第187章 她疯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她疯了 乾清宫旁的一间偏殿内。 烛光摇曳,灯影晃动。 淡淡的鹅梨香弥漫在殿内,香气深处,有一缕让人头晕目眩的清甜味道。 这是特质的鹅梨香。 里头放了安神的迷 药,可以让人长时间陷入昏睡。 当然,是无害的。 睡醒之后,神清气爽。 甚至…… 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肤若凝脂的少女,缓缓褪下了外衫,露出光洁的肩膀,和那鸳鸯戏水的肚 兜。 长发垂在身前,遮掩着她那娇媚的脸颊。 她缓缓走向床榻,看着烟云纱织就的床榻上,那昏睡的男子,看着他高 挺如峰的五官,眼底闪过一抹占有与贪婪。 白日里,为玄翼施针时,她“不小心”扎了他的神庭穴。 果然。 用药半个小时后,他便昏睡过去了…… 刚才,又喂了一碗安神的药,焚了一支迷情的香。 今夜,他都不会再醒来了。 想到自己的手段,窦棠雁眼底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这天底下,还没有她拿不下的男子。 指尖轻轻跃动,在玄翼的脸颊上留连,“纵你是权臣,是王爷又如何?若我真怀了你的孩子,有了你的种子,生下了个一个跟你面容相似的孩子,你还能弃我们母子于不顾不成?” “只要让我进了这摄政王府,无论是妾还是侧妃。” “凭我的手段,总有让你对我迷恋不止的那天。” 窦棠雁不知想到什么,捂唇吃吃的笑起来。 笑完了,扯掉身上的肚 兜,正要欺身压上去时,外头传来密集的敲门声—— …… 佛堂内,满地的血。 云清絮的衣衫被血染成红色,那是她未曾穿过的艳丽。 她跌坐在地上,像耗光了所有力气一样,呆滞地、僵硬地看着那不再挣扎的南宫嬷嬷。 她连只鸡都没杀过,如今…… 竟杀人了? 缓了许久,才有了力气,双腿发软站不起来,只能艰难地爬到南宫嬷嬷身边,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一片冷薄。 死的不能再死。 手指一个哆嗦,触电一般,缩了回来。 “云姑娘……” 角落处,那小宫女显然也吓到了。 眸中,闪烁过痛苦、恐惧、快意……许多情绪交织一起, 最后,变成哀戚,“杀了她,我们也活不了了。” “纵然有蕈月姑娘护着,可蕈月姑娘说到底,也只是靠着太后的宠爱,才能在宫里立足。” “南宫嬷嬷是太后的陪嫁,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便跟在她的身边……” “南宫嬷嬷一生未婚,伺候在太后娘娘左右,陪太后娘娘走过许多风雨,是太后娘娘最信任的人。” “如今,死在我们手中……咳咳……” 她一边说,一边咳血,伸出袖子擦了擦唇,擦出一堆内脏的碎片,血瞬间流的止不住了。 刚才南宫嬷嬷那几脚,早已踹断了她的心脉。 扁鹊来了也难医。 她熬不过今夜了。 死亡的逼近,让她恐惧,让她颤抖,也让她释然。 “云姑娘。” 小宫女哀怜地抬头,隔着南宫嬷嬷的尸体,直直地看着云清絮。 “我还能撑到宴会结束,等到太后娘娘回来。” “到时候……我便认下这罪过。” “这样她们就能放过你了。” “云姑娘,我听许多人提起过你,说你两面三刀,凶唳残忍,出卖了满京的贵女,却又仗着摄政王的宠爱,耀武扬威,横行霸道……” “她们说你迟早会遭报应的。” “可刚才……” “我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 “你若真的那般自私,完全可以纵着南宫嬷嬷杀了我……我只是一个奴才,比草还轻贱的宫女,一辈子都翻不出这四角天空……最大的愿望,是能活到十年后,被放出宫去……” 她又想起了她在宫外的姐姐。 捂着那流血的唇,将自己的来历,告知给云清絮。 “母亲是后来的,是继母,生了个儿子,自小拿我和姐姐当畜生使唤。” “弟弟要读书,缺一笔银子,继母便要卖了姐姐入宫。” “可一入宫,就是十数年,女子最好的年华,进来为奴为婢……” “姐姐,她有了心上人,我想她幸福安乐……我……” 又是一口血咳出来,从身体里头蔓延出来的痛,逼得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逐渐灰败的双眼,木然地看着云清絮。 千言万语藏在其中,最后,她的人生像飞灰一样,彻底沉寂…… …… 不。 云清絮终于找到了力气,疯了一样地扑了过去。 她抓着宫女染血的衣领,轻轻摇晃。 “宫里有太医,都是久负盛名的国手,他们能将你看好的。” “你不要死,不要死……” 人死时,真如灯灭一样。 刚才还鲜活的人儿,此刻,像一块腐朽的木头,任她怎么摇晃,都没有任何反应。 窒息的痛,像是被塞进了深约千尺的寒潭里。 云清絮张大嘴巴,努力地从嗓子里发出声音,耳边却嗡鸣不止,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 你不要死啊。 你怎么能死呢。 我只是来这里抄几本经书,我的血都还没有流干,我都还活着,你怎么能死…… 你姐姐的故事,还未讲完。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你还那么小,你只有十四岁,你…… “啊!” 压抑的痛,绝望与崩溃,快将云清絮给逼疯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她疯了一样地站起来,一把扯过那抄了一天的血经,狠狠地朝那端坐一排的佛像上扬去—— “有什么用!” “磕头跪拜忏悔念经有什么用!” 她沙哑着嗓子,质问那神佛与龛笼。 “活该是吗?弱小就活该去死是吗?” “我的渊儿活该去死,我活该去死,兄长活该投靠逆贼,达官显贵活该一世丰 盈太平对不对!” 嗤拉—— 她拽着长桌上的旗布,将那佛台猛地拽翻—— 佛像,零零落落地掉下来。 一地碎片。有金的、有陶的、有瓷的、还有水晶的。 云清絮觉得自己疯了。 可她觉得发疯的感觉真好。 两世以来,谨小慎微,处处讨好,只为谋一条生路。 可那么多人都要她死。 神佛无眼吗? 天底不仁吗?! 第188章 他是不是对她太好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他是不是对她太好了? “陛,陛下!” 太监快哭了,露出天塌了的表情,“太……太庙闯入了一批贼子,在里头纵火,全……全烧起来了!” 什么?! 满座惊骇。 玄璟渊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太监,面色瞬间阴沉,气势逼人,声声质问。 “什么时候的事?人抓住了吗?火灭了吗!” 太庙就在皇城北侧,距皇宫并不远。 由皇室宗亲值守,里面不仅供奉着历代帝王的排位,还有为云朝牺牲、流血、奉献的武将和文臣牌位。 数百年来,云朝政权频繁更迭,皇位你方坐罢我方坐,可无论怎样的乱臣贼子,到底身上流着皇族血脉,绝不会触碰太庙这块禁地。 敢动太庙的人,简直是数典忘祖、丧心病狂! “罢了,问你再多也无用,立刻带朕过去!” 玄璟渊袖角掠起,快步朝那报信的太监走去。 “通知摄政王,命令御林军和王府禁军抽出一半人马,立刻赶往太庙!” “这群胆大包天的畜生……” 玄璟渊清浚的眼底,布满阴霾,“朕要让他们粉身碎骨!” “皇上!” 嘉华太后亦是满脸阴翳,但却不忘正事,“您还没说,给蕈月的封地……” 玄璟渊猛地回头,看嘉华太后的眼神,陌生至极。 “您是太后。” “不是后宅里头无知的妇人。” “不如朕将这皇位也让给长姝公主,如何?” 嘉华太后面色煞白,眼底有惊惧,也有恼怒。 不……不过是一个封地罢了!摆这样的脸色给谁看! 太庙起火了扑灭便是了,一群宵小之辈又能折腾出什么火花?若真折腾出火花,那也算幸事一桩,说不定陛下被弹劾下位之后,她的权儿能有机会回京…… 嘉华太后如何作想,玄璟渊没心思去猜测,更没时间跟她纠缠,将那读了一半的圣旨扔在桌上,步履携风,带着一众侍从,匆匆地来,匆匆地去。 他走后,被甩了脸色的嘉华太后,迎着满殿神色各异的视线,深吸一口气。 “今日先撤了吧。” …… “好看吗?” 茶楼之上。 青衣男子与玄衣男子,并肩而立。 玄衣男子身量高壮,后背和肩膀比中原男子都要宽厚些。 一旁青衣男子,则将手中的城防图卷成一团,隔着烟火,眼睑略抬,狭长幽寂的双目,看向那正冉冉起火的太庙。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能入太庙,是天下读书人的梦想。 便是进去祭奠历代先贤,都需要有翰林院的出身,方可入内。 初学四书时,他也曾做过齐家治国、名流清史、得入太庙……成为天下学子之师的美梦。 可后来的许多年,在一次次的冷暖悲喜中,他才明白,能不能入太庙,一出生就决定了。 如今…… 他竟然烧了太庙。 人生际遇……实在可笑。 “多亏了堕王的帮忙。” “嘉华太后将她手下的这些势力交给堕王时,只怕也存了换权夺位之心。” “说来也可笑,都是她的儿子,只是一个长子、一个幼子的分别,她的心却偏的没边了。” “好好的正经皇太后不当,非要帮着自己的长子谋权篡位……” 连雍的伤未痊愈,面色还有些苍白,双手扶着栏杆,眼底闪过一抹快意。 “我羌族与云朝为界,被云朝这群阴险小人欺压数百年,年年岁贡纳粮,却还免不了被屠戮灭族的命运。” “如今,烧了这太庙,也算给地府里头的祖宗们出了口气,若没熬到复国那一天,就是半道死了,我也有脸见列祖列宗了。” 云清川没有言语,看着那逐渐被扑灭的火,眸光随火焰闪烁。 连雍察觉到气氛的低靡,不知怎得,心里也有些别扭。 解释道,“官 逼 民 反,历来如此,你放心,若你所做之事是为国为民之事,无论你身在哪方阵营,都……” “连兄。” 云清川打断了连雍后面的话。 他不想讨论这个问题。 “火势已起,京中只怕又要戒严了,你多谨慎些,莫要着了玄翼的道。” “实在不行,出京避些时日也好。” “我得回宫了,我那妹妹今日在宫里参宴,虽交代了蕈月护着她,却也怕遭人恨怒,寒山寺之事坏了她的声誉,如今她步步维艰,我不在身旁,唯恐她出事。” 语罢,云清川不再停留,匆匆离开。 下楼时,踩空了一节台阶,身形一晃—— 连雍看到这一幕,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几步冲过去,立刻抬手想要扶他。 手抬到一半,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后,身形僵住。 云清川并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 他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扶手,稳住身形,整了整衣冠后,再次离开。 连雍看着那青衣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不知怎得,觉得四周的空气都冷了些。 身后的影卫催促道,“主子,我们得尽快了,待会儿禁军肯定会盘查附近的商铺和民居。” “我知道。” 连雍垂眸,半张脸被阴影蒙住,看不清表情。 “你说,云兄是不是对他妹妹太好了点?” 影卫的呼吸滞住。 这…… 兄长对同胞妹妹好……不是天经地义,应该的事吗? 他纠结着,正不知该如何作答时,连雍又抬起头来,换了话音,语气恢复了平日的雷厉风行。 “撤。” …… 佛堂内。 云清絮端了盆水,用湿帕子一点点擦去那宫女脸上的血渍。 露出她白净却稚嫩的脸。 她摸着她的衣襟,从怀里掏出一个刻着名字的铜牌。 铜牌上,歪歪扭扭两个字。 草儿。 贫民家的孩子,都要起贱名。 可这世上最卑微最不起眼的小草,怎也难逃早夭的厄运。 云清絮将那铜牌收起,塞入自己的袖中。 看向四周—— 清洁雅致的佛堂,此刻变成世上最污秽最脏乱之处。 她指尖流出的心头血、草儿身上的血、南宫嬷嬷的血……将佛经、佛龛、佛像,还有那南海菩提叶做成的蒲团……都染得斑驳而狰狞。 宴会,还有两个时辰才结束。 等嘉华太后回来看到这一幕,别说是蕈月了,就是皇帝都保不住她。 她死了,兄长也活不下。 万般筹谋都要作废。 云清絮捏着那带着血水的帕子,看向外头晃动的灯影,正在思索该怎么收拾残局时,忽然听到外头太监尖锐的嗓音。 “奴才问太后娘娘安——” 第189章 她这里,没有模棱两可 第一百八十九章 她这里,没有模棱两可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云清絮面色骤变。 若太后来了看到这一幕,不得把她给活剥了。 太后信佛极为虔诚,日日要来佛堂小坐,一是为了清心寡念,仁慈治下;二是为了读经颂典,为国祈福。 这个佛堂,比她的寝殿还重要。 如今被自己毁成这般,贴身嬷嬷也死在这里…… 云清絮深吸一口气,实在不敢想象待会儿可能发生的事。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将草儿的尸体放平,又将手里端着的那盆血水藏到蒙着黄布的桌案底下。 收回手时,眼前一闪,忽然看到一角黄纸。 