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分像》 1、第1章 一进入十月,首都的天黑得越来越早。 五点过半,对面寝室的灯就陆陆续续都亮起来了。 寝室其他几个人回来的时候,周浮穿着要出门的衣服,正在画眼线,面对着带一圈灯泡的化妆镜,余光还在抽空看旁边手机上的视频。 即便寝室没人,她音量也开得很小,几个人从进门到坐下,离周浮最近的那个人才听到陌生的外语,凑过去看了一眼,尽是珠光宝器:“嚯,你不是熬了个通宵交作业,这就又开始学习了?” 寝室四个人,只有周浮是珠宝设计专业。 外面很多非专业的同学都知道,珠宝设计出了个鬼才,刚大三就已经被好几个老牌珠宝大厂抢着要,也只有同寝室的知道,周浮这个鬼才,是真的靠鬼一样的作息熬出来的,经常她们早八的时候下床一看,周浮还在埋头苦干。 “没有,就是一个珠宝品牌的宣传片,发了好几天了我一直没来得及看。” 周浮看几个人进门没跟往常一样坐下,直接把画面暂停,“怎么啦?” 这架势,是有事要说的样子。 室友就等她这句话,立刻一个健步,“刚在教室门口,新传那个系草,管我们要你微信。” “对对对,他好帅的!”另一个人也迅速加入这个话题,兴致勃勃地找出几张照片,把手机递给她,“你看,大帅哥啊,校草预备役,怎么样,加吧,我把你名片推给他!” 周浮看了眼,倒是挺帅的,剑眉星目,很正派的长相。 但她摇摇头:“不了,帮我跟他说声抱歉吧。” “?” 人懵了:“为什么啊,不帅吗?” “帅啊。”周浮又转回身子去贴假睫毛,“但是眉毛有点粗,眼形也不够精致——” “等等等等……” 室友一个大傻掉,“你的要求是不是也太具体了,直接说要彭于晏的眉毛梁朝伟的眼睛得了,揣着答案出题呢!” 其他几个人因玩笑笑作一团,唯独周浮觉得揣着答案出题这个形容,真是毒辣又精准。 她又低头看了眼,发现刚她看到的这张照片来自准校草的朋友圈。 发布时间,昨天。 周浮把手机递回给室友,轻声提醒: “而且他戴的耳钉,是starblue上周开售的情侣款。” 这回换其他几人震惊了。 “卧槽!?” “你怎么知道?” 周浮又看了眼,确认一下:“因为初版图纸是我画的。” “……靠!” 她们立刻倒戈,开始七嘴八舌地痛骂渣男,直到周浮默默地化好了妆,披上外套准备走,一群人才总算想起来要问:“对了,你待会要出去吗?去哪里啊。” “去见世面。”周浮笑着说:“再不出去逛逛,我的灵感真的要枯竭了。” 见世面这个说法,浮夸了点,但也是实话。 她们珠宝专业的人,如果家底不厚,就只能靠多接触有钱人见见稀有货了。 从寝室出来,周浮直接快步走到校门口。 陈润清的车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会儿,见她走过来,前灯有些急躁地打了两下双闪,等她走近,陈润清下车给她开车门,催促道:“快点吧祖宗,今天不能迟到。” 其实要换个人让陈润清等,他指定已经骂出来了。 可周浮刚走过来的时候,驼色的风衣,文静而知性。长发在风中摇曳,她随手将头发捋到耳后,细白的手腕,腕骨清晰地抵在皮肤下。 路灯的光从侧面而来,被她的手腕挡去一截,半明半暗地落入她的双眼,陈润清脑海中莫名地浮现出一句话,画脸画皮难画骨。 面对这样的骨相美人,陈润清就是有再多不满,也都咽回去了。 “对不起啦。” 她好脾气地走过去,坐进副驾后才问:“今天怎么这么特殊?” 陈润清的朋友聚会在时间上一向比较随意来着。 “今天是谢亭恕组的局。”陈润清上车后便发动引擎,“得早点过去。” 谢亭恕。 周浮不是第一次蹭陈润清的朋友聚会拓展视野,当然从其他人口中听说过这个名字。 虽然大部分都是含糊其辞的代称,但周浮能感觉到,在那个陈润清只能刚够到边缘的圈子里,却连谢亭恕的名字,都没有那么敢光明正大地从唇齿之间咬清楚,好像生怕一不留神说错了点什么,传到那个人耳朵里去似的。 “……他不是在旧金山吗?” “马上要元旦了啊,他家很注重这些的……” 就比如现在,面前两个正在说话的人大概察觉到周浮的目光,便立刻收了声,卷发女孩侧过头来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提醒她,她们很介意她越界的窥探。 不光是人,信息也有自己的阶层,不该听的应该自觉避让,这就是这个圈子里默认的规则。 周浮识趣地拿起一块披萨到旁边吃去了。 他们聚会其实没有太多仪式感的东西,就是聚在一起聊聊天喝喝酒,玩点儿不入流的小游戏。 刚才他们过来之后,陈润清很快被人叫走,场上其他人或是比她来得早,或是早有交情,三三两两地聚着,只有周浮作为生面孔无人问津,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还不小心听到了一段别人不愿分享给她的,没头没尾的片段。 她没什么胃口,吃完披萨转了一圈就只拿了一杯酒,刚抿了一口,陈润清的消息就进来,叫她上楼去找他。 她慢吞吞地放下酒杯,站起身往二楼走,细跟踩在大理石的台阶面上,冰凉的碎脆感。 与一楼的喧闹不同,一旦转入通往二楼的拐角,周围立刻静了下去。 周浮抵达二楼,难以在众多房间中找到陈润清的所在,低头发微信询问的同时,听到了一个娇气的女声。 “谢亭恕,我后面拉链好像坏了,你快点帮我看看,要不然到时候要被人看到了!” 女孩子的声音越来越小,周浮后面几乎没听到,只有最前面那三个字格外清楚。 谢亭恕。 陈润清还没回具体在几楼,短暂失神的片刻,周浮鬼使神差地朝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 “那就让他们看啊。” 就在不远,一扇门只合了半扇,男声极尽敷衍,尾音偏又刻薄地保留着一点微微上扬的笑意。 凉薄又恶劣。 “干嘛,凭什么!” 绵厚的地毯完美地隐藏掉高跟鞋的声音,周浮站在门边,看到里面漂亮女孩正面对面地拉着男生的手,撒娇央求着他看看自己背后的拉链。 小情侣打闹吧。周浮这么想,却莫名地有些走神,她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到了那只被女孩子拉着的手上。 “我都说你是我初恋了,你是不是不信啊谢亭恕!” 他被女孩子拉着的时候,目光还极不走心地看着手上的手机,单手握持手骨发力,线条清晰硬朗,肤色是最冷淡的白。 青色的脉络仿佛逆势而上的青蛇般蜿蜒在他的掌骨间,如同罪孽的图腾。 而周浮更在意的是他无名指指根处紧扣着一枚金银撞色的戒指,上面错落着雕梁画栋的金色鳞片。 一看便出自buccellati的炽纹雕金工艺。 一般来说,男性会以戒指作为配饰,很少见。 因为戒指是最挑人的,尤其带黄金的戒指,那种翻了天的贵气,最是挑人。 更别说能像这样戴得好看。 难驯的金色到了他的指尖,变成了俯首帖耳的猫。 “我信啊。” 他应了一声,大概对手机里的东西也没了兴趣,将手机随手丢到茶几上,玻璃与金属碰撞,发出冷硬的声响。 “可是宝贝,初恋也是会腻的。” 咬字轻而慢,听不出明显的不耐烦,甚至称呼都还保留着那份公式化的亲昵,更让人觉得敷衍,就像是招猫逗狗似的,并不在乎。 好渣啊。 周浮心里这么想,可同时又不得不很麻木地承认,在这个圈子里,像谢亭恕这种人,确实就是食物链的最高层。 权力,金钱,外表。 他就是再过分,也挡不住潮水的趋之若鹜。 手机震了一下,是陈润清在催。 周浮看了一眼回复马上来,却在收起手机抬眸的一瞬,无意之间对上了房间里那双高高在上遥不可及,轮廓却无比深邃柔情的眼睛。 周浮大脑空了一瞬。 身体还保持着刚才躲避的惯性,后退一步踩进了门后的阴影里。 薛蕴? 不,不是—— 下一秒,门被打开,女孩子踩着高跟鞋跑了出来。 她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周浮,没管她,回头跟房间里的人说了几句狠话,便含着眼泪气势汹汹地走了。 整个走廊很快重新安静下来。 周浮却站在原地,大脑完全僵住,回不过神。 “她都走了,” 直到一点一点被门吸拉回去的门再一次被人从里扯开。 谢亭恕靠在门框上,倾斜的影子笼罩在她身上,目光凉薄,似笑非笑。 “你还没看够?” 周浮肢体是僵硬的。 但目光却完全不受控地看过去。 这世界上会有两个人这么像吗。 姓名,年龄,性格,没有一个地方对得上,但却拥有几乎一样的眉眼。 会有这种事情存在吗。 “……抱歉。” 可这个人就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 散发着与薛蕴截然不同的,危险的,充满侵略性的气息。 周浮动弹不得。 “那你在这呆着吧。” 而谢亭恕大概是觉得她一边道歉,一边知错不改样子着实有点可笑,轻轻地嗤了声,绕过她,径直从旁离开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2、第2章 周浮上楼走到陈润清说的房间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有了其他人,只剩下陈润清站在窗边。 “浮浮,过来看,这里景色多美。” 确实,周浮来之前,还以为是去之前和陈润清去过的地方,但到了之后才知道,这里是位于山顶的高地。 在这座城市,很多地方的房子不是说有钱就可以。 地段,面积,朝向。 更何况——周浮记得,这里只是拿来小聚的游乐场。 周浮有些心不在焉地走到陈润清身边,就听他自顾自地说:“谁说高处不胜寒,我就喜欢站在高处,越高越好,你知道吗,我之前还想过珠穆朗玛峰上能不能建房子。” 陈润清看着脚下灯火通明的城市,没有发觉周浮的游离,过了一会,才在她耳边酸溜溜地说:“我爸要是当年做了地产,没准这块地就轮不到谢亭恕了。” 又是谢亭恕。 周浮有点儿崩溃,她现在听不得谢亭恕三个字。 她想起《时空摆渡人》里有一句话,用来形容当下的心情,格外贴切。 我看到我的命运了, 可我不喜欢那样, 所以就想逃跑。 就像现在,她的本能在疯狂地想要靠近,但理性在警告。 周浮比起害怕谢亭恕本人,倒不如说是害怕刚才在谢亭恕面前,不受控的本能反应——为什么明明和薛蕴长得那么像,却偏偏是那样一个人。 “你怎么了?”陈润清看出她的异样,有些关切地看过来,“冷吗,怎么在发抖。” “哦,没有。” 直到此刻,周浮才意识到她在发抖,“可能衣服穿得有点少。” “是有点少。”陈润清在她的手上捏了一下,暧昧地看着她:“要么我给你暖暖。” 周浮和陈润清认识在两个月前,在一家网球俱乐部,是一个学姐出国前介绍给她的,说是个家里做珠宝的二代,圈子里全是大佬,人挺好的,让她跟着见世面。 虽然两人目前的关系还是朋友,但陈润清最近暗示的次数也开始愈发多了起来。 “怎么了,一直走神。” 不过陈润清也不会强迫,见她没同意就主动松了手,照常和她开玩笑:“不会还在惦记着wh那个展吧?” 很多顶奢珠宝品牌在国内知名度并不高,就是因为即便开展在国内,也只邀请最高级的客户参加,场内就连媒体都没有,绝对的私密,玩的就是区别对待和特权阶级这一套,因为在国外已经风生水起,有了足够的品牌效应,不需要再去扩张普通阶层的客户群。 她家里在一个南方小镇上,条件挺一般的,好在她妈听说她想做珠宝设计,也没有阻止,就说让她如果有余力的话,可以考个教师资格证,有个退路。 所以周浮想靠自己去wh的展会,当然是不可能的。 只是她跟陈润清开了口,陈润清当时只模棱两可地说到时候再说,没想到现在会主动提起这件事,有些意外:“有办法去吗?” “可是你想去的那一场,确实挺难搞的。”陈润清作出为难状,“我自己肯定是搞不到,还得回去问我妈,到时候她又要问东问西的。” 周浮立刻情绪价值给到:“要真的能去,我能开心一年,永远铭感于心!” 陈润清见她好像没听懂,又补了一句:“可关键是我跟我妈怎么说,就说想帮朋友一个忙?是不是有点站不住脚。” 很奇怪,陈润清这话里话外,没有夹带任何不在场的其他人。 但周浮的脑海中却几乎是立刻浮现出,谢亭恕那双居高临下的眼睛。 罪恶的,魅惑的。 淬着冷意,却又仿佛近在咫尺。 就连手上以金镂刻的指环,都似乎是指尖吐着信子的黄金蛇。 在对视的一瞬,缠上她的后颈,阴森的,潮湿的,嘶嘶作响。 “那……”周浮甚至需要在此刻特地提醒自己回神,才能重新将目光投向面前的人身上,“到时候你让我见见阿姨,我去讨好她!” 又被她混过去了,陈润清也拿她没办法,只能心不在焉地笑笑:“拉倒吧你。” 过了一会儿,陈润清接到朋友消息,带周浮下楼。 一楼基本人都已经到了,也不多,十来个人,大概因为陈润清带周浮下来晚了,这群人已经开始打起了桌游,可能是有什么惩罚,气氛还挺紧张。 周浮注意到刚才房间里的那个女生已经不在了,而今天的东道主则是慵懒地靠在旁边的单人座上,一边抽烟一边用手指勾着连帽卫衣的抽绳,好整以暇地看他们玩儿。 他抽的似乎是女式香烟,白色的,细长的一根,很松弛地拿在手上,浮薄轻佻,刚才周浮见到过的那枚戒指就牢牢地卡在他右手无名指的指根处。 这样的款式与庄重搭不上边,不太可能是婚戒,而周浮也很早就在别人口中听说过,谢亭恕对关系的短时效性。 他显然未婚,或许有女友,却也毫无想要踏入一段稳定关系的征兆。 那刻意戴在无名指上,还选了这样一个浮夸的款式。 他应该很会讽刺人吧。 周浮心想。 “anja呢?” 跟陈润清走到一楼,周浮听到人群里有人问了一句。 谢亭恕仍旧松散地靠在那,“走了。” 那人接话:“人从国外追回国内,你真行……” 他毫无动容:“谁让她追了。” 说着,余光扫了周浮一眼。 周浮本能地想起刚才偷听被抓的事情,顿时手心开始发热。 陈润清却误以为谢亭恕在用目光跟自己打招呼,刚才在房间里豪气又酸涩的表达不再,只是刻意清了清嗓子,叫了一声:“嗨,谢亭恕。” 周浮猜测他应该也相当生硬,因为陈润清甚至忘记带她一起过去打招呼,而是独自走上前去:“还记得我吗,陈润清,去年刘衡钧生日趴的游轮上,我们见过一面。” “有点印象。”谢亭恕将目光收回去,换了只手拿烟,跟陈润清握了握手,“来了就是朋友,以后可以常聚。” 礼貌,又恰到好处的距离。 周浮刚刚才听过,在他嘴里,无论多薄情的话,都是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来。 “行啊!”陈润清却有些受宠若惊,“你什么时候开学?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们可以再约一次,打网球怎么样,就休闲玩玩。” 陈润清好像有点刻意想要强调自己已经和谢亭恕搭上了关系的意思,说这句话的时候嗓门格外大。 周浮知道陈润清打网球挺厉害,跟她打的时候放水也放得很自然。 只是话音未落,那边玩桌游的人里立刻有个男人搭腔:“运动局啊?那也带我一个呗,鄙人不才,网球还可以,斯瓦泰克头号大粉。” “得,刘大少爷又准备虐菜了。” “放屁。” 旁边立刻有人笑着拆他台,刘衡钧也点了根烟叼在嘴里:“那就打混双咯。” 周浮知道,这个刘衡钧和谢亭恕认识挺多年的,关系不说多近,至少肯定比陈润清和谢亭恕熟。 陈润清闻言当然立刻答应:“没问题啊,那要不然想参与的加个微信,我拉个群,到时候说时间。” 谢亭恕没说什么,只微微颔首表示ok,掏出手机让陈润清扫码。 他的穿衣风格倒是挺简约,连帽卫衣穿的都是纯色,只在胸口那一个小小的品牌logo,loewe。 在他的身上,极简与繁复,两个极端,都被他个人的气场规训,变得顺理成章。 直到此刻,周浮才惊觉自己不知不觉地盯着谢亭恕看。 谢亭恕将屏幕递给陈润清的时候,也再一次歪着头迎上她的目光。 漠然,直接。 又明知故问。 仿佛烈性的薄荷叶被捣碎丢进白开水里,没有情绪却更显得辛辣。 “浮浮,元旦节后你没问题吧,我把你拉进群里了啊?” 眼看加群的基本都是男女成对,陈润清见此情景,也总算想起他还带了个人一起来。 他虽然看似将决定权交给周浮,手上将她微信头像选中的动作却是一刻不停,或是对自己有信心,或是知道周浮的展会还捏在他手上,总之是没想过另外一种答案。 不要。 别让我去。 周浮的本能是抗拒与慌乱。 在谢亭恕的面前,她只想赶紧逃开。 那双眼睛。 每一次看过去,周浮都会产生出最原始的,想要靠近的冲动。 而这种感觉放到谢亭恕这种人身上,实在太危险了,周浮几乎能预感到自己未来的不战而败。 “……好的。” 就像现在。 话音未落。 她余光看到谢亭恕勾着嘴角侧过了头去。魔/蝎/小/说/m/o/x/i/e/x/s/.c/o/m 3、第3章 元旦后。 周浮回到寝室,几个室友正在聊之前那个准校草的事情,说他在学校贴吧被挂了,脚踩三条船。 见周浮进来,情绪更是沸腾:“浮啊,你太强了,渣男识别器!” 周浮笑了下:“主要是他也太嚣张了,朋友圈就挂着情侣耳钉的照片,还敢跟别人要微信。” 不过现在周浮已经没这么觉得了。 因为她遇到了一个更嚣张的。 “不过,虽然这次这个人是渣男吧……” 几个室友见她坐下,顺着刚才的话题继续延伸:“其实我一直挺好奇的,可以问吗?周浮你到底喜欢年上还是年下,我们学校青年才俊也不少吧,怎么学长学弟你都看不上啊,还是真就是兔子不吃窝边草?” 周浮刚回头看了眼资料,又扭头回来,选择性回答了一个:“年上吧。” “不会吧,那之前我们大一的时候,那么多学长追你,你怎么一个也不理啊?”室友全员震惊:“我们当时还以为你喜欢男高呢。” “那些还不够上。” 周浮却已经漫不经心地把头扭回去,打开桌面上的wps,“大个两三岁,跟同龄人也没什么区别。” “我靠!”几人纷纷表示大受震撼,“那你要大几岁才算大啊,你喜欢大叔吗?” 周浮本来想说算是吧,但仔细想想,薛蕴当时来他们镇上的中学支教的时候,大概也就二十四五岁,和她曾经拒绝过的那些学长们也没差太多,还远谈不上大叔的程度。 只是那时候她才十几岁,和薛蕴的年龄差是她无法想象的天堑,所以周浮一直都有一种,她比起同龄人,更偏爱年长者的错觉。 周浮是单亲家庭的孩子,父亲早亡于工地事故,母亲在她小学时再嫁,继父人还算好,但重组家庭难免对原来的孩子有所忽视,尤其是弟弟和妹妹陆续出生后,来自男性长辈的亲情在她的世界里就更加缺位。 这些话是薛蕴跟她说的。 除此之外,薛蕴还跟她说了很多,他说她是他心里最优秀的学生,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她能往外走,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薛蕴从头到尾都表现得一如她心目中成熟而体面的大人,温柔又谦逊的君子,他说有志者事竟成,只要周浮愿意,一定能考上很好的学校,成为比他还要优秀的人。 后来新学期开学,周浮上了几天的课才得知,薛蕴自愿申请调离镇上,去到更偏远的地方支教了。 他走得突然,待的时间又确实太短,短到都没能留下一张面目清晰的照片。 现在要周浮去形容薛蕴具体面容如何,她都已经有些模糊,只能凭借着曾经的记忆横冲直撞,唯独最清晰地记得—— 那双注视世间万物都专注而又深情的眼睛。 - 圣诞节前,首都下起了今年冬天的初雪。 周浮寝室三个人都是本地人,早就对雪见怪不怪,而她足足看了三年,仍旧兴趣盎然,常看常新。 打网球那天,雪已经停了,倒是积雪还很厚。 不过陈润清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特地安排在了室内恒温运动场。 运动场在市郊一个高尔夫度假村里,周五出发,周六回来,两天一夜。 出发当天,陈润清特地没开他那辆帕拉梅拉,而是换了辆suv,看到周浮素面朝天地出现在他面前时,有些意外:“你怎么一点妆都没化啊?” 虽然周浮不化妆也美。 她整张脸本来就没什么瑕疵,五官也无可挑剔,化不化妆只是气色好坏的区别。 不化就素,可那份寡淡到了她的脸上,都是阳春白雪。 “不是要打网球吗,我怕会出汗,所以没化妆。”周浮把自己的小行李箱放进陈润清的车后备箱里,才轻声解释:“脸上有东西再出汗挺不舒服的。” 只是这种场合,虽然说是运动局,但别人的女伴可不会真当运动局来对待,就周浮,好像拿乔一样,陈润清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高兴的。 陈润清看她把箱子放好之后,按上后备箱的门,不冷不热地说:“你还真是乖,说打网球就打网球。” 其实周浮特地没化妆,倒也不完全是因为怕出汗会不舒服。 毕竟上次陈润清当着所有人的面邀她,她没答应,周浮觉得这次再露面难免有点尴尬,就想着这几天低调做人。 尤其是在谢亭恕面前。 陈润清的suv穿越城市,抵达度假村的时候正好日上三竿。 阳光洒在草坪的积雪上,是其他季节很难得见的,清亮的金色。 冬天是高尔夫的淡季,所以整个度假村人不多,只有一些三口之家过来度假休息,她和陈润清算是第一批到的,之后等其他人陆陆续续过来。 只见女孩子们脸上无一不是精致的妆容,如花一样的笑容,鲜艳而饱满。 周浮站在旁边感觉自己就像一朵白纸扎的假花似的单薄,她伸手到后背,下意识地把裙子往下拉了拉,虽然她知道并没有这个必要,因为她的裙子不光长,底下还有防走光的打底裤。 她看着那群女生互相询问喜欢的运动品牌,感觉自己这副德行,好像更有一种故意反其道行之来引起注意的嫌疑。 周浮回头,想问陈润清现在方不方便让她去补个妆,好歹用素颜霜打个底,涂个唇膏,别那么显眼,余光却见谢亭恕挎着运动包走进来,随意地坐到了旁边的休息区。 他今天没穿很正规的网球服,就是简单的白色运动衫,外面的冲锋衣敞着,运动挎包就放在脚边,露出球拍拍柄。 大概因为运动局的关系,他今天没戴什么配饰,只剩从运动鞋里延伸出来一截白色袜子,包裹着力量感十足的脚踝。手随意地撑在椅子上,小臂线条紧劲流畅,一看就是长期保持着运动习惯的那种人。 周浮意识到她又开始盯着他看了。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这样,总是见到谢亭恕就无法从他身上移开目光。 明明他和薛蕴之间除了那双眼睛之外,从里到外都再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了。 眼看谢亭恕到场,刘衡钧招呼着所有人先打两把热热身,谢亭恕大概没那么想打,就从旁边拿了瓶矿泉水,拧开瓶盖润了下口,他全程没说过一句话,包括回应刘衡钧的邀请,只在吞咽时,不置可否地扯了下嘴角。 他一点也不像薛蕴。 一点也不。 这种只是一个抬手,一个眼神便足够强烈的侵略性。 薛蕴才不是这样。 “我去补个妆。”周浮当即小声地在陈润清耳边搬出了早就想好的借口:“大家都好漂亮,不能让你没面子。” 毕竟陈润清去接她的时候还问她怎么不化妆,周浮本以为这个借口肯定是天衣无缝,却没想到,陈润清只是顺势抓住了她的手:“没事,浮浮,你不化妆也好看。” 意思是让她别去了。 不过陈润清倒不是真这么体贴,刚从学校门口接到周浮的时候,他心里还有情绪,只是到了这儿,看刘衡钧这群人带来的女孩,漂亮是漂亮,一个两个精致到就连睫毛的弧度都精心设计过,反倒衬得周浮那张脸更纯更净。 两种皆美,那当然还是自然的更好。 陈润清很满意周浮的技高一筹。 “怎么了,都站着不动,别这么腼腆啊,今天就是随便打打。” 刘衡钧显然是到了自己的主场,相当的迫不及待想要找人陪他玩儿。 这个时候陈润清作为东道主,当然不能再沉默下去,他用手碰了下周浮,示意她准备,便赶紧笑着迎上去:“正好,我们也准备热热身。” 在旁等候服务的裁判与球童们跟着迎上前去,场上的气氛顿时火热起来,周浮也只能先把自己那点小心思放一放,跟着陈润清一块儿取了球拍,站到了球网对面。 可周浮的网球技术只能说一般。 她只在大二的时候体育选修过羽毛球,之后就是和陈润清约打过几次,打着玩儿还行,一旦来真的,周浮就有点力不从心了。 更何况刘衡钧虽然口口声声说休闲,一张脸上却写满了争强好胜。 之后的被动是必然的。 说是混双,实际上和一对一区别不大。刘衡钧为了拿分,一直把球往她这边打,周浮手臂力量不足,即便是接球都相当吃力,好几次勉强打回去,也只是堪堪过网,还没到第三个回合就已经有点撑不住了。 这次终于轮到陈润清发球。 周浮喘着气,用手背擦了下汗,就看陈润清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她深吸口气点点头,表示自己还能再坚持,却听站在球网对面的刘衡钧却突然发话:“陈大少爷,咱们就继续这么干打吗,是不是有点无聊了。” “这不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吗,脑袋一片空白,哪还有心思想别的。” 陈润清发球的动作一顿,再抬头看向刘衡钧的时候,眉眼又带上了些殷勤笑意:“要不然这样吧,今天中午,就这里,大家看看想吃什么。” “那倒不用,餐厅我已经去联络过了,哪用你破费。”刘衡钧看似好说话地摆摆手,却又话锋一转:“不然这样吧,你要输了,周浮妹妹今天给我当一天女朋友,明天还你,怎么样?” 拿人做赌注?! 周浮完全意料之外,下意识看过去,刘衡钧却没有看她,仍旧盯着球网对面的陈润清。 而旁边正在观战的其他男人看向周浮的眼神已然充满了轻佻,好像她作为一块砧板上的鱼肉,结局早已注定。 陈润清却只是迟疑:“这个……” 周浮上次就隐约感觉到,陈润清就对刘衡钧是带着些讨好的。 因为明白刘衡钧说话的分量,所以她才更是胆战心惊,周浮看着陈润清,看着他脸上真切的犹豫,心跳已经完全是不正常的快。 她可以拒绝吗。 似乎是不行的。 刘衡钧既然可以在所有人面前提出这样的要求,甚至对话的主体都不是她,而是陈润清。 这就是在告诉她,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周浮站在网球场的平地上,半个脚掌感觉已经陷入了滑塌的流沙当中。 她手心已经全都是汗,握着网球拍都有点打滑。 可她的思绪,却是近乎绝望地清醒。 “无聊死了。” 直到谢亭恕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周浮才意识到自己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处于闭气的状态,仿佛不知不觉中被人溺进了水里。 “刘衡钧,陪我打一把。” 这话一出,包括刘衡钧的所有人在内都看向了站起身来的谢亭恕。 他终于蹲下身去拉开了运动挎包的拉链,从里面取出球拍,泰然地走进争夺场内,与周浮擦肩而过。 一点深冬般冷色调的香气。 她终于挣扎出水面,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 - 下午,外面又开始下雪。 周浮一身的精力都被上午那场网球赛给耗尽,下午他们继续玩,周浮就回房间里小睡了一会,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雪已经很大了。 大雪无风,画面是热闹的,气氛却无比静谧。 周浮看了眼手机,陈润清一个小时之前问她醒了没有,给她发了度假村里餐厅的地址,说晚上在这儿吃。 眼看时间已经差不多到了饭点,周浮回了个好的,从行李箱里翻出了毛衣和羽绒服套上身,发现自己好像忘了带伞。 她不太想冒雪步行过去,到时候进了室内雪融化了,衣服上斑斑驳驳,哪怕知道只是雪化了之后的水,也总给人感觉脏兮兮的。 不过还好,毕竟是高尔夫度假村,优势就是占地面积大,周浮透过窗子往下看了一眼,就看见摆渡车正在各个建筑物之间来回地穿梭,接送旅客。 她松了口气,坐电梯下楼,刚到一楼,就看到熟悉的人。 谢亭恕。 他应该是在和另外一个一家三口一起等摆渡车,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被旁边那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抱着大腿,闹着要当他女朋友。 他已经换了衣服,黑色的羽绒服,拉链拉到了顶,遮住下半张脸,只看那一双眼睛,周浮也知道,他正笑着与小孩子对视。 周浮知道那会是什么样的眼神,专注的,深情的,谢亭恕这双眼睛真的太犯规了,他看着谁的时候,眼睛里根本没有别人。 小孩不懂世故,就看脸,盯着谢亭恕看的时候,那小手还不断试探地想要把他的衣领往下拉一拉,想要一睹真容。惹得那对夫妻一边笑一边跟她开玩笑说,喜欢长得好看的哥哥,那以后就不能挑食,要不然一直长不大,怎么追到哥哥。 周浮远远地站在电梯前看着不远处的热闹,想着等他走了再走,就看谢亭恕把小姑娘从地上抱起来,拍了拍她裤子膝盖上的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不见他整张脸的表情,反倒在那对满嘴俏皮话的夫妇中,显得最认真,“以后眼光好点,别找到哥哥这种渣男。” 更显得上次和那个女生在一起的时候敷衍。 很快摆渡车过来,一家三口结伴离开,临走之前那个小姑娘还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依依不舍地塞进了谢亭恕的手里。 周浮远远地看着摆渡车远去,思忖着谢亭恕怎么不走,就看那人泰然自若倒进沙发靠背里,慵懒地朝她招招手。 周浮没有怀疑他是在叫别人。 因为谢亭恕正在看着她。 周浮走过去,谢亭恕示意她伸出手来,然后在她掌心里丢了个小玩意儿:“吃吧。” 不是询问。 是陈述。 她整个人都有点儿懵,但手却不听使唤地剥开了包装,囫囵地把东西塞进了嘴里。 是一块草莓白巧克力,浓甜微酸,感觉是很受小朋友喜欢的口味,且纯可可脂品质很好,入口不消片刻便融化在了她的舌尖。 原来刚那个小女孩塞给谢亭恕的,是巧克力。 “好吃吗?”谢亭恕问。 周浮虽然不太明白谢亭恕为什么要把这个给她吃,但还是很诚实地说:“挺好吃的。” 谢亭恕却突然话锋一转:“你叫什么来着?” “周浮。”周浮说:“周围的周,漂浮的浮。” 谢亭恕点点头,似乎对她已经没有了任何好奇,探过身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 她的话音孤零零地落了地,好像从疾驰的车窗中丢出来的一个苹果,迅速被遗落在了忙碌的高速公路上。 谁也没空去在意,就连周浮自己也是。 “走。” 谢亭恕看完消息也没回,直接锁了屏,站起身朝外走去。 周浮下意识地跟在他身后,可刚才的摆渡车已经走远了,大堂外只剩下无边的夜色与纷纷扬扬绵延无绝的大雪。 是准备走过去吗。 两人走到门外,周浮忘记刚刚还说不想冒雪过去,直接拉起羽绒服的帽子遮在自己头上,在雪里走了几步,才发现谢亭恕并没有跟上。 “周浮。” 酒店门口是一个斜坡,周浮脚踩在刚才摆渡车的车轮印上,雪花无声又密集地落在身上,两人地势一高一低,让她不得不微微仰起头才能看他。 她回过头,就看谢亭恕就站在屋檐的阴影处,黑色马靴停在里外的交界处,雾面皮革映出一点微弱雪光。 “嗯?” 不是要走过去吗。 隔着一段距离,大雪窸窣,周浮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 可就在须臾的停顿中。 她感觉到谢亭恕唇齿之间,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这么听话,喜欢我啊?” 他那黑色的衣领下仿佛就连接着她的耳道。 将那股咬字时随意而散漫的吐息,不着痕迹地送进她的鼓膜深处。 周浮的心尖微微地颤栗了一下。魔/蝎/小/说/m/o/x/i/e/x/s/.c/o/m 4、第4章 周浮到餐厅的时候,时间还比较早,就只有上次聚会时,和别人聊八卦的卷发女生在。 “打了一上午网球,骨头都要散架了吧,他们下午还去玩了一下室内高尔夫,真是有精神。” 周浮对陈润清圈子里的人记忆不多,对这个卷发女生的印象也仅仅停留在上次在谢亭恕那里见了一面。 当时她用眼神明示了她的冒犯,后来周浮去吃东西的时候,听到别人叫她sini。 “我是没那个精力,还得硬陪,累死了,而且谢亭恕又不在,打得超没意思。” sini这次显然要热情得多,等周浮刚坐下,就倒了一杯姜茶分享给她:“这里的姜茶不错,姜味很浓,我还让他们放了点红糖,要喝一点吗?” “谢谢。”周浮接过姜茶,把杯子捧在手里,冰凉的指尖迅速回温,她舒了口气:“你们又玩了一下午吗?” “是啊,刘衡钧组局就喜欢让人陪他玩儿,他最喜欢热闹。”说着,sini有些微妙地看她一眼,“我们又不是你,有人罩,走不了呀。” 她今天上午是真的狼狈,在那个网球场里,无论□□还是精神都相当折磨。 所以中午吃饭的时候,周浮的状态就已经不太好了,后来陈清润看出来了,不知道是出于人道主义,还是心怀一点对上午网球场那件事的愧疚,就说下午让她回房间休息一下,他陪刘衡钧他们一起玩就好了。 “不好玩吗?”周浮低下头抿了口红糖姜茶,明知故问地说。 姜茶与口腔中那一点似有若无的草莓味混在一起,有点怪异地让周浮想起刚才谢亭恕给她的那块儿巧克力。 “能好玩到哪去,陪着笑就是了。”sini说着,一双眼睛已经黏在周浮脸上,“你这个脸是做了热玛吉吗,皮肤真好,胸呢,脂肪填充?能不能加个微信以后给我推一下医美啊?” 周浮有点儿心不在焉,只含糊地说:“那我可能帮不上忙了,我没做过医美。” 他说她听话。 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双眼睛好像已经把她从里到外全都看透。 所以冒雪散步过去也好,那块巧克力也好。 就是逗着她玩儿,看看她的笑话。 “姐妹,上次见面我心情不太好,你当时一直盯着我看,我以为是我妆有问题呢。”sini却似乎误以为周浮只是和她藏着掖着,换了一副亲昵的语气和她撒娇:“都是误会,咱们都是弱势群体,得赶紧抱团才对呀。” “……我没这个意思。”周浮很不擅长应付sini这个类型的人,拿出手机给sini扫码:“我确实没做过医美,不过有护肤和减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加我聊天。” 甚至他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就接了个电话往旁边走了。 俨然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和她一起走的打算。 周浮一个人站在雪里,看了眼酒店门口的门童,觉得再走回去等摆渡车显得有点蠢,就直接冒着雪走过来了。 还好不远。 “好哦,那你通过一下。”sini扫完码,笑嘻嘻地点添加好友,然后就拍拍屁股站起身来,“他们到了,我去外面接一下我家那位,脾气不好,看不到我就要生气的。” “好。” 周浮看着sini雀跃而去,再低头,正好陈润清的微信消息进来。 出发了吗?我这有一辆摆渡车。 周浮回已经到了,陈润清立刻回复说好。 过了一会,陈润清和刘衡钧他们一起进来,sini也混在人群中,依偎在男友身旁,满脸甜蜜地笑着。 经过上午那件事,周浮现在是真有点怕刘衡钧,更何况她知道自己下午提前走了,算是理亏,便先低着头,快步走到陈润清身旁。 “看看,周浮妹妹被我上午吓到了。”刘衡钧也确实拿周浮切入了话题,虽然没继续明着拿她开涮,但也是戏谑居多的:“怪我怪我,嘴贱,拿有情人开玩笑了,润清,赶紧哄哄,别真生气了。” 嘴上说着‘怪我’,语气却一点儿没那个意思。 就这,陈润清还得笑着接话说:“没事儿,都知道你喜欢开玩笑。” 周浮知道刘衡钧都说到这份上了,意思是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陈润清都不发声,自己更没资格去计较,只能沉默。 一群人入了座,过了一会谢亭恕才到。 他似乎最终也是冒着雪走过来的,头发上一点雪花融化后的小水珠,羽绒服脱了之后里面是件深灰色的高领毛衣,进来之后就随意地靠着椅背坐着。 毛衣的领子没有外套高,但袖子长点,他大概觉得麻烦,往上推了一下,加上整个人坐没坐相地往后靠,顶上主灯的光更多就落在他指节分明的手上,小臂线条也紧,周浮上午的时候才见过那双手的爆发力。 就在他和刘衡钧打网球的时候。 说实话,周浮没想到在刘衡钧这个网球迷面前,谢亭恕会是那个占了上风的人。 推拉,进攻,每一个正手击打都极为干净有力,实心球在场上如同一颗荧光绿的子弹,撞击在蓝色的球场地面上,带着一股天然的,锐利又侵略的杀气。 说起来真的挺矛盾,谢亭恕这人给人的感觉一向不怎么正气,甚至挺邪劲儿的,但每次看过去的时候却总让人感觉很干净纯粹。 是因为那双眼睛吗。 周浮第一次见到薛蕴的时候,就是先被他的眉眼吸引。 别的同学都在说新来的薛老师好帅,周浮却只是在想,她觉得这个薛老师很不一样。 和其他男同学不一样,和她家附近的大哥大叔也不一样。 那双眼睛里总是从容,松弛,好像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值得他皱一皱眉,据说已经大学毕业两年,却仍保有少年般的意气风发,甚至他的口头禅都是“别急,慢慢来”。 那时周浮也经常看着薛蕴的眉眼走神。 “浮浮,你尝尝这个。”晚餐是在度假村里的港式茶餐厅里吃,一张大圆桌上面摆满了各种竹编的小笼屉。 陈润清借着给她夹菜的功夫,才微微侧过头在她耳边说:“浮浮,我知道你不高兴,可是我没法当面去驳刘衡钧的面子,你就当给我个台阶,别再冷着脸了,wh那个展会的事情,我包你能去,你就别再挂脸了,行吗?” 陈润清身上或多或少也有一点薛蕴的影子,可也不一样。 大概因为薛蕴只是一个小镇上支教的老师,他没有像陈润清那么多的顾虑,有的时候即便是面对校长,他也很敢据理力争。 听了陈润清的安慰,周浮心里更感觉有种说不清的烦躁。 她当然知道陈润清喜欢她。 理性来看,陈润清对她不错,长相清隽,条件也好,wh这种门槛极高的展,他也有渠道能想办法。 这世界上年轻漂亮的女孩多如牛毛,周浮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独一无二不可取代的人。 她用筷子夹起陈润清丢她碗里的水晶虾饺,越看越觉得没食欲,直到陈润清已经快要失去耐心,用手在桌下轻轻碰了她一下,才勉强点点头,挤出了一丝笑容。 “没生气呀,只是胃有点疼而已。” 周浮初中的时候还不理解,为什么她总是一不小心看着薛老师的眼睛,就好像陷进去了一样,回不过神来。 好在他们之间的关系本就是师生,她有一个光明正大可以注视着他的理由。 后来进了大学,周浮才知道她当时对薛蕴的感觉,学名叫做生理性喜欢。 就像饥饿对应食物,寒冷对应温暖一样。 是本能,是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就像刚才,在酒店门口,谢亭恕说完那句话,转身就准备走。 他只是随手逗她玩了一下,周浮却还是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劲,追着他的背影问了一句: “可以……加个微信吗?” 周浮也这样要过薛蕴的电话。 拿着作业本翻到最后一页,请他把自己的手机号写在上面。 薛蕴当时全程注视着她的眼睛,听完她的请求后,很爽快地接过笔在上面写下了十一位的数字,大概因为他们那有很多突然不让女孩上学的家庭,还特地跟她补了句,有什么事都可以随时找他,他手机晚上睡觉也不会关机的。 “不可以。” 但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少年却连戴耳机的动作都没有停下来过,只是微微驻足,回过头用余光瞥了她一眼。 “为什么?”周浮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下意识地反问。 他将耳机塞进耳朵里的同时,抬手拉了一下衣领,便又将手插回兜里,只留一个侧脸给她,也仍是眉峰锐利,眸光矜傲,映着一点雪色,凉薄到骨头缝里都发刺。 可他偏偏语气又是留着两分笑的,一把锋利的温柔刀。 “太听话了,不喜欢。” 将不走心的敷衍都划出漂亮的刀光。魔/蝎/小/说/m/o/x/i/e/x/s/.c/o/m 5、第5章 吃过饭,周浮回到酒店房间。 她洗了个澡,换上了舒服的衣服躺在床上,心里在盘算着明天就要回程,却并没有感觉心情也随之平静下来。 有一种莫名地焦躁。 她不想去细究这份情绪的原因,只是不断地辗转反侧。 过了一会儿,周浮起来给客房服务打了个电话,请他们送一杯红酒上来。 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着窗外鹅毛大雪,等待着自己的安眠红酒送上门。 直到手机突然震了一下,周浮才意识到她在看着雪景发呆,拿起手机,是sini发来的消息。 宝,等期末考试结束,我们要不要组个女生局? 我刚跟她们说了下,大家都很想认识你,你要愿意的话,我现在拉你进我们的小群~ 原来还有小群。 周浮也不知道这个‘她们’指的是哪些人,她情绪不高的时候就有些不想去思考太多,更喜欢直接发问。 她回:是网球群里的人吗? 说完,周浮才意识到,她好像还不知道网球群里有哪些人。 上次她是后来才被陈润清拉进群的,当时急着赶选修课的结课论文,就没仔细看。 想到这里,周浮心猿意马地意识到另一件事,心头微微地动了一下,手指滑动出去,点进了群里。 群里的人头像和昵称总会透露出一些现实中的信息,周浮看了一圈就基本就一一对应了。 但她并没有直接退出去,而是整个人都蜷进窗边的真皮单人沙发里,一只手懒散地抱着自己的双膝,目光专注地看着谢亭恕的微信资料。 他的头像是一只毛毡玩具般的德文卷毛猫。 看得出不是网图,就是用手机随手的拍摄,小猫的爪子因为正在挥动,呈现出明显的重影,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非常纯真地看着镜头方向,脖子上用项圈挂着一个小小的,金银交错的牌子,蛇鳞栩栩如生,缀着点翠般的绿宝石,仿佛下一个眨眼,就会回过头来朝周浮吐出挑衅的信子。 buccellati。 和谢亭恕上次手上的那个一个牌子。 款式也和他手上那个一样,周浮没见过,推测应该是特地为猫又做了一个定制。 世界上仅此一份的,顶奢猫牌。 周浮想起自己放在老家的旧手机。 里面有无数条在夜深人静时编写的,没有发送出去的短信。 那些或是在她写作业写到情绪崩溃,或是在她取得进步满心雀跃,以及她梦到薛蕴,醒来时发现一切都是梦,失落得无以复加的时候。 周浮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薛蕴对她心理的分析是对的,也是不对的。 因为原生家庭的破裂与重组家庭的缺陷,通过男性长辈得到的关爱缺位,这样的女孩子会对年长的男性更有好感的同时,有两个可能性: 性意识发育极其迟缓,或—— 拥有不符合年龄段的,超前的早熟。 窗外的雪下得越来越大,纷纷扬扬,漫山遍野。 周浮歪着头在沙发里靠了一会儿。 她闭上眼,脑海就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酒店门口,在冷到让人鼻尖发麻的空气中,她闻到了和网球场上一样的,木质调的香水味。 是像这样的天气里才会有的,遗世独立的雪松,沾染上一点白花的香气,清冷中混着一点暧昧的甜。 就连这种调性的香水在他身上都显得若即若离。 简短地闭目养神结束,周浮重新睁开眼。 sini的消息已经连着进来了好几条,周浮从网球群的界面退出去,就看到她已经发来了群邀请,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一看就是现拍的视频,附带一个邀请: 我们在酒吧呢,你要不要也过来玩? 周浮点进视频里,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是在哪里,sini的镜头已经把在场的人扫了一遍。 人挺多的,应该是除了她之外的大部分人都在那,背景中还能听到他们在商量玩什么游戏。 可周浮的视线却在一遍一遍自动重播的视频里,反反复复被其中那快到近乎只有一帧的身影吸引过去。 他没穿羽绒服,里面的高领毛衣理应温和些,可衣领被他拉到鼻梁高度,表明拒绝的态度,随意地靠在沙发里,单手把玩着手机。 说实话,这样的衣服周浮是不敢穿的,因为太考验眉眼的线条,不光要好看,还要有禁得起推敲的质感。 她见过的人里,只有谢亭恕能穿出那种感觉。 忽远忽近,专注又薄情。 - “周浮回了,她说她换个衣服就过来。” 酒吧里,sini诚实地读出周浮回过来的消息,然后看好戏似的看了眼陈润清:“陈大少爷,怎么回事儿啊,你不是说周浮要睡了吗?” sini这话一出,引得旁边的男男女女都笑了起来,刘衡钧调侃地说了句:“sini,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这不都是因为我上午的时候说错话,还没有得到原谅吗?” 又引发一阵爆笑。 陈润清却只觉得很难堪。 他本来也是刚攀进这个圈子,知道自己别说谢亭恕,就是想跟刘衡钧维持关系都不容易,今晚喝酒的事没跟周浮说,也是因为怕她还有情绪,对刘衡钧冷着脸,大家都不好看,“浮浮晚上其实很少出来的,她学业比较忙,睡得也早……” 他不这么说还好,一这么说,旁边的人都更来劲了,有人问陈润清哪里找到这样一个书呆子美女,今天在网球场的时候就感觉一直慢半拍,刘衡钧就说了句玩笑话,把她直接给吓死机了。 有人还把周浮素颜的事情给提起来了,三言两语里,周浮书呆子美人的形象已经跃然纸上,唯独刘衡钧睨着陈润清局促的样子,无趣地别开了眼。 “这陈润清是一点也没看懂,刘衡钧就是看上周浮了,等他接茬牵线呢……” “什么话啊,就不兴真喜欢,舍不得给啊?” 一群人里总有人趁着热闹开始说起了小话。 一直在看手机的谢亭恕却忽然笑了下。 其实也谈不上笑,更贴切来说就是哼了声。 卡座里好几个女生都听到了,被那轻不可闻的笑挠得心痒,再顾不上聊天,不时眼巴巴地往谢亭恕那边看。 但谢亭恕显然早就习惯作为视线的中心,谁也不理,旁若无人地看着手机,眉眼间神情慵懒,酒吧的光偏暗,又透着股清高的冷淡,使得那双眉眼看不出情绪,就连那一点冷薄的笑意都荡然无存。 - 周浮过来的时候,刚才谢亭恕的位置上已经空了。 陈润清周围已经坐满了人,更何况他看起来有点不高兴,周浮不想过去触霉头,只能下意识地去看sini那边。 sini却从她眼神的三个落点误会了她的意图,主动解释说:“那个空位是谢亭恕的,你来我这里坐吧。” 意思是让她注意点,不要坐错位置了。 周浮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坐到sini旁边,听她笑嘻嘻地说这里的调酒师技术不错,超好入口,很容易喝多,让她悠着点儿。 她跟着sini选了同一杯鸡尾酒,在清吧暧昧的光线中,看着原本坐在谢亭恕左右的男女已经借着酒精在桌下悄悄地调情。 “sini,洗手间在哪?”她看向一旁已经不知何时坐到男人腿上,正抱着对方的脖子的sini。 sini气喘吁吁的,好不容易才抽空给她指了个方向,周浮从卡座里站起身来,往sini指的方向过去。 上次在谢亭恕那,周浮是见过他抽烟的。 他应该烟瘾不大,因为抽得很慢,那么一根秀气的marlboro被夹在指间,徐徐地燃烧,似乎比起让尼古丁到肺部翻滚一圈,他更有兴趣看着火星吞噬烟草,带着点薄荷气味的烟雾化进空气中的样子。 而这次,周浮在这间酒吧通往二楼的拐角看到谢亭恕的时候,他就像印象里那样,单手插兜斜靠着,烟在手上,但滤嘴干净,点燃后碰都没碰一下。 她甚至都忘记去意外这嵌在酒店内的清吧居然还有二楼,只是站在两米开外的地方,看着谢亭恕被烟模糊的侧脸。 酒吧的光线始终暧昧,若明若暗。 如若不然,刚才卡座里的人也不会那么快就开始纠缠放肆——刚才和sini接吻的那个男人,可不是她的男朋友。 周浮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却没想到在下一秒,就迎上了谢亭恕侧过来的目光。 他好像没看见她,指尖衔着烟,很浅地吸了一口,而后缓步走到她面前,问:“会抽烟吗?” 周浮顿了一下,下意识地点点头:“一点点……” 其实她完全不会。 谢亭恕用鼻音慢吞吞地嗯了一声,周浮还以为他会拿出烟盒来和她分享,但他却直接将他抽过的那一根递给她:“试试?” 抽同一根烟吗? 周浮记得刚才谢亭恕走过来之前,确实是吸了一口的。 她觉得暧昧,脸上有点发赧,又有点不敢相信,用目光向谢亭恕确认,才伸出手去。 “谢谢……” 周浮接过烟咬在齿尖,尝试着吸了一口,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却又不会吞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烟草燃烧。 隔着一层薄雾,周浮小心翼翼抬眸,对上那双倨傲精致的眼睛里的戏谑与摆弄。 他早就发现她了。 在等她过来。 自投罗网。魔/蝎/小/说/m/o/x/i/e/x/s/.c/o/m 6、第6章 周浮一紧张,下意识地吸了口气,误打误撞地被呛了一大口。 她侧过头去捂着嘴小声地咳嗽,还好谢亭恕抽的是女烟,味道并不算辛辣,可周浮却咳得格外厉害,直到耳根都被呛红才勉强停住。 “一点点?” 手上的烟被谢亭恕接回去,周浮眼眶已经微微湿润,口腔当中薄荷与烟草的气味混在一起,后舌的位置缓缓地返上一点甜味。 谢亭恕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右手衔着她刚才抽的那支烟,不以为意地侧过头去,抿了一口:“你撒谎一直像这样不打草稿吗,周浮。” 昏暗的灯光下,火星对烟草的吞噬被人为地加快。 周浮的一呼一吸中都是那个烟草的味道,她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铺天盖地地包裹起来的。 只要有关谢亭恕,她都能清晰地感觉到无能为力的失控。 比如现在。 “微信……你看了吗?” 刚才在进酒吧之前,周浮还特地看了眼微信。 她发给谢亭恕的好友请求,没有被通过,但也没有拒绝,还是待认证的状态。 “我说了,”谢亭恕慢条斯理地低下头去,吐出口烟气,“不加。” “我不会骚扰你的。”周浮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执着什么,明明加上微信也没什么用,甚至如果谢亭恕不愿意,她连他的朋友圈都看不到。 即便如此,她也已经黔驴技穷了:“我也……没那么听话。” 就连谢亭恕搪塞敷衍的不喜欢,都得再重新拿出来咀嚼一遍。 “哦。” 闻言,谢亭恕终于正过目光来看了她一眼,一点戏谑映进他的眼睛,化作香烟前端一星的火光,“多不听话?” 周浮被谢亭恕问住了。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知道怎么证明,因为这个问题,谢亭恕问出来,似乎本就是不需要她回答的,只能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边。 她明白自己拿得出手的东西,在谢亭恕这里并不具备吸引力。 周浮想起今天她提早到了餐厅,和sini喝茶的时候,听她聊起上次在别墅撒着娇让谢亭恕拉拉链的漂亮女生。 “前女友咯,好像是中法混血,从旧金山追着他回来的……哎,没办法,被谢亭恕分手的女生总得缠他一段时间,很难死心的。” sini的语气很有一种过来人的味道,周浮下意识地问了句为什么,就看她又冲自己暧昧地笑了笑:“可能因为他太会玩了吧,你懂的。” 所以他和sini也玩过吗。 周浮当时觉得这个问题有点不太礼貌,所以没有问。 可是她真的很好奇,尤其是在这一刻。 真的不行吗。 她对谢亭恕就一点吸引力也没有吗。 “一件衣服一位数。” 而谢亭恕也确实没有想要得到她的回答,他随手将自己的手机拿出来递给她。 周浮不明就里地接过谢亭恕的手机,屏幕自动亮起,壁纸是纯黑的,隐约映出她不知所措的脸,下一秒,面容识别失败,需要输入四位数的密码。 “玩吗?不玩就别再来烦我。” 外面白雪皑皑与暖意融融的酒店无关,这里正处于一个与世隔绝的春天。 周浮穿的衣服并不多,尤其刚才怕其他人久等,穿上内衣后,就只在外面套了一件可以打底也可以单穿的粗针织毛衣。 四件的话—— 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玩。” 谢亭恕将烟压进旁边的烟灰缸里,神色看不出什么意外。 毛衣的衣领不像羽绒服那样被拉链限制了延展性,之前在卡座里谢亭恕低着头,更凸显眉眼线条桀骜浓重,现在衣领下坠,周浮才想起谢亭恕好像总是面带着一点微笑的。 只是他的笑容其实并不太具有亲和力,因为总多少带着点公式化的敷衍,是社交的礼仪,但不多。至少对于周浮来说,那比起友善的符号,更像是一种摆在明处的蛊惑。 他甚至不屑于去遮掩。魔/蝎/小/说/m/o/x/i/e/x/s/.c/o/m 7、第7章 酒吧的二楼是vip休息室。 毕竟高尔夫比起运动,其商务属性往往会更强一些,今天周浮在网球场就已经发现,这座度假村随处可见的是各种私密性极强的休息室。 她跟着谢亭恕身后进了其中一间,不过和想象中不太一样,里面有独立的酒柜与吧台,颜色与款式很有质感,应该是实木。 周浮刚才答应,有很大程度上是头脑一热,现在进来之后整个人都是僵的,感觉浑身上下关节的齿轮都卡住了,动弹不得。 谢亭恕应该是刚在这儿坐了会,空气中还残留着与她口中一样的烟草味,吧台上的酒杯里,圆形的冰球微微融化,在粗磨砂的玻璃杯外层覆上一层雾面的冰汽。 琥珀色的液体被冰球挤压,紧贴着杯壁。 谢亭恕走过去拎起杯子喝了一口,也没有要去沙发那边坐下的意思,喝完之后就靠着吧台,明明没有给她眼神,却好像已经将她看穿:“门没关,想走就走。” 周浮回过神来。 他当然不会有耐心跟她耗。 “不是……” 因为紧张,周浮总下意识地吞咽:“那个……我可以也喝点酒吗?” 话音未落,谢亭恕眉峰一挑,二话没说把自己手上的杯子递了过来。 这已经不是今晚第一次,刚刚在楼下她就是这么抽了一口谢亭恕的烟。 “谢谢。” 冰块已经把整圈杯壁都凉透了,杯身是细腻的冰川纹,密密的水珠,给周浮一种她好像真的把一块冰攥进了手里的感觉。 周浮先是小小地抿了一口,她尝不出好坏,只觉得辛辣苦涩,感觉挺烈的。 然后才开始小口小口地把整杯酒都喝了进去。 在这个过程中,谢亭恕就一直保持着寡薄的笑容,看着她把酒喝完,面红耳赤地把杯子放到吧台的台面上。 “那……那我开始了。” 毛衣很宽松,虽然是套头款式,但材质亲肤柔软,穿脱都几乎没有阻力。 周浮对自己的身材还是很自信的。 但谢亭恕的目光却由始至终都很淡,无论在哪都没有过多停留,直到她颤颤巍巍地在他面前卸下最后的防守,他才终于微微直起身,目光扫了一眼面前的高脚凳。 “过来。” 周浮无法思考,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过速的心跳,她讷讷地走过去。 