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恶毒女配?我咸鱼后爽疯了!》 第71章 妾室 温枝的手猛地一抖,不由自主地紧紧攥住衣角,眉头紧紧蹙起,满脸惊愕与难以置信:“你.......你竟然没有去报官?” “报官?你说报官是吗?哈哈哈哈哈!” 何伶儿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一样,突然“唰”的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睛死死地瞪着温枝,嘴唇微微颤抖着,随后用力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倒是说得轻巧啊!如果我真的去报官,那不就等于把我已经失身这件事情昭告天下吗?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我的丑事!紧接着我爹爹又去世,我和我娘亲只能不远千里地赶来投靠表哥和姨母。他们可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了!可你这个女人居然抢先一步跟表哥成了婚!” 何伶儿越说越是激动,情绪几乎失控,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都因为愤怒而变得有些沙哑,甚至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哽咽。 一旁坐着的三夫人张氏听着这番话,脸上也不禁流露出几分同情和动容之色,只得轻轻地摇着头,无奈地叹息道:“唉,女子的名声那可是最为重要的呀,你如今这样可该如何是好.......” 何伶儿抬手迅速抹去眼角滑落的泪水,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稍微平静下来一些后,接着说道: “所以今晚我看到表哥喝醉了酒,一时之间便鬼迷心窍,想要趁机赖在他的身上,想着也许这样就能改变我的命运.......我阿娘也是被我蒙在鼓里。” 温枝缓缓地抬起手来,轻柔地揉捏着两侧的太阳穴,看来这何伶儿还是没有说出这是张姨母与她一同精心策划的。 何伶儿原本梳理得整整齐齐的秀发此刻显得有些凌乱不堪,几缕发丝随意地散落下来,遮住了她半张脸。只见她微微低垂着眼眸,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内心正在经历着一场激烈的挣扎。 何伶儿心里很清楚,如果将阿娘与此事共谋之事说出来,那么她们极有可能会被赶出去,而阿娘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说不定甚至会将她打死。 想到这里,何伶儿不禁打了个寒颤。 与其如此,倒不如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一个人的身上。毕竟以她目前的处境来看,就算不承认这些事情,恐怕也是走投无路、没有任何活路可言了。 “十三娘.......” 三夫人张氏那向来凌厉的声音此时却变得格外柔和,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之意。只见她微微皱着眉头,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心中藏着难以启齿之事。 温枝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平日里趾高气昂的三夫人,心中已然明了对方想要说些什么。但她依旧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轻声问道:“婆母,你有何事不妨直说。” 听到温枝如此爽快的回应,三夫人张氏反倒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起来。 她先是不自觉地搓了搓双手,接着又咬了咬嘴唇,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终于缓缓开口道:“十三娘,你瞧伶儿这孩子着实可怜呐。要不.......你就行行好.......” 话说到此处,三夫人张氏突然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一抹尴尬之色,毕竟温枝与七郎刚刚新婚不久。 而一直站在一旁的何伶儿见状,毫不犹豫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她哽咽着哀求道: “表嫂,求求您可怜可怜我吧!如今我已被您抓住把柄,日后定然不敢再有丝毫非分之想,定会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伺候您和表哥。否则,我真不知道往后该如何自处了........” 此刻众人陷入沉默,何伶儿一直观察着温枝的表情,想来她是不会答应的,可现在她只有一个活路了。 三夫人张氏见温枝迟迟未作答复,心下一急,连忙补充道:“十三娘啊,若是实在为难,那便先让伶儿住在我的院子里吧。只是明面上给她一个妾室的身份,也算是对外头有个说法。要不以她现在的处境,将来恐怕日子会过得十分艰难啊!” “妾室?不好意思了,这个我可真做不了主。”温枝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道,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听到这话,何伶儿的心猛地一沉,但其实这样的结果也在她的意料之中。毕竟从谁会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郎君? 一旁的三夫人张氏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她面露不悦之色,狠狠地瞪着温枝,心中暗自恼怒。她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没想到温枝竟然还敢如此执拗,难道她真想逼死何伶儿不成? 然而面对三夫人张氏的不满,温枝却显得格外淡定从容。 只见她轻轻端起茶杯,优雅地抿了一小口茶水,然后缓缓放下杯子,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说到底,这纳妾之事关乎的是闻之而非我呀。所以呢,最终是否纳妾,自然得由闻之他本人点头同意才行呐。” 话刚说完,站在一旁的何伶儿不禁紧紧咬住了嘴唇。她深知以裴奉瑾对待自己的态度来看,让他答应纳妾恐怕是难如登天之事。想到这里,何伶儿只觉得满心绝望,似乎所有的希望都在这一刻破灭了。 就在何伶儿以为此事再无转圜之机时,温枝忽然话锋一转,悠悠说道:“不过嘛.......” 仅仅只是这三个字,便如同黑暗中的一丝曙光,瞬间吸引了何伶儿以及三夫人张氏的全部注意力。她们二人几乎同时将目光投向了温枝,眼中满是期待与疑惑。 温枝见状微微一笑,她先是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然后抬起头来直视着何伶儿,一字一句地慢慢说道:“倘若你能安分,即便你这辈子都不嫁人,我和你表哥也绝对供养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一辈子…… 何伶儿揉了揉耳朵,差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突然觉得温枝比她表哥长得还要好看? 第72章 断掉关系 听闻此言,三夫人张氏原本紧绷着的面容微微松弛下来,她那双锐利的眼眸凝视着温枝。 这温枝所言倒也不无道理。大不了就让何伶儿留在府中,不嫁人又如何?自己这个当姨母的自然也不会亏待于她。 想到此处,三夫人张氏转过头来,将视线投向坐在一旁默默不语的何伶儿,语重心长地开口说道:“伶儿啊,你表嫂方才所说的话的确有些道理。你可得仔细思量清楚呀!咱们都是一心一意为了你好,绝不会害你的。” 此时的何伶儿低垂着头,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显然内心正处于极度纠结之中。而三夫人张氏则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只盼望着何伶儿能够尽快想通此事。 “再者说了,如今你尚在孝期之内,还有足够的时间让你去慢慢思考和抉择。切不可操之过急,以免将来后悔莫及啊。”三夫人张氏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了拍何伶儿的手背,以示安慰。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温枝缓缓站起身来,动作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她那明亮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仍在心中反复权衡利弊的何伶儿,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我说话算话,表妹好好考虑,小团子还眼巴巴地等着我回去给他点岁柴呢。” 温枝轻声说道,随后朝着三夫人张氏盈盈施了一礼,转身迈着轻盈的步伐离开了。 ............. “你怎么来了?” 温枝刚刚转过一个拐角,目光不经意间扫到前方不远处,只见裴奉瑾双手抄于胸前,身体微微倾斜,慵懒地倚靠在一根朱红色的柱子上。 裴奉瑾嘴角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嗤笑,随后迈步向前走了两步,来到温枝面前。 他动作轻柔地抬起手,将温枝头上的斗篷帽子整理好,并细心地系紧帽带。做完这些后,他才似笑非笑地开口说道:“我这不是担心你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给我纳了一房小妾嘛!” 听到这话,温枝不由地眨巴着眼睛,脸上满是疑惑之色,她下意识地问道:“你竟然猜到了?” 裴奉瑾微微一笑,挑了挑眉毛回应道:“也只是猜出了个大概罢了,不过看现在这样子,想必你并没有答应此事吧。” 站在温枝身后的立夏看到眼前这一幕,心中不禁感到十分惊讶。这位七郎和自家十三娘不是一见面就吵吗?如今两人之间的关系竟变得如此融洽了? 温枝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冷哼,然后毫不犹豫地抬起脚,朝着锦瑟院的方向迈步走去。 就在这时,裴奉瑾迅速追赶上了温枝那匆匆前行的步伐,并伸出一只手轻轻地靠在了她的胳膊上,开口说道:“哎,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去年腊日的时候,你是不是偷偷溜出去找萧宴了吧?我当时好像看到过你。” 听到这话,温枝顿时感到一阵无语,她狠狠地白了裴奉瑾一眼,这家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怎么可能知道去年发生的事情呢?毕竟那时她可还没有穿过来。 裴奉瑾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温枝的不满情绪一般,竟然还不识趣地继续追问:“怎么啦?你心里头有萧宴?” 温枝:.......我心里有个der! 温枝简直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喋喋不休的裴奉瑾。 最后温枝实在忍无可忍,咬牙切齿道:“我早就不喜欢他了!你要是再敢在这里胡言乱语,信不信我扇你!” “好好好,你不喜欢萧宴,你喜欢赵珩和瑄!”裴奉瑾欠揍的嘟嘟嚷嚷。 温枝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后气得脸都红了。嘴里忍不住骂出一句:“.......你大爷!” 还没等她再开口解释些什么呢,裴奉瑾却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停下脚步,然后伸手用力地将温枝的身子扳过来,让她面对面地正对着自己。 只见他的脸色变得异常严肃,紧紧盯着温枝问道:“那个瑄.......该不会就是四堂兄吧?” “嘎?” 听到这话,温枝直接就懵住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裴奉瑾却像是已经完全明白了一切,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来。他先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之后,这才又压低了声音对温枝说道: “你怎么能和四堂兄走到一块儿去呢?别人都成,这堂兄绝对不行啊,你得赶紧跟他断掉关系才行。” 温枝听着裴奉瑾这一通胡言乱语,只觉得哭笑不得。她的嘴角忍不住微微抽动起来,抬起手轻轻拍在了裴奉瑾脸上,没好气儿地道:“四郎君裴奉瑄?你可真是会瞎扯!” 看到温枝板起了脸,裴奉瑾连忙捂住被打的脸颊,故意装出一副很疼的样子,可怜巴巴地求饶道:“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温枝嘁了一声,没再搭理裴奉瑾。 ............ “阿娘!” 小团子见温枝和裴奉瑾回来,屁颠颠地跑了出来。 院子里的岁柴已经堆好了。 裴奉瑾正要拿火折子点火,小团子在一旁嘀咕着:“不行不行,咱们家是阿娘说了算,要阿娘来点!” 闻言,裴奉瑾哭笑不得。 “好好好,让你阿娘来点。”裴奉瑾一边说着,一边用火折子递给了旁边的温枝。 等温枝点燃岁柴,冬至热好了一开始煮的宵夜。 坐在岁柴旁烤火,也没有那么寒冷,温枝胃口好到吃了一大海碗。之后便是腊日的最后一项内容——埋腊药。 “好了小团子,时候不早了,你快去睡吧。”结束后,温枝忍不住打了两个哈欠,实在是有些困了。 连忙吩咐站在一旁的冬至带小团子去休息。 谁知小团子松开了冬至的手,跑进了裴奉瑾怀里,抬头看向裴奉瑾和温枝。委屈巴巴地开口道: “我今晚要和阿爹阿娘一起睡!” 温枝:....... 裴奉瑾:...... 第73章 一起睡 “自己睡。”温枝毫不犹豫地说道。 “自己睡。”裴奉瑾也紧跟着附和道。 这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态度坚决得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毕竟,他们可都从来没有过带小孩子睡觉的经验。 温枝头疼,万一不小心让小家伙夜里冻着了,受了风寒,那可如何是好?小孩子身体本就抵抗力差些 “冬、冬至!快过来把小团子带去休息!”温枝连忙朝着站在一旁的冬至高声喊道。 “小郎君,我们走吧。” 然而谁能料到这个机灵鬼似的小团子居然一下子挣脱了冬至的手,像只树袋熊一样紧紧抱住了温枝的大腿,死活不肯松手。 “我不要我不要嘛!我就是要和阿爹阿娘一起睡啦!” 小团子眨巴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脸都是委屈巴巴的神情,小嘴一撇,眼看着眼泪珠子就要滚落下来了。 望着小团子这般可怜兮兮的模样,温枝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滩水,而裴奉瑾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双双点头答应了小家伙的请求。 “到床上就老老实实睡觉,不然就自己睡。”裴奉瑾严肃叮嘱。 小团子点点头。“好的,阿爹。” …… “阿爹,那你第一次见到阿娘是什么样子呀?” 小团子像毛毛虫一样在床上扭来扭去,好不容易才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在了温枝和裴奉瑾中间。 只见他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睁得如同铜铃一般大,满脸好奇地盯着上方的围帐,显得格外有精神。 这已经是小家伙躺在床上之后提出的第八个问题啦! 而一旁的温枝呢,早就已经去梦里和周公约会了。 裴奉瑾被儿子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些困意全无,他先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然后稍稍停顿了片刻,才缓缓回答道: “七年前吧,那时我跟着祖父一起进宫向圣上请安的时候,偶然间瞧见你阿娘正和太子殿下在太明池旁边烤鱼。” “哇塞!那一定非常美味吧!” 一听到烤鱼两个字,小团子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角,假装自己已经品尝到了那香喷喷的鱼肉,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温枝突然睁开了眼睛,她翻了个身面向父子俩,默默地开口说道:“其实一点也不好吃。” 当时那条鱼根本就没有烤熟,结果害得原主和太子拉了整整两天的肚子。 只是让温枝没想到的是,早在那个时候,裴奉瑾竟然就已经见过原主了…… “阿娘,你第一次见到阿爹是什么时候呀?”小团子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满脸好奇地再次问道。 温枝听到这个问题后,没有丝毫犹豫便脱口而出:“那是在我跪完祠堂之后呢,当时你阿爹正坐在房间里悠闲地吃着橘子。” 裴奉瑾:……是那时候吗? 而小团子则眨巴眨巴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嘴里还喃喃自语起来:“那我父亲和母亲是怎么认识的呢?” 温枝瞬间沉默下来,她只是轻轻地拍打着小团子的后背,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疼惜之情。毕竟小团子的亲生父母早已离世,或许此刻他正在心里想念着他们吧。 裴奉瑾也不由得愣住了,因为这还是他头一次听到小团子询问关于其亲生父母相识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裴奉瑾才缓缓开口说道: “你父亲啊……他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高中探花郎了,可谓是才华横溢、风度翩翩;而你的母亲更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温婉贤淑、知书达理。他们两个人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才情相貌,都很是般配,而且他们非常非常喜欢你......” 