凑近了,方看地仔细起来。 那确实是一张陈年旧纸,塞在一尊净水观音肚子里,观音是用南棋沉香雕刻的,之前摆在供桌的正中央,供桌被她掀翻时,观音摔碎成两半,露出肚子里的东西。 鬼使神差,云清絮摸过来那张黄纸,打开,看到了里面手写的字迹。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云清絮神色微凛。 只这么一句话,没有旁的言语。 底下有个落款。 睿德。 看到这个落款,云清絮瞳孔微缩。 她知道这个人,她知道! 有回蕈月与兄长夜半饮酒,喝醉的时候,拉她过来彻夜聊天。 从蕈月口中,听到许多她幼年在王府的旧事。 赵王府的少女时光里,因得赵王的偏宠,蕈月过得肆意又明媚。 她那时是京中最尊贵的女郎,鞭子遥遥一指,想要的东西,底下的奴才前赴后继地跪着奉上。 父王待她如珠似玉,从不曾对她大声言语。 唯有一回,因故罚她跪了三天三夜。 原因是她打翻了赵王青梅竹马送他的砚台。 那砚台,是青梅出嫁前夜送他的。 青梅的名字,叫思君。 而赵王的名讳,叫睿德。 所以……那个赵王心心念念的青梅竹马……是当今的嘉华太后?! 似被冷水兜头泼下一般,云清絮瞬间想通了许多被她忽略的细节,心底隐隐有个猜测,却又不敢深想,只能匆忙地将那宣纸揉皱成团,左右扫了一眼,实在无处可塞,最后扔到那燃起的烛火中。 几个呼吸的功夫,这桩秘密,已湮灭成灰。 她刚舒了口气。 外头的步伐却逼近了。 甚至能听到蕈月凝重的声音,“太后娘娘,不如蕈月先伺候您安歇吧?” “今日闹了这么大一遭,又是除夕夜,后头还有许多麻烦事等着您处理,你需要多休息……” “无碍。” 纵然发生那么多事,面对蕈月时,嘉华太后的语气仍然温和。 “哀家有样东西落在佛堂了,正好过来取——” 咔哒。 嘉华太后推了推门。 门却被人从里头锁住了。 她面上的笑容顿消,眼底闪烁着不可置信的愠怒。 在她的德胜宫,竟然有人敢锁她的门? “开门。” 她的话音从牙缝中挤出,又推了两下,仍未推开。 面色,肉眼可见地,变得青黑一片。 “来人——” 她眼底遍布杀意和阴霾,在太和殿受的气,此刻全撒在这佛堂紧闭的庵门上。 “把门给哀家砸开!” …… 佛堂内。 云清絮咬着牙,捡起那被南宫嬷嬷扔在地上的匕首。 眼底,闪过孤注一掷的绝望。 只能,赌一把了。 举起匕首,缓缓刺向自己肋下两寸的地方。 这里,没有重要的器官,暂时失血,也死不了人。 只是……痛一些罢了。 她闭上眼,强忍着那剜心一般的剧痛,看着开始流血的伤口,干 裂的唇角,扯起一点艰难的笑。 呵。 将匕首塞回南宫嬷嬷的手中,又将那沾了血的烛台摆在合适的位置,调整了尸体的方向后,她扯乱自己的衣襟,拽断一把青丝,捧着一叠子下午抄的血经,死死攥在手心,摆出要保护经书的姿态…… 而后,躺在冰冷的、渗着血的地板上,闭上了双眼。 半炷香后—— 门被宫人从外破开。 嘉华太后看见佛堂内的一片狼藉后,气得差点当场昏过去。 眼前发黑,扶着蕈月的手才勉强站稳,看着她精心布置的佛堂,血污满地,看着那几个仰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人,她连是不是自己人都顾不上了。 颤抖地指着那噩梦般的现场,“来人!来人!都给哀家滚过来!” “水呢?棍子呢?把她们给我泼醒!给我打醒!用火烧啊!” “敲了骨头剥了皮,一只脚滚进阎王殿里也要给哀家拽出来!” “无法无天的贱婢……怨死鬼投胎的贱种!” “到底发生了什么?!” 嘉华太后从不曾这般失态,她一边怒骂,一边冲到那一堆散乱的佛像中间,慌张地寻找,找来找去,找的发髻都歪了,双手被佛像碎裂的瓷片割破,仍找不到她要的东西。 “我的东西呢!” 她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双手染血,犹不觉痛,等蕈月走过来时,更是抓着蕈月的衣领,摇晃着她,催促道:“蕈月,你快帮我找找,你快找找!” 蕈月一进屋,眼神便落在云清絮身上,看着她抱着血经生死不知的模样,担忧至极。 此刻被嘉华太后拽着,只能勉强地回答她。 “什么东西?什么形状?” 嘉华太后六神无主地回应,“一封书信,你父——” 话音,戛然而止。 嘉华太后的动作瞬间僵住。 她后知后觉地松开了蕈月的衣领,面上的恨怒与急躁之色,缓缓被哀色覆盖。 那哀色,在看到蕈月那熟似故人的五官时,变成与绝望交织并行的怀念。 身体的温度,一寸寸冷下来。 她想起了她的身份。 她是一国太后,帝王生母,家世优渥,更有无上尊宠与荣耀。 “没什么。” 她往后退了两步,抚了抚鬓边歪掉的凤冠,扫了一眼她枯坐了数年的佛堂,将那些往事按下…… 再抬眸时,冰冷的、如毒蛇一般的视线,一一扫过草儿、南宫嬷嬷、云清絮的身体。 看现场,很好猜测。 应该是有人要毁经书,云清絮为了护住血经而被人打昏。 宫女草儿与南宫嬷嬷缠斗在一起,最后两败俱伤,生死不知。 佛像,很有可能是缠斗时打碎的。 大概是这样。 可她的德胜宫内,绝不允许模棱两可。 她眼底一片嗜血的疯狂—— “把慎刑司的人给哀家叫过来。” “带上他们的东西。” 第190章 拧断他的手 第一百九十章 拧断他的手 窦棠雁将最后一粒扣子系好时,外头的赵管家实在等不及,闯进了偏殿。 他步履匆匆,一只鞋子因为赶路走歪了都不知道。 几步来到床榻前,苦着脸,语气焦灼,“不好了王爷!宫外出大事了!” “太庙着火了!” 见榻上没有动静,他又往前凑了凑,正好看到了玄翼侧脸上那一抹可疑的胭脂色。 这……这是女子的唇脂。 想到刚才紧闭的门庭,赵管家眼底闪过错愕之色,不可置信地抬头,僵硬的脖子缓缓转动,最后落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窦棠雁身上。 十五岁的少女,含苞待放。 褪下青色的男装,换了桃粉色的夹袄,一双泛着水光的眸子眨巴着,跟要勾魂一样。 她察觉到赵管家的眼神,舔了舔那丰 盈的,缺了一点胭脂的红唇。 媚态横生。 这哪里是医女。 这是哪家青 楼的头牌吧! 赵管家今日真开眼了! 这样的行为举止,这样肆无忌惮的眼神和动作,不难想象刚才殿内发生了什么! 一阵天旋地转。 上了年纪的赵管家只叹年轻人好大的胆子啊! 她是真不知道王爷的名声吗?她真不怕王爷一刀剐了她吗?! 她……她……她竟然对王爷下手…… 被赵管家那直白又震惊的眼神盯着,窦棠雁先是羞恼不安,很快,又挺了挺胸脯,心生不屑。 哼。 一个伺候人的奴才罢了,摆出这样的眼神给谁看? 若非他冒冒失失地闯进来打断她,好事早就成了! 什么太庙起火皇陵起火的,同她又有什么干系? 就算是皇宫烧了,摄政王不也是摄政王吗? 心中不忿,态度也倨傲起来。 “正在为摄政王治伤呢,你这般冒冒失失闯进来,耽误了王爷的病症,你来负责吗?” 赵管家眼角抽了抽。 这话说反了吧? 若非他闯进来阻止了今日这场荒唐,明日等王爷醒来,第一个人头落地的,便是这位娇滴滴的窦医女! 王爷在外界的风评变了吗?已经到了可以随便让人算计的地步了? 这位窦医女莫不是被晋城的风沙给吹傻了,脑袋里水倒出来误装羊粪了吧! 心中腹议着,面上却不好出言斥责,赵管家深知,同女人是讲不清道理的,只能胡乱点了点头。 “窦姑娘教训的是,老奴进来实在莽撞。” “还请您体谅,可如今正值年关,形势逼迫,太庙又出这样的大事了……” “陛下那边……想必也已得了消息。” “正是乱作一团的时候,得尽快把王爷叫醒,让他主持大局啊!” 窦棠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双手抱胸,唇角溢出冷笑,“要叫你自己叫,他已睡熟了,我可没那本事把他叫起来。” 她的迷 药她知道。 必然要到明早才会醒的。 太庙起火了正好,赵管家把其余伺候的人都带走,她跟摄政王颠鸾倒凤一夜,也不用担心被那些没眼色的东西给打断。 比如……眼前这老货。 “赵管家,我劝您还是别费心了。” “颐养天年的年纪,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若你愿意帮我,让我成了这摄政王后院的女主人,将来,不愁没有你的好处。” “今日 你若识相,就当作什么都没见过……” 窦棠雁的语气,漫不经心。 好像她将来提拔他两句,他便占了多大的便宜一般。 …… 赵管家何曾见过这般没脸没皮的女子? 差点被这奇葩的言语给气笑了。 都什么时候了,竟还这样拿捏作态。 就凭这姿色跟脑子,还想攀上他们王爷? 做梦呢吧! 眉毛挑起,赵管家问道,“窦姑娘的意思是,想入咱们摄政王府?” 窦棠雁清了清嗓,后背挺起来,却没有开口说话。 有时候,太主动会显得廉价。 赵总管见她这样,心中更是反感,毫不留情地撕破她的幻想,“那窦姑娘您是打错主意了。” 窦棠雁面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赵管家幽幽道,“咱们殿下已有了心仪之人,依老奴看,不说一辈子相守,只怕十年二十年内,不会再有其他新欢。” “十几年后,您也快三十了,半老徐娘一个,咱们王爷什么新鲜的花骨朵找不着,何必要去找您这样将枯的花儿呢?” “您呀,还是老老实实的扎针上药,做个王府的供奉,不要再惹祸上身了。” 窦棠雁万万想不到,平日里笑眯眯的赵管家,一开口,竟这样刻薄犀利。 狠狠瞪了赵管家一眼,带着怨怒之色。 “我不需要比那些女子年轻,我只需要比云姑娘年轻就行了” 赵管家真笑了。 喝几两啊,认不清自己身份了? 他看窦棠雁的眼神,诡异至极。 “窦姑娘,您刚才是说,王爷用了药,今晚醒不来了,对吗?” “那是自然,此药能驻神安眠,让王爷一觉睡到天亮,不仅夜安无梦,醒来之后更是神清气爽。” 提起医术,窦棠雁又找到了自己的倨傲与自负。 赵管家又道,“您叫不醒对吗?” 窦棠雁语气不耐,“我不是说了吗,我没办法!” 这样的事,只能等药效自然褪去。 赵管家却摇了摇头。 眼底闪着窦棠雁看不懂的光。 “您跟云姑娘的差距,您不必急着争论,一看便知。” 赵管家弓着身,在玄翼身侧提气说道。 “王爷,云姑娘要嫁给林三爷了。” 榻上的男子,眉头动了动,被锦被掩住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窦棠雁猛地捂住嘴,惊愕地看着这一幕,“这……你……他……” 无论是鹅梨香里的迷香,还是那药碗中的安眠药,都是她按着比例特调的。 别说是成年男子了,就是来一头几百斤的老黄牛,今夜也得窝在殿里昏睡一觉才能走! 可赵管家刚才只是提了那个云氏女的名字一句,怎么就,怎么…… 窦棠雁清白交加的面色,被赵管家尽收眼底。 赵管家见状,嗤笑一声。 王爷命都可以不要,也要护着云姑娘和她兄长的周全,你不过是个上门王府卖技的医女,怎敢拿自己跟云姑娘比…… 真不怕打脸啊。 为了让窦棠雁彻底死心,赵管家大发善心,加重砝码。 “王爷,云姑娘和林三爷已经入洞房了,就在今夜。” “云姑娘穿了一身喜袍,坐在龙凤大床上,等着林三爷给她掀盖头呢。” “林三爷拿起喜秤了,快碰到云姑娘的盖头了……” 轰—— 睡梦中的玄翼倏然坐起,双眸含煞,里头布满血丝。 “林三在哪?!” “他若敢碰絮儿一下,本王定拧断他的手!” 第191章 饶了她吧 第一百九十一章 饶了她吧 这一幕,让窦棠雁彻底呆住。 她眼睛都直了,看着满目杀气的玄翼,干巴巴地开口,“王……王爷……” “您……” 玄翼眸光刺过来。 扫视一圈,眸中戾气更盛。 原来,是个梦。 还好只是个梦,不然他只怕要违背同玉老夫人的承诺,将长春侯府夷为平地了。 天色已暗,太和殿的宫宴已开始了吧? 他若不在,那群张牙舞爪的朝妇贵女们,还不得将絮儿给生吞活剥了? 今日入宫之时,他已吩咐过了林婉如,让她在宫宴上坦白过错,为絮儿正名。 证明当时在寒山寺上,絮儿饮酒睡着了,一直在由林婉如照料。 真正背叛众贵女的人,只是个穿了紫色衣袍的婢女,被那些逆贼拿捏住,情急之下用了絮儿的名字,想谋一条生路罢了。 而且,因为在寒山寺上的扶持之恩,林七已与絮儿结拜为姐妹。 林七此女虽然手段不光彩,可在民间却又几分名声。 有她做背书,絮儿身上的污点想必能洗干净了。 ……寒山寺之事,本就是场无妄之灾。 从头到尾,都是那群逆贼在为祸作乱。 絮儿,何其无辜。 “林七去参宴了吗?” 玄翼淡眸落在赵管家身上,“今日午时,她可是跪在本王面前,连连作保,今夜一定好好表现的。” “若敢临阵脱逃,本王活剥了她。” 赵管家擦了擦冷汗,点头如捣蒜。 “去了去了!一早就过去了,临去之前,还过来对了对口风,防止到时候细节和言辞对不上,给云姑娘造成更大的麻烦。” 玄翼闻言,鼻腔嗤出一声冷笑。 “小命在前,她倒是乖觉。” “既如此,就再留她活上些时日。” 玄翼抬步便要往外走。 “王爷——” 赵管家想起正事来,连忙苦着脸叫住他,“王爷,太庙起火了,宴会已提前结束了,您——” 玄翼摆了摆手,“都不重要,絮儿她……” 等等。 玄翼脚步顿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太庙?” 赵管家崩溃地解释,“半个时辰前,原本守着排位殿的那两个士兵,不知抽了什么邪风,竟然一块去了西殿,想收整那断裂的灯笼,谁料在这间隙,被一群黑衣贼子摸了空,闯进大殿,倒了两盆菜油进去,整个大殿都烧起来了!” “黑衣人共有七人,其中五人都逃走了,剩下两人眼见没了活路,当场要咬舌自尽!” “好在禁军阻拦及时,男的虽死了,女贼却还有一口气在。” “可惜断了舌头,问不出什么信息来。” 