两人的身高差在这一刻被体现得淋漓尽致,她站在谢亭恕的面前,要仰起头来,才能看到谢亭恕的表情。 更准确来说,是看到谢亭恕的眼睛。 她感觉刚才喝下去的那杯酒开始灼烧胃壁,蒸腾起烟熏火燎的热气,让她只是看着谢亭恕就忍不住微微地红了眼眶。 酒精让人恍惚,给周浮一种当下与曾经在眼前重叠的感觉,她怎么能忍得住不去心动,只剩强弩之末的理智在支撑。 “我对你做过什么吗,周浮?” 可事与愿违,周浮小小的私心就那么被谢亭恕掰开,毫无保留地袒露在他面前。 他的身体几乎一动不动,与她保持距离,只伸手触碰,眼神推波助澜,就连那一点戏谑也变得浓墨重彩。 周浮想要逃避,下意识的垂眸,又迫不及待地抬起眼看他,睫毛轻颤,呼吸的节奏也早已乱得一塌糊涂。 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想要沉默着蒙混过关,谢亭恕却不放过她,手上勾人地刁钻,一呼一吸之间,周浮已经明白这是一种逼问,只能咬着下唇含糊不清地回答:“没、没有……” “哦,原来没有。” 谢亭恕低下头在她耳边,咬字带笑:“看不出来。” 是在说她的反应吗。 他果然很会嘲讽人。 周浮眼前已是雾蒙蒙一片,酒精在加速膨胀,她不想去思考,只是下意识地探出头去。 拥抱接吻,在周浮看来再寻常不过的顺序。 谢亭恕却是哼笑一声侧过头去,另一只手从下巴往上捏住她的脸,垂眸往下看的时候,羽睫敛住过分的矜傲,指腹微微发力,恰到好处的娴熟,周浮下意识地觉得他逗那只微信头像上的德文应该就是这样的姿态,“密码还要不要?” 密码? 周浮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手机的锁屏密码。 “要——” 她终于想起自己是为什么会在这里,羞耻感后知后觉地涌来。 □□与衣冠楚楚之间,她怎么能既是狼狈的那一个,又是沉沦的那一个。 周浮的情绪与感官都很混乱,听到谢亭恕报出的四位密码后机械地抬起手,慌乱的仓促中,就连四个一样的数字都按了好几次才终于闯了进去。 “唔……别、别弄……” 周浮的注意力在涣散,被蚕食,她盯着谢亭恕手机屏幕,却怎么都找不到微信,急得想要伸手去抓谢亭恕的衣服,却又因为错估距离而扑了个空:“我找不到……” 她没空再去看谢亭恕的表情,愈发激烈的紧绷中就连脚趾都蜷缩在了一起。 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周浮听到谢亭恕笑了下,似乎是被她的憨态逗笑,却是毫无退让与怜悯: “那就别找了。” “不行……” 周浮来回翻了几页,被硬生生地逼出了泪,红着眼眶什么也看不清楚,终于看到那个绿色图标,她手指还在胡乱地点,直到手上的手机被人抽走,对面传来谢亭恕的笑声。 不再是那么一个懒散的单音,而是连串的,密集的,就像是无数细碎的珍珠宝石从天而降,击碎水面,飞溅起浮光掠影的浪。 “周浮,” 周浮抬起头,一片泪眼朦胧中,她好像看见一只飞舞的黑色闪蝶。 那是他桀骜的,意气风发的眉眼。 “才两分钟。” 周浮忽然感觉眉心有一点微微的发烫。 是闪蝶停留的方向。魔/蝎/小/说/m/o/x/i/e/x/s/.c/o/m 8、第8章 没有尘埃落定的时间,谢亭恕笑完,直接从旁边抽了两张纸,擦着手进了洗手间。 门虚掩着,水声传来,是谢亭恕在洗手。周浮整个人还是昏昏沉沉的,但不论是近在咫尺的温度也好,还是那股亲密疏离的气味也好,都迅速地散尽。 如果不是脚边还散落着几件衣服,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好像真的只是她脑海中瑰丽而又冶艳的一场妄想。 周浮的双腿还在颤抖。 她弯下身把衣服捡起来的时候,刚才被谢亭恕碰过的地方,仍然被牵动着。 隐秘的,酸麻的。 以及在荷尔蒙消退,整个身体逐渐降温之后,一点点似有若无的痛觉。 周浮不想把这种感觉和谢亭恕分享。 囫囵地把衣服套上身,黏腻感伴随而来,她假装若无其事站在原地,佯装自在地去看这间房间有点什么东西。 麂皮质地的沙发,驼毛样式的地毯,周浮背靠在实木吧台上,也不知道应该往哪里看才好,直到沙发上的macbook发出需要充电的提示音,她才发现那里放着谢亭恕的电脑。 没有合起来,屏幕就大喇喇地亮着,上面应该是程序的工程文件,代码密密麻麻,光标停留在其中没有完成的一行,一闪一烁。 - 周浮下了楼,酒吧卡座里已经比她来时还要更热闹了些。 sini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单手托腮,笑嘻嘻地招呼她过去:“你去个厕所也太久了吧!” sini这话出来,原本只是在低头喝酒的陈润清抬起头来,往她过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好意思。” 周浮三步并两步地走过去,在sini身旁坐下,就看sini悄悄把脑袋凑了过来:“你是不是来那个了,那这杯酒可以让给我,你再去点杯热的。” 借口都有人帮她找好了,周浮立刻从善如流地点头:“嗯,所以耽误了点时间,谢谢啊。” “难怪陈大少爷本来说你已经休息了不想让你来呢。”sini立刻暧昧地看了陈润清一眼,大声地说:“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喽,我自作主张喊了周浮过来,浪费了陈大少爷的爱意。” 陈润清应该是听到刚才sini的问题了,笑着说没事,让周浮坐到他身边去,还主动帮她要了一杯热牛奶。 可陈润清坐得离谢亭恕不远,有人不敢挪位置,还先问问刘衡钧,谢亭恕哪去了。 刘衡钧余光睨着周浮从脸颊红到耳根,心不在焉地摆摆手,示意他们随便。 周浮好不容易坐下,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 为什么她总是在谢亭恕面前丑态百出。 就因为那双眼睛和薛蕴有几分像吗。 所以就忍不住去自作多情。 幻想那双眼睛对她,也有那么一点或多或少,似有若无的特别。 好在坐在陈润清身边,周浮有十足的理由可以脸红而不显得怪异。 整个卡座的位置很快调整完毕,谢亭恕的空位被人占领,周浮的热牛奶也被端了过来,她两只手捧着杯子,再低着头也明白自己坐在这里和其他人有多么格格不入。 “润清……要么……”我还是先回去吧。 周浮也明白陈润清今天为什么脸色不好,她这一趟陪玩做得确实太不称职,好像除了丢人之外就没做成过什么事,他估计心里都无语死了。 只是周浮话还没说完,余光就看到谢亭恕从二楼下来。 他确实是周浮见过比例最好的。 肩宽腿长,就这么一件懒趴趴的高领毛衣套在身上,只把衣摆随手往里掖了下,就自然而然地和旁边的人产生出一层壁。 “我位置呢?” 谢亭恕手上就拿着刚才她看到的那台mac,只是现在合起来了,他走过来,看到自己刚才的位置已经被人占了,索性就往旁边一靠,好整以暇地看着其他人:“要么你们商量一下,看看我坐谁腿上。” 他从语气到措辞都是玩笑的口吻,但坐在他位置上的那个男的还是立刻变了脸色,赶紧准备站起身来。 可谢亭恕没动,只是看着他旁边那个人,稍微侧了侧头。 下一秒,周浮感觉身下的沙发皮从旁突兀地松开。 潮湿而冰冷的雪松气息在她身旁落下。 在枝头压了一夜的积雪再挂不住,沉沉地砸在地上,扑起一阵细微的,寒凉的气。 谢亭恕就在她身边坐下了。 “你写完了?不是说codereview没过?” 按理说,谢亭恕被占了座,肯定是不高兴的。 但其他人又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刚那句玩笑话也让人摸不清头脑。 也就只有刘衡钧在这个时候能跟他搭上一句。 “没,刚排查出bug,电脑就没电了。”谢亭恕从来不喝离席后再回来的酒,叫来侍者看了眼酒单,最后要了杯柠檬水,又多要了根type-c线。 谁来酒吧是来充电的。 就像是谁来酒吧是喝牛奶和柠檬水的。 但侍者始终还是见多了风雨的,很平静地说了声好的,就拿着酒单走了。 等线和水的这段时间,其他人终于确认谢亭恕真没把这点小插曲当回事,又开始笑着,热闹地聊了起来。 显然谢亭恕根本不在意身边坐着谁,也不怎么参与其他人的话题,周浮低着头在喝牛奶的时候,他就只是单纯地在等线,顺带玩玩手机游戏。 酒吧光线很暗,即便谢亭恕屏幕亮度已经调低,也颇有存在感。 属于游戏世界的光不均匀地铺在他那张优越的脸上,鼻梁眼窝,从高到低,就这种近距离的,不自然的光源,竟然都有了精致的层次。 周浮想起上次在谢亭恕那里,他和那个女生在一起的时候,好像也是在玩游戏。 他一边游刃有余地单手操作,一边敷衍着叫她宝贝。 之前周浮就听说,谢亭恕读的是应用数学。 一个看似理性至上,实则也相当依赖灵感的专业。 因为刚才他就坐在楼上写代码,所以在她推门进来的时候房间里才已经会有烟味。 而他下楼抽烟,也并不是在等她,只是因为卡在这里失去了灵感。 所以他即便是用手在碰她的时候,他们仍然隔着一段距离。 她情难自禁,探过头去想要和他接吻。 他却选择避开。 让她落空。魔/蝎/小/说/m/o/x/i/e/x/s/.c/o/m 9、第9章 “不好意思,我去接个电话。” 直到陈润清站起身往外走,周浮才收回目光。 当着陈润清的面一次一次不受控地偷看别的人,周浮多少还是有点心虚的,她低着头把剩下的牛奶都喝完,才听到身边有人笑了一声。 清寡冷淡。 嘲弄气息十足。 这回周浮没去看。 不光没去看,她甚至自作主张地往里挪了一个位置,让自己和谢亭恕中间欲盖弥彰地留出一人的空间,还把陈润清的酒杯和自己的玻璃杯交换了一下。 恰逢此刻,服务生将柠檬水和充电线送了过来。 谢亭恕接过线,连在了桌下的隐形插座上,电脑屏幕亮了起来,而后迅速感应到周围亮度乖巧地暗淡了下去。 周围的人都看到谢亭恕电脑桌面那只探头探脑的小猫咪,就是他微信头像上那只德文。 刘衡钧显然认识它,“哟”了一声:“好久不见我们坨总了,现在是在谁那来着?” 大概见周浮一脸状况外的表情,sini还特地热心地给她介绍:“周浮是第一次见吧,那是谢亭恕的猫,叫坨坨。” 周浮其实认出来了,因为即便这只猫没有像这样漂亮得出奇,脖子上吊着的那块儿猫牌也足以称之为独一无二的特征。 “在我爷爷那,我爷爷帮我养着。”提起猫,谢亭恕脸上那点寡薄的笑容也显得多了一点柔和,“他上次还跟它生气,说它只认我一个人,谁都养不熟。” 周浮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应该意外谢亭恕竟然真的养猫,还是应该意外他竟然还真的挺喜欢猫的。 因为他一边已经重新打开刚才的工程文件在看,一边还能在分心的情况下把小猫的情况说得很清楚。 “又快过生日了,”谢亭恕喝了口柠檬水,放下杯子,“今年还不知道要送什么,很烦。” “哦对,是一月还是二月来着?”刘衡钧回忆了一下,“我记得你是去年一月收到那个猫牌的。” 周浮虽然早就听说过,有些喜欢猫的人是会把猫当作亲人看待,可当她真的看到小猫咪的 脖子上就像挂着一枚意大利顶奢品牌的定制款当猫牌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为世界的参差而感到难过。 果然投胎是门技术活。 周浮在一瞬间甚至觉得,如果是那样的生活,那当一只宠物猫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之后卡座里的话题基本就一直停留在猫的身上,谁也没有注意到她换了一个位置。 直到陈润清回来,刘衡钧才看过去,八卦地问:“陈大少爷,一个电话打这么久啊,别不是不能让周浮妹妹知道的人,还要特地出去接。” “没有,怎么会呢。” 陈润清看起来挺兴奋的,也没发现位置有什么不对,坐下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我妈给我打的,之前我问她wh这次最后这场压台展的事。” wh这次珠宝展在中国停留半个月,就这次压台展最特别,现任设计总监会亲临现场,还带来了全球范围都尚未公布的,明年新品的部分手稿。 周浮当时一听到手稿,一颗心已经飞到压台展当天了。 她其实没别的意思,说想去就真的只是想去看看。 只是这话说出来,到了别人耳朵里,就总是变了味道。 sini当场就嘟着嘴跟男朋友撒娇:“我也想去,上个季度wh的项链好好看的,这个季度那肯定会更好看。” 刘衡钧也一副明白的样子,朝陈润清挑了挑眉毛:“女孩子嘛,都喜欢珠宝的,不过我就比较俗了,不懂,只知道把卡给她,让她随便刷。” 刘衡钧这话一出,比什么都更有效果。 sini顿时羡慕地看向刘衡钧身边的人,大呼小叫地说真好,察觉到周浮正在看她的时候,又很快地朝她眨眨眼。 周浮消化了一下,大概咂摸出sini的意思,是让她记得抓紧机会,利用好男人之间的攀比心。 但周浮只一根筋地关心陈润清那个电话的结果:“阿姨怎么说呀?” 能去?还是不能去? “别急。” 陈润清没直接回答,凑到她耳边,隐隐有点兴奋:“等这边散了跟你说。” 说完,就顺势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周浮有些意外于陈润清突如其来的亲昵,眼睛微微睁大了看着他。 然后她又觉得自己很奇怪。 明明她晚上吃饭的时候才在饭桌上跟自己确认过,陈润清条件不错,是她现在唯一能向上发展的关系。 “是好消息,对不对?” 可也确实是事与愿违,她本来换位置是为了离谢亭恕远一点,可现在越过陈润清的肩,却又正好能看到谢亭恕。 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事情里去。 屏幕距离很近,将他前额的碎发与睫毛,都覆上了一层雪色般圣洁的柔光,在周围的热闹中,独自一人形成了静谧的一角。 “哪有你这样套话的,浮浮。” 看着陈润清希冀的目光,周浮明白,陈润清也在向她要一点表示。 周浮很想让自己投入进眼下和陈润清的关系中去,却身不由己地注意到谢亭恕没有握着鼠标的那只手,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那根白色的充电线。 他指甲修得很干净,粉白的颜色,底下是清晰的半弯月牙。 指尖朝上,将已经被固定成圆弧状的线似有似无地往下勾,再往上缠—— 他每一个动作都似乎有所指,让人心猿意马。 “谢谢宝贝。” 周浮强迫自己收回目光,轻轻地回抱住陈润清,用脸颊在他的鬓角上蹭了蹭。 桌上其他人并没太注意到他们,话题早就转到了别的话题上,从wh又聊到了其他奢侈品品牌,然后也不知道是谁,突然问了句,坨总的那个猫牌,是哪个品牌的,很好看,也想定制一个。 “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的。” 旁边有人立刻笑嘻嘻地接话,陈润清得到了甜头,也心满意足地搂着周浮,加入进话题里去:“谢亭恕,你以后会不会考虑再养只狗啊,猫狗双全可是我小时候的梦想。” “不会,我不喜欢狗。” 话题兜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小猫坨坨身上。 谢亭恕松开手里的线,随手拿起杯子喝水,同时侧过头礼貌性地看向最后提问的人,陈润清。 “为什么?” “我不太喜欢笨笨的动物。” 他电脑刚已经随手合上了,柔光消散,犹如被地平线吞没的最后一丝余晖。 夜色来临的那一刻,就连装在平底杯里的柠檬水都显得有那么几分危险。 “对谁都摇尾巴那种。”魔/蝎/小/说/m/o/x/i/e/x/s/.c/o/m 10、第10章 从高尔夫度假村回来,周浮和室友原本约好泡两周图书馆的,也没能完全实现。 年末了,国内这些珠宝品牌都在筹备来年开春的新款,周浮一边要完成作业,准备期末考试,一边还要抽时间完成甲方爸爸的设计要求。 有一种绝望,叫做都挺好的,就是感觉不够高级。 眼看来到第十六个学周,随着期末考试的时间表发放,寝室里几个人都已经人在曹营心在汉,每天除了复习就是刷回家的火车票。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剩下那三个人就会高频率地互相关心:“买好票了吗?” 可见首都的春运,每年都是一场恶战。 往年周浮也会加入买票的讨论当中去,可今年不大一样。 “我今年准备初二再回去。”周浮跟室友正在去食堂的路上,顶着剩下三个人关切的目光,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所以票还挺好买的,已经不用抢了。” “啊,你怎么那么晚回去啊。” 大学寒假本来就比春运要早,一群大学生很多都早已归心似箭,动作快的车票直接买在最后一场考试当天晚上,“是有工作吗?” 她们都知道周浮之前做过很多兼职,家教、模特,几乎来者不拒。 “……算是吧。” 周浮只能这么含含糊糊地回答。 其实是因为wh的最后一场展会,由于wh现任首席设计师时间的关系,本来就距离春节已经不远。 所以陈润清前几天在微信上提出,希望周浮今年能晚两天走,留在首都多陪他两天,然后一起去看展。 周浮说好。 因此周浮这段时间虽然忙到完全没空见面,陈润清那边倒也没闲着,隔三差五地给她点点热饮,或者叫上几个她喜欢的餐厅的菜,因为连带着也给室友们都点了,搞得几个小姑娘下楼帮她拿外卖都格外积极。 “啊,我知道了,你要留下来谈恋爱是吧!” 有了这一层前因,其中一个室友顿时反应过来,大叫一声。 周浮被从旁挽住胳膊,几个女生身体亲昵地撞了一下,道旁的梧桐树落叶满地,随冬风而起,发出孤寂的声音,女孩子们在大学校园中萧瑟的人行道上行走,却在热烈地讨论着有关春暖花开的话题。 “是谁啊,就是每天给你点外卖那个吗?” 因为周浮前几次恋爱都没有在学校里找,有的是兼职的时候认识的模特前辈,有的是对她一见钟情穷追不舍的甲方。 他们或是贫穷,或是富有,长相身材也各有不同,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身上总有那么一点薛蕴的影子。 “嗯……” 声音,轮廓,或者只是虚无缥缈的气质。 这些人周浮都只是在闲暇出去兼职的时候顺带见面约会,基本没有带回学校里过,所以即便是室友,也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她好像谈过,但具体是什么时候,跟谁,就不清楚了。 陈润清是唇形长得像薛蕴,尤其是微笑的时候。 从学姐刚把陈润清介绍给她认识的时候,周浮看得出这大概率是陈润清促成的引荐,但她并不抵触,就默认了这种顺其自然地发展。 是啊。 她是默许了的,默许了陈润清的靠近与殷勤,默许他点到为止的暧昧和亲昵。 所以周浮现在很觉得很奇怪。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焦虑什么。 - 又过了几天,首都师范大学正式进入了考试周。 周浮运气挺好,专业课都在比较靠后的时间,留足了复习的时间。 期末考试结束后,陈润清就急急地将她接到了他在市里的公寓里。 周浮知道这是陈润清的小公馆,他自己买的房子,他家里不知道。 两个人在这待到了晚上,陈润清特地请人布置了一桌烛光晚餐,chef是意大利人,对火候的把控是一绝,从牛肉到酱料都精心烹调。 餐后,陈润清抱着周浮的腰,两人站在窗边,看着遥遥升起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 “浮浮,当我女朋友。” 他很诚恳,大概也觉得自己足够浪漫,周浮回头看他的时候,就信心满满地吻了上来。 周浮没躲,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在谢亭恕那里落空的那个吻。 她没见过像谢亭恕那样的人。 可以毫无负担地说一件衣服一位密码,却又吝啬于和她敷衍地接个吻。 “浮浮?” 陈润清的嘴唇很软,贴在她的嘴唇上,情动地厮磨,在暗示她张嘴,能够更加深入地缠进去。 周浮觉得他的吻技应该不错,如果她能再投入一点的话,可能会很享受。 可角落的黑胶唱片正在叙述着情歌,她却在不可控制地游离,情歌越是动人,她越进不到面前的场景中去。 很快,陈润清不再满足于这样浮于表面的吻。 他的手开始不规矩,摩挲着周浮的肩胛骨,又还留着最后的体面,想让她自己主动张开牙关,真正地接纳他的存在。 周浮知道他在等,她也在等。 她在等自己琢磨出来,她到底在纠结什么。 一边是确切的,能被抓握在手里的安稳。 一边是追着求着也不一定能有结果的缥缈。 所以周浮一次一次对自己说,再试试。 陈润清条件也很好了,他有和薛蕴相似的地方,而且还那么喜欢她。 再试一次,没准就好了呢。 “对不起,润清。” 可是不行。 陈润清吻她的时候,是苦的。 小时候周浮调理身体吃过半年的中药,因为太苦了,周浮每次都要磨蹭好久,磨到她妈受不了了,给她找出一颗糖来,哄着说赶紧喝完用糖噎一噎。 久而久之,她家里就常备着一袋便宜冰糖,周浮也养成了习惯,之后即便长大了,吃到点什么苦的东西,都还想着找找有没有糖能噎一噎。 从陈润清那里离开,周浮披着夜色,融入行色匆匆的人群中。 她去便利店买了一包水果糖,拿了一颗含进嘴里。 甜。 但不是她最想要的那个味道。 周浮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步履匆匆地走到地铁站,买票的时候,正好看到高尔夫度假村的宣传广告。 版面挺大,图做得一般,左边是上次去无缘得见的高尔夫球场,右边就是大雪那天晚上,她戴着帽子走进雪里的那个度假酒店门口。 那天谢亭恕身上喷的香水,后调是甜的。 一点点白花的味道,非常微弱的香甜气,被前调干净清冽的雪松覆盖,变成了一种极为私人的,秘而不宣的味道,只要闻到过,就会一直黏着在身上。 让周浮至今偶尔一个晃神,都还能闻到。 谢亭恕的好友在那天加上,可和她想的一样,也仅仅就是加上。 他朋友圈也很少,或是给她设置了分组,总之周浮能看到的,是今年六月,在冰岛,一张瀑布彩虹的照片配了两个字:极昼。 她时刻谨记着加好友之前的信誓旦旦,决定在谢亭恕的好友列表里做一个称职的透明人。 直到过了两三天,周浮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手滑给极昼那条点了个赞,而因为她之前加上了sini和其他几个女孩,在那么多点赞里,她完全没注意到多了一个自己。 那个赞就像是她随手丢进学校人工湖的小石子。 或许比小石子还要渺小一点,就连一点水花都没有溅起来,就淹没进了赞许的汪洋大海中,没了踪影。 周浮的焦虑也是在那个晚上抵达了顶峰。 她不得不在情绪面前承认自己真正无法拒绝的人是谢亭恕。 只是看到他,她就会产生出一种类似飞蛾扑火的冲动。 周浮一开始觉得自己有病。 后来转念一想,又释然了。 人买高仿的奢侈品都要挑最像的那一个。 她既然伸手去够了,为什么不能肖想一下最好的。魔/蝎/小/说/m/o/x/i/e/x/s/.c/o/m 11、第11章 而拒绝陈润清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她的wh展直接泡汤了。 这两天周浮窝在寝室里,一边找找这几天能做的短期兼职,一边在社交软件上刷关于wh的消息。 消息不多,主要来源都是一些周浮之前就关注了的,二代们的私人号。 据说因为私密性,这场展览在确定入场之前,需要签署相关保密协议,因此手稿当然是不可能外流,周浮只能看看wh二十年以来所有经典之作的初版静静地躺在陈列台上,流光溢彩。 就这么又在首都呆了几天,周浮看社交平台的同时,还在接些散活儿赚钱,也算有些收获。 傍晚,周浮从食堂出来的时候掏出手机,想看看昨天交出去的设计稿有没有提出新的修改方案,就看到sini发来了微信消息。 宝贝~ 听说你和陈大少爷分手啦? 我就说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明天有空吗?出来玩啊~ 分手就是要让自己忙起来! 周浮还记得之前在度假村的时候,确实是答应了sini之后约个女生局来着,只是那个微信群里一直没人说话,在她的界面里早就沉底,周浮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她有点奇怪,sini居然在知道她和陈润清分手的事情之后还会联系她。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有点肤浅,毕竟陈润清在那个圈子,谈不上什么身份地位,sini和她交朋友,也许没那么功利的目的。 正好室友们回家了,周浮每天晚上一个人呆在寝室都觉得有点无聊,也不想做那个爽约的人,想想就回了个好,然后约在了明天。 第二天周浮还接了个家教,是个老客户介绍的,小姑娘初三,来年中考,家长不太满意期末成绩,叫周浮过去讲卷子,上完课对她很满意,热情百倍地留着在家里吃了顿饭。 周浮盛情难却,只能赶sini那边的第二场。 按照上次在高尔夫度假村的经验,周浮还以为这次少说也得是六七个女生,结果好不容易打到车,刚坐进去,就看到sini发来的视频。 是ktv的包厢里。 还是和上次一样的全景横扫。 只是和周浮想的不一样,人很多,五光十色中,男男女女的身影来来回回,嬉笑打闹。 “小姑娘,去哪?”前座司机在问。 周浮连忙回:“不好意思,麻烦稍等一下。” 这也不是纯女生局啊。 尤其她已经看到刘衡钧指着正在拍摄的sini哈哈大笑,周浮皱起眉头。 自打上次网球场那件事之后,周浮就始终对这个人感到反感。 可sini的镜头却好像能感应到她的退缩,在匀速的运镜中,出现了一秒钟的迟滞。 也就是那么一秒,周浮在玻璃与液体堆砌成的琼楼之间,窥见那个衔着香烟的侧脸。 他似乎是在笑的,就是周浮印象里那种敷衍的,不走心的笑,看着正拿着麦,荒腔走板的朋友,微微地勾了点嘴角,可极不真切,好像只是玻璃杯与光的折射造成的错觉。 “香廊路,晚曲ktv,谢谢。” 谢亭恕。 只一眼,周浮所有推脱与拒绝,就全都化在了嗓子里。 - 晚曲是会员制,没人带进不去。周浮到了楼下,就看sini穿着条短裙站在门口等,两条长腿在寒风中直打哆嗦,见她下车,急不可耐地挽上来:“可算来了!你迟到这么久,待会上去不自罚三杯说不过去吧?” “三杯什么?啤酒的话还行,” 周浮酒量挺一般的,要不然上次度假村酒吧里,陈润清也不会怕她丢份儿不喊她了,“别的就饶了我吧……” “好吧,那我等下帮你求求情咯。” sini总算从瑟瑟发抖缓过劲来,张嘴就是吐槽:“你刚看到那个香槟塔了吧,刘衡钧神经病,十八万八点个这,我们刚已经说好了,这塔在谁那倒了,就把剩下的都喝了。” 周浮完全没注意到视频里那座浮华糜烂的香槟塔,也不太关心这令人咋舌的数字,她浑身的力气都在用于扮演无心:“嗯,看到了,而且我刚看到谢亭恕也来了?” “哦,谢亭恕啊。” sini却朝她眨了眨眼,好像误会了她的意思:“你不用担心,他就是刚被刘衡钧硬拉来的,刚就已经走啦。” 已经走了? 周浮脸上的表情没变,嘴角上扬着,眼神却更往下压:“哦,这样啊。” 也是。 他又不在等谁,本来就是来去自由的。 她心不在焉地跟着sini上了二楼,跟所有人说来晚了不好意思,罚了一杯酒,又唱了一首歌。 周浮唱歌一般,只能说是不跑调,但没什么感情,平平淡淡。 唱完之后开始玩酒桌游戏,手气也普通,总是要喝酒。 包厢里一直热闹,麦克风没有闲下来过,只有谢亭恕刚才坐过的位置一直空着。 可即便知道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周浮还是偶尔会分神,用余光看上一眼。 她的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不是在机场等船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孤独感,而更像是在沙漠里等待一场无法预测的暴雨。 正因为有那么一点微乎其微的可能,才更叫人下坠,落空。 酒桌游戏玩了几圈,基本都开始微醺。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不怀好意地提了一句,得开始上点强度了。 周浮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叫上强度,旁边的女生们就已经开始捂着脸尖叫着说烦死了。 sini见周浮满脸懵,及时地凑过去,在她耳边低语:“你知道飞行棋吗?” sini话音未落,周浮只看一张飞行棋的图纸被展开在桌上,上面标注了数字和要受到的惩罚或奖励,从十指相扣到当众接吻,明显是给恋爱中的小情侣们增加情趣用的。 她有点诧异地看向sini。 “宝贝,你别这样看着我啊,是你自己选择要来的,又不是我逼你来的。” 周浮生了一双漂亮的眼睛,静时清,动时媚,直勾勾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目光清醒而又锋利,天然就拥有一种抽丝剥茧的能力。 “哎呀,实话说吧,我知道你喜欢谢亭恕——” sini没想到她还有这样一面,本来以为就是个没脾气的金丝雀,结果被盯了一会儿还真有点心慌起来了,她余光瞄了刘衡钧一眼,声音却压得更低,声线很细,像一根柔软的针,刺破周浮的皮肤:“可是你问问桌上的其他女生,谁不喜欢谢亭恕,有些人又不是喜欢就有用的嘛,做人还是要现实一点咯。” “所以那个视频你是故意那么拍的,在谢亭恕身上停一下?” 周浮顺着sini的目光,看了刘衡钧一眼。 刘衡钧没有第一时间看回来,而是先朝坐在她旁边的sini笑着挑了挑眉。 什么含义呢,感谢,还是辛苦? “怎么会呢,我是真心想跟你交朋友的,你知道吗,刘衡钧已经跟他女朋友分手了,今晚这个局也是为了你组的,你要抽到什么不好的惩罚,你直接跟他说,让他保护你不就好了。” 酒精在胃袋里燃烧,周浮看着跟她挤眉弄眼的sini,总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sini的态度从冷淡防备到热烈殷勤,似乎就是在网球场,刘衡钧那句想和陈润清借女友的,冒犯的玩笑之后。 包厢里鼓点强劲,音乐震天,欢笑声,起哄声,灯光配合节奏,光影迷乱,给人一种就连脚下的地板块儿都不再真实的错乱感。 周浮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酒精放大了她的情绪与感受,让她一时之间都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更介意sini做的哪件事。 是这个名不副实的女生局; 是那个故意在谢亭恕身上停顿的视频; 还是那句让她感到难堪的拆穿——“我知道你喜欢谢亭恕”。 可再来不及多想,下一个就轮到周浮掷骰。 周浮捻着骰子,听着sini在耳边说哪一格好,注意力却根本无法集中到面前这张飞行棋地图上。 直到看见包厢门被人从外打开。 走廊的光线堂皇明亮,仿佛太阳的辉光被温驯地披在了那个人身上。 周浮能清楚地感觉到周围的男女们如同行注目礼般全部看了过去,而他却只是将香烟衔在食指与中指之间,面无表情地走进来,看也没看他们这边一眼,径直地往里走。 包厢门关上,金黄的余晖重新被黑暗吞没,灯球的光明暗闪烁,组成热闹又孤寂的深海。 周浮的不自觉地被他手上微弱的火光吸引,看着那道被拉长的烟雾丝滑从容地越过人群,如同在鱼群中穿梭的水母。 陌生的环境里见到熟悉的人,她的双脚终于从半空中落了地。 谢亭恕没走。魔/蝎/小/说/m/o/x/i/e/x/s/.c/o/m 12、第12章 周浮心头一松,手上的骰子跟着甩了出去。 4点。 对应的是——脱一件衣服。 虽然也是惩罚性质的地块儿,但对比之前周浮看到的那些,已经算是幸运了。 周浮刚好进门的时候没脱外套,她衣柜里唯一的一件纯羊毛的毛呢大衣,本来是想着sini她们都穿得很贵,她也不想太丢份儿,没想到在这里给她挡了一下。 刘衡钧就看着周浮站起来解开外套的牛角扣,露出里面修身的白色毛衣,她身材好,穿得越素反而越显优越,腰很细,中间用小牛皮皮带再强调一下腰线,底下配条深棕色的百褶长裙,知性,冷淡,又妩媚性感。 她上次去打网球的时候也是这样,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所有随行的女生里,就她裙子最长,结束的时候听sini说,那么长一条裙子里,还穿着一条打底裤。 当时所有人都在笑,揶揄陈润清问他哪里找的,这么保守。 可刘衡钧看得出来,这些个牲口顶着道貌岸然的皮囊,周浮走出更衣室的时候,那两条肉骨匀亭的腿都快被他们盯出血了。 所以等周浮脱了外套后,桌上有一瞬间的寂静,几个一向负责气氛的男人话都不会说了,齐刷刷地停顿了两秒,才发出哦、哟之类的怪声:“看不出来,周浮妹妹还真人不露相呢!” “妈的,闭嘴,别这么猥琐好不好。” 和谢亭恕一切奉行“关我屁事”原则不同,刘衡钧喜欢掌握话语权,就像现在,他可以调侃,窥探,用视线去舔舐,但其他人则没有这个权力。 所以当刘衡钧这话一说出口,这些人就立刻闭了嘴,只剩下嬉笑暧昧目光还停留在周浮和刘衡钧身上来回打量。 周浮下意识地往谢亭恕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已经把烟掐了,正靠在沙发上看手机,屏幕的白光映在那张过于漂亮的脸上,昏暗与光明的对比中,就连成片的,密集睫毛都清晰,周浮能清楚地看到他嘴角是上扬的。 他在笑,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 游戏还在继续,sini骰到接吻三十秒,场面陡然变得混乱,尖叫,还有起哄与叫好好像春节的烟火一样在包房里炸开。 周浮也不是没有情绪,她紧张,害怕,担心唇亡齿寒,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可更觉得形单影只。 她不可能和sini这种人交朋友,可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没错。 有些人不是喜欢就可以。 周浮想起谢亭恕的的朋友圈,每一条都人声鼎沸,她列表里为数不多与之有关的人都在底下反复出现,想要被他看见。 有的时候焦虑也并不因为挫折。 而是知道世界太大,我太渺小。 有些人的存在好像就是为了让他人自卑的。 转眼,第二轮的骰子又到了周浮这儿。 她已经没什么精气神了,一边盯着手机一边敷衍着玩,随手丢出,还没来得及看多少点,就听旁边人大叫一声:“哈哈哈哈我操,还真他妈是啊,便宜你小子了!” 周浮晕晕乎乎地看了眼,是1点。 这点数正好和刘衡钧先前丢出来的一致,虽然周浮隐约记得规则好像不是这样,但一群人已经把她架了起来:“周浮妹妹运气好啊,老刘是最他妈会亲的,你可有口福了!” “操,你们别几把瞎说,我亲过几个啊就最会亲,我还是纯情阳光大男孩好吧——” 刘衡钧估计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当下挺兴奋,还戏瘾大发,演起来了。 而周浮却还没反应过来这飞来横祸已成既定事实,她甚至手上都还拿着手机,看界面好像是在微信跟谁聊天儿,sini偷偷瞄了一眼,没看清,只感觉那个头像有点眼熟。 刘衡钧是压根没看到,只知道今天周浮他非要不可。 “……我能抽根烟吗?” 周浮反应过来之后头皮都在发麻。 她本能地退怯,想要逃避,哪怕只是短暂的,无济于事的拖延。 “你会抽烟?” 刘衡钧也没想到都这节骨眼了,周浮还能有别的花样。 但也就抽根烟而已,什么大事呢。 “行吧,你们谁带烟——对,谢亭恕!” 他手忙脚乱去给周浮找烟,扭头想起来谢亭恕喜欢抽女烟。 细细的一根,偏偏他手又生得干净好看,点燃后往指间一夹,又独又骚。 “干嘛。” 谢亭恕终于抬头看了过来,但也没看周浮。 他好像由始至终就没发现她在,或者是发现了也把她当空气,应刘衡钧的话就只看着刘衡钧那一侧。 周浮站在原地,把刚才脱掉的外套扔进沙发里,感觉自己更加狼狈。 她无端地想起上次在酒吧,谢亭恕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不喜欢笨的, 因为对谁都摇尾巴。 “你烟呢,给我一根。”刘衡钧急急火火地过去,“妹妹要抽。” 谢亭恕好像故意耍他玩儿,“没带。” “放屁你没带!”刘衡钧一听就直接跟谢亭恕急了,指着旁边的烟灰缸,“你抽一晚上了,当我瞎啊。” 刘衡钧着急,语气就冲,显得谢亭恕更从容,就好像在训狗,给出什么指令,得到什么反应,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有就要白给你?”他又低下头看了眼手机,随意地靠在沙发里,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要么你买。” “买就买!” 刘衡钧就是知道谢亭恕在故意钓鱼也得心甘情愿地咬钩,他现在就是死也不想在周浮面前丢面儿,“你要多少钱,我都买。” 谢亭恕没说话,只扫了眼他右手中指上的那枚戒指。 周浮进门的时候就看到刘衡钧戴了一枚wh的戒指。 这款她之前在wh的官网上看过,一百周年限量款,已经在国外的黑市炒到了天价,外网媒体评价它为古典工艺与现代美学的最高结合。 可就在看到它被戴在刘衡钧手上的时候,她只觉得这戒指把刘衡钧整个人都衬托得简陋又俗气。 这种落差让她情不自禁地去想另外一个人的手,那只仅是戴着一簇蛇鳞就仿佛握住了法老的权杖,能够轻而易举地让她颤抖,让她战栗的手。 只是她现在不敢去看那只手的主人。 周浮只看着刘衡钧气急败坏地把自己手上的戒指硬生生地撸了下来,丢给谢亭恕:“妈的,你毕业以后别回来了,直接去索马里创业吧。” “行,我考虑考虑。”谢亭恕拿到了好东西,心情明显转好,面带微笑地掏出烟盒给他,“谢谢惠顾。” 刘衡钧今晚可是大出血,大几十万的东西换了一包二手烟,拿到东西的时候手都在颤。 他扭头把烟盒送到周浮面前,帮她抖出一根,再看她接过去,自己点火。 周浮的手也长得漂亮,她妈和继父几乎不让她做农活,冬天还给买护手霜,养得周浮的手又细又白,衔着烟的时候极有风情。 “谢谢。” 烟草开始燃烧,烟雾曼妙地腾空起。 “行了行了,抽烟有什么好看的,围着人家干啥!” 刘衡钧眼睛在享受,心在滴血,又死要面子不想表现出来,赶紧轰其他人去唱歌,该干嘛干嘛。 包厢里又热闹起来,周浮心神不宁地坐下,趁着这些人的注意力被引开,又借着烟气,再一次将余光落到了谢亭恕身上。 在有谢亭恕的场合,这已经是她下意识的动作了,周浮早就轻车熟路,刚才看他那几眼的时候一点儿也没自乱阵脚。 可这一次看过去,周浮却还是有点儿紧张。 因为她刚才给谢亭恕发微信消息了。 他们加微信已经一个多月,一句话没说过,今晚由她开始了第一句。 她说, 我以后只对你摇尾巴。 好不好? 周浮不知道谢亭恕会不会看。 可她看到谢亭恕在看手机,他一直都在看,从进门开始就在看。 只是这一次又好像有点不一样。 谢亭恕开始打字,微信玩久了,她甚至能看出谢亭恕用的是全键盘,右下角是发送。 周浮看到他点了一下。 消息发送。 但她的手机一片死寂。魔/蝎/小/说/m/o/x/i/e/x/s/.c/o/m 13、第13章 女烟纤细,燃烧时间更短,只一首歌的功夫,周浮手上那根烟就燃烧已经过半,接近尾声了。 所以她这是,彻底被谢亭恕拒绝了,对吧。 周浮将烟灰抖进烟灰缸里,看看只剩短短一截的香烟,想想便直接按了进去。 算了。 没事的,周浮。 被狗咬一口而已,你还输得起。 她主动坐回了刚才游戏的圆桌旁边,刘衡钧见状立刻叫停,把下一首歌切了,殷勤地凑到周浮身旁坐下,正儿八经地表白:“周浮妹妹,其实我第一次在展北路的别墅里看到你,我就觉得这女孩长得也太漂亮了……” 刘衡钧的狐朋狗友也是真的恶趣味,听他在这唧唧歪歪,还故意切了包厢里的灯光模式,又找了首抒情的纯音乐来烘托气氛。 周浮是真一点劲也提不起来了,刘衡钧说什么她都觉得挺烦人的,索性直接将头凑过去,动作生硬得好像上断头台,“谢谢,来吧。” 刘衡钧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反倒是愣了一下,才哦哦两声,说好。 旋即,周浮注意到那边谢亭恕拿着手机站起身,应该是要走了。 周浮是真恨自己啊,都已经那样向他摇尾乞怜,他都没有半点动容,她还跟心死了而身体没死似的,本能地往谢亭恕那边的方向看。 她认命地闭上眼,就听一声炸裂般的脆响—— 有什么东西碎了。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密密匝匝的,仿佛整个宇宙的星星都在这一刻坠落在这里的地面上。 男人的惊哮与女人的尖叫后一步炸响,将从刚才就开始持续的,肉麻又恶心的抒情音乐简单而粗暴地压制了过去。 “天呐!” “这这这怎么办——” 周浮也被吓了一跳,睁眼看,原来是那座价值十八万的香槟塔倒了。 她没有目睹全过程,但大概能想象到,就像多米诺骨牌那样,稳固的三角结构一旦出现第一个裂痕,整座大厦瞬间就会被倾覆。 碎玻璃和香槟酒落了一地,灯球所到之处满是反光,液体在流淌,在极尽暧昧的光线中波光粼粼,闪闪烁烁。 好漂亮。 周浮今天穿的靴子不防水,可她一点儿都没有想避让的意思。 她甚至稍微往前伸了伸腿,就像是做梦一样,踩在了这片用钞票垒起来的人造银河之上。 碎玻璃泠泠作响,酒液渗透进来,好像站在砂砾粗糙的海滩边,被裹挟着闪烁颗粒的海水舔舐脚面。 极致的美丽建立在毁灭的基础上,残忍的浪漫。 在场其他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目瞪口呆,不知道哪个人反应稍微快点儿,打开了顶灯的开关。 一切回到现实,周浮被刺得微微闭了闭眼,抬头,谢亭恕已经走到了门边,似乎是被这场闹剧绊住了脚,却又好像不是那么像。 因为他正在看着她。 谢亭恕的那双眼睛里,今晚第一次,真的看到她了。 “走吧。” 虽然他脸上没太多笑意,说话的语气也并不多有耐心。 就很平,很淡。 甚至旁边的人反应都要比他更大,听到这句话之后立刻跟见了鬼一样看着周浮和刘衡钧两个人的方向,大概是在思考谢亭恕这句话到底是对谁说的。 直到周浮轻轻地“哦”了一声站起身来。 她清楚地看到sini的脸色变了。 刘衡钧没想到周浮会去回应谢亭恕的话,慌乱之间,为了避让,整个人差点儿滚进那布满碎玻璃块的香槟河里,好在用手撑住,只被扎了个嗷嗷乱叫。 “不是,等下——” 可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刘衡钧想追,但手还在往外流血,疼得他龇牙咧嘴,看着这满地玻璃尸骸已经不敢乱动,只能朝谢亭恕干瞪眼,“你是不是要给我个说法?” “她跟我走。”周浮踩在玻璃上走得艰难又笨拙,好像刚刚化作人形的小美人鱼。谢亭恕目光一直看着刘衡钧,随手搭了她一把,“你们继续玩,消费算我的。” 意思是他还有点把人家装的逼给毁了的自知之明。 但刘衡钧完全被哽住了,他指了指自己空空荡荡的手,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那我呢?” 我他妈大几十万的东西换了一包烟,手还被碎玻璃扎了个稀巴烂。 这是什么新型仙人跳? “干嘛,” 谢亭恕脸上完全找不到一星半点的歉意,可偏偏看起来还有那么几分诚恳。 “你也想跟我走?” “……” 刘衡钧一肚子怒气打在棉花上,谢亭恕不甚在意地笑了下,打开门,一屋子的香槟流出去,外面的服务生也吓住了,赶紧进来查看情况。 周浮手上勉强还记得拿上自己的包,但别的就真的顾不上了,直到跟着谢亭恕去取车,才想起自己的外套落在了包厢的沙发上。 那件外套是纯羊毛的。 花了周浮两千多。 周浮本来就怕冷,失去了外套,被冻得瑟瑟发抖。 谢亭恕的座驾是辆跑车,除了主驾就是副驾,周浮认识这辆车,因为之前和陈润清聊天的时候聊起过,他说谢亭恕光车库都有十几个,就这辆车最让他羡慕:“你知道吧,法拉利13年做的那款超跑,其实真要说我也没有觉得太贵,主要是谢亭恕那辆从13年拿到就一直在持续改装,不知道花了多少钱,现在也就那个外壳是拉法,里面全都换过了。” 周浮之前想象不出来,今天看了才知道,谢亭恕的拉法车身漆面儿的颜色都是独一无二的黑红,就着夜色与黑色没差别,可难以想象到了阳光下有多骚气。 她简直是被冷得狗急跳墙,看到车门打开先钻进去,然后才哆哆嗦嗦地问:“你、你开车吗?” “嗯,还是你想开?”laferrari的蝴蝶门超两侧展开,谢亭恕一只手随意地挂在方向盘上,侧头看她。 “不是……我是说……你喝酒了吗?”周浮以为他不高兴了,音量立刻小了下去,“酒驾不好……” 谢亭恕看她抖得跟筛糠似的,就算有点情绪也发不出来,更何况他没什么情绪,今晚把刘衡钧都坑出血来了,现在有种恶趣味的爽。 也正因为他心情不错,所以周浮满脸紧张,凑过来想要观察他的神情的时候,他没跟上次那样去掐她的脸,将她推开,而是就静静地靠在驾驶座里睨着她。 其实周浮才是喝了不少酒的那一个,进门那一杯就不说了,后来玩酒桌游戏也总是输。 不过一杯也不多,垫底一点酒,拳头大的冰,大概也正因为量少,周浮喝起来心理负担没那么大,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两个人在车里逐渐靠近,周浮发现谢亭恕这个人,还真是不论距离远近,都拥有很明确的漂亮。 她有挺多同事就不是这样,有人身材比例好,适合远距离拍摄,走氛围感,有人脸上的局部好看,就得镜头怼脸,或者拗角度。 “谢亭恕……” 周浮直到现在还有一种不真实感。 所以谢亭恕是因为看到她的微信才转变了态度,还是只是因为不想看她和刘衡钧接吻。 还是,两者都有? 周浮又冷又紧张,撑在车座靠背上的手抖得厉害,而谢亭恕却是另一个极端,周浮那张冷感十足的妩媚面孔近在咫尺,他仿佛静止等待,但任谁来看,都知道周浮此刻有多被动。 “阿嚏——” 直到周浮自己绷不住侧过头去打了个喷嚏,谢亭恕才终于去发动引擎:“外套呢?” “落包厢了……”周浮说完又连着打了两个,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自己也没脸再凑上去了,灰头土脸地跌坐回副驾驶座上,权衡一番决定舍弃面子:“你能等我一下吗,我回去拿……” “别拿了。” 谢亭恕的拒绝还是干脆利落,但这次他说完丢给周浮一张卡,鞭子与糖的节奏来得恰到好处:“再买一件。” 周浮不是不知道这个圈子里,像sini那样的女孩和那些富家公子哥儿之间的关系。 没有哪个独立自主的女孩子愿意为了爱情玩那种下流的游戏。 只是陈润清总是装得很好,他把这种行为美化成谈恋爱,周浮就不知不觉对某些事情视而不见了。 可她现在好像没得选。 因为是她更需要谢亭恕。 时间已经偏晚,主干道上车流明显减少。 可周浮坐在副驾,还是能明显感觉到谢亭恕变道的时候被其他车辆避让,偶尔与其他跑车擦身而过时,还会被鸣笛示意。 谢亭恕就连面都没露,好像每个人就都知道他是谁了。 她悄悄地收下那张卡,又忍不住问了句:“什么都能买吗?” 闻言,谢亭恕侧头看了她一眼。 大概是没怎么见过上一秒好像还一脸失望,下一秒却接了个这么现实的问题的人。 “你现在住宿舍?” 因为周浮给他的地址是大学。 “对……”周浮说。 谢亭恕微微颔首:“那你有空的话可以看看房子。” 周浮没什么想问的了。 一路通畅,周浮抵达学校。 距离考试周结束已经小半个月,学校里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学生没回去,整个宿舍楼一眼望去漆黑一片。 周浮直到抵达宿舍楼下才想起看一眼时间,但为时已晚,现在零点过半,早就超出了宿管阿姨睡觉的最晚时间。 她一时之间有些无措。 诚然,周浮是可以厚着脸皮去叫宿管阿姨起床帮她开门。 可她知道自己还有另外一个选择。 周浮的视线再一次脱离大脑,控制不住地看向谢亭恕。 “好像……进不去了,怎么办?” 可她没想到,谢亭恕也在看她。 对,不是在看宿舍大门,而是在看她。 带着一点肉眼不可察的戏谑,只有当目光真正落在身上的时候才能感觉到,那毫无情绪的时候是有温度上的差别的,但不是像刘衡钧那样挑逗暧昧的,情绪远没有那么浓烈,就极为清淡地看着。 她却有一种又一次被挑开皮肉,窥见内里的感觉。 明明衣着整齐,可又一丝/不挂。 “哎……去哪?” 周浮满身鸡皮疙瘩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冻的。 她推测谢亭恕应该之后还有别的事,因为他在重新握住方向盘之前,目光从她身上抽回,看了眼时间,投向后视镜开始倒车,周浮只能看见他线条分明的侧脸,每次嗤地笑起来的时候,右边脸颊上还会微微凹进去一个酒窝。 “去找个桥洞把你放下。” 周浮也看到他新导航的位置。 市中心cbd的高级公寓。魔/蝎/小/说/m/o/x/i/e/x/s/.c/o/m 14、第14章 周浮当然还是没有被丢去桥洞。 她被谢亭恕带到了那套位于cbd的公寓里,抵达之前,谢亭恕还在路边的便利店停车进去买了点东西。 周浮在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恋爱前,就知道男人去便利店什么意思了。 两个人上了楼,谢亭恕这间公寓不算很大,但胜在地理位置与视野,一进门是毫无生活痕迹但干净的客厅,l型沙发就在落地窗旁,周浮觉得躺在这里看夜景应该会很享受。 谢亭恕放下钥匙就去接电话了,深夜的时间,周浮识趣地没有去问是谁,就静悄悄地走到卧室,放下包,进浴室洗澡。 虽然一路都有车载暖气,但这可这是北方的冬天。 周浮整个人都快冻僵了,在热水底下冲了很久才感觉缓过来。 浴室外的暖气热得很快,还有地暖,周浮裹着浴巾也没觉得冷。 她光着脚回到客厅,谢亭恕的电话已经打完了,扭头看到她,意外仅仅是一瞬间——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谢亭恕总是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 周浮看到他好像终于忍不住了似的,很明确地勾了勾嘴角:“鞋柜里有拖鞋。” “我鞋子被酒打湿了……”周浮很老实地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脚底上还带着水,走在地上,好像小动物的肉垫,湿漉漉的在大理石瓷砖上铺了一路脚印,“我看你这边用的拖鞋是棉的,我怕弄脏。” “哦,这么乖。” 周浮还以为谢亭恕是被她这副样子取悦所以才笑,可就在她走过去的这几步路里,他又收敛了起来,可即便如此,他还在看她,目光活跃着,就像那种最顶尖的高中里会有的,又能学又能玩,校内校外左右逢源的那种男生。 她走到他面前,就看谢亭恕目光闲闲懒懒地落在她的肩膀上,虽然他还没问,她就已经不自觉地想答:“你不是刚才去……便利店了吗。” “是啊。” 谢亭恕也没反驳,只是从兜里掏出一个珠光白色的硬纸盒,从里面抽出一支,衔在齿间后点燃,“我之前那包不是拿去坑人了。” 他是去买烟了。 在烟雾缭绕中,她的双颊开始升温。 周浮觉得,他应该是在她走出来的时候就知道被误会了。 但他不问,也不解释,小小地欺负一下,却又不点破,留点余地,不会太让人无地自容。 即便是恶劣,又让人因为这份分寸而没法真的生气。 “哦……” 也多亏这样,周浮才没有真正从头红到脚,可她还是低下了头去,想赶紧逃离这里,却在转身的瞬间被谢亭恕拉住了手腕。 “要么。”谢亭恕将珠光色的硬纸盒递到她面前,手往上掂出一根,“刚在包厢里不是会抽?” 其实也没那么会,就只是想拖延时间而已。 周浮发现即便是关系有了那么一点改变,她面对谢亭恕时的状态还是一样,只要是谢亭恕提出来的事情,她没法说不。 “……要。” 所以周浮还是拎起滤嘴的那一头,抽出了一根烟来,咬在嘴里。 可她加上这次也就抽过三回烟,比起谢亭恕来说显得相当笨拙,说话都说不利索:“火……打火机。” “嗯?” 谢亭恕装没听懂,周浮也不好意思再口齿不清地说一次,就低头去抓他手,她记得刚才谢亭恕点完火之后打火机就捏在手里的。 可就在她低下头去找谢亭恕手里那个打火机的时候,他的手却恰好开始往上抬,周浮顿了一下,脸颊就被捧了起来,谢亭恕的指尖从鬓角与后颈滑入她的发隙,固定好之后就那么低头用自己已经点燃的前端,恰到好处地压在她这一侧的前端上。 他在给她点烟。 可又不像。 因为谢亭恕拇指指腹在她脸上轻缓地摩挲着,那更像是一种隐秘的奖励,浅浅的火星迅速过度过来,时间被拉长,变得缓慢,周浮能够清楚地看见卷烟纸被火咬开一个小小的口子,烟草被燃烧的声音就像是壁炉中熊熊燃烧的木柴,噼啪地迸溅在她的鼓膜上。 让周浮有一个瞬间的错觉——他们好像接了一场游离而又暧昧的吻。 “没跟陈润清谈?” 周浮从刚才就开始踮脚,脚尖颤抖,往上看,谢亭恕垂着眼,看着连在一起的烟卷,他即便只是点烟也专注,细密的睫毛好像连接着羽毛的骨骼,浓得筛不进光来。 她嘴里咬着滤嘴,含糊地嗯了一声后明知故问:“你怎么知道?” “刘衡钧高兴得要死,我说不来,他到机场堵我落地。”他轻轻哼笑了一声:“他上次还在跟我说,不好跟陈润清撕破脸,问我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周浮对刘衡钧怎么说没兴趣:“你怎么说的。” “我让他去死。”谢亭恕说。 “……” 点根烟的功夫,周浮从脸到耳朵已经红透了,谢亭恕往后让了一步,她狼狈地把烟夹到手上,侧过身去,感觉到谢亭恕从身后抱上来,她抬头,正好从落地窗中看见两人的姿势。 谢亭恕的左手从背后环在她的腰上,右手衔着烟,微微拿远,在玻璃上晕开一点红色,他的身体微微倾向她,吐出的烟气就从擦着她的脸颊飘散开来。 她有点赧,感觉那点香烟的火光好像随时就会落到自己身上,小心翼翼地回头:“要做吗?” “不做。”谢亭恕只是把她往沙发上压了一步,周浮的余光看到窗玻璃上一对人影模糊地交错在一起,“还有事。” 周浮有点没有安全感,她一只手抓着谢亭恕的手腕,另外一只手狼狈地握着烟的滤嘴,脑袋能朝后看,整个人拧在那儿。 她没问为什么,因为不想让自己显得太急切,但再谨慎,也容易露出马脚。 “我爷爷六点起,”谢亭恕也第一次跟她解释,或者说是介绍了一下这次回来的原因,“得早点回去。” 周浮想起之前sini跟别人聊天的时候提起过,谢亭恕家里其实很传统,非常注重年节,所以即便现在斯坦福其实并不在假期,他也必须请假回国。 可是, 周浮看了眼时间,被谢亭恕揉得满脸通红,憋了两秒才勉强捋顺呼吸:“可是现在才,两、两点多……” 这话说完,她才意识到不太对,就听谢亭恕哼地笑了一声:“周浮,我好像才是被你养着的那个小白脸。”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周浮其实并不着急的,可她对谢亭恕,亦或者是他那双眼睛,总有一种类似于烟瘾的感觉。 