然而当裴奉瑾说到这里时,声音却突然停顿了一下。因为如果不是当年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 小团子不知何时也已经悄然入睡了。 “听小团子说你开了铺子?” 裴奉瑾看着眼前侧卧在床上并未入眠的温枝,犹豫许久才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话题打破屋内的沉寂氛围。 温枝原本只是闭目养神,听到声音缓缓睁开眼睛,应声道:“嗯,跟梦儿和阿蝶一起开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小团子还小呢,以后用钱的地方肯定多得很。我这做娘的总得未雨绸缪,要是真到了急需用钱的时候,我却拿不出钱来可怎么办呀!” 裴奉瑾听着温枝这番话语,嘴角不禁微微抽动了一下。心中暗自思忖,这个女人究竟清不清楚她自己拥有多少钱财珠宝? “不是还有我吗?”话刚说出口,裴奉瑾便意识到不妥,顿时心生懊悔。 “啊?”温枝显然被这句话惊得愣住了,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裴奉瑾见状赶忙尴尬地轻咳两声,然后手忙脚乱地开始解释起来:“咳咳……那个,我的意思是说,小团子他好歹也算作是我的儿子嘛,哪能只让你一个人为此劳心费神呢?” 听到这里,温枝像是突然间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一般,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也行、也行。” 一时间空气再次凝固,温枝和裴奉瑾再次找不到话题。 “阿娘......我会好好读书,将来一定给您挣一个诰命回来!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娘亲有多么了不起!” 小团子一边嘟囔着,一边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 只见他下意识地伸出两只胖乎乎的小手,一把将温枝和裴奉瑾的手紧紧抱在了怀中。 当温枝与裴奉瑾的手不经意间触碰在一起的时候,就仿佛一股电流瞬间传遍全身。两人的心头皆是猛的一颤,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 就在这一瞬间,他们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谁也没有动弹,只是呆呆地望着对方。 时间仿佛凝固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唯有彼此的眼神交汇在一起。两人的手竟不由自主地贴得越来越近,几乎快要握在一起。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之间的距离也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短,就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小团子突然又说了一句梦话:“阿爹......您要对阿娘好一点哦......不然我可不依呢......” 稚嫩的童音打破了这片寂静,温枝和裴奉瑾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像是做贼心虚似的,迅速的双双移开了目光,不敢再看对方一眼。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温枝先缓过神来。她有些慌乱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试图掩饰内心的羞涩与窘迫,然后轻声说道:“睡......睡吧,明天一早还要送小团子去听学呢。” 说完,便赶紧闭上眼睛,假装已经入睡。 裴奉瑾见状,也轻轻应了一声,缓缓闭上双眼。 第74章 照顾 自从将事情挑明之后,何伶儿起码从表面上来看,确实没再惹出什么事端来了。 至于那张姨母所耍弄的那些个小伎俩和手段,根本就入不了眼。想要应对这样的人,对温枝而言,不过是洒洒水啦。 腊日这一重大事件以后,温枝总算是能稍微清闲一些了,可以腾出些时间到新开张的赋清坊去逛上一逛。 温枝正全神贯注地拨弄着那把算盘,然而却已经是第十三次失手将算盘珠子给崩飞到远处了。 屋檐下方悬挂着的铜铃被风吹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叮当当声响。只见一颗拇指般大小的檀木珠子如同脱缰野马一般,“哒哒哒”的快速滚动着穿过了铺着青砖的地面,恰好惊起了一只原本蜷缩在炭盆旁边、正呼呼酣睡的虎斑猫。 “七少夫人,你这到底是在拆卸算盘呢,还是在练习投掷暗器啊?”周小娘子笑嘻嘻的双手扒拉着门框,探出头来打趣道。 她眼睁睁看着又有一颗珠子直直地嵌入到了梁柱之中,忍不住继续调侃:“昨天那颗飞进我梳妆匣子里的珠子,我当时还以为是您特意送来送给我的新款花钿呢。” 听到这话,温枝不由得狠狠地瞪了周小娘子一眼,脸上瞬间泛起一抹绯红之色,嘴里嘟囔着:“去去去!迎接客人去。别在这儿捣乱啦!” 说完便急匆匆地跑过去,伸出手指试图将嵌入柱子里的那颗珠子给抠出来。 毕竟在现代社会有计算机可以使用,回到府上,还有立夏能帮着自己算账理账。但不管怎么说,她总归还是要自己学会熟练使用算盘才行,所以过程当中出现些许失误也是在所难免的嘛! 忽听得门外马蹄踏雪声,两匹乌云踏雪驹直冲到阶前,惊得她指尖一滑,算盘框"咣当"砸在程九郎鹿皮靴上。 “哎哟喂,这不是裴兄家的十三娘嘛!”程九郎甩着翡翠玉佩晃进来,貂裘领子沾满脂粉味,“听说你缺人暖场子?” 曾四郎抬脚把门槛边的瑞炭踢得骨碌碌乱滚:“裴兄特意嘱咐咱哥俩来''照顾''你生意!” 说着用折扇尖挑起个铜炉,嗤笑道:“这破铜烂铁也敢卖三贯钱?” 温枝的算盘珠‘啪’地卡在半空。 只见那曾四郎将那铜炉当作蹴鞠,一脚又一脚地猛力踹去。而一旁的程九郎手持银锭,对着眼前的铜器便是一阵猛敲,发出“梆梆”的声响。昨日刚刚新糊上去的茜纱窗纸,被马鞭戳出了三个硕大的窟窿。 就在此时温枝面带甜美笑容,宛如春风拂面般,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如南瓜大小的铜炉走了出来,轻声说道:“两位客官,这天寒地冻的,手脚难免会有些发凉,要不要试试我家这款精致的暖手炉呀?” 话音未落,那铜炉的炉口竟毫无征兆地猛地喷出一股浓烈的白烟,直直地冲向了曾四郎和程九郎二人,呛得他们涕泪横流,狼狈不堪。 曾四郎一边咳嗽着,一边怒目圆睁,指着温枝大声叫嚷道:“十三娘!你这悍妇竟敢暗中使诈!” 温枝却是面不改色,迅速翻转手掌亮出一块黑色的磁石。磁石吸住银锭"咔嚓"掰成两半,露出里头黑乎乎的铅芯。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顿时引得周围的围观人群哄堂大笑起来。 程九郎见状,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他恼羞成怒地伸出手,想要夺回那些已经碎裂的银锭。同时嘴里还不忘嚷嚷着:“裴兄让我们前来就是要给你这女人一点厉害瞧瞧.......” “颜色?” 温枝勾了勾唇,突然掀开胭脂盒,朱砂粉顺着铜炉热气腾起,给两人裘衣染出大片红云。 “客官是要海棠红还是杜鹃啼?” 曾四郎的翡翠玉佩已变成糖葫芦色,跳脚大骂时,温枝抄起两个铜炉"咣当"合在他耳边:“客官听这声儿可清脆?能驱邪避晦呢!” 曾四郎和程九郎连连后退。 “啪!” 随着温枝轻扇的巴掌,程九郎脸上突然多了个铜钱印。温枝晃着巴掌轻笑:“买一送一,这巴掌叫''破财免灾''。” “啪!” 又是一个轻扇的巴掌,曾四郎右脸印上对称的铜纹:“这叫''好事成双''。” 说罢,温枝吹了吹手指上的朱砂粉,"承惠二十贯,诚惠。" “你们在做什么?” 裴奉瑾挟着风雪撞进门时,正瞧见温枝的手指正戳在程九郎眉心。他新裁的月白袍子沾了炭灰,手里买的糖葫芦"咔吧"裂成两截。 “裴兄!这泼妇.......”曾四郎捂着脸要告状,却被裴奉瑾一把揪住后领。 "我让你们来照顾十三娘的生意。"他额角青筋直跳,嘴角忍不住微微抽动。"你们照顾到挨耳光?" 程九郎指着满地碎银喊冤:“你说要给她点''颜色''...” “城东绸缎庄的''艳色锦''!”裴奉瑾从怀里掏出匹红绸,急得跳脚。“让你们买来给她看看花样!” 温枝突然揪住裴奉瑾耳朵:“你教的好兄弟!砸了我七个炉三扇窗,还吓跑我养的虎纹猫!” “好好好,是我的错!” 温枝把铜钱护甲按在他唇上,“先让这俩活宝的账结了!” 曾四郎放下等额的钱帛,趁机拽着程九郎往外溜,却见裴奉瑾反手甩出两枚铜炉:“带着你们买的''暖手炉'',滚去护城河醒醒脑!” 炉盖突然弹开,滚出两团雪球,正正砸在二人后颈。 “裴七!你往炉子里塞雪球作甚?” 檐下冰棱被笑声震落,映着两串依偎的影子。程九郎揉着冻红的鼻子嘟囔:“裴兄说的''照顾生意'',原是要咱俩当冤大头......” 曾四郎把铜炉顶在头上挡雪:“下回他说''照顾'',我宁可去照顾护城河的王八!” 第75章 老相好 温枝咬着笔杆趴在黄花梨木柜台上,裴奉瑾玉骨般的手指正拿起一颗新腌好的梅子递到温枝面前。 正要伸手去接,裴奉瑾迅速将腌梅子放进了他自己嘴里。 温枝:....... 看着裴奉瑾得意的笑容,温枝嘴角微微抽动。“你没事做了?没事就去少师府等小团子下学。” “栀栀姐姐!”茜色裙裾卷着风扑进来,孟蝶将蓝布包裹往案几一抖,数十本账册哗啦啦铺开,“你看看这个月的流水可了不得了!” “累坏了吧?