赵管家又说起太庙的火势,语气里尽是忧虑。 “今夜风大,太庙又都是木制的结构,火势起来根本控制不住。” “几百年来,太庙虽年年修缮,可内里早已老化腐朽了啊。” “禁军统领过来汇报时,太庙北边的建筑群已烧了一半……” “如今又过去半个多时辰,只怕已……” 后面的话,赵管家不敢说了。 在心里头将那群反贼骂了一遍又一遍。 闹便闹了,烧便烧了,怎么卡在这个年关折腾这一场? 赶着这种节令时候跳出来蹦跶,实在可恶可恨。 上回寒山寺之事,已触了摄政王的眉头,如今再来一次,简直是坟上头跳舞……换着花样找死! 嫌命长啊! “知道了。” 听了赵管家的汇报,玄翼唇角挑起冰冷的弧度,凤眸深处,一片漆寂,不带任何感情。 “通知下去。” “明日午时,长安街鼓楼前,本王亲自行刑,将这两具尸体凌迟。” 赵管家闻言,狠狠打了个哆嗦。 …… 太庙之事要紧,玄翼换上衣铠,起身要走。 临走之前,到底放不下云清絮,又吩咐赵管家。 “宴会既已提前结束,絮儿想必还在太后的德胜宫内,有那个蹦出来的蕈月护着,太后想必不会为难她。” “只是出宫时,路上恐生波折,若被那群闲的没事干的命妇堵住,她身份低微,恐怕又要受些委屈。” “这个拿着。” 玄翼从怀中取出一块紫金色的令牌,丢到赵管家手中。 赵管家起初还以为是摄政王府的身份令牌,并没多注意。 可落手时那不同以往的沉甸甸的份量,让他眼底一震,急忙低头看去。 一看,整个人便惊住。 瞳孔微缩,呼吸骤停。 这……这是军令! 在宫外行走,一个摄政王府的名头便能吓退不少人。 可要在宫里横着走,得手握重兵方能得利。 王爷是一点委屈都不愿让云姑娘受啊! 玄翼解释道,“姜家那群蠢货,不定存了怎样的心思,姜家手里头有兵不假,可本王麾下的禁军也不是吃软饭的。” “务必将人须尾俱全地送回去,若受半点损伤……别怪本王不顾念多年的主仆之谊!” 语罢,玄翼出了偏殿。 外头已有亲卫将他的马匹牵来,他穿着银亮色的铠甲,跃上马背时,鬼使神差地,望了一眼德胜宫的方向。 心脏微缩,一股尖锐的疼痛,突然蔓延在胸腔。 应该是夜风太凉,许久不穿铠甲的原因。 玄翼压下心头的那丝异样,勒紧缰绳,踹了一脚马腹,奔入月色之中。 …… 德胜宫内,灯火通明。 宫女太监跪了一地,从内院一路跪到外院的耳房。 额头,紧紧压在地面上,后背弓成虾米,一个个惊惧又胆怯,连呼吸都不敢大喘气。 四周,更是鸦雀无声。 院子里那株百年梧桐树下,架着一尊十字架,被剥去外衫的女子,被捆绑在那木架上。 她似是昏过去了,血污满身,月光照在她肋下的伤口处,已干涸的血渍,反射出暗红的光。 蕈月跪在她的旁边,头都磕破了。 “太后娘娘,您饶了絮儿吧。” “她都说了,她已昏睡了,后面的事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公主之位蕈月不要了,求求您放过她吧……” …… 嘉华太后已换上常服,靠坐在那雕着百子寿纹的太师椅上,看着已跪了半个时辰的蕈月,眼底尽是失望。 “你一点也不像你父王。” 蕈月仰起头来,磕破的额头流出血来,遮挡住她半边的五官。 向来明媚自信的女子,此刻为了云清絮,也哽咽地哀求起来,“父王英雄气概,自是蕈月所不能及。” “求您看在父王的面子上——” “不。” 嘉华太后接过宫人递来的暖手炉,将双手附在那温热的铜炉上,轻轻摇头。 “哀家想说的是……你父王。” “从来不敢做让哀家不开心的事。” 第192章 后悔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后悔了 蕈月面色煞白。 双膝如钉在地上一半,说什么都是错,也不再辩解,只是再次麻木地磕起头来。 “太后娘娘……求您高抬贵手……” …… 十字架上,云清絮抬起沉重双眼,看着眼前这预料中的一切,内心出奇地平静。 痛吗? 自然是痛的。 可人只有在痛的时候,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杀了南宫嬷嬷,是不得已而为之。 那种形势之下,是个人都会那样做。 打翻佛像,是忍无可忍。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被绑在这脚手架上,等待着嘉华太后宣布她的结局和死刑……是咎由自取。 螳臂挡车,以卵击石。 兄长十年前就教过她的成语,怎么如今,竟忘了呢? 脸上、身上、每一处,皆是火辣辣的疼。 嘉华太后已盘问她三遍了。 她三次都以自己昏死过去为由,声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嘉华太后熬走到今天这一步,又岂是那么好糊弄的? 此刻,一双阴骘的眼神盯着云清絮的面皮,轻抬右手,指着那一盆辣椒水,吩咐一旁行刑的嬷嬷。 “泼。” “遵命!” 行刑的嬷嬷神色一凛,端了两盆辣椒水便走到云清絮面前,阴恻恻地开口。 “云姑娘,你还不说实话吗?” 云清絮低头看着自己双脚上的镣铐,内心五味陈杂。 实话? 她敢说吗?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就这样吧。 云清絮闭上了眼。 那嬷嬷见她这般冥顽不灵,眼底泄出狠意,不用太后招呼吩咐,举起那一盆熬好的辣椒水,朝云清絮的身上泼去—— 密密麻麻的伤口,骤然被辣椒水覆盖,剧痛翻江倒海地涌过来时,云清絮浑身痛的发抖,禁不住惨叫一声…… 一旁,蕈月听到那惨叫声,实在遭不住,猛地起身,一脚踹翻那行刑的嬷嬷。 “混账!倒显出你能耐了!” 那嬷嬷被踹翻,却没有叫疼,眼底闪着诡异又疯狂的光,朝嘉华太后汇报。 “上辣椒水做虎凳,只是咱们慎刑司的开胃小菜。” “慎刑司能在后宫屹立数百年,靠的是真正的本事和手段。” “从头发丝到脚趾甲,奴婢们都有一套折磨的办法。” “头发,用篦子分开,在囚犯困顿绝望之时,用钝了的镊子往外拔,镊子生了锈,拔起来极为费尽,一根头发便要来回十几下,可要的,便是那来回揪扯不断的恐惧与折磨……” “还有手指甲和脚趾甲,用钻头劈开,再一寸寸拔掉,骨肉分离时的那种痛……” 嬷嬷想到那一幕,语气阴凉,带着不加掩饰的期待,“奴婢手里头审问过的贱人们,一个个都说了实话。” “藏着掖着没有老实交代的宫人,如今都已死无全尸了。” “太后娘娘,奴婢观察这云氏女指尖上有伤口,那就从她的手指先开始吧。” 语罢,行刑嬷嬷从地上爬坐起来,取过那放在桌案旁的木夹子和木批子,缓缓走向云清絮。 她先将那木夹子,绑在云清絮暴露在外的十指上,趁所有人都还未反应过来时,将那夹住云清絮手指的夹子,狠狠一拽—— “啊!” 云清絮痛的撕心裂肺。 猛地睁开眼,绝望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庭院,神智越清醒,对疼痛的感知能力就越深。 上一世,最狼狈之时,也不过是被王府后院的仆从们拳打脚踢一遍,看着声势浩大,其实受伤不重。 可这宫里的手段—— 撕拉—— 行刑的嬷嬷已拿着镊子,对准了云清絮的右手无名指,夹住那指甲盖子,猛地往上一掀,扯掉。 痛! 绝望又无法承受的痛。 指甲盖被掀掉,云清絮痛的整个人都在发抖打颤。 她后悔了。 早知逃不过这慎刑司的虐待,她还装什么睡,伪造什么犯罪现场,杀完南宫嬷嬷毁完佛堂之后,就该一刀了结了自己,也省得受这样的折磨! 就在那嬷嬷用夹子夹住云清絮左手无名指时,院门忽然被撞开。 穿着摄政王府制服的赵管家,阴沉着脸,闯入门庭。 他身后,则跟着眼珠子乱转的窦棠雁。 玄翼离开时,并未交代窦棠雁的去留。 她作为窦大夫的孙女,摄政王腿伤的主医人员,即便赵管家猜到了她的心思,却也没办法公之于众地点出来,更不好再次出言警告。 否则耽误了王爷的腿伤,到时候落下什么隐患,谁来负责? 如次,任由她跟了过来。 手持军令,赵管家在宫中横行,视若无人。 即便来了太后这德胜宫,也连闯了两道门,都未遭到阻拦。 来到最里间的院子时,扫了一眼那刑架上的女子,根本没往深处想,只以为是哪个犯了错的宫女,正被慎刑司盘问呢。 残忍是残忍了些,可宫里的恩怨,他不好插手。 只要能将云姑娘须尾俱全地带回云府,他今日便算大功告成了,必不会惹来多余的麻烦。 因此,迎着太后质问的眼神,赵管家拱手,语气温和。 “奴才问太后娘娘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弓着腰,继续道。 “太后娘娘,奴才奉摄政王之命,护送云姑娘回府,还请太后娘娘通融。” 此话一出,本就鸦雀无声的院落,愈发空寂,落针可闻。 刚才张牙舞爪的行刑嬷嬷,听了这话,也立刻缩起了脖子。 隐隐之间,升起一些惧怕和后悔。 不着痕迹地抬头,扫了一眼云清絮那苍白如雪的面容,眉眼里尽是痛苦,好似漂浮在半空的风萍一样,我见犹怜。 嬷嬷往地上呸了一口。 以色伺人的贱婢! 呸! 赵管家见无人回话,便又重复了一遍。 “还请太后娘娘通融则个。” “这云氏女对我家王爷有恩,王爷发了话,要奴才带她离开,还差遣了禁军在外等待护送,太后娘娘,殿下去了太庙治灾,后宅之事,请您多体谅些。” 赵管家又俯身,一边低头一边琢磨着,着德胜宫今日是怎么了,处置个犯了错的宫女罢了,有必要全员在场,搞这么大的动静吗? 心头狐疑,再挺直腰杆时,朝那受刑的女子扫了一眼。 腰身清瘦,血迹满身,苍薄的唇了,毫无血色的面容,还有紧紧蹙在一起的柳叶长眉。 看到那女子五官的一瞬间,赵管家眼前一黑,紧跟着,天旋地转。 得……得胜宫疯了吗?! 嘉华太后的太后之位……想挪屁股了吗?! 第193章 谁不曾,少女怀春 第一百九十三章 谁不曾,少女怀春 赵管家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揉了揉眼,仔仔细细地分辨,终于确认了—— 那绑在刑架上的,正是自家王爷千万交代,一定要须尾俱全带出宫的云清絮。 可她身上从上到下…… 血迹满身,斑驳狼狈,哪里还有好的地方! 完了。 全完了。 赵管家情绪管理失败,面上露出一副死了老爹的表情,几步冲上去,一脚踹飞旁边等待行刑的嬷嬷。 “一群蠢货!” 足以进太庙的蠢货! 他手忙脚乱地指挥着身后的禁卫,深恨为什么受刑的不是自己,而是这位主儿! 他便是掉了一层皮,王爷好歹也能留他一条老命,让他再活些时日。 可云清絮若受了伤…… 赵管家根本不敢想,将兵符交给自己的王爷,若是看到这一幕,会不会将太庙的火引到德胜宫,将在场众人活活烧死! “愣着干什么!快救人啊!” 赵管家自己拳脚上阵,帮着禁卫一起,用匕首去割断那绑在云清絮身上的绳索。 “云姑娘,您……您还好吗?” 问完了,又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真是急糊涂了,看这个样子,能好吗?! 闭上嘴,不敢再问,手忙脚乱地为她松绑。 跟在赵管家身后的窦棠雁,冷眼看着这一幕,眼底尽是遗憾。 可惜了。 她是医者,跟着祖父行医多年,一双眼睛,自然带着望闻问切的本事。 隔这么远,她便能看出来云清絮身上的伤口,哪些是新伤,哪些是旧伤。 流血流的吓人,跟命不久远了似地,其实只是些皮肉伤罢了。 至于那手上脱落的指甲…… 呵。 毛发指甲之物,几个月就能长出来的东西,看着瘆人,实际上只是吃点苦头罢了,不会有太大的后遗症。 可恨赵管家步伐太快了。 可恨摄政王醒的太早了。 若再晚一两个时辰,就不单单是这些皮肉伤了。 最好是死在这德胜宫里。 人心脏的位置是有限的,只有先把这云氏贱婢挤出去,她才能占有玄翼… 万般念头,一闪而过。 不知想起什么,面上浮起一抹虚伪的笑。 人到了她手里,想死还不容易? 掏出帕子,将双眼蓄红,像姐妹情深一般,朝那刑架的位置冲了过去。 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担忧。 “清絮!都怪我们来晚了!” …… 院内一片混乱。 嘉华太后看到这一幕,猛地攥住身下太师椅的把手,面色阴沉至极。 反了反了,一群奴才也敢在她的德胜宫耀武扬威。 若是玄翼那贼子过来救人,她顾忌着他那阴私的手段,自然不敢不放人。 可来的只是他手底下的奴才,当着她的面,不由分说地过来抢人,真当她这个太后是摆设吗?! 嘉华太后怒极,倏然起身,阴冷的眸光扫视一圈:“人都死哪儿了?你们要眼睁睁看着哀家被这群反贼给活剐了吗?” “来人,把这群反贼给哀家全部射杀,一个不留!” 嘉华太后尖锐的声音,在这空寂的宫苑内,回荡不息。 群鸦飞起,惊动了挂在树梢上的灯笼,让人忘记了今日是正岁除夕。 火红色的灯光,不再有任何喜庆的色彩,反而在这浓稠如墨的夜色里,露出枯冷来。 话音落下许久,都不见有兵将动弹。 嘉华太后气得掀翻了面前那刚摆置好的茶桌。 “人呢?!” 鸦雀无声,无人应和。 皇城内的禁军,皆由摄政王掌管,赵管家作为摄政王府的头号大管家,王爷的第一代言人,莫说是到这德胜宫救个人了,就是真的要谋权夺位,将刀横在嘉华太后的脖子上,他们也不敢擅动,也得掂量着站哪方。 毕竟,目前局势来看,王爷称帝的赢面更大。 