她以前对薛蕴也有一段时间是这样。 学累了,考砸了,或者和弟弟妹妹吵架了的时候,周浮就会很想见到薛蕴。 但虽然那时候她有薛蕴的电话,却不敢打给他,怕他接,又怕他不接。 “谢亭恕……” 周浮已经感觉不到冷了,浑身滚着一层薄粉色,手心与额角全是细细的汗,往眉眼去看,泪眼汪汪,翻了天的晚霞似的。 烟灰也顾不上掸,一点明明灭灭的火星子掉在白色的沙发皮上,烫出一块块儿黄褐色的斑点。 “那你赶时间干嘛还要……”特地戏弄我一下。 谢亭恕知道她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他就喜欢她这副凄楚明媚的劲。 “因为你快啊。” 他恶劣地笑,用夹着烟的手握着她,已经烧出一段的烟灰就那么掉下去,带着火焰的余温,在坠落时四散,落在周浮的腿上。 她被猝不及防地烫了一下,疼痛的面积很小,像是被针刺痛,却更像是一种酸苦的醍醐之味。 周浮踉跄地扑到沙发靠背上,有一瞬间的出神,但也仅仅是一瞬,就想起他还要赶时间回去,又挣扎着爬起来,抓住已经洗完手往外走的谢亭恕:“谢亭恕……” 那你之后会回我微信吗? 会看到我的点赞吗? 她不喜欢那种有去无回,石沉大海的感觉。 就像是薛蕴那样。 “嗯?”谢亭恕脚步没有因为被她拉住而停顿,而是按部就班地走到玄关拿起车钥匙,才侧头看她一眼,表情虽然带着点笑,但已明显从刚才的旖旎暧昧中抽离出来,“好了。” 再黏下去,就要没耐心了。 “……好。” 面上听起来的那点哄的意思更像是药片外面薄薄的糖衣,周浮小时候没少吃药,最怕糖衣融化后里面的苦药片。 周浮很怕就这样把关系里那一点糖衣仓促地吃光舔尽,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手。魔/蝎/小/说/m/o/x/i/e/x/s/.c/o/m 15、第15章 次日清晨,周浮在谢亭恕的公寓里醒来。 睡衣和内衣裤都是昨晚外卖送来的,周浮穿着干爽的衣服,在暖气充盈的室内睡得很香,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叫醒她的倒不是阳光,而是刘芸的电话。 周浮迷迷糊糊地接起来,就听电话那头刘芸问:“怎么还在睡觉,早饭吃了没有?” “吃了。”周浮已经练就了炉火纯青的演技,“吃了一个肉包子一个茶叶蛋还有一袋豆浆,今天上午没兼职,吃完想着躺一会就又睡着了。” 她说得详细,刘芸一下就信了:“那还行,挺丰盛的,你一个人到外地去读书,我在家就担心你不好好吃饭。” 周浮自从开始接设计的活儿,作息就和规律没有关系了,三顿饭能忘记两顿,最严重的时候胃疼进了医院,这些事她从来不跟刘芸说:“后天我就回家,大后天估计能到,你帮我问问他们俩想要什么,我今明天去买。” 这里的他们指的是周浮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 从刚才刘芸电话接通开始,那边就时不时传来两个半大孩子的声音。 “是不是姐啊?” “妈你也让我跟姐说两句——” 这两个小孩,一个比周浮小十岁,另一个小八岁,目前都在镇上读书。 因为刘芸和继父天天忙着干活做事,两人小时候多是周浮放学回来照顾,所以跟她感情很深。 不过说是照顾,刘芸也没让周浮做过什么,家里早早就买了微波炉,每天准备好饭菜才出去,周浮回来帮忙给弟弟妹妹热个饭,教着写两个字,俩小孩就只记得她的好,每次周浮开学要走之前,送她到车站的时候都哭哭啼啼的。 “你们别吵好不好,真的是,过个年被你们烦死了。”刘芸好不容易把俩小孩赶一边去,才继续跟周浮说:“不要带了,路那么远,你自己回来都累,还拎那么多东西……” 挂了电话后,周浮起床洗漱。 她没忘记昨天从谢亭恕那边拿到了卡,吃过午饭就去给家人选了一些礼物,还有给两个小孩的新衣服。 刘芸虽然嘴上说不用,周浮问她尺码的时候还是说了,说完又叹口气,要她记得给自己留点钱,勤工俭学攒钱不容易,周浮笑着说知道,扭头又拿谢亭恕的卡给刘芸刷了个金镯子。 她当然知道赚钱多难,比谁都知道。 周浮承认自己有点对谢亭恕的情绪在,主要他每次拒绝自己的时候,都很不留情面。 她逛了一下午,刷出去小六位数,包括给自己的外套和冬衣,两只手拎满,一点儿没给谢亭恕省。 买完东西,她心情也好了不少,知道这些大包小包难带,从谢亭恕的公寓离开之前还叫了个快递,先行出发。 她最终还是在大年三十的夜里,回到了家。 两个小孩都很惊喜,尤其是妹妹,欢呼雀跃地扑进了周浮怀里,继父和刘芸则是早就知道了她要回来的事情,显得要从容很多。 周浮家住的是农村随处可见的自建房,一共三层楼。继父帮她把行李箱扛上了楼,刘芸则是满足又温柔地看着女儿与这个落后小镇愈发格格不入的,优越的容貌,端详了半天,才嘀咕了一声:“还是瘦了。” 瘦了,瘦了怎么办。 多吃点咯。 周浮就知道晚上到家会被摁死在饭桌上,所以中午都没怎么吃。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被撑得弯不下腰去,好不容易陪着弟弟妹妹们拆完属于自己的礼物,赶他们去洗澡,再亲手给刘芸戴上那个足金的手镯。 刘芸意外又惊喜:“这得花多少钱啊,不是跟你说了……” “没事,妈,现在金价便宜,划算的。”周浮看着她红光满面的样子,不自觉地跟着微笑起来:“黄金又不愁卖,就当投资了。” 刘芸还是有点犹豫:“那万一金价跌了……” “妈。”周浮用掌心覆在刘芸的手背上,“我小时候不是经常说,等我长大了给你买金手镯吗,你就当圆我一个梦呗。” 周浮她爸刚死的时候,周浮刚开始读小学,还住在原来的家里,虽然没这么多层楼,但有一个木篱笆围起来的小院子,她跟自家养的小土狗多多天天在那撒欢。 那段时间刘芸很焦虑,因为她父母也死得很早,只剩几个远亲,而丈夫家里本就重男轻女,自周浮出生起就没再给过她一个好脸色,现在丈夫去世,更是进门就开始喊打,骂她克死了他们的儿子。 家里突然断了一大半的经济来源,就连能接济一下的人都没有,孩子要吃穿,还要读书,刘芸愁得生出了无数白发,夜里也睡不着觉,好几次周浮起夜,都能看到她悄悄坐在院子里流泪。 后来多多不得已要送给别人家养,周浮不想表现出难过,就跟刘芸一路有说有笑地走到人家家里,亲手把狗交给对方,请他们好好照顾。 之后母女俩经历了两年多的相依为命,小镇上没那么多人力需求,刘芸全职穿插兼职,有什么做什么,在工作的时候遇到了现在的丈夫,决定再婚,彼时周浮已经是小学六年级的大孩子了。 所以周浮的青春期,最早是始于亲情的。 在得知刘芸再婚的事情时,她只觉得既替妈妈松了口气,又有一点不明原因的憋闷,直到后来刘芸怀孕,看着她一天天隆起的肚子,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妈妈似乎也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妈妈了。 周浮那段时间情绪一直很低,成绩沉沉浮浮,最后考试失利,和市里的中学失之交臂,只能留在镇子上读书。 小升初的失败更让周浮性格也变得内向,可在这样的落后小镇上,多的是顶着辍学压力每天咬牙读书的女生,周浮自己也觉得她那点烦恼比起其他同学似乎太过不值一提,她不想被人说是无病呻吟,所以跟谁都没有提起。 可那天,薛蕴在课间操时间把她叫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温柔地注视着她,问:“你为什么总是看起来很不开心的样子,能跟老师说说吗?” 周浮几乎是一瞬间就被这么一句简单又直白的问题击中了,她想嘴硬说没有啊,但咬着下唇强忍,只有眼泪越来越饱满。 洗过澡,周浮回到房间,从抽屉里翻出自己考上市重点高中的时候,刘芸奖励给她的翻盖手机。 以前的东西吧,可能已经被时代淘汰,但很难被自己淘汰,只要稍加保护,无论你什么时候想要回头去找它,它都会无限包容地告诉你,它还在。 这部手机里有薛蕴的电话。 周浮拿到这部手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薛蕴的电话存进去。 就是这一个电话号码,一个念想,支撑着她走到了高中毕业。 可真的考上大学之后,她手机早就换过,却再也没有把薛蕴的手机号带走。 不是不记得,那十一位数周浮早就滚瓜烂熟。 只是她在心里和自己约好,如果要打,就只在除夕夜这一天打。 万一真的打通,她还能说上一声新年快乐,不至于因意外而哑然,也不会因打扰而歉疚。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可哪有什么万一。 只有和周浮得知薛蕴离开了镇上中学那天一模一样的,冰冷的女声。 大骗子。 窗外,对面一家七八口人一起出来点烟花,大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怎么放,什么顺序,三两个小孩绕在他们的脚边催促。 她已经习惯了,谈不上什么失落,把翻盖机收回抽屉,在床上坐下,听着窗外千家万户起起伏伏的爆竹声,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拉开序幕,对面终于商量好要怎么点,简朴的烟花冲上夜空,红的,绿的,是那种不会炸开花儿,只会尖锐地鸣叫的便宜货。 楼下的弟弟妹妹听到响动,纷纷丢下电视凑到门外去看,在这阖家团圆的时刻,好像整个世界都热闹,各处灵魂都圆满。 唯独她,少了那么一块拼图。 周浮坐在房间里透过窗子看了一会儿,突然有那么一点点,想抽烟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16、第16章 她从包里翻出现在的手机,里面微信消息很多,拜年红包也不少,周浮熟练地装不在,看似漫无目的地翻看着所有未读消息。 那天摇尾巴的信息没有得到回复,谢亭恕的微信已经被掩埋到很下面的位置,周浮在屏幕上划了很久终于找到,毫不犹豫地点进去。 其实周浮也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又没心思去干别的,就盯着屏幕看,点进头像看看他有没有发新的朋友圈。 意料之中的,谢亭恕什么都没发,周浮往下翻,每一条都看过,却还是忍不住点进去,她越看越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视奸别人的变态。 直到她看见谢亭恕去年十二月的一条朋友圈,还是简单的两个字:圣诞。 桌上摆着以红绿白为主色调的圣诞蛋糕——周浮猜测谢亭恕应该玩过摄影,那些照片虽然看起来很随意,可镜头语言和视觉重心引导都颇有自己的风格。 上一次周浮也被引导到桌上琳琅满目的食物上,这一次再点开才发现,在画面的角落,拍进去了一只女孩子的脚。 她穿着高贵精致的高跟鞋,腿部线条细白修长近乎透明,脚踝的位置纹了一条纤细柔曼的金眼绿蛇。 金眼绿蛇。 周浮几乎一瞬间就回想起谢亭恕那枚戒指。 周浮和几个专业课老师关系不错,都加了微信,有些老师是学术派,也有的老师本身就是从业者,教书才是副业。 跟周浮关系最好的这个老师叫于雪娆,俩人三天两头聊天,于雪娆经常在微信上给她分享一些从业者内部的小故事,其中相当一部分就是有关于定制。 于雪娆说,珠宝定制,尤其是小工作室,能接触到很多故事。 其中有一次她就接过这么一单,是个女孩子,拿着已故的男友身上的纹身照片,来请她做一个定制款的项链。 “这种人还挺多的,为情所困,走不出来。”老师当时这么说:“只能说,人生里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了,珠宝也可以是人用来弥补一点遗憾的方式。” 为情所困吗。 周浮回想起两天前的晚上,谢亭恕那双深情又慈悲的眼睛。 他当时被她拉住,回头垂眸看着她的时候,就连那句冷薄至极的“好了”,都好像被提前注射过麻醉剂,明明是刀刃,却变得不再锋利,反而错误地散发着柔软的信号。 周浮有时候都觉得谢亭恕应该很清楚自己那双眼睛有多容易让人误会。 所以他说话才会那么精准地找到那个让人无论如何都能感受到痛觉的点。 就像那天掉在她身上的几粒烟灰,即便被那样的旖旎包裹修饰,也仍然让她浑身一凛,颤抖着倒吸了口凉气。 原来他也有自己的深情。 “姐,你是不是睡着啦?” 门外传来妹妹朱意的声音,将周浮唤醒。 她走过去打开房门,笑着说:“没有啊,我刚才不是还答应要下楼跟你们看春晚呢。” “嘿嘿,那正好,姐,我和朱登有东西要给你!祝你新年快乐,来年顺顺利利!”朱意今年刚上初一,小姑娘很争气,考到了市里的重点中学,当时刘芸打电话给她报喜的时候,周浮还给她买了一双新的运动鞋作为奖励,“钱是我和朱登一起攒的,但是刚才我说什么他都不好意思一起来,所以……” 朱意还在说话,周浮余光已经看到楼梯口那边,小男生小心翼翼地扒在墙头往这边看。 “怎么又给我买礼物,你们一天才多少零花钱。”周浮看了一眼,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立刻噌地一下缩了回去,她有点好笑,也不想去拆穿小男孩的别扭,只是故意将音量放大了一点,“又从嘴里抠出来的吧。” “哎呀没有,一点都不贵,我少买两个本子,朱登少吃两包辣条的事情。”朱意从小就是周浮的迷妹,整个镇上著名姐宝女,她把手里方方正正的宝蓝色礼物盒递给姐姐,整个人像只雀跃的小鸟,“本来如果我再少吃点零食的话,还能攒得更快点来着,你待会儿记得试试……希望我们这份礼物还不算晚!” 不算晚? 周浮没太明白朱意的意思,等回到房间里的时候拆开礼物才恍然大悟。 是支钢笔。 更确切来说,是一支很漂亮的钢笔,通体是金属质感的纯黑,唯独笔夹的位置是金色,是最经典也最符合人对钢笔印象的设计。 材质很不错,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这对小孩来说,怎么可能不贵。 好可爱。 小孩子大概很难理解,大学生其实没有那么多要写的东西,在他们的印象里,钢笔既是刚需,也是学习工具里最豪华最有质感的东西,当然是最好的新年礼物。 周浮把笔从盒子里拿出来,才发现两个小孩还在上面用细细的丝带系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 周浮别说写了,就连捧着都得是小心翼翼的。 她把礼物盒连带着墨水一并放进抽屉的最深处,和其他被妹妹弟弟赠与的礼物放到一起,将这支笔放进了包包的夹层里,就下楼陪可爱鬼们一起看春晚了。 很快时间抵达年初五,周浮因为还有点年前残留的工作要处理,准备早点回去。 一早,朱意和朱登俩小孩就在一楼忙前忙后,朱意看到周浮拎着行李箱从楼上下来,立刻用手肘子碰了朱登一下,俩人立刻凑上前来:“姐,我们帮你拿!” 她行李箱里没什么东西,不重。有两个小狗腿子鞍前马后,周浮当然就心安理得地享受。 坐上饭桌,继父从厨房探出头来让她先坐一会,早饭马上就好。 周浮朝继父应了声好,终于在餐桌前开始处理年前堆积的,工作的微信。 周浮一旦进入休假状态就不喜欢看微信,宁可等假期结束再来挨个儿回。 她翻了下,说是工作的微信,但其实真正催她开工的不多,更多的还是社交。 宿舍群里前一天晚上还在念叨她,几个人在猜测她恋爱谈得怎么样;工作群里都是在问候新年快乐,请来年多多关照;家长祝她阖家欢乐,甲方愿她大发横财,周浮挨个儿回复,得心应手。 但回到一半的时候,她看到sini单独给她发来了两篇小作文。 字很多,但主线清晰,就是对那天叫她去刘衡钧的局道歉,看得出真的挺着急的,因为她一直没有回复,之后又发了很多哭哭的表情,说真的不知道周浮在和谢亭恕谈恋爱,要早知道的话绝对不会那么做的。 周浮大概翻了下,第一条小作文是年初一的时候发过来的,现在已经年初五了。 她本来就体会过刘衡钧引领着圈子里的其他人所带来的压迫感,也明白什么叫身不由己,她很清楚那天晚上真正的主犯是刘衡钧,所以一直都没有觉得sini有多么面目可憎,想想让她惴惴不安了五天,也差不多了。 毕竟谢亭恕应该对她谈不上什么喜欢,自然也不可能上心。 他对她的感觉,更像是觉得家里有点空,就随便拿了个装饰品放进来。 那么刚进入到这个圈子,她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请教别人。 交一个朋友当然还是比树一个敌人好太多了。 sini的回复来得很快:呜呜呜你这么多天不理我,我以为你生气了! 周浮还没回,她还在继续发: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正好我男朋友过一阵子准备带我去一趟意大利看看项链,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可以帮你买qaq “姐,这个饺子昨天我也帮忙和馅儿了,你看看好不好吃!” 两个小的现在偶尔会帮刘芸干家务,朱意手脚麻利地把盘子端上桌,送到周浮手边,一双眼睛期许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评价。 周浮余光已经看到了sini的回复,含糊地嗯了一声好,夹饺子的时候还在想sini要去看哪个意大利珠宝品牌。 上次她想靠陈润清去的wh全球巡展,其总部就在意大利。 想起wh,周浮的情绪也不自觉地往下沉。 她还是想去看。 那个压台展。 她真的期待了很久,从听到捕风捉影的传闻时就开始惦记了。 后来眼睁睁地看着它结束了中国站,她怎么能甘心。 看着sini还在微信上不断地说好话,周浮心头忽然微微一动,拿起手机回复: 你们什么时候去? 正好我也有这个打算,要不要一起? 发完消息,周浮抬头才看到朱意还跟只小狗似的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看,明明期待却又不敢打扰,顿时愧疚地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大声地赞美道:“好吃!我好久都没吃到这么好吃的饺子了。” - 从家回到学校,距离开学还有二十天左右的时间。 周浮因为不知道sini那边准备什么时候出发,回来就开始抓紧一切时间办理护照。 她知道wh的展会已经结束了。 但她觉得,既然展会错过了,那是不是能去一趟wh的总部看一眼。 至少是一个弥补遗憾的方式。 反正谢亭恕也不在乎她花钱。 过年前她一天刷了那么多,他就连问都没有问一句。 就连他是年初三回旧金山这件事,周浮都是听sini提起的。 就在她说要跟他们一起去意大利的时候,sini问为什么不让谢亭恕带她去,周浮本来还想打哈哈,sini就自己反应过来了,说忘记谢亭恕已经回去了。 感觉除了她,好像谁都知道谢亭恕的行程。 不过周浮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她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自己和谢亭恕的这段关系,根本谈不上公平可言。 把护照的材料递交上去之后,周浮又开始兼职。 她现在主要接的还是设计,虽然屁事多但是钱也多,对于家教基本只接以前的学生,或者是熟人介绍来的学生。 开学前两天,周浮又来到上次那个期末考砸了的初三女生家里,上了一下午,三节课,不出意外地又被学生家长留下来吃了顿晚饭。 吃过饭,家长跟周浮约好明天还来,周浮正好最近活儿不多,很爽快地答应了。 然后就在下楼的时候,接到了谢亭恕的电话。 “……谢亭恕?” 虽然周浮不知道谢亭恕的行踪,但他们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联系。 比如春节的时候,谢亭恕给了她两个号码,分别对应国内与国外,周浮全部都存进了手机里。 “记得上次带你去的那个公寓吗?” 学生课多,周浮是下午四点才过来开始上课,吃过饭又回头看了下卷子,不小心多聊了几句,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钟,她算了算现在旧金山应该在早晨。 事实也确实如此,她听到谢亭恕那边偶尔有一闪而过的人声,从口音听得出国籍有所不同。 “记得。”可周浮不明白谢亭恕为什么突然打个电话来说这件事,“怎么了?” “密码上次告诉你了,你现在过去。”谢亭恕说。 周浮不明就里地应了声好,就走到学生家的小区门口开始打车。 谢亭恕没有要挂电话的意思,她也从包里翻出了耳机将通话继续。 在抵达公寓的这段时间里,她听到谢亭恕应该是去了学校,因为时不时就有人跟他打招呼,还有人因为teamwork被他带飞拿到了a,特地过来感谢顺带给下次翻车预约求捞。 谢亭恕的声线隔着电话会显得更加清冷,即便周浮能感觉到,他跟人说话的时候是带着点笑的,但她脑海中浮现出更多的还是他那双深情又漠然的眼睛,注视着别人的时候永远不让人感到冒犯,可那张嘴却总是恰恰相反地呈现出薄情与锋利。 那边谢亭恕走进教室的同时,周浮也已经打开了公寓的门。 她进了玄关,这里还是上次的样子,但应该有人过来打扫过,她记得上次走之前拖鞋摆放得并没有这么整齐,沙发上的靠枕也有点乱。 只剩下上面星星点点的火烧痕迹还清晰可见。 “到了?” “对……刚到。” 周浮低头看着那雪白的皮上残留着的褐色斑点,感觉那股温度又回来,将她烫了一下。 她不自在地放下包,还没来得及问谢亭恕想做什么,就听他说:“拉开窗帘,站到窗边去。” 上次她来的时候,就见过这栋公寓窗外的夜景。 当时谢亭恕从身后抱着她,两个人手上都夹了一支香烟,红色的火光点燃了窗外冷色调的夜。 要干什么呢。 她有预感自己的提问不会被回答,索性就没开口,依照谢亭恕的话,拉开窗帘,面窗而立,一边看着窗外的圆月,一边听谢亭恕那边上课。 他这一堂课的教授应该是英国人,操着一口浓重的伦敦腔,因为涉及到太多专业词汇,周浮并不能太听懂。 只是让她感觉自己很像是因为犯了错,被罚站在课堂外的学生。 之后两个人基本没有对话,谢亭恕今天课似乎很满,周浮听他换教室,和各种各样不同国籍的人交谈,一直忙碌。 时间一长,她的膝盖开始疲惫,有一点隐隐作痛,虽说还在可以忍耐的范围内,可更关键的问题是,她有点困了。 周浮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零点多了。 这意味着她已经在这里罚站了两个小时。 “谢亭恕……”她想知道谢亭恕让她这么做的原因。 “周浮,”却和谢亭恕的声音恰好撞在一起,“你是谁的人?” 如果在这句话之前,周浮内心还对谢亭恕这么做的动机有一些猜测的余地,那么当谢亭恕这个问题出来的那一刻,就都变得清晰了。 她微微抿了抿嘴,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你的人。” “你要对谁摇尾巴。” 微不可察的语气变化,周浮推断他应该是弯了弯嘴角,这说明他对她的回答初步满意,但只到这一步显然是不够的。 她怎么会忘了,就连她和陈润清分手这种事情,都瞒不住任何人。 更别提她现在已经和谢亭恕关联在了一起。 “对你摇尾巴。” 荒唐而又奇妙。 他们隔着万水千山,就连白昼与黑夜都被距离颠倒。 周浮却在这一刻感觉到身后出现谢亭恕的气息,他手上的黄金蛇嘶嘶地吐着信子,轻慢而从容地爬上她的后颈,用分岔的舌尖轻轻舔舐她耳廓的软骨。 “再说一次,对谁。” 这两个小时,就是对她擅自想要越过他的,小小的惩戒。 “对谢亭恕,只对谢亭恕摇尾巴。” 周浮已经睡意全无,集中所有精力去捕捉耳机那头每一点细微的声响。 行人,车辆,相谈甚欢的笑声,行色匆匆的脚步。 异国的街道,熟悉的人,黄金蛇的蛇尾正在抚摸着她的脸颊。 “别做蠢蠢的事情,周浮。” 谢亭恕终于流露出一丝确切的,施舍般的柔和。 直到这一刻,周浮才想起电话对面的那个人,是她的同龄人,是另外一座象牙塔中,笑起来还会让人感到清新明澈的少年。 “我不喜欢我的小狗对别人摇尾巴。”魔/蝎/小/说/m/o/x/i/e/x/s/.c/o/m 17、第17章 站了两个小时,周浮也确实有点累了,当晚就在谢亭恕的公寓洗漱休息。 第二天清晨,她看到前一天的深夜里,sini发来的微信消息。 抱歉bb! 我昨天才知道,原来我男朋友还约了陈润清一起去 qaq谢亭恕好像已经知道了…… 你没事吧宝贝 周浮看完之后有片刻的沉默。 所以昨天谢亭恕是以为她想和陈润清一起去意大利,才突然罚她站了两个小时? 难怪昨天谢亭恕让她别做蠢事。 她当然没有头昏到觉得谢亭恕是在吃醋。 这种私底下的小动作,明知瞒不过还要搞,当然显得既蠢还贪。 坐在床上,周浮给sini简单地回了个表情敷衍了一下,就起床准备回学校。 开学在即,她的室友们都已经陆陆续续回来,周浮不太方便在外留宿了。 好在上次留在谢亭恕这的洗漱用品还在,她简单收拾了一下,临出门前又看了眼手机,sini又回了一大堆过来。 这回周浮是真没仔细看,她就只看到了最后一句: 谢亭恕说等三月春假! 是要和sini他们一起去的意思吗。 所有人,包括陈润清? - 开学周浮就进入到了大三的下半学期,也算是她们在校的最后一个学期。 大三课程安排已经逐渐稀疏,周浮这学期的课表从周四下午就开始空白,一直到周一下午,整个寝室都因为这样的课程安排喜气洋洋了三天,说这不每周一个四天小长假。 也正因为此,周浮的意大利之行,时间变得相当从容。 护照和签证也在这段时间陆续批下,每当周浮把相关进度的消息发给谢亭恕的时候,总是会想起那个在国内的深夜,旧金山的清晨,长达两个小时的电话。 那是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掀开了谢亭恕生活的一角,往里看了一眼。 三月中旬,sini发来了这次的出行安排。 谢亭恕直接从旧金山出发,大概会比他们晚半天到,sini在微信上给她发来了集合的时间与地点,还殷勤地说到时候来接她,周浮收拾行李的时候没好意思跟室友说要去哪,只说准备回家两天。 出发那天下午,周浮在校门口等到了sini和她男朋友。 她之前一直没太关心过sini在跟谁谈,今天才注意到,长相挺憨厚的一个男生,有点微胖,眼睛挺小,所以无论笑不笑,看起来都挺温和好说话的,周浮记得他姓闵,叫闵奇。 只是自从见识到这群人私底下玩的游戏,周浮就完全对闵奇这种颇有亲和力的长相祛魅了,上了车之后生硬地说了声谢谢,一路就没再主动说过话。 三人很快抵达机场,闵奇去把车交接给家里的司机,把行李箱先放下,留sini和周浮两个人在原地等。 sini亲昵地挽住周浮的手臂:“宝,上次我家这头猪自作主张,谢亭恕没跟你生气吧?” 之前sini就在微信上旁敲侧击了好几次,周浮都没回。 她觉得自己跟sini的关系朋友都算不上,就纯塑料——只要她能维持住和谢亭恕的关系,sini永远都是她的“好朋友”。 可现在面对面被问到头上,也不好不答,周浮只好敷衍地笑了下:“我也不知道啊,又没见到面,我哪有那么神通广大。” 话音还没落,周浮就看到陈润清从另外一辆车上下来。 她正好看着那边的方向,两人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目光。 虽然早就知道这次会再见到陈润清,不过周浮一开始确实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她和陈润清连分手都不算不上,就只是暧昧了一段时间,实在是没感觉,那天陈润清被她拒绝也没说什么,只是沉默了片刻,说了声好。 这头,周浮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sini已经比她还尴尬的样子,看到闵奇走过来,就赶紧拖着行李箱跑过去了。 陈润清接过随行司机帮他推过来的行李箱,走到周浮面前,“浮浮,我听说,你和谢亭恕在一起了?” 周浮点点头,循着刚才sini走掉的方向看了眼:“先进去吧。” “嗯,我还以为你拒绝我只是因为暂时不想谈恋爱。” 陈润清跟着她一起往里走,行李箱滚轮的声音变成没有起伏的重奏,“所以我差在哪了。” “你哪里都不差。” 周浮对陈润清,或多或少还是有一点愧疚的,只是那些想法她没法,也不愿明着说,就看起来很像是敷衍:“是我自己的问题。” “你什么问题?”陈润清显然也察觉到这一点,他并不愿意就这样被糊弄过去,“你有什么苦衷吗,他逼你了?” “没有。” “那是什么?” “我不想说。” “是因为他更有钱吗?” 陈润清的情绪被她的冷漠挑动,气氛变得有些单方面的剑拔弩张,周浮不想和陈润清吵架,尤其是在sini他们面前:“对,我觉得他更有钱,对不起。” “他给了你多少?”陈润清却被她爽快的承认刺痛,变得愈发不依不饶,“我也可以给你,我可以给你更多,你跟他分手。” “陈润清你能不能别这样。” 机场人来人往,不时便有人回头看向他们,周浮终于有些忍不住了,把行李箱往旁边一推立在地上,“有些话很难听,你非要我说吗?” “你说啊,我听听有多难听。”陈润清看到她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反倒是平静了一点,“我不相信还有什么话比对不起更难听。” 周浮张了张嘴,回头看了一眼刚才sini离开的方向,就看sini正挽着闵奇的胳膊,好奇地往这边张望。 这个圈子里没有秘密。想到这,她忍了忍,还是什么都没说,拖着箱子就准备去和他们会和。 陈润清显然也看到sini在往这边看,但他还是追上去,压着声音说了句:“你以为谢亭恕对你会有多认真?希望你不会后悔。” 认真? 周浮就没想过要谢亭恕对她认真。 她把陈润清的话当做耳旁风,走到sini身旁,熟练地朝她假笑了下:“到意大利之后你可别走这么快,我不认识路,会走丢的。” sini也不知道信了没,朝她挤了挤眼:“那当然没问题了,我的宝。” 他们从首都直接到佛罗伦萨,闵奇在那边定了个民宿。 说是民宿,但实际上相当宽敞,房间很多,上面还有可以拿来聚会看夜景的露台,周浮到了之后上去看了一眼,视野很好,就连大教堂广场上的喷水池旁边跟行人要食物的鸽子都看得清楚。 “哇,这里蛮好的诶,地段。”sini跟着她一起上来,在露台上绕了一圈,指着对面的街道:“待会儿我跟闵奇说对面有一家gucci,宝贝你陪我们一起去好不好,闵奇爱面子,有别人在旁边比较舍得给我花钱。” “……” 周浮其实有时候也蛮佩服sini这种女生的,上次在高尔夫度假村的酒吧里,给她使眼色要她抓住机会的是她,现在要她作为刺激消费的外因的也是她。 主打的就是一个捞得光明正大,表里如一。 周浮觉得虽然她不会和sini走心地交朋友。 但确实对这种人讨厌不起来。 他们早上抵达,上午在市区逛了一下,吃过午饭,周浮就接到谢亭恕的电话。 “定位发我。” 谢亭恕声线还是冷,是那种不去刻意调整就会显得不耐烦的感觉。 但今天似乎又有点与众不同,带着点闷,像是倒春寒时雨天的风,阴冷中带着点刺痛感。 周浮把定位给谢亭恕发过去,还在想他为什么心情不好,就看闵奇笑嘻嘻地说:“我听刘衡钧说,他前天刚拔了一颗智齿。” sini很是不可思议:“谢亭恕吗?” 表情好像在说,原来帅哥也会长智齿。 “你这是什么表情,”闵奇看出来了,有点儿不乐意,“我上次拔智齿的时候你一直在笑我。” “我哪有,那是看你太可爱了嘛!” sini赶紧笑着黏上去哄。 周浮下午在房间里小睡了一会,起床的时候已经到了晚餐时间。 她下到一楼客厅,闵奇正在看晚上去哪家餐厅吃饭,还是叫外卖到房间里吃。 sini下午的购物计划因谢亭恕抵达而泡汤,手托着下巴说想去外面吃,闵奇没管她,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谢亭恕:“谢亭恕怎么说?” “随便。” 谢亭恕本来话就不多,拔了智齿不太舒服就更沉默。 周浮顺着闵奇的目光看过去,就看他懒散地靠在沙发里,头发好像剪短了一点,眉眼轮廓锋利而干净,因为身体不适,眼皮子往下一耷,谁也不想理。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sini,就看她正在疯狂给她使眼色。 见周浮没看懂,sini更是迫不及待,直接凑过来:“你愣着干嘛啊,几个月没见了,凑过去撒娇啊,说你想他——会不会啊你!” 她满脸恨铁不成钢,周浮看到谢亭恕好像听见了,面无表情地往她们这边看了一眼,周浮顿时感觉脸上有点赧,抓着sini就往外走:“走吧,去吃饭。” 虽然可能在谢亭恕看来,他们的关系和sini与闵奇并无什么不同。 但周浮始终觉得,或多或少,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之后闵奇上楼把陈润清叫了下来,五个人一起到附近一家意大利餐厅吃了顿饭。 饭后,sini还是不死心,想拉着闵奇陪她去逛奢侈品店,一边撒娇还一边给周浮使眼色:“刚周浮说也想去看看,对吧!” 周浮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说对,旁边的陈润清已经接话过去:“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sini终于得偿所愿,兴致勃勃地和闵奇走在最前面。 周浮想起刚才sini在民宿里说的话,回头就看谢亭恕单手抄兜走在最后面。 三月中旬天气已经开始逐渐回暖,佛罗伦萨这边天气很好,晚风也不是很凉,周浮出来的时候还戴了一条围巾,刚才吃饭的时候感觉有点热,就摘了拎在手里。 谢亭恕卫衣外只套了件冲锋衣,脸上戴了个黑口罩,一副寡欲厌世的样子塞着耳机跟在队伍的最后。 他除了那双眼睛之外,全身都裹得严实,但仍旧很惹眼,周浮走在几米开外的前方,都能听到有人过去用英语问他是不是idol,能不能合照。 “你们真的在谈恋爱?” 倒是陈润清一直走在周浮身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们看起来好像不太熟。” 就是不熟啊。 周浮满打满算,她和谢亭恕算上这一次,第四次见面罢了。 所以谢亭恕对她没什么感觉。 只是被她强求来了一段关系而已。 “这跟你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周浮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好像被说中了心事一样地跳脚,即便她知道自己作不出什么强有力的反驳,无论说什么都显得心虚。 她往后看了一眼,下意识地不想被谢亭恕听到,却在下一秒被从后伸过来的臂膀一把捞过去。 “她跟我不熟,” 陌生又熟悉的气味,清冷的雪松与高山泉水。 他换了香水,月白色的表盘扣在手腕上,晃眼的一闪,落到周浮的肩膀上,如天旋地转,月光在他指尖,倾听他的调遣。 谢亭恕看着眼前表情有些错愕的陈润清,冷嘲地挑眉。 “跟你熟?”魔/蝎/小/说/m/o/x/i/e/x/s/.c/o/m 18、第18章 周浮看见陈润清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僵硬了起来。 但周浮知道他不会说什么的,就像在高尔夫度假村的时候那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了。” 果不其然,陈润清耳根都涨红了,脸上却还是艰难地朝谢亭恕笑了笑:“我是以为……我以为你们闹矛盾了,想着能不能帮上点忙。” 陈润清是不会得罪任何人的。 尤其不可能得罪这个圈子毋庸置疑的上位者。 周浮被谢亭恕勾着肩,整个人都很不自在,感觉自己就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只剩下生硬。 陈润清这话说得也奇奇怪怪的,周浮几乎想不到谢亭恕会怎么回答。 “哦。” 谢亭恕却顺着陈润清的话,侧头看向周浮。 “那你说说,干嘛对我爱答不理的。” 周浮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满脸错愕地盯着他。 爱答不理? 我吗? 谢亭恕口罩拉得很高,感觉到她的目光,看向她的时候还相当无辜地朝她挑了挑眉,那意思是,你就说你干没干吧。 “哈哈哈……”陈润清脸色更难看了,从后槽牙里挤出两声笑,“浮浮是这样的,有的时候比较腼腆。” “哦。” 谢亭恕总算把手从周浮的肩膀上抽走,牵着她往前继续走,“你腼腆吗?” 每一句都在接陈润清的话,但却每一句都是在跟周浮说。 “我……” 而周浮知道谢亭恕可能没那个意思,但脑海中还是不自觉地浮现出黑夜中的落地窗,倒映在上面的两点火星。 上次掉下去的烟灰的痕迹,至今都还留在沙发的皮面上。 那天他说要走,她还想留他。 谢亭恕应该是有点儿无语,笑着说:“周浮,我好像才是你包养的小白脸。” 谢亭恕就是在揶揄她。 故意的。 周浮突然就变得有点心虚起来,手被谢亭恕牵着,掌心全都是潮湿的汗。 阳春三月的风扑面而来,已经有了夏天的感觉。 “宝贝,你过来帮我挑一下好吗——” sini在前面已经逛了好几家店,回头都不知道回了几次,可周浮总在那么个不远不近的地方。 她也不想打扰谢亭恕啊,可是她是真的很想买刚才那个包包。 周浮终于有了借口,从谢亭恕的手里钻出去,赶紧往前走了两步,“我去陪sini看看。” sini见她狼狈地逃窜过来,笑嘻嘻地凑上去挽住她的手臂咬耳朵:“大美女,魅力不得了啊!” “别乱说。” 周浮可没觉得刚才那种情况是源于自己的魅力,她被架在火上烤,到现在都还感觉挺不自在的,“好了,你要看哪个包包?” 闵奇在旁边也看了个全程,当下对周浮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尊敬,说话都温顺了几分:“sini,你也带周小姐去逛逛,看好了我来刷卡。” “哇,宝贝你真好!” sini登时眼前一亮,对着周浮露出‘你看,我叫你来是对的’表情,美滋滋地拉着她进了旁边的店。 “哎呀,谢亭恕对你已经算很好了。”只是进了店,sini还没放弃刚才的话题,闵奇的慷慨只让她亢奋了一小会儿,眼前的八卦才是真正诱人的蛋糕,“你不知道谢亭恕以前多浑,之前他有个女朋友,后来刘衡钧看上了,他就和那个女生分手了。” 所以刘衡钧是惯犯了啊。 周浮很自然地联想到自己,冷笑了一声:“他和刘衡钧关系那么好?” “关系好?也不算吧……”sini请sales给自己拿来一个邮筒包,一边看一边说:“反正我觉得他就是不在乎,他也不在乎刘衡钧啊,要不然上次怎么会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 sini说的上次,应该就是ktv那次。 周浮忽然想起一件事,嘴快直接问了出来:“那你知道那个脚踝上纹了一条蛇的女生吗?” 问完,周浮就有点后悔。 且不说她似乎没有必要去探究谢亭恕的过去,这个问题问出口的一瞬间,周浮就有一种预感,她不会想知道答案的。 “嗯?哦,”果然,sini闻言稍稍愣了一下,但很快想起了周浮说的那个特征:“你说她啊……她不太一样,因为她不是谢亭恕的前女友。” 周浮已经不想知道了:“哦……” 可sini还想继续说:“她好像是谢亭恕的发小,两个人一起长大的,跟我们不一样啊,是真正的大小姐。” 真正的大小姐。 这六个字因为周浮已经见到了谢亭恕的存在,而有了具体的指代。 周浮明白,这就意味着那个女生和她,和sini,确实完全不是一个位面。 “不过她好像没和谢亭恕谈过。”sini左看右看,问了问配货,很满意地站在镜子前挎着包比比划划,“——虽然说没谈过吧,俩人呆一起的时候氛围都是不一样的,我觉得她挺会拿捏男人的,毕竟对男的来说,永远是得不到的最珍贵。” 之后sini还在自顾自地说,可周浮已经没在听了。 她等到sales为sini配货,闵奇进来刷卡的时候看着大包小包的满脸无语:“你怎么就光顾着自己买。” sini这才如梦初醒,给自己找补说:“宝贝好像不太喜欢爱马仕嘛,我们约好还要去别家看看。” “呃……sini……” 周浮其实更想赶紧回民宿去,洗个澡躺在床上独处一会儿。 她往外看了一眼,谢亭恕已经走到门口了,sales仿佛天然就有嗅出有钱人的能力,刚刚对闵奇还不咸不淡的,这会儿热情殷切的不得了。 不过谢亭恕只是往里看了一眼,周浮原本想好的拒绝就自动变成了:“……也行。” sini也看出sales的态度区别,昂首挺胸地拉着周浮走到下一家店,才有点不爽地开口说:“怎么到了意大利也有这种见人下菜的……你知道刚那个臭柜姐怎么看出谢亭恕比闵奇有钱的吗?” “不知道。”周浮纯粹为了逛街而逛街,拿起架子上的衣服看一眼就挂回去,“直觉?” “才不是呢!她哪有那么厉害!”sini嗤之以鼻:“你看到谢亭恕那个表了吧,百达翡丽。” 周浮还在想自己刚才只是被谢亭恕看了一眼,就窝窝囊囊地从不要变成了可以,兴致缺缺地点了点头:“好像是挺贵的。” “不是贵的问题,是买不到,你知道吗,百达翡丽是全球最多黄牛炒货的机械表品牌,随便一个基础款要买都得排队好几年。”sini今晚完全是进入到了舒适区,已经说上头了:“更别提谢亭恕手腕上那个,专柜价都得六十几个,黑市已经炒到七位数了。” 两个人站在店里,三个男的在外面一边聊天一边等。 周浮透过商店的落地窗,看到窗外谢亭恕单手抄兜靠在不远处的罗马柱上,他衣袖长度正好,袖口收紧,露出一点手腕,腕表的位置正好对着橱窗的方向。 很干净的白色表盘,微微地泛着一点蓝,正统而清透的月白色,一点儿不受冷暖光色调的影响,无论周浮什么时候看出去,都像是一轮独属于谢亭恕一个人的月亮般,温顺地低悬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无论多昂贵的东西,到谢亭恕身上,总有一种顺理成章的感觉。 他就是什么都配得上。 “怎么又什么都没买?”闵奇在门外的时候就时不时往里张望,别的不说,他现在是真想周浮能跟sini似的管他开口要。 这圈子里谁不想跟谢亭恕拉近关系,但哪有那么容易。 闵奇一开始觉得谢亭恕对周浮也就不过如此,说不定过上十天半个月就分了,之前sini因为周浮没回微信而惴惴不安的时候他还嘲笑过她来着。 “我们宝眼光高,所以要多挑挑咯。”不过sini嘴上这么说,心里也很费解,搞不清楚周浮是真清高还是装单纯,怎么还有和钱过不去的。 “都不喜欢?”谢亭恕看了眼sini手上满载而归的大包小包,再看周浮这边两手空空满脸陪玩陪逛的样子,“眼光挺高啊。” 周浮总觉得谢亭恕每一句话都像是在调侃她,当时没说话,直到其他人开始继续往前走,才小声地反抗:“不是你说的吗……” sini仍旧兴致勃勃,拉着闵奇往前闯。 陈润清刚才在谢亭恕这碰了一鼻子灰,当然也没兴趣再过来。 周浮就感觉他们俩走得越来越慢,距离队伍越来越远。 “我说什么?”但谢亭恕还在往前走,目视前方,慢吞吞地搭上她的话。 “你说,”周浮却莫名其妙地想起刚才在店里和sini的对话,想起那个真正的大小姐,咬字也不由自主地变慢,“不让我对别人摇尾巴。” “哦,那我的卡在谁那里?” 谢亭恕漫不经心地笑了下,“挺会装可怜啊,周浮。” 周浮被他一句话轻描淡写地顶回来了。 她确实有那么点较劲的意思。 虽然周浮也不清楚她在跟谁较劲,为什么较劲。 周浮不说话了,谢亭恕也没继续刺她,两个人往前走,很快周浮就看到原本已经走远的sini正在缠着闵奇说着点什么。 见两人走过来,闵奇才好气又好笑地说:“神经了这个人,看到这么小一个许愿池,非要许愿。” 周浮顺着闵奇的目光看过去,确实是一个很小的,甚至可能都称不上是许愿池,只是一个普通的喷水池。 但大概人总是有些从众心理,看到有人那么做,就有些跃跃欲试,因此水池的底部已经累积了不少钱,层层叠叠,银光闪闪。 “既然都来意大利了,要不然这两天抽空去一趟罗马,那个许愿池比较有名。”陈润清大概也觉得有点好笑,“这个小池子装不下那么多愿望的。” “算了,她要许就许吧。”闵奇耸了耸肩,到旁边买了两份冰淇淋,出来的时候把硬币给sini的同时也递给周浮:“周小姐要不要也去试试看?” 要说愿望,周浮当然有。 她一直就有一个愿望,就那么一个。 薛蕴。 sini撒着娇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你怎么不多换几个给我,多投几个币愿望比较容易成真啊!” 周浮接过硬币看了眼,倒也不少了,两欧。 虽然她觉得sini的看法不一定对,可确实自然而然地觉得,这不是给她许出那个愿望的机会。 周浮握着硬币,脑子里还想着刚才陈润清说的那句“这个小池子装不下那么多愿望”,有些犹豫地走过去。 这大概就是大部分普通女孩身上总有的通病,不敢贪心,不敢有太多愿望,不敢去幻想,因为知道天高海阔,处处是落空,一个许愿池能改变什么,不过就是一个心理安慰。 而愿望却总是禁不起挖掘。 她即便已经站在了意大利的土地上,这两天就能够去wh的总部,她却还是想要看看那些未能得见的手稿,想要听听设计总监谈设计理念。 除此之外, 奖学金,实习岗位。 正式入职,工作顺利,未来或许有幸能够创立自己的珠宝工作室。 “怎么有人连许愿都不会啊。” 直到身后传来谢亭恕的声音,周浮才意识到她已经在水池边站了好久。 她回头,想说马上就好,目光却一不小心撞进了谢亭恕的眼睛,还没说出口的话就那么干巴巴地断在了嘴边,“愿望太多了,我不知道挑哪个许……” “那就都许,挨个儿说。”谢亭恕说。 “我就只有两欧……”周浮很实际地摊开手给他看了下自己的钱,“会不会有点太贪心了?” “许愿还讲市场经济是吧。” “……” “算了,闭眼。” 不是很有耐心的语气,周浮却本能地听从,下一秒就听谢亭恕笑了一声的同时,她的手心里被塞进了一个东西。 圆形的,金属质感,像是硬币,又似乎不是,塞进来的时候和她手心里原本的硬币刮擦了一下。 “听好,以后许愿都这样许。” 但不容她多去感受,谢亭恕已经从背后抱住,双手的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将她手里的东西连带着两欧的硬币一并拢紧。 直到谢亭恕主导了她许愿的这一刻,周浮才总算察觉到那个异样的触感是什么。 ——是鳄鱼皮表带。 但已经来不及了,谢亭恕话音刚落的瞬间,周浮的手被他带着打开,两欧硬币与百达翡丽已经被一同抛掷了出去,因重量不同而化作两道各奔东西的抛物线—— “周浮想要的一切,都能实现。” 银白的光泽极为短暂地在夜色中划过,那抹月白色迅速地发出“扑通”一声,掉进了水池中,无声地沉进了底部。 周浮回头,惊得甚至都忘了如何反应:“你、那是你的……” 是他的手表。 是温驯地匍匐在谢亭恕手边的月亮。 “还挑什么挑,” 即便天地倒转,月球倾落,无论多么天崩地裂的毁灭也只有那一瞬,坍缩,湮灭,只要将时间拉长,一切都是须臾,是不值一提的虚无。 而周浮眼前,少年眉眼间风流肆意,又胸有成竹的笑意,让周浮明白真的有人无论说出多么狂妄,多么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也仍旧让人可以笃定地去相信,一切的荒唐与贪心,在他这里都会被允许,都会被接纳。 “我们全都要。” 此刻才是隽永。魔/蝎/小/说/m/o/x/i/e/x/s/.c/o/m 19、第19章 不对。 感动没有持续到一秒钟,周浮在短暂的震撼过后迟迟地想起sini的话。 专柜价六十几个,黑市已经炒到七位数—— 那可不是普通的月亮。 “等一下……” 她几乎顾不上这条路上多少人来人往,连一点儿犹豫都没有,直接一猛子扎进了许愿池里,把周围的外国人都吓了一跳,纷纷出声询问她怎么了,是不是需要帮助。 周浮一边道歉表示没事一边在刚才抛物线落点的位置来回摸索,好在刚才那一切发生得太快,根本没人注意到掉进去了什么,她笨拙地在水面的折射中扑空好几次,终于顺利地将那一捧月白从水里捞了出来。 “我找到了,谢亭恕!” 这可是一百万啊,换成纸币能把人压死的数量。 就汇聚成这么一块儿小小的手表。 她刚才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心跳都快停了,此刻手里攥着手表的表带,胸腔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甚至忘记自己还站在水里,就捧着表盘,仔仔细细地观察。 还好,还在走。 当下周浮真有种捡回一百万的感觉,兴高采烈地回过头,“谢亭恕,它没坏!还好好的!” 可她还来不及去看谢亭恕的表情,下一秒,伴随着周围灯光的亮起,有节奏的水花突然从天而降。 喷泉表演开始了。 演出伊始,水流如雨如雾地落下,比起喷泉,更像是周浮老家的镇上每到春天就时常会有的,细丝的小雨,因为很小,往往会缠缠绵绵地持续很多天。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周浮懵在了喷泉池里,她终于迟迟地感觉到冰冷的池水早已湿透鞋袜,周浮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每次遇到谢亭恕的时候,总是狼狈,总是弄得浑身湿漉漉的,上次在ktv是这样,这次又是这样。 她只看到在细密的水雾中,听到喧闹的人声,有小孩在问为什么姐姐站在水池里,有年轻人在嬉笑,猜测她是不是许愿的时候不小心丢出了自己的手机。 一片纷繁复杂中,只有谢亭恕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声音。 他就站在距离周浮不远不近的位置。 却又仿佛在另一个世界。 周浮读不出他的情绪。 她也逐渐冷却下来。 站在水池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还真是充满了喜感与现实的嘲讽,一个无产阶级穷学生为了资本阶级太子爷的一块手表奋不顾身,扎进水池里。 谢亭恕在意这块表吗,如果在意他就不会随便拿来逗她开心,和那枚两欧的硬币一起丢进许愿池里。 他不在乎。 就像sini说的,他不在乎。 许愿池里的水说深不深,说浅也不算浅,周浮的小腿被三月天的冷水浸泡着,从一开始觉得凉,到此刻已经逐渐习惯了这个温度,变得麻木。 她看到谢亭恕走到池子边朝她伸出手:“出来。” 周浮下意识地把手上那块表递了出去。 谢亭恕没有接,反而用手背将表盘推开,直接越过了她给予的动作,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是温热的。 直到这一刻,周浮才察觉到自己的衣服和裤子都湿得差不多了,冬天的衣服遇水很吃重,沉沉地压在周浮的身上,散发着一种春季阴雨天独有的,浸入骨髓的阴森寒凉。 抓住绝无仅有的那点温热,不过是人的条件反射。 周浮就好像一个湿漉漉的布娃娃一样被谢亭恕从池子里拎出去,sini总算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惊呼着把闵奇的外套从身上扒下来往周浮身上披:“宝,你还好吧!” 她大概是本来想问周浮这是在做什么,结果看到周浮手上还紧紧地攥着那条鳄鱼皮表带,扭头无比讶异地看向旁边的谢亭恕。 回到民宿,sini陪周浮回房间。 闵奇在冰箱里找了半天,拿起啤酒才想起谢亭恕刚拔过牙。 他改拿了两瓶水走到沙发前,递了一瓶给谢亭恕:“喝吗?” “不喝。”谢亭恕头都没抬,看也没看。 闵奇看他手上还拿着手机,还以为他在打游戏,便在他旁边坐下,自己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又没回大小姐微信?刚都找到我这来了。” “懒得回。” 谢亭恕还是那副兴致缺缺的腔调,“她有病。” “哦,楼上那位没病?”闵奇想想刚才周浮回来冷得小脸儿都发白了,大少爷还在这玩游戏,又觉得谢亭恕好像也没什么在意,说话自然也变得口无遮拦起来:“许愿许到一半跳进池子里,她好像每次都挺想显得自己与众不同的,从打网球那次我就看出来了。” 嘀嘀咕咕半天,闵奇才发现谢亭恕的手机打从一开始就是锁屏状态。 他根本没在玩。 “而且她还挺会拿乔的,以前跟陈润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笑盈盈的,刚看到你的时候跟看到个陌生人没两样……” 再抬眸,正好对上谢亭恕的目光。 他脸上没有一丁点表情,就连那种敷衍的,社交性质的笑都不稀得给一个。 闵奇知道,谢亭恕露出这个表情,就说明他当下心情欠佳。 “……当我没说。” 闵奇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被谢亭恕这样盯着,明明自己都是在帮他说话。 好在这个时候sini从楼上下来,“闵奇,帮我看看地图,这附近哪里有药店,周浮她好像有点感冒了。” - 周浮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又打了一个喷嚏。 虽然小时候她就有一段时间身体挺不好的,特别畏寒,还肾亏,偶尔会尿裤子的那种,所以经常在学校里被嘲笑。 后来刘芸发现了,带她去找医生抓药,回家喝了半年的苦药汤,这让周浮直到现在身体都还挺好的,每次季节交替,寝室里几个人或多或少都要小病一下,她基本没有过。 不过身体再好,也禁不住一而再的冻啊。 周浮身体不舒服,有点畏寒,在开着暖气的室内又加了一件线衫外套。 穿好衣服,周浮手机震了一下,她拿起来看,是sini给她发来了微信消息:宝,感冒药在客厅,你弄好之后下来吃哦! 周浮心头一暖,回了个好,想想又补了句:谢谢。 sini说感冒药在客厅,等她弄好再下去吃,周浮自然而然认为是胶囊或薄膜片,就准备先在房间里吹完头发,再慢悠悠地下楼。 拿起吹风机的时候,周浮才发觉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 似乎已经下了好一会儿,因为窗外的街道已经开始有了积水。淅淅沥沥的,能想象到风会变得多么湿冷。 周浮不太喜欢春天的雨,在心里祈祷明天去wh时是个好天气。 吹完头发,周浮下了楼。 客厅电视机关着,看起来已经没了人,周浮走近了才看到sini正在鼓捣饮水机,听到脚步声回头,立刻笑着招呼她说:“我想泡冲剂来着,这个热水好像有点不太热,你先拿着其他的药去沙发上等我吧。” 说着,指了指手边的,药店的塑料袋。 周浮本来想说需不需要帮忙,但看了眼那袋子上全都是雨水,想想还是先拎走了:“你刚回来吗?” “嗯……对啊。”sini却突然支吾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的袋子都湿了。”周浮没在意,打开袋子看了眼,里面的药盒倒是被保护得很好,没进一点水,“你没淋雨吧?” “哦,我没有啊。”