喝点茶。”温枝沏好一杯热茶,递给了孟蝶。 孟蝶喝了口茶,又吃了一颗腌梅子。要不是萧梦这几日在府里出不来,定和她一起过来了。 “仟味斋这月净利五百贯!”她指尖戳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玫瑰酥卖得后厨灶王爷都要累哭了!” 温枝接过账本,孟蝶又掏出一本订装好的宣纸册。 少一颗珠子的朱漆算盘被温枝甩在一旁,随后便一边看着账本一边在宣纸册上涂涂画画。 “七郎君怎么到这儿来了?”孟蝶抓起一块糕点,这才注意到旁边的裴奉瑾。“莫不是怕我们栀栀姐姐跟人跑了?” 裴奉瑾:......我怕个鬼! 转眼间裴奉瑾看见宣纸册上整齐排列的方格子,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十三娘,你这鬼画符.......” “这叫Excel......咳,绩效表。月底按照这个给伙计发奖金。”温枝咬着笔杆,将鹅绒枕往酸枝木椅背上一塞。 孟蝶咬了一口糕点,疑惑地看向一旁的裴奉瑾。“红色圆圈的是杏仁酥,绿色圆圈的是琥珀糖,依次类推......这是栀栀姐姐发明的记账法,账目清晰简洁。七郎君,这你都不知道?” 闻言,裴奉瑾噎住。好像温枝确实很少提起生意上的事。不过话说回来了,这是温枝的生意,说不说也是温枝的事。 “不过本来有个喜饼的大单,可谁知竟然出了岔子,蔺小侯爷的婚事竟然黄了!” 说罢孟蝶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在可惜这大单子。 温枝微微颔首,这事她倒是有所耳闻。原本这蔺小侯爷原本要迎娶的是孙家的娘子。眼看着婚期临近,可谁能料到这个节骨眼儿上,孙娘子却突然提出退婚,蔺长钰也欣然同意,这婚事也就不了了之。 “我这人还没到,你就开始编排起我来了?” 珠帘被一把鎏金扇骨猛地挑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蔺长钰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当他看到孟蝶手腕上戴着的那十二根银镯子时,不禁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惊叹道:“孟十娘,您这是把整个银楼都搬到手上了不成?” 孟蝶闻言,白了蔺长钰一眼,然后用力甩开手中的账本,准确无误地拍掉了蔺长钰正伸向点心盘的手:“少打这些点心的主意,先说说你前几日打碎的那些琉璃盏该怎么赔吧!” 蔺长钰见状,先是一愣,随后笑出声来,爽快地应道:“赔!自然是要赔的!” 温枝眨巴着眼看着孟蝶和蔺长钰,这两人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你这物件倒是还挺有趣,不如卖我百十个,我拿去练武场当靶子!”蔺长钰又看上了温枝椅子上的如容靠背。 孟蝶忍不住嗤笑。“不行,栀栀姐姐说了,这个叫做什么来着?哦对,非卖品!” “劳烦取那对翡翠耳珰给我看看。” 伴随着这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温枝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张望。 发现说话之人正是周小娘子刚刚招揽进来的客人谢妗。 谢妗月白披帛抚过朱漆楼梯,发间戴着一支红珊瑚步摇。在看见温枝时眼中划过一丝惊艳,这铺子是她开的? “谢七娘子!”温枝脸上迅速换上了那标志性的招牌笑容,热情地向谢妗打着招呼。正欲开口吩咐一旁的周小娘子要好生招待贵客之时,却忽然瞥见谢妗的身后还紧跟着一名身穿玄袍的高大男子。 除了萧宴还能是谁? 萧宴始终与谢妗保持着大约半步的距离,神色冷峻,但目光却时不时落在谢妗身上。 “世子?”蔺长钰也注意到了这名玄袍萧宴。 蔺长钰嘴角微微抽搐,追人谢七娘子都追到这里来了? 裴奉瑾微微挑眉,用胳膊肘靠了靠温枝的肩膀,带着一丝戏谑道:“哎,你老相好来了。” 温枝:.......相个der! 温枝几人俯身行礼:“见过晋王世子。” 周围其他客人的侧目,一时间铺子里变得有些嘈杂起来。 “这是哪家娘子,竟能得晋王世子亲自相陪逛铺子?”有好奇的客人忍不住压低声音交头接耳起来。 “谢家的七娘子。” “可我怎么听闻裴七少夫人从前对晋王世子一往情深呢......” “是啊,我也有所耳闻。据说当年裴七少夫人为了晋王世子,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谢妗略带恼意的瞪了萧宴一眼。 裴奉瑾挑眉,看向了一旁的温枝。温枝也有些尴尬,这些流言蜚语什么时候能停啊! 议论声被孟蝶夸张的惊呼打断: “谢七娘子这缕金裙当真绝色!”她一个健步如飞拿起新到的货,腕间银镯撞得叮当响,“配上新到的鎏金臂钏才称呢!” 蔺长钰也是为了缓解尴尬,突然抖开匹茜色鲛绡:“这料子才配谢七娘子!” 转身时锦靴不慎踢翻青瓷罐和梅子盒,琥珀色糖浆和梅子瞬间漫过青砖地。 此刻场面乱作一团。 蔺长钰皂靴碾上梅子和糖浆险些滑倒,撞到了孟蝶。孟蝶颤巍巍地提起自己的裙摆,瞪了一眼旁边的罪魁祸首。 “我的新裙!!” 店中伙计收拾完残局,客人流失大半。 “蔺长钰!孟蝶!”温枝眼前一黑,这也是俩活宝。 “我赔!我赔!”蔺长钰立马回应。 见谢妗还站在原地,温枝喜笑颜开的抱着羽绒被样品疾步下台阶,女主的生意,她当然得做! “谢七娘子你看看我这羽绒被!” 第76章 杏花娘娘 “这羽绒被暖和轻便,晚上睡觉绝对不冷,你值得拥有。” 在温枝的强烈推荐下,谢妗买下了一床羽绒被。 送走了谢妗,温枝目光看向了一旁的孟蝶和蔺长钰。两人还在争论谁是温枝最好的朋友,然后通通被温枝打包送出大门。 ....... 温枝撩起门帘,看见裴奉瑾牵着小团子从少师府朱漆大门走出。 “阿娘!”小团子瞧见马车眼睛一亮,蹬着小鹿皮靴就往里窜,险些把裴奉瑾撞进雪堆里。 温枝刚接住这颗"糯米团子",就听见车辕上传来凉飕飕的嗓音:“小团子,你明春的蹴鞠球没了。” 玄色大氅挟着风雪钻进车厢,抖落的雪粒正巧落进小团子捧着的牛乳盏。 “你跟孩子置什么气。”温枝憋着笑递过暖炉,顺手把小团子鼻尖沾的糖霜擦了。 “阿爹,阿娘。”小团子擦了擦嘴,小心翼翼开口说道。 温枝睁开眼睛,笑着看向他。“怎么了?” 小团子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天真:“今日林家的二郎说,他娘亲给他生了个妹妹。阿爹阿娘什么时候也给我生个小妹妹呀?” "噗——"温枝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裴奉瑾嘴角微微抽搐,可面上还是镇定,伸手揉了揉小团子的脑袋:“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没人教呀。”小团子歪着头,吃着仟味斋的新品糕点。“我就是想要个妹妹嘛。林二郎都有妹妹了,阿娘生的妹妹一定很好看,像阿娘一样。” “此事需从长计议。”裴奉瑾慢条斯理掸去袖口糕屑,白玉冠映得眉目如画,“要妹妹得去西市胡商那里买,听闻波斯商人新到了批金发碧眼的小娃娃,买一赠二。” 温枝:......这是什么说话? 温枝抄起绣球纹隐囊就砸:“裴奉瑾你教坏孩......哎?” 只见那软枕不偏不倚糊在小团子脸上,小团子顶着鹅黄流苏呆坐的模样,活像年画里被爆竹吓懵的送财童子。 “还有二法。”裴奉瑾变戏法似的摸出块芝麻胡饼,在小团子眼前晃了晃,“去户部递个文书,要盖十七个官印......” 他故意压低嗓音凑近小团子耳边,“记得带够饴糖,那个管印章的老头儿最爱甜食。” 温枝气得去掐他腰间软肉,却被反手扣住腕子。正闹着,忽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小团子不知何时翻出了自己的压岁荷包,正掰着胖手指算账:“五两金锞子买饴糖够不够?” 裴奉瑾忍不住笑:“怕是要把书房的书画当了。” “裴!奉!瑾!”温枝抄起攒盒里的蜜渍梅子当暗器,“你再胡说!” 小团子好似突然反应过来,趁机扒住父亲膝盖,嘟起小嘴,一本正经道:“阿爹骗人!林二郎说妹妹是杏花娘娘送的!” 温枝:....... 裴奉瑾:....... “你看着寒冬腊月的,哪来的杏花娘娘?等杏花开的时候再说吧。”裴奉瑾伸手在小团子额头上敲了敲。 “好耶!等杏花开的时候我就有妹妹咯!”小团子心里乐开花,合计着西市波斯店里有会翻跟头的猧子,到时候要去买一只给妹妹。 温枝不禁失笑,也就只能先这样唬着了。 车轮碾过西市石桥,温枝盯着车帘外掠过的胡麻饼铺子,忽然福至心灵:“团子不是想吃西域毕罗饼?阿娘给你做个会拉丝的。” 小团子欢呼,果然没再提要妹妹的事。 ............. 羊乳混着杏花醅的面团涨成胖鼓鼓的雪包,噗的吐出个气泡。小团子蹲在青石案边,伸出食指猛戳那团颤巍巍的白云:“阿娘,它朝我吐口水!” 温枝要做吃食,裴奉瑾和小团子自然而然地跟着进了小厨房,立夏和冬至被安排在院子里百般无聊地里烤火吃果子。 裴奉瑾正用金柄玉杵捣着胡麻。象牙色的石钵被他敲得叮当响,半盏西域胡椒撒了满地。 小团子趴在地上追滚动的胡椒粒,活像只扑流萤的狸奴:"阿爹!这个好玩!" “没见识。”裴奉瑾随手将玉杵往陶罐里一扔,罐底应声裂开条缝,“前几日平康坊的波斯美人跳拓枝舞,那金铃子才叫.........” 温枝举着擀面杖往青石案上重重一敲:“裴奉瑾你再摔坏我的陶瓮,今晚就抱着瓦片睡庭院!” 小团子忍不住偷笑,又将整个脑袋都快埋进面盆:“阿娘,它摸起来像阿爹新买的波斯毯!” 沾满面糊的小手"啪"地拍上裴奉瑾的织锦袍子,霎时留下五个白指印。 “小团子!”裴奉瑾揪着衣摆跳脚,“这袍子抵得上三匹大宛马!” 温枝抄起粟粉往他脸上扬:“赶紧把那筐石蜜磨了!” 