刑架上,赵管家等人已将云清絮救下,只是他们都是男子,不便照应云清絮,只好由窦棠雁上前,扶住了云清絮摇摇欲坠的身体。 一旁的蕈月见状,满面焦急地从地上爬起来,“絮儿!” 她想靠近云清絮,检查她身上的伤口。 却被窦棠雁挡住。 “慢着!”窦棠雁眼底波光流转,冷笑一声,“长姝公主,你是太后的眼前人,你莫不是看着云姑娘还有一口气,心中遗憾,想过来再补一刀?” 蕈月气极,她没有错过窦棠雁看云清絮时,眼神里那一闪而逝的恶意。 本以为絮儿得救了,不曾想这里竟藏了一只不叫唤的狼! “你莫要血口喷人!” 蕈月固执地要冲过来,窦棠雁则带着云清絮躲到禁军身后,挑拨离间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真让她杀了云姑娘你们才乐意吗?” 语罢,一柄长刀横在蕈月身前。 禁军冷眸睥睨蕈月,在脚下划出一道横线,声音冷厉。 “跨过此横线者,死。” 蕈月面色巨变。 赵管家则顺势取出了玄翼交给他的兵符。 冷寂的月光下,兵符上紫金色的火焰纹路,代表着手中令牌的权势与威望。 “凭此兵符,可调遣后宫所有禁军,别说是太后您了,就是陛下在此,也要松口放人。” “我们王爷想保的人,谁也别想动心思。” 嘉华太后自然认得那令牌。 原本驻守在后宫的军队,是直接听命于皇室的御林卫。 可摄政王掌权之后,不仅将御林卫都调到皇宫外围值守,把由他一手遮天的禁军,带入皇宫,管辖各个宫殿。 可以说,她身为太后,却日日被摄政王的军队监管着。 历朝历代,哪有像她这样憋屈的太后! 偏偏她每回同皇帝提起玄翼的僭越之举时,那个蠢货也不知怎么想的,竟会为玄翼做袒护,甚至天真地以为,等他成年之后,玄翼会舍得放权给他,将这天下拱手让人。 这想法,愚不可及。 若是她的政儿在位,哪里会有这样乌烟瘴气的后宫?哪里会容得玄翼这般嚣张跋扈? 忍。 她要忍到政儿回京。 到时,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嘉华太后深吸一口气, “很好。” 她压下眼底的怨怒与不甘,“人,可以给你。” “今日之事,哀家记下了。” 堂堂太后,被当众如此羞辱,今日之耻,来日必将千倍百倍偿还! 玄翼、禁军、赵管家、还有…… 嘉华太后冷厉的眸光刺在云清絮身上,好似淬了毒。 若眼神能化为实质,她早已将云清絮千刀万剐。 还有这个命大的贱婢。 “你的脖子,暂且系在你的头上。” “以色伺人者,能得几时好。” 嘉华太后盯着云清絮的脖子,犹如一把冷刀,在那动脉处徘徊不止。 “哀家等你被摄政王府遗弃那日。” …… 被救下的云清絮,终于缓过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将鲜血淋漓的双手掩在袖中后,抬起眸光,对上嘉华太后的视线。 她扯起嘴角,露出一点笑来。 笑意悲凉,却极为嘲讽。 接着,在嘉华太后惊怒又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抬起破烂的袖子,露出那掩在袖子里,未曾被人发觉的黄色宣纸。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如今面目狰狞的太后娘娘,也曾有她以佛为祭,叩拜一生的少女心事吗? 第194章 天下男人一个样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天下男人一个样 德胜宫外,摄政王的马车就停在拐角处。 除了皇帝与太后之外,只有玄翼的马车可以驶进宣武门内。 当着赵管家的面,窦棠雁不敢对云清絮做什么小动作。 将幸灾乐祸埋在心底,小心翼翼地扶着云清絮,踩着太监用后背铺起来的人梯,抬脚迈上车架。 掀起车帘的时候,她的眼底闪烁着思谋与算计。 她知道很多味药材,可以让人的伤口久久溃烂,迟迟无法愈合。 半个月就能养好的伤,凭借这些药材,能拖拖拉拉病上三两个月。 到时候,即便伤好了,这一身皮肉也废了。 浑身上下皆是斑驳的伤痕,哪个男人看见,都会心生厌恶。 摄政王再深情,可说到底他也是个男人。 天下男子,有谁能不挑剔女子的容颜? 只可惜……这里不是晋州,不能顺手取来这些药材。 还需要去京中的医馆寻找一番…… 心下遗憾,面上却笑得温柔体贴,“云姑娘,无论是宫里的太医还是京里的妙手神医,大抵都是男子,你伤成这样,肯定要全身检查涂药的。” “恰好我自幼学医,治好了许多小娘子的皮外伤。” “不如你跟我回到王府里头,由我来为你诊疗,待你痊愈时,再将你送回云府,如何?” 赵管家听到这话后,眉头微皱。 想开口,却又憋住。 他知道这窦棠雁不是什么好货,千方百计将云清絮拐到王府里,绝对有旁的算计。 可若是王爷知道云姑娘要到王府里头疗伤,之后日日能得相见,会不会一念心软,能饶了他的过错? 所以,赵管家沉默着,没有打断窦棠雁的话。 支棱着耳朵,期待着云清絮的回答。 可惜,让他失望了。 云清絮强忍着身上的痛意,想都不想,立刻开口回绝,“多谢窦姑娘好意,但不必了,我——” “小姐!” 话说到一半,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 云清絮转眸望过去,便看到了从角落里走出来的月牙。 出门时,月牙穿了一身浅碧色的裙子。 现在竟换上了米黄色的夹袄。 站在那树叶凋零的枣树下,小小一只,可怜的很。眼睛像是哭过,又红又肿,跟核桃似地。 这一幕,让云清絮想起初次见她之时。 那时柳叶还在。 姐妹二人奉了摄政王的命令,跪在长街上卖身葬父,以此为诱饵,让她买下她们,进云府为婢,照顾她的衣食起居。 月牙和柳叶虽是玄翼的人,却对她处处体贴,照料家事,从未背叛过她。 顶多,泄露一点消息给玄翼罢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朝夕相处几个月,她与月牙姐妹二人,不似主仆,倒似亲人。 可后来……兄长一念之差害死了柳叶,为了不让月牙心生怨怼,摄政王主动将柳叶死亡之事揽在他身上…… 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怕痒,手上经过无数条人命的玄翼自然不怕背锅。 可这黑锅由玄翼背了,不代表云清絮不会愧疚。 柳叶与月牙父母俱亡,姐妹俩在王府后院长大,相依为命多年,情比金坚。 恰似她与兄长,一路扶持着艰难长大,兄妹之间的情分,是那些寻常人家所不能及的。 她的兄长,害死了月牙的姐姐。 她没办法让死人复生,只能暗暗发誓,往后她便做月牙的姐姐,护着月牙,让她一生无忧。 早上入宫时,发生了那样的意外。 她知道自己难逃嘉华太后的惩罚,又怕太后迁怒月牙,便在去往德胜宫的路上,以回府取东西的名义,将月牙支走,让她独自回府,不要跟着自己,免得受了无妄之灾。 可月牙为何没有回府,反而在德胜宫外? 她在哪里换的衣服? 一无令牌,二无身份,月牙孤身一人,在宫里遭遇了什么? 云清絮想问清楚情况,却又痛地无法思考和询问。 她每吐出一个字,胸腔外的伤口,便好似要再次撕 裂一般,痛地她浑身打颤,生不如死。 只能向月牙投去求助的视线。 她想回云府,不想跟这群摄政王府的人绞缠在一起。 …… 枣树下,月牙纤瘦的身体,在红色灯笼的映衬下,有些模糊起来。 她仰头看云清絮的眼神,有担忧,有犹豫,还有……恨意。 她才十二,还没到能遮掩自己情绪的年纪。 快步走到马车前,抬手去搀扶云清絮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恨意,被一旁的窦棠雁捕捉到。 窦棠雁眉头微挑,不知想到什么,诡异一笑,让开了道。 温声说,“你既是云姑娘的贴身婢女,便该劝着云姑娘。” “她伤成这样,实在不宜拖延,还是送到王府的好。” 月牙没有说话,双手扶着云清絮上了马车。 帘子落下时,窦棠雁看着这貌合神离的主仆二人,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微勾…… …… 马车,一路疾行。 到云府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窦棠雁随身带有止血的药膏,为云清絮涂抹在暴露的大片伤口处,止住了她身上那斑斓的血。 只是,上药时她夹带了一点私货,药才上到一半,云清絮已抵抗不住药性,沉沉睡去…… 马车内。 只剩下窦棠雁与月牙二人,一个眸光闪烁,不知道在算计什么;另一个则绷着小脸,看云清絮的眼神,一会儿心疼,一会儿又变成怨恨…… “这位……姑娘。” 眼看到了未央街,时间不多了,窦棠雁主动开口。 “如今你家小姐已昏过去了,这附近也没什么医馆,不如将人送到王府……” “想都别想!” 月牙收敛恨意,瞪向窦棠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上回你来云府时,眼睛都快黏在摄政王身上了,我也不怕告诉你,想攀上王爷,只怕你没有那个命!” 窦棠雁银牙暗咬,眸底生愠。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 她压下怒意,继续劝道,“我能看出来,你对她有诸多不满,你若同意将她送到王府,我少不了你的好处,便是为你赎身……也无不可。” 月牙却不吃她这套,“做梦吧你!” 她早与别人约好了,今日,将小姐…… 第195章 背叛 第一百九十五章 背叛 窦棠雁虽只比月牙大了几岁,可凭借一手医术,日日混迹在名流贵胄之间,看惯了那些算计与阴私,人精一样,一个过眼,便能猜出月牙没说出口的话。 内心,生出好奇。 这吃里爬外的小婢女,究竟同哪一位做了交易,要将她的主子给卖掉? 眯起眼,窦棠雁心中有了计较,不再吭气。 又拐了一个弯后,马车停在了云府门前。 门前那一对红灯笼,还是柳叶去世之前裁的花样,月牙看着那灯笼上的芍药剪纸,看着那被灯火透出来的栩栩如生的花蕊,想到了长姐那冰冷的尸体,心中一痛。 眼底的犹豫,变成了决绝。 赵管家跟在马车屁股后,急得抓耳挠腮,“月牙姑娘,咱们王府里有最好的太医,即便是为了云姑娘身体着想,也得……” “不必。” 从前的月牙,因为身份的缘故,面对赵管家时,总有些拘谨和畏惧。 可今日的她,却跟往日截然不同,态度更是前所未有的冷硬。 “我们家公子得了信儿,已经往回赶了。” “他也请好了女医,是城南那位姓徐的娘子。徐娘子妙手回春,又是生过孩子的妇人,就医问诊,不会坏了我家姑娘的清誉。” “您请回吧。” “月牙就不送您了。” 语罢,月牙扶着昏昏沉沉的云清絮,迈进府门。 赵管家还想追,月牙却顺手将门带上。 砰的一声,看着那骤然合上的院门,看着那哐当作响的门上的黄铜把手,赵管家五官揪在一起,表情比吃了黄连还要苦。 这…… 人也没带回王府,还给伤成这样……他回去要如何跟王爷交代! 总不能连夜逃出京城吧…… …… 在门口踱步许久,赵管家长叹一声,只能选择面对现实。 他吩咐两队禁卫守在云府门前,防止其他不测,自己则准备去太庙向玄翼请罪。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早死早超生! 临走之前,倒没忘了窦棠雁。 上下扫了她一眼,叹道,“窦姑娘,不是奴才话多,实在是不忍看您自投死路,所以想劝劝您。” “那些心思,有的没的都收起来吧,王爷不吃你那一套。” “老老实实给王爷看好腿,往后自少不了你和你窦大夫的好处。” “可你若存了别的心思,只怕这趟京城之行,会让你后悔终生……” 窦棠雁掩唇轻笑,眼睛眯起来,眸中水光晃动。 “赵管家,您说的话棠雁实在听不懂。” “棠雁能有什么心思?不过是一腔热血,想照看好王爷的身体罢了。” 照看三日也是照看,照看一辈子也是照看。 不想往上爬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不想找个良婿的女子……能有什么出息? 她觉得她无错。 赵管家见说不通,也不再浪费口舌劝她,转身便走。 赶车的车夫知道轻重,急急慌慌追上赵管家,将窦棠雁留在云府门前。 窦棠雁也不恼怒,唇边仍然带着笑,眸光流转,找了一圈,寻到了云府的侧门所在,躲在那一株秃了的柳树后,身形被树影拢住,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侧门的位置—— 过了约有半刻钟。 便见一辆马车停在了云府侧门外。 帘子撩开,一只手探出来,玉嫩白 皙,一看便知是京中娇养的贵女…… …… 太庙的火仍在烧着。 火气凝结成团,在半空张牙舞爪。 附近居住的百姓,原本静心守岁过年,不曾想会碰上这般热闹,老少男女,皆从宅院里冲出来,挤在外围,围观这火势,对此指指点点。 “你们看,那是不是一副画像?” “是啊,这画中之人……好像是……” “是先帝!” …… 站在最内层的玄璟渊,也看到了那副被火风卷起来的半张容颜。 瞳孔微缩。 这是……父皇去世之前,宫廷画师为他留下的最后一副遗像。 上一世,他虽有娘亲无私的爱,却从未享受过父亲的垂怜与扶助,心中有一片缺憾之处,始终无法弥补。 重生之后,虽与父皇只有几个月的缘分,却得到了他短暂的偏疼与爱护。 父皇驾崩那日,更是拍着他的肩膀,说他是他最骄傲的儿子,郑重地将天下交到他的手中…… 他跪在父皇床榻之前,以此生性命做赌,定要护住云朝百年基业,成为一代贤君。 