sini低头看了眼自己,欲盖弥彰地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我带伞了,没事!” 周浮放下心来:“谢谢你。” sini泡好药,在周浮身边坐下,看着她捧起来小口小口地吹,忍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周浮,你为什么要跳进池子里帮谢亭恕捡那块表啊,他愿意拿这块表哄你开心,你欣然接受不就是了,又不是你的钱。” 周浮愣了下,没想到sini会这么问。 她还以为每个人都会那么做。 对于她来说,捡那块表和喜欢讨厌,或是任何感情都没有关系。 那就是最直接的价值衡量。 “因为我的愿望太小了。” 奖学金,实习顺利。 见到wh的设计总监,见到那些无缘得见的手稿,或者是组建自己的工作室。 这些东西,都是不足以和一百万抗衡的。 周浮觉得谢亭恕可能对这笔钱不是太有概念,才能那样放纵肆意。 可是她很早就清楚了。 当年她家那只只知道撒欢撒娇的小土狗多多被送走的时候,就因为一百块钱。 因为刘芸那天打工回来,发现兜里少了一百块钱。 她们家就因此陷入了绝无仅有的危机。 往后的生活必须精确到一锅饭放几把米,当然也再也挤不出一口多余的食物去养活一条狗。 “可是,那样你的愿望不就实现不了了吗?”sini还是觉得不太能接受,嘟嘟囔囔地说:“那么多人,你跳进去捡手表,多尴尬啊,都不如再撒撒娇让他给你买一个呢。” 周浮无法责怪任何人。 刘芸已经为了生活拼尽了全力,她永远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妈妈。 她只是痛恨那种贫穷的感觉。 痛恨没有一点余地的生活。 “本来也没说许愿池里许的愿就一定能实现啊。”不过周浮倒是也能理解sini想表达的意思,轻轻地笑了下:“而且,今天许的也不是我最想要实现的那个愿望,用那么贵的东西去交换,太不划算了。” 况且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机会,能一掷千金,换一个必有回响。 周浮是不会许刚才那些愿望的。 奖学金也好,往上攀爬的机会也好。 比起用一百万去换一个虚无缥缈的,所谓愿望实现的机会,周浮觉得倒不如直接把一百万给她,绝对比丢进那个池子里管用。 但要说如果真的有那样一个机会。 周浮也确实有也只有一个,用钱无法实现的愿望。 她想再见薛蕴一面。魔/蝎/小/说/m/o/x/i/e/x/s/.c/o/m 20、第20章 大概因为服药及时的关系,周浮一觉醒来,昨天已经开始出现的感冒症状都已经消失了。 周浮下楼,闵奇已经被sini抓了起来,两个人正在看外卖软件,商量着点点什么来吃。 周浮知道sini很兴奋,昨天她吃完药本来准备休息,sini还很开心地跟她分享对明天wh的期待。 她说wh的定制门槛巨高,还以为这辈子都拥有不了。 周浮当然也期待,她难得和sini找到了共同话题,两个人蜷缩在沙发里,拿pad翻了好久,直到夜深人静。 周浮本来就有点感冒,又吃了药,回到房间倒头就睡着了。 “浮浮!”经过昨晚,她和sini的关系倒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sini一看见她下楼过来,立刻朝她招手寻求声援:“早餐你想吃什么啊,我想吃牛肉肠粉,但是这头猪不想吃!” sini就看话音未落,闵奇的表情都收敛了不少,温和而礼貌地看向走下楼来的周浮:“你别叫这么大声,让周小姐来选,这附近还有很多其他店,可以一起来看看。” “……” 还装起绅士来了。 周浮觉得吃什么都无所谓,就顺着sini的话说吃肠粉也行,闵奇立刻屁颠屁颠地把肠粉给点了。 sini很无语,觉得闵奇这副狗腿的样子是真的逊,翻了个白眼回房间化妆去了。 闵奇上楼去叫谢亭恕,周浮一个人坐在客厅等外卖。 过了一会,她听到楼梯上有动静,侧头看过去,就看到陈润清下楼来。 昨天自谢亭恕过来打断,陈润清就一直没再说过什么话,后来她跳进许愿池里,他也就只是沉默地跟着回来了,之后就一直在房间里没出来过,所有人都以为他早早地就睡了。 但他现在看起来不是很好。 黑眼圈很重,血丝密集。 看到周浮坐在沙发上,陈润清走到沙发的另一头接了一杯水,回头问了句:“他们还没起吗?” “都起来了。” 人问的问题很正常,周浮当然正常回答:“刚他们点了肠粉的外卖,现在sini上楼化妆换衣服,闵奇去叫谢亭恕了。” “嗯。”陈润清没想到沙发上坐下,就在饮水机旁边站着,喝每一口水的间隙都会看她一眼,“昨天你跳进池子里,那个水应该挺冷的吧,回来之后还好吗?” “还好,昨天吃了药,现在没什么症状了。”周浮说。 “那就好。” 陈润清慢条斯理地喝完最后一口水,把纸杯扔进垃圾桶。 “所以,你为什么要跳进去?” 他似乎并不是很想问,却又耐不住。 张口之前,喉结先动,不甘心地吞咽。 “为了给谢亭恕捞那块表?” 话题进行到这里,周浮就有点不想继续下去了。 毕竟之前在机场,他们刚因为谢亭恕的事情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口角。 可周浮的沉默,却似乎在无形之中再一次助长了陈润清的情绪。 “你就喜欢那样的吗,能一掷千金逗你开心。”他开始往沙发的方向走,目光锁定在她身上,“那块表我也可以给你买,我也可以为了你丢进水池里。” “别光说不做。”周浮有点烦了:“你先买了再说吧。” 闵奇去叫谢亭恕,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下来,她是真不想多说,从沙发上站起身就往楼上走。 “我买了你就回来,是吗?” 身后陈润清还在追问。 周浮想当做没听见,抬头却看见谢亭恕就站在二楼的楼梯口。 黑色口罩,冲锋衣。 眉眼线条凌厉。 尤其站在高处,双手抄进兜里往下看的时候,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一种密不透风的疏离感。 看起来心情挺不好。 “谢亭恕,早啊。” 而周浮也确实是佩服陈润清,都到这份上了竟然还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样,若无其事地打了个招呼。 谢亭恕没搭理他,也没看周浮,径直下楼。 在与周浮擦肩而过的时候, 她听见谢亭恕咳了一声。 好像是感冒了。 意大利的外卖速度显然是没法跟国内比,一群人在民宿等外卖等到快午饭时间才终于吃上,好在sini化妆换衣服也很慢,正好和外卖同步到达。 早餐桌上,除了谢亭恕偶尔咳嗽两声,和sini不时问周浮她衣服鞋帽搭配的问题之外,几乎没有人说话,闵奇刚才把谢亭恕叫起来之后去上了个厕所,已经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干巴巴地打开话题:“你怎么开始咳嗽了?” “炎症。”谢亭恕从昨晚开始,话就少到近乎沉默。 sini有点不忍心看闵奇在那干舔,接了句:“可能是着凉了。” 但闵奇显然没有心疼的必要,他仿佛失去了记忆:“昨天掉许愿池里的不是周浮么,怎么结果谢亭恕着凉了?” sini:“……” 人猪有别,sini放弃果断拯救闵奇。 好在昨天的雨并没有得到延续,今天的佛罗伦萨是万里无云的艳阳天。 闵奇把租的车开了过来,sini临走前又想起临时忘拿东西,周浮在客厅等她,出来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上车了。 陈润清大概也有点让人尴尬了的自知之明,主动提出不参与,说准备去附近的大教堂转转。 周浮拉开后座的门,就看到谢亭恕正在闭目养神。 很奇怪,明明都是没有表情的状态,但谢亭恕一旦闭上眼,那种冷漠的疏离感就消散了,变得纯真无害,变得柔软温和。 也可能是今天佛罗伦萨的阳光太好,只是从车窗铺进一角,就让整个车厢呈现出一种幻觉般的暖色调。 他靠在车窗上小憩,因为身体不适而显出一点病态的苍白,坐在那里安静得像是深秋时节的最后一片落叶。 周浮总算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在饭桌上,sini好像提起过谢亭恕生病的事情。 她当时在走神,没太听清,现在才凑到sini耳边问:“你刚才说,他是为什么咳嗽来着?” sini愣了一下,余光悄悄看了谢亭恕一眼,见他毫无反应,便轻声回答说:“他不是说了吗,因为炎症。” 炎症……会引发咳嗽吗? 不过也没时间细想,很快,闵奇开车抵达wh总部。 说是总部,其实是wh创始人在1877年的佛罗伦萨开的第一家店,在其品牌成立并迅速扩张后,wh真正的办公总部早已迁移到纽约,佛罗伦萨这边的总店变成了wh的博物馆,专门展示百年以来所有经典、纪念款的初版与图纸。 而正是因为这里的纪念意义与特殊性,这里并不接待普通客户,而是专门为满足部分客户的特殊需求所定制的订单服务。 至于谁是那所谓‘部分’客户。 就不言而喻了。 闵奇已经事先预约过,周浮跟着下车的时候,谢亭恕还在后座里小睡。 不过她也顾不太上去关心谢亭恕,虽然wh博物馆内不允许拍照,但周浮仍旧很兴奋,一边看一边和专业课老师于雪娆在微信上交流。 于雪娆是rca珠宝设计专业的研究生,年纪上也就比周浮大个七八岁,阅历却十分丰富,本科读的据说是跨国贸易,从英国留学归国后创立了自己的珠宝定制工作室,凝思,她经常在自己的课上说,在学校教书是眼前的苟且,不挣钱的工作室才是诗和远方。 于雪娆在周浮出发之前就知道她要去hw博物馆圣地巡礼,一直对此很感兴趣,从今早开始就在等她消息,两人一来一回,从做工到用料,聊得不亦乐乎。 “宝,你干嘛呢?” 只是sini确实不太懂周浮这种不买就光看看也很开心的心理,和工作人员交流完大概想要的元素和款式之后,还凑过来轻声提醒她:“你就放谢亭恕自己在后座啊,叫他进来呀,他不进来,谁给你买单。” 周浮也不想跟sini解释说谢亭恕的卡就在她身上,想买什么随时都可以刷。 她只是看了眼门口的方向,轻声说:“他心情好像不是很好,别去打扰他了。” “他拔了智齿又感冒,状态不好是肯定的啊,你总不能要金主对你笑脸相迎吧。”sini清醒得可怕,大概看周浮仍旧不太积极,把她拉倒旁边小声说:“算了,我告诉你个秘密,你别跟谢亭恕说,自己知道就行了。” 周浮:“?什么?” sini抿抿嘴:“其实昨天你吃的药是谢亭恕买回来的,他出门的时候还没下雨,谁知道意大利这鬼天气怎么这么突然,他没带伞出去,之后是淋着雨回来的。” 周浮愣了一下。 昨天晚上sini的异常与支支吾吾在这一刻都有了很好的解释。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周浮觉得她有必要去看看谢亭恕的情况。 她在手机上跟于雪娆说等一下,然后从wh正门回到了刚才的停车位上。 闵奇的车还在原来的位置上没动,因为车上还有人,所以为了维持空调没熄火,此刻,后车的车窗被谢亭恕降了下去,周浮能看到他手肘搭在车窗上。 “我头疼得要死,别烦行吗。” 似乎是在打电话。 距离他们抵达wh博物馆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时间越接近正午,佛罗伦萨的阳光就愈发鲜艳明亮。 大概是因为车里没人,谢亭恕已经拉下了口罩,靠着后座,整个人微微后仰,阳光被车窗严谨地切割一半,落进车厢,却又散漫成一片金黄色。 他就坐在那样的阳光里。 脸上是周浮从来没见过的,无奈的,松弛的表情。 他在笑。 “大小姐,你是真不顾别人死活啊。” 周浮就站在不远处。 想起昨天sini说的那句话——“虽然说没谈过吧,俩人呆一起的时候氛围都是不一样的。” 当时周浮听得似懂非懂,现在才终于清晰地理解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魔/蝎/小/说/m/o/x/i/e/x/s/.c/o/m 21、第21章 “哎?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wh博物馆内,sini正挽着闵奇的胳膊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参观往年经典设计。 sini简直是见一个爱一个,看过的没有不喜欢的。闵奇在旁边就差问工作人员要个凳子,没有条件也制造出一个男士休息区来。 见周浮独自回来,sini很关切地看过去:“谢亭恕呢?” “他在忙。”周浮感觉自己好像非主观地窥探到了别人的隐私,心里有种说不清楚的复杂感,就只笼统地敷衍了一句:“没事,我有他的副卡。” “哇!” sini立刻抱紧了闵奇的胳膊:“你看看人家谢亭恕!” 闵奇怕了:“他家什么家底,我家什么家底,别闹。” 俩人又一拉一扯地闹开了,周浮悄悄走到旁边,看了一眼手机。 于雪娆在她说等一下之后回了个好,过了两分钟又发来一堆: 你朋友定制的那条项链,你待会记得问问她 什么元素,选了什么金属,之后等出设计图和成品了,再近距离看看材质,工艺,镶嵌的石头 这些可都是最好的学习材料,这些高奢品牌才是把排列组合玩得最精最透的那批人! 周浮在去年刚升到大三年级的时候就已经听刘芸的话,考了个教师资格证,做了一个进可攻编制,退可守公司的计划。 但实际上她目前的职业规划,是先去投靠于雪娆,进入她的工作室锻炼锻炼,等到时候羽翼渐丰,看看能不能自己出来单干。 毕竟排除她们良好的师生关系之外,于雪娆还是周浮最喜欢的那种,奉行自由主义的老板,放手让设计师直接对接客户,与真正的甲方沟通,而不是到公司先被市场部挑挑拣拣,再跟盲人摸象似的修修改改。 只是于雪娆的工作室现在规模还不大,用于雪娆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前途未卜,只能希望学生们毕业后都发财,回来成为她的顾客。 所以周浮看着于雪娆发来的消息,也有片刻陷入了沉思。 确实,定制和普通的设计款不一样。 它完全因人而异,对她们这种从业者来说,简直就是量身定制的学习材料。 sini的撒娇从来不落空,扭头又捧着闵奇给她买了个戒指。 周浮也正好咨询一下关于定制门槛的事情。 负责定制的是个中年白男,很礼貌地跟周浮说明:“wh的定制是为最核心的忠实客户准备的,目前最低门槛是需要连续五年消费额在一百万欧元以上,您可以了解一下。” 周浮:“……” 连续五年?欧元? 现在三月下旬,周浮保守估计,她在谢亭恕身边能待到五月都算阿弥陀佛了。 三人从wh博物馆出来,周浮心事重重,远远地就看到谢亭恕的电话已经打完了,正靠着车身吹风。 谢亭恕这个人做事情一贯有种生冷不忌,随心所欲的感觉。 今天天气虽晴,但风却不小,谢亭恕手上的烟就连烟气都扯不出来,就被风给搅散了。 他就那么靠着车站着。 大概身体还是不舒服的,目光在往下看,但没有聚焦,冲锋衣猎猎作响,发出少年般的,硬挺的声音,而他本人却好像随时都会跟香烟的烟雾一样,破碎进风里似的。 他听到sini和闵奇聊天的声音,看了过来。 周浮却莫名地有些心虚,迅速地别开了眼。 他应该不知道……跟大小姐打电话被她听到了吧。 这种感觉就像是无意之间路过别人家卧室的窗前,而恰巧那对情侣不小心忘记拉窗帘了。 虽然非本意,但还是本能地感觉不好意思。 “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再去其他地方逛逛?”闵奇当然还是第一时间招呼:“还是回民宿去休息?” “我困死了。” 谢亭恕也没管她,只是走到旁边把烟掐了,“回去睡觉。” sini在旁边听着,刚想说好不容易来次意大利,怎么天天在民宿睡觉。 转念一想,谢亭恕想去任何地方,都谈不上什么‘好不容易’,就努了努嘴没说话。 于是一行人准备先回民宿再说。 周浮上车就开始跟于雪娆吐槽wh的定制门槛。 于雪娆早就对这些高傲的品牌们不满许久,说自从了解过定制,她一下觉得奢侈品配货都没那么恶臭了。 回到民宿,周浮还在惦记定制那档子事儿,但看谢亭恕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回房间去了,又不敢贸然去敲门。 思来想去,周浮决定画点草稿转移一下注意力。 她拿起了素描本——诚然,周浮知道用平板电脑更高效也更环保。 但她始终觉得,铅笔笔尖与纸张摩擦的触感无可替代,她很迷恋那种声音,所以宁可在纸上画完之后再誊进平板电脑里进行加工处理。 一旦拿起笔,周浮进入状态就很快,直到外面天色暗了下来,才被饥饿唤回了现实。 周浮隐隐约约想起傍晚的时候,sini过来跟她打过招呼,说和闵奇出去吃个牛排,享受一下二人世界,她应了好。 陈润清不知道是没回来还是回房间了,总之周浮走下楼的时候,客厅里没有开灯,空空荡荡的。 她出来的时候脑子有点懵,顺手把本子也带了下来,放到茶几上,去倒了杯水,正喝着,听见一点脚步声,回头,是谢亭恕。 民宿里开了恒温,他只穿了一件浅色的线衫。 身材好的人,往往穿上衣服之后会显得偏瘦,尤其谢亭恕经常穿一些斯文清隽的款式,到那时再看他那双眼睛,欺骗性十足,时常让人有一种他向自己敞开了柔软的一面的错觉。 “你下来吃药吗,”周浮想起他还在感冒,顺手又倒了杯水,“要不要喝口水?” 周浮必须承认,自己有点献殷勤的嫌疑——她还在惦记着wh那个定制。 毕竟今天只是隔着展示台,周浮就已经充分意识到设计功底之间的差距。 她实在是太想看看高奢品牌的设计师们在命题作文中怎么发挥了。 “有事?” 而显然,就连周浮自己都瞒不住的目的性,当然是瞒不住谢亭恕的。 他嗓子有点哑,更显得沉默,接过水杯敷衍地抿了一口,不像是口渴,而更像是一种表态——他默许她的殷勤,让她继续。 “那个……”周浮抿了抿嘴,犹豫了一下措辞,“wh的定制……我也想要。” 刚周浮下楼的时候,就没去开灯,谢亭恕下来就更不会去开。 时间在流动,窗外就连晚霞都已经失去了光辉,变成普通的云,缀在墨蓝色的夜空中。 失去光源的客厅即将要被夜色吞噬,周浮只能看到眼前一个若即若离的,虚晃的轮廓。 “那你今天跑什么。” 谢亭恕好像冷淡地哼笑了一声,他就连拎着一个杯子都嫌累,随手放在茶几上。 “周浮,你在等我讨好你啊?” 跑什么?周浮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而后才意识到,谢亭恕说的是她从wh出去,看到他在打电话的时候。 “我看到你在打电话,”周浮还本能地想要解释一下,尤其是针对谢亭恕第二个问题,“所以以为你在忙……” 说着,她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所以他在打电话的时候看到她了。 他也知道她一个人来回来去地纠结。 但是她不主动向他求援,他就远远地看着。 心知肚明地看着。 “那你想要,应该怎么做。” 谢亭恕好像一直就是这样的人。 那天在ktv他从头到尾无视她的窘迫,只在她做出承诺以后只对他摇尾巴之后,才终于施舍她一个眼神。 “只是看见我就跑么?” 他的慈悲从不是免费的。 “谢亭恕……” 周浮感觉到自己好像正在被驯服。 这种感受很陌生,她不喜欢,但又好像并不是突如其来的。 她甚至有一种感觉,早在她第一次看到谢亭恕,本能地想要逃跑的时候,大概就是因为预感到了这一天。 “我……” 谢亭恕没应声,周浮终于确定自己确实欠缺一些演独角戏的天赋。 她当然知道,像sini那样,无论闵奇耐不耐烦,都笑嘻嘻地黏上去撒娇才是利益最大化的考量。 伴随着夜色的加深,客厅里的光线也开始愈发寡薄。 可光线又没有完全被阻断,整个房间比起黑,更像是无限接近于黑的深蓝。 在这样的色调下,谢亭恕本该眉眼模糊。 尤其是他并不在看她,而是侧头透过落地窗看着外面。 可这个时候窗外的路灯亮起,光被庭院遮挡大半,剩下的散碎一地,映进谢亭恕的眼底,像是从海底遥望海面,暗光粼粼。 僵持了半晌。 谢亭恕听见面前传来一点点窸窣声,是人在动作时,身上的布料摩擦的声音。 周浮过来了。 磨磨蹭蹭的。 “我想要,特别特别想要。”她终于还是服了软,就像那种很不亲人的猫,被罐头或猫条吸引过来,只有在吃东西的时候才会特别乖巧,任摸任抱,“谢亭恕你帮我想想办法。” 周浮在抱上去的那一刻,更多的还是那种别扭又无奈的心情。 但她很快就发现了一点异常。 “谢亭恕,你体温……” 周浮抬起头,朝谢亭恕的额头伸手,却在半空中被他的掌心拦截。 “你是不是……发烧了?” 干燥的,灼热的。 明显不是健康的温度。 “嗯。” 谢亭恕承认,然后就那么垂着眼看着她。 他又不说话了,浑身上下都融在黑暗中,只有眉眼被散碎的光照亮。 却没什么情绪,又或者是被眼睫毛的影子挡住,看不出来。 但周浮在这段沉默中,除了谢亭恕一如既往的冷淡之外,还读出了一点点似有若无的—— 控诉。 确实,周浮知道他昨天淋了雨。 也听见了他咳嗽。 但是她一天都没有问过他一句,甚至把他一个人丢在了车里。 “……我去药店。” 周浮想起sini劝她的那句话。 宝贝,你不能指望金主对你笑脸相迎吧。 “谢亭恕,你先松手。”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确实是有点没数了,尤其在金主的感冒是为了给她买药才淋雨的情况下,“我去给你买……” 但谢亭恕没有松手。 周浮抬眸看过去的一瞬,也被他眼底浮动的碎光定在了原地。 什么是生理性喜欢。 是无法抗拒的冲动。 就连对视都危机四伏。 无须言语预警,她好像只是在躲避目光的时候不小心多了一点,眨了下眼,下一秒那病态的热气就压了下来,含住了她的嘴唇。魔/蝎/小/说/m/o/x/i/e/x/s/.c/o/m 22、第22章 那是一个很绵长的吻。 轻柔,细腻,像是春雨一样,密密匝匝,悄无声息,而又密不透风。 谢亭恕的舌尖滚烫。 四周很静。 黏连的厮磨声充斥了整个世界。 炙热的掌心扣着她的背,压在肩胛,周浮的骨头像是一节一节被拆卸下来,整个人都处在麻醉状态,失去了痛觉,只剩下本能地颤抖。 她不知不觉地踮起脚尖,被谢亭恕带着一步步后退。 路灯的光在他们身后拉开浅薄的影子,像一首静默的华尔兹。 周浮在接吻的过程中,无端地想起以前网络上的一个小故事。 说是有一对情侣,其中那个女生每次接吻都喜欢在嘴里含一颗荔枝味的糖。 男人问女友为什么要这么做,女生说,这样就算以后分手了,你只要吃到荔枝味的糖,永远都还会想起我。 因为特别。 人永远都会对记忆中那点特别,念念不忘。 “你在走神?” 他的声音本来就因为干咳了一天变得发哑,发沉。 周浮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压到了客厅一角的墙上,感觉像是面对着蛰伏于黑暗的断崖。 她在喘息,心跳也很快。 却说不清楚到底是因为喘不上气,还是本能的不安——周浮不知道,这一刻于她的一生而言,到底算不算特别。 “……等下我们一起去药店吧?” 可还要隐瞒。她磕磕巴巴地找出一个借口来。 谢亭恕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周浮,你借口找得真烂。” 但他还是再一次吻了下来。 这一次周浮也有些难耐了,她顾不上再去恐慌,伸出手去环抱住他的脖颈,在某个呼吸困难的恍惚时刻,一点点嫩生的指甲掐在他的后颈。 谢亭恕一开始还不在意,后来有点儿吃疼,把她的手直接从自己脖子上拽下来,往墙上一摁,就着周浮的闷哼,都强硬地吞咽进去。 周浮很快憋出泪来。 身体在发烫,大脑在缺氧。 眼泪切割视线,细碎的浮光,仿佛溺进了深海。 一切的戛然而止源于突如其来的开门声。 谢亭恕的手在下意识地收紧,而周浮却如同从梦中惊醒,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将他硬生生推开。 “你们……” 陈润清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开灯。 他大概也没想到客厅有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在看见周浮那副狼狈的样子时,面色沉了沉,又勉强笑笑。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谢亭恕压根连头都不回,只是看着周浮微红眼眶,两只手垂在身体两侧,手腕上是被他刚才捏握出来的斑驳红痕。 她还在喘,抬起手背揩掉那些因缺氧而憋出来的眼泪,嘴唇有点肿,连带着周围都浮起细微的薄红,看起来脆弱又倔强。 “不好意思啊……其实我刚在外面碰到sini和闵奇了,他们说你们都在,我想着要不要回来喊你们一起去吃饭……” 而陈润清大概也是真不想走。 即便进来撞到了这样的一幕,他还在没话找话地来回走动,一会儿去倒水,一会儿又把沙发上的抱枕摆正。 周浮还以为谢亭恕会先不耐烦。 但他没有,相反,还好整以暇地后退了两步,靠在旁边的沙发上,目光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她身上落。 他带着病,眼风没有平时那股洞若观火的锋利感。 更像是那种被捏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上下晃动,敷衍的逗猫棒。 周浮本来就因为陈润清的突然闯入,吓出了一脑门汗,再被谢亭恕这样看着,感觉头上都快出蒸汽了。 “……我出去了。” 最后是她的耐心被消磨殆尽。 一点儿也不想再管客厅里这两个男的,直接上楼去穿衣服了。 - 周浮出门之后才开始用地图找药店。 这间民宿地理位置确实优越,周围五百米内几乎什么都有。 买药回来的路上,周浮是真的饿得不行,就在附近的赛百味买了一个三明治,一边走一边狼吞虎咽地吃了。 “饿了那么久,就吃个冷冰冰的三明治?” 周浮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脚下趔趄了一下,陈润清赶紧走上来扶住她:“抱歉,我不是故意想吓你的。” “……你有事吗?”周浮刚是真有点阴影,现在看到陈润清这张脸都ptsd,她手里捏着剩下的半个三明治,退了两步站定,又突然想到什么,警惕地看着他:“你一直在跟着我?” “没有,我只是有话想跟你说,搜了一下,距离最近的就是前面那家药店。”陈润清解释着,就伸出手来想拿周浮手上的三明治,“这个你不要吃了,你总是喜欢吃冷食,胃都要吃坏了,我们到附近找家餐厅,边吃边聊。” “不用——” “你先别急着拒绝。”陈润清看出她马上要说出拒绝的话,快一步补上一句:“和谢亭恕有关,你会想知道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这顿饭周浮是不吃也得吃了。她随便在路边找了家一看就温暖又宽敞的餐厅,拉开门进去:“我喝点汤就行了。” 陈润清跟在她身后进去,看着周浮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熟练地用英语和侍者交流。 他之前一直只知道周浮是学珠宝设计的,但不知道她成绩怎么样,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特长,还以为和家里那些设计部的员工差不多,划划水,摸摸鱼,成天混日子。 但现在看起来不是这样的。 周浮的英语口语非常自然,一点儿看不出她完全没有在国外留学生活过的经验,面对明显的欧洲面孔,她也并不怯场,甚至还能跟人家开个玩笑。 服务员本来是服务他们点单,结果大概是对周浮过于地道的口语和明显的亚洲面孔产生了好奇,一边记录他们需要的餐点,一边跟她攀谈了起来。 “可以了,麻烦你先帮我们下单吧。”陈润清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更确切来说,他心里早就很不是滋味了。 服务员被他打断才想起这位漂亮的中国女孩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笑着跟陈润清说了声抱歉,才拿着两人的单子离开。 等他走远,陈润清才清了清嗓子,说:“没想到你英语这么好。” “还好吧,都是日常用语。”周浮在初中的时候英语就一直是强势科目,大二过了六级,并且有准备大四时报考专八,可她确实没觉得刚是什么很体现水平的对话,“你想说什么?” “你很着急吗,我一口饭都还没吃上。”陈润清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我真的很饿,至少让我先吃两口?” 周浮没话说了。 她开始低头玩手机,sini给她发来了和闵奇的烛光晚餐照片,很多,让她挑几张出来,她要发朋友圈小红书微博和ins。 周浮正挑着,就听陈润清问她:“你已经进入到大三下学期了,快要找实习了吧?” “嗯。” 周浮不想跟陈润清说太细,就假装注意力都在sini的照片上:“是要找了。” “有没有考虑过来泽瑞?”陈润清推荐起自家公司来,倒是顺手:“我家的公司虽然规模一般,但是氛围挺好的,你要来我也方便照顾你。” “不了吧。” 泽瑞规模不大,但年资老,主营的是黄金饰品,款式上求稳,基本没什么发挥余地,周浮即便是没有和陈润清发生这些事也不会去,“喜景,bluestar的设计总监我都认识,她们也都在等我实习。” 不过周浮也不打算去这两家。 就是对着陈润清随口一说罢了。 她确实有点冷,点了一份奶油浓汤,买的赛百味也没浪费,就着汤一冷一热地吃。 陈润清倒是点得挺丰盛,但也没怎么动,大概是因为看出她归心似箭,没什么食欲,所以每一样都浅尝了两口,就拿出手机,点开一个女生的朋友圈,把手机推到周浮面前。 “浮浮,你知道她是谁吗?” 周浮面前的汤已经喝干净了,只剩下一个沾着浓厚奶油的勺子。 她把勺子拨开看了一眼,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生,烫着和sini差不多的波浪大卷,但却是更为有质感的亚麻色,一眼望去,是扑面而来的明艳贵气。 周浮可以确定自己不认识这张脸。 但却莫名地有一种预感—— “她叫陆安妮,是畅乐集团董事长的独生女。”紧接着,陈润清的解释就坐实了周浮的猜测,“谢亭恕的发小之一。” 畅乐是国内国民度最高的零食品牌,周浮长大之后才知道,自己小时候吃过很多零食,其实都是畅乐的子品牌。 周浮看着陆安妮的照片,觉得sini那句“她是真正的大小姐”,说得虽然简单直白,却也真是精准到位。 任何人看到陆安妮的照片,都会觉得她是毋庸置疑的公主,自信,蓬勃,这种美丽与她的打扮已经没有了关系,那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质。 “你看,圈子和圈子之间也仍然有不可逾越的壁,他们这群顶级豪门家的小孩,就算偶尔跟我们这种中等圈层的混在一起,也是不会走心的。” 陈润清一边给周浮翻陆安妮的朋友圈,一边由衷地自嘲: “所以你以为谢亭恕为了你跟刘衡钧翻脸,是很在乎你,其实有没有可能是他根本不在乎刘衡钧这个小喽啰,要不然你让他跟陆安妮这批人翻脸试试看?” 原来他连这个也听说了。 她不禁觉得有点没意思,这圈子里的人都好像共享了听觉和视觉,像她这种人混迹进来,也只是做了一个没有秘密的,茶余饭后的谈资。 因此周浮也懒得去反问陈润清,她为什么要让谢亭恕和陆安妮翻脸。 周浮很清楚她和谢亭恕之间的关系比起恋爱,实际上只是建立在包养之上的露水情缘。 闵奇不也一样么,只是他们这些人好像不喜欢承认这一点,所以包括sini在内的这些女生,才和他们玩这种心知肚明的恋爱游戏。 她有些意懒,手托着下巴,盯着陈润清的手机屏幕,却在他手指划过,两张照片切换的瞬间,看到陆安妮的手上戴着一枚眼熟的戒指。 wh,一百周年限量款。 是上次在ktv包厢里,谢亭恕从刘衡钧手里抢过来的那一枚。魔/蝎/小/说/m/o/x/i/e/x/s/.c/o/m 23、第23章 周浮记得这枚戒指。 曾经在外网掀起过腥风血雨的,古典工艺与现代美学的最高结合。 那天从刘衡钧手上摘下来之后,她就越看越顺眼了。 不过后来被谢亭恕带回去,下落自然不需要跟周浮交代。 吃过饭,周浮和陈润清往回走。 陈润清大概看出周浮的游离,又柔和下声音,“浮浮,我知道你对我可能有点误会,但是我觉得你应该给我一个申辩的机会,而不是直接用没感觉拒绝我。” “嗯?” 周浮直到现在才感觉到,那天她在陈润清的小公馆跟他说的那句对不起,在她看来是拒绝,是将一切都划上句号,但是在陈润清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他始终觉得他们之间并没有结束,那只是周浮在拉扯,是一种拿乔的手段。 “那你觉得我对你有什么误会?” 想着,周浮也觉得,那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不如就直接全部都说明白,反正这里是意大利,不用找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只是用中文就自然而然地能够形成隐私壁垒。 “是我误会你在刘衡钧冒犯我的时候就连句人话都说不出来,还是误会你一边想挖谢亭恕的墙角还一边要虚伪地和他维护关系?” 陈润清认识周浮半年有余,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这么尖锐的话。 他一时之间语塞住了,但周浮的表情谈不上什么生气,或是怨怼,她甚至带着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就好像刚才在餐厅里和他面对面坐着聊天。 “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没保护好你?” 之前陈润清一直以为,周浮就是那种没什么主见的象牙塔女孩。 因为她总是面带微笑,很好说话,就比如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叫周浮过来的那个女生说周浮其实在忙着赶设计图,但因为之前她帮过周浮的忙,所以周浮不好意思拒绝,就放下自己的事赶了过来。 她有自己的情绪,但很少外露,看起来就和刘衡钧身边带着的那些女孩一样,明白自己的优势,目的明确,情绪对她们来说并不重要,也无需关心。 “所以你觉得,谢亭恕是真的喜欢你吗?你说我没有在刘衡钧面前保护你,难道谢亭恕有吗!?” 就这样的女生,用美丽与温柔换取利益的女生。 陈润清觉得自己一而再地拉下脸来挽回,已经够给她面子了。 “那这里就说到重点了。”而周浮还是一副温和的,慢条斯理的,甚至有些好商好量的味道,“你们都捧他,怕他,我可以借着他的名字狐假虎威,但是你的名字没用啊,陈润清,你非要问我为什么不选择你而选择谢亭恕——” 她从来就不是无害又脆弱的寄生藤蔓。 而是一枚温柔纤细的针。 “那就是你不光怂,还菜啊。” 她可以温顺,柔和,出于利益考量当一个称职的工具。 也可以危险,尖锐,伤人不见血。 “你——” 陈润清几乎被她这段连贯的话说到崩溃,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周浮觉得说到这里,应该算是彻底把这件事说透了,她用目光询问他还有没有什么其他问题,没得到回应就从他身旁走过去了。 刚才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已经回到了民宿附近。 陈润清没跟她一起进来,周浮就独自进了院子,输入密码,进门。 灯又不知被谁关了。 她在黑暗中摸到开关,把灯打开,刚想叫谢亭恕下楼吃药,就看见沙发上的人。 他就保持着坐的姿态,只是脑袋微微往旁边侧倒,靠在沙发的靠背上睡着了。 大概因为发烧让他有些缺水,谢亭恕的双唇变得干燥,几绺碎发从额角滑落,皮肤苍白而脆弱,胸口伴随着呼吸,微弱而匀速地起伏。 周浮看着这幅画面,无端联想到睡美人的故事,很自觉地放轻了动作。 她拎着两个袋子,轻手轻脚地走到谢亭恕面前,却没想到刚把东西放在茶几上,扭头就看谢亭恕已经缓缓地睁开了眼。 “你是没睡着还是……”周浮觉得自己已经轻得像一只蟑螂了,“被我吵醒了?” “算不上吵醒。” 谢亭恕还有点儿没睡醒,就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动,从低处仰视着她,声线是倦意十足的嘶哑:“我从小就这样,睡眠质量很差,对声音比较敏感。” 周浮想起她小时候也是,有段时间特别容易惊醒,她们家又是靠着农田的自建房,野狗野猫非常多,就偶尔多多在院子里吠两声,都能把她吓得一个哆嗦。 后来刘芸发现她总是半夜害怕得哭,就先是带她上山拜佛,请妖魔鬼怪都离开,又抓了两贴中药,虽然现在人都说中医没有科学依据,但喝完中药之后,周浮确实不再惊醒了。 “已经持续很久了吗?” 周浮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毕竟这不是什么大事儿,早治疗早好,越拖越成习惯,反而根深蒂固,无法撼动,“你小时候,没有去看医生?” 不应该啊,家大业大的,省到孩子头上来了。 “管家叫医生来看过。”谢亭恕说了几句话,总算有点儿醒过神来了,慢吞吞地从沙发上坐直,“说是心理因素导致的,后来接受了几期心理辅导,也没什么用,就先这样了。” 她给谢亭恕倒了杯水,先把药店袋子里的消炎药和抗生素放到桌子上:“药你等下吃,我还在附近的餐厅打包了一份意面和玉米浓汤,感冒的时候吃点酸的会有食欲一点。” 刚才她和那家餐厅的服务员说了半天,也正是想要确认他们家有没有那不勒斯意面,那是她除了意式披萨之外唯二知道的意大利菜。 结果那意大利人听了之后满脸无语地说:“小姐,你走到这条街的尽头,有一家日本菜,那里应该有这个。” 周浮这才知道,那不勒斯意面居然是日料。 不过还好他们家也有普通的番茄肉酱意面。 谢亭恕就大少爷架子十足地坐在那看着她把餐厅的外卖从保温袋里拿出来,给他开盖,拆餐具,摆到面前。 然后才慢腾腾地拿起塑料叉子卷了几根意面,勉为其难地送进嘴里。 周浮看着他那副过于斯文端庄的吃相,感觉谢亭恕如果是在她那个镇子上出生,一定是全家人追着喂饭的那种小孩。 看他那样儿,周浮也不知道谢亭恕这顿饭什么时候能吃完。 她余光瞥见刚自己从楼上带下来的素描本还在饮水机旁边放着,便悄无声息地摸过去,装模作样地打开本子,一页一页地慢慢翻看。 周浮很市侩地在期待谢亭恕能看到,问她这是什么。 她就可以回答说这是设计草图,然后谢亭恕就能想起那个wh的高定。 “这是什么?” 周浮翻了没几页,就如愿以偿地听到了这个问题。 她立刻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地答:“这是我的设计草图本。” 话音未落,她就听到谢亭恕绷不住了似的笑出了声。 “?” 周浮抬起头,只见大少爷的叉子指着那碗金灿灿的玉米浓汤,朝她微一挑眉:“我说这个。” “……” 在意大利!这样卖相的汤还能是什么!总不能是东北大碴子粥吧—— 周浮一瞬间差点揭竿而起,又强压着情绪让自己冷静,只是语气听起来难免染上三分生硬:“那是玉米浓汤。” “哦。” 谢亭恕这个时候才终于给了她面前的那个本子一个眼神,“那那个呢?” “……是我想买wh高定的日记。”周浮觉得谢亭恕就是故意的,这个人的恶趣味上次在刘衡钧那她已经见识过了,“你要听听吗?” 谢亭恕笑得更厉害了:“听听看。” “2022年3月17日,谢亭恕说要给我买wh高定,但是没有买,这个仇我记下了。”周浮对着自己画了一下午的草图,面不改色地开始扯:“按照欠债还钱利滚利的原则,我认为谢亭恕应该给我买两个。” 她在说什么,周浮自己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就是什么,就像是抓跳蚤一样,抓到哪只就是哪只了。 但谢亭恕难得笑起来,周浮虽然搞不清楚他具体在笑什么,不过总归…… 是没做错事吧。 谢亭恕这人,说是情绪稳定倒不如说是目空一切。 周浮之前见到他的几次,这人基本都是游离在集体之外的,和陈润清不同,她猜不透他喜欢什么,也想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直到今天,陈润清给她看了陆安妮的照片,周浮才明白,他就是敷衍,因为对刘衡钧那个圈子瞧不上眼。 “你学设计?”谢亭恕笑完之后对意面也没了兴趣,朝她伸出手,“哪方面?” “珠宝。” 周浮大方地把本子递给他,“所以我一直在期待能到wh博物馆参观。” 谢亭恕接过她的本子,从第一页开始,慢慢一页一页往后翻。 其实周浮在这个本子上的设计并不精细,大多都只是一个思路的雏形,灵感跨度却很大,从花卉,死亡金属,到后面开始接触中式元素,祥云,宫殿,层峦叠嶂的水墨山水,粗铅笔的线条对于勾勒这种画面极为有利,而她即便是草稿,也会在旁边作出少量标注。 用猫眼石,压成本…… 这里可以考虑月光石,但是要做刻面! 镂刻—— “……你还没看完吗?” 周浮把本子递出去的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谢亭恕在珠宝方面,有可能比她懂得还多。 之前她听陈润清说过,谢亭恕的宅子里,可是有一个专门陈列珠宝的陈列室。 她们这种学设计的,靠大量的阅览提高审美,而这家伙的品味,可完全是真金白银当中提炼出来的。 她突然就有种鲁班门前班门弄斧的羞耻感。 “看完了。”谢亭恕看她那副神色紧张的样子,大概觉得就这点儿出息,把本子合上还给她:“那你想要wh的定制,主要是因为你也是从业者?” “算是吧……”周浮再一次感觉自己在谢亭恕面前没有什么秘密,“这就像考试一样,只有在做同一套试题的时候,才能知道水平的差距,我想看看我和世界顶尖的设计师之间相差了多远。” “这样。” 谢亭恕对她的想法似乎也并没有那么感兴趣,只是随口一问。 周浮感觉自己的计划好像是失败了,讪讪地收回本子,“嗯”了一声。 谢亭恕又重新拿起已经被冷落多时的塑料叉子,“六月的时候,抽两三天时间出来,具体哪几天到时候我再跟你说。” 周浮愣了下,意识到她还没把自己大三下学期课表排得很松的事情告诉谢亭恕。 不过好像也没必要说,她点点头:“要去干嘛?” “回去我让人帮你办签证。”他说,“我发小生日,你到时候来旧金山陪我去。” 发小。 周浮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陆安妮朋友圈里自信又明媚的笑容,随即想起陈润清刚才说的那句话。 ‘圈子和圈子之间也仍然有不可逾越的壁,他们这群顶级豪门家的小孩,就算偶尔跟我们这种中等圈层的混在一起,也是不会走心的。’ 要说陈润清和她还有那么为数不多的,可以交汇重叠的部分,那么陆安妮那边,将是和自己完全无关的,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而她现在借着谢亭恕的手,拿到了通往那里的门票。 “好。” 应该去吗,可以去吗。 去了之后…… 还回得来吗?魔/蝎/小/说/m/o/x/i/e/x/s/.c/o/m 24、第24章 从意大利回来,周浮的生活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上课,兼职,画设计图经常熬到天亮。 她看起来和之前没有任何不同,仍然会因为卷纸买贵了两块而痛心疾首,会因为薅到了第二杯半价的羊毛而喜笑颜开,甚至室友偶尔都会来问她,是不是兼职的工资没结到,还是出了什么意外的变故,怎么看起来比以前还要更精打细算。 因为周浮主观地不想让自己产生变化。 和谢亭恕在一起的这件事本身,在周浮看来,已经是她人生当中最大的意外。 以前有个综艺,叫变形记,小时候周浮很喜欢看,一边看一边幻想自己是变形记里的主角,幻想如果有一天和大城市里的小公主互换,哪怕一天也好,她肯定会比电视里那些孩子表现得更好。 后来她把自己天真的想法跟刘芸说了。 刘芸真的代入进周浮的那个假设里,思忖了一会儿,却叹了口气:“要真有这个机会,去看看也好,就是我怕你到时候回来要难受喽。” 当时周浮不懂,为什么会难受,她的家永远都是这个小镇啊,镇上的老人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不是吗。 这一趟从意大利回来,周浮明白了。 人的快乐是有阈值的。 而有钱人的快乐会将普通人的阈值极速拔高。 周浮至今都还记得谢亭恕从背后抱着她,将那块手表丢进许愿池里,同时在她耳边说:“周浮想要的一切,都能实现。” 那是像她这样的普通人,无法想象的,穷奢极侈的浪漫。 周浮必须谨小慎微地克制着,才能在那种人为制造出来的,过于甜美的梦境中,不去迷失方向。 她不能失去在普通的事物里汲取快乐的能力。 四月清明节,周浮回了一趟老家,简单地陪着刘芸扫了扫墓,就回到了首都。 为什么这么急,因为于雪娆的凝思工作室,突然来了几笔好生意。 凝思的规模本来就小,于雪娆吃不下这么多单子,紧急把周浮从老家叫了回来。 客户人很好,长辈带着小辈,看起来就是那种知书达理的高知家庭,想在订婚前给儿媳妇定制一套三金,再加一对婚戒。 于雪娆最喜欢这种喜事的单子,钱多事少好说话,一直夸婆婆人好,新人婚后肯定幸福快乐。 周浮也挺殷勤,跟儿媳聊了好久,事无巨细地问,直到初步确立了设计方向,让儿媳点了头,才跟着于雪娆把客人送走。 “周同学,我感觉你自从从意大利回来,就特别热爱工作。”于雪娆当然也发现了周浮的异常积极,“你是怎么了,突然很缺钱?” “老师,刚那个婆婆戴着百达翡丽呢。”周浮觉得这事儿挺难以启齿,就随便扯了个理由,想先混过去再说,“你不觉得就挺让人肃然起敬的吗?” “是吗,我都没注意,光顾着说好话了。”于雪娆很现实地说:“不过百达翡丽最便宜的入门款也就几万,也不至于到肃然起敬的地步吧。” 也就几万。 虽然于雪娆没怎么跟周浮提过她家里的事情,不过能去rca的,又是首都本地人,能差到哪里去。 周浮一直挺羡慕于雪娆这种潇洒肆意的劲,也羡慕她的家里,谈不上大富大贵,但美满幸福,能供得起留学,也不会因为事业暂无起色而着急。 “嘿,同学,想什么呢。”于雪娆见她躺在那发呆,一个响指将她打回现实,“走了,送你回学校。” “我在想……”大学生能体面回学校的方式可不多,周浮话说到一半回过神来,赶紧从沙发上爬起,跟在于雪娆身后往外走。 于雪娆边走边回头跟她开玩笑:“想什么啊,话说一半会便秘哦。” 周浮有点犹豫要不要说,不知道自己说出来会不会显得太不自量力。 因为她在想的是——自己有没有可能也出去留学呢。 从上次被谢亭恕一个电话叫过去罚站开始,周浮就感觉自己好像偶然掀开了另外一个世界的一角。 之后她去到意大利,路途上周浮很担心自己会掉队,会不适应,但真的抵达之后,周浮才发现原来外面的世界那么新鲜,那么广阔,让她意识到原本的生活有多么狭隘,乏味。 她已经走出来了。 从一个偏僻的南方小镇,到城市,再到首都。 能不能, 再往前走一步呢。 “老师,如果我现在想出去留学,会不会有点晚?” 她想去。 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了,为什么不能再肖想一下更高的高处。 - 于雪娆听说周浮想要去留学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意外。 毕竟她和周浮一直关系不错,也很清楚她家里的家境。 不过在短暂的意外过后,于雪娆还是先爽快地应了声“只要你想,什么时候都不晚”,然后给周浮发了很多关于留学的信息与资料。 她不是一个喜欢过问太多的人,就像是对工作室的设计师们一样,发过去之后,于雪娆还跟周浮说,她应该具备出推荐信的资格,如果周浮没有更好的导师人选,她可以帮这个忙。 周浮很感谢于雪娆愿意带她入这个门,趁着大三课程稀疏,在寝室钻研了很久。 她目的明确,就是要走,所以在看完学校,决定往英国方向走的时候,就先把目前手头上的兼职都停了,一边对比目标院校,一边好好上课,保证自己的在校成绩。 就这样,时间到了五月,周浮的签证办下来了。 她这一次要去四天,周浮临走之前跟导员请好假,独自登上了去往旧金山的航班。 旧金山和首都的时差在十三小时。 周浮披着晚霞登机,落地时正好中午。 她上飞机之前,谢亭恕已经给她找好了接机的人,周浮本来还有点担心到时候万一阴差阳错怎么办,结果刚落地就看到了谢亭恕说的那个人。 一个穿着亚麻色毛衣与天蓝色牛仔裤的中年大叔,顶着一张在异国他乡看到会让人感到非常亲切的中国面孔,笑起来憨厚可掬。 大叔自称是谢亭恕的管家,姓李,照顾谢亭恕长大,几年前又从中国跟着他到了美国陪读,料理谢亭恕的生活起居。 说到这里,他朝后座的周浮敦厚地笑了笑:“您和亭恕一样,叫我老李就行了。” 来的人除了老李还有一位专职的白人司机,三人乘车一路从机场驶入旧金山市区。 谢亭恕在这里的平层公寓和在首都的那一套特点相似,都是高层景观房,视野极佳,窗外就是旧金山湾全景,同时装修风格极性冷淡,以黑白灰为主色调,摆件却夸张又古怪,比如客厅一角放着一个等身大小的米奇,一看就知道房主是个年轻人。 大概怕周浮因为没见到谢亭恕而感到不安,老李主动解释说,谢亭恕一般学校有课的时候中午不回这里,因为来回有点远,单程就在一小时左右。 正好周浮也不是没事做,她在飞机上睡了饱饱的一觉,下午就在老李安排的客房里刷雅思真题。 等到谢亭恕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幕降临的晚餐时间,周浮正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等老李做饭,就听门口传来密码开门的声音。 “老李,昨天我拿回来那个盒子放哪了?” 大概因为从学校回来的关系,他身上的学生气比在任何地方看到都要更足,卫衣,牛仔裤,双肩包用单肩挎着,头发稍微有点乱,半掩眉峰,显得眉眼不那么锋利,只剩目光矜傲而冷淡。 他从玄关进来,往沙发上瞥了一眼,便径直走到岛台旁。 “我应该收到书房去了,您先休息一下,待会我来找。”周浮听到老李说。 “不用,”谢亭恕追问:“我现在要用,哪个抽屉?” 是因为两个月没见了吗。 感觉好像又变回陌生人了。 周浮就看着谢亭恕走到沙发上把包放下,再进到书房找东西。 和她除了刚进门的那个对视之外再无其他。 周浮本来都打算站起来吃饭了,又不知所措地坐下。 过了一会儿,谢亭恕找到东西出来,路过她去拿自己的电脑包的时候,周浮下意识地想让,却感觉一只手轻轻地落在她的后颈捏了一下,像是和家里的小猫打招呼一样。 “!” 周浮被吓了一跳,因为意外,顿时感觉整条脊椎都痒得酥过去了。 可还不等她想要去躲,谢亭恕的手已经松开。 就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样,把自己的macbook从包里拿出来,放在茶几上,自己则是直接在地毯上席地而坐,忙起了自己的事情。 “我忙一会,你们先吃。” 周浮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大概因为接触的时间太短,来自手指的那一点温度已经消散了。 她下意识地往岛台方向看了一眼,老李正低着头配餐,完全没注意到这边一闪而过的小插曲。 使得刚才那一瞬间,变成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微不足道的秘密。魔/蝎/小/说/m/o/x/i/e/x/s/.c/o/m 25、第25章 “周小姐,面包不烫了,现在的口感是最好的,我们先吃吧。” 老李很显然已经习惯了谢亭恕的不规律,主动走过来邀请周浮用餐。 大概是因为怕周浮感到不自在,老李还将自己准备的菜品娓娓道来:“今晚的汤是冬瓜瑶柱汤,主食是恰巴塔配芝士肉丸,餐后甜品我准备了桂花酒酿和鲜切的哈密瓜,看您更喜欢哪种。” 周浮下午在客房里学习的时候,老李也敲门给她送过一次果茶和蛋糕,说是自己做的,请她尝尝看,学习途中要记得劳逸结合。 周浮当时看着那卖相极佳的巴斯克,就很惊讶,向老李确认真的是自己做的吗。 而老李的回答更是谦逊至极:“这个蛋糕非常简单,我准备晚餐的时候顺手做的,您要是喜欢,明天我再准备一份。” 周浮很难想象,要是等她离开国内,到异国他乡求学,能有一个老李在身边,她应该会有多幸福快乐。 她走到餐桌旁坐下,用切片的恰巴塔蘸芝士肉丸的酱汁,刚吃了一小口,就彻底被老李的厨艺折服,小声地赞美这位老管家:“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恰巴塔和芝士酱,您也太厉害了。” “您喜欢就太好了。”老李熟练地将桌上的餐品全部分出谢亭恕的那一份,“我除了这些事情之外别无所长,也帮不上亭恕别的忙,只能在这些琐事上尽量做得全面一点。” 周浮突然想起上次在意大利,和谢亭恕聊起小时候,“您说您一直照顾谢亭恕长大,那得是很多年了吧。” “是,亭恕出生之前我就在老先生和老夫人那里,后来他们实在不放心亭恕一个人生活,就让我来到了亭恕的身边。”老李微笑的时候,眼角的鱼尾纹看起来都很温和,“那时候我都还不会烤面包呢,是到美国之后才学会的。” 老李很健谈,周浮又善于倾听,晚餐时间听他讲了很多年轻时的故事,度过得十分愉快。 虽然中途周浮会有点担心打扰到谢亭恕,也偶尔会向沙发那边看过去,但谢亭恕进入心流状态的速度比她预期中快得多,无论周浮几次看过去,都只能看到他目不转睛的侧脸。 吃过晚饭,周浮实在吃不下甜点了,老李就把哈密瓜切好,先放到冰箱,让周浮想吃的时候随时去拿。 她回到房间,看了眼手机,就看sini的微信消息已经将推送那边塞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去旧金山了? 是谢亭恕让你去的吗!? 那你是不是要跟陆大小姐面对面battle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么抓马为什么我不在,我恨,我跳楼! 毕竟这次要来的是旧金山,周浮在出发之前还是紧张的。 她不清楚谢亭恕这边发小除了陆安妮之外还有些什么人,自己阵营这边的智囊团也就只有sini一个人了。 周浮坐在书桌前回复: sini姐姐,你还记不记得我问的是什么 我问,谢亭恕一共有几个发小,他们都是什么人 如果你知道的话,给我介绍一下,我好有点底,谢谢sini姐姐 这回sini就连打字都等不及了,连续的语音像雨点儿一样打进了聊天框里,周浮点开,还没来得及转听筒,熟悉的声音已经冒了出来: “谢亭恕的发小不多的,最核心的就那么三两个人,他既然让你去了旧金山,就说明只是小规模的聚会,具体有哪些人,我也不知道啊,你没看闵奇天天跟谢亭恕屁股后面舔,也没舔出点名堂来……” 周浮赶紧降低音量,再点开下一条语音: “不过他这几个发小都已经拿到了绿卡,加入美国国籍了,基本是常住国外的,就陆安妮一直没去,之前有人去打听过,她说等以后国内没什么好惦记的就走了,这不明眼人都知道说的谢亭恕吗!” 