半刻钟后,小厨房成了糖霜雪洞。 裴奉瑾抡着翡翠碾子砸石蜜,碎渣飞溅到梁间燕巢里。小团子追着糖粉打喷嚏,小脸糊得活像元宵节的面缻:“阿爹,我变成你买的糖画啦!” “败家玩意儿.......”温枝看着见底的糖罐心疼得直抽气,也是自己管家和去了铺子才知道,平日里吃穿用度花销到底有多大。 转头见裴奉瑾正用金丝帕子裹糖块逗小团子,瞬间有些绷不住。“这帕子够换两车石蜜!” “急什么。”裴奉瑾漫不经心把帕子扔进灶膛,“明日让西市胡商送十车来,要掺着玫瑰露的........” 话音未落被温枝用抹布塞了嘴。 .......... 窑火噼啪炸响时, 裴奉瑾拎着粘在手上的面糊甩了甩,银线滚边的袖口顿时开满白梅,“这玩意比骰子难驯......” 温枝掰面团的手一抖,圆饼成了歪嘴葫芦。小团子趁机戳了个洞:“阿娘,这是玉扳指!” “小崽子眼光毒啊!”裴奉瑾突然来了精神,掏出块玉佩按在面饼上,“瞧好了,这才叫和田玉连环......” 面饼顿时压出个凹印。 焦香漫过十二扇屏风时,裴奉瑾和小团子正在食案前斗富。 "我这块镶了琥珀!"裴奉瑾将金叉扎进饼心。 "我有奶胡子!"小团子鼓起沾满酪浆的腮帮。 温枝默默把做好的简易版披萨挪到自己面前:“谁再糟蹋吃食,明日就喝白粥。” 两双桃花眼同时眨巴起来,连睫羽抖动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温老板......”裴奉瑾摸出颗夜明珠推过来,“通融一下?” “厨神娘娘........”小团子捧起摔破的糖罐,"我帮你洗碗?" 梅花乘着晚风钻进窗缝,温枝望着两张糊满糖渣的脸,忽然觉得面团里发酵的不是酒曲,怕是掺了叫人头疼的迷魂散。 第77章 分歧 “方才小团子缠着我,这才来晚了,两位嫂嫂不要见怪。” 婢子掀开门帘,温枝抱着暖手炉从外面进来。 这还是她头一回来长房院子里头,就是为了商量年货采买和定制新衣。 温枝解开银鼠裘交给立夏时,露出内里雨过天青色的素罗褶裙,衣襟处暗绣的卷草纹唯有在日光倾斜时方能窥见粼粼波光。 “总算来了。”杨氏的笑声比腕间金镶玉跳脱,葱指捏着的杏酪蒸糕缺了个角,“方才还与嫂嫂说,七弟妹莫不是被小团子缠得脱不开身?” “可不是?非要缠着说玩会猜豆子。”温枝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七郎媳妇也来看看,这到底选什么料子?”大少夫人李氏语气依旧淡淡的。 温枝拢着手炉往锦垫深处倚了倚。鎏金香毬吐出的烟篆在空中打了个旋。这都天黑了叫自己过来商议,看样子是这两人有分歧了,不然一定都直接通知她结果了。 “那就还是郎君们用蜀锦,娘子们用夹缬花如何?”还好她出门前问了裴奉瑾,按照往年的来,总不会出错。 四少夫人杨氏捏着块杏酪蒸糕,葱管似的指甲点在缭绫样布上,“那太没新意了,七郎媳妇你看看这缠枝莲纹的晕色,用了洞庭蓝靛,看着倒是稀奇。” 大少夫人李氏正握着银烛剪修剪红烛芯,烛泪"啪嗒"滴在青玉烛台上:“正月祭祖要穿十二章纹,四郎媳妇若为了私心在衣襟绣莲花,当心被祖父说不合规矩。” 四少夫人倒也不恼,还继续劝说:“这如何不行?” “正月祭祖要的是端方!”大少夫人李氏突然扬声,忽然将茶盏重重一搁,“四弟妹若嫌章纹古板,何不去祠堂对着祖宗牌位分说?” “祖母说了,让我们来定,便是要有新花样。”眼见大少夫人李氏说话不客气,四少夫人杨氏也搬出了裴老夫人。 温枝将鎏金手炉放置一旁,眼见要争论起来,连忙开口道:“对了,这是羽绒被,皇后娘娘盖了都说暖和,十三娘给两位嫂嫂也同样备了。” 她示意立夏捧来锦盒,果然,大少夫人李氏和四少夫人杨氏听到和皇后用同样的东西,也就暂且搁置了争吵。 立夏掀开时云朵般的锦衾惹得杨氏轻呼。四少夫人杨氏指尖抚过被面金丝牡丹,看着就十分欢喜。“这用的是双面苏绣?弟妹倒是用心了。” “嫂嫂们喜欢就好。”温枝将青瓷碟里的琥珀核桃往大少夫人李氏跟前推了推,“嫂嫂们也尝尝这新制的点心?” 碟中核桃仁裹着晶莹糖衣,竟雕成迷你文房四宝的形状。 炭盆里爆出个火星子,溅在杨氏裙摆金线上。她忙用帕子扑打,腕间金镶玉镯叮当脆响:“要我说这核桃酥才稀罕,七弟妹不如让铺子往各院送些?正月里待客最是体面。” “正有此意。”温枝转身对一旁的立夏吩咐道,“都记下了?明日让人给两位嫂嫂多多送些。” 立夏应声应答,腰间荷包漏出几缕孔雀蓝丝线,正与温枝袖扣同色。 大少夫人李氏忽然注意到温枝裙裾转侧时,素罗下竟透出若隐若现的缠枝暗纹—。那分明是蜀地三年才得一匹的"雾里青",去年万寿节时圣上只赏了晋王和温老国公。 手中的剪烛芯的银剪"当啷"放在桌案上,大少夫人李氏不咸不淡地开口:“七弟妹的新开的两间铺子倒是风生水起,昨儿光禄寺少卿夫人还问我,裴国公府的孙媳何时做起了商贾营生。” 温枝喝茶的动作一顿,心中有些不悦。什么意思?又吃又拿的还要嫌弃? 四少夫人杨氏只得尬笑,说到底这哪家娘子手底下没有点铺子庄子,倒不至于这般。 “到底是年轻人敢想敢为。”大少夫人李氏摩挲着茶盏上鎏金忍冬纹,还在继续说着,“只是咱们这样的人家,总不好让市井之物登堂入室。” 她特意将"市井"二字咬得极重,眼风扫过案上那床羽绒被。 温枝正捏着块莲花酥端详,闻言笑道:“大嫂嫂说得在理,不过十三娘这两间铺子倒与别家不同。” 四少夫人杨氏她忽然倾身向前,领口赤金璎珞圈坠着的东珠擦过温枝袖口,“听说县主也入了股.......咦?你这镯子看着稀奇?” “县主不过瞧着新奇,拿私房钱凑个趣儿。”温枝腕间的镯子滑到手肘,露出截羊脂玉似的肌肤:“你说这个?孟家十娘得的小玩意儿,你若喜欢我让她再寻些。” 温枝捋袖时带起阵暖香,大少夫人李氏忽然嗅出那是御赐的香,去年中秋大郎君才只得了一钱。 “新奇也要有分寸。”李氏端起越窑秘色瓷茶盏,盏中茶汤映出她紧绷的下颌,“裴家百年清誉,断不能因些奇技淫巧损了风骨。” 满室炭火声骤然沉寂。杨氏拈着块雪花酥的手悬在半空,糖霜簌簌落在孔雀蓝织金桌布上。 她知道这李氏向来不会说话,没想到这么不会说话。 “大嫂嫂这话说得稀奇,感情不是叫我来商量置新物,是给我说教来了。”温枝放下手中的糕点,似笑非笑地开口。随后又似乎回忆了片刻,“那大嫂嫂也要规劝下大伯母了,她那药材铺子,可进了不少珍贵药材。” 大少夫人李氏面露不悦,不再开口。 “哎哟,这茯苓酥要趁热吃才好。”四少夫人杨氏突然抚掌笑道,又亲自执壶给大少夫人李氏和温枝添茶,“大嫂嫂、七郎媳妇尝尝这君山银针?我特意让人用雪水烹的。” 温枝也给四少夫人杨氏这个面子,端起茶盏品尝了一口。“果真不错,咱们赶紧商议吧,小团子还等着我回去呢。” 又是讨论半个时辰,三人这才定下了采买地物件、衣赏地花样,等着明日裴老夫人过目。 温枝和四少夫人杨氏一同走在游廊上,四少夫人叹了口气笑道:“七郎媳妇,大嫂嫂这人不会说好听的话,但心不坏。你可别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 “好,我知道了。”温枝不置可否。 第78章 腊月廿三 腊月廿三,巳时。 温枝正抱着锦被蜷成蚕蛹状,昨夜清点祭器到三更天,此刻连发梢都写着"莫挨老子"。 直到有团暖烘烘的东西砸在脸上。 “阿娘快看!我捏的糖瓜会翻跟头!”小团子骑在拔步床栏上,胖手里举着块麦芽糖,琥珀色的糖稀正顺着床幔金钩往下淌。发顶两个小揪揪各系着银铃铛,随着动作叮当乱响,活像只躁动的狸奴。 裴奉瑾单手拎着儿子后领,另只手端着青瓷酒盏:“巳时三刻了。” 他今日穿了件绛色联珠纹圆领袍,玉带却系得歪歪扭扭,活像被八百人扯过的麻绳。衣襟处还粘着片可疑的糖渣,随着动作泛着蜜色光泽。 温枝把脸埋进鸳鸯枕里闷声道:“灶君卯时就上天了,这会儿去是赶不上头柱香......” 明明昨晚是一起清点的,真不知道这裴奉瑾怎么这么精神! 话音未落,忽觉脚心一凉,竟是小团子把糖瓜粘在了她罗袜上。冰蚕丝织就的罗袜顿时与拔步床雕花栏杆难舍难分,在晨光下扯出晶亮的糖丝。 “立夏姐姐说灶王爷最爱看人赖床!”小团子趴在床沿学蛐蛐叫,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陶埙吹起来,发出老牛喘气般的声响,“阿爹说再不起就把糖龟全吃掉!” 裴奉瑾挑眉:“我何时说过?” “上回阿娘睡懒觉,阿爹就偷吃了阿娘的樱桃毕罗......”小团子突然捂住嘴,乌溜溜的眼睛瞟向房梁。 温枝猛的掀开被子坐起来,中衣系带糊在裴奉瑾腰间蹀躞带上:“裴奉瑾!我说怎么少了两颗!” 男人手腕轻转,酒盏稳稳落在妆台,顺势扯过床头的狐裘将人裹成粽子:“这分明是小团子胡说......” 话没说完,温枝挣动的胳膊肘撞翻妆奁,螺钿盒子里的胭脂膏子骨碌碌滚到小团子脚边。 “哇!红宝石!”小团子抓起胭脂盒就要往嘴里塞。 裴奉瑾眼疾手快夺下来,指尖却沾了嫣红膏体,在温枝挣扎间于她眉心点出个歪歪扭扭的花钿。温枝趁机挣脱束缚,赤脚跳下地时踩到团子乱丢的布老虎,整个人扑进裴奉瑾怀里。 ....... 灶房里热气熏得灶君画像卷了边,铁锅里咕嘟咕嘟冒着麦芽糖的甜香。温枝顶着歪斜的堕马髻,看裴奉瑾用竹刀切胶牙饧。他握惯剑的手捏着小小糖块,切出的灶马不是缺耳朵就是少尾巴,倒像群残兵败将。 “还是我来......”温枝有些看不下去刚伸手却被塞了满手糖渣。 小团子蹲在柴堆旁,突然举起块煤炭:“阿爹!黑糖瓜!” 他鼻尖沾着煤灰,活像灶王爷座下的小童子。 裴奉瑾的袍角已经沾满糖霜,此刻又多了几个小煤爪印。 温枝憋着笑往供盘摆糖瓜,冷不防被他抹了道糖渍在鼻尖:“裴奉瑾!这是要拿我祭灶?” “上天言好事的仙子,总要甜些。”裴奉瑾指尖还粘着麦芽糖,顺手把歪歪扭扭的糖马粘在温枝鬓边。 小团子有样学样,举着煤块往爹爹脸上按,被裴奉瑾拎着后领提到供桌前。 立夏和冬至对视一眼,看来今日又有的收拾了。 温枝正往酒樽添椒柏酒,忽听"咔嚓"一声。 转头看见父子俩对着供盘里的糖龟大眼瞪小眼,糖龟脑袋不知何时缺了半块,糖渣正从小团子鼓囊囊的腮帮子边簌簌掉落。 “是糖龟自己长腿跑了!”小团子眼神飘忽,绯色衣襟上粘着亮晶晶的糖粒。 裴奉瑾淡定地抹去小团子唇边糖渣:“嗯,跑去灶神爷那里了。” 说着将最后半块糖龟塞进袖袋,动作流畅得仿佛在收剑入鞘。 温枝举着灶马版画过来时,正撞见裴奉瑾偷藏罪证。她故意抬高声调:“听说偷吃供品的人,除夕要守整夜灶膛......” 话没说完,脚底突然打滑。不知哪个促狭鬼在青砖地上洒了糖浆。 眼看要仰面摔倒,裴奉瑾箭步上前扶住温枝,袖中糖龟"啪嗒"掉进酒樽,溅起的酒液正中小团子眉心。 “下雨啦!”小团子欢呼着扑过来看热闹。 三人撞作一团跌坐在稻草堆上。灶君画像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背面某人幼时画的王八涂鸦,龟背上还歪歪扭扭写着"裴七郎"三字。 “裴七郎,”温枝举着沾满稻草的版画,不禁觉得好笑。“这灶马怎么长着龟壳?” 男人掸去衣上草屑,从酒樽里捞出泡发的糖龟:“约莫是.......糖龟成精了。” 说着把湿漉漉的糖块塞进嘴里。 温枝看着被糟蹋的供桌扶额叹息,罢了,趁小团子还小让他调皮几年。 忽觉耳后一暖。裴奉瑾不知何时靠近,将真正完整的糖马在她手中:“这颗是赔礼,别说小爷我小气!” 他袖口还带着梨香,糖马眼睛竟用红豆镶的活灵活现,在晨光下泛着玛瑙般的光泽。 小团子突然从案底钻出来,顶着供果里的橘子皮大喊:“阿爹偏心!我的糖马没有红眼睛!” 他手里的糖块早被捏成不可名状的形状,倒是与画像背面的涂鸦相映成趣。 温枝趁机把糖马咬下半边耳朵:“嗯,这糖熬的火候正好。”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细雪,灶膛里的火苗噼啪爆出个火星子。 小团子趴在他爹肩头啃糖瓜,突然指着供桌大叫:“灶王爷笑了!” 众人齐望去,只见画像被蒸气熏得眉眼弯弯,糖瓜供品早被某只"糖龟精"啃得七零八落。 当夜温枝趴在书案前,咬着笔头在账本上记下: 腊月廿三,祭灶日。 耗麦芽糖三斤,椒柏酒两坛 损毁灶君画像一幅(因某位裴姓郎君幼时墨宝惊现神坛) 新增支出:赔铁锅一口(被糖浆黏掉锅底) 另,裴七郎需洗衣袍三件(糖渍、煤灰、胭脂印俱全) 裴奉瑾探头来看,顺手在备注栏添了句:“糖龟成精案犯已擒获,裴先檐小郎君禁食甜食三日。” 第79章 扫尘日 腊月廿四, 温枝正倚着游廊美人靠翻账本。一旁的鎏金炭盆煨着糖炒栗子,甜香混着墨香在冷空气里浮沉。 小团子蹲在台阶上给柱子系红绸,鹿皮靴踩得积雪咯吱响。 裴奉瑾拎着扫秃的竹帚过来,见小团子正用火钳夹着橘子往炭灰里埋,赶紧让立夏和冬至过来穿山楂串,糖霜撒了满膝。 “阿爹快来!” 小团子顶着满脸炭灰扑来,玄色衣摆顿时印上五个灰爪印。裴奉瑾顺手把小团子抱起来了,装模作样地在小团子屁股上打了两下。 温枝连连往一边挪动,堕马髻上金步摇随步伐轻颤:“你们这是作甚。” 裴奉瑾放下小团子,从炭灰里扒出个焦黑的橘子,“十三娘,尝尝这炭烤蜜橘。” 他屈指轻弹,橘皮爆开的瞬间,滚烫的橘汁直扑温枝面门。 温枝急退半步,鞋跟卡在石缝里。裴奉瑾伸手去扶,一旁的小团子也想上前帮忙。 金步摇"叮当"坠地,堕马髻歪成斜月髻,一缕青丝垂在胭脂颊边。 立夏憋笑憋得发抖,冬至手里的山楂滚进炭盆,"滋啦"窜起火苗。 小团子赶紧从房内妆台上取出一把玉梳:“阿爹快给阿娘梳梳。” 裴奉瑾给过小团子递来的玉梳:“方才我不是故意的,这就将功折罪……” 话没说完,小团子突然把冰凉的橘皮贴在他后颈。裴奉瑾手一抖,玉梳勾住温枝耳珰,扯得她踉跄跌坐在绒毯上。 “裴奉瑾!小团子!”温枝捂着耳朵大喊道,“你们是扫尘还是拆我?” 随后起身请裴奉瑾和小团子一人吃了一个‘爆炒栗子’。 温枝发髻彻底散开,青丝间还粘着片橘络。小团子趁机把糖葫芦塞进她手里,糖衣上赫然印着个小牙印。 “阿娘别生气,我给你赔罪。” 立夏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冬至忙递上热帕子打圆场:“婢子给七少夫人重新梳洗吧。” 话音未落,裴奉瑾突然靠近了温枝,一脸严肃:“都别动!” 众人僵住时,他小心翼翼从温枝发间取出个烤焦的山楂——原是方才炭盆里蹦出来的。 温枝:…… 温枝嫌麻烦,洗了脸后让冬至给自己随意打了个辫子,之后便在院子里一边烤火一边看账本。 不知不觉炭盆里多了堆栗子壳。小团子刚买回家的猧子正枕在温枝的腿上打鼾,掌里还按着半块烤糊的橘皮。 裴奉瑾正用竹签雕橘子灯,闻言手一抖,灯上歪歪扭扭的菩萨脸顿时成了滑稽鬼面。小团子笑得打翻了小婢子刚扫好枯叶。 小婢子小脸一皱,心想又该重扫了。 “小团子,你把枯叶扫进筐里去。”温枝剥开一个橘子,递给了扫地的小婢子。 “好嘞!”小团子屁颠颠地拿着小扫帚去扫枯叶。 温枝无意间抬眼望去,裴奉瑾正攀在东厢房梁上,玄色箭袖沾满蛛网,手里竹枝长帚扫落簌簌积灰。 青石径上忽然传来脚步声,三夫人张氏带着婆子转过月洞门,深紫缎面斗篷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她目光扫过温枝膝头狐裘毯,眉间蹙起三道竖纹:“七郎在梁上吃灰,你倒会享清闲。” 温枝放下猧子后起身行礼,账本里滑出张洒金笺。 小团子眼疾手快捡起来还给温枝,张氏瞥见小团子手中握着的扫帚,面露不悦,佛珠在腕间转得飞快。 “明日去寒相寺上香,你们带着团子随我一同去。”张氏手指轻叩在黄杨木几上,“辰时三刻出发,记得穿......” 话音便被哐当声打断。 裴奉瑾拎着竹帚疾步而来,发间还沾着蛛丝:“阿娘。” 三夫人张氏盯着儿子衣摆的灰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月腊月廿四这天,裴府哪个媳妇不是亲自扫尘?就连我也是擦完了才过来。你媳妇倒好,账本捂得比手炉还紧!” 小团子突然举起扫帚:“祖母看!我帮阿娘除尘呢!我阿娘不需要做这些!” 随着小团子的动作,扫帚甩出几点灰星子。裴奉瑾顺势接过:“正是,何况团子今早擦了六个烛台,十三娘正在记功呢。” 他袖中滑出本册子,墨迹未干的"除尘簿"三字力透纸背。 温枝会意,翻到最新页念道:“腊月廿四,小团子拂尘六盏,赏糖瓜三颗。” 小团子立刻掏出油纸包,献宝似的捧给三夫人张氏:“祖母吃糖!阿爹说等会擦完祠堂还有五颗!” 三夫人张氏被小团子塞了满手糖瓜,脸色稍霁:“账本比扫帚重?十三娘,倒不是我这个做婆母的苛刻,你倒是......” 话没说完,小团子突然指着她袖口:“祖母衣上有灰!”胖手指抹过紫缎,留下道糖渍。 裴奉瑾抽出素帕:“阿娘莫动,我帮你......” “我自己来!”张氏哭笑不得地拂开裴奉瑾,帕子却勾住佛珠流苏。 拉扯间珠串断裂,檀木珠子滚了满地。 温枝扶住险些滑倒的三夫人张氏:“婆母当心。” 张氏望着廊下喧闹景象,忽然叹道:“我刚生下你那年的扫尘日,你阿爹在任上不能回京,我抱着你,又带着年幼的五郎,在祠堂擦了一整日铜器。” 说罢,她弯腰捡起佛珠。 温枝不知说什么,拿出了早就准备的荷包:“婆母看这个可合用?我让立夏连夜缝的驱寒香囊。” 素锦囊里装着晒干的橘皮并艾草,清苦香气冲淡了糖瓜甜腻。 裴奉瑾适时接话道:“十一娘那边,也已经送过去了。” 闻言,张氏终于松口:“明日法会改穿那件青莲色暗纹袄吧。” 她转身时斗篷扫过炭盆,惊起几点火星。 小团子捡到树下的一颗佛珠子,举着串糖葫芦追出去:"祖母,你的佛珠!" 祠堂传来暮鼓声时,温枝在账本添了笔“新购竹帚三十把”。 裴奉瑾蹲在廊下修摔坏的鸡毛掸子,玄色衣袖高挽,露出小臂上的一道箭疤。 小团子趴在他背上打盹,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糖瓜。 第80章 十一娘 次日辰时三刻,三夫人张氏已立在裴国公府二门前。 她今日特意换了青莲色缠枝纹袄,怀里抱着个鼓囊囊的锦缎包袱。 本来是随口告诉裴奉琅今日的行程,本都没期望她回来,没想到裴奉琅竟然说要一同前往。 随后温枝和裴奉瑾也到了,又等了片刻,裴奉琅这才姗姗来迟。 “姑姑!”小团子十分嘴甜。 裴奉琅嘴角带笑,给小团子分了两颗饴糖,看起来似乎心情还算不错 三夫人张氏本想和裴奉琅搭话,没想到裴奉琅和温枝竟然聊起来了,一时间找不到插话的机会。 “十一娘,来坐阿娘的马车。”三夫人张氏拦住正要上温枝马车的裴奉琅,手指轻轻拉住裴奉琅的月白披风流苏,“车里备了你最爱的......” 车帘掀起时,露出里头塞满的彩绸布偶,最顶上那只老虎缺了耳朵——正是裴奉琅十岁生辰时扔进池塘的那个。 “母亲,我已经及笄了。”裴奉琅冷着脸打断,发间白玉簪映着晨霜,“早不玩布老虎了。” 马车刚驶出一会,三夫人张氏便从包袱里摸出个珐琅食盒:“娘特意让厨下做了你爱吃的桂花糖蒸酥酪。” 掀开盖却是三块的茯苓饼,碎渣扑簌簌落在裴奉琅裙裾上。 “母亲记岔了。“裴奉琅轻轻拍掉裙上的饼渣,“我六岁起便不食茯苓。” 车轱辘轧过冰坑,食盒里滚出个油纸包,赫然是裴奉瑾最爱的金乳酥。 三夫人张氏忙用帕子裴奉琅的裙摆:“瞧我这记性,十一娘过了年都已经十.....” “十六。”裴奉琅指尖几乎掐进檀木凭几。 “对对,端午及笄,翻过年就该十六了......”张氏话出口才觉不对,慌忙掀帘佯装看景。 寒风卷着雪粒子灌进来,扑灭了手炉里的银丝炭。裴奉琅默默将怀炉塞给三夫人张氏,转身去够车窗插销,却摸到个毛茸茸的东西,竟是只缝歪眼睛的布兔子。 三夫人张氏涨红了脸摸出串佛珠,却不慎扯断绳结,檀木珠子滚到裴奉琅脚边。 “母亲当心。”裴奉琅俯身捡佛珠,发簪勾住张氏腰间香囊。薄荷脑混着沉香味在车内炸开,熏得两人齐打喷嚏。 三夫人张氏慌乱中摸出帕子给女儿擦脸,却不小心拿成了小团子的方帕。 途经西市拱桥时,马车猛地颠簸。三夫人张氏包袱里飞出口脂匣子,正砸在裴奉琅眉心。 “这是你及笄时娘存的桃花胭脂......” 三夫人张氏举着铜镜的手忽然僵住,镜中映出裴奉琅冷若冰霜的脸。 