身为人子,怎能坐视父皇这张最后的遗像,被火舌吞灭? 不顾身旁内卫的惊呼声,玄璟渊冲进火海之中,想要护住那张画册。 谁料恰在此时,一根被烧断了的横梁,从天而降,砸向他的后背。 那横梁有半人粗细,烧的正旺,若被拦腰砸中,不死也要重伤! “陛下!” 身后的内卫看到这一幕,发出惊恐的尖叫声,一个个不要命地冲进来,想用自己的身体护住玄璟渊。 可距离太远,横梁下坠的速度又太快,等他们赶到之时,黄花菜都要凉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羽箭绕过人群,飞射而来。 不是射向那燃烧的横梁,而是射向了玄璟渊的脚踝。 羽箭,贯穿了他的右脚,在那骤然的疼痛的逼迫下,玄璟渊身体失重,朝另一侧歪过去。 虽然摔在地上,但却躲开了那横梁下落的位置,死里逃生。 他护住那被自己抢救下来的画像,趴在火海之中,回头看向射箭之人—— 看到了坐在高头大马上,一身铠甲的玄翼。 那一瞬间,许多前世的画面在他眼前飘过。 摄政王府的靶场,离冷苑很近。 娘亲去浣洗衣服时,他会悄悄爬上冷苑的墙头,遥遥看着靶场,一看便是一天。 每逢初一十五,他的“父亲”便会到靶场练箭。 有时穿着便衣,矜贵不凡。 有时穿着铠甲,如今日一般,比那上战场征伐的将军还要威武。 他趴在墙后,贪婪地看着父亲百里穿杨的英姿,幻想着有朝一日,他和娘亲从冷苑出去之后,他和父亲比箭,看谁射的更远。 可最后,他病地连床榻都下不了,更无法爬上断墙,再看一眼父亲的身姿…… 玄璟渊眼底的光芒,随着背后火势的锐减,渐渐淡灭。 …… 数米之外,玄翼看玄璟渊的眼神,一片冷漠,失望至极。 松了弓,将手中剩余的箭矢扔给背后的副将。 犀利的言辞带着指责,顺着风声,钻入玄璟渊的耳中。 “蠢货。” 他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堂堂天子,为了一个死了的人,为了一副画像,将自己置身火海,这般莽撞,还想着从本王手里头接过朝政天下……” “谁给你的胆子?” 第196章 父与子 第一百九十六章 父与子 玄璟渊听他劈头盖脸一顿骂,也来了气。 冲过来的近卫想扶他,却被他冷着脸拒绝。 “不过是点皮肉之伤罢了,朕没有那么娇气。” 拔出扎在脚踝上的箭矢,玄璟渊缓缓起身,抱着怀中的半卷画轴,开口嘲讽。 “王爷尚未娶妻,生子就不可能了。” “你这样的人,自是不懂父子之间的孺慕之情。” 此话一出,玄翼眸光陡然幽深,盯着玄璟渊那稚嫩的面容,缓缓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玄璟渊的每一句话,都往玄翼的心上扎去。 “父皇仁善,待朕一片真心,又岂是那等抛妻弃子的男人所能想象的?” “摄政王的箭术确实不错,可你的箭术,应该是自学的吧?” “朕就不一样了,朕第一次举起弓箭的时候,是父皇手把手教的。” “父皇曾说,除了那等丧尽天良之辈外,天底下每一个父亲,都会教自己的儿子拿弓射箭的本事。” “因为往后的一生,男人都要靠脑子里的东西,和马背上射箭的功夫,来谋生立业,荫妻庇子。” “别说是一只脚腕了,今日就是这条腿搭在这里,朕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父皇的画像,当着朕的面被烧尽。” “可惜您没有儿子。” 玄璟渊低头,眼底一片晦暗,眸中许多画面闪过,他看到了前世那个趴在墙角,像爬虫一样,卑微地仰视着摄政王的那个自己。 多么卑微,多么不堪啊。 再开口,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跨过两世落空的期待与失望,跨过生与死的距离,变成一声讥诮至极的嘲讽。 “倘若你有儿子,你的儿子也会像朕这般,誓死守护父亲的尊荣。” “王爷,你没福气。” 高头大马上,冷冽的铠甲逼出阵阵寒芒。 玄翼的五官,一半被寒芒笼罩,一半被火光辉映。 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却能听到他沙哑可怖的声线。 “闭上嘴,滚回来。” 他用暴怒,来遮掩心头那抹陡生的艰涩。 知道絮儿的身世后,恢复前世的记忆后,他对于伤害絮儿之事,一直愧疚至极,难以开怀。 他几乎都忘了,在前世,他还有一个五岁的儿子…… 那个不像他的,懦弱的儿子。 “本王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 “当皇帝就要有个当皇帝的样。” “你是天下之主,你的安全不是你个人的安全,你这条命也不属于你自己,若再敢如此莽撞行事,将自己置身险境,那就是不知轻重了。” “一个不知轻重的皇帝,配坐在龙椅上吗?” 玄翼声声质问,句句指责。 这样的居高临下的姿态,这样轻疏傲慢的语气,和记忆里那个只见过数面的、冷冰冰的父亲重合。 玄璟渊的眼神也变了。 从不甘、到怒意、最后成为入骨的恨。 他替自己恨,也替娘亲恨。 凭什么? 凭什么前世今生,眼前之人都是这样一般无二的姿态,像打发丧家之犬一样,打发着他? 太庙的火,依旧在背后燃烧着。 木头燃尽之后遗留下的灰烬,像黑色的雪片一样,纷纷扬扬地下坠,笼罩住整条街道。 空气,冷热交织。 百姓,夹道议论。 玄璟渊仰头看着玄翼,少年帝王彻底与他撕破了脸。 “摄政王的意思是,若朕再不听你的话,你便要逼朕退位,让出这江山吗?” 玄翼眸光微眯,“君主之位,有德者居之。” “先皇不是只有你一个子嗣,天底下姓玄的皇族,更是多如牛毛,你不要以为你的皇位与江山固若金汤,有那个时间与本王在此争执,倒不如干点儿实事儿,亮出点本事来。。” 玄璟渊也挑起了眉毛。 长眉凤眼,与玄翼有七分相似。 不同的是,玄翼的双眸,深沉如海,万千风云过后,剩下沉寂与威慑。 而他的眼神,则带着少年的锐气与桀骜,锋利逼人。 嗤笑出声,“朕倒是忘了,摄政王您也是皇室血脉。” “您想要这皇位就直说,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总不能又想得掌权,又不愿背负谋权篡国的骂名,当了婊 子,还要立牌坊吗?” “还是说想让朕主动退位让贤,磕头将您请上皇位?” “做梦!” 先帝临终托孤,让摄政王扶持幼主坐稳天下。 这些年,摄政王上执天听,下辖百姓,即便与保皇党有些纷争,但表面上看,君臣和谐,天下安定。 可今日,君臣之间的遮羞布,被这么毫无预兆地扯下来。 还是当着全城百姓的面。 一时之间,整条街鸦雀无声。 百姓们心中胆怯,纷纷伏跪在地,压着头颅,不敢再看。 只有那寂寞的爆竹声,从遥远的街巷,次第传来。 一声接一声,昭示着新年,新启。 “来人!” 玄翼看玄璟渊的眸光,越来越危险,越来越失望。 “今日陛下饮酒过度,有些醉了,送陛下回宫。” 玄璟渊万万没想到,吵着吵着,玄翼釜底抽薪,竟给他来这一招! 恼怒地瞪着玄翼,“朕没有喝酒!” 玄翼却懒得纠缠,直接命令禁军辖制住玄璟渊,“陛下胎里不全,本就身子虚弱,今日饮酒后又受凉,奔波劳累之下,得了风寒。” “怕是要养上三月才好。” 玄璟渊不可置信地瞪着玄翼,气得手都在发抖。 “你,你怎敢胡言乱语!” 他没有病,更没有伤,所谓的胎里不全更是无稽之谈! 往常只听朝臣们诉苦,说摄政王行事霸道,可摄政王在他面前时,倒也算守规矩,再加上前世的父子情谊,他便听之任之,未曾在意。 如今看来, 摄政王狼子野心,早有取他代之之意! 从前……是他太天真了。 玄翼凤眸微扫,语气更冷。 “还有。” “陛下脚腕也受了伤,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那就修养三个月吧。” “这三个月,都不必上朝了。” 一句话,夺了玄璟渊的权,幽禁三月。 还嫌不够,玄翼踩着玄璟渊的底线,继续发号施令,“陛下好好养病,莫要随意走动。” “否则禁军们以为进了贼,一不小心射上两箭,伤了陛下,实在不好解释。” “你,你!”玄璟渊气得眼睛都红了。 “你……你要造反不成?!” 如此猖狂,无法无天。 狼子野心,日月可昭! 看着失态的少年皇帝,玄翼低笑一声,笑里不带任何温度。 “陛下最好别逼本王。” “否则……本王不介意让你梦想成真。” 第197章 死得其所 第一百九十七章 死得其所 太庙处的风云变幻,并没有影响到安居一隅的未央街。 马车停下后,那手的主人撩开车帘下了马车。 是一个带帷帽的女子。 穿了一身天水碧的宫装长裙,清丽婉约,迈着莲步,朝侧门处款款走去。 藏在柳树下的窦棠雁,行医多年,自有自己的本事。 凭一个背影,便立刻认出这蒙面女子,正是与她曾有一面之缘的沁柔郡主。 旁人同她介绍过这位沁柔郡主的上位史。 一介庶女,靠着经商赚银子,得了太后和陛下的青眼,摇身一变,成了太后亲封的郡主,赐居韶华殿。 银子有了,面子里子也有来。 将来若想嫁人,满京的富贵公子任她挑选。 恩宠之胜,怎能不让人嫉妒! 窦棠雁看着林婉如的背影,垂涎又嫉恨。 她若有个郡主的名分,哪里还会同现在这般,汲汲苦求,不得门道? 摄政王的臭脾气,比那茅坑里的石头还硬。 这几日,她千般万般手段都用尽了,仍得不到后者的半点怜爱。 王府上对她处处提防不说,赵管家那老货,更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数次阻拦她的行动,劝她里玄翼远一点。 呵。 她窦棠雁的字典里,没有半途而废这四个字。 等哪日她真做了摄政王府的主母,第一道命令,便是将这没有眼色的老货给发卖出去! 朝侧门走去的林婉如,似有所查,往这边看了一眼。 窦棠雁忙屏息静气,往后退了两步,将自己的身形彻底埋在阴影中。 …… 云府侧门处。 林婉如抬起右手,敲了三下门庭。 里头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很快,木门被推开一角,露出了月牙那张稚嫩的脸。 林婉如眼底一闪,开口问道,“人呢?” 月牙错了错身,让林婉如看清那靠躺在墙角处,昏睡不醒的云清絮。 林婉如见状,唇角微勾,从怀里取出准备好的银票,三万两银子往塞了过去。 “答应你的,本郡主自然不会食言。” “拿了银票连夜离开,否则被摄政王的人追上,只怕你没办法为你姐姐报仇了。” 提起姐姐,月牙双眼再次蓄红,可眼神看到云清絮时,虽有恨意,却又有一点不忍。 “你……你答应过我的,会留她一条命对不对?” 面纱之下,林婉如轻轻颔首,眸底波光动荡。 “那是自然。” 她既答应了,就绝不会食言。 眼前这小丫头初出茅庐,三万两银子卖了自己的主子,自然不明白,这世间之事…… 死了,不一定痛苦。 活着,有时候还不如去死。 “那车夫的话你也听到了,茶楼老板的供词你也看了,你姐姐出事那夜,坐的可不是摄政王府的车,更没有进过摄政王府。” “车,是云清川租的。” “尸体,是云清絮抬回去的。” “你扪心自问,天底下除了你家小姐,还有谁能让摄政王认下这杀人之错?” “至于为什么云氏兄妹要杀了你姐姐,各中原因,想必你比本郡主要清楚。” …… 因为担心月牙受罚,而将她提前遣送回府的云清絮并不知道,月牙还未来得及离开皇宫,便被别有用心的林婉如挡了道、拦了人。 柳叶身死那日,正是云清絮与林婉如相约在茶楼议事之日。 路上发生的一切,皆被当时还站在茶楼二楼的林婉如看在眼里。 林婉如知道月牙。 她对云清絮身边伺候的人,如数家珍。 一对姐妹,还有一个身份不明的蕈月郡主。 毕竟她这样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实在看不惯云清絮日日在外头蹦跶,结拜之事是小命的应急之举罢了,只要摄政王淡忘了对她的杀念,就是她对云清絮下手之时。 她厌恶云清絮已久,恨不得亲手杀了她。 今日,她凭借柳叶去世的真相,离间月牙这个小丫头时,本来没打算对云清絮动手的,只是想埋下个隐患,等来日再找机会。 谁曾想,天也助她。 太庙着火,宫内宫外乱成一团,便是德胜宫里头发生的事,都够让云清絮喝一壶了。 此时对云清絮下手,众人只会怀疑到嘉华太后身上,谁会往她身上想? 林婉如又在自己心中复盘一圈,确定整个过程没有错漏之后,塞完银子,对月牙点了点头,指挥着身后的仆从,将云清絮背了出来。 云清絮满身血痕、生死不知。 林婉如盖下车帘,畅快地吐出一口气,眼底志得意满。 终究……你还是落在我手上了。 …… 马车渐渐驶离,紧紧盯着这一幕的月牙,眼底闪过一抹挣扎。 很快,挣扎褪去,变成恨意。 “不怪我。” 她喃喃自语,捏紧了手中的银票,想到这些日子认仇人做亲人的一幕幕,浑身发寒。 怪不得姐姐去世之后,小姐待她那般好。 怪不得公子每次看她的眼神都那么奇怪。 怪不得与姐姐的最后一次见面,姐姐握着她的手,红着眼眶,交代着她往后乖乖听话,好好活下去。 原来,姐姐早知道云氏兄妹想杀了她。 真是可笑。 刻碑立冢,花了数千两银子将姐姐和那群贵女门葬在一起,共享香火和经卷超度,这样装模作样的兄妹俩,演戏演的情真意切,差点把她都骗了。 杀人的刽子手,就算用再好的刀,都改变不了他杀人的事实。 既然你们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 月牙眼底闪过决绝之色。 …… 林婉如乘坐的马车,原本拐出了巷子。 可不知为何,又拐了回来,停在那柳树旁。 藏在柳树后头的窦棠雁,心里一紧,忙收紧呼吸。 林婉如却冷笑一声,叫破了她藏身的位置—— “阁下藏了这么久,真以为我没有发现吗?” “识相的立刻出来。” “否则……” 窦棠雁明白自己已经暴漏,躲藏也无用,压下眼底的尴尬之色,抬脚两步,露出自己的身形来。 “见过郡主。” 林婉如挑眉,“你认识我?哪家的贵女?” 若是贵女就麻烦了,轻易不能杀了。 可今日之事,若暴露出去被摄政王知道,只怕死的就是她了。 林婉如思忖之际,便听窦棠雁温声说道。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有共同的敌人。” 窦棠雁遥遥看着昏死的云清絮,毫不掩饰对云清絮的恶意。 “我有个地方,保证她死得其所。” 第198章 情悸,心动 第一百九十八章 情悸,心动 皇宫。 等宫人将台阶上的血渍全部清理干净后,已到了子时。 星子沉落,孤月无声。 往常年里最热闹的除夕日,今时却比寒衣节还要肃穆冷凝。 闹喜的灯笼都被摘了,鞭炮声不许响起,不许笑,不许哭,更不许闲谈议论、说话吵闹。 从御膳房到浣衣局的宫人,都缩在宫殿里,时刻待命,彻夜不敢眠。 后宫里最要紧的两处宫殿,更是发出一阵阵打砸碎裂的声音。 瓷器和摆件换了一波新的进去,很快,又有一波新的碎片被送出来。 运送碎瓷片的宫人与那端着新器物奉上的宫人,擦肩而过时,都能看到彼此眼底的悻悻。 …… 德胜宫内。 蕈月守在门外,坐在冰冷的台阶上,隔着窗户,听着里头传来的时不时的骂声和呜咽的哭声,叹了口气。 太后今日被气狠了。 精心修缮的佛像被砸了,自己倚重的嬷嬷死在佛堂内,想要拿罪魁祸首撒气时,又被摄政王的私军狠狠打脸,当着众人的面,将她这个太后的尊严踩在地上,狠狠摩擦。 她怎能不恨,怎能不怒。 只怕心里已经摄政王挫骨扬灰了吧? 这样最好。 蕈月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上的南红桶珠,思索着未来的路。 保皇党与摄政王党彻底决裂之时,便是他们上位的时候了。 主子对她有救命之恩,救她于水火之中,她曾对天立誓,往后一生,以帮扶主子复兴羌门为要。 局势越混乱,他们能得到的好处也越多。 也不知……太庙那边如何了。 蕈月正思忖着,忽然听到一阵规律的鸟叫声。 这个声音…… 是羌门之人接头的暗号,用的是漠北特制的骨笛,能发出断断续续的鸟叫声。 蕈月眸光微亮,急忙起身朝廊下走去。 绕过几条阴森的被取了灯笼的走廊,终于来到了德胜宫的西侧门处。 那里,一位穿着鸦青色太监服的年轻男子,带着红翎帽子,站在阴影里头。 他身量修长,颜色暗沉又难看的太监服,穿在他身上,却有一种沉静清幽的气质。 转过身来时,疏淡如水墨的眉眼,带着江南书生特有的清冽与柔和。 正是从太庙火场赶至后宫的云清川。 他看见蕈月后,有些不适地整了整衣领,苦笑道:“宵禁到了,宫门不许外人进入,我借了一身衣服,又拿着你给我的令牌,这才能进来。” “宫宴提前结束了,絮儿呢?是在你这里吗?” “这么晚了,她可是已睡了?” 提起云清絮,蕈月眼面色微变。 她,没有照顾好他的妹妹…… “清川,絮儿她……” 话未说完,便被男子打断。 “你受伤了?” 朦胧的月色下,女子肿起的额头和额上细细密密的血痕,刺目至极。 云清川不知怎得,心头一窒。 “跟在太后身旁,何人敢伤你?” 一边说,一边慌乱地翻找起来,“我这里还有些去淤的膏药,原是给连兄备着的,他伤口还未痊愈……” “别找了。” 蕈月抬起右手,抓着他的手臂,温热的体温,顺着衣服相交接的地方,钻入她的心房。 今日发生了那么多事,流了那么多血,可在看到云清川的瞬间,却觉得所有的痛意和疲惫都消了。 “已上过药了。” 她轻声道。 云清川也抬眸看她,四目相对时,有微风吹动,吹乱了蕈月的发丝,吹乱了彼此的心湖。 云清川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替她将那散乱的发丝挽在脑后。 做完这暧昧的动作后,才觉失礼,急忙松开她,往后退了两步。 “抱歉,是我唐突了。” 蕈月摇了摇头,摸着被他触碰过的耳尖,心脏里,涌起密密麻麻的酸胀。 “为了主子的大业,委屈你要成为我的驸马,你可愿意?” 云清川别开脸,盯着树影下婆娑的月光,点了点头。 连雍的大业,他不感兴趣。 但与她结为连理,他并不反感。 这都是之后的事了。 云清川收敛心神,想到自己连夜进宫的目的。 “絮儿认床,我先将她带回去,我们的事回头再说。” 蕈月面色陡变,低下头,不敢看他。 语气愧疚难安,“今日……宫里发生了许多事……” …… 乾清宫。 紧闭的门庭外。 换了一身月牙色浅纹长裙的林婉如,看着面前拦路的侍卫,指了指手中的药箱,解释道。 “摄政王只是让你们监管陛下,可没说不让陛下见外人吧?” “陛下年幼,面皮子本来就薄,偏偏今日摄政王又当众羞辱陛下……若陛下一时想不开,在里头生了别的心思出了事,你们有几个脑袋担着?” “本郡主得陛下宠爱,在陛下这里有几分脸面,进去劝说陛下冷静下来,大家也都不用提心吊胆,你说呢?” 林婉如面子里子都给了,又打开药箱主动让侍卫检查一番,侍卫们自然也不好阻拦,对视一眼,错身让开一条缝。 看着她进去,交代道,“你仔细些,多劝劝陛下,几个月很快就过去了,王爷也不是真要将陛下怎么着,等王爷消了这口气,万事都好商量。” “那是自然。”林婉如笑着颔首,错开那群侍卫上了回廊,脸上的笑容才散去,变成满腹的不甘与怨恼。 想不到……玄翼如此大胆,竟然连天子都敢软禁! 从前……是她小瞧他的势力了。 早知这样,她一开始就该傍上玄翼的大腿,而不是因为陛下对她的亲昵,失了远见,将宝压在陛下身上。 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林婉如压下心中的不甘,推门进了内殿,看到那颓然地坐在窗下的少年,看着他落魄的背影,将手中的药箱按在桌上,幽幽地开口。 “陛下……明日想看热闹吗?” …… 摄政王府。 议事完毕,玄璟渊封禁期间的监国人选也敲定之后,满身疲惫的玄翼披着月色,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赵管家捧着茶杯,跪在寝殿中央。 玄翼看到他后,终于想起来今日交给他的差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问道。 “絮儿送回去了?” 第199章 求见,不见 第一百九十九章 求见,不见 想到德胜宫发生的一幕幕,赵管家的声音控制不住的开始打颤。 吸了口气,视死如归地开口,“王爷,老奴进宫的时候……” “王爷!” 水牢中负责执刑的禁卫忽然闯进来,面色肃然地汇报,“王爷,那被活捉的女贼虽断了舌头,但却还能写字。” “受不住咱们王府的刑罚,她写了几个官员的名字。” “跟您猜测的一致,那股势力果然和漠北有关。” “据说他们成立了一处势力,叫羌门,京中许多朝臣都与他们有勾结,就连在西南的堕王,也与这羌门有扯不开的联系。” 玄翼闻言,眸光微动。 倏然起身,“带本王过去。” …… 赵管家看着玄翼离开的背影,提在胸口的气瞬间又泄了下去。 眼底闪过绝望之色。 他,他……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今夜不敢再开口了啊! …… 王府水牢内。 封闭暗沉的空间内,铁链浸泡在水中,随着身体的挣扎和扭 动,滑过一寸寸石壁,摩擦的声音粗哑又刺耳。 水面灰败、暗沉。 隐隐可见脏污的血痕。 水牢边缘处,绑着一个生死不知的女子。 那女子发丝散乱,面目被血蒙住,看不真切,只有一双深凹下去的眼睛露出来,里面装满恐惧与绝望。 石门被推开后,女子眼底的惊恐之色更重,挣扎着摇头,铁链随着她的挣扎,发出愈发刺耳的摩擦声。 地上有一滩血迹。 玄翼脚踩过去,血渍混进他那墨色的靴底,很快便消失不见。 他一进来,本就昏暗的视线,变得愈发黑暗、压抑。 开口说话时,带着寒意的声线,夹杂着囚室内的血腥味,让人情不自禁地打着冷颤。 “知道的都说出来,本王赏你一杯瑶池醉。” “否则,明日的凌迟之刑……你只能清醒地承受着绝望,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一寸寸地割掉……” 瑶池醉,是前朝皇室传下来的一味毒药。 可以让人梦到年少时不可得之物,再在美梦中,无痛无知觉的去世。 那是最好的死法了。 是前朝皇室对重刑犯的“恩赏”。 女囚也听过瑶池醉的大名,剧烈颤抖的身体,幅度变得越来越小,“唔……唔……” 她嘶哑着声音,看向了角落处的纸笔。 事已至此,求生无望,她只想安静的死去…… …… 一个时辰后。 玄翼带着那密密麻麻的血迹和斑驳的字迹,离开了水牢。 面沉如水,“把那些蠢货都叫回来。” 他口中的蠢货,自是刚才议事完毕各回各家的朝臣和幕僚。 一个个吃着皇饷做着升官发财的美梦,屁股底下的江山都要被蛀虫给啃完了,还一无所知。 云朝表面上看起来四海升平,一切安稳,谁曾想,竟然埋藏了这样一股暗网势力,默默发育几十年,如今更是勾结了堕王和宫里的那位好太后……意图要颠覆社稷! 火……把太庙都烧了。 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的? 而且—— 想到那女囚的话,玄翼脚下一顿,凤眸闪过复杂晦暗之色。 絮儿的兄长,竟然也参与其中。 只是不知,他牵涉的因果有多深…… …… 议事完毕回到寝宫时,悬在天上的月色已垂落下来,除夕已过,新岁将至。 玄翼没有半点困意。 浓茶饮了一杯接一杯,双眼熬地血红,终于凭借着零零散散的信息,绘出了一幅地图。 地图上,羌门的据点分布在京城的各个角落,宛若一条即将昂首的黄龙。 黄龙的眼睛,一处是皇宫,一处是太庙。 啪。 玄翼将墨笔按在桌上,溅起的墨渍落进茶杯里,黄褐色的茶汤,陡然变黑。 他唇角溢出残忍的笑,将那刚绘好的宣纸揉扯成团,扔进那熊熊燃烧的烛火之中,待那宣纸燃尽,据点的位置也已铭记于心。 好一个羌门。 好一群反贼。 真形露出来了,还怕捉不到你们这群阴沟里的老鼠吗? 外头鸡鸣声起,天色擦亮。 王府的守卫顶着霜色,匆匆走来,半跪在殿外汇报, “王爷,云公子在府外求见。” “行色匆匆,像是有什么急事,说务必要见您一面。” 灯火爆裂,烧尽最后一点宣纸。 玄翼听着外头的汇报,长眸微掀,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云清川?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这位对他的厌恶与恨意,是从骨血里头冒出来的。 他一直不理解,他不过是纳了他妹妹而已,又不是杀了他的爹娘抢了他的妻子,他何至于如此极端? 纵然心有不悦,但念在他是絮儿兄长的份上,他愿意给他周到和脸面。 说起来,这是云清川第三次来摄政王府找他。 第一次, 是前世他中了举人,过来为她妹妹请一个侍妾之位。 第二次,是絮儿去世之后,发誓永不再进京的云清川,风尘仆仆地赶过来,要为絮儿出气…… 第三次,就是这回,也是这辈子的头一次。 是因为羌门吗? 今夜纵火的凶徒被活捉,羌门背后的人坐不住了,便派他过来打探口风? 今日絮儿在宫门受了委屈,身上还有伤口,他跟那群纵火的凶徒勾搭完后,不回府照料自己的妹妹,反而过来为那群凶徒当马前卒狗腿子…… 这样的人……实在可笑! 愚不可及! “不见。” 玄翼冷声拒绝。 …… 摄政王府外。 冰冷又高固的门墙,好似一只巨兽,与这漆暗的月色,分不清谁更狰狞。 侍卫冰冷的声音,让云清川本就难看的脸色,愈发灰败。 “云公子,我们王爷说了,今日概不见客。” “您哪里来的,从哪里回吧。” 云清川怒极,“我回去可以,先把絮儿交出来。” “清清白白的妹妹被你们摄政王府的人带走,如今还给我玩闭门羹,他摄政王一句不见就想推卸责任吗?” “做梦!” 在宫里问过蕈月后,他才知道絮儿遭了多大的磨难。 得知是摄政王府出了手,将絮儿带离德胜宫后,他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惭愧,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从前对玄翼误会太深了。 来不及跟蕈月交流,匆匆回府,却发现府里却空无一人。 愧疚,变成惊怒。 马不停蹄地跑来摄政王府要人,竟被玄翼这混账拦在门外—— 云清川看着横在面前冷冽的刀锋,眼角眉梢,一片冷寒。 第200章 逃无可逃 第二百章 逃无可逃 云清絮醒来时,只看到一片漆黑。 黑布做的罩子,蒙住了她的双眼。 浑身痛的好似被马车来回碾压一样,每一寸肌肤和骨骼,都在哀嚎和惨叫。 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在疼痛中挣扎出清醒的思维。 她想开口说话,可嗓子如同被刀锋磨破一般,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喉咙里,是铁锈一样的血腥气,又熏又辣。 