周浮听完:“……” 倒也不必。 周浮觉得人生一辈子惦记的事情很多,就比如她当时决定要去留学的时候,因为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和谢亭恕一样想回国就随时回,所以她很舍不得刘芸,还有朱意朱登。 因为太舍不得,她就连这个决定都还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说,五一的时候周浮回去一趟,朱意还特别兴奋地抱着她说,姐姐真好,清明回来了五一又回,能不能端午也回来,她已经学会包粽子了。 周浮当时都愧疚得接不上话。 想起留学,周浮的心情总是复杂,就像是被丝线缠着的鸟,雀跃着,挣扎着。 sini这边是指望不上了,她回了个表情包,就放下手机回到了客厅。 谢亭恕应该是正好忙完,已经从心流状态中抽离出来,听见开门声侧头看向她。 有的时候周浮觉得他才真的像一只猫,对声音敏感,听到点儿动静就无声地看过来。 只是比起那种猫警惕的特征来看,他可能更像豹子之类同属于猫科的动物,循声看向某个方向的时候,无论何时何地,都仿佛梭巡领地般气定神闲。 “有烟吗?” 周浮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烟瘾,至少在没见到谢亭恕的这两个月里一次也没有想抽过。 但一见到他,就很想抽一根。 “你烟枪啊。”谢亭恕也没想到她刚才还在饭桌上,跟个不谙世事的小鹿似的和老李聊天,扭头出来就开始要烟抽,直接被戳到笑点,嗤了一声站起来,径直往阳台方向走,“来吧。” 周浮跟着谢亭恕走到阳台上,金门大桥仿佛是旧金山夜晚的帘幕,不远处的39号码头灯火通明地延伸出去,港湾上的游船与主干道上川流不息的行车,共同妆点着这繁华而热闹的,太平洋的一角。 “我这两天有点忙,”谢亭恕显然已经对这里所有的美丽习以为常,就着夜风将烟盒递了过去,掂出一根,示意她自己拿,“你想出去玩可以让老李带你去,他当导游比我称职多了。” 周浮抽出来,夹在指间,就开始等谢亭恕的火。 这次谢亭恕倒没跟第一次一样用烟帮她点,自己点完火之后就把打火机给她,周浮学着他的样子用手护着,却发现高层的阳台,根本不存在所谓风的死角。 “你怎么点的?”周浮有点儿不服,凭什么这东西在谢亭恕手里就那么乖,明明他也是在风中点的。 “用手点。”谢亭恕后腰靠着阳台的围栏,就那么好整以暇地睨着她,“想学吗?” 周浮嘴里叼着烟,说不出话来,只把打火机还给他。 今晚风有点大,周浮的头发被吹得乱飞,有点儿睁不开眼。 她拨弄头发,随手用手腕上的皮筋将它们拢到一起,抬眼就看谢亭恕的影子已经压了过来。 她抬眸,谢亭恕正垂眼看着她,目光慵懒而散漫。 两人对上目光,谢亭恕朝她挑眉,示意可以点了。 “对了,谢亭恕。”周浮凑过头去。 “嗯?”懒洋洋的一声。 “我给你带了个东西。” 周浮说着,悄悄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谢亭恕那块儿百达翡丽还在她这。 当时周浮把这块儿表从水里捞出来,可谢亭恕不接,她只能自己带回民宿,澡都还没洗就忙着先找吹风机吹它,生怕让里面的机芯生锈了。 结果自己的衣服头发还湿着,伺候了它半天,才发现这位月光大爷的指针早就定格在了谢亭恕将它丢进水池里的那一刻。 20:28。 周浮那一瞬间都快崩溃了,花了三十秒冷静下来才想到还可以修。 只是现在这个年代,想要找一个修表匠都是一件难事,周浮一开始找了百达翡丽售后部门的电话,打过去问了一下,排期至少半年起步。 后来还是某一天心血来潮,在微信上问了于雪娆一嘴,于雪娆见她不光穷,还急,就去帮她打听。 师徒俩齐心协力,最终才终于在首都找到了个七十多岁的老师傅。 “喏,这个……” 和sini的想法不同,周浮觉得谢亭恕和陆安妮之间,单恋的那个人也许并不是陆安妮。 毕竟周浮至今都还记得,那天谢亭恕坑到刘衡钧的戒指的时候,就他这么冷淡的人,都流露出了一点兴奋的神色。 可能就是因为陆安妮喜欢吧。 所以周浮想着,这次旧金山,谢亭恕或许要和陆安妮见面。 虽然知道谢亭恕并不在乎这块表,但周浮还是选择修好它,带了过来。 万一,谢亭恕会需要呢。 不过就在她把好不容易修好的手表拿出来准备递过去的那一刻。 谢亭恕在客厅茶几上放着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啧。” 他明明没看,却好像知道是谁,脸上一瞬间浮现出啼笑皆非的表情。 有点不耐烦,但还是拉开了阳台的门,走回到客厅里。 周浮就站在阳台上,在汹涌的夜风中,看着谢亭恕在与自己一墙之隔的地方接起那个电话。 “……在做,我晚饭都还没吃好吧。” 城市的灯火辉煌,万丈之下,头顶星河灿烂,遥不可及。 上下皆远,留给周浮的仍旧是无边夜色,只有巨大的落地窗里,是最近在咫尺的光源。 应该是老李在离开客厅之前,贴心地帮谢亭恕调整过灯光的位置。 将岛台与餐桌那边的顶灯关闭,只留下沙发附近的那一盏。 磨砂灯罩将灯光处理得细腻,显得谢亭恕身上那件棱角十足的黑色卫衣,都有了一种只有少年时才会有的,独特的别扭温柔。 她看到谢亭恕拿着电话,随手将烟熄灭在茶几一角的烟灰缸里,冷哼了一声,好像是被气笑。 “我欠你的啊,陆安妮。” 而周浮的手还维持着给予的姿势,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将手放下。 他应该不需要了吧。魔/蝎/小/说/m/o/x/i/e/x/s/.c/o/m 26、第26章 周浮今天穿了一件面料有点儿硬挺的衣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独自站在阳台上,微妙地形成了一种喧闹而又孤寂的局面。 旧金山的五月,气温和首都差不多。 都属于白天晴朗时能找到点夏天踪迹,入夜后又换了一副面孔的程度。 周浮风吹多了有点冷,把手表揣回兜里,跟着回到客厅。 “总之这东西你还想要,就别老烦我。” 等她拉上通往阳台的门,谢亭恕的电话也正好打完。 他随手将手机丢回茶几,金属与玻璃碰撞,冰冷而清脆。 谢亭恕好像没太注意她从阳台跟进来了,两人目光猝不及防地在空中碰了下,谢亭恕直接往旁边的沙发上一倒:“我这个发小,准备趁这次生日跟他未婚妻求婚,剩下几个人商量了一下,想让我搞个程序,拿来求婚用。” 其实陆安妮的原话是,希望谢亭恕参考发小与未婚妻所有纪念日,做出一个既有纪念价值,有充满趣味性的闯关小游戏,最好是多人的,可以在生日趴上竞技对战,多有意思。 当时谢亭恕听完,都笑出声来了,直接让陆安妮去自学c++,自给自足。 这几天他们这个小圈子的群里一直在说这件事,最后做成了一个问答闯关小游戏,让这对未婚夫妻作为玩家,每人一题。 据说为了出题,这群人也是拼了,这两天把未婚夫妻的朋友圈翻了个底朝天,其中还夹杂了很多关于其他人的题目作为烟雾弹。 “所以你回来就是在忙这个?”周浮觉得谢亭恕似乎是在跟她解释没有一起吃晚饭这件事。 “嗯。”谢亭恕有些疲惫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骨,然后忽然想起:“你刚有什么要给我?” 既然被问起,周浮也只能再次从口袋里拿出那块手表:“这个,我已经找人修好了。” 谢亭恕当然认得出自己的东西。 他这块表是很多年前的款式,防水约等于没有,因为佩戴的场合少,谢亭恕拿到手之后也没怎么戴过。 所以当时拿出去,哄周浮开心,他就没想过这表还能回来,权当个一次性的乐子丢了。 连自己都不珍惜的东西,当然会先入为主地认为,也不会被别人珍惜。 “为什么修?我不是说不要了么。”百达翡丽售后的排期他是清楚的,现在距离三月下旬满打满算两个月。 这块表进了水,可不是随时送去保养的工作量,这么短的时间,周浮肯定是找了别的渠道才修好的。 “因为这个很贵。”周浮听到这个问题,不由自主地想起当时sini也问她,为什么要去捡,“我觉得它留在你身边会更合适。” 对话进行到这里,周浮觉得谢亭恕也差不多要不耐烦了。 她已经摸到一点和他相处的门路,谢亭恕不感兴趣的话题,最多来回两次,他就腻了。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但这次,谢亭恕却难得多了一点耐心。 虽然他的神情看起来挺心不在焉的,周浮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想别的事情去了,这边只是随口一问。 她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你就是配得上这些。” 周浮是很真心实意地这么认为。 她觉得谢亭恕是她见过,最能配得上这些的人。 无论多么昂贵,到了谢亭恕这儿,也得自动降半格。 是钱的事儿吗,或许吧。 周浮只知道,有些人即便黄袍加身,也只是把龙袍都衬得像个地摊货,就像刘衡钧那样。 “你要想配也能配得上。” 看着熟悉的鳄鱼皮表带,谢亭恕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坐姿,他终于对这个话题已经聊够了,靠在沙发上,抬手随便拨弄了一下,便懒洋洋地收回目光:“自己留着玩吧。” 看吧,他不需要。 周浮有点干燥地“哦”了一声,又重新把表揣回了口袋。 算了,面子值几个钱。 这块表可是实实在在的值不少。 “那你现在要吃饭吗,”周浮把表放好,觉得收了这么一个大礼,总要象征性地关心一下金主,“我让老李来帮你热一下?” “不吃。”谢亭恕断情绝欲地说着,又重新席地坐在电脑前,一针见血:“你要想献殷勤可以陪我坐会。” “行。” 周浮就在谢亭恕身边盘腿坐下,看他重新直起身去写代码。 “你的编程是自学的吗?”她记得谢亭恕的专业是数学,但两次碰到他在用电脑似乎都是编程更多。 “上次那个不是,这次的是。”谢亭恕好像也很清楚她想问什么,“appliedmathematics什么都学点,也包括编程和建模。” 周浮“哇”了一声,看似很机械,但也确实是发自真心。 她就光做设计一件事就已经觉得焦头烂额,每天都在我是傻子和我是天才当中来回横跳,想想应用数学要做那么多事,还要做得好—— 这个专业都是什么神仙在读。 “可以了,很假。” 谢亭恕显然也觉得周浮在敷衍,嗤地笑了声,就转过身去懒得理她了。 看他重新开始忙碌,周浮也把自己的平板拿出来,学了一会儿习。 两个人就肩并肩地坐在地毯上,谁也没说话,周浮戴着耳机,整个客厅只有谢亭恕敲打键盘的声音。 期间周浮学累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把老李去休息之前留在冰箱里的哈密瓜吃完,又坐回到谢亭恕身旁继续学习。 大概因为她已经明白谢亭恕一旦进入心流状态,是感应不到外界的。 她反而感到很自在。 时间转眼抵达凌晨,周浮开始犯困,她想问谢亭恕自己能不能去睡觉,就看到他的侧脸被笔记本电脑度上了一层浅浅的银光。 那明显是高度的专注状态,谢亭恕的目光从头到尾都没有从屏幕上离开过,偶尔陷入思考状态的时候,目光会微微下垂,光线落在他的睫毛上,像是覆了一层薄雪的松针。 周浮想起酒吧那次。 现在想来,谢亭恕那时候好像是有点不在状态。 他的目光在看屏幕,但手却没怎么动,而是勾着电脑充电线,有一搭没一搭地往指尖上卷,和她在没有灵感还要硬憋出一个设计方案的时候如出一辙。 看来神仙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周浮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的坐垫,舒适的触感,合适的温度,车马劳顿后的学习,使她的困意来得很迅猛。 她不知不觉就这么睡了过去,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落地窗外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身处旧金山的高处,周浮不知道脚下的城市永不沉睡,她只看得到遥远的太平洋的天际线,散着冷淡的微光。 陌生的景象让周浮有一瞬间的恍惚,直到看见谢亭恕还在忙碌,才让她回过神来。 “……你还没睡?”周浮扭头就看到餐桌,“也没吃饭。” “我一般熬夜都不吃,因为吃饱了就会犯困。”而他声线仍旧冷静清醒,完全看不出通宵没睡,听到周浮这么说,甚至还回过头来看着她笑了下:“不过有人倒是睡得挺香的。” “我要是跟你一样天天饿着肚子熬夜,不用一个月就死了。”周浮还有点儿没睡醒,说话也随意得很。 她看了眼谢亭恕的电脑,探过头去,出于最朴素的好奇心问:“做了多少了?” “一半多。” 谢亭恕没动,就看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近。 周浮还没反应过来,抬眼就对上了谢亭恕好整以暇的眼。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难耐。 她睡意还没消散,半阖着眼就用嘴唇轻轻地去碰他,谢亭恕并不迎合,只用手托着她的脸,拇指的指腹缓缓地摩挲她的下颌。 看得出来,谢亭恕本来没想回应她,只是在等她自己玩够了就收手,可周浮就像一只笨拙而又执着的小狗一样不断地舔他的嘴唇,学着他上次将她压在墙上的姿态去含,去抿。 他终于有那么一点被她取悦到的意思,清浅而缓慢地与她纠缠到一起,时而沉浸,时而游离,看她着急,再等她追逐。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谢亭恕总是游刃有余的。 就像现在,主动的是她,狼狈的也是她。 谢亭恕甚至就连手都没有抬一下,只是纡尊降贵地低了一点儿头,被她缠着,偶尔给予一点不轻不重的回应,就已经足够让周浮难以招架。 最后,理所应当地攻守反转。 周浮被压在沙发上,满眼是泪,就连气都喘不上来。 手抓着谢亭恕的衣袖,指尖陷入进亲肤的棉质面料里,难以自持地发抖。 谢亭恕是有点儿被她菜到了,哼笑了一声,手臂撑在她脑袋旁边直起身来,“你要没睡够就再回去睡一下,睡醒之后让老李带你去买两条裙子。” “……什么时候穿?” 周浮本来想问的是买裙子干嘛,她带了裙子。 后来转念一想,也是,要见谢亭恕的朋友,她自带的裙子是有点儿不够看了,就硬生生转了个弯儿,换了个问题。 “明天。”谢亭恕起身后走进了浴室。 - 次日是星期天。 旧金山晴空万里。 她本来还以为他们聚会需要早起,前一天睡得很早,结果她起了个大早,老李陪着她聊了一上午,睡美人才总算起床。 前一天老李估计是再次目睹谢亭恕的熬夜,预感到他不会早起,所以早餐准备的是三明治。见到谢亭恕从房间出来,顺手将切好的土司片放进面包机,笑呵呵地说:“我还以为您今天会早点起来呢,毕竟这双喜临门的事情,可不多见。” “嗯,所以他们都已经过去了。”谢亭恕拉开周浮身旁的椅子坐下,“我说我睡醒再去。” 说着,看了周浮一眼,“昨天买的裙子?” 昨天周浮出发前,还特地问了老李,要买什么样风格的。 老李笑眯眯地说,那当然是要买好看的。 后来到了商场,周浮还有点忸怩,倒是老李眼光很好,连着看了几条,周浮试穿出来都很合适。 今天周浮穿的就是昨天买的其中一条,因为她觉得今天的主角并不是自己,所以选择了相对素净,以月白为主色调的连衣裙,刚才在镜子里看着自己,锁骨与直角肩,天海一线。 “好看吗?”周浮毫不吝啬地赞美:“老李眼光真的很好。” 她头发也并没有弄得大张旗鼓,用一根发簪挽起一个发包,简单地固定了一下。 发簪也简约,银质的簪身,顶端挂了一串白玉,成色一般,但看起来温润漂亮。 谢亭恕勾着嘴角没说话,只用手拨弄了下她的白玉流苏,老李很谦虚地说:“哪里,您穿什么都会很好看的,我只是提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建议。” 随即两人出门,周浮拎着的小包除了一个手机之外什么也放不下了。 她跟着谢亭恕走进下行的电梯,包里的手机就开始接二连三地震,她忍不住拿出来看了一眼,sini的消息已经堆满了整个屏幕,耳畔就传来谢亭恕的声音:“你想知道聚会的人为什么不问我,周浮,我对你这种舍近求远的行为一直很费解。” 周浮:“……” 所以他昨天听到了sini的语音,是吗。 隔着一扇门,听得清清楚楚? 她有些干巴巴地捏着手机,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我不知道怎么问。” “那我就随便说说,今天过生日的这个叫邹迩,比我大一岁,mit毕业,家里是做玻璃的。” 说着,他扫了一眼周浮手上的手机:“就是你手上这种,蓝宝石玻璃。” “也、也不用每个人都介绍啦!” 周浮被他点了一下,赶紧把手机收起来:“有没有你不太熟的,需要我特别注意的,提前跟我说一下就好。” “你是跟我去的,在战战兢兢什么。” 谢亭恕对她这种谨小慎微的态度有点儿无语,想了想,说:“邹迩今天带来了一个亲友,我不太熟,没怎么见过,好像叫薛以。” 薛以。 相似的读音让周浮有一瞬间的幻听,愣了一下,本能地追问:“什么,你说他叫什么?” 谢亭恕以为她走神了,“啧”了一声,有点不耐烦,但还是又重复了一次。 “薛、以。”魔/蝎/小/说/m/o/x/i/e/x/s/.c/o/m 27、第27章 薛以。 周浮一路上都在琢磨这两个字。 薛姓不算什么生僻的姓氏,同姓的人周浮在高中的时候就遇到过好几个。 但周浮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听到薛以的名字,她就有一种说不清的焦躁。 大概是因为周浮记得,薛蕴说过他有一个弟弟。 那次的起因,是有一个女生,只是因为午饭的时候多吃了一块红烧肉,就被她爸骂了一顿,说都给她吃完了,弟弟吃什么。 女生当时没说什么,憋到学校里才开始哭,其他同学看到跟薛蕴说了,薛蕴就到教室把那个女生叫到办公室去了。 乡镇的中学,师资力量有限,办公室也不分科目。 当时周浮是英语课代表,收了卷子去办公室交的时候,就听到那个女生一边抽噎着,一边跟薛蕴说:“老师你是不是没有兄弟姐妹……我真的好羡慕……” 薛蕴只是温和地笑:“谁说的,我也有个弟弟,比我小很多,跟你们差不多大,现在也在读初中。” 周浮把卷子放到英语老师的桌子上,悄悄注意着那边,就看女生抹眼泪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那老师……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毕竟只是来交个东西,不好多逗留,英语老师让她回班上去,周浮也只能往办公室外走。 好在,关上门之前,她听到了薛蕴的答案。 “你好好吃饭,好好学习,以后想吃什么都自己买,谁要都别给。” 薛蕴总是这样,不遗余力地鼓励所有人。 所以仅仅在乡镇中学待了一个学期,就成为了学校里最受欢迎的老师,走在路上的时候很多别的班的学生都会跟他打招呼,叫一声“薛老师好”。 所以那个时候薛蕴确实说了,他有个弟弟,和他的学生差不多大。 如果是这个圈子里,能玩到一起的,那应该也是他们的同龄人吧。 周浮坐在车后座,告诉自己先别多想。 姓薛又年纪相仿的人大有人在。 谢亭恕的车在阳光明媚的旧金山市区穿行,很快抵达另外一片地区。 虽然地处同一座城市,但这里的风格明显有了区别,没有高楼林立,相反,绿植茂盛葱茏,房屋多以独栋为主,一般三四层封顶,比起市区紧锣密鼓的繁华,这里更给人一种松弛,从容的感觉,让人情不自禁地就慢下了脚步,愿意四处走走,看看。 附近台阶很多,谢亭恕的车只能停在路口,周浮嗅到空气中灌木树丛的气味,大脑在告诉她这味道让她很舒适,可薛以这个名字仍旧压在她的心头上,让她无法彻底地放松下来。 “谢亭恕——” 直到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声,周浮抬头,就看到一个女生拿着手机快步地走过来:“刚邹迩说收到你的消息,让我出来接一下,他说你是第一次来这边。” 非常漂亮的女生。 那种扑面而来的自信与美丽已经成为了一种具象化的东西,周浮一眼就认出她就是陆安妮。 “没,他可能忘了,我三年前来过一次。”谢亭恕说着,侧头看了周浮一眼,介绍道:“电话里跟你说过的,周浮。” “啊,你好!我叫陆安妮。”陆安妮一如周浮想象中那样落落大方,即便两人是第一次见面,她也能露出非常自然的笑容,朝她伸手示好,“之前听谢亭恕提起过要带女朋友过来,跟这家伙谈恋爱不容易吧,事儿事儿的!” 谢亭恕顿时冷笑一声:“滚吧你。” 陆安妮显然也很清楚今天的主角并不是自己,挑了一条颜色同样素雅的连衣裙,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明艳与纯冷,各有千秋的美丽。 陆安妮完全把谢亭恕的话当耳旁风,亲昵地挽起周浮的手臂:“小浮,虽然你第一次来我们的聚会,不过不用紧张,今天人很少,就是大家聚在一起见证我们的朋友求婚,正好也让其他人都认识认识你。” 硬要说的话,和陆安妮的第一次见面,和周浮想象中完全不同。 大概是因为第一次接触到这个圈子的边缘,就是和陈润清第一次到谢亭恕那里,周浮至今还记得当时sini带着些许戒备与疏远的神色。 所以她一直觉得,以谢亭恕为中心的圈子里,或许是有一些看不见的刀光剑影的。 但陆安妮不是这样。 她热情,温柔,也很细心,自我介绍后的第一句话就是用一句对谢亭恕的打趣,拉近她们之间的距离,也在无形之中消弭了她初来乍到的紧张情绪。 仅仅三句话的功夫,周浮就很难不对陆安妮这样的女孩产生好感。 也同时明白,谢亭恕对她的喜欢,有多么站得住脚。 陆安妮拉着她一边走一边讲今天这对准备迈入新婚的主角,小时候是怎么打得鸡飞狗跳,甚至不能出现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 周浮很认真地听,偶尔跟着她一起笑,两个人不知不觉就将谢亭恕甩在了身后。 等跟着陆安妮走到邹迩家门口,周浮回头,才看到谢亭恕仍慢悠悠地跟在五米开外的位置。 下午时分,日头西斜。 他刚睡醒没多久,被太阳晒得有点睁不开眼。 大概因为今天是好友双喜临门的日子,谢亭恕也难得穿上正装,可即便是衬衣到了他的身上,也显得没有那么正经,衣袖被挽起,步子很慢,但眼神是活的,是只有这个年纪的人才有的轻快恣意。 “还知道等我一下。” 看到周浮在门口等他,谢亭恕也没有因此加快脚步。 他慢吞吞地走到她们面前,当着陆安妮的面牵起周浮的手:“算你有点良心。” 周浮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对谁说的,也不敢贸然接话,总之陆安妮是一脸没眼看的样子推门进去了。 穿过小小的花园,就是独栋的正门。 据陆安妮说,他们上午就在邹迩这聚齐,中午一起吃了个饭。周浮和谢亭恕一起进去,就看客厅里已经坐了七八个人,见他们进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哇哦”。 “不愧是能拿下谢亭恕啊——” 人群里不知道谁没控制住音量,所有人都笑作一团,陆安妮在旁边十分热衷地参与进赞美周浮的队伍当中:“小浮简直超美超有气质啊,而且你们知道吗,人家可是学珠宝设计的,头上那根簪子就是自己设计出来的款,coco你待会儿可以去看,简直绝美!” coco就是今天要被求婚的女生,只是现在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还一无所知。 她听到陆安妮的安利,立刻起了兴趣,拉着周浮坐过去,在场的几个女生立刻把她围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开了。 “这个是什么材质呀?好有质感哦。” “如果是黄金或者铂金能做这种款吗?” 周浮也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融入了进来,她索性把自己的头发拆了,仔细地跟其他人讲解自己的创作思路。 讲的时候,周浮突然就有点明白当时陈润清为什么挤破头都想挤进这个圈子里来了。 因为人脉。 谢亭恕发小的圈子,随便哪一家拿出来都是能让商人趋之若鹜的潜在客户群。 陈润清家的公司但凡搭上其中一家,都能再往上拓展很大一步。 “得,让她们聊着先吧。” 而周浮这边正在发展自己未来的客户,一边还在关注谢亭恕那边。 她看到几个男的走到院子里,邹迩拍了拍旁边一个男生的背,笑着跟谢亭恕说:“还记得吧,我朋友,薛以。” 听到薛以的名字,周浮立刻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准确地看了过去。 “之前我和谢亭恕都没说过几句话,你也太为难人了,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薛以。” 谢亭恕:“客气了,记得的,不过确实很久了,上次见你的时候我们都还在读高中。” 她终于看到薛以了。 戴着黑框眼镜,长相很斯文,有一点微胖,笑容谦逊而腼腆。 不太像。 或许有一点,但薛以的长相与薛蕴的相似程度,甚至都比不上站在他旁边的谢亭恕。 她看到薛以震惊地笑:“这你都还记得,难怪他们都说你过目不忘。” “没那么夸张。”谢亭恕也跟着勾了勾嘴角。 周浮提到嗓子眼儿的那口气就那么直直地坠了下去。 她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庆幸还是失落。 “这个坠子就是很普通的白玉,这种料子拿来做手镯颜色很呆,不通透,所以很便宜,但是做成小珠子就会扬长避短,显得敦实可爱……” 周浮短暂地抽空走了个神回来,这边还在持续输出,也多亏她之前在那些公司做外包兼职的时候,没少用线上会议和对面的设计师嘴对嘴battle。 “小浮老师,我觉得你真是天选设计师诶。” coco简直超吃她这一套,一开始还带有一些好奇,现在一双眼睛里完完全全都是崇拜,“你什么时候能量产,我真的很需要,拜托拜托!” 周浮赶紧趁热打铁,送上自己的微信二维码:“要不然先加个好友吧~” 这边好友加完,话题也算告一段落。 陆安妮可没忘记今天的明线是过生日,暗线是求婚。 她赶紧去院子里把其他人都叫回来,对着邹迩挤眉弄眼:“赶紧,是时候开始玩游戏了。” 邹迩立刻回到客厅,“coco,你来陪我看看谢亭恕送的礼物好吗?” coco一脸懵地站起来:“什么礼物,是给我的吗?” 邹迩:“是给我们俩的。” 周浮还记得,这个程序,谢亭恕在写的时候,说是一个问答小游戏。 表面上的规则是两个人轮流答题,谁得分高谁赢。 所以一开始他们找了很多圈子里朋友的问题,作为烟雾弹,之后问题会越来越集中到彼此身上,牵引着他们去回忆走到现在的心路历程,当coco回答完最后一道题的时候,程序会出现求婚的动画与音乐。 按照流程,这个时候邹迩再拿着自己的婚戒单膝下跪,所有朋友一拥而上,为他们庆祝。 刚才周浮在来的路上,悄悄问了一嘴。 陆安妮说,从点子到代码,都是谢亭恕一个人独立完成的。 虽然她说完立刻又补了一句:“我本来是想搞个所有人都能参与的游戏来着,他居然还没听完我的设想就让我闭嘴!” 虽然最后这句话非常符合周浮心里对谢亭恕形象的判断。 但她还是很难想象像谢亭恕这种知名渣男,居然能写出这么纯爱又浪漫的东西。 游戏就在一楼客厅进行,巨大的l型沙发足以容纳所有来宾。 周浮在谢亭恕身边坐下,看着投影仪将小情侣面前的屏幕投射到幕布上,陆安妮在旁边熟练地充当起了司仪:“好的,第一题属于今天的寿星,我们的大帅哥邹迩——” 她突然有些感触,回头悄悄在谢亭恕的耳边说:“谢谢你。” 谢亭恕好像还有点没睡醒,客厅的窗帘拉起来,顶灯关闭之后,他就整个人瘫进了沙发靠背里,听见周浮的感谢之后才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谢什么?” “谢谢你带我来。” 周浮本来以为是因为谢亭恕需要一个女伴,所以让她陪同出席,但到了这里才发现,其实很多人都是一个人来的——他们这些人因为彼此太熟,互相之间的交往早就已经去掉了所有不必要的面子工程,“谢谢你把你的人脉介绍给我。” 换句话说,她想不到另外一个,让她有必要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啧——” 昏暗的光线中,台上coco正在惊呼陆安妮五岁那年一口气偷吃过几个炸鸡腿这种事情她怎么会记得,台下周浮只感觉她的手被抓进一个滚烫的掌心,耳畔传来谢亭恕的轻嗤:“还挺自恋。” 是反驳的话。 但带着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 周浮不想让别人察觉她在分心,特地没有回头去看谢亭恕的表情。 却也不知不觉地被他传染,小小地扬起嘴角。 “好,下一问请由邹迩回答:薛以的哥哥曾经的职业是什么——” 直到她听见陆安妮大声地朗读出屏幕上的问题。 邹迩已经完全沉浸进游戏里去,难以置信地看向台下:“我靠,你哥……你哥我都快忘了他叫什么了……” 陆安妮适时地提醒:“薛以可以把名字告诉他,但是不可以直接说答案!” 薛以大概也没想到今天还会有关于他的问题,愣了一下才迟迟地回答:“薛蕴,草字头,蕴藏的蕴,我跟你说过他的,你好好想想!” 周浮就那么猝不及防地听到了那个名字。 薛蕴。魔/蝎/小/说/m/o/x/i/e/x/s/.c/o/m 28、第28章 薛蕴。 草字头,蕴藏的蕴。 薛姓常见,薛蕴可不常见。 周浮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看了过去。 薛以显然是很想再提供一点信息给好友,却又苦于陆安妮洞若观火地盯着他,不敢说得太直白,一张白白胖胖的脸上全是纠结:“你还见过他呢,当时你还说,不愧跟我不是一个妈,长得一点都不像!” 邹迩满脸震惊:“我还说过这话!?你真没记错吗,你会不会是跟别人说的啊?” 所以薛蕴和薛以,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难怪长相差异很大。 周浮感觉自己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已经近在咫尺,浑身鸡皮疙瘩,直到手被谢亭恕更加用力地反握住,才意识到她刚才无意识间,紧紧地抓住了谢亭恕的手。 “干嘛,别人求婚,你紧张?” 好在因为刚才薛以过于硬核的提示,整个客厅大部分人都在嬉笑着往他身上看,让周浮也并不显得异常。 她告诉自己冷静,堪堪从薛以身上将目光收回来,故作镇定地回头问了句:“会成功吗?” “那谁知道。” 谢亭恕看着邹迩实在想不起来,只能大喊“pass”的狼狈样子,嗤了一声,别开头去:“万一失败了,不还有生日会兜底吗。” 所以生日会的作用是这个吗。 周浮噎了一下,“所以你们还有planb吗?” “大概吧。”谢亭恕说着,朝陆安妮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她说过,如果coco说不嫁,她就一把夺过邹迩手上的钻戒扔出门外,所有人若无其事地推出蛋糕,开始唱生日快乐歌,假装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 谢亭恕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淡,但嘴角是上扬的。 周浮看向台上的陆安妮,她似乎也很有主持的天赋,控场做得很好,邹迩刚刚才在薛以的题目上栽了一个跟头,也根本没时间为丢分而惋惜,现在又在紧锣密鼓地回答下一道题了。 聪明,热情,大方,自信。 她真的值得这世界上一切最好的东西。 周浮无论多少次看过去,都会由衷地这么想。 就像是凡人仰望太阳,情不自禁地感叹它的耀眼无双,同时也察觉到自己的渺小。 “我去洗手间重新弄一下头发。”周浮刚才在给coco她们讲解发簪构造的时候把头发拆了,还没来得及重新盘回去,就这么披头散发地坐着。 谢亭恕闻言缓缓松开手:“去。” 整个客厅都关了灯,拉上了落地窗的窗帘。 不过整个独栋并不很大,周浮从客厅出来很快找到了洗手间。 她熟练地挽好头发,但没有那么想立刻回去,就坐在马桶上,看了一眼刚才没来得及看的,sini的微信消息。 只是太阳底下无新事,sini也只是来问问她是不是出发了,有没有跟陆安妮见到面,battle结果如何。 周浮回复说有,陆安妮人非常好,没有battle,请她放心。 打着字,周浮突然想起最早和sini在高尔夫度假村,坐在一桌上喝红糖姜水的时候,聊起谢亭恕的那次。 那时候她既恐惧又渴望,只敢通过谢亭恕周围的只言片语去了解他这个人。 而sini当时为了和她拉近距离,几乎是知无不言。 在她口中,谢亭恕薄情,爱玩,又会玩的形象跃然纸上。 sini形容像谢亭恕这样的人,就是一缕凉薄的月光。 “啊啊啊啊啊啊邹迩你居然还玩这手——呜呜呜我本来今天不想哭的我睫毛画的超好看啊可恶!” 就在这个时候,周浮听到客厅里传来了沸腾的人声。 她意识到自己这趟出来得似乎有点太久了,赶紧往客厅赶。 一如她所料,邹迩的求婚成功了,所有人都按照计划,一拥而上。 玫瑰花瓣,气球,彩带拉炮,整个世界都陷入了狂欢。 “天呐,我真的看到你们走到一起了!” “我也好想哭!” 准新郎与准新娘在朋友们的簇拥下,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周浮看到陆安妮从台上跳下来,她情绪也很激动,应该是刚刚短暂地哭过了一下,红着眼眶笑着拉起仍然瘫坐在沙发里的谢亭恕:“谢亭恕!你好厉害啊!你是天才吧!这个做得也太好了吧,呜呜呜我也好想要一个这样的!” 谢亭恕不情不愿地被她拉起来,被迫加入这场狂欢。 场面太乱,他没有注意到周浮从客厅的正门进来,绕到了他身后的沙发旁。 他被陆安妮拉走,周浮听到他慢吞吞地应了声: “那以后也给你做一个。” 周浮在原地顿了一下。 脑海中浮现出那次聊完,sini似乎看出她的心绪,悠悠地补了一句:“也不知道谢亭恕这样的人,会栽在什么样的女生手里。” 她现在知道了。 吸引月光的,只有唯一的太阳。 - 求婚成功后,邹迩的生日蛋糕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庆祝蛋糕。 一群人又打劫了邹迩的酒柜,从里面拿出数不清的红酒和香槟。 三层的蛋糕被放在餐车上推到两人面前,在切蛋糕之前,两个人一起点蜡烛,许愿。 亲朋好友们将他们围绕起来,周浮觉得现在谢亭恕一定和陆安妮并肩站在一起,她没有进去打扰的想法,就远远地站在最外圈看着。 恰巧,薛以也站在外圈,周浮一侧头就和他对上了目光。 薛以朝她微笑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周浮听着人群中的起哄,意识到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比这更好的机会。 她主动走上前去:“你好,听说你叫薛以。” 可意外的,薛以并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因为当他听到周浮这么说的时候,他脸上浮现出很明显的无措神色:“我记得你是跟谢亭恕一起来的……你听说过我?” “哦,不是……” 好在周浮已经想好了话题的切入点,比如刚刚我听见你说你哥哥叫薛蕴,我初中时的数学老师也叫薛蕴。 很自然,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小浮!我刚满场找你!” 但陆安妮突如其来地从后面扑到她的肩膀上,同时还游刃有余地跟薛以打了个招呼:“嗨,薛以!” 打完招呼,就像刚才拖走谢亭恕那样,把她拉到了人群中心。 coco已经许完了愿望,正在和邹迩一起处理蛋糕,叫陆安妮过去帮忙。 周浮再次落了单,只能试探着看一眼身旁的谢亭恕。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到。 谢亭恕称不上面无表情,在和她对视的一瞬,甚至还相当潦草地勾了下嘴角。 可周浮还是敏锐地从中嗅到了一丝凉薄与漠然。 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她已经了解谢亭恕了。 这意味着,他现在的心情,不太好。 周浮下意识看了陆安妮一眼。 陆安妮看不出任何异常,coco和邹迩在忙着切蛋糕,她就负责分装和发放,还特地招手让周浮过去,给她分了一块料最多的。 周浮拿到蛋糕,第一反应就是先回头给谢亭恕:“吃不吃蛋糕?” 她自己都觉得狗腿。 两个人毕竟身高差摆在那里,都站着的情况下,谢亭恕每次垂眸看她,都带点审视的味道。 周浮被他那样扫了一眼,不知不觉,脊背就紧绷起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明明她都和薛以还没说上话。 “不吃吗?”在这种情绪下,周浮忍不住想要再说点什么,“安妮说,她刚偷吃了一口,说很好吃。” 她试着搬出陆安妮来哄谢亭恕。 因为周浮明白,她暂时还无法离开谢亭恕。 首先是在见到薛蕴本人之前,她都无法确定那真的是薛蕴。 其次,她才刚刚建立起和谢亭恕这边人脉的联系,她还需要一些时间,和陆安妮还有coco这些千金大小姐们混熟一点。 想到这里,周浮直接拿起叉子喂到谢亭恕嘴边,软着声音:“尝一口,嗯?” 她不知道谢亭恕是因为听到她说,陆安妮说好吃,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总之,他余光在她重新梳好的头发上扫了一眼,抬手把周浮手上的叉子接了过去。 之后两个人回到沙发上,开始看邹迩和coco回忆童年,谢亭恕对甜食一般,吃那一口也就是给周浮一个台阶下,之后就没碰过。 周浮不喜欢浪费,多吃了两口,吃完手上沾了点奶油,就离开客厅出去洗手。 她知道刚才自己去洗手间这一趟时间太久,谢亭恕什么时候带着人一起出来,却被一个人晾在那长达十几二十分钟。 周浮告诉自己不能冲动,既然已经有了薛以作为线索,回到首都之后再考虑打听也是可以的。 “那个……周小姐……” 可事与愿违。 她在洗手的时候,薛以也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客厅里跟出来,表情看起来有些窘迫:“其实我也注意到你有的时候会看我,请问是我哪里做得不妥吗?” 周浮没想到薛以会这么敏感,连忙摆手说没有,“抱歉,是因为我……”初中时的数学老师—— 话说到这里,周浮突然意识到,如果她没有带着先入为主的视角,她不应该在邹迩刚介绍薛以给谢亭恕的时候,就开始频频地往他那边张望。 察觉到逻辑上的漏洞,周浮有一瞬间的语塞,只得临时改口:“是、是因为……我觉得你长得有点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原来是这样……不好意思……”薛以的脸立刻就红了,也不等周浮再说点什么,便狼狈地走开了。 其实别说薛以,周浮也挺尴尬的,刚才听到薛以那么说的时候,她脸都发烫。 看了一眼镜子,还好,化了妆,看不太出脸红。 她回到沙发上,窝进谢亭恕身旁。 谢亭恕还保持着她刚才离开前的姿势,整个人陷在沙发的角落。 投影仪继续工作,整个客厅光线晦暗不清。 投影幕布上是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男孩子哭得面红耳赤,女孩子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拿着个变形金刚,脸上的表情不服不忿。 照片的一旁是邹迩的手写笔记:那天她抢走了我最喜欢的东西,我们的梁子也在那天结下了。 全场哄堂大笑,coco一边笑一边打邹迩,说他揭她黑历史,真不是人。 这样的环境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周浮感到安心,她拿起桌上的高脚杯,抿了一口里面的起泡酒,下一秒,就感觉昏暗中,一只手无声地拨开她鬓角的碎发。 “跟谁聊得那么开心?” 碎发轻而软,扫过周浮脸颊的皮肤,却莫名地让她联想到,海鹰低飞,掠过海面所划开的浪。 谢亭恕不想打扰任何人,所以离得很近,几乎贴在她的耳廓上,拇指指腹摩挲着她软薄的耳骨。 “耳朵都红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29、第29章 谢亭恕的声音没有什么语气。 听不出喜怒,很平静的陈述语态。 那股半冷不热的气息却一路从她的耳道,刁钻地钻了进去,将她的心神钉在了十字架上。 “……没有啊。” 周浮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都还没开始做亏心事儿,却已经提前心虚起来了。 而谢亭恕对她的支吾一如既往的没有耐心。 下一秒,周浮感觉到那只手毫不犹豫地抽走。 她侧头看过去,只见谢亭恕没有动,仍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他甚至探出身去端起了自己那杯红酒,在黑暗中,就像是端坐在荆棘倒刺里,举着一支笔挺的玫瑰。 察觉不出任何异样。 周浮却忽然有一种感觉。 她如果现在伸手过去。 不会再被人接住了。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晚餐就在邹迩的院子里,展开了一场露天的bbq。 邹迩还叫来了一个当地小有名气的乐队,陆安妮说,这下真成livehouse了,周浮当时愣了一下,后来在coco的爆笑中才反应过来是个冷笑话。 旧金山五月的天气很适合烤肉,正好在夏季来临之前,气温不会燥热到让人根本不想靠近燃烧的炭火,也正好是一个有食欲的季节,听到肉放到铁烤架上,滋啦一声,人就感觉一身的能量都被抽空了,亟待补给。 一大群人吹着凉风喝啤酒,酒过三巡,周浮也就只吃了一点茄子和芦笋,以及陆安妮塞给她的一串烤棉花糖。 她胃口不是太好,可能是下午吃了那么大一块的奶油蛋糕,有点把她腻到了。 谢亭恕也没管她,一晚上基本都和邹迩他们几个人坐在一起。 几个男的包括薛以在内,都对邹迩的英年早婚相当慨叹,啤酒开了一瓶又一瓶,好像过了这个村就再也没了这个店似的。 倒是谢亭恕没怎么喝,一开始还陪着喝两口,后来就只偶尔聊到让他发笑的地方,才会勾着嘴角,抬手小酌一口。 周浮也没让自己落单,她跟陆安妮还有coco待在一起。 coco同样珍惜自己真正步入婚姻前的单身时光,黏着陆安妮盯着主唱看:“他真的好帅,我们今天可要看个够本儿,白人花期都很短的……” 周浮也跟着看了一眼那棕发碧眼的主唱,确实很帅,拥有欧洲人典型的好骨相,眼窝深邃,鼻梁高挺。 一般亚洲人在欧洲人面前,其实很难有长相上的优势,邹迩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在出去接乐队的人进来的时候,还开玩笑让他们赶紧找几个口罩来,别让外国人抢了风头。 “哎,我感觉对比之下连我都变丑了。”坐在周浮身旁的女生由衷地感叹道:“但是非常可恨的是,谢亭恕竟然还是那么帅,这小子是不是去整容了,为什么每隔一段时间见他一次就觉得又变帅了!” “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很有可能诶……” 这大概就是中心。 无论什么话题,最后总不知不觉地转到谢亭恕身上。 周浮顺着其他人的目光,侧头看了一眼。 谢亭恕明明是喝得最少的那一个,却呈现出场上最浓重的懒态,整个人倒在躺椅上,衬衣的衣袖已经被他挽到了小臂中间,右手松散地拎着长条状的易拉罐,小臂的线条微紧,掌骨在夜间的光线中,明暗交错,像一副极具质感的油画。 周浮一直觉得谢亭恕浑身上下,除了眉眼之外,最性感的就是那双手。 金银玉石,没有不合适的。 她有时候甚至在想,就这双手,是不是随便拿个黑皮筋缠两圈,都会有一种束缚文明野兽的美感。 转眼,身旁的人话题又转到了别的地方,紧跟着视线也一同转移。 就只剩下周浮还在盯着谢亭恕看。 所以还在生气吗。 都说人的皮肤其实是能感觉到视线的。 周浮不相信谢亭恕不知道她正在看他。 但躺椅上留给她的,始终就是一个漠然的侧脸。 夜逐渐深了,帅气的主唱说他们后续还在市区的酒吧里有演出,揣着丰厚的小费心满意足地走了。 局散了之后,谢亭恕自从邹迩那里出来,就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周浮跟在他身后上了车,谢亭恕的身影已经半隐进黑暗中,司机帮她关上车门的那一刻,无声的压迫感悄然而至。 “谢亭恕……” 司机熟练地按来时原路返回,旧金山的夜景却已经和白天截然不同。 这是全世界最繁华的城市之一,窗外的人潮,车流,热闹与喧嚣,让车里的死寂显得就像是一种刑讯逼供的手段。 经过一下午乃至半个晚上的角力,周浮已经精疲力竭。 她甚至有点后悔自己的冒失,她不该去洗手间那么久,把谢亭恕一个人丢在那里。 他这种习惯了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怎么可能能忍受这样的对待。 “我以后不会那样了,你别生气了……” 沉默在无限延伸,就像太平洋的海平线。 周浮终于在进门的那一刻,就在玄关拉住了他的手腕。 他在回来的路上放下了衬衣的衣袖,蓝宝石袖扣与纯银的雕花底托划过她的指尖。 硬挺而圆润的凉意。 “哪样。” 谢亭恕终于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目光平静而幽深。 周浮忽然又被噎住。 她要怎么说。 “不知道?”谢亭恕当即冷淡而又潦草地收回目光,“那就等你知道了再说。” 周浮赶紧抓紧他的手腕,仓促地说:“我不该把你丢在客厅的。” 谢亭恕没说话,动作却没停,将手臂抽了出去。 蓝宝石脱手,他并不满意。 “谢亭恕——” 她不能让今晚的事情就这样被冷处理掉。 周浮有一种预感,如果她没有处理好今晚的事情—— 谢亭恕不会再给她机会了。 情急之下,周浮从背后抱住了他。 “我去找薛以说话是因为……我听到他说他哥……” 这是和薛以都没能说出口的话。 周浮一边说,一边感觉支撑着脊梁的那股劲,就像是出现了裂痕的轮胎,正在一点一点,悄无声息地发生泄露。 “我以前初中的数学老师,好像跟他哥同名……” 她再一次感觉到,她正在被驯服。 被谢亭恕驯服。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周浮的声音逐渐地小了下去。 她从见到谢亭恕第一眼就开始惧怕的事情,还是在发生。 不可改变,不可逆转地在发生。 “我耳朵红是因为、是因为……” 是因为尴尬,因为突然被薛以追出来问出了那句话,她意识到自己给别人添了麻烦,意识到自己给了别人压力。 这里其实是最好解释的部分。 什么都好,什么都能说。 但周浮已经有点乱了。 “周浮,” 这种慌不择路当然不可能瞒得过谢亭恕的眼睛。 短暂的沉默,周浮的手腕被人抓住,拥抱被轻易瓦解,她看到谢亭恕朝落地窗前抬了抬下巴。 “站过去。” 又是罚站。 周浮几乎一瞬间就想起一月份的那个电话。 谢亭恕让她站在他首都的那套房子里,让她听着自己忙碌的学习生活,面对着和那个世界完全无关的夜景。 他说,不喜欢她对别人摇尾巴。 那是周浮第一次有被人戴上了项圈的感觉。 她走到落地窗前,和角落等身比例的米奇站到了一起。 很快,透过玻璃窗的反光,她看到谢亭恕从房间里拿出了电脑,放在了茶几上。 一模一样。 周浮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旧金山繁华的夜在一点一点落幕,耳畔是不规律的,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 虽然谢亭恕没有明说,但周浮明白,他是在等。 等她脆弱,等她坦诚。 等她的精神与身体濒临极限,再也没有说谎与反抗的余力。 然后再恰到好处地施以一些怜悯与温柔,抚摸着她的脸颊,为她打上无法逃脱的烙印。 如果说最开始周浮对谢亭恕的恐惧,更多来源于他的第一印象。 那么她现在是真的开始害怕谢亭恕这种令人身心屈服的威压与手段。 “过来吧。” 听到谢亭恕的声音,周浮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因为保持同一个姿势已经太久,周浮的膝盖都已经有点僵了。 但她的情绪已经冷静下来,“薛以是以为他哪里做得不对,所以我才和他说话的,追出来也是为了问这个,搞得我也有点尴尬,所以也没好意思跟他说老师的事情。” 谢亭恕的电脑还是打开着的状态,听周浮说到这里,他慢吞吞地掀起眼皮,扫她一眼:“什么老师?” 他仿佛天生就有察觉到异常的嗅觉。 周浮微微抿了抿嘴:“我初中的数学老师,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薛以的哥哥,反正……他对学生都很好,可惜只待了一个学期就走了,我有很多同学都很怀念他。” 她前面那番话的内容是精心准备过的,每一句话都有作用,可他却偏偏点在了周浮最想一笔带过的地方。 周浮乖巧老实地在谢亭恕身旁蹲下,伸出手去抱他,轻声地撒娇:“你能不能不要再让我罚站了,腿真的好酸。” 她是真的怕从谢亭恕口中,听到薛蕴的名字。 “现在倒是会撒娇了。” 好在,谢亭恕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神色些微松弛下来。 周浮低下头,细细密密地和他接吻。 她还是无法摆脱那双眼睛带来的生理上的吸引力。 稍微吻了一会儿,周浮的腰已经有点软了,谢亭恕带着她坐到自己腿上,滚烫的呼吸落在她的侧颈。 轻柔的,和缓的,安抚性质十足的,过于缱绻的吻。 是鞭子过后的糖。 “周浮。” 周浮整个人都要陷进那种感觉里去,微微眯着眼,含糊地应声。 “嗯?” 她垂眸,对上谢亭恕的目光。 是熟悉的,游离在沉沦与清醒之间,一汪不见底的深潭。 “别让我发现你在骗我。”魔/蝎/小/说/m/o/x/i/e/x/s/.c/o/m 30、第30章 旧金山的夜很漫长。 谢亭恕话音刚落,掌心已经扣在周浮的脑后,阻断了她抽离的后路。 之后是绵长的,充满掠夺性的吻。 周浮的呼吸仿佛变成了水中的气泡,不断地流失,被夺走。 她心里还揣着刚才谢亭恕说的那句“别让我发现你在骗我”,肩胛止不住地发抖。 这种留白才是最让人感到恐惧的。 别让他发现。 那如果发现了呢。 会怎么样? 尤其是周浮越了解谢亭恕,就越知道他有多么巨大的能量。 在这样的人面前,她就是一只蝼蚁。 当下,谢亭恕的掌心压在她背后,并不太用力,周浮想起小时候跟学校同学去抓萤火虫,知道它跑不掉,又很脆弱,所以准备把它转移到玻璃瓶里的时候,往往格外小心。 这是无端联想,却又好像不是完全无端。 周浮余光看了一眼刚才自己站着的地方。 接天连地的玻璃窗。 “我去洗澡……” 她终于在那么深切的纠缠中找到机会开口,说话的时候,睫毛根部已经浸上了薄薄的泪。 但周浮手撑在谢亭恕的肩上,刚准备站起,就被他一只手又给拉了回去。 “怎么在发抖。” 周浮刚站起身的动作让谢亭恕的手往下滑了一截,从她的后背落到了侧腰。 他也没动,就那么松弛地放在她的腰间,甚至掌心都没有贴合上来,只有指尖隔着连衣裙那一层轻软的布,像蜻蜓停留在水面。 “怕我?” 毕竟吻了一会儿,谢亭恕的声音也带上了一点嘶哑的黏连感。 周浮垂眸,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此刻谢亭恕明明坐在比她更低的位置,抬眼看她的时候,仍旧让她止不住地紧张。 “……没有。” 周浮生怕被听出端倪,声音很轻,“只是有点……没喘上气。” 闻言,谢亭恕没答话,只是微微将头往后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周浮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心虚,在侧腰附近找到他的手,将他的指尖握在手里:“那……我还去洗澡吗?” 下一秒,她的手被谢亭恕反握住。 他目光幽深而晦暗,像是暴风雨前夕,乌波粼粼的海面。 “不去了吧。” 原本只点水般触在她腰上的手重新压上她的蝴蝶骨。 和刚才一样的滚烫,却又是不一样的触感。 这一次,他压实了。 掌心熨在她的后背,衬得连衣裙的布料纸一样单薄。 灼热的鼻息降临在她颈窝。 她在狂风骤雨的海上止不住地颤抖。 之后,发簪盘发的劣势展露无遗。 银白的簪子滚落在旁,周浮的长发如同海藻般在身下柔软的羊毛地毯上铺开,在一次一次毫无余地酣畅淋漓的碰撞中,成为了某一人指尖上的海浪。 - 从旧金山回来没多久,时间步入六月。 每年四月开始,学校里毕业的氛围就逐步开始高涨,有些同学看到大四的学生答辩、拍照,拖着行李陆陆续续离开校园,触景伤情,周浮时不时就能在班级群里看到一些唏嘘感叹。 只是她没有时间去伤感,因为考试周马上就要来了,她必须拿到漂亮的绩点才行。 之后的整个六月,周浮就在学校上课,复习。 谢亭恕那边应该也很忙,再加上时差的关系,好几天不说话也都是常态。 六月底,周浮期末考试结束。 她跟家里打了电话说暑假留在首都兼职,可以蹭老师家的地方住,就放心大胆地收拾了点贴身用品,住到了于雪娆的工作室里。 “你学校选好了吗,申请时间记得多留意一点。”于雪娆自从知道周浮准备往外走,偶尔想起来一点自己当年留学前的准备工作,就跟她念叨两句:“我之前问了一下你们导员才知道,你从大一开始就一直拿奖学金啊,我还以为你兼职那么多,学校的课估计都顾不上呢。” 周浮确实兼职很多,高三的暑假,大部分人都还在享受人生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肆无忌惮的长假时,周浮就已经拖着她的行李箱来到了首都。 她来之前就做好了计划,通过新生群联系到了首都本地的学姐,先找了一家包住的私人便利店当店员,后来因为成绩好,是市文科第三名,又在学姐的引荐下接触到家教的工作。 哦对,这个学姐就是后来介绍周浮跟陈润清认识的学姐。 周浮即便到了现在,也都还念着她那时的帮助,逢年过节都给她发去问候。 