马车中途停下,车帘忽然被金钩挑起,温枝递进盏热腾腾的姜茶:“十一娘和婆母暖暖身子。” “多谢嫂嫂。”裴奉琅接过茶盏,袖中滑落个褪色的五毒香囊——针脚歪斜,正是张氏在她五岁端午缝的。 三夫人张氏突然抢过香囊。 “这旧物竟还留着?”三夫人张氏指尖抚过发黑的雄黄粉袋,“娘给你新绣了......”她在包袱里翻找半天,掏出的却是小团子的虎头帽。 “母亲。”裴奉琅突然按住她颤抖的手,“姜茶要凉了。” 前头传来梵钟清音,寒相寺的金顶已隐约可见。 众人跟着三夫人张氏恭恭敬敬地拜完佛之后,只见三夫人张氏双手合十,一脸虔诚地对着佛像喃喃自语一番。 然后转身看向一旁的小团子,微笑着说道:“乖孩子,咱们再去那边祈福。” 说罢,便牵起小团子的手准备离开。 温枝见状,与身旁的裴奉瑾对视一眼,两人心领神会,趁着没人注意,如同脚底抹油一般迅速开溜。 他们一路小跑,穿过人群,来到了梅林深处的观景亭。二人累得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亭子中的石凳上。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温枝和裴奉瑾好奇地抬起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锦衣华服、面容俊朗的男子正朝着这边走来。 待他走近,温枝才认出此人正是蔺长钰。 蔺长钰走进亭子,先是警惕地东张西望了一番,然后看着温枝问道:“你的那个跟屁虫没来吧?” 谁?孟蝶啊? 温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狠狠地瞪了蔺长钰一眼,没好气地回道:“会不会说话?什么跟屁虫?那可是我的好姐妹!” ...... 当暮鼓那雄浑而悠扬的声音穿过寒相寺高高翘起的飞檐时,众人准备下山。 温枝正替小团子系好斗篷带子,动作却突然一顿。裴奉琅那件月白色的披风搭在禅房内的椅背上,但裴奉琅本人却不知去向。 温枝不禁皱起眉头,疑惑地开口问道:“十一娘呢?怎么不见人影?” 一旁的三夫人张氏听到这话,心里猛地一惊,急忙转头向伺候裴奉琅的婢子追问情况。 只见那婢子怯生生地回答道:“十一娘她说想要自己一个人待会儿,不许我们这些婢子跟随着……” 话还没说完,张氏便怒不可遏地将手中的茶盏狠狠地摔到地上,茶水四溅,碎片乱飞。 “简直就是胡闹!你这个做嫂子的难道就不知道看紧一点吗?万一十一娘出了什么事情可怎么办!”三夫人张氏又气急败坏地冲着温枝吼道。 温枝一脸懵:怪我??? 裴奉瑾提灯走近,身上穿着的玄色大氅随着步伐轻轻摆动,不经意间扫落在供案上的香灰扬起一阵烟尘:“这件事与十三娘又有何干系?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把十一娘找到再说。” “可是这天都黑了,该去哪里找啊!十一娘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三夫人张氏此时已经两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温枝无语,与其在这里担忧还不如赶紧找人。 不等三夫人张氏开口,温枝便吩咐随行的下人围着寒相寺找人。蔺长钰和他母亲听闻此事,也留下来帮忙寻人。 众人举着火把寻到放生池畔,忽见芦苇丛中冒出个人。裴奉琅的月华裙糊满青苔,裙摆更是沾满了泥浆,怀里却小心护着个东西。 第81章 寻山 看到裴奉琅归来,温枝和裴奉瑾总算是松了口气,三夫人张氏顿时放松下来,差点没站稳,还好有一旁的婆子扶着。 “十一娘,你有没有事......” 裴奉瑾话音未落,三夫人张氏已扯过裴奉琅臂膀:“成何体统!堂堂裴国公府家的娘子弄得像泥猴!” 她指尖沾到裴奉琅袖口腥泥,佛珠甩得噼啪作响。 “我是......” 裴奉琅正要说话,却立马被三夫人张氏打断。 “谁家娘子天黑了独自跑到外头去?"张氏愤怒扯断佛珠串,语气充满着责备。“都及笄还学不会端庄!你是怎么跟着你祖母学规矩的?” 檀木珠子滚进放生池,惊起池中锦鲤乱窜。 裴奉琅原本还有些委屈的脸瞬间冷了下来,温枝用手靠了靠裴奉瑾。裴奉瑾出声打圆场:“好了,十一娘没事就行,这般严厉做甚?” “七郎!”三夫人张氏气结,语气也提高了几分。“你还纵着她胡闹!” 这还有蔺长钰和他母亲在场,裴奉琅还一身污垢的出现,若是这事传出去,损害的还不是裴奉琅的声誉! 温枝看着着急,这冷天的可别冻坏了,解下狐裘要给裴奉琅披上。 却被三夫人张氏扯住:“让她冻着醒醒脑子!” 三夫人张氏力道过猛,温枝发间玉簪"叮当"坠地,碎成两截。 裴奉琅自小养在裴老夫人身边,心气也高。被三夫人张氏当着这么人面说教,心中自是不悦,用力将手中东西扔掉。 “我五岁弄脏襦裙您罚跪祠堂,十岁采莲跌进池塘您骂我蠢笨,如今.......这劳什子的端庄,我同样不稀罕!” 她扯下腰间三夫人张氏送的禁步摔在地上,鎏金禁步撞上石阶,炸开数颗珍珠。 小团子吓得往温枝身后躲,怀里的布老虎掉进池中。 三夫人张氏扬手要打,却被裴奉瑾架拦住。“好了,十一娘都受伤了。” 众人这才瞧见裴奉琅掌心有几道血口子,混着泥水凝成暗红。 温枝摸出帕子要替裴奉琅包扎,裴奉琅却转身就跑,泥脚印迤逦着消失在后山方向。 “反了!反了!”张氏扶着经幢直喘,急得咳嗽不停。“明日就请家法.......” 话没说完,小团子突然捡起温枝丢掉的东西:“上面有祖母的名字!” 裴奉瑾举灯细看,原是一道有三夫人张氏名字的平安符。 “这平安符十分难求,一步一跪才得灵验。”蔺长钰在一旁慢悠悠开口。 三夫人张氏跌坐在地上,腕间剩下的半串佛珠硌得生疼。这是裴奉琅特意为她求的,所以才会弄得一身狼狈,而自己方才却....... 温枝叹了口气,看向一旁的众人:“已经要入夜了,咱们快去后山把十一娘找到再说吧。万一要出了什么事.......” 除了小团子和三夫人张氏,又留了几个婢子,其他人都分头进后山寻找裴奉琅。 三夫人张氏被婆子扶起,在旁边的石凳上坐着。 小团子趴在她膝头,举着块干净糕角:“祖母吃甜甜。” ...... 寒相寺后山的雪夜像块浸透墨汁的棉絮,裴奉瑾举着火把踩碎冰壳,每声脆响都惊起林间寒鸦。温枝提着灯笼跟在后头,故意把枯枝踢得哗啦响。 没找到裴奉琅,他们便的往后面的荒山去找。 “你说这会不会......”裴奉瑾第三次回头时,火把光映出温枝惨白的脸。 “有——狼——啊——” 温枝缓慢的拖长调子,惊得裴奉瑾撞上歪脖子松树。积雪扑簌簌浇了他满头,火把险些燎着狐裘。 “十三娘!”裴奉瑾甩着发间冰碴。 温枝用灯笼照他发顶:“你这新发型倒别致,看你这么紧张,缓和一下气氛。” 光影摇曳间,他头顶松针支棱如刺猬。 忽有绿光闪过林间,裴奉瑾猛地上前一步:“当心!” 原是只炸毛的松鼠,爪子里还攥着松塔。温枝戳了戳吓僵的小家伙:"原来这就是你说的狼?" 裴奉瑾耳尖泛红:“咳、我这也是忧心......” 温枝突然踢到个硬物,举着灯笼往东边一照,看到一只羊脂玉镯卡在冰缝里。 “十一娘定是往东去了。”温枝用银簪撬出玉镯,“这上头沾着素糕渣,必是......” “必是十一娘边走边吃摔的!”裴奉瑾断定。 温枝:....... “若是十一娘在此处,定都被你嚎出来了。”温枝甩着发间落雪,故作夸张的开口。 两人往东边去找裴奉琅,一阵风雪吹过,温枝被冷得一哆嗦,连忙拢了拢斗篷。“十一娘肯定也冷坏了,等下找到她,回去我们带她去吃宵夜,如何?” 裴奉瑾微微颔首,附和道:“行,那等会儿吃什么?” 温枝狐裘兜帽结满冰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十一娘爱吃咸口不?不如去喝羊肚汤?” “要我说就去王婆子馎饦摊,热汤里滚三滚的宽面片.......” 裴奉瑾话音未落,温枝的暖炉就敲在他后腰:“十一娘前几日才说王婆子面汤齁咸,吃完直灌三壶茶。” 灯笼光映出裴奉瑾皱起的眉:“那就刘记旋饼?刚出炉的芝麻能香透三条街。” “你忘了上次小团子被热糖浆烫了舌头?”温枝觉得还是不太好,掏出山楂尝了一口。“你想让十一娘也被烫不成?” 纸包里山楂糕的酸甜味钻进鼻尖,裴奉瑾忽然转身:“不如东街新开的波斯毕罗店?那胡商往面皮里裹的是.......” “是裹了整颗蜜枣!”温枝拍落他肩头积雪,递给裴奉瑾一颗山楂。“十一娘最恨枣核硌牙。” 裴奉瑾随手将山楂扔进嘴里,开口说道:“说起来十一娘最爱的还是市口周婆婆的糖油果子,滚热的糯米团浇红糖汁......” 温枝正一边听着一边把包山楂的油纸放进杯里,靴跟卡进冰缝,"哎哟"一声跌成个大字。雪沫溅起三尺高,惊飞松枝上打盹的雀儿。 裴奉瑾浑然不觉,继续往前踱步:“其实东街新开的素馄饨.......” 他举起灯笼正要询问温枝的意见,却发现身侧空无一人。 火把光扫过雪地,照出串戛然而止的脚印。 第82章 枝枝,你忍一下 “温枝?十三娘?” 雪堆里突然竖起只手,晃着根冻僵的手指。 裴奉瑾循着手指摸过去,见温枝呈"大"字形嵌在雪壳里,发间金钗歪插如天线。 温枝吐出嘴里的雪:“你这眼力,等你反应过来稀饭都变冷了,还不拉我起来啊!” 裴奉瑾忍笑,将灯笼放在一旁,正要扶温枝起来。 温枝脚一疼跌坐在冰壳上,她突然"嘶"地抽气:“你别动,脚踝疼!好像刚刚摔倒的时候崴到脚了。” 闻言,裴奉瑾蹲下身来,将温枝的裙摆翻起露出大红色的袜子。“你这是......什么品位?” “咳、要过年了,那不得穿喜气点?”温枝尴尬地挠头。 裴奉瑾将灯笼移近了一点,借着光亮脱下了温枝的鞋袜,脚踝处已经红肿了,还泛着紫,看样子应该是错位了。 温枝感觉脚上一冷正要往回缩,可一动就疼得厉害。裴奉瑾调整了姿势,半跪在温枝面前,一把抓住了温枝的脚轻轻放在了自己腿上。 “你这脚崴得倒是时候,正巧那些宵夜只有我和十一娘享用了,你没口福了。”裴奉瑾故意说着,想着转移温枝的注意力。 “裴奉瑾,你是三岁稚童?