身下,车马颠簸。 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清絮又惊又怒,回忆起昏迷前的场景。 赵管家带着军令,将她从德胜宫救了出去。 她在德胜宫外碰到了月牙。 她跟月牙一起坐上回府的马车,还就着月牙的手喝了些止血的药汤…… 再后来的事,便没有印象了。 月牙呢? 她还好吗? 云清絮艰难地抬起手臂,想扯掉蒙着自己视线的面罩,不曾想,耳边乍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醒了?” 那声音高挑,带着傲慢和得意。 “你猜猜,你被你那贴身婢女卖了多少两银子?” 林、婉、如。 云清絮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她与林婉如之间的恩怨,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 前世,她与林婉如没什么交集,更多时候,是从渊儿的口中听来的。 渊儿喜欢林婉如,想要林婉如做他的娘亲。 夜里为渊儿缝补破烂的鞋袜时,她想起这话,虽觉心酸委屈,却没有将这些情绪怪罪在林婉如身上。 说来说去,是她自己不争气。 没有能力为渊儿提供一个温馨安怡的家。 渊儿更喜欢林婉如情有可原。 但今生……林婉如为何这么恨她呢? 恨不得踩着她的脸,将她的骨肉踩进泥里,居高临下地主宰她这条卑贱的命…… “你那婢女倒也乖觉,拿了银子不吵不闹,将你往本郡主的马车上一丢,人一溜烟离了京城……” “云清絮,你说你做人有多失败?贴身婢女为了钱把你给出卖了……此事若传出去,你在京城的笑柄史上,只怕又要新添一笔了。” 林婉如的话,云清絮一个字都不信。 月牙怎么可能为了钱弃她于不顾? 似是察觉到了云清絮的心理活动,林婉如往后靠了靠,涂的红艳艳的葱白的手指,端起那炖煮了一夜的燕窝水,饮了两口后,这才幽幽道。 “怎么,你的兄长杀了人家的姐姐,还想让人家对你赤胆忠心不成?” “你这算盘珠子打的,都快蹦到本郡主脸上了。” 此话一出,云清絮呼立刻停了。 眼底,遍是惊异之色。 林婉如怎么知道的? 她告诉月牙了吗? 若真是那样…… “本郡主劝你啊,别顾念着你那个卖主求荣的小婢女了。” “她是死是活都跟你没有关系了。” “你该关心的……是你还能活多久。” “呵呵……” 林婉如唇尖勾起一点阴冷的笑来,猛地扯开了蒙在云清絮脸上的面罩,接着,又将马车的帘子撩起来,好让云清絮看到马车外头,那一个正在被人用烂菜叶子、鸡蛋壳打砸的女囚。 那女囚被绑在铁笼之中,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肉。 “看到了吗?” “本郡主觉得,她脚上的那条铁链,与你很搭。” 第201章 暴露身世 第二百零一章 暴露身世 囚车中的女子,正是昨夜被关押在摄政王府水牢中的乱党。 太庙被烧,是奇耻大辱。 封锁城门全城搜查,这样温和的手段,已平复不了朝廷的怒火,更无法警戒和示众。 为了御众,摄政王下令,昨夜被捉的贼首,将要于今日午时,在长安街的鼓楼前,当着全京城百姓的面,施以凌迟之刑。 九百九十刀,将皮肉一寸寸割掉。 以血为祭,宣布从今日起,开始对羌门逆贼的全面绞杀。 这条政令,已经在辰时,由摄政王府麾下的私军,散播至大街小巷。 并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从京城传至各个州县郡属,凡有举报羌门线索者,赏银百两,凡有窝藏羌门中人,与其蛇鼠一窝妄图颠覆社稷者,无论身份贵贱,皆抄家灭族,连坐三代! 血的气息,笼罩住这张灯结彩的每一条街巷。 本应该是爆竹声声迎新岁的元月初一,今春腥云密布,人人自危。 为了发泄心中的恐惧与怒意,百姓们围堵在一起,追着那囚车,唾弃着、辱骂着、将手中一切可以扔过去的脏东西,往那女囚的身上砸去—— 那女囚浑身脏污,枯槁地蜷缩在铁笼中,鲜血淋漓的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无声地哀求。 云清絮看到这一幕,不知怎得,心慌得要命。 一旁,林婉如的声音,如毒蛇一般,在她耳边厮磨。 “仔细瞧瞧,她竟与你有七分相像。” “一样的胖瘦,一样的身高,一样的从头到脚,全都是伤口……” “要是把你们替换一下,想必谁都发现不了吧?” 说着说着,林婉如忽然笑出声。 那笑声诡异而刺耳。 “原本想让你死的更痛快点儿,可昨儿,本郡主见了一个有趣的女子,她告诉本郡主,今日有她做接应,能让你千刀万剐地死去,以泄本郡主心头之恨。” “你说说你,做了那么多孽,如今落到这个下场,也是你活该,” “你说我说的对吗?” …… 呵。 活该。 云清絮手攀上自己的脖子,抓着自己的嗓子想说几句话,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挣扎许久,颓然又沉默地将头垂下来。 她活该。 活着活该,死了也活该。 做对做错、做了什么没做什么,在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刻,已没有任何意义。 一个人想让你死,总能找到千千万万种理由。 云清絮只觉累极,疲惫至极,缓缓闭上双目。 后面林婉如又说了许多刺耳的话,许多羞辱与嘲讽,好像她活着就是浪费粮食,穿衣是浪费布料,无用至极,死了也要白占一块墓地一样。 听得云清絮都忍不住同情起林婉如。 这样不堪的自己,难为林婉如硬着头皮与她结拜姐妹。 …… 马车继续前行,去的是鼓楼的方向。 人越来越多,拥挤成灾。 都是过来看凌迟之刑的。 这样残忍的割裂的杀人的手段,有几十年没见了。 上一回,还是先祖帝清理叛乱的时候,将那造反的首领,一半凌迟,一半车裂。 杀了三天三夜,人才死透。 原本鼓楼外围的这条街,脚下踩的是青石板。 可那场酷刑时,流了太多血,脚下的青石被染成褚红色,又被岁月的风吹刮百年,如今,只剩斑驳的黄,祭奠那场血书的过往。 林婉如是秘密出行,并未摆郡主的车架和銮仪。 所以马车要避让人群,走的极慢。 她看着密压压的人群,渐渐没了耐心,将帘子拽下来,扫着云清絮闭目养神的样子,忽地冷笑一声。 “到死了还这副样子,做给谁看呢?” “这里可没有男人。” “从我三叔到姜小将军再到摄政王,你都快把京城勾搭一圈了,要点脸行不行?” 云清絮没有回应,任她骂着。 林婉如见云清絮软包子一样不开口,双眸眯起,幽幽道。 “在我们那个世界,你这样的人,叫绿茶。” 云清絮眼角一颤。 什么叫……在她们那个世界? 难不成林婉如也是重生的? 林婉如察觉到了云清絮的情绪变化,眼底闪过一抹得意。 她就知道,木头都是装出来的。 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没有人能把好奇心藏起来。 这不,立刻就有反应了吗? 林婉如觉得云清絮必死无疑了,说话胆子也大起来了。 那些压在心中许久的秘密,那些不吐不快的过往,在云清絮这个仇人面前,肆无忌惮地讲出来。 “没有网络,没有智能家居,没有娱乐,没有高铁飞机……只有一群愚古不化的古人,你知道我花了多久才适应过来吗?” “好在老天不负苦心人,靠着那些技术,我也算扎根立足了。” “将来搞几个科研团队,说不定还能开拓开拓外海……” “可惜——” 林婉如说到恨处,又咬牙切齿起来。 “陛下都对我一见如故了,偏偏摄政王板着一张脸,死活要找我的事。” “一半的利润……他怎么不去抢啊!” “要说钱都是身外之物,让出去也罢……反正天底下有赚不完的银子” “可你告诉我。” 林婉如语气又尖锐起来,褪下左袖,露出里头空荡荡的手腕。 从前白玉一样的皓腕,那样完美无瑕的双手,如今光秃秃的,成了残废。 她死死捂着消息,缩在自己的宫殿里头,不敢让人知道她的情况。 她研究了许多断臂重生的书籍,找了许多赫赫有名的大夫,拜访了一位又一位…… 可是没有用。 断掉的手,再也长不起来了。 这样的痛,终于让她明白,这不是一个人人平等遵纪守法的法治社会,这是一个比谁的拳头更硬的弱肉强食的世界。 所以她弯下了骄傲的脖子,为了活命,同云清絮结拜为姐妹。 她将从前伺候她的宫人,那些被她灌输了平等观的贴身侍婢,全部打杀发卖,跟过去的自己彻底做断绝。 本以为,还要同云清絮再虚与委蛇几个月,还要再恶心自己几个月,不曾想……云清絮竟自己撞到刀口上来了。 林婉如说着说着,缓缓拔下发间的簪子,看着云清絮那颤抖的眼睑,忽然道。 “你知道吗?我很讨厌你这双眼。” 下一刻,朝云清絮眼角剜去—— 第202章 亲自行刑 第二百零二章 亲自行刑 痛。 痛的灵魂都在打颤。 血和泪顺着眼眶一起流出来,云清絮痛的蜷缩成团,想护着自己的眼睛,可在林婉如的暴力之下,她的挣扎,那般轻微无助,根本无济于事。 原本清晰的视线,变成血色,又变成漆黑与虚无。 感官与痛觉不断被放大,她的嗓子发出荷荷的声音,却无法叫出痛来。 有一瞬间,痛到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时,云清絮很想问问苍天。 人间这么苦,到底还会有多少痛继续降临? 是不是受尽了这世间的苦难,灵魂就可以被救赎,往后一生,就再也不用吃苦了。 可她还有往后吗…… …… 对面。 林婉如拔回簪子,抚摸着簪子上的血渍,眼底闪过诡异的光,吃吃地笑了起来。 “这样才好。” “这才是穿越的正确打开方式。” “你知道吗?你那双眼睛看人时,跟草间的露珠一样,有时候我都忍不住心软,更别说男子了。” “露珠,都是稍纵即逝的,太阳出来,就该化了。” “你也是。” “你今年有十七吧?死在最好的年纪,也是你的福气。” 林婉如擦干净那簪子上的血,放回自己的发髻上,用帕子擦了擦手,看着蜷缩成团的云清絮,脚尖踢了踢她,眼神又恢复从前的轻蔑和鄙夷。 “傍上摄政王又如何,没了他,你在我面前连狗都不如。” “待会儿,玄翼会亲自行刑。” “你说,当他知道被他一刀刀亲手割了的女子,是他的心上人时……他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可惜,他不知道。” “这个秘密,等他死的那一天……我再告诉他,如何?” …… 刑台已搭好了。 十尺见方的平台,用水冲涮了十几遍,亮洁如新。 周围一圈,摆了几十种钢刀。 厚刃的薄刃的、长的短的轻的重的,依次排开,任君选择。 几尊太师椅摆在正中央,一个十字架立在正中。 待会儿,女囚会被绑在那十字架上,被行刑之人,一刀刀割开皮肉…… 九百九十九刀,一刀也不能岔。 “听说今日是摄政王亲自行刑?” 底下的百姓窃窃私语。 “这也难怪,这群反贼先是在寒山寺杀人,又往城头挂脑袋,昨儿除夕夜,竟然敢一把火扔进太庙,摄政王的脾气本就不好,一而再再而三的,跟踩着他的脑袋拉屎有什么区别?” “嘘嘘嘘!你可别说了!” “一会小心被禁卫听到,割了你的舌头!” “来了来了——” 悉悉索索声后,百姓们让开一条干道,穿着暗纹仙鹤补服,头戴黑色玉冕,被一群黑甲侍卫簇拥着,凌厉威仪更盛从前的玄翼,穿过人群,走到那刑台正中。 他扫了一眼人群,人群瞬间鸦雀无声。 一旁的官差引着他往那太师椅上坐下时,刑台右下方的位置,忽然传来躁动。 “玄翼!你敢不敢一人做事一人当!” 这话音,沙哑又突兀。 众人纷纷看过来,发现是一个面生的青衫公子,发丝散乱,形容狼狈,面容虽被灰尘湮没,但也能看出几分清秀之姿。 人群角落里头的魏王府世子魏临认出了这青衫公子的身份。 失声道:“云兄!” 接着,快步挤开人群,朝这边走来。 玄翼也认出了台下的云清川,眼底掠过一抹暗芒。 质问身边的随侍,“不是让你们把人赶走了?怎么又跟过来了?” 侍卫苦着脸解释。 “五更时赶他,他不走,就算刀抹了脖子也要进王府见您,小的们得了您的吩咐,不敢对他下重手,便将他打晕了扔到城南。” “不曾想,这云公子醒了之后,旁的事不干,竟直接跑过来缠着您,实在……” “实在厚脸皮!” 玄翼眸光愈冷,声音愈凝沉。 “若是为了他妹妹,他能这么不要脸皮的,本王也能高看他一回。” “偏偏是为了……” 眼底的杀意,一闪而过。 国祚安宁,是他的底线。 任何人,就连絮儿的兄长,都不能踩着他的底线、祸国殃民! 他不把云清川抓到地牢严加拷打,逼问羌门的线索,已经是看在絮儿的面子上,对他格外开恩了。 谁料,这云清川犹不知耻,竟敢跑到大庭广众之下胡搅蛮缠。 “赶走。” 玄翼的声音冰冷至极,“若再敢纠缠,就不必顾忌。” “腿打断,躺上三五个月,人就能老实了。” ……也能跟羌门那群混账撇清关系了。 后面这句话,玄翼没说出来。 云清川跟羌门有染的事情,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否则将来捞他都不好捞。 不再搭理角落处的的乱象,眯眼看向了高台之上,负责记录时间的大理石日晷,目光扫过那标记着时刻的阴影线,问道。 “离午时还有多久?” 守着时辰的官卒急忙道:“只差半刻钟了。” 玄翼没有再多言,起身去选了一把波如蝉翼的片蝶刀,丢在手中拎了拎份量,才颔首道。 “人押上来吧。” “是。” …… 钟楼暗室内。 