不过周浮也不是没钱,那时候她兜里揣着刘芸给她的两万块,既是学费也是生活费,刘芸的原话是不知道大城市东西贵不贵,先拿着,用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没钱了就跟家里要。 那两万周浮也花了一部分,但陆陆续续又拿工资填补回去,后来还是刘芸想起来觉得不对劲,问她怎么一直不跟家里要钱,生怕她被诱惑学坏,这时才知道周浮身兼数职,小金库里已经有远超两万的数字了。 “我就是因为考虑到成绩是我一大优势,所以才开始看英国的学校。”周浮经过一上午,已经把这个小休息室收拾好了,她很满意地环顾一圈,在自己的小床上坐下,“老师,你说我暑假之后也能住到这里来,是真的吗?” “可以啊,反正我这里空着。”于雪娆这个休息室,本来就是杂物间改的,连个窗子都没有。她一开始是考虑到以后如果有员工要住,后来装了空调买了床,发现工作室的存活都是个问题,就闲置在这,现在被周浮收拾了一下,到处都干净整洁,她看着也觉得赏心悦目,“不过依我看你也最多就住到年底吧,春季就要开学喽。” 周浮想象了一下,也觉得美滋滋的:“万一没申上,那就只好大四再说了。” “不会的,我看了你的personalstatement,写得很好,而且你的经历也丰富,几个珠宝大厂你都走了一遍,我要是rca,我直接来中国抢人。”于雪娆对自己的学生非常有信心,“而且你英语也没什么问题……我现在只对一点比较担心。” “嗯?” “你的学费怎么办?” 说实话,去旧金山之前,周浮也在担心这件事。 毕竟学费又不是一次性买卖,她和谢亭恕的关系目测是很难持续到学成归国。 “没事,我有办法。” 不过现在周浮已经不担心了。 - 在于雪娆这边安顿好,周浮又缓了两天,才终于在一个闲暇的傍晚,点开微信。 之前在旧金山,邹迩的独栋里,她掏出微信二维码,蹭蹭蹭进来了好几个好友申请。 都是清一色的大小姐,不过周浮也明白,加了好友不等于就是客户。 因为在这些人里,最近也就只有coco和周浮联系比较密切。 自邹迩求婚成功后,现在两个人正在筹备婚礼,coco很喜欢上次周浮带来的发簪设计,就问她接不接私人订制,想从她这里订制一套婚礼用的首饰。 coco当时说得很诚恳,甚至考虑到周浮可能没有合作的工厂,说她只负责设计图就可以。 周浮见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当然立刻答应下来,并且约了七月初见面再确认一下设计元素以及风格偏好等细节。 这不眼看马上七月要到了。 周浮和coco确定了具体见面时间,又让coco发来了一些喜欢的款式,趁着有点闲暇,先拟了几个草图出来。 等到七月初,两人回国,coco看到周浮已经出了草图,惊喜得不行,这也想要那也想要,结果从一开始预计的一套,变成了三套。 邹迩俨然是已经习惯了,俩人在聊设计上的需求时,他很自觉地点了两份甜品奶茶的外卖,只是没想到,等外卖先后抵达的时候,coco已经决定allin了。 生意谈得顺利,周浮原本腾出一下午的时间,到后面就变成了茶话会。 coco很自然地聊起谢亭恕,感叹说:“我之前觉得邹迩已经够忙的了,都没时间陪我,想想你跟谢亭恕谈恋爱,应该更不容易吧,他真的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面诶。” “其实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周浮第一次知道原来有钱人的甜品外卖,都是自带金属餐具的,她吃了口蛋糕,话说得冠冕堂皇:“见面的时候就好好的谈恋爱,分开的时候就专心奋斗学业和事业,两不耽误。” 虽然这话有点装,不过周浮自从从旧金山回来,确实是有点庆幸于两人目前天各一方。 “对了,coco……”周浮放下叉子,握着吸管搅了搅,“你还记得上次在邹迩旧金山的家里,他有个朋友……” “啊,你说薛以吗?”coco大概听了不止一次这样的开场白,一听就知道周浮在说谁:“他怎么啦?” 周浮:“是这样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周浮有点越来越怕谢亭恕了。 怕他敏锐的直觉,锋利的目光,那种一开始觉得深情专注的眼神,到现在让她心虚又胆颤。 一句看似漫不经心的追问,一点不动声色神鬼不知的情绪。 还有堪比凌迟的,沉默的压迫感。 “原来你初中时的老师也叫薛蕴啊,这么巧!”coco听完周浮的话,很是意外,但她对薛以了解并不多,就直接叫来了正在隔壁房间拼乐高的邹迩。 邹迩也很惊讶:“我也是那天答完题之后才知道的,他哥原来之前还去支教过,但是我没详细问,要不然我把他微信给你,你直接找他?” 周浮心头一动:“可以吗?谢谢。” 所以从旧金山回来之后,周浮真的很庆幸,他们之间当下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 谢亭恕的手,暂时伸不到她的生活里来。 从coco这出来,周浮才点进她推过来的那个名片里,选择添加。 她从听到邹迩要把薛以微信给她,到现在为止,心跳都还在不正常地快。 会是薛蕴吗。 薛以的哥哥。 她真的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找到薛蕴的消息。 也再也见不到他了。 走出电梯,周浮就听到包里的手机‘嗡’地震了一下。 她的心顿时跳到了嗓子眼儿,就站在原地匆忙地将手机从包里翻出来—— 包里的纸巾和小镜子先后掉在地上,发出七零八落的响。 微信的界面里只有那个她已经无比熟悉的德文头像: 我九点落地。 到公寓来。 周浮僵在原地,心跳甚至都还没有从之前的疯狂中恢复过来,鸡皮疙瘩就已经争先恐后地想要取而代之了。 谢亭恕竟然在这个时间点,回国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31、第31章 周浮从coco那出来的时候,才下午四点。 coco本来是想留她吃个晚饭的,但周浮怕到时候薛以回了消息,她会不小心露出端倪,就说晚上还有事,约了下次。 谁知道谢亭恕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放假? 可现在不年不节,按照谢亭恕的习惯,但凡不是长辈要他回,他是不会往国内走的。 倒也不是他不喜欢回国,就只是单纯的懒得动弹。 听老李说,谢亭恕其实是那种懒在根儿上的人,之前他妈有一段时间误会他取向是同性,他都懒得解释,就这样让他妈误会了一年多,后来还是他前女友上门哭闹着不想分手,被他妈撞见,才终于得以澄清。 周浮到谢亭恕公寓附近的时候,时间还早,才六点出头。 但她并不急着上去,而是到附近找了一家麦当劳,点了个套餐,吃完之后就坐在那听阅读,刷题。 她目前在准备gre,因为决定得很突然,可谓是时间紧任务重,所以兼职都没怎么再接过,除了这次给coco的设计草图之外,也就只是帮于雪娆打打下手。 道理周浮都明白,可今天她也知道自己注定无法专心致志地学习。 七点,她又看了一眼微信,薛以还是没通过她的好友请求。 周浮察觉她距离上一次分心出来看微信,还不到二十分钟。 她有点烦躁地摘了耳机。 就这么在麦当劳磨蹭到晚上九点多,周浮才总算起身,往谢亭恕那边去。 公寓里,谢亭恕已经到了。 周浮用密码开门进去的时候,他刚洗完澡出来,身上就套了件白t。 像谢亭恕这种人穿白t,其实是很犯规的。 瘦薄而有力肩颈臂膀,颀长的线条,空气中散发着的,薄荷洗发水的味道。 尤其是周浮直到今天才发现,谢亭恕的头发属于点硬的发质,洗过之后吹干,会有点炸,显出一种非常自然的,不修边幅的毛躁感。 这些东西都会很自然地让人产生一些不必要的,关于青春的联想。 每个人都经历过的,学生时代。 而更犯规的是,他明明就把自己的坏摊在了所有人都能看见的地方。 每次看过来的时候,目光仍是活的,躁的。 就像一簇干净的火。 “看什么?” 谢亭恕听见密码锁响的声音,这里的密码除了他之外只有一个人知道。 他刚吹过头发,刚才用来擦头的毛巾就挂在脖子上,正站在冰箱前,从里面拿出了一罐冰啤酒。 “啪”地一声。 易拉罐被打开,啤酒的气泡和夏天的味道一并从里面漫出来。 谢亭恕只喝了一口,扭头就看到周浮正顶着一张素面朝天的脸,直勾勾地盯着他看,问她也不说话,就看。 “服了。” 他嗤一声,用眼神示意让周浮过来,然后随手将易拉罐放在餐桌上,就压着她在玻璃台面上接了一会儿吻。 他刚喝过冰啤酒,舌尖是凉的,还带着一点小麦发酵后轻微的苦味。 周浮不自觉地就想起,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和陈润清的那个吻。 她的舌头好像总能尝到一点与众不同的味道。 即便同样是苦,谢亭恕和陈润清给她的感觉也不一样。 谢亭恕的苦味要更加复杂,不那么纯粹,就像是浓烈的酒,苦涩辛辣,又给人一种想要从中尝到一点回甘的期许。 这套公寓并不是开放式厨房,而是由推拉门隔开。 周浮的后腰抵着玻璃餐桌的边缘,一点点冰凉的钝痛。 她感觉自己沉得很快,她觉得有点危险,想要抽离,但谢亭恕不许。 唇舌如同深海中的巨物,将她缠得更深,一起沉沦。 突然,她听到包里震了一下——她刚进门就被谢亭恕用眼神叫过来,甚至还没来得及放下包。 这一下震得很突兀,前后都没有任何衔接。 像极了微信好友请求被通过那一刻,系统自动发送的消息通知。 周浮几乎是一瞬间清醒过来,即便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去在乎,现在先好好和谢亭恕接吻,不要被他发现—— 可于事无补,她的注意力已经如同四散奔逃开来的飞虫,越想聚拢,散得越快。 “你很忙啊。” 谢亭恕当然是最快察觉到她状态上的变化的那个人。 不过还好,他看起来并没有深究的意思,只是笑了下,重新拿起放在周浮身后的易拉罐,拎着往客厅去,“晚饭吃了吗,我准备点外卖。” “外卖?”周浮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手已经极为迫切地从包里把手机拿了出来,“你没吃晚饭吗?” 和她预想的一样。 这次真的是薛以通过了她好友请求的通知。 “没,登机的时候困得要死,坐下就睡着了。” 谢亭恕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周浮却已经顾不上去听他具体说了什么。 她只看到薛以很快发来了第一条消息: 你好,你是? “你之前好像就……挺忙的是吧。”她一边回复薛以的消息,一边努力想要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去接谢亭恕的话,“我之前去旧金山的时候,你好像就经常通宵,老李都习惯了。” “那段时间是准备毕业。”谢亭恕拿着手机回来,在她身旁靠着,点开外卖软件:“这段时间在搞别的。” 周浮愣了下,“你已经毕业了?” 她记得他们俩是同年出生来着。 “学分修够了,留在那干嘛?”谢亭恕低着头选店,说着侧头瞥她一眼:“你晚上吃了什么。” “……麦当劳。” 周浮猝不及防地对上谢亭恕的目光,拿着手机的手微微一紧,“麦香鸡的那个套餐。” 虽然她知道谢亭恕可能根本不关心她和谁聊天,也根本不会去看她手机。 但她还是多此一举地在谢亭恕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地将手机锁了屏。 事实确实如此,谢亭恕大概觉得她的晚餐着实无趣,只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就拿着手机回客厅了。 周浮跟着他回去,在沙发上找个角落蜷进去,就看薛以已经就她刚才表明来意的那番话进行了回复。 他有些意外,说他哥以前确实去支教过,问周浮当时在哪所学校。 两人一来一回地聊,薛以口中那个人越来越接近周浮记忆中的样子。 “你看看想吃什么。” 她紧张又兴奋,手指都微微发抖,所以当谢亭恕把他的手机递过来的那一刻,周浮第一时间是懵了一下,“我?” “陪我吃。”谢亭恕见她不接,也懒得等,直接把手机丢她怀里,“自己看着点。” 周浮无法回绝,只能硬着头皮随便选了两样。 等外卖来的空隙,谢亭恕打开了客厅的投影,选了一部印度的悬疑电影。 周浮没有了看手机的机会,只能干巴巴地坐在沙发上。 她全程都心不在焉,完全不知道电影在讲一个什么故事,直到外卖抵达,谢亭恕把电影暂停,去开门的时候,她迅速地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刚才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薛老师这些年怎么样,之前她回镇子上,好多老师的孩子都满地跑了。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周浮觉得即便薛蕴已经娶妻生子,也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薛以先回了个捂脸哭的表情,才回:我哥别说结婚了,这么多年连恋爱都没谈过,我爸妈前几年催得厉害,催得他现在都不敢回家,你别说……我也好几个月没见他了。 周浮没时间回,只潦草地看完,就站起身帮谢亭恕拿外卖的保温袋。 吃饭的时候,电影继续。 周浮认真地盯着投影幕布,脑子里却忽然浮现出很多年前的一个傍晚。 其实她和薛蕴告白过,当然,不是那种直白的,周浮也是后来才意识到,那时她的行为和直接说“我喜欢你”,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这件事所有人都不知道,就连周浮自己也想忘记。 那天本来只是一个普通的日子,周浮一早出门上课。 镇上的中学就那么一所,附近所有处于这个年龄段的学生基本都往同一个方向走。 说来是真巧,一群半大的孩子成群结伴,熙熙攘攘,周浮偏偏就听到当中有两个人窸窸窣窣地聊天。 “你知道吗,李空家的狗昨天死了。” “啊,为什么死了啊?” “那条狗有病,老是想逃跑,昨天李空一个没拴住,就跑马路上,被车撞死了。” 李空就是周浮和刘芸给多多找的新主人。 她的多多死了。 周浮其实早就知道,多多念旧,始终忘不掉原来的家,李空好几次找到她说,这狗有事没事就往你家方向跑,跟个养不熟的白眼儿狼似的,要么她拿回去算了。 只是那时候刘芸生完弟弟朱登不到两年,朱登是早产儿,身体不好,医生说家里最好不要养家禽和宠物,容易细菌感染,为此继父就把院子里的鸡鸭都处理掉了。 那些鸡鸭有的被他拿到市场上卖掉,有的就直接风干,做成了腊鸡腊鸭,刘芸当时还可惜,继父笑了笑说没事,浮浮正在长身体的年纪,多补充点营养。 周浮怎么开得了口。 得知了多多的死讯之后,周浮也没有跟刘芸说,只是闷在心里,不断地消沉。 后来还是薛蕴在一个放学前找到她,问她怎么了。 现在回想起来,他应该是故意选了那个时间。 因为放学前,办公室里的老师有课在上课,没课就已经回家了,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人。 因为他知道,周浮不光敏感。 还有一颗要强的自尊心。 他总是那么温柔,那么细腻,那么为别人着想,从不厚此薄彼。 可周浮却在那天突然不知道哪里涌上来一股莫名的委屈,在走进办公室的那一刻就掉了眼泪。 她跟薛蕴说:“你为什么总是对所有人都一样好,我最讨厌你这样的人了。” 其实不是的。 周浮只是想要成为薛蕴有点特别的那个人。 只是薛蕴总是给她安全感,给她一种不会离开的假象,好像无论她做什么,薛蕴都会站在她这边,替她着想。 所以她那些藏不住的丑陋情绪,就都在那一天爆发给了他。 她说了好多尖锐的,讨人厌的话,薛蕴就一直沉默地听着,直到最后,她已经声嘶力竭,却还在执拗地说着“讨厌你”。 薛蕴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还好我是这个时间把你叫过来的,要不然其他老师听到,估计要查我作风问题了。” “……” 大概因为情绪已经得到了发泄,周浮的理智迅速回归。 她意识到自己刚才到底做了什么,无措又羞耻地僵在了原地。 多好笑啊,她说薛蕴种种不是的时候,哭着还能口齿伶俐。 可轮到她说对不起的时候,就好像喉头被压了个千斤重的东西。 因为她自己也知道,刚才那番话有多像是受了委屈的女朋友在向恋人表达不满。 薛蕴当然更不可能察觉不到。 所以他那天在说完刚才那句话之后,起身给周浮倒了杯水,看着她喝下去之后才微笑着说:“周浮,你一直是我觉得最有未来的学生,你知不知道,你在我心里,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没有老生常谈地说,你还太小了。 而是给周浮铺开了一张未来的愿景,并且无比诚恳地告诉她,世界有多么广阔,人生有多么宽旷。 至于某一个人,某一件事。 某一段不合时宜的单恋。 放在一生的时光中,都只是不值一提的须臾。 他是多么温柔的人。 就连拒绝,听起来都是崇高的赞扬。 “我先去洗个澡,这个菜好辣,吃出汗了。” 电影结束,开始滚动工作人员字幕。 周浮原本只说陪着谢亭恕吃两口,结果因为陷进回忆里,不知不觉就吃撑了。 她放下筷子,到卧室里拿了一套睡衣。 这还是一月的时候她被罚站,大概有预感这种事不会只有一次,所以买了放在这的。 她想起那天的最后,她还是执拗地问薛蕴:“那老师,如果我以后成为了你说的,优秀又成熟的大人,我就可以想这些事了吗,那你会等我成为那样的人吗?” 薛蕴当时也准备下班离校,把她刚用过的一次性水杯收拾进垃圾桶,又简单地整理了一下桌上的作业和教案。 然后才抬起头看向她,露出周浮最熟悉的微笑: “你先成了再说吧,小同学。” 进到浴室,周浮站到花洒下,琢磨着刚才薛以说的那番话。 他说,薛蕴还没有结婚。 甚至这么多年都没有谈过恋爱。 周浮想到这里,忍不住笑自己想得太多,也想得太美。 但凡薛蕴有一点点想要等她的意思,就不会在第二个学期申请调走了,不是吗。 洗完澡,周浮的心也静下来了。 说实话,她其实想见薛蕴,也并不是想要和他有点什么关系。 她只是很单纯地想见薛蕴一面。 能够跨越十年时间,寥寥抚慰到当年那个真的满怀期待着自己能一夜之间长大的笨蛋。 她擦干水迹,换上睡衣。 客厅已经被谢亭恕收拾干净,周浮走到卧室,就看谢亭恕正靠在窗边抽烟。 周浮第一次来到首都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个季节,七月初。 她第一次感受到北方和南方之间的区别,就是在入了夜的时候,即便是夏季,北方的风也是带着凉的,周浮睡觉都不用开空调。 就像现在,谢亭恕开着窗,夜风和缓地灌进来,窗帘鼓鼓息息。 高层住宅的窗外总是夜色更浓,辉煌的灯火都在脚下,被距离拉远。 谢亭恕察觉到她进来,手指衔着烟,随意地撑在桌沿,目光慵懒,似笑非笑地朝她招了招手。 周浮走过去,谢亭恕正好低下头,将一口烟气哺了过来。 周浮没反应过来,小小地呛了一下,没来得及吞咽的烟雾被夜风拉长,搅散。 下一秒,谢亭恕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 周浮抬眸,才发现他眼神里藏在那点似有若无的笑意底下,还有薄薄的一层凉。 “你什么时候加了薛以的微信?” 他发现了。 她加薛以的事。魔/蝎/小/说/m/o/x/i/e/x/s/.c/o/m 32、第32章 周浮有一瞬间的怔忪,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谢亭恕有薛以微信,认得出他的昵称。 刚才她被辣得有点发晕,去洗澡之前手机就放在茶几上。 薛以呢,又稍微有点儿话痨。 周浮一晚上跟他聊天,她说一句,薛以能回五句。 “嗯,今天加的。” 估计是她去洗澡之后,薛以又想起了点什么。 她手机一直进消息,想不注意到都难。 “今天我去了coco和邹迩家一趟,他们已经开始筹备婚礼了,所以coco想让我负责设计她婚礼上用的金饰。” 既然已经被注意到,现在再否认或者推脱,都只是越描越黑罢了,周浮觉得倒不如干干脆脆地承认,反正在这个圈子里,她这种普通人压根就没有秘密,“后来因为和他们谈得很顺利,预留的时间多余出来了,正好聊起薛以,邹迩就把他微信推给我了。” 说着,周浮回到客厅,把手机解锁后递给谢亭恕:“他好像也挺忙的,我下午三点多加的,他快十点才回我。不过刚才我问了一下,感觉他哥挺像当年教过我的老师,聊天记录都在这,你要不要看看?” 她坦然得让自己都感觉有点儿太理直气壮了。 不过事实上,她确实还没来得及和薛以说什么,甚至因为每次回复都很匆忙,显得潦草而又敷衍,看起来更像是薛以热脸贴了她的冷屁股。 “哦。”谢亭恕倒还真接过了她的手机,低着头漫不经心地摆弄了两下,但他目光并不仔细盯她屏幕,反倒是瞟她一眼,“我随便看?” “……” 周浮不是不知道谢亭恕什么意思,她只是没想到他还真能接茬:“什么?” “你手机。” 要放平时,谢亭恕估计也就把她这种明知故问归类于揣着明白装糊涂,让她混过去了,但今天他偏就想较这个真,“我能看?” 这下周浮都有点不知道怎么说了。 她要现在说假的,就是客套话,好像有点晚了。 “里面什么都没有,你要不嫌无聊的话,”她只能佯装若无其事地眨眨眼:“随便看。” “那我录我指纹了。”谢亭恕也不知道看没看出她的言不由衷,反正她这么说,他就那么接,只是话到这儿了,眼神也到了,身体却没动,好像还在等她意见似的。 “……行啊。”周浮答应完之后,又觉得有一种中了套的感觉。 她看着谢亭恕心安理得地把自己的指纹录入进自己的手机,越想越觉得不痛快,本来想着忍忍,结果一不留神没忍住:“那你的手机我也可以看吗?” 果然,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不平等的关系就是会让人越来越不满。 “想看我手机?” 谢亭恕不着痕迹地挑眉笑了一下。 周浮觉得现在自己也是真的了解谢亭恕了,看他那表情她就知道他想说的肯定是: 想挺多。 她也真是自取其辱。 “算了,当我没说。” 周浮觉得跟谢亭恕这种人在一起,最没意思的就是现在这种时候,她把手机从谢亭恕手上拿回来,就准备去拿手机下一单蒸汽眼罩,睡觉。 但还没走出两步,手腕就被人抓住。 “装什么可怜。”谢亭恕嗤地一声,把手机就丢在她面前的床上,“我不让你看过?密码你不是早就知道。” 周浮虽然很想反驳他,但仔细回忆一下,谢亭恕的手机确实每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都是一副不设防的状态。 确实有密码,可密码她知道。 “那我看了?”她拿起谢亭恕的手机,也学着他的样子,带着答案问问题。 带着点小人之心,周浮觉得没准谢亭恕也只是在虚张声势。 就像是她其实并不想让他录入指纹那样,也许谢亭恕的密码也早就换过,只是和她一样在装。 谢亭恕已经把烟掐在了烟灰缸里,朝她颔首表示随她。 周浮试了一下印象里,之前在度假村酒吧二楼听到谢亭恕说的密码。 她输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犹豫了,毕竟万一谢亭恕也只是说两句场面话,她却当了真,到时候让金主下不来台,那岂不是玩砸了。 但四位数字输入完,周浮很顺利地进去了。 她懵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向谢亭恕的方向。 就看谢亭恕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周浮想起她以前就觉得,谢亭恕这个人是真混不吝,但他的目光也是真干净坦荡。 就是那种明明白白告诉你是陷阱,却仍然充满了诱惑力,把明知是错误的选项,妆点出了几分正确的可能性。 “算了,我不看了。” 周浮突然有种输了的感觉。 不管是在手机密码这件事上,还是从这次装腔的过招上,谢亭恕简直是无懈可击。 “哦,又不看了。”谢亭恕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看着她把手机重新锁上递给他,没伸手去接,“别过几天又窝窝囊囊地说我不给你看。” “不会说了!” 周浮觉得谢亭恕那个‘窝窝囊囊’真是尖酸刻薄又无比精准,她心烦地下了床,把手机丢回给谢亭恕:“你好烦。” 说完,周浮才意识到不太对。 她什么时候跟谢亭恕这样说过话。 不,应该说,什么时候有人这样跟谢亭恕说过话。 看来她最近还真是有点飘了,忘了最早每次看到谢亭恕的时候都有多慌张。 她动作顿了下,有些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 就看谢亭恕弯着嘴角,侧过了头去。 好吧。 在嘲笑她。 周浮轻轻松了口气,反正不是生气就行。 自从去了一趟旧金山,她现在是真怕谢亭恕不高兴。 “对了,谢亭恕——”周浮回到浴室,简单地往脸上拍了点爽肤水,又想起一件事:“你这里,哪一间是次卧来着?” 之前两次过来,都是周浮独自留宿在这,她也没到处看,就直接在主卧睡了。 外面没有传来谢亭恕的回答,周浮以为他没听到,等到走完一套简单的护肤流程后,她走到主卧门口,看谢亭恕坐在那看手机,又重复了一次:“次卧是哪一间啊,谢亭恕。” 他应该是在回消息,一只手在打字,周浮见他一动不动,有点儿不明就里,过了一会儿,才看谢亭恕锁了手机屏,慢条斯理地斜她一眼: “不用去次卧了。” 周浮本来想说那不太好吧万一我睡相不好打扰到你,但听谢亭恕不容置喙的语气,她也就把没说完的话一并咽了回去:“哦,好。” 但不去次卧,周浮怎么悄悄玩手机。 听老李说,谢亭恕睡觉的时候对声音和光线都很敏感,所以那天上午谢亭恕在房间睡觉的时候,他连面包机都没敢用,就用平底锅简单地为周浮处理了一下三明治面包。 周浮和薛以的聊天进展到他说薛蕴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没有谈恋爱。 刚才她看了一眼,薛以又发来了不少消息。 她想着待会儿睡觉前好好看看,就只扫了一眼放下了。 后悔。 周浮抓心挠肝地回到主卧,跟个僵尸一样躺下,闭眼。 谢亭恕大概用余光扫了她一眼,也可能没有,周浮是真的困了,本来还盘算着要不要等谢亭恕睡着之后再起来看,结果一沾枕头,意识就模糊了。 房间灯很快被关掉,她眯着眼,迷迷瞪瞪地想,要不然明天早点起来。 却在这个时候听到谢亭恕的手机震了一下。 对,确实就只有一下。 短到周浮以为只是一个推送,直到耳畔听到听筒那头漏出来一点人声,才辨认出是电话。 “回国也不说……出来啊……漂亮妹妹……” 只言片语,声音有点耳熟,周浮困成这样都本能地觉得有些讨厌。 谢亭恕没有说话,但下一秒,床的另一边松开了。 周浮的意识愈发涣散间,感觉到身旁的人毫不犹豫地走出了房间。 她心头微微一松。 好像什么东西被解开,恍恍惚惚地沉了下去。 - 次日清晨。 周浮即便是暑假,生物钟也挺准的,醒来之后摸到手机一看,七点半。 身旁不出所料地没有其他人,只有床单上一点被躺过的痕迹。 她收回目光,点开微信看了一下昨晚没来得及看的,薛以的消息。 薛以确实又回了很多。 他说薛蕴在支教结束后,去国外进修读博,回来之后估计也是为了躲避父母的催婚,沪城明明有好几所大学邀请他去担任教授,他却偏偏选择去离家三千多公里的疆城大学。 毕竟距离摆在这,现在兄弟俩也很少见面,薛以上次见到薛蕴,还是在今年春节的时候。 春节。 周浮不由自主想起那个每年都会打,却从来没有打通过的电话。 她拿着手机,往下翻聊天记录的动作不知不觉变得迟缓。 所以薛蕴换手机了吗。 他还记得她吗。 如果真的见面了,应该说点什么? 十年,无数个难以启齿的,难熬的瞬间。 她从一开始得知薛蕴申请了调走,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又怕眼睛肿不敢使劲哭,就躲在被子里,含着眼泪等天亮。 委屈,怨恨,曾经周浮发誓,自己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言而无信的人——明明说过可以等她的,不是吗。 却还是喜欢。 还是忍不住把他留下的,明知打不通的电话当做唯一的寄托。 想要再见他一面,再听一次他的声音。 周浮就坐在床上,还保持着刚才起床时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将薛以发来的消息来回看了好几遍。 好安静。 安静到让她的心跳声都仿佛被环境勾勒,无比突出,她第一次如此切身地感觉到城市顶端的高层与大学寝室的区别。 周浮因为紧张而下意识地吞咽。 在聊天框一字一字地输入: 不好意思,昨天我睡着了,所以没回 很感谢你告诉我这么多,如果可以的话……能麻烦你去帮我问问薛老师 她不由自主地忐忑,停顿下来,又继续。 看看他愿不愿意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好吗?魔/蝎/小/说/m/o/x/i/e/x/s/.c/o/m 33、第33章 大概因为时间太早,薛以没有回。 周浮也没打算现在就能收到薛以的回复,昨天他说了这么多关于薛蕴的事情,已经让她很感动了。 她还得先回于雪娆那。 今天于雪娆会回工作室,如果看到她不在,可能会担心。 周浮套回昨天来时的连衣裙,推开卧室门,迎接周浮的是空荡荡的客厅。 她的包昨晚随手放在客厅,现在还原封不动地在原来的位置上。 周浮想起昨天晚上睡着前最后一刻听到的声音。 那个电话好像是刘衡钧打来的,声音挺像,电话里他叫谢亭恕出去玩。 她隐约记得谢亭恕那时候是走了,看现在这样子,应该是一晚上没回来。 也是,虽然那次谢亭恕当着刘衡钧那些朋友的面,把他的面子里子全都给踩了个稀巴烂。 但那又怎么样。 就凭他是谢亭恕。 她拿了包,到玄关换鞋出来,按电梯按钮,心里在盘算,要不要跟谢亭恕打声招呼。 虽然谢亭恕也不在乎她走不走,走去哪,但这至少也算是从他家离开。 周浮拿出手机,正在编辑措辞,面前的电梯‘叮’地一声打开。 她正低着头编辑消息,余光看到里面已经站着一个人,她走进去时,闻到有点熟悉的,先冷后甘的气味。 再抬头,正好对上谢亭恕带着笑的,戏谑的目光。 “出门啊?” “……” 谢亭恕身材在这个年纪里,是属于最有感觉的那种,线条紧,有肌肉但不膨胀,宽松的抽绳连帽运动衫穿着,旺盛的生命力被举重若轻地诠释了出来。 他似乎是晨跑回来,额头脖颈都缀着汗,耳朵上是蓝牙耳机,两人对上目光,谢亭恕把手机从口袋拿出来,将音乐暂停,再连着手机一并单手抄进了兜里。 “……我以为你走了。”虽然周浮就算是走,好像也没什么不妥的,但在这一刻她突然有一种好像逃跑被抓了的,莫名其妙的窘迫感,“所以我就想着,要么我先回去……” “哦。” 谢亭恕也没说什么,就只是先应了声,然后才用手指点着她的后背,将周浮原封不动地推出电梯,“中午邹迩约了我们吃饭。” 周浮被谢亭恕一路推回玄关,一边把鞋子换回去,一边觉得谢亭恕昨天说她窝窝囊囊,真是越想越精准毒辣。 她刚脸都还没洗就想着跑路,现在被抓回来才进浴室洗漱,再看谢亭恕已经把手机连接上音箱,在重金属摇滚充满力量鼓点的音乐声中打开了电脑。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也太大了。 她睡了一晚上现在跑路失败气焰受挫萎靡不振,这人昨天凌晨出去玩,早晨晨跑回来还能就着音乐写代码。 周浮洗了把脸,总算感觉好了点儿,她走到客厅,学着谢亭恕的样子在地毯上席地而坐,“你吃早饭了吗?” 其实周浮不饿,昨天晚上吃了太多,感觉到现在都还没消化完。 她只是想找个借口看看手机。 “嗯?”谢亭恕音乐声开得有点大,周浮的声音就像是抓不住的游鱼一样过去。 他凑过头去,目光却还停留在电脑屏幕上,“大声点。” “早饭。”周浮只能贴着他的耳朵,“你不吃早饭吗?” “你点。” 谢亭恕终于将目光从电脑上移开,但只是看了她一眼,就不动声色地继续自己刚才的事情,“我等会。” 可能他昨晚玩完回来之前吃过了。 周浮应了声“好”,终于拿起了手机。 刚才她洗脸的时候就听到手机震了两下,不过这个时间,没法确定是于雪娆还是薛以。 想起昨天谢亭恕已经发现她加了薛以微信这件事,周浮仍觉得心有余悸。 她拿着手机,悄悄地走进了卧室里,才点开微信。 是薛以。 薛以说,他已经给薛蕴的微信留言了。 不过薛蕴很忙,平时也不怎么看微信,可能没那么快回复。 周浮忙回:没关系!我能等! 回复完,周浮又往上翻了下昨天和薛以的聊天记录。 才终于切到外卖软件上开始点单。 谢亭恕的心流状态也差不多止于外卖抵达。 好在周浮提前点了两人份的,还能匀出一半给谢亭恕。 “你刚不是说不吃吗?” 两人就跟在旧金山时一样肩并肩坐在地毯上吃东西,周浮话说出口,觉得自己也是欠。 待会儿被谢亭恕三两句话怼回来就舒坦了。 “我说的是等会吃。”但难得的是,谢亭恕竟然回答得还挺认真,“运动完大脑比较活跃,吃了东西状态就消失了。” 周浮点的是随便选的拇指小笼包,一口一个。 她嘴里塞满了东西,脑子也跟着被鲜甜的灌汤填满,想起在旧金山的时候,谢亭恕说熬夜的时候吃东西会犯困,所以直接把晚餐也pass掉了。 这是什么超绝节能型高能量人。 “你再进化一下,就可以彻底不睡觉了。”周浮非常诚恳地赞美。 然后才想起,谢亭恕从昨天到现在确实没睡觉。 已经进化完成了。 吃过早饭,周浮给于雪娆说了一下今天要再去客户那一趟,晚上回去,就坐在谢亭恕的身边开始处理昨天和coco敲定的草稿细节。 其实周浮现在更想刷一下gre的真题,但是谢亭恕又在她旁边坐着。 去留学的事,周浮不太想让谢亭恕知道。 一方面是因为她始终觉得自己的学费来得有那么点不光彩,另一方面是她觉得谢亭恕也未必想知道。 她跟谢亭恕认识,谢亭恕给她上的第一节课就是,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没人在意你到底想什么,做什么。 就这么画到中午,周浮跟谢亭恕一起出了门,准备去赴邹迩的约。 上了车,周浮看到路边的蛋糕店,突然有点想念在旧金山吃过的巴斯克:“老李呢,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他在那边帮我处理后续的手续,过一阵子再回。”谢亭恕开车间隙,余光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了一眼,就已经看破,“他给你吃他做的蛋糕了?” “我之后也买过,不过不是老李的那个味道。”周浮说着,从车窗外收回目光,“不知道是不是用料的关系……你待会儿能不能把老李微信推给我,我问问是怎么做的。” 一旦入了伏,首都总是连日的大晴。 今天的天空也是碧蓝如洗,谢亭恕的车疾驰在路上,绚烂的光斑透过树叶的缝隙,被迅速地甩在了他们身后。 谢亭恕手扶着方向盘,直到周浮目光看过去,才迟迟地: “我今晚帮你问。” 意思是不给加。 真小气。 周浮在心里悄悄地骂。 十二点半,两人抵达邹迩约的餐厅。 因为来时谢亭恕说只有邹迩和coco,周浮也一直以为就是四个人聚餐,但进来的时候才看到陆安妮也在。 “hello,小浮!”陆安妮看到周浮跟在谢亭恕身后走进来,立刻热情地和她拥抱:“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安妮。”周浮回抱住陆安妮,才发现桌上还有一个上次在旧金山没有见过的男人,下意识看了一眼谢亭恕的方向。 谢亭恕当然也看到了那个人,看了眼陆安妮:“抱够了没,抱够了介绍一下。” “哦对!” 陆安妮这才想起来,嘿嘿笑了一声走过去,“我朋友,赵钰。” 赵钰人如其名,长相气质都相当斯文。 见陆安妮介绍到他,才站起身来跟谢亭恕和周浮握手:“你好,赵钰。” “什么朋友啊,男朋友吧!”coco因为到得早,显然比周浮看到了更多的东西,在旁边笑嘻嘻地拆台,“刚刚我和邹迩可都看到了,是吧邹迩!” 邹迩也在旁边呲着个大牙乐:“就是,无敌的陆安妮大小姐终于也有了天敌啊,真是可喜可贺。” “你们这是危言耸听!” 陆安妮脸都红了,大叫:“赶紧上菜上菜,我都要饿死了!” 所有人都笑了。 席间,周浮感觉好像又回到了旧金山的下午,陆安妮和coco两人说说笑笑,其他人偶尔参与。 餐桌上的话题换得很快,上一秒周浮抬头夹菜的时候听到她们在聊口红色号,低头吃的时候就变成了旅行。 “对了,你们知道吗,我最近才发现,我这都快踏进婚姻的坟墓了,才想起国内好像都还没去完。” “是吗,那要不然我们就一起出去玩一趟。” 周浮在她们的聊天中时常是插不上话的,哪怕陆安妮和coco已经足够照顾她。 但是认知和家世确实就是不可跨越的天堑,越和陆安妮、谢亭恕这样的人接触,这种感知就会越明显。 “真的吗,我们一起?” “ok啊,谢亭恕应该也ok吧,你目前无业游民一个,这边就强制参加喽~” “哈哈哈……” 这种与自己没什么关系的聊天,总是让周浮不由自主地有些游离。 她始终还是把自己当做这个圈子的过客。 “小浮,你说如果我们要一起去玩的话,你比较想去哪里?” 直到陆安妮将问题丢到了她的面前。 周浮有一瞬间的呆愣。 她确实没想到陆安妮和coco刚才说的‘我们’里,默认就包含了她在内。 但比起意外,周浮听到这个问题的当下,脑海中所有纷乱复杂的声音中,只剩下最清晰的那一句。 ——沪城明明有好几所大学邀请他去担任教授,他却偏偏选择去离家三千多公里的疆城大学。 “你们觉得疆城……怎么样?” 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有这份私心。魔/蝎/小/说/m/o/x/i/e/x/s/.c/o/m 34、第34章 “疆城啊?” “好像有点远诶——” 两个女生显然也没想到,周浮这一开口,就是几千公里外的疆城。 她俩看着周浮,柔弱白净一小姑娘,看起来也不像走南闯北的背包客,有些迟疑:“疆城有什么好玩的吗?” “有很多好玩的啊。”倒是一旁一直话不多的赵钰,突然搭话说:“我本科就是在疆城大学读的,后来才考研考回首都,疆城有山有水有湖有林,还有沙漠,吃的东西也很多。” 陆安妮很捧场地说:“啊对了,我听说疆城的牛羊肉很好。” 邹迩也因为父母出身西北,被带回去过几次疆城:“是啊,跟首都还有俩小时时差呢。” “去去……人家在这说好的地方呢。”coco虽然嘴上不服,但心里已经有点蠢蠢欲动了,她看了眼周浮:“那小浮老师你去过吗,好不好玩啊?” “没有……” 周浮哪里去过疆城,她就连刚才那个想法都是鬼使神差,“我就随便说说的,主要还是看你们。” 谢亭恕跟着嘴欠了句:“邹迩小时候不是年年去,还要别人干嘛,他马上都要进婚姻的坟墓了,就让他死回老家去吧。” 邹迩一听,“嘿”一声:“我死老家多没劲,我应该死你家去。” 就在这种欢声笑语的氛围中,一群人敲定去疆城走走。 吃过饭,邹迩被coco派遣去买奶茶,一群人坐在包厢里等着,周浮本来想趁现在问问大概什么时候出发,好挪出时间准备一下,就听coco说:“我机票已经买好了,六张,待会吃完饭直接去机场,没问题吧大家!” 周浮:“?” 这是要去哪儿啊,首都公园吗,骑车十几分钟遛个弯就到了。 陆安妮见周浮直接懵了,笑着用胳膊肘顶了coco一下:“你干嘛啊,你以为就你跟邹迩两个人,随时说走就走,没问过小浮和赵钰有什么事没有?” “我毕竟还是在读研究生,有寒暑假,所以还好。” 赵钰在饭桌上基本也没说过什么话,闻言体贴地对陆安妮笑了笑:“正好这次我可以给你们当导游,正好能让你放松一下,你不是前阵子说过有点烦吗。” “我就随口那么一说,这你都还记得啊?” 陆安妮显然很吃赵钰这一套,看着他的眼睛里已经盛满了笑意,“好啊,那我们五个人就全交给你喽。” 周浮本能地暼了谢亭恕一眼。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有一下没一下地打量着坐在陆安妮身旁的赵钰。 “小浮老师,对不起哦,我们之前时间都比较自由,所以我忘记问你了。”coco虽然也很想嗑一下陆安妮和赵钰的恋爱进程,但她还是黏到周浮身边,“你如果没空的话我们换个时间出发也是可以的!” 其实也不能说是没什么表情,谢亭恕是微笑着的,就是那种敷衍的社交性质的微笑。 可周浮看得出来,他看向赵钰的眼神里,是藏着审视的。 那似乎象征着一种敌对。 亦或者是先入为主的探究。 “没关系啊,我今年可是毕业前最后一个暑假。”而她也根本不可能放弃这个去疆城的机会,即便她心里清楚,去了疆城也不意味着能见到薛蕴,或者能够得到薛蕴的消息,“正好我最近也有点没有灵感,就当做去采风好了。” coco闻言立刻喜上眉梢:“好耶,我就知道小浮老师温柔美丽又大方,如果你到时候有了什么新的灵感记得告诉我,我还可以再继续追加订单的!” “……你别追加了,你要累死小浮老师啊。” 邹迩拎着六杯奶茶一进来就听到coco还要继续allin,赶紧阻止她,“小心到时候小浮老师看见你就要跑。” 很快,一群人就从餐厅离开,准备出发去机场。 周浮从来没有过这样真正意义上说走就走的旅行,这让她忍不住向谢亭恕确认:“我真的不用回去收拾一下行李吗?” “不用。” 谢亭恕显然早就习惯了coco这样想一出是一出,抵达机场后,拎着她的手,闲庭信步地走在队伍的末端,“慌什么,饿不着你。” “……” 这个周浮当然知道。 她只是觉得,好像全世界都是有钱人的后花园,随时随地,想去哪就去哪。 让人即便是无所适从的茫然中,都止不住地夹杂着羡慕。 三千多公里,真正变成机票上的时间,也就是四五个小时。 一行人在机场等到下午,便顺利登机。 抵达齐市的时候,已是当地时间凌晨一点多,也就是北京时间凌晨三点。 酒店是陆安妮订的,订了五间。 coco听说陆安妮订了五间房的时候,立刻有些暧昧地看了周浮和谢亭恕一眼,捂着嘴跟陆安妮笑:“干嘛呀你,拆散人家。” 陆安妮很无辜:“是小浮要我这么开的。” 不远处,拿到房卡的周浮松了口气。 终于可以一个人睡觉了。 他们来得突然,又碰上暑假,房间自然不得不分散在各个楼层,陆安妮和coco都相当懂得尽地主之谊,将楼层最高,视野最好的两个房间留给了新朋友周浮和赵钰。 电梯里,六人小组依次分别,周浮看了一眼还在上升的电梯,忽然发现:“谢亭恕,你没按楼层吗?” “小浮,我发现像你这样的漂亮女生,好像都有点不解风情。”赵钰闻言,突然回头朝谢亭恕笑了下:“谢亭恕明显是想先送你上去,再回房间吧。” 小浮。 这个称呼是由陆安妮叫起来的,理论上来说赵钰跟着叫也没什么大问题。 但同样的称呼,从男生嘴里听到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周浮觉得这两个字由赵钰叫出口,尤为的肉麻。 更准确说,有点腻。 面对赵钰突如其来的热情,周浮只觉得有些尴尬,便干巴巴地顺着赵钰的目光回头看了谢亭恕一眼:“这样啊……” 而赵钰却显然不满足于此,目光仍然停留在谢亭恕身上,语气好似玩笑,却又带点认真:“我倒是没想到,谢亭恕其实还蛮绅士的,圈子里都说他是玩咖,看来传言果然不能尽信。” “哦,什么圈子。”谢亭恕原本就只是老神在在地靠在电梯轿壁上,听到赵钰的话,笑起来的同时眉头往上凌厉一挑,“靠和富家女谈恋爱曲线救国的圈子吗?” 两个人几乎是毫无先兆地开始了针锋相对。 周浮没想到赵钰私底下会是这么有攻击性的性格,也没想到谢亭恕对赵钰的敌意会如此不加掩饰,赶紧先拉住谢亭恕的手,生怕万一两个人情绪上来,可能会有一些推搡。 这可是在电梯里。 “谢亭恕——” 而且,事到如今看来,她在餐厅的时候并没有想多。 谢亭恕看着赵钰的眼神,就是带着先入为主的恶感。 “你干嘛对我这么有敌意?”赵钰大概也没想到谢亭恕会这么直白,嘴角的弧度有一瞬间变得勉强,“不会是因为我和安妮相处得很好吧,你占有欲真强。” 谢亭恕冷笑了下:“你还挺会给自己脸上贴金的。” 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 周浮就看赵钰强装着淡定说: “你好像误会了,我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想跟你说声不好意思,让安妮喜欢上我了。” 没有恶意? 恶意已经扑面而来了好吧——这不就是希望她听到了之后跟谢亭恕吵架,给谢亭恕找点不痛快。 不过周浮因为早就知道谢亭恕喜欢陆安妮,在再一次被赵钰暗示到眼前的时候,她已经很平静了。 只是, 原来谢亭恕也并非目空一切,红尘中的贪嗔痴慢,七情六欲,他自然无法免俗。 只是对她没有而已。 赵钰走了之后,电梯暂时没有人用,就停留在当前楼层。 周浮的手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为了阻拦谢亭恕的动作而抓在他的手腕上,下一秒,谢亭恕将她的手反握住,按下开门,带着她走了出去。 周浮的房间比较靠里,要沿着走廊找一会儿。 过程中两个人十指相扣,却谁也没有说话,周浮用房卡刷开门,门锁发出悦耳的声响,谢亭恕却没有松手。 她回头。 谢亭恕问:“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他的神色看不出什么异常,坦然而又理直气壮。 周浮本来还以为她看过去的时候,他至少会有一点不自在,但完全没有,谢亭恕甚至还相当从容地与她开始了对视。 她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几分纵容。 好像她现在可以问出一些没有礼貌的问题,而不会被追究责任。 比如,你刚才为什么突然就和赵钰针锋相对。 原来你也会吃醋,之类的。 “……没有啊。” 不过事实是,周浮不是很想知道那个答案。 谢亭恕喜欢谁,她管得了吗。 周浮有自知之明。 他们的关系,表面上是男女朋友,实际上她就是谢亭恕养的狗。 所以谢亭恕不许她对别人摇尾巴。 所以惹谢亭恕生气了就要被罚站。 所以她就算问一个问题,都要提前取得他的允许—— 她一只手被谢亭恕牵着,另一只手拿着房卡,就干巴巴地看着他。 “我困了,谢亭恕,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又是一阵死寂的沉默。 周浮感觉手上一松,谢亭恕的手指从她的指缝间毫无留恋地抽离。 温热被冷气带来的凉意取代。 谢亭恕仍旧在看着她。 目不转睛。 她不知道谢亭恕又怎么了,按道理应该产生情绪的人不是他吧。 但周浮不知道怎么说,只能微微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晚安。” 便转身进房间,关上了门。 周浮没有骗人,她确实很困。 毕竟现在如果换算成北京时间,已经快凌晨四点了。 她来不及去欣赏窗外的疆城夜景,也没心思感叹这套房间的异域风情,只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便将自己丢上床,闭上了眼睛。 今天这一天真的很混乱。 周浮即便是上午那段无所事事的时间,也没有一时半刻能松懈。 就像是被车轮碾着,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屁滚尿流地奔走,逃窜。 所以,周浮本以为自己只要沾上枕头,就会像昨天那样一秒入睡。 但不知过了多久。 她再一次在床上翻了个身,还是疲倦又无奈地睁开眼。 睡不着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35、第35章 前一天在酒店大堂的时候,陆安妮就安排好第二天十点点出发,先去齐市市内逛逛。 其中行程就包括了赵钰的母校,疆城大学。 周浮醒的很早,睁开眼的时候拿手机看了眼,才八点。 外面的天已经亮起来了,她穿着昨天落地,跟陆安妮她们在机场买的吊带衫,坐在床边,一条腿蜷在床沿上,慢吞吞地点了根烟。 烟是昨晚失眠的时候下楼到便利店买的。 周浮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朝一日,真的会有烟瘾。 躺在床上的时候想抽,本来觉得熬一熬,过了这股劲就好了。 但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觉。 到最后还是认了,起床下楼买烟,抽完补刷个牙,总算堪堪入睡。 睡也睡得没多好。 浅眠,多梦,醒来了好几次,却什么都不记得。 一觉醒来,疲惫又怅然。 抽完烟,周浮的精神才总算慢慢醒来。 她走进浴室洗漱,出来后又看了一眼微信。 薛以还没回。 昨天她买完烟回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策。 现在可是暑假,大学就算不清校也不会上课,哪有老师在这。 周浮叹了口气,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儿。 真是一听到薛蕴的名字,智商都没了。 不过既然早起了,她也不打算浪费时间,就趁着这难得的两个小时空档,刷了一下gre真题题库。 等到八点四十,陆安妮在微信上叫她一起吃早饭的时候,周浮才换上出门的裙子,从房间离开。 酒店很大,内部不止一个餐厅。 周浮坐电梯来到陆安妮发给她的楼层,就看到谢亭恕站在餐厅门口。 她低头看了眼微信,陆安妮说她们先进去占座,让谢亭恕在门口等她。 哦,原来是陆安妮安排的。 她理解地走出电梯,两人还没对上目光,谢亭恕便已经收回目光,转身往餐厅里走。 周浮跟在谢亭恕身后,看着他冷淡的后脑勺,也一点想说话的欲望都没有。 她又没做错什么,不想知道也不可以吗。 周浮觉得谢亭恕的神经病越来越严重了。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进了餐厅,陆安妮为了点的东西能从容地放下,占了张大圆桌。 圆桌本是十人配置,他们满打满算六个人,已经入座的四个人两两成对,正好空出的也是两对紧挨着的座位。 “小浮,你来啦,快来看看要加点什么!” 面对陆安妮热情地招呼,周浮也勉强露出一个微笑,跟谢亭恕坐在了一起。 只是有句话怎么说的,貌合神离的人即便是躺在一张床上,也是各怀鬼胎。 早餐后,陆安妮突然提出今天所有人兵分两路,谢亭恕跟着邹迩和coco,周浮归她和赵钰。 听到这个决定的时候,coco顿时拉下脸来:“啊?为什么,我比较想要跟小浮老师……” 邹迩赶紧适时地打断她:“咳,祖宗,安妮当然是怕小浮老师归了咱们俩,一天又要多出八百个订单啊,赶紧走了走了!” 搞得跟父母离婚分孩子似的。 周浮觉得有点好笑。 但她也明白,陆安妮会突然这么说,大概是因为她察觉到了她和谢亭恕之间的异样。 周浮觉得自己也必须打起精神来才行。 不过虽然赵钰的其他方面不敢恭维,但他导游确实做得还行,只是因为行程的削减,周浮这边到了下午就逛得差不多了。 三个人找了一家酸奶店坐着休息,陆安妮突然开口:“择日不如撞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不然我们去疆城大学看看吧!” 周浮听到疆城大学,心跳突然乱了一拍。 她下意识地看向陆安妮,就看赵钰点点头:“可以啊,疆大离这里也不算远,正好我们现在过去,晚饭就在疆大食堂吃好了,一年没回来,我还蛮怀念的。” “哇,要吃食堂吗!” 之前周浮听sini说,陆安妮和谢亭恕一样,高中后去美国读的大学,所以听到要去国内大学的食堂吃饭,第一反应是很新鲜,“那我把邹迩他们也叫过来吧,感觉会很有意思!” 好强烈的诡计多端凤凰男一点小花招,就让天真无邪富家女心花怒放的既视感。 虽然周浮知道,赵钰和传统意义上的凤凰男还是不一样的。 昨天晚上,她睡不着觉,大半夜出去买烟的时候,路上跟sini在微信上瞎聊。 sini不愧是人脉百事通,她说她见过赵钰,也是在刘衡钧圈子里不上不下的人物,比起普通人当然是有钱,但别说和谢亭恕他们比,就是比刘衡钧都差了不少意思,不过因为长得帅,异性缘挺好。 后来周浮买到烟回去,就在便利店门口抽了一根,一边抽一边回:那之前我们聚会的时候,怎么没见过他? sini回得很快:因为他撬了刘衡钧的墙角,被刘知道,就不带他玩了,哈哈~ 周浮也回:哈哈~ 这么一看,赵钰这人其实不怎么样。 谢亭恕站在陆安妮的朋友的视角上,对这种人抱有敌意都很正常。 更何况,还是喜欢的女生。 陆安妮的电话打出去,约了他们到疆大见面,就准备先跟周浮和赵钰出发了。 出发前,陆安妮去洗手间的功夫,赵钰坐在周浮对面,朝她笑了下:“小浮,昨天不好意思,我和谢亭恕……好像吓到你了,我跟你道歉。” “没事。” 她只能佯装着低头喝酸奶,却又听赵钰开口:“昨天我走之后,你们没有吵架吧,我看你们今天早上在餐厅的时候状态有点奇怪。” “没有啊。” 他问她有没有什么想问的,然后她说没有,就生气到了现在。 周浮今天跟着玩儿的时候也在想,会不会谢亭恕就是希望她能问出点什么。 那似乎就象征着她的醋意,她的在意,证明她仍旧全身心地扑在他身上。 毕竟谢亭恕一向讨厌她的游离。 不是吗。 想着,周浮抬头朝赵钰笑了下:“不是你说的吗,他其实挺绅士的,怎么会跟我吵架?” 但是周浮知道,自己没办法演。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演员的天赋,要不然也不至于一看到谢亭恕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 况且—— “这样啊。”赵钰大概是有些失望于周浮的滴水不漏,也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其实是这样,我今天呢,打算在疆大跟安妮表白,有点小事想求你帮忙……” “……哦,你说。” 况且什么。 周浮及时地没有往下继续想。 - 之后听完赵钰的计划,周浮才知道,原来他早就想要趁这次疆城之行,跟陆安妮确定恋爱关系。 所以即便陆安妮没有主动提起要去疆城大学看看,赵钰也会引导她过去,因为那是他的母校,他觉得在那里表白会很有仪式感。 “那……你需要我做点什么?” “等我们吃完饭以后,你和邹迩他们就到人工湖的湖心亭上,把我准备的蜡烛和烟花摆上去,之后我会带着安妮过来……” 周浮其实感觉这种公开表白挺尴尬的,以前她在学校见过,自己也遇到过,尤其是大一刚入学的时候,很多人还不了解她的性格就自顾自地开始了围追堵截,到后来周浮远远地看到地上有人摆蜡烛,就赶紧回头绕路,唯恐避之不及。 但是她也明白一个道理,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没有必要用自己的价值观去衡量别人的行为。 更何况,这种面对面的请求,是最不好回绝的。 他们都在异地他乡,又是旅游,周浮就连个拒绝的借口都找不到,即便心里在抗拒,面上还得勉强点头:“好吧……” 如果陆安妮真的喜欢赵钰,两人情投意合,轮得到谁来阻止。 