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说罢,温枝顺手便抓起雪团砸他,却扯到伤处疼出泪花。裴奉瑾趁机捏住她脚踝,还未使劲,温枝的惨叫惊飞了松枝上的寒鸦。 “杀猪匠的手都没你重!”温枝揪住他发冠上的白玉簪,咬牙切齿地开口,“等我好了定要拿这簪子戳你......” 温枝低头便能接着灯笼的光亮,看见裴奉瑾沉默着的侧脸。还是那句话,他不开口的时候,这张脸还是很赏心悦目的。 裴奉瑾的手指停留在温枝脚踝处,忽然想起温枝似乎很怕疼,上次额头的伤口嚎了好几天。 一抬眼,裴奉瑾便看见了温枝正盯着自己,裴奉瑾只觉自己脸上有些发烫,可不知为何他倒觉得此刻的温枝格外好看,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枝枝,你忍一下。” “啊?” 没给温枝反应的时间,裴奉瑾突然托住她后颈,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温枝感觉到自己手心有些冒汗,想要推开却使不上劲,只得低头躲避裴奉瑾的目光。 “看!那里有狼!” “哪里?!” 温枝抬头刹那,唇上猝不及防落了片温热。齿关相撞的瞬间,脚踝传来"咔嗒"轻响。 只是轻轻一碰,裴奉瑾很快就松开了她。 “裴奉瑾!你......”温枝的拳头砸在他肩头,骂声戛然而止,她动了动脚腕,“咦?好些了?” 灯笼滚落在地,映出两人绯红的脸。 裴奉瑾揉着膝盖摸出瓶药油:“活血化瘀的,擦三日......” 话音未落,温枝夺过瓷瓶嗅了嗅:“这不是上回团子涂屁股的?” 两人自然而然地没去提方才的事。 “谨言慎行!”裴奉瑾耳尖红得要滴血,“这是上等田七膏......” 他沾了药膏要替温枝涂抹,温枝缩脚躲闪失败。 “就你这手劲,怕是骨头没断也要揉碎了!”温枝还是疼得呲牙咧嘴,但还是老实地让裴奉瑾给自己涂上膏药,然后替自己穿好鞋袜。 随后温枝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揪住了裴奉瑾的衣襟, “你刚刚是不是用摸了脚的手摸我脖颈了?” 裴奉瑾:......这啥时候了,你还讲究这些? 拉扯间药瓶滑进雪堆,裴奉瑾俯身去捞,后脑勺撞上温枝膝头。两人栽作一团时,温枝的玉禁步勾住他蹀躞带,金线缠着丝绦,活像端午节的五彩粽。 “赶紧的,先去把十一娘找到。”温枝憋着笑解开结,就要准备起身,脚上的疼痛还是让她无法忽视。 “上来。” 裴奉瑾转身蹲下时,大氅后摆扫过温枝鼻尖,痒得她连打三个喷嚏。 温枝趴上他后背时故意勒紧了一下裴奉瑾的脖子。 裴奉瑾起身:“你再勒紧些,正好省了裹尸的麻绳。” 雪径上的灯笼光晃成游蛇,温枝晃着未伤的左腿哼小调:“你的耳根子怎比药膏还红?” “冻的。” “那颈侧呢?” “气的。” 温枝忍不住笑,忽然往他耳后吹气:"现在呢?" 裴奉瑾脚下一滑,两人栽进雪堆。温枝的银镯卡在他发冠上,扯得发髻散乱。 “天要亡我!”温枝哀嚎着要逃,被裴奉瑾按住脚踝,随后被裴奉瑾扛在了肩上。 “夫人倒是比府门口的石狮子还沉。”裴奉瑾不禁嗤笑。 温枝抬手在裴奉瑾耳朵上揪了一把。“石狮子可不会揪耳朵!” 而裴奉瑾的玉冠早不知掉在哪个雪坑,温枝的发髻早已经松散。 ........ 而这边裴奉琅生三夫人张氏的气,跑出来后便提着浸透的裙摆深一脚浅一脚乱闯,头上的发簪早不知陷在哪个雪坑里。 自己好心好意求来的平安符,她阿娘看都不看一眼,也不问问缘由便要责骂她。 想到这里,裴奉琅心中越想越委屈。 她抬脚要踹枯树泄愤,却踩碎冰面跌进浅滩,惊得芦苇丛里窜出只白鹭。 “嘶——” 本就有伤的手掌又被被河边的泥沙给磕伤了,痛得她龇牙咧嘴。 看到自己就这样狼狈地摔进在浅滩里,裴奉琅觉得自己衰到家了,果然!今日不宜出行。 “怎么什么东西都要欺负我!”裴奉琅气得用手在水里垂了好几下,水又溅到了眼睛里!“这破冰!破水!破......” 骂声被喷嚏打断,忽见水面映出个黛蓝身影。 蔺长钰蹲在溪石上,貂绒大氅领口镶着圈银狐毛,手里还提着串糖油果子。“裴十一娘好兴致,腊月天戏水。” “来看我笑话?” 裴奉琅抹了把脸上的水珠,面上的神情恢复平静,蔺长钰这人她倒是知道,虽说是温枝的朋友,但自己平日里跟他并没有什么交集,只是在宴会上见过几面。 青竹伞柄已横到裴奉琅眼前,蔺长钰隔着三步远定身: “裴十一娘可需借个力?” 第83章 石狮子 “不.......” 必...... 嘴边拒绝的话被冰面碎裂声打断,裴奉琅止住话头,抓住伞柄借力起身上岸。 绣鞋带起的冰水溅湿蔺长钰袍角,黛蓝缎面晕开深色水痕。 蔺长钰解了氅衣抛过去:“披着,当心冻成冰雕。” “不必。”裴奉琅甩开了氅衣。 蔺长钰也不恼,只是觉得用竹签戳了颗糖油果子递来:“下午阿郎随便买的,正好我没吃,你这再不吃糖衣要裂了。” 裴奉琅别过头,肚子却"咕噜"一声。 蔺长钰晃着竹签:“听说周婆婆今日往糖浆里添了桂花蜜......” 话音未落,裴奉琅夺过竹签咬得咔咔响,糖渣粘在鼻尖也顾不上。 “慢些吃,说不得你家后厨还藏着三斤。” 蔺长钰掏出帕子要递给她擦脸,被裴奉琅拍开:“少拿哄其他娘子那套糊弄我!” “岂敢?吃完就赶紧回寺里吧。”蔺长钰变戏法似的摸出个鎏金手炉,放到了裴奉琅旁边。 裴奉琅吃着糖油果子,冷不伶仃开口:“我们总共见过不到四回,你何为来寻我?” “你嫂嫂着急,我便也来帮忙寻你罢了。”蔺长钰往池子里扔着石块,漫不经心地答道。 “你和我嫂嫂关系很好?” 见裴奉琅吃完糖油果子,蔺长钰起身拢了拢氅衣,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忍不住嗤笑道:“我拿你嫂嫂当亲妹妹,关系自然不错。” 裴奉琅忽觉掌心被塞进个暖烘烘的暖壶。“里面惯了姜汤。” 看着手中的暖壶,裴奉琅本意是想拒绝,终是抵不住指尖寒意。热流顺着喉咙滑下时,瞥见那人背过身去数一旁的松果,貂绒大氅上落满细雪。 蔺长钰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开口道:“对了,你......” “十一娘!”“十一娘!” 话没说完,不远处便传来了裴奉瑾和温枝的喊声。 “阿兄!嫂嫂!” 奉瑾背着温枝走向,正撞见裴奉琅在溪边拧裙摆的水。蔺长钰举着青竹伞,手里玩着刚刚捡到的松果。 温枝从裴奉瑾肩头探出脑袋,“十一娘,你没事吧.......” “嚯,栀栀妹妹,你们这是什么情况啊?”蔺长钰一脸看好戏的模样,想不到这裴奉瑾和温枝关系发展挺快啊。目光停留在了温枝翘着的脚上。“你受伤啦?” 话音刚落,就见裴奉琅变了脸色。 “就是走路的时候脚崴了一下......”温枝无所谓地开口,转眼间裴奉琅一脸担忧的都模样,又随意地摆了摆手。“两天就好了,不成问题。” 裴奉琅慌忙起身,浸透的裙裾冻成硬甲,走起路来哗啦作响:“都怪我乱跑,这才害得嫂嫂......” “怪我太重!”温枝悠闲地晃着腿,不动声色地开解道,“你阿兄背我这一路,腰都快折了。” 说着故意往下沉了沉,惊得裴奉瑾托住她膝弯:“再乱动,当心摔进放生池喂王八!” “还不是你自以为是!”温枝一掌拍在裴奉瑾肩头,心里还在记恨裴奉瑾方才亲自己地事情。 裴奉琅望着温枝肿起的脚踝,指尖绞着衣带:“我不该如此莽撞的......” 温枝很想说不要内耗,发泄出来就对了,但还是忍了下来,笑眯眯地开口道:“既然十一娘这么有诚意,那等下请我吃宵夜,怎么样?” “都依嫂嫂的。”裴奉琅总算舒展了眉头。 最后在温枝和裴奉瑾的强烈要求下,裴奉琅披上了裴奉瑾的大氅,四人准备回寺里。 蔺长钰灵机一动,故意开口道:“七郎君背了栀栀一路,可需要我帮忙?放心,我吊个石狮子都不在话下。” 裴奉瑾:...... “你才是石狮子!”温枝最先表示不同意。 .......... 三夫人张氏攥着佛珠候在屋内,听到外头婆子说人回来了,立马走到了屋檐下。 远远望见裴奉瑾背着温枝,后面跟着蔺长钰和裴奉琅,三夫人张氏顾不得其他,急惶惶迎上去。 “十一娘,你说你跑哪去了?所有人都在找你,这手怎的冰凉?”三夫人张氏摸了着裴奉琅的手,语气中有些责备,但还是解了灰鼠皮手笼就往裴奉琅腕上套,“还不赶紧进去把姜茶......” 话未说完便被裴奉琅抽手的动作截断,手笼"啪嗒"坠地,溅起未化的雪水。 “你要做甚?你要我当娘的给你磕头认错不成?”三夫人张氏拂袖后退半步,面上也有几分不满。“那山路危险,你去求签也不说一声,你再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所有人找你等你。” 温枝垂眸不语,亏得她和裴奉瑾劝了裴奉琅一路,让裴奉琅见到了张氏,顺着台阶就下,都是母女哪有成仇的。 谁知道这是一点台阶都没给裴奉琅。 裴奉琅板着脸,冷不伶仃开口:“阿娘的手好生暖和,袖口都还有些温热,是在屋里找我吗?” “你非要剜阿娘的心吗?”三夫人张氏上前挑起裴奉琅颈间挂着的长命锁。“这是你百天时我亲手做的,你忘了?你三岁出痘时,我抱了你三天三夜,你也忘了?这些年我夜夜诵经......” “阿娘!”裴奉瑾忍不住出声打断,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诵经求菩萨让我变成提线木偶?”裴奉琅突然扯断红绳,随手扔在了地上,“就像你剪碎我那幅青绿山水?就像你烧了我的信笺?” 三夫人张氏踉跄扶住经幢,正要开口时,裴奉瑾打了个喷嚏。 “婆母,十一娘的鞋袜都湿了,先让她换双干净的,若是染了风寒可怎么得了?”温枝开口劝道,她们俩现在需要冷静一下,更何况这裴奉瑾此刻更是连大氅都没穿。 闻言,三夫人张氏也只好作罢。 裴奉琅换好了干净的衣裳,回程时裴奉琅坐上了温枝的马车。“小团子,去和你祖母的马车里坐。” “好的。” 小团子被他小姑姑赶去和三夫人张氏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