云清絮被当作垃圾一样,从半开的窗扇处扔了进去。 落地的声音,又闷又重,甚至能听到骨头撞击裂开的声音。 外头守门的侍卫神色一紧,正要进去查看时,鼻尖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香风,往自己右侧的位置看了看。 一身水红色齐胸襦裙的窦棠雁,竖着飞仙髻,手捧一碟子刚做的晶莹剔透的马蹄糕,凝白若脂的指尖,捻起那桂花糕,递到自己唇边,咬了一口,留下一片细细的牙印后,将那沾了唇脂和牙印的马蹄糕递到侍卫唇边。 “你尝尝,我觉得有点甜了。” 苦守犯人多年的侍卫,哪里见过这样香艳的场景? 眼都直了,忘了自己是谁身在何处要干什么,忙不迭地点头,贪婪地抢过那马蹄糕,拼命地往嘴巴里塞,恨不得将盘子都吃下去。 窦棠雁笑得更温柔了。 捂唇轻笑,眼神隐晦的扫向那暗室内部,看到里头影影绰绰的身形后,眼底水光潋滟,桃秾艳李。 …… 第203章 你有成婚人选吗? 第二百零三章 你有成婚人选吗? 午时一刻。 女囚被压上行刑台。 浑身上下被黑布蒙着,就连面容也被遮住。 只能从那黑布的影影绰绰中,看到那羸弱的、纤细的、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躯体。 伤口太多、太密。 她已无法站立,更无法靠自己独立行走。 两名侍卫提着她的肩膀,像拖拽一只快要毙命的野狗一样,半拖半踹,将她拉到刑场正中央。 第一声铜锣开道,响彻长安街。 围观的百姓红着双眼,像疯了一样,将手中的阿堵之物,不要命地往她的身上砸过去—— “贱人!畜生!竟敢烧了我们供奉历代先贤的太庙,你爹娘生了你真是遭了八辈子的孽!” “剥光她的衣服,拿鞭子狠狠抽她!临死之前,必要她身败名裂!” “都怪这个贱人,除夕也荒废了,新年也过不好了,我那铺子白付着租金,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开门赚钱!” 那些百姓一边骂着,一边往女囚身上扔着、投着、砸打着。 破烂的鞋袜、不要的臭布、烂了的菜叶子……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脏一点,臭一点罢了。 可不知是谁,将那儿童玩耍用的,竹子做的飞镖也甩过来一把。 飞梭如箭,扎在女囚的身上,瞬间扎出一片密密麻麻的伤口。 罩在身体外面的黑布,也被扯破,露出女子如雪的皮肤,还有上面斑驳成溃的创伤来。 …… 云清絮的膝盖被好几只竹镖扎中,膝前一软,狼狈地栽倒在地。 她顺势趴在那脏污的刑台之上,身体挨着冰冷的台面,到这时候,才从这山呼海啸的讨伐声和辱骂声中,找到一点自己。 好疼啊。 林婉如的手段还是那么残忍。 将她与那女囚替换了,蒙住她的面,要让她替代那女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凌迟处死。 还有那位摄政王府里的窦女医。 竟然也是林婉如的同伙。 她此前从未招惹过窦女医啊……为何她也对她恨之入骨?甚至不惜出卖色相,也要将自己送 入这刑场? 咔嚓—— 抓着地面的双手,被侍卫狠狠踩过。 手指骨折的声音和那几不可察的痛意,跟浑身上下、从内到外的屈辱逼起来,不值一提。 已经看不见物的双眼,又流出两行泪来。 云清絮喉头哽动,想说话出来,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一瞬间,她眼前忽然飘过许多画面。 她的爹爹,她的娘亲。 被封印的记忆,如潮水一样,灌满了她。 她想起很多很多幼时的记忆来。 娘亲喜欢她穿红色,每次去镇上赶集,都会给她买红色的头绳。 爹爹带她上山捉兔子,她舍不得吃,爹爹便做了竹笼替她养着。 后来那只兔子被村西的野狗给吃了,从镇上就学回来的兄长,带着她去质问那野狗,将新学的论语背了两遍,让那野狗往后学做君子,不要再敢这摸盗之事。 爹,娘,兄长,还有她。 在那个平静的小村子里,不富裕也不贫穷,平平安安地活了好多年,直到……她救了一个被追杀的黑衣少年。 …… 后来呢? 那些封存的记忆,如今因为身心的折辱和崩溃,终于被她记起来了。 她浑身发抖,一股从灵魂里冒出来的寒意,钻进她每一寸骨头缝里…… …… 后来,黑衣少年离开,追杀他的人为了泄恨,将父母和村民都杀了。 又放了一场大火,烧了她的家。 幸,也不幸。 村子被屠杀那日,她正好去镇长接兄长下学,和兄长躲过一灾。 回来的时候在村口,看见那浩浩汤汤的队伍时,她还懵懂着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等反应过来时,疯了一样冲向那凶徒…… 兄长为了保住两人,苍白着脸,拿石头将她砸晕。 等她醒来之后,就忘了那段记忆,忘了自己的身世,忘了父母亲人的样子。 …… 玄翼,原来是你毁了我的家。 …… 铛铛铛—— 第二声铜锣又响,声声催命。 杀人的吉时耽误不得,侍卫将云清絮从地上拖起来,拖到了刑台正中间,扔到那闭目凝神的男子面前。 她身上的血,滴在了男子光滑如镜的锦履之上。 男子抬脚放到别处,不愿与她沾染丝毫因果。 侍卫忐忑不安地问,“王爷,凌迟之刑,需要将衣服剥光,用渔网将身体包裹起来,勒出一团团鱼鳞状的肉后,用刀子一片片割下来。” “可那都是男子……” “这女子……也要剥光吗?” 空气沉默许久,玄翼淡淡开口,语气极为平静。 “剥了。” 云清絮猛地伸手,抓住了他的鞋袜。 玄翼看着那攀着自己的鞋袜的手,眼底闪过一抹不耐和残忍。 “本王知道,你想要昨日承诺的瑶池醉。” “本王答应你,把药给你,可本王没说过何时喂给你。” “这样吧,今日 你若能挨过七七四十九刀,本王就送你归西,如何?” 昨日在水牢审讯时,他对这女囚的识趣很满意。 原本绘出地图时,想顺手将瑶池醉赏给这女囚,送她一场痛快。 谁料地图刚画好,云清川为了羌门之事大半夜找过来,还顶着絮儿的名头,这样的举动,让他对羌门之人反感至极。 他确实心仪絮儿,也愿为絮儿赴汤蹈火。 可这不代表,他会因为这份感情受旁人拿捏。 所以凌迟之刑不可废改。 今日必定要在众人面前行刑,让羌门之人投鼠忌器,明白和朝廷作对的下场时什么。 大不了,待会儿她实在痛的撑不住,再给药罢了。 …… 百米之外。 俯瞰鼓楼刑台的茶座包厢内。 雕花的门扇被推开,少年天子穿了一身月牙色的素锦长袍,站在窗前,双手按着门框,遥遥看向那刑场中发生的一幕。 看到那女子的手骨被踩断时,不知怎得,心头一悸。 好像这一幕……在从前的某个瞬间,也发生过一样。 …… 他的身后是一张狭长的茶案,茶水正温,茶案对面左右坐了两人。 左侧,是京郊救灾刚刚结束,连夜折返回京请命的姜小将军。 铠甲披身,红 缨在握,眼角眉梢尽是锋芒。 右侧,是穿了一身绣芙蓉百花裙的林婉如,手中端着青瓷茶杯,盯着里头沉浮的茶叶,眼角余光,却打量着那剑眉星目的姜叙白。 幽幽开口,“将军……可有想与之成婚的贵女?” 第204章 把云氏赐给我 第二百零四章 把云氏赐给我 姜叙白呼吸忽然顿住。 看了林婉如一眼,眼底闪过莫名之色。 似是没想到,林婉如身为未出嫁的闺阁女子,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问出这么突兀的问题。 心仪之人…… 姜叙白眸光微眯,眼前闪过许多片段的画面。 摄政王府的靶场上,那少女怯懦的抬眸,眼底的沉静与哀伤,击中了他心脏某处柔 软的地方。 还有那个雪夜,她通红着双眼拦住他入宫的马蹄,哀楚地看着他,哀求他带她入宫…… 双眸映水,娇弱总堪怜。 “有吧。” 姜叙白淡淡颔首。 林婉如却眯起眼。 有? 是谁? 她原本想着,姜叙白的身份虽然不如摄政王显赫,但手握重兵,在武将中一呼百应。 倘若他们结成连理的话,她在前朝经商,垄断着云朝的经济命脉,他在后方征伐,积累威望,夫妻二人掌握着半个云朝,便是玄翼也要避开他们的锋芒。 到时候再杀一个云清絮,就不像现在这样,左右踯躅,机关算尽了。 别说是云清絮,若真有那么一天,她便是将那位新抬上来的长姝公主废掉,嘉华太后都不敢放个屁出来。 她认为,她与姜叙白的这桩婚事,有七成的几率能促成。 她是长春侯府的姑娘,又是太后亲封的郡主,论起身份,与姜叙白门当户对。 容貌和才情上,她更是京中贵女的头一份。 所以她刻意当着陛下的面,与姜叙白提起此事,若得了他的首肯,说不定陛下能直接赐下圣旨,要他们择日完婚。 有没有感情不重要。 只要有利益,什么事都能成的。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姜叙白竟然已有了 妻子的人选。 不是说姜叙白在漠北多年,家中考虑到他的意见,一直没有擅做主张为他订婚,而是等他回京之后自己挑选吗? 林婉如眼底闪过诸多情绪,面上不显,将手中的淡茶一饮而尽,以此掩饰自己的难堪和愠怒。 “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林婉如尽量让语气保持平稳,甚至带了一点温和的笑来。 “国公府的那位六小姐?” “还是琅琊王氏的女子?” “听说您的母亲霍夫人祖籍是济宁府的,是不是要给你介绍一位青梅竹马长大的表妹?” 姜叙白摇了摇头,眼角眉梢,溢起淡淡的温柔。 “你认得她,林姑娘。” “就是那位云举子的妹妹,云清絮。” 此话一出,林婉如正在倒茶的右手僵在半空,茶水灌出来,沿着那滴滴答答的桌面往下渗漏,可她一无所知,只余满心惊骇。 “云清絮?!” 怎么可能! 她知道云清絮那副模样和作态,容易招男人的青眼,她也知道姜叙白待云清絮有几分不同。 可纳妾和娶妻不一样。 云清絮那样的出身,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被一顶小轿抬进姜家,都算是祖上冒青烟不胜荣幸了! 怎可能让她做正妻? 林婉如字里都是酸涩与质疑,“你,你的想法,和你父母祖母沟通过吗?” “他们绝不会同意的。” 京中这些簪缨贵族,惯都是一群逢高踩低之辈,连她这个顶着郡主身份,有林氏商行撑腰的贵女,都碍于自己只是长春侯府的庶女,和她们交际起来进展缓慢、步步维艰,更别说云清絮这种不堪的出身了。 姜老夫人不会同意的。 姜家更不可能让云清絮进门! 岂料,姜叙白没有想象中那般慌乱,反而沉稳又淡定地向二人解释。 “我祖母和母亲说过,我年少成名战功赫赫,将来若与权贵之家结为连理,恐怕养大许多人的胃口,反而得不偿失。” “若让陛下起了猜疑之心,认为我们姜家别有目的,那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所以他们允我寻一位身家不显的姑娘为妻,只要是姜某真心喜爱之人,她们都不会阻拦。” “陛下——” 姜叙白看向玄璟渊,却发现玄璟渊不知何时,已将眸光从刑场上抽回,落在他的身上,眼神里也带着错愕。 他顿了顿,压下那心头怪异的感觉,继续说道,“陛下,末将此次救灾,护住了百余公里的百姓,救了上千条人命,这样的功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是多事之年,您也不必给末将加官进爵了,只求此间事了,您给末将一道圣旨,将那云氏女赏赐给末将做媳妇,如何?” 玄璟渊盯着他,一言不发。 探究的眼神凝在他身上,似乎要刨出他内心里最真实最隐秘的想法。 玄璟渊实在想不到,自己最倚重的将军,他拿着用来与摄政王玄翼抗衡的利剑,竟然会看上……云清絮,他的“娘亲”。 虽然跟玄翼闹掰了,但在他的观念里,云氏与玄翼才是一家人,有他们,才有前世的他。 如今竟…… 深吸一口气,玄璟渊的凤眸里闪现过诸种情绪,最后,打了太极,没有同意,也没有驳回,“你有心云氏,朕也要问问云氏的意见才好做决定。” “总不能你愣头青冲上去,之后发现云氏已定了人家,到时候朕枉做坏人,拆散两桩姻缘,也说不过去。” “更何况……” 想到昨夜发生的事,玄璟渊眼底闪过一抹暗芒,棱角分明的唇角,更是彻起一点淡淡的讥讽,“朕如今身份不便,还处在被摄政王幽禁期间,别说是颁布圣旨了,就是想下个诏令,都传达不出去。” “再等等吧。” 天底下,做皇帝窝囊到这份上,被臣子如此拿捏,他也是头一个了。 忍着。 君子以顺德,积小以高大。 潜龙勿用。 从昨夜到现在,玄璟渊已经用无数典籍给自己洗了一夜的脑子,终于压下那被玄翼当众施加的屈辱和愤怒。 摔碎了十六套瓷器之后,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藏锋一半的宝剑,相比之前,少了几分桀骜,多了几分审慎和思考。 玄翼总会老的。 摄政王名不正言不顺,这天下坐不稳的。 只有他,才是这天下名正言顺的主宰。 答应父皇的事,他一定能做到。 他要替父皇守好这云朝江山,手术这万代春秋。 想到这儿,玄璟渊缓缓抓过手边的长弓,放到自己胸前,将那提前备好的羽箭,搭在弓上,对准了刑场之上的女囚。 长眸眯起,如一只第一次捕猎的苍鹰。 “郡主说得对。” “摄政王当众凌迟女囚,代表的是他摄政王府的态度。” “这女囚焚烧太庙,犯下如此滔天之最,她临死前的最后一箭,应该是朕射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