之后两队人马在疆城大学汇合,周浮这才知道,原来今天兵分两路,谢亭恕压根儿没去,等她和陆安妮走了之后就回房间了,邹迩他俩也没什么时间玩,主要就是帮赵钰买蜡烛,烟花还有玫瑰去了。 这么一看,周浮已经是道具组里的幸运儿了,在食堂里随便扒拉了两口饭,就找借口和邹迩他们一起撤退。 “哎,谢亭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烟花筒很大,邹迩双手都拿满了,再看coco跟周浮手里分别捧着玫瑰,拎着蜡烛,重重地叹了口气,“真是的,大家一起出来玩,就他跟个独狼似的。” “你还好意思说呢,得亏今天没来,要不然跟着我们两个倒霉鬼当一天苦力。”coco提起来还满肚子怨气,脸颊气鼓鼓的,一点儿也找不到之前嗑cp时的那股精气神,“你这个老好人真是当不够,赵钰要追安妮,全是我们在费劲,你就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安妮既然都把他带给我们看了,那大家就都是朋友嘛……” 邹迩估计一天下来没少被coco骂,走到湖心亭的时候,头发都耷下来了。 三个人秉持着来都来了的原则,还是努力地帮赵钰摆好了蜡烛烟花阵。 只是他们也不知道赵钰什么时候带陆安妮过来,摆完了东西之后就尬那儿了。 周浮终于有时间能看一眼手机,刚解锁,就看薛以的回复已经抵达。 薛以:久等了,周小姐,我哥终于回我了! 薛以:他让你打这个电话—— 周浮看到那串数字的时候,就好像突然被人搡了一把,手上猛地一抖。 手机差点掉在地上,惊动旁边的coco,朝她投来关切的目光:“小浮老师,怎么啦,这里是有点黑哦,你是不是害怕啦?” “没有,没事……” 周浮慌乱间,竟直接站起身来,也顾不上自己当下的行为有多么不合逻辑,径直往岸边走去。 “我、我去上个厕所……” 这怎么可能呢。 这怎么可能呢—— 这么多年她一次也没有打通过薛蕴的电话,所以她早就以为薛蕴换过了手机号。 毕竟距离他申请调离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可是薛以刚才发来的手机号码, 十一位数。 和她记忆里的分毫不差。 ——就是当年薛蕴留给她的那个号码。 周浮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距离人工湖很远了。 她心跳得好快,气喘得厉害,大脑在沸腾,根本无法冷静下来。 薛蕴是什么意思。 他是根本没有换过号码,还是想告诉她,他还是当年的态度,不用找他。 她在一盏路灯旁站定。 路灯很亮,但她没有走进光下,整个人藏在黑夜中最灰暗的地方,手颤抖着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输入,打错就全部胡乱删除,从头再来。 周浮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过这么慌张的时候了。 她害怕极了,害怕这么多年的追逐和寻找,到最后飞蛾扑火,迎接她的只有汪洋大海中密集的气泡。 就这么循环往复到第四遍,她才终于将那十一位数字打对。 “你好,我是薛蕴。” 当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温润磁性,熟悉却又陌生的男声的一瞬间。 周浮的眼泪就掉出来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36、第36章 “小浮老师好慢啊……赵钰也好慢啊……” 人工湖旁,coco守着这一堆鲜花和蜡烛,可以说是拔剑四顾心茫然了。 主要今天一整天她和邹迩都在外面奔波,手机都快给玩没电了,她怕之后陆安妮联系不上她,拿在手里动也不敢动一下。 “是啊。”邹迩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俩人在外面忙了一天,充电宝都忘了拿。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环顾四周:“不过这要是鬼故事的开头,可真是完美啊,你看,放假的学校,夜深人静的湖边,同伴一个接一个的消失……” “……” coco直接对他飞起一脚:“你先给我消失吧!” 俩人绕着湖心亭的桌子又是一阵鸡飞狗跳,过了一会儿,看到远远地走过来一个人影。 coco顿时好像找到了救星,飞奔过去:“小浮老师——” 等到跑近,对上来人那张混不吝的脸,coco顿时满脸失望:“什么啊,是谢亭恕啊……” “不好意思啊,” 谢亭恕也不耐烦地勾了下嘴角:“不是你的小浮老师。” 邹迩倒是没时间去计较来的是谁,他刚跟coco说鬼故事的时候,自己也有点儿虚,现在看到谢亭恕过来这才总算安下点心,“哎,你说这赵钰到底几个意思,他说让我们在这等,我们现在这烟花和蜡烛都摆好了,这都快半小时了,也不过来……待会儿你去帮忙点烟花啊,你跑得快,到时候保安追杀我们你把他们引开……” 谢亭恕压根没应邹迩的话,冷薄的目光扫了一眼空荡荡的湖心亭,最后落在岸边的烟花筒上。 “你说,是赵钰让你们搞的?” 疆城即便是已经入了伏,到了晚上也冷,coco刚才冻得都已经把邹迩的外套扒下来套身上了。 邹迩被谢亭恕余光瞟了那么一眼,顿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拉着coco就往岸边走。 “走走走吧,我们点烟花去。” 一个两个,都是活爹。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 那头,周浮足足花了五分钟,才终于从难以自制的哭泣中缓过劲来。 “对不起……薛老师……” 这世界上应该不会有比她更莫名其妙的人了吧。 兜兜转转地找了那么久,终于打通了这个电话,却只顾着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你要道歉呢,”电话那头,薛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沉稳,就像一块无暇的羊脂白玉,“明明在哭的人是你。” 刚才周浮在哭的时候,薛蕴一直没有出声。 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安慰她不要哭,就只是静静地听着她的啜泣与哽咽,静静地承受着突如其来的,沉重繁杂又庞大冗长的情绪。 “其实我不想哭的……”周浮也知道,薛蕴只是在用一种调侃的,玩笑的方式安慰她,告诉她没有必要道歉,但是她现在真的没有承接这份玩笑的能力,“……我以为你在开我玩笑,给了我一个十年前的号码,想告诉我知难而退。” “这招我十年前就用过了。”薛蕴当然也感觉到周浮就像是一张拉满的弓一样紧绷,他和缓地笑了下,“事实证明,似乎是行不通的。” 周浮原本都已经逐渐从刚才的情绪中平复下来,却又在听到薛蕴后面这句话的时候,重新红了眼眶。 她有好多想问的问题,却又说不出话来,只能一边用手胡乱地揩眼泪,一边乱七八糟地往衣服上抹。 “那薛、薛老师……” 为什么我之前打这个电话一直打不通呢。 是因为你在躲着我吗。 那我以后……还能有机会见到你吗…… 只是这些问题都还没有在喉头找到自己的支点,周浮就听身后“嘭”地一声—— 烟花炸开了。 和过年的时候周浮在窗外看到邻居放的那种便宜小烟花不一样,是那种礼花型的花筒。 接二连三,团团簇簇,姹紫嫣红。 如同晚霞重现般点亮了人工湖附近的半边天。 湖面波光粼粼,在夏风与烟火中柔和地泛着波。 “嗯,你别急,慢慢说。” 烟花炸开的声音也让周浮想起当下何时何地。 按照赵钰的计划,烟花炸响等于告白成功,周浮明白自己刚才走得有多突兀,她必须快点回去。 “我、我还可以打这个电话吗?”时间紧迫,周浮稍微看了下周围,确定自己的方位和回去的路线,就开始往回走,“薛老师,我不会经常打的,我……我会在打之前先确认你方不方便,你能不能不要……” 不要再关机。 不要再消失。 不要再让我失去你的消息。 “可以。” 薛蕴的声音一如当年。 周浮的心情也是。 她就像是回到了十年前,怀揣着忐忑的心情,把作业本翻到最后一页的空白纸上,请薛蕴在上面留下自己的手机号。 “我不会关机了,你随时打。” 她听到他说出和当年一模一样的话。 - 周浮确实刚哭得太厉害了,即便化妆品全线防水,也被手抹得有点乱了。 所以她回到湖心亭之前,先找了个路灯底下站着,补了补妆。 想到自己重新取得了和薛蕴的联系,周浮必须强行控制表情,才能显得不那么雀跃。 她很快走到人工湖畔,可想象中凤凰男与真公主happyending的画面没有出现。 更准确来说,赵钰和陆安妮都没有在这里。 烟花筒已经炸完了,天空恢复了深色的宁静,邹迩拉着coco,两脸懵逼地站在旁边。 而谢亭恕把玩着打火机,单手抄兜从烟花堆里站起身来,感觉到她的目光,远远地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周浮在计算他什么时候会冷淡地别开眼,但谢亭恕却没有。 他就那么看着她。 在那直白到仿佛剖皮抽骨的目光中,还是周浮先禁不住无声的拷问,沉默地看向了别的地方。 “小浮老师——” 还是coco先回过神来,看到周浮回来,立刻小跑着到她身边:“你刚去哪了,谢亭恕疯啦,赵钰和安妮都还没来,他就把我和邹迩买的烟花都给放了!” 可还不止于此。 周浮就看到谢亭恕慢吞吞地走回湖心亭,把他们刚刚摆好的蜡烛也给扫回了塑料袋里,拎着回到岸边。 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动作也从容,就蹲在地上,慢慢地重新摆。 摆到一半,周浮就已经知道那是什么字了。 滚。 摆完之后,他再拿出打火机,一个一个点燃它们。 烛火的光芒映在那张十足优越的面孔上,竟将他那无比难驯的目光衬托出几分截然相反的温柔,周浮很难想象,这世界上竟然有人能作恶都作得那么畅快桀骜,肆意妄为。 其实挺好的。 这样一来,陆安妮就不用因为受到这种绑架般的告白而为难——周浮也在心里偷偷期待过,希望赵钰的告白失败,那样的公主不应该跟赵钰这种精装癞蛤蟆在一起。 但看到赵钰准备的一切被谢亭恕云淡风轻地毁了个彻底。 周浮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烟花动静很大,吸引了很多生活轨迹不经过人工湖的留校学生。 原本漆黑死寂的校园就好像一下活了过来,周浮远远地也看见了赵钰闻声而来。 “谢亭恕——” 他显然在远远看到那个黑夜中明亮的‘滚’字时,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赵钰家虽然说是一般,但那也只是比上不足,他锦衣玉食长大,估计这辈子都没有被人这样羞辱过,当下看着谢亭恕锋利又讥诮的目光,顿时脸都涨红了。 可他身后还跟着同样匆忙赶来的陆安妮,周围还有那么多已经开始掏出手机围观的疆大学生。 赵钰明白,但凡他说错了一句话。 明天就要带着自己这张脸,登陆各大短视频平台的热门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像没有得罪你吧。” 在原地憋了半晌,赵钰终于强忍下这口气,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走到谢亭恕面前。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针对我?” 谢亭恕没第一时间搭理他,而是先走到周浮面前,微微弯腰将她的手腕攥进掌心,见赵钰不依不饶地追上来,才敷衍了一句: “我见不得小人得志。” 赵钰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周浮下意识地抬眸,正好对上谢亭恕阴沉的眼。 山雨已至。 - 回酒店的路上,周浮已经开始后悔。 她刚才不应该进入风暴眼的。 那么多人都举着手机在拍,她一点防护措施都没有,一定已经上镜了。 又正好是疆城大学的事。 如果被薛蕴刷到怎么办。 心里藏着事,周浮一路都没有说话的心情。 不过即便是她有,谢亭恕应该也并不打算理她,因为他这一路,眉眼都紧绷着,看得出心情很差。 整个车里的气压低到极点。 终于抵达酒店,周浮跟着谢亭恕走进大堂,眼看他头也不回地往电梯的方向走,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叫他:“谢亭恕……” 她不想被传到网上去,那只能想办法压下来。 周浮能想到自己能接触到,又有这个能力的人,就只有一个。 电梯就在一楼,直接开了门。 谢亭恕对她的声音置若罔闻,直接走了进去。 周浮赶紧跟上:“谢亭恕,你能不能……” 谢亭恕按下楼层后,看到周浮跟进来,才终于慢条斯理地看向她。 周浮被他的目光看得莫名地心头一虚,顿了一下,“……帮我个忙。” “原来你还知道要找我帮忙。” 而谢亭恕并不回答,只是将另一个问题推到她的面前。 电梯静静地上升,一路顺风,无人上下。 周浮看到谢亭恕不着痕迹地笑了下。 眸光森冷。 “今天在不是外面跟赵钰玩得很开心?” 她怎么会忘记,谢亭恕是多么敏锐的一个人。 赵钰想和陆安妮告白,她不光没有跟谢亭恕说,还擅自答应了帮忙,那时候她就应该想到谢亭恕知道之后会有多生气。 他是有道理生气的。 他是应该生气的。 比起谢亭恕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生气的理由来说,这次他生气的原因甚至可以称得上罕见的正常。 周浮知道自己理亏,也明白自己应该解释,即便只是干巴巴地说她一开始也不知道赵钰要和陆安妮表白都比沉默更好。 但她的喉头却也堵着。 没到脱口而出的程度,也说不出原因。 可就是不上不下,如鲠在喉。 “所以你不是已经把赵钰的表白给毁了吗?”她不想太详细地去探究这份情绪的原因,只想尽快达到自己的目的,“为什么还要这么生气……他又没有和安妮在一起……” 电梯抵达谢亭恕房间的楼层,门朝两边缓缓退开。 谢亭恕二话不说拉住她的手腕就往外拽,刷卡,进门,将周浮压在门后的墙角—— “他要跟谁在一起关我屁事。” 谢亭恕猩红的目光就那么直直地盯着她,由上而下。 他咬字很慢,一字一顿,就像是锋利的刀片,缓慢地顺着皮肤蹭过去。 “还是我把他的告白毁了,你替他心疼?” 清晰的凉意。 周浮听出他的阴阳怪气,“谢亭恕——” 她没想过要在这里和谢亭恕闹开的。 毕竟十月她就可以申请留学,以她现在的准备,保底是一定能走的。 换句话说,她没必要在这里和谢亭恕计较那么多。 只要示弱,撒娇,让他消了气之后帮忙把刚才那些视频压下去就可以了。 “你已经赢了,还有必要这样咄咄逼人地拿我撒气吗?” 如果她干脆再蠢一点,蠢到听不出谢亭恕的借题发挥和迁怒该有多好。 蠢到听不出他是因为陆安妮差点被告白而失去了理智该有多好。 “好,你反正不开心了就可以惩罚我,那接下来又要让我做什么,让我绞尽脑汁地哄你,像狗一样逗你开心,还是站到窗边去罚站……” 周浮说着,突然眼窝微微一酸。魔/蝎/小/说/m/o/x/i/e/x/s/.c/o/m 37、第37章 周浮也没想到,她说着说着,还真的有点委屈起来了。 她是真的不喜欢被罚站。 即便谁都知道,周浮自己也知道,她和谢亭恕之间的差距,甚至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概括的。 可罚站这件事儿,真的就是把那种阶级,掰开了揉碎了,吹进风里,只要还在喘气,就逃不掉那个味道。 周浮一开始觉得无所谓,只要像薛蕴就好,可她逐渐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做不到。 “……算了,不说了。” 只是这些话她原本准备气势汹汹地说出来,好歹输架不输阵。 现在眼睛一红,周浮自己也觉得真是没劲,囫囵地擦了把眼泪,就扭头去抓谢亭恕房间的门把。 “干嘛不说了。” 但她的手刚伸出去,就被谢亭恕从空中截住。 他捏着她的手腕,青色的血管从手背到小臂,因发力而硬挺清晰。 “继续啊。” 周浮本来就是忍着泪在强撑,再抬头对上谢亭恕强硬的眼神,顿时如同脆碎的玻璃,稀里哗啦地散落一地。 “我不想说了,你没听到吗,我说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自从刘芸再婚,薛蕴离开,周浮的世界好像就完全失去了那么一个,可以让她即便是发脾气,暴露自己狼狈丑陋的一面,也能够感到很安心的角色位置。 这么多年,周围的同学和老师对周浮的评价一直都是“文静”、“温柔”这种词,久而久之,就连周浮自己都忘了,这种歇斯底里地用声音发泄,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你再说一次。” 谢亭恕表情没变,甚至眉头都没有拧一下。 但目光已经彻底冷了下来,滚烫的掌心仿佛烧热的囚锁,紧紧地将周浮的手腕围困其中。 “说就说!” 去他的,全都破罐子破摔吧! 她眼眶通红,眨眼间眼泪在晃荡,目光却毫不示弱。 “我说我不想跟你再——” 谢亭恕没让她说完,便直接低头吻了下来。 仿佛是狂风骤雨的海面,暴雨与咸涩的海水,再被缠连的唇舌稀释,被争夺着吞咽。 没有来得及浮现的哽咽,与彼此的喘息。 周浮的手腕被人压过头顶,自上而下的余光里,房间门口顶灯的光已经被隔断。 黑云压城,插翅难飞。 她感觉就像是被人一次一次用手,把整个人按进激进又狂躁的滔天巨浪中。 随波逐流的漂浮感与密不透风的窒息感迅速地将她包裹起来,仿佛双脚已经离开了地面,被苦咸的海水托举,不知何时又会被裹挟着下坠。 “谢亭恕……” 直白到仿佛野兽啃食般的吻。 已经谈不上任何技巧可言,每一次唇舌的触碰与顶撞,都野蛮而又横肆。 “还要不要跟我说话?” 周浮好不容易得以发声,就再一次被镇压下去。 她的心脏大概是因为缺氧,跳得好快。 “……” 周浮第一次意识到,她好像还是拿谢亭恕没有办法的。 即便已经不再像是最开始那样,谢亭恕一个眼神,她就心甘情愿地飞蛾扑火。 可她的情绪和挣扎,在谢亭恕面前仍然显得不值一提。 毕竟,她一点也没有当演员的天赋。 更何况—— 直到此刻,周浮终于不得不面对之前她没敢往下想的思绪。 更何况。 她对谢亭恕每一分每一秒的情绪, 都是真的。 周浮最恐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 “周浮,之前你让我去找的海蓝宝还有红宝,我有个供货商发来几个,你来看下,符不符合你那位大客户的要求。” 从疆城回来,转眼十月。 周浮除了留学的事情,就只在忙coco的这一单。 coco很喜欢她的设计,从图片到建模,只要发过去,就一路开绿灯。 可毕竟千金小姐的眼界摆在那,周浮自己没有门路,只能求于雪娆帮她找石头了。 “你之前好像说,这几套不是配主纱用的。”于雪娆也没怎么接触过这种水平的客人,“那用这么大的石头,是不是有点浪费啊……” “她预算很高的,这种档次的石头,花不掉那么多钱。” 周浮凑到于雪娆身后,弯腰探头看于雪娆的电脑屏幕,“这么贵的东西,隔着屏幕看也太不是那个意思了,他们店在哪里,我跑一趟吧。” “这一家我记得……”于雪娆立刻低头翻了下微信,“哦,是,在沪城呢,有点远。” 沪城。 周浮几乎是立刻心动:“没事,我跑一趟吧,海蓝宝和红宝都是这家的吗?” “对,这家的老板是我爸的朋友,靠谱是肯定的。”于雪娆显然被她的敬业精神打动,“虽然这种贵重物品走顺丰保价也可以,但是肯定没有人肉带回来稳妥,而且石头嘛……每一颗都是独一无二的,那既然是你的客户,你自己多上点心也是对的。” “行,那我就靠这一战打入上层圈了。”周浮开着玩笑,人已经扭头往休息室走:“那我先去收拾东西。” “你说走就走啊,厉害。” 于雪娆看她这是打算今天就走的架势,有点好笑地随口一说:“我怎么感觉你去了一趟疆城,回来行动力变得更强了,你说这种地方是不是有点神性,能影响到人啊,我也应该去走走。” 闻言,周浮收拾衣服的手顿了一下,才抬起头朝于雪娆笑:“你去走走可以,但如果只是想让自己改变那还是算了,我就是想趁走之前把人家这一单做完而已。” 于雪娆恍然:“也是啊,都十月了,你应该快拿到offer了。” 于雪娆走后,周浮蹲在狭窄的休息室里,想起那天她在谢亭恕的房间里,狼狈的样子。 那天其实可以说是不欢而散的,因为周浮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仍旧在被谢亭恕牵动的时候,她落荒而逃了。 在周浮的分析里,她一开始会因为谢亭恕而惴惴不安,会无法抗拒,是因为还没有得到。 人对于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总是怀揣着敬畏与忐忑的。 可现在她明明已经得到了。 就在那天晚上,周浮终于不得不承认,情况有点失控。 所以从疆城回来之后, 周浮单方面地决定到此为止。 哦,说是单方面,其实也不准确。 因为谢亭恕也没有再找过她。 周浮觉得,他们这应该算是默认分手了。 为了省钱,周浮不光买了廉航机票,甚至选择了晚上的航班。 夜里,于雪娆终于把之前接的那单婚礼金饰的建模赶出来,发给了客户,决定一切修改都等明天再说,便开着车送周浮到了机场。 周浮在把行李送去托运之前,站在机场大厅,鼓起勇气拨通了那个电话。 “薛老师,我明天得去沪城出一趟差,如果方便的话……” 周浮记得薛以说过,他们家是沪城人。 薛蕴的父亲是沪城大学的教授,母亲是附属中学的老师。 典型的书香门第,高知家庭。 薛以还说过,薛蕴只有长假时才会回家。 暑假,应该算长假吧。 “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 周浮深夜登机,落地沪城的时候还是凌晨。 她疲惫地拖着行李箱抵达酒店办理入住,而后便囫囵地睡了过去。 次日,她的生物钟仍然很准,早早从床上爬了起来,先摸到全沪城最大的宝石交易市场。 这里宝石还是其次,更主要是玉和翡翠,周浮也不光只想去找于雪娆联系了的那家店,而是准备每个档口都转转,看看有没有成色大小价格更合适的。 说实话,之前周浮不是没逛过市场。 但要么是给自己或者同学做点精致便宜的小玩意儿,买的东西最贵也就是几百块的帕托石。 可挑选宝石也是这一行避不开的必修课之一。 周浮站在市场门口,深吸口气,揣着紫光灯和预算,壮着胆子冲了进去。 等到拿着货出来的时候,沪城已经夜幕降临。 周浮赶紧到路边拦了辆车,上车后第一句话就是:“师傅,麻烦您开稳点儿!” 司机本来还想着,这还要你讲,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嘞,回头一看,就看小姑娘已经抖落出一大堆化妆品来了。 昨天薛蕴答应了她今天见面,周浮今早起床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化妆再出门,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且不说这一天在市场人挤人,指不定到了晚上都花成什么样了,化得那么精致漂亮去市场这种地方,不明摆着就是在脸上写着‘好宰’两个字么。 但在车上化妆真的很难,尤其是周浮其实算不上太熟手,在学校上课或者去图书馆,她要么就是拿素颜霜糊弄一下,要么就是素面朝天地出门。 现在属于是为偷懒付出了代价。 周浮最终还是收起了东西,到餐厅附近找了个路灯,蹲在那折腾。 沪城的市区,人来人往。 这是互联网上公认的,帅哥靓女最多的城市。 周浮来之前也是这么想的,直到她顶着这么个半成品的妆容,只蹲了二十来分钟,就至少拒绝了十几个来要微信的。 到最后她腿还没麻,就先对突然靠近的异性ptsd了。 “你好……” 周浮已经差不多完工,就剩下一个唇膏。 虽然唇膏在整个化妆流程中属于是点睛之笔,化腐朽为神奇的一步,但她是真的不打算再继续蹲在这了,便‘蹭’地一下站起来,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拒绝机器人:“不好意思,我听力有点问题,你说话我听不清楚,我现在要去吃饭了,拜拜。” 话音未落,她才隐约回过味来,感觉声线格外耳熟。 这一刻,视线比大脑更快,周浮一个打眼儿已经看到了来人身上。 十月的沪城,整个城市都充斥着秋天的气息。 道旁的银杏树洒落黄叶,让路灯都好像变成了一轮轮月亮,散发着干净而皎白的光芒。 十年的时光,二十五岁到三十五岁。 岁月仿佛独独绕过了他一个人,只是对上那双眼睛,周浮就好像回到了十几岁时,那个懵懂又青涩的学生时代。 “先不要拜拜好不好,” 周浮猜他在这些年里,应该一如既往地爱笑。 因为她就这么盯着他的脸,直勾勾地找了半天,才终于在那眼角,找到一点点时间的痕迹。 “我可以大点声音说话。” 是她的薛蕴啊。魔/蝎/小/说/m/o/x/i/e/x/s/.c/o/m 38、第38章 周浮不明白为什么。 她真的是一个很稳重的性格啊,从小刘芸就说她乖巧懂事儿,在学校里老师也说她稳得住,一直都是当班长和学习委员过来的。 今天这一天也很顺利,她跟那些卖石头的摊主聊得都不错,微信加了十几个。 预定的海蓝宝和红宝也都到手了,就放在她的包里,临走之前她还拍照给coco看呢。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每次她最狼狈的样子,总是会被薛蕴看到。 “薛、薛老师……” 周浮是真的懵了,甚至就连脸红都没来得及。 她磕磕巴巴地打招呼,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唇膏还没涂。 “还真是你。我刚才本来在那边等你的,因为你确实变了很多,我一开始没认出来。” 可薛蕴已经走过来了。 他身上就穿着一件宽松的衬衣,外面套了一件格纹针织背心,身形颀长,散发着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厚重而又温和的书卷气,说话的时候,给了餐厅门口一个眼神。 “后来我听到有人突然说了一句周浮,才注意到这边。” 周浮大脑已经被唇膏没涂这件事填满了,支支吾吾地说:“刚才、刚才有个人一定要加我……” 本来那个人是想要微信的,没要成又想要微博,周浮看他不拿到点什么不想走,就留给了他一个ins的账号。 她大二时注册的,用户名就是zhoufu_china,当时也就是图一时新鲜,早就不玩了。 “那要不然这样,”薛蕴看着她心不在焉,不时抿抿嘴样子,笑着往旁边走了一步,“我先进去等你,这家好像是网红店,再不进去我怕要开始排队了。” 薛蕴还是那个薛蕴。 明明看出来她是因为化妆没化完感觉不自在,给她留出空间,却还要体贴地帮她把理由都找好。 “没关系!” 而周浮却只觉得一切都美好到近乎虚幻。 就像是薛蕴刚走的时候她经常做的梦,自己已经长成了一个勉强可以虚张声势的大人,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和薛老师并肩走在街上。 “我只差唇膏了。” 她心有戚戚地拉住薛蕴的衣袖,直到用指腹真切地触碰到衣料的触感,才总算安心了一点。 周浮很怕薛蕴一旦离开视线,就会消失不见。 睁开眼睛,自己从床上坐起,一照镜子,还是十三四岁的小女孩。 到那时就连这已经确切的,尘埃落定的十年,都会一并坍塌,不复存在,变成一个全新的,未知的数字。 “那我就在这里等你。” 得到这句话,周浮才总算安下心来。 她没有背过身去,就在薛蕴的面前掏出化妆镜,旋出唇膏。 即便在这样美女如云的城市里,周浮仍然称得上是一眼看过去就忍不住感叹漂亮的女生,在她涂抹唇膏,并尝试叠涂晕染的时间里,她余光已经扫到好几个人,有男有女,路过的时候都或多或少浮现出跃跃欲试的神色。 之前有同学就用四个字形容过周浮的长相,姬圈天菜。 但再没有像刚才那样被人追着要,不给不行的场面了。 因为每个看向她的人,都会收到薛蕴克制而温和的目光。 他没有任何不礼貌,甚至面带微笑,用眼神先询问对方是不是有什么事。 所以理所应当地,没有任何人感到不快,那些被薛蕴微笑注视的人get到他的意思,也往往不会再走上前来,而是回以一个祝福的微笑。 好沉稳妥帖的行事风格。 周浮很难想象,如果是谢亭恕在这里,他会怎么样。 估计直接靠在旁边的路灯杆子上,点上根烟,冷着张脸,谁多看过来一眼,就直接不耐烦地吐一口烟,用比对方更直白的目光看回去。 毕竟他一向是受不得半点气的。 “好了。”周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谢亭恕,还模拟出同样的场景,把两个人放进去比。 明明完全没有可比性,也没有必要做这种无聊的假设。 她把叠涂用的唇膏也拧好,收进包里,正准备和薛蕴说走吧,就看旁边走上来一个女生:“你好,请问我可不可以打扰一下……” 女生看起来有些激动,也很紧张,因为从脸颊到耳根都红彤彤的。 周浮感觉得到她是真的有什么事想问,便停下脚步:“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我想请问一下,你们是拍摄短剧的那种团队吗?”女生大概知道自己说的话有些冒昧,声音格外的小:“呃……我之前在网上刷到了你的视频,请问那个男生是你的同事还是……” 说着,她又看了周浮身旁的薛蕴一眼,脸变得更红:“如果是同事的话,能不能帮我问问他,愿不愿意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呀?” 周浮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她说的是那天在疆城大学,谢亭恕和赵钰短暂对峙的视频。 那天晚上周浮落荒而逃之后,回到房间确实想起了视频的事情来着。 只是后来她去各大短视频平台搜了一下关键词,发现为数不多的几个投稿里,镜头多数时间都对着谢亭恕的脸,底下也没什么人讨论——换句话说,即便是她要拜托谢亭恕去压,也不过是无的放矢,所以就作罢了。 没想到还真的有人看过。 并且看起来对他们的长相印象很深刻的样子。 “抱歉。”周浮当然不会把谢亭恕的私人微信给出去,她又没有病。 但视频的事情就这么突然地捅到了薛蕴面前,让周浮有一点做了坏事之后被当众揭穿的羞恼,“你认错人了,我没有去过疆城。” 人就是这样,本来就是不太确定地贸然搭话,一听到对方否认,立刻就会下意识地相信是自己搞错了。 女生的脸顿时红透了,连着说了好几句“不好意思”,才后退着走远。 两个人进了餐厅,时机倒是巧,最后一桌空位。 周浮跟薛蕴坐下,手机就放在手边,她心不在焉地翻看平板电脑上的菜单的时候,就看手机屏幕突然一亮。 是自从疆城给她发完电话号码之后,就再没有联系过的薛以。 周小姐,我之前还忘了问你,跟我哥取得联系了吗? 我都不知道他还有那个号码,你打通了吗? 周浮觉得薛以的性格也挺好的。 她觉得自己能联系上薛蕴,最应该感谢的就是薛以,便拿起手机回复: 已经联系上了,真的非常感谢你! 正好我这两天在沪城,如果你有空的话,我请你吃个饭好吗? 周浮发出去这句,才想起薛以的性格还挺腼腆的,上次跟她说句话脸都会红,为了避免冒昧,便又加了一句: 正好你哥也在,我们三个人~ 薛以的回复还是那么迅速: 啊? 我哥? 他从疆城回来了吗,我都不知道! 周浮愣了一下,抬头看向餐桌对面的薛蕴。 就看薛蕴刚也在看手机,感知到她的目光后,将手机放下,笑了笑:“原来你给我打电话那天,人就在疆城大学。” 周浮以为他去搜那个视频了,刚想解释,薛蕴就继续说:“那天晚上我在宿舍,人工湖那边好像有人在放烟花,我听到你那边和我这边同时传来声音,还以为是烟花声太响听错了,刚去看了下通话记录,原来真的是同一天。” 薛蕴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眼神:“为什么要紧张呢,又不再是和以前一样的孩子了,有男朋友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是……我们、我们已经分手了……” 周浮说完,才觉得被人发现有男朋友,再后补充分手的消息,显得既心虚又渣。她微微垂下眼,“所以老师你并不是暑假回沪城了,而是从疆城赶过来的吗。” 就因为她说想见面吗。 “现在大学教师也是很卷的。”薛蕴并没有否认她的说法,但也没有加深她的情绪,只是很轻松地从她手里接过平板继续看,“我不想只是当个老师,还要借用父母的关系。” 以前薛蕴总是说她要强,但其实周浮知道,他自己才是最铁骨铮铮的那个人。 当初到小镇子上支教,就是有意地违背了父母铺好的道路,用薛蕴当年的话说,他和父母一样选择教书育人,不是为了把他们走过的路再走一遍。 “可是那么远……”周浮直到此刻,才发现薛蕴身旁的椅子上放着一个单肩电脑包,她觉得不好意思极了,自责于为什么满脑子只想着见面,却连问都懒得多问一句。 “因为我已经熬得差不多了,没有那么忙,你想吃白灼虾还是蒜蓉虾?”而薛蕴还在从容不迫地点菜,并在确定最后一道菜之后,请服务生过来将平板收走,微笑着看她:“对了,你打不打算给我看看呢,那个视频。” 周浮哽了一下。 她当然不想给薛蕴看,但现在不管是她去过疆城大学也好,还是男朋友这件事也好,薛蕴都已经知道了。 就像是薛蕴说的那样,她都已经快大学毕业,早就不是被禁止早恋的小孩子。 有个男朋友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比起这个,十年间连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的薛蕴,才比较稀奇吧。 “那,老师你能不能告诉我……” 周浮觉得自己蹬鼻子上脸也是够快的。 昨天还在因为想要见薛蕴而忐忑,今天就已经开始想要跟薛蕴谈条件了。 “你为什么十年里一直没有谈恋爱呢?” 是真的没有谈,还是只是没有让家里人知道。 就像是她,其实刘芸至今都不知道她已经谈过好几段恋爱了。 “嗯……” 薛蕴大概没想到她会知道,还会这样直白又突然地问起。 他脸上的笑意微微敛起,垂眸思忖了一会:“其实真要说起来,我没感觉时间过去了那么久,我总感觉我调离镇上中学,还只是三四年前的事情而已。” 成年人去回忆曾经大概总是这样,岁月变成了一本压缩得密密麻麻的书,乍一看小小的,薄薄的一本,真要仔细去翻阅起来,才发现竟然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薛蕴还记得他刚离开镇上中学的时候,因为那时候销号还必须去市里的大营业厅,他又忙着融入到新的学校,就一直拖着没有去办。 再加上原来的号码还牵挂着很多人际关系,薛蕴逐个通知后仍担心会有遗漏,所以就在办好新号码之后,还为旧号码与新号码之间捆绑办理了漏话提醒,只要旧号码上有没有接到的电话,就会在新号码上以短信的形式提醒他。 第一年除夕夜里,他收到提醒,显示周浮给他打来了一个电话。 他并没有太过在意。 第二年,他再一次收到提醒。 他觉得周浮的执着应该也快要到此为止。 第三年,第四年。 薛蕴准备听从父母的意见,出国读博,却仍然没有销掉当初那个手机号。 “我当时觉得你就快要放弃了,我想让自己彻底安下心来,所以那两个号码我一直放在备用机里,带在身边。” 第五年,第六年,第七年…… “后来我觉得我好像做错了事情,我没有对你尽到开导的义务,就匆匆申请了调走,我觉得是我的错……” 之后的几年里,薛蕴学成归国,入职了疆城大学,成为了青年教师。 他的生活开始变得规律而稳定,家里开始着急,认为他已经进入到婚恋最好的时候。 “因为我一直觉得,是我在精神上把你困在了初中的时候,我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毫无负担地恋爱结婚,这样对我的另一半来说也很不公平。” 薛蕴说到这里的时候,倒上了一杯热乎乎的蜂蜜果茶,放到了周浮手边。 “所以我在心里和我自己约定,等到你彻底放弃我,开始了新生活的时候,我也会跟你一起,忘记这些年里每一个除夕夜的事情,重新开始下一个阶段的人生。” 直到他被她找到,听见她带着哭腔,再一次叫他“薛老师”。 他确实太低估了周浮的执着。魔/蝎/小/说/m/o/x/i/e/x/s/.c/o/m 39、第39章 来的路上,周浮还在担心,会不会和薛蕴见了面之后很尴尬。 毕竟十年过去,她早就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小女孩,在薛蕴身上,也许也已经发生了一些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种担忧直到她真的看见薛蕴,看到他的外表相较起十年前来说几乎没有变化,也仍旧存在。 而就在听完薛蕴说他这十年为什么没有建立过恋爱关系的原因之后,周浮突然就感觉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被拉近了很多。 原来这十年里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煎熬。 不是只有她在踌躇,在犹豫,在忐忑,在迷茫。 不是只有她的人生轨迹因薛蕴而改变,她的每一通电话都被薛蕴看到。 也在无形之中,改变了属于薛蕴的人生轨迹。 “那老师……你还想看看那个视频吗?” 在这种情绪中,周浮觉得,她好像也褪去了一些之前的忸怩,变得坦诚了。 饭吃得差不多,周浮掏出手机,又搜索了一次之前的关键词。 疆城大学,烟花。 这一次搜索结果比上次多了很多,中间也夹杂着很多其他的视角,比如他们走后,保安室的大叔们齐齐出动,但赶到现场时已经人去楼空。 还有在她和谢亭恕离开之后,赵钰仍然不死心地跟陆安妮告白,说自己一整天的辛苦都被谢亭恕毁了,这个时候coco在旁边终于看不下去,气冲冲地抱怨说:“你辛苦什么了,这些东西是我和邹迩买的,是我们和小浮老师摆的!” 哦对,说起这个。 陆安妮拒绝了赵钰的告白。 或许是coco的这句话起了作用,也或者她本来就只是礼貌性地热情,总之在那天赵钰强行告白说想和她谈恋爱的时候,陆安妮非常礼貌地说,她暂时还没有恋爱的打算,把赵钰给拒了。 这些视频片段随便一搜就有不少,八卦确实是人类的天性,然而更多的当然还是谢亭恕走过来拉她的那一瞬间。 大概还是因为谢亭恕那张脸确实是优越。 就只是从蜡烛那边回头,一张脸从光面到暗面,矜贵与阴郁,眼风偏又干净凛冽,让这盛夏落下了深冬的雪,一眼万年。 她在疆城的时候其实没太顾得上去欣赏谢亭恕的美色,只看到流出来的视频大部分都是同一个角度,对准了谢亭恕,就没再管。 现在再看,周浮觉得他确实当得起刚才那个女生这么久的惦记。 “就是这个视频。”周浮找到一个相对清晰的版本,把手机递给薛蕴,“其实我基本没露脸,也不知道刚那个女生怎么认出来的。” 薛蕴接过手机,“好,我看看。” 毕竟是上传到短视频平台,视频时间很短,全程也就一分钟左右,从谢亭恕过来牵她手,到赵钰追上来,拍摄的人似乎是全神贯注地在欣赏谢亭恕那张脸,压根儿没给赵钰半个镜头,再加上没有收音设备,这里具体两个人说了什么也没有录到,就这么草草地结束了。 视频拍得潦草,薛蕴当然也就只能看得潦草。 他看完之后把手机还给周浮,对上她忐忑的神情时,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便笑了笑:“确实挺帅的。” 那是和他完全不一样的类型。 肆意,锋利,如同自由的冬风,矜贵的桀骜。 “是你提的分手吗?” 即便是不用周浮介绍,薛蕴也知道,视频里的这个男生一定出身很高。 周浮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薛蕴会这么问:“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难道她看起来很像是那种特别会甩人的人吗? 不过其实他们之间也没有明确说分不分手。 但是上次从疆城回来,两个人基本就没什么联系了,谢亭恕在八月底的时候给她打过两次电话,碰巧她没接到,之后就没有再联系。 她默认已经分手,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薛蕴看着她的反应,微笑着摇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就只是感觉。” 视频里,男生虽然看得出强势,神色也颇不耐烦。 但当时现场很多人掏手机来录像,其中不乏一些不礼貌的举动,他走到周浮面前,俯身的时候,直接用身体把那些人都挡住了,所以才让周浮的脸基本没有暴露在镜头里。 尤其是在那个场合下,镜头大多是对着他。 一般人在这种情况,都会优先保护自己,而并不是他人。 仅仅是这么一个小细节,薛蕴就觉得这个男生不太像是会主动提分手的样子。 “算了,不重要。” 周浮也并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深入地聊下去,毕竟她总不能说,薛老师你可不知道,他跟训狗一样训我,还罚我站,最重要的是他还有个喜欢的女生! 分手后说前任的坏话,无论是不是自己眼中的实话,都很没品。 周浮另起话题:“对了薛老师,你之前去哪里留学了,我最近也在陆陆续续申请学校。” “你要去留学吗?”果然,薛蕴显然对这个话题更感兴趣,他看着周浮,流露出认同的神色,“准备去哪个学校?” “我的目标是rca,不过不是很有把握。”她前两天提交另一所学校的申请的时候,看着自己准备的材料和考试成绩,周浮回想一下都觉得不可思议,从五月到十月,她居然做了这么多事,“我老师倒是对我挺有把握的,就因为我在学校里成绩还行。” “英国的学校确实更看重留学生在校时的表现。”薛蕴点点头说:“我当时也在英国和美国中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了osu。” 周浮好奇:“为什么?” “因为美国好吃的东西多一点。”薛蕴大概是想到了英国的部分特色菜,忍不住笑了下。 “……” 想起这个,周浮就情不自禁地感到沮丧。 毕竟是长女,周浮一些基本的家务还是会做的,但做饭是真没怎么做过,比她小八岁的朱意在这方面都比她更能干。 “你打算什么时候过去,rca的话我记得是有春季开学的。”薛蕴看了眼时间,请服务生再把点单用的平板拿了过来,准备追加一份餐后甜点。 周浮还沉浸在好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的悲伤当中:“我打算早点过去,多花点时间找找便宜的房子,而且淡季机票也会便宜点。” 说到这里,周浮又抬头看向薛蕴:“对了,薛老师,还有件事。” 薛蕴立刻放下平板:“你说。” “我过阵子准备换个电话号码,可以先加你微信吗?” 她现在已经和谢亭恕分手,最好还是离他为核心的圈子远一点。 他实在太让人捉摸不透了,又是那么心高气傲。 如果被他发现薛蕴跟他有那么一点似有若无的相似—— “周浮,别让我发现你在骗我。” 周浮每次想到这里,脑海中就会浮现出旧金山的夜里,谢亭恕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 然后就再也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加上微信之后,甜点也适时地被端上来,为这顿饭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回到酒店之后,周浮点开微信把刚拿到的宝石摆在酒店的白色床单上,拍了一些照片给coco和于雪娆都发了过去。 发完之后,所有工作和学习都告一段落,周浮盘腿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深吸了口气,点开薛蕴的微信资料,准备悄悄地看一眼他的朋友圈。 点进去之前,周浮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思想准备,明白像薛蕴这样的青年教师在大学里会有多受欢迎。 就像是她们学校,但凡出现一个帅气一点的助教,那堂课都很大概率会爆满,爱美之心是人性使然。 但点进去那一刻,周浮还是有点意外。 不是□□,就是学术研讨,技术峰会。 周浮不断地往下划,才偶尔能看到他夹杂在其中的,沧海一粟般的短短几句慨叹。 困到在公交车上睡着了。 今天被毕业生拉去一起拍照,还挺有趣的。 每年入冬就开始想鸭血粉丝汤。 都是些很普通很简单的句子,甚至就在简单的一行字里都透着股仓促。 可那好像已经是他为数不多的,像个人,像血肉之躯的模样。 周浮想起他说现在大学老师也很卷的——即便如此,他还是因为她说想要见面,就二话不说来了沪城。 来回十二小时的飞机。 周浮喉头梗得有点难受,退出去之后点开薛蕴的聊天框。 她想跟薛蕴道个歉,又觉得于事无补。 可时间还在一分一秒地走,越来越接近睡觉的点。 越晚说,就越显得没有诚意。 周浮端着手机思来想去了半个小时,输入栏的字打了删,删了打。 最后兜兜转转,卡在22:59,发出去一句: 你坐了那么久飞机,累不累? 但就在屏幕属于她的绿色气泡浮出水面的那一刻。 左侧也同时抵达了属于薛蕴的白色气泡。 你有什么喜欢的菜吗?其实我最近正好想学做菜,但是不知道第一个菜应该学什么好,想听听你的建议。 两句话出现在干干净净的聊天窗里,显得十分牛头不对马嘴。 周浮脑海中却忽然想起刚才他们在餐厅里的那段对话。 “因为美国好吃的东西比英国多点。” “……” 她抿起嘴唇,想要去相信,却又不是那么敢笃定。 只是这一次,她的打字不再踌躇,而是变得干净又果断。 是做给我吃的吗? 薛蕴隔了十几秒钟回: 如果你想吃的话。 不过如果我说不是的话,答案会有什么区别吗? 周浮咬着下唇,嘴角已经开始往上翘。 当然了! 如果是做给我吃的,那你做什么我都喜欢。 如果不是做给我吃的,那我就再也不吃炒菜了。 周浮发完这三句话,突然觉得自己还真是一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性格。 一旦抓住一点机会,就会不顾一切地伸出手去。 小时候是,长大了是。 遇到谢亭恕的时候是,决定出国的时候是。 现在面对薛蕴的时候, 也是。魔/蝎/小/说/m/o/x/i/e/x/s/.c/o/m 40、第40章 过了两天,周浮就把自己的手机号换了。 需要通知的人倒也不多,毕竟现在都是微信联系为主了,就是很多绑定要更换,有点麻烦。 不过旧号码她也还不急着注销。 为了以防万一,周浮还是留着它,准备等到出国之前再处理。 十月底,周浮的报名申请就已经全部告一段落。 她在接下来近一个月时间里都在首都等待面试。 薛蕴自那天在沪城短暂见了一面之后也回到了疆城,之后两人心照不宣地,每天都会抽出半个小时左右,用语音电话聊聊天。 周浮计划等面试结束,就在出国前回家陪一段时间家人,所以除了之前coco的那一单之外,就暂时没有再接其他单子。 在这段时间里,她一直在模拟面试场景,每天的日常就是求于雪娆扮演面试官,所以薛蕴就自然而然地承担起了找话题和新鲜事的责任。 “今天我那个客户的成品终于拿到了。” 不过今天不太一样,coco之前在周浮这儿下的订单终于到了交付的时候,“我客户看到之后特别激动,说超级好看,看到她喜欢我真的松了口气,因为这是我第一次从头到尾负责起一整套珠宝的设计……” 周浮今天上午去取货,虽然最后呈现效果她自己很满意,但毕竟之前都是做大厂外包,只负责设计,最多再加个建模,这次自己打通全链路,心里对客户反应还是有点忐忑的。 但coco看到之后直接尖叫了出来,说好看到就连邹迩立马摔个狗吃屎都不心疼,然后就抱着她直呼伟大,“小浮老师,我和邹迩的婚礼目前定在十二月中旬,到时候你和谢亭恕一起来好不好!” 周浮那个时候才恍然,她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谢亭恕的名字了。 其实coco还说了很多,比如她也好久没见谢亭恕了,听说他家老爷子准备让他尽快把公司从他爸手里接过来,但是要通过股东大会的投票表决可不是一件容易事,而且看情况,老爷子这回是打算袖手旁观,让谢亭恕独自度过这一关。 自然,她在跟薛蕴的对话当中,省略掉了这一段。 “听起来她真的很崇拜你。”电话那头,薛蕴听到周浮兴高采烈的叙述自己的作品有多么受到欢迎,也忍不住面露微笑,“那你要去吗,我可以陪你一起,正好十二月薛以也让我陪他去一趟首都。” “我已经跟她说我不去啦,”周浮说:“等面试结束后,我准备无论结果怎么样,都回家陪陪我妈,还有朱意和朱登,之前国庆都没回去,再不回又要出国,朱意真的会生气的。” 薛蕴来到乡镇中学的时候,朱意已经出生了,也从周浮口中听到过朱意的名字,知道是她妹妹。 他发出笑的气声,周浮能想象到此时此刻,薛蕴应该低下头去,嘴角弯着:“她是太想你了。” “我知道。”提起妹妹,周浮的神情也变得温柔,“所以我想这次走之前,陪她久一点。” 十二月初,一切都尘埃落定。 周浮在面试时就已经和面试官相谈甚欢,面试官当场就直接和她约好春季开学见,让周浮悬了几个月的心终于落了地。 她如愿以偿地回到家,也终于跟刘芸说了要出去留学的打算。 就像当年她跟刘芸说,想考珠宝设计专业时一样,刘芸当时只是愣了一下,轻轻地说了声:“你决定好了就好,我哪里懂这些。” 但第二天,她就拿着夫妻俩的存折,把周浮叫过去,说:“我昨天在手机上查了一下,都说留学很花钱,这些年我们俩一共也就攒了这么多,不够的部分我们也确实帮不上忙了。” 刘芸在说话的时候,厨房里还站着继父踏实本分的背影。 周浮看着那封红彤彤的存折,其实更多是愧疚。 初中的时候她时常觉得自己寄人篱下,有一些伤春悲秋的想法,觉得自己和家人之间越来越远,变得孤独,也曾经因刘芸没注意到她的心情而感到委屈,在心里泄愤地想以后一定要出人头地,让妈妈后悔,但越长大,她越意识到自己真的有一群很好很好的家人,那些情绪真的就只是青春期的无病呻吟与自怜自艾罢了。 “没事的妈,学费我能解决。” 其实她已经解决了。 从首都回家之前,她抱着近几年内都不会再回来的决心,找了一家奢侈品二手店,把谢亭恕不要的那块儿百达翡丽卖了。 难怪有人说用钱赚钱是最容易的,原价已经小百万的手表,经过好几年,不光没有折旧亏损,价格反而晋升到了大百万级别。 而且据说那块表市面上已经非常少见,所以当时这块表被验证为真货的时候,整家店上上下下都被惊动了,又因为她没有发票,老板还让她压了手机号和身份证号,才勉强按市场价收了这块儿表。 她把存折推回去,尽量让自己的措辞听起来不那么笃定:“而且我是去读研,比本科要快很多的,一两年就回来了,没那么花钱的。” 刘芸一听一两年,更加迟疑了:“你这大学都要读四年,研究生才一两年,那能学到什么,你能不能到时候申请一下,读久一点?” “妈你以为腌白菜呢,越久越好。” 周浮被逗笑得停不下来,就听刘芸又问:“那你回来之后,能不能找到一个首都的工作啊,要是你能留在大城市,以后朱意考大学的时候,还能帮衬她一下。” 周浮想了想,摇摇头:“我可能不打算回首都了,不过到时候不管朱意和朱登考到哪,我都不会不管的,你放心吧。” 谢亭恕的能量有多大,周浮再清楚不过。 即便不用露面,只是开着他最爱的那辆拉法上街跑两圈,都会有车向他行停车礼。 周浮之前是明知惹不起也忍不住去飞蛾扑火。 从今以后她决定躲着他走。 - coco和邹迩推迟了一次,婚礼的日子最后定在十二月的三十号。 寓意是成为新婚夫妇的第一天,也是新的一年的第一天。 从此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毕竟是一双发小步入婚姻殿堂,直接在圈子里失联了近四个月的谢亭恕也总算现了身。 失踪人口回归,一群人都迫不及待地上去点他不够意思,一时之间就连新人都坐了冷板凳儿,成了背景板。 “都围着我干嘛,今天又不是我结婚。” 而谢亭恕即便穿正装,也总显得不那么板正,大概因为他不太爱打领带,即便是最肃穆的白衬衫黑西装的搭配,衣袖那里衔上一枚海蓝宝石的袖扣,衣领处微微松散开来,一下就和周围西装领带皮鞋的同龄人产生出难以逾越的壁。 别人是来参加发小婚礼,正统着装最高礼遇,他一个人往旁边一坐,就是鲜衣怒马正当时。 人群嬉笑着散开,不知道有谁说了句:“看看我们谢大少爷,现在还谦虚上了,你要想今天结还不随随便便吗。” 邹迩一听,这也太坏了,这不暗戳戳地说谢亭恕花么。 但谢亭恕就连这话也接得光明正大,顺势就朝他扬扬下巴:“迩子,这话我要是你,我就忍不了。” 得,祸水东引。 “你特么叫谁儿子——” 邹迩过去作势给谢亭恕一脚,但实际上只在空中蹬了一下:“还拱火是不是,人是让你跟我老婆结吗?” 要不然怎么说有些男生明明就藏着股蔫儿坏,可就是讨人喜欢。 谢亭恕从进来到邹迩过去踹他,两分钟不到,焦点当了,玩笑回了,最后再把其他人的注意力带回新婚夫妻身上。 除了谢亭恕,邹迩真没见过谁还把着这种神仙一样的分寸感。 怎么就能那么讨厌,但又那么招人待见。 很快,仪式开始。 这两人的婚礼就是在邹迩家的酒店办,听说光场地就搞了一个多月。 谢亭恕入了席,看着陆安妮陪coco走出来,俩人风格迥异,新娘兴高采烈,伴娘哭哭啼啼,简直没眼看,便收回目光,起身去洗手间。 宴席排场很大,除了亲朋好友之外还有两家的商业伙伴。 谢亭恕走到洗手间门口,正好看到他爸正在跟别人聊天,他不是很想来个父子见面,便往后让了一步,却不小心撞到后方来人。 “哎看着点路……谢亭恕!我正好想找你!” 来人原本还在抱怨,看到是他之后,立刻浮现出兴奋的神色。 谢亭恕对这个人有点印象,名字叫王锐,也是邹迩那边的朋友。 王锐大概也有自己不会被谢亭恕完全记住的自知之明,两个人一边往休息室走,一边自我介绍说:“我是邹迩朋友,没怎么跟你玩过,你不记得我也很正常,但是你应该记得我叔叔,他是做中古奢侈品的,你可是他那里最优质的客户。” 中古奢侈品。 谢亭恕偶尔也会跟这种商人打交道,因为奢侈品市场上有太多限量和绝版,只能到黑市上去淘。 两个人进了休息室,谢亭恕在沙发上坐下,就看王锐从外套的内兜里拿出一个黑色绒布盒,在他面前打开。 “这块表,是你的吧。” 月白表盘以温顺柔和的姿态再一次出现在其真正的主人面前。 谢亭恕认自己的东西,只要一眼。 “嗯,是我的。” “我叔最近收的,什么票据都没有,还进水维修过一次,我本来觉得不太像你的手笔,但据我所知这块表,国内没几个人有。” 现在奢侈品手表的市场里,很多人都是抱着收藏或投资的心态进来。 收藏家买走手表,从此就放进展柜,只是欣赏便心满意足。 投资就更不可能拿出来,生怕自己的身家性命有个三长两短,除了保养,一捂能捂好多年。 也就只有像谢亭恕这样的买家,就为喜好买单,不管多少钱,都将物品回归到它本身的功能上去,不为附加价值所累。 “我之前送人了,你什么时候收的?” 王锐本来还不确定是谢亭恕的,现在一听到他这块表之前送了人,隐约就有点感觉到自己办错事了。 “就、就一个多月前吧,是不是你送的那个人不小心丢了……” “不太清楚。” 但谢亭恕看起来倒还是挺平静的,他拿起表,也没怎么仔细看,就好像只是为了走个流程,重新放回盒子里,跟王锐说:“谢了,表我先拿回来,之后我会抽空找你叔叔结账。” 王锐走后,休息室安静下来。 谢亭恕靠在沙发里,垂眸睨着茶几上那块表。 周浮的手机号已经关机。 给她的那张卡也很久没有过任何一笔消费。 从休息室的落地窗,能看到婚礼现场的每个角落。 邹迩已经从老丈人的手中,郑重其事地接过了coco的手。 他手机震了一下,是助理发来的消息: 小谢总,周小姐的名下没有第二个手机号码了。 所以是用了无实名号码,还是套了别人的手机。 伴娘团中陆安妮哭得止不住地擦眼泪,谢亭恕靠在窗边思忖了一会儿,没有结果便下了楼。 底下正热闹着。 从长辈桌,到亲友桌。 “嗨,谢亭恕!” 不时有人和他打招呼,谢亭恕听到熟悉的声音。 他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叫出那个人的名字:“薛以。” “我刚还说呢,没看到你。”薛以相当高兴地走到谢亭恕面前,“这次邹迩本来说是招待我们一家四口都过来的,不过我爸妈学校还有事,所以就让我哥替他们参加了。” 说着,薛以回过头走到另外一个应声站起的男人身旁:“这位,就是上次让邹迩在旧金山丢大人的,我的哥哥——” 他话没说完。 谢亭恕已经走了过来,替他说出了那个名字。 “薛蕴。”魔/蝎/小/说/m/o/x/i/e/x/s/.c/o/m 41、第41章 今年过年偏早,学校放假就早。 周浮在家等到朱意和朱登学校放假,直接带着一家人到亚城小住一周。 因为是年前去的,正好是淡季,短租了一个能看到海景的三室两厅,因为价格合适,刘芸也感觉占了便宜,很高兴。 在亚城的这几天里,周浮每天带着家人出去逛吃玩儿,回去的前一天,朱意一上称,发现自己胖了三斤,立刻扑进周浮怀里嘤嘤:“姐,我不想回家了,回家又要穿棉服,朱登肯定会嘲笑我胖!” 周浮知道朱意这小姑娘也不是真的觉得自己胖了,就是想撒撒娇,便一唱一和道:“不会不会,谁敢嘲笑小意,我第一个揍他!” 说完,姐妹俩齐刷刷地看向旁边无辜的朱登,朱意立刻狐假虎威:“听到了吧,姐说要揍你!” 朱登也已经上初一了,明明去年这个时候还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学生,一年时间里体型就像是泡了水的香菇一样,迅速地膨发了起来。 周浮就看朱登坐在沙发上,跟个大熊一样回过头来,满脸的老实本分:“朱意你怎么好意思跟姐这样说,明明是你上次说我胖得像猪。” 周浮一听,立刻做主持公道的尺,捏了捏朱意的小脸蛋:“朱小意,有没有这回事?” 朱意立刻朝朱登吐了吐舌头:“那不是因为你把家里最后一个豆沙饼吃了,那袋饼一共有十个,我和爸妈最多就吃了四五个,其他的都被你吃完了!” “那、那是因为……” 场面转眼就变成两个小孩互相翻旧账。 周浮在他们俩拌嘴的时候一向是谁也不帮,就让小孩子自己解决。 所以朱意和朱登还在就豆沙饼进行争辩的时候,周浮已经拿出手机来看了。 薛蕴发来了消息。 在忙吗? 想跟你打个电话。 已经是半小时之前的信息了。 周浮回了个现在可以了,就拿耳机接上手机,披了件外套走到了阳台上。 她猜薛蕴应该是正在等她回复,因为她刚回复过去,电话就打了进来。 “刚才我在陪朱意他们俩聊天,没注意到微信。”周浮接起电话,便用手撑着阳台的围栏,眺望远方墨色沉沉的大海,心情很好地舒展后背,“怎么啦,你不是要准备好几个年级的结课,忙得夜不能寐吗。” 周浮也是认识薛蕴之后才意识到大学老师的辛苦。 本科生的班级每个学期都要结课,要有一个成绩,或是出卷子,或是看论文,等考试周结束还要负责阅卷,批改。 尤其是薛蕴这种责任心重的,更是忙得像个陀螺。 “嗯,所以我抓紧时间,目前总算告一段落。” 只是电话那头,和薛蕴的声音一起传来的,还有轿车打转向灯的声音。 周浮愣了一下:“你不在学校吗?” “周浮,我想见你一面。”薛蕴所乘坐的那辆车应该是正在行驶,转向灯的声音很快停止,“可能有点冒昧,因为我有一件事想问你,我觉得见面说会更好,希望没有打扰到你旅行的心情。” 这意思是过来找她了吗? 比起惊喜,周浮更多的是感到有些不安:“我可以见面,没有打扰到我的心情,就是……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是什么事?” 她是心虚的。 因为她确实有事瞒着薛蕴。 这并不是一个高明的谎言,因为他们之间本就有很多千丝万缕的联系。 被拆穿也只是迟早的事。 “我想知道,你的前男友,是不是叫谢亭恕?” 时间倒回到半个月前。 邹迩与coco的婚宴上。 谢亭恕走过来,比薛以更快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薛蕴。” 而后便看向薛以,向他确认:“没记错吧。” 薛蕴是第一次陪薛以参加他这位富贵朋友家的宴会。 当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谢亭恕。 但就一眼, 他便感觉眼前的人有些眼熟。 薛蕴面带微笑,实则却有一瞬的迟疑,下意识地看向了一旁的薛以。 “哦哦,对了!” 就看他弟立刻心领神会地解释说:“哥,我都忘记跟你说,那天我在旧金山玩游戏的时候,一直在大喊我哥叫薛蕴,我估计不止是谢亭恕,好多人都已经“认识”你了。” “……原来是这样。” 薛蕴倒是真没想到,在不知道的地方自己已经被动出名。 他哑然地点了点头,又露出微笑着跟谢亭恕握手:“你好,谢谢你们在外面照顾我弟弟。” “客气,都是朋友。” 两人对上目光,礼貌而疏离,这种中间隔着好几个人的关系,基本也就仅止于此,看一眼就到头了。 更别说谢亭恕还在等助理的消息,心思根本不在这种寒暄上。 不过薛蕴也并没有太专心,谢亭恕走后,薛蕴坐下的时候,心里还在思忖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就听身旁薛以兴致勃勃地跟他嘀咕:“哥,我觉得你跟谢亭恕,其实特别有缘。” “嗯?” 薛以说话了,薛蕴便暂时先放下当前的思考,侧过头去看着弟弟:“怎么说?”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不是遇到一个你的学生吗,你还托我给了她一个电话号码的那个!” 薛以知道他哥常年忙得昏天黑地,忘性大,恨不得一件事追加两百个细节,就怕他想不起来,“那个女生其实是谢亭恕的女朋友来着,她是跟着谢亭恕参加邹迩的生日趴,才遇到了我……” 薛蕴则是在听到女朋友三个字的时候,猛地想起是在哪里看到过谢亭恕。 ——周浮给他看的那个视频里。 “而且我之前还没感觉,刚才你们两个站在一起的时候,我才发现,哥你竟然跟谢亭恕长得有点像哎。” 邹迩的婚宴,米其林厨师团队驻场,食材豪华到根本不计成本,要不是从小到大的家教让薛以不好意思一边吃一边说,他估计很快会咬到舌头,“也不是整张脸,就是眉毛眼睛那一块儿,你俩要一起戴着口罩,穿上一样的衣服,搞不好还真分不清谁是谁……真是神奇,明明你俩气质完全不同……” 而薛蕴只想起在沪城见面那次,他在问周浮,是不是她提出分手的时候。 她的眼神里,比意外来得更快的,是一闪而过的心虚。 长得像这种事情,是最能体现旁观者清的。 - 薛蕴来得很突然,到民宿附近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 时间比较晚了,周浮哄着跟她睡一个房间的朱意先睡着之后,才重新穿上外套下楼。 咖啡厅是没戏了,去海边走走还行。 比起白天,周浮更喜欢亚城的夜晚,海风湿润温和,有一种好像被这座海滨城市拥抱住了的感觉。 但今晚,风的拥抱显然已经无法缓解那份忐忑。 家人都睡着之后,周浮下了楼,薛蕴正好从出租车里结了账下车。 两个人猝不及防地对上目光,薛蕴先走过来帮她拉好衣领,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怎么穿这么少,冷不冷?” 面对薛蕴的关心,周浮只觉得一切都像是镜中花与水中月,马上全都要变成抓握不住的流沙。 她说不出话来,只是沉默地跟着薛蕴走到海边,夜晚的海边,三三两两的人,远远地还能看到支起了炉子,享受海边烧烤的游客。 潮水上涨,将沙滩泡得湿润松软,周浮穿着拖鞋,沿着海浪的指尖,感受冰凉的海水冲上海岸,给予她无法回避的清醒。 “这里风有点大。” 薛蕴则是因为穿着皮鞋,不能泡水,只能跟她并排走在两三步开外的位置。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周浮:“披一下,不要冻感冒了。” 周浮想说自己不冷,手却无法控制地接过薛蕴的外套:“……谢谢老师。” 她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叫过他老师。 听见这个称呼,薛蕴的动作也轻微地顿了一下,有些无奈:“我惹你生气了吗?” “……怎么会是你惹我生气呢?” 周浮有些意外于薛蕴的想法:“是我在担心你生气。” “那能不能诚实地告诉我,关于谢亭恕的事情?” 他话没说完,没有点透周浮的行为,周浮知道薛蕴既然来了,那肯定是知道了一些什么,只是在给她留面子,便点点头:“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跟你长得有点像。” 周浮从来不否认自己的卑劣。 大概也正因为知道自己打从一开始就目的不纯,所以每一次谢亭恕对她冷漠的时候,周浮虽然会看着他那张和薛蕴有些相似的脸,不可回避地产生情绪,却也会在心底浮现出一点病态的轻松。 好像谢亭恕越坏,她自己的行为就越能变成一种站得住脚的半斤八两。 我是很坏,但他也没多好,不是吗。 “你不应该这样……” 薛蕴侧头看着她,一席长发在海风中,被月光度上一层柔和的银辉。 她在用最温柔无害的表情和语气,说出对另一个人最残忍的话。 “那我怎么办,我找不到你,又想你。” 周浮倒也不是故意想要用这么柔和的声线说话。 她只是怕自己一扬起声调,就会忍不住被这么多年来积攒的情绪反噬,压垮,崩溃。 她深吸口气,想让自己冷静一点,却又在对上薛蕴那双冷静自持,原则分明的眼睛时,情不自禁地被哭腔挤压,变了声调:“如果我能进入到一段健康又向上的恋爱关系里,薛蕴,你觉得我还会找你吗?” 薛蕴被她一个问题问到哑口无言。 在海风中,在月色下,翻滚的海浪压抑在看似平静的黑夜里,呼应着他们暗流涌动的沉默。 “对不起。”半晌,薛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内疚地垂眸注视着眼眶里流转泪水的周浮,“你说得对,你会在别人身上找我的影子,是我的问题。” 长达十年的念念不忘。 这比起深情,更多的本就是执念。 一个带着执念的人,又怎么可能在自己的人生里轻装前进。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想要你跟我道歉。” 周浮实在不想再在薛蕴面前多加一次狼狈。 眼眶里的眼泪在打转,却就是倔强地不肯让它掉出来。 “我知道我自己做的不对……可是……我只是想……” 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 而已。 谁都可以说我罪大恶极。 唯独你—— 她低下头去,想把所有狼狈与痛苦的表情都藏进长发里。 不远处,围绕着烤炉的人齐齐地举杯,炭火热闹而欢腾。 周浮瘦削的肩膀却在止不住地颤抖,她忍不住用双手抱住自己,想着,原来不管哪里的冬天,风都是不可能没有一丁点萧瑟的。 “对不起……” 直到下一秒,周浮被人抱住,薛蕴身上还是在疆城时穿的厚衣服,里三层外三层的,和她完全是两个季节的人。 “对不起,浮浮。”可他的声音却正属于这四季如春的城市,在她耳畔喟叹,低语,一次一次诉说着由衷的亏欠与不知何时开始难以启齿的在意,“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薛蕴低着头,用手一次次,一点点,耐心地擦掉周浮脸上的眼泪。 他垂眸,温柔地注视着她,不断地在她耳畔重复呢喃“对不起”。 浪花裹挟着反复重刷的白色泡沫,舔舐周浮的脚踝。 “你早就已经不是我的老师了,薛蕴。” 她终于抬起手,握住了薛蕴的手腕。 将自己湿漉漉的脸颊贴进了他的掌心。 “不要再像看着学生一样看着我。” 湿润的眼眶泛着红。 是只笨拙到不懂得变通的,可怜的小动物。 天空中的云絮在谁也没注意到的角落,悄然地团在了一起。 月光被遮挡,海浪也变得朦胧。 一望无际的大海面前,愈发靠近的人影。 终于旁若无人地拥吻在了一起。 - “不是都放假了吗,今晚住在这里也没什么吧……” 两个人接完吻,从海边离开,找了一家海鲜烧烤,准备吃点宵夜。 周浮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薛蕴真的就只是坐飞机过来见她一面,问清楚关于谢亭恕的事情,之后立刻就要返程。 “卷子还没改完。”薛蕴确实是有点饿了,除了烧烤之外还点了一份蛋炒饭,把菜单还给老板之后,朝周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几天有点心神不宁的,效率很低。” 这人怎么傻乎乎的。 周浮也跟着脸上有点发烫了,盯着薛蕴看了一眼:“那我待会儿陪你去机场。” “没关系,时间很晚了。”薛蕴的蛋炒饭先上来,他拿着勺子先给周浮盛出一碗,才开始自己吃,“待会我送你回去再走,我会比较放心。” 周浮刚才经历了情绪的大起大落,也确实有点饿,就端起碗先用蛋炒饭垫肚子,嘴上却一点儿不示弱:“我送你到机场,我也会比较放心。” 薛蕴被她的坚持逗笑,也知道周浮的要强,不再坚持:“好,那你送我到机场。” 两个人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出发去机场。 薛蕴连行李都没有带,一袭长风衣站在亚城机场,特别显眼。 周浮已经开始舍不得,抱着薛蕴到他不得不登机的最后一刻,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 在工作面前,她说不出什么挽留的话,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落地之后给我发个消息。” “好。” 薛蕴低下头,在她的眉心亲了一下:“飞机上有wifi,我会多看手机,你待会上了车把司机的信息还有车牌号发给我。” 刚刚才成为恋人的两个人就这么在登机口分别。 周浮在原地站了好久,直到再也看不到薛蕴的身影,才收拾收拾精神,准备叫车回民宿。 然而就在她准备往机场外走的时候,一直安静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周浮以为是薛蕴遗落了什么,赶紧拿出手机来看,却在看到来自谢亭恕的微信消息时,险些手一抖,手机落了地。 看来,我女朋友好像是恋爱了啊。 戏谑的口吻,嘲讽至极。 周浮顿时仿佛被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心跳完全乱了节奏。 就在这时,她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汽车鸣笛—— 没有任何征兆,周浮抬头看去。 就看到不远处一辆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劳斯莱斯,朝她闪了两下前灯。 就好像隔着这段距离, 面无表情地和她打了个招呼。魔/蝎/小/说/m/o/x/i/e/x/s/.c/o/m 42、第42章 ‘又到写灵感来源的时候喽,说老实话,虽然我是珠宝设计师,但是其实最喜欢的环节是为每一个作品写下这一段话的时候,或许我更应该从事的职业是写手也说不定~’ 又是一年圣诞。 英国的冬天节奏比其他季节都要更慢,商店更早关门,地铁与公交的班次也会延时得更厉害。 周浮因为那块百达翡丽,拥有了充足的留学经费,她深知自己的作息足够阴间,来到英国后自觉地没有选择和其他人合租,而是自己独自租下了一间小小的公寓。 这里的上一任租户也是一个就读于rca并顺利留英工作的中国女生,当时周浮来看房的时候,用低价从她手里继承了很多便宜的家具和日常用品,周浮搬进来之后,几乎什么都不需要额外再买,只是把自己的画板放在了窗子旁边的角落。 这扇窗外有一棵巨大的枫树,这也是周浮当时决定为这套房子增加预算的原因。 每当秋冬季节时偶有闲暇,她就会泡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坐在这扇窗旁边的沙发里,或是画下一张草图,又或是像现在这样,在笔记本电脑里敲出一段关于记忆的文字。 ‘关于这个款呢,我在设计它的时候,是想到了前年还在国内的时候,自己失而复得的经历,我重新找回了暗恋很多年的爱人,一个非常非常温柔的人,所以采用了花语是温柔的木槿作为主体……’ 周浮正在一边翻当时的设计本,一边回忆当时设计时的想法与初衷。 就听玄关处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钥匙转动,门被人从外打开,薛蕴拎着超市的袋子走进来。 “下雪了吗?” 周浮看到他的头上和围巾上都浮着一层白,起身帮薛蕴拿毛巾。 薛蕴则是放下钥匙,先把好不容易买回来的食材放进冰箱——在圣诞假期期间,大部分超市都已经歇业,剩下的小部分也只是每天上午开三个小时。 而他来得又总是不巧,隔三差五就碰上英国的节假日。 “一点点。”薛蕴看见她去拿毛巾,放完东西就很乖巧地走到厨房门口,等着她帮自己拂去身上的水珠,“进门就融化了。” “所以才更要擦干。”周浮微笑着走到薛蕴面前,踮起脚把毛巾搭在他的头上,伸出手一通蹂躏,就像是在摸一只绝对不会反抗的大狗,直到心满意足才停手,“要不然让我们薛教授感冒了可怎么办?” 转眼时间已经过去两年。 周浮已经结束了在rca的学习,顺利毕业,薛蕴也终于熬出头,成为了疆城大学的副教授,可以在假期时远渡重洋地过来看她。 “哎呀。” 周浮满足了自己撸狗的恶趣味之后,看着薛蕴头发乱糟糟的样子,还要装腔作势地戏弄他一下:“不知道薛教授的学生知不知道,一本正经的薛教授私底下这么任人蹂躏。” “没这回事。” 薛蕴不想让外套和围巾上的水珠弄湿周浮身上轻薄的居家服,便该解的解,该脱的脱,然后才过去把她拦腰抱起,“只有你能蹂躏而已。” 他本着就近原则,直接把人放在沙发上,才报复似的在她脸上捏了一下,“好了,我要去做饭了,好不容易才买到生姜,天这么冷,给你做点姜撞奶喝。” “做饭急什么啊……” 周浮直到恋爱谈了快两年,都还觉得薛蕴这人着实是有点正经到古板的程度,“拜托,薛教授,一般人把女朋友抱到沙发上,就是要接吻的意思好不好,要不然你是在干什么,不做周浮的生产者,要做周浮的搬运工是吗?” 这话说得着实是有点好笑,甚至套进了农夫山泉的广告词里,周浮说完自己都乐了,笑着抬眼,正好撞进薛蕴沉沉的双眸中。 两个人经过两年的磨合,已经对彼此的微表情了如指掌,周浮看到他这样的眼神,就已经提前闭上了眼。 静谧的雪天,温暖的客厅。 周浮一直觉得这样的房子如果能有一个壁炉,冬天还能听到炉火燃烧的白噪音,应该是多么愉悦的一种享受。 但此刻衣料摩擦的声音明显更加好地胜任了这一职责,周浮的手很自然地勾住了薛蕴的后颈。 他的头发有点硬,经过雪花融化与毛巾擦拭,还残留着些许的湿气,变得柔软,这个时候的手感是最好的。 之后等薛蕴再起身去厨房做饭的时候,已经经过了一番荒唐。 他一向是不太喜欢白天做的,可又总是架不住周浮撩弄,只能每次做完再后悔,觉得浪费了大好时间,耽误了周浮吃饭。 周浮看到他露出懊恼的表情更爽了,有一种蜘蛛精终于吃到唐僧肉的功德圆满的感觉。 她下意识地想要去摸索点什么,想到薛蕴在这,就又收回了手。 没有事后烟,周浮有些意懒,只能慢吞吞地把衣服穿好,趴在沙发上,伸出手去操作电脑。 她先将刚才的文档保存,最小化,然后点开网页,登陆了属于她的官网。 这是周浮在rca毕业后,于半年前创立的个人品牌。 如浮rufu。 品牌创立的那一天,首批新品上架,就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尤其在coco帮她转发朋友圈,陆安妮紧随其后的宣传之后,不到48小时,所有款式的预定量就都超出了周浮的预计。 有她们的推荐,私人,手工,小众,这些标签成功地在首都的富人圈里,贴在了如浮rufu这个品牌上。 之后的半年里,周浮一边在忙着做新的设计,一边还要督促着手工师傅那边,说着好话请他们务必保质保量。 最终第一批预售已经圆满完成,目前她正在筹备第二批新品的上架,设计图、建模还有用料都已经定了,目前就等收到之后拍实物图,上传到网站进行预售。 “对了。” 网站日常浏览量并不高,所以周浮也没找人帮忙,售前完全随缘,自己负责一下售后,日常回复一下邮件什么的。 正看着,周浮就看到薛蕴从厨房里擦着手出来,递给她一个小小的玻璃瓶,“想抽烟的时候就吃一粒这个,嘴里有东西就不会那么想抽了。” 是一瓶薄荷糖。 周浮“哦”了一声,接过来直接拿了一粒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又底气不足地说:“……我已经在戒了。” 其实周浮是挺依赖香烟的,不光是事后,更多的是没有灵感的深夜,会在漆黑的房间里点上一根,只是看着它燃烧也觉得解压。 不过自从一年前她抽烟被薛蕴撞见,虽然他没说什么,但周浮看得出来,他不喜欢,所以之后薛蕴每次过来,周浮都会把自己的烟藏好,骗他说已经戒了。 “我知道。” 薛蕴在她沙发旁蹲下,将她敞开的衣领拉好,“我知道戒烟这件事很难,我会陪你一起的,好不好。” “行吧……” 周浮则是顺势手拉着薛蕴的手腕,又仰倒回沙发里,看着他的眼神浓郁又暧昧。 “不过,就只陪我戒烟吗?” - 荒废了整天,两个人的第二顿饭足足拖到了傍晚。 周浮被折腾累了,躺在床上小睡了一个小时,醒来的时候薛蕴的晚饭已经做好了。 回锅肉,番茄炒蛋。 还有一锅丝瓜虾仁汤。 周浮自己在英国的时候每天就吃点沙拉三明治,看到这一桌热乎乎的中餐,幸福得眼泪都要从嘴角流出来了。 她好像是饿死鬼附身,一口气吃了两碗饭,吃饱之后撑在沙发上动弹不得,只能目送薛蕴回到厨房洗碗。 躺了二十分钟,周浮感觉胃缓过劲了,就缩在沙发上,继续把今天上午没写完的作品介绍写完。 过了两天,打样陆续送达,周浮的书房里就有用于拍摄样品的小布景台。 她拿着单反在书房里呆了一整天,熬了个腰酸背痛,总算拍了个七七八八。 “我一定……我一定要找个摄影,还有美工……”周浮拍完照还要自己作图,薛蕴在旁边帮她揉肩,她一边还在龇牙咧嘴地嘟嘟囔囔:“等回国了我一定要找,我找十个!” 最近刘芸也在微信上问了好几次周浮什么时候回国,周浮都只能说,快了,快了。 事情还得说回到去年,于雪娆有一个朋友,是她在rca就读时的同学,英国人,现在也是一个工作室的小老板,因为做了一款耳坠,去年在tiktok上小爆了一下,结果就被大厂挖角,整个工作室眼看面临分崩离析,于雪娆就拜托周浮去顶一阵。 周浮想着出国前于雪娆真的帮了她很多,二话没说就去了。 可谁知道英国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设计工作室,招聘流程居然会那么缓慢,拖了足足大半年,周浮从春等到冬,上周才终于和新来的员工交接完成。 周浮这正在上新品前的节骨眼儿。 想了想,干脆就待完这一阵吧。 “好,找十个。”薛蕴就坐在旁边,笑着给她揉腰,“那你具体回国的日子定了吗?” “还没有,不过反正年前肯定得回去了,就看哪天机票相对便宜点儿。”周浮一边聊天,一边还能盯着屏幕熟练地作图,“你觉得这张构图文字放哪比较好?” 薛蕴也抬起头看了眼,认真地想想:“右边。” “好。” 周浮再一次熬到深夜才上床睡觉。 薛蕴早就睡了,感觉到身旁的床垫一沉,很自然地凑上去抱住她,“辛苦了。” 天呐,到底是什么人会在这么浓情蜜意的时候说辛苦啊。 周浮哑然失笑,在薛蕴的嘴角亲一下:“久等了。” 前一天熬了大夜,周浮第二天却是早晨七点多就醒了。 不过不是自然醒,而是被微信消息震动的声音吵醒。 小浮老师! 你的网站是不是出bug了! 所有物品都显示售罄,怎么会这样5555—— 不是预售吗,我还没来得及买呢,啊啊啊啊想亖! 全是coco和陆安妮她们发来的。 周浮一看预售出了问题,马上清醒过来,算算时差,正好到她睡前设置的预售时间,立刻翻身下床打开电脑。 她在心里祈祷可千万别是网页出了什么毛病,因为这个网页是她找国内一个大学生兼职写的,出了问题她根本无法解决,得僵好几天。 还好,虽然前台全部显示售罄,但网站本身没挂。 然而就在周浮登陆进管理后台的那一刻,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订单让她完全愣在了原地。 前台的售罄,看来正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巨量订单,触发了系统判定异常的机制,所以暂时停止了交易。 是黑客攻击吗,不,不会。 她的预售,可是全款制的,为了防止卡单,她甚至特地设计成收到了付款后才会生成订单号。 这么大量的订单,少说几百万的现金流。 只为了让她的网页瘫痪? 疯子吗。 周浮赶紧点进订单详情查看订购人信息—— “浮浮,是你醒了吗。” 薛蕴听到卧室传来异样的声响,走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周浮弯下腰去捡掉在地上的无线鼠标。 “怎么了,预售出问题了吗?” “没有,没事……” 周浮的手在发抖。 鼠标从手上滑脱了两次,才终于被捡起来,重新放回桌面上。 不知道是鼠标摔在地上摔出了点问题,亦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 周浮的点击开始变得飘忽而错乱。 她咬着下唇,告诉自己要冷静,握着鼠标的指尖却因为太过用力微微泛起了白。 她不死心地逐个打开每一个“异常”订单。 每一页的订购人,都是同一个名字。 mr.xie。 谢亭恕。 周浮想起两年前,在亚城机场。 他们的最后一面。 “哎呀!” 亚城不愧是作为全国最大的海滨旅游城市兼过冬圣地,在春节前夕,很多公司已经提前放假的时间点,即便时间已经到了凌晨,机场仍然人来人往。 就在刚刚周浮和薛蕴道别的时候,机场里应该是又下来了一个旅游团,一群中老年人挎着包拖着行李箱往外走。 劳斯莱斯的前灯就只是闪了一下便熄灭。 其中一个阿姨看到周浮的手机掉在地上,心疼地捡起来,递还给她:“小妹,这种手机不能乱摔的,来,拿好了。” 周浮惊魂未定地接过手机,讷讷地说了声谢谢,再看过去的时候,纯黑的车体已经重新藏匿进了黑暗中。 刚才那么一摔,手机回到了主界面,周浮点进微信,谢亭恕的第二条消息同时抵达。 过来。 看来那辆车就是谢亭恕的。 周浮抬头往劳斯莱斯的方向看了一眼,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谢亭恕的方向。 下一秒,谢亭恕的电话打了进来。 但周浮接起之后,迎接她的只有压迫感十足的沉默。 “谢亭恕,” 周浮什么也看不清。 劳斯莱斯的车窗只冷漠地映出身后机场的光,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双薄情的眼睛。 她的喉头紧得厉害,声线却意外的还算稳定。 “我们已经分手了。” 温驯,柔和。 只有周浮听得见,那一点微不可察的颤抖。 “你再说一次。” 话音落地,耳畔终于传来了谢亭恕的声音。 在这一刻,亚城的风都变得闷燥,周浮抬头往天上看了一眼,刚才的云絮已经抱成了巨大的团,浮在空中,遮天蔽日。 看来,暴雨将至。 “我说,不好意思,谢亭恕。” 风开始逐渐大了起来。 将周浮身上宽松的外套,吹得鼓鼓息息。 她站在风中,瘦削的身体独自面对着压顶黑云,衣发翻飞,整个人却纹丝不动。 “我们已经分手了,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沉默。 “你好像搞错了,周浮。” 半晌,她听见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声笑。 冰冷的,嘲弄的,就像是来自极寒之地的一声喟叹,蛰伏的凉意从风中将她裹挟。 “分不分手,我说了算。” 那天,谢亭恕就那么轻描淡写地用短短两句话。 击垮了周浮所有的心理准备。 可是直到那天她把谢亭恕的电话拉黑,微信删除,逃也似的拦了辆车离开机场,谢亭恕也没有下车真的阻拦她。 一开始周浮还在担心,担心他只是想用一种更体面的方式,就像是他曾经从不屑于把情绪发泄在她面前,而是选择让她罚站那样。 可是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两年过去了。 她顺利地拿到了offer,出国,结束了学业,开始事业,期间谢亭恕一直没有再联系过她。 然而就在周浮已经逐渐地放心,单方面地给这件事划上了一个句号的时候—— 周浮的手机突然‘嗡’地一声,进来一条短信。 所有的回忆在此终结,就像是故事的分界线。 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玩够了吗。 谢亭恕,找到她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43、第43章 元旦结束后,薛蕴也准备要回国了。 “你定好机票之后跟我说,如果那几天有空,我过来帮你收拾东西。” 临走之前,薛蕴反复交代。 还买了很多菜,提前给她弄好,用保鲜盒装好放在冰箱,说最后几天就别去买菜了,没饭吃的时候热一热就可以。 “我又不是三岁,还要你跑那么远来帮我收拾东西啊。”周浮觉得薛蕴也太操心她了,好笑又无奈:“而且我不是加了群,走之前把东西卖一卖,就没多少东西啦。” 每个在外留学或工作的人,基本都会加一个当地的华人群。 里面虽然偶尔也有交友和聚餐,但更多的还是用来收售物品,只要你愿意,用剩下的半管儿牙膏都能发里面卖,而且成交速度很快。 “而且你给我做了那么多菜,我都怕我回去之前吃不完。”周浮说话的时候,还在把自己不想人肉背回去的冬装放到床上拍照,“我妈之前还总担心我在国外吃不上饭,我都想跟她说,不用担心了,我男朋友特别贤惠,给我做了好多手工预制菜。” 她在拍,薛蕴就帮她在旁边整理,取衣架和折叠。 听到周浮夸他贤惠,薛蕴忍不住笑:“谢谢女朋友的肯定。” “不客气,薛教授。” 周浮拍完了手头上这件,交给薛蕴叠好,放进收纳袋里,“你明天几点的飞机,我预约下uber,明天送你去机场。” “很早,你别送我了,多睡一会。” 因为伦敦到疆城没有直达,还要到首都转机,所以薛蕴只能尽量把时间往前买。 周浮表面应声说好,实际上却在薛蕴睡着之后,悄悄回到书房,进行理直气壮的熬夜。 她的逻辑很简单,既然早起使我痛苦,那我不如熬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夜。 正好,她也有工作要处理——coco目前正在医院待产,前两天跟她说,孩子满月宴一定要来,要不然就跟她绝交。 coco这半年来作为她最忠实的顾客,又是买又是宣传,到处帮她卖安利,所以她这次生孩子,周浮这边准备悄悄地给coco和小朋友设计一对如意锁,到时候给她一个惊喜。 只是她之前接触到的中式首饰比较少,又不想做中规中矩的设计,导致进度一直缓慢,让她很是焦虑。 她住的这儿离市区比较远,本来人口密度就不大,这个时间点商店也基本都闭门歇业。 薛蕴睡下后,整个世界都好像也跟着一起休眠,周浮面对着草稿图,挠头挠到深夜,从书桌前,散步到窗户边。 外面又开始下雪,比圣诞节那次要大,鹅毛似的,纷纷扬扬地落下。 周浮抬着头出神地看了一会儿,垂眸就看到对面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 劳斯莱斯的位置很巧,就在两个路灯中间,流线型车身半隐在黑夜中,看不清车牌号,却依然难以掩饰这种豪车与生俱来的侵略性。 转眼,距离谢亭恕把她的网站买到瘫痪,已经过去了两天。 那天她收到谢亭恕的短信之后,也确实惶惶不安过,可她很快发现,谢亭恕的号码是国内的私人号。 或许这能说明,谢亭恕现在人还在国内,只是发了条信息过来吓唬她。 ——这个自欺欺人的想法在看到楼下这辆车的时候被碾得粉碎。 她知道谢亭恕疯起来,确实能干得出这样的事。 周浮心一下跃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直到看见车上下来两个白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对面的公寓楼。 不是谢亭恕。 周浮站在原地恍惚了半晌,才意识到她再一次被谢亭恕摆布了。 她意识到即便已经分开了两年,自己仍然完全没有逃出谢亭恕的掌控。 偶尔听说他的消息,或看到相似的衣服,车。 周浮都会有一瞬间的恍惚。 “你好像搞错了,周浮。” 好像她和薛蕴在一起的这两年时间,其实是在谢亭恕的默许下进行的。 而每一次她自以为的幸福时刻,其实谢亭恕就在哪里注视着她。 “分不分手,我说了算。” 一切都不是真实。 只是她深重的执念所导致的幻觉。 是楚门的世界。 每次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周浮就会觉得不安又羞恼。 因为这些想法太不着调了,那不是一种被害妄想,如果往更深层次去剖析,倒不如说是一种自恋。 自恋于,谢亭恕至今都还没有忘记她。 想到这里,周浮觉得自己又有点儿开始需要尼古丁了。 她想要抽根烟,冷静一下,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没有用的想法全都清理干净。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周浮的烟就藏在客厅沙发的靠背后面。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藏,因为只要薛蕴不在,那里就是最好的抽烟圣地。 只是今天周浮抽烟注定得偷偷摸摸了。 她摸到烟,回到书房,点着了之后就坐工作台前,借着自己的精神稍微好了一些,赶制送给coco的礼物。 回过神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 好在工作的进度有了突破,周浮有些欣慰地站起身,想看看薛蕴醒了没,却在走出书房的那一刻,听到厨房传来了响动,是煎鸡蛋的声音。 “你什么时候醒的?” 周浮一晚上可不止抽了一根烟,此刻心虚得很,过去之前还特地往外拉了拉衣服,闻身上有没有烟味儿。 但是她的嗅觉已经有点儿麻木了,一时之间也判断不出来,就只敢扒着厨房的门框往里探头,欲盖弥彰地解释说:“我没有熬夜哦,我只是比你起的早一点,可能是昨天睡觉之前喝了点茶,睡眠质量不是很好。” “是吗,那以后睡前不喝茶了,我对咖啡因不太敏感。”薛蕴正在盯着锅里的蛋,只短暂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我睡得还挺好的,刚刚才醒。” “哦……” 厨房门外传来周浮的声音:“那我去洗个澡,待会儿送你去机场。” 薛蕴垂眼关注着锅里的情况:“好。” 其实他在周浮悄悄起身的时候,就醒了。 就像薛蕴自己说的,他对咖啡因并不敏感,睡眠质量一直不错,可每次到了周浮这里,就会对身旁的床垫由紧到松的感觉格外敏感。 他知道周浮是想熬夜到早晨送他去机场。 他也听到了周浮在书房来回踱步的声音。 英国的冬夜啊。 真是寒冷又寂寥。 他觉得周浮可能也正是因为这里的环境,所以才对香烟始终保持依赖。 “我抽烟是因为……当时想追谢亭恕,简直无从下手,所以想讨好他,跟他找到一点共同点,就骗他说我也抽烟,他可能是不信吧,有事没事让我抽一根,后来就有点儿喜欢上这东西了。” 即便周浮就连她为什么会抽烟的原因也告诉了他。 薛蕴明白,那是因为她足够珍惜他,和这段关系,她希望用自己的坦诚换来长久的稳定。 “不过我还好啦,没有瘾,就和吃零食一样,有就吃一点儿,不吃也没事。” 所以薛蕴绝不会, 绝不会怀疑。 他愿意相信周浮所说的一切。 只要是她说的。 即便是谎言, 他也相信。 “薛教授,我昨天在挠头的时候看了下机票,估计是快到春节了吧,感觉没有一天是便宜的。” 等周浮洗完澡出来,两个人又若无其事地坐在餐桌上,面对面地吃早餐。 周浮把昨晚自己看机票时的计划向薛蕴和盘托出:“我决定不等特价票了,下周就回国,不过我还得先回家一段时间,我妈念叨我都快念疯了,然后我还要去参加我朋友家小孩的满月酒……” 薛蕴早餐煮的是醪糟鸡蛋,因为前两天去进口超市意外地发现老板进了玻璃瓶装的醪糟。 酒精经过煮沸,早就已经挥发,但喝进去就是让人感觉比牛奶或热水多了几分温度,“正好,我春节也准备回家一趟,那等你忙完之后我找时间去找你。” 吃完早饭,两个人换上出门的冬装,一起出发去了机场。 雪是从昨晚开始下的,今早虽然停了,但天气仍不算好,云层很厚,似乎随时都准备继续。 因此,薛蕴把自己的伞留给了周浮,两个人在机场吻别。 回去的路上,周浮想了想,还是决定坐地铁。 刚进地铁站,阮老板就给她发来了消息: 你之前让我去找的石头,估计是有点悬了 阮老板是之前于雪娆让她跑沪城那一趟,让她去拿石头,那次周浮在市场里加了好多老板的微信,这位就是其中之一。 术业有专攻,贩子和贩子之间也大有不同,有的人做水头很好的翡翠,有的人就专门搞高品质的欧珀,周浮要的石头种类很多,微信里全都是各种各样的店主。 可这已经是从昨天开始第二个坏消息。 周浮皱了皱眉,连忙回:怎么了,是涨价吗? 太奇怪了。 昨天她已经收到一个老板发来的消息,说她要的那个品质拿不到货。 今天就又来一个。 阮老板发了个no的表情包,才止不住地吐苦水:其实从一年多以前,市场就开始不对劲了,有资本进来玩儿,把品质好的货全线垄断,人家国内外通吃,我们这些小虾米要人脉比不过人家,现金流也玩不过人家,只能是人家吃肉,我们跟着混两口汤喝,哎 就在前年四月,rca春季开学没多久,周浮当时还没成立自己的品牌,只是听于雪娆说,宝石市场变天了。 有一个非常强大的资本开始坐庄,铁腕整合所有国内外的源头货,让所有人都成为了他的经销商。 当时于雪娆就说这人肯定是个疯子。 因为宝石市场这么多年都没有经历过这种规训,自然是有它的道理,宝石这东西价格不稳定,且区间极大,根本就不是可以垄断的行业。 可事实证明,事在人为。 两年时间,整个市场已经完全被改写了规则。 “他们都说这人是想钱想疯了,但是我感觉他更像是心理变态,就喜欢搅弄风云的感觉,要我说啊,这种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周浮看着阮老板已经开始改用语音抱怨,满心都是更加现实的考虑。 她的预售已经结束,而且都是全款预售,每一笔货款都承载着客户的信任。 ‘阮老板,你的心情我理解,不过现在是什么情况呢? 如果我加钱的话可以吗?’ 周浮一边回复一边盘算,如果是延期交付还好说。 她最怕的是交不上货。 “现在就是只有成色比较次的粉水,他这边一开始断货,市面上正在流通的,成色稍微好一点的也都捂着不敢出了,所以我才说啊,这人就是心理变态,他就是喜欢玩儿烽火戏诸侯,我呸!” 地铁到站,周浮从地铁站走出去。 外面果不其然,又开始下起了雪。 周浮手里拿着薛蕴留下的伞,却一点儿撑开的心思都没有。 萤石,粉水晶,欧珀…… 这些都是她用来做主石的材料,是不可能用成色低一级的宝石凑合的,否则无异于自砸招牌。 而且,她刚才特地多问了一嘴,得知除了她要的这几种宝石之外,其他的宝石都在正常出货,价格也稳定。 周浮猜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两天主营欧珀的刘老板也会来告诉她,搞不到货。 周浮冒着雪回到住处附近。 大雪天,街道上的人比平时更少。 昨晚那辆劳斯莱斯还在路边停着。 只是好像换了个位置,从对面的公寓换到了周浮住处这一侧的枫树下。 不过谁在乎。 周浮心事重重地上了楼。 也顾不上去管身上的残雪被室内的暖气融化,正在一点点渗透进衣服的缝隙里。 她拿出手机,找到上次谢亭恕发给自己的那条消息。 回复过去: 你想怎么样? 一年半的时间,不计其数的资金。 能做到这样不计成本,针对性极强地围追堵截。 甚至不屑于半点掩饰,恨不得在自己的罪状上签上龙飞凤舞的字。 还能是谁呢。 周浮发完消息,勉强定了定神,脱下围巾和外套,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已经光秃秃的树枝出神。 她点了根烟,但没有抽,就看着烟雾一点点在空气中升起,拉长,最后破碎,消融。 谢亭恕的回复是在烟已经燃烧过半的时候来的。 很短。 只有三个字。 来见我。魔/蝎/小/说/m/o/x/i/e/x/s/.c/o/m 44、第44章 一周后,周浮回国。 在登机之前,她已经把自己的设计图交给熟悉的师傅,请他们加紧赶工。 然后一下飞机,就坐上了回家的高铁。 去英国整整两年,目前朱意已经在读高三,朱登也已经上了高一。 经历了青春发育,方言管这个叫作‘抽条’,两个小孩已经拥有和成年人差不多的外形,朱意青春漂亮,纤细高挑,而朱登也褪去了初中时的肥胖臃肿,变得结实。 周浮上次回来还是在去年元旦,正好趁着圣诞假,忍着痛买了贵价机票,只匆匆呆了两天就走了,搞得朱意哭得稀里哗啦的。 这次朱意在周浮回来之前就问好了,知道她已经毕业不会再走,特地准备了满满一大桌子菜,说要迎接姐姐学成归国,荣归故里。 周浮进门就被推上饭桌,一向寡言少语的继父也是满脸喜气洋洋:“回来了就好,昨天我们杀了只羊,今天这些菜都是你妹妹做的,我和她妈帮着打了点下手,她现在做饭进步很大。” “小意以前就很厉害了!” 周浮落了座,笑嘻嘻地捏了捏朱意的脸:“我在英国的时候想你的羊肉饺子简直要想疯了。” “就是嘛,什么进步很大!”朱意被周浮夸奖,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爸就是什么都不懂。” 以往朱意这么说,继父总是会清清嗓子,缓解尴尬。 但今天却似乎不同,即便被朱意抱怨,他也还是笑呵呵的,看不出丁点情绪。 周浮有些稀奇,“叔叔心情不错啊。” “哦,之前镇上招商引资,来了个首都的老板,说他羊养得好,还出高价买走了一批……嗨呀,他就喜欢别人夸他羊好,都半个月前的事了,他想起来还在高兴呢。”刘芸去把饮料拿过来,放在三个孩子手边,“不过那个老板也确实是太抬举了,其他的项目都没看上,就问你叔叔有没有兴趣扩大养殖规模,他们公司食堂可以定时定量收购。” “这么好。” 周浮还没反应过来家里两个小孩都已经长大了,下意识顺手帮他们开饮料,直到被朱登抢先一步,才笑着收回手:“叔叔的羊本来就养的很好啊,上次我跟朋友去疆城,那边不是牛羊肉很有名,我都觉得比起我们家的差了点意思。” 在周浮小学的时候,继父就是从事养殖业,只不过当时是给别人打工。 后来和刘芸结婚,朱登出生后,他就拿着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自己承包了一个小规模的养殖场,一开始主要养的是鸡鸭之类的家禽,后来看别人养羊赚了钱,也开始跟着养,没过两年就养得有模有样了。 “运气运气,那天他们开会,就是叫我去凑个数。”继父摆摆手:“听说是镇长好不容易才请过来的企业家,镇长当时对人家都很客气的,结果被我给抢了风头。” “什么叫抢风头啊,”朱意在旁边插了句嘴:“要没有你,那场招商引资会真就白开了,那个大老板其他所有项目都没看上好吧。” 小姑娘心直口快,惹得桌上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周浮却忽然有些怅然。 如果她和谢亭恕的事,也能像继父这边一样顺利就好了。 在家小住了两天,周浮就准备收拾东西跑一趟首都了。 一是因为coco家的小公主出生了,她想去月子中心探望一下朋友,二是因为之前她和师傅们约好的开工日期快到了,而她所有款式的主石,至今还没有着落。 周浮必须去见谢亭恕一面。 大学毕业以后,周浮在首都就没有了固定的住所。 这次回来她也不打算再去麻烦于雪娆,就找了家快捷酒店暂时作为落脚点,然后和谢亭恕约了见面的时间。 只不过这次见面,周浮想也知道,她肯定是要为了得到那些宝石,付出一些代价的。 时间也好,尊严也好。 周浮明白,现在是她有求于人。 即便这个困难就是谢亭恕亲手为她设的障碍。 约好见面的那天,首都也飘起了小雪。 透过酒店的窗子,周浮能看到路上行人都裹得严严实实,行色匆匆,她却穿得单薄,里面一条包身的毛线裙,外面就只配了一件简洁的卡其色毛呢风衣。 很美,也很有气势的一身。 周浮本以为自己会冷得瑟瑟发抖,浑身紧绷。 可大概是因为心绷得更紧,对外界的环境反而失去了感知。 黑色的劳斯莱斯在首都的主干道上穿行。 周浮没有问要去哪,但直觉无非两个地方,酒店,或谢亭恕的公寓。 因为只有这两个地方,最适合让她接受谢亭恕的‘惩罚’。 可都不是。 最终劳斯莱斯在市郊的一座庄园前停了下来。 大概看出周浮的疑惑,司机轻声开口:“这里是谢先生家的老宅。” 周浮释然地点点头:“好,谢谢你。” 老宅也一样,没什么区别。 庄园门口,老李已经在等待,见到她从车上下来,伸出手主动接她的包,并微笑:“周小姐,好久不见,欢迎。” “好久不见,老李。” 她心里开始发沉,仿佛一具行尸走肉般跟着老李进到了令人咋舌的大宅中,身体被密不透风的暖气包裹起来,心情却没有丝毫缓解,木讷地换上了拖鞋。 “您先坐,我的汤还在煮,我先去看一眼。” “好,您先忙。” 周浮顺从地跟着老李的招呼,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她一侧头,就能看到接天连地的落地窗,外面是冬日花园的萧索景象。 这里就是属于谢亭恕,为所欲为的无人之国。 周浮因为紧张,注意力很不集中,整个人就像是散在高空中的云絮,即便是有意识地抓握,也无法合拢到一起。 “见你一面真难啊,周浮。” 直到猝不及防地,周浮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清冽的,冷淡的,永远透着一点敷衍的笑意,好像无时无刻不在嘲弄所有人。 她循声看过去,终于看到那个人。 这无人之国的君主。 他的穿衣风格一如既往极简,米白色的高领毛衣,衣袖随意地往上翻了两折,皮肤似乎比两年前更加透着一股厌世的冷白,中指上的戒指顶端嵌着一粒鸽子血,只看一眼,都像是窥见了中世纪的罪恶图鉴。 “看来恋爱谈得很顺利。” 周浮还记得两年前谢亭恕最后和她说的那句话。 他说,看来我女朋友好像谈恋爱了。 所以在谢亭恕看来,那时候他们根本没分手。 那么自然,她和薛蕴的恋爱,就变成了出轨,是罪恶,是滔天大错。 “……谢亭恕,我不是来听你阴阳怪气的。” 所以他即便花了一年半的时间去坐国内宝石市场的庄,不计一切成本和代价逼她现身—— 就是为了让她赎罪,让她后悔。 为了惩罚她的三心二意。 “那些石头,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给我?” 周浮的身体再一次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 是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冷,还是对眼前人不由衷的臣服。 她分不清楚。 “哦。” 又是冷淡到意义不明的回答。 周浮看着谢亭恕走到餐桌旁,拉开一张椅子,看向她,“那过来坐吧。” “?” 谢亭恕手扶着的椅子在她看来和断头台也没什么区别,周浮本能地迟疑。 “你不是要那些石头吗?” 谢亭恕大概很不喜欢她这副防备的样子,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 “陪我吃顿饭就给你。” 吃顿饭? 周浮仍然站在原地,直到看见老李从厨房端着菜出来,才终于不得不迟迟地相信,谢亭恕这句话并没有其他的言外之意。 “周小姐您穿得太单薄了,可以喝点汤先暖暖胃。” 老李仍旧礼貌热情地介绍自己的菜品:“这是清炖羊肉,羊的品质很好,完全没有膻味,我没有放其他调味料就已经很鲜了,您尝尝看,完全不输草原羊。” “……谢谢。” 说话的功夫,老李已经帮周浮把汤盛好,放到了面前,周浮手里握着勺子,目光却根本无法从餐桌对面慢条斯理喝汤的谢亭恕身上移开。 最早的时候,周浮总情不自禁地盯着谢亭恕看,后来才知道,谢亭恕一向讨厌被人那样直勾勾地看着。 所以每次周浮看他的时候,谢亭恕都会看回来,那并不是眉来眼去,而是一种越界的警告。 只是周浮不懂,她就像个木头,光知道飞蛾扑火。 “你费那么大劲找我过来,就只是为了吃顿饭吗?” 过了半晌,她终于低下头去,心神不定地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汤。 她当然知道这碗里的肉品质有多好,只是肉眼就能看得出和家里的羊不相上下,可在谢亭恕面前,她提不起精神去享受这份食欲的快乐。 “那不然,” 谢亭恕冷淡地哼笑了一声:“我应该把你捆起来,关进地下室?” 实话实说,周浮确实这么想过。 尤其刚才她意识到这么大一片庄园都是谢亭恕的地盘,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她恐怕就是叫破了喉咙也是没人听见的时候。 “那你为什么不能直接跟我说,想吃个饭?”周浮还是觉得谢亭恕的方法太极端,“非要先攻击我的网站,还卡我的货。” “那攻击你网站的成本确实够贵的。” 谢亭恕头都没抬,语气稀松平常,“如果我换个网站攻击一下,恐怕那位设计师要连夜飞到我家门口朝我鞠躬致谢。” 确实,这批货其实最主要的买家就是谢亭恕,剩下的那些,相比起谢亭恕这边的巨量订单,都只能算是九牛一毛。 所以他卡了她的主石材料,真要说起来,不过就是闲来无事给自己添了点儿堵罢了。 三两句话,道理就从周浮这儿,被谢亭恕扯回了一半过去。 “那你也不应该……”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小了点儿。 她想说或许你应该学着好好说话,但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如果不是被逼到这种程度,她确实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和谢亭恕再见面了。 就像是她一开始做好的打算,她明明大学在首都读,认识的老师和人脉全都在这,从rca毕业后,却不打算再回这里。 她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和借口,譬如沪城才是更适合发展的城市等。 但无论怎么绕,找多少冠冕堂皇的原因,周浮都知道,根源都是眼前这个人。 谢亭恕。 “不好意思,我之前确实有点忙。”不过无论如何,周浮就坐在别人的地盘上,她觉得真心也好假意也罢,都得给出一个解释,“可能没太注意到手机的消息。” “哦,忙。” 谢亭恕闻言,终于抬起眼皮懒懒地暼她一眼,“知道。” 他的眼神其实并不算多么直白。 也谈不上锋利。 就只是那么随意地看了过来,刚才下楼时那种锋利的桀骜,已经如同被扑灭的火焰一般消失殆尽。 这一刻是无光的黑夜。 浓重的夜色。 漆黑的灰烬。 周浮有一瞬间,就连自己都说不清楚原因地心虚了一下。 是因为她和薛蕴接吻总是在窗边吗,因为她真的太喜欢那扇窗和窗外的老枫树,所以每次都喜欢坐在那里学习办公,所以薛蕴也就自然而然地在那里陪她。 两个人刚恋爱那一阵,粘性非常强,时不时就会侧过头去接吻,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茶几下的抽屉里就常备着一盒避孕套,周浮已经不记得多少次,手往后伸,仓促地扯上窗帘。 周浮看着谢亭恕,理性上她非常清楚他是不可能知道这些事的。 因为她在英国,他们已经失去了联系很久,谢亭恕的手不可能伸到那么远的地方。 可感性上, 她也确实从他的轻描淡写中听出了一抹隐晦的,幽暗的,仿佛黑夜中从皮肉中血淋淋地破开的刺般的—— 心知肚明。魔/蝎/小/说/m/o/x/i/e/x/s/.c/o/m 45、第45章 这顿饭吃下来,应该算是中餐盲盒了。 他们这边一点点吃,老李在厨房一点点做,除了第一道清炖羊肉之外,其他的每一道菜量都不大,小小一碟,主要吃个口感和味道。 一顿饭从中午吃到了下午。 到最后一道甜品的时候,老李将切片的巴斯克芝士蛋糕放到两人面前。 “听说您一直很喜欢,所以昨天就准备好了。” 周浮已经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 她有些茫然地看了老李一眼,就看他迅速反应过来,笑了笑:“是之前在旧金山的时候,您当时吃过就说喜欢,我一直还记得呢。” “这您都还记得……”周浮受宠若惊地说。 这头正说着话,周浮余光瞥见一抹白色的身影从二楼蹿下来,三两下跳进了谢亭恕的怀里。 是那只曾经被他用作手机壁纸和电脑壁纸的,毛毡娃娃一样精致的德文。 周浮还记得它叫坨坨,刘衡钧都得尊称它一声坨总。 “真横啊你。” 谢亭恕一只手稳稳地把猫接住,然后才捏了捏它的后颈,跟老李说:“你看一下,我去换衣服。” 老李应了声好,想伸手去接,就看谢亭恕怀里的猫原本还半阖着眼,立刻往后退了一步,瞳孔放大地看着老李,满脸的不情不愿。 “哎呀,乖乖。”老李显然也不是没有应对过坨坨的防备,他手上好几道细小的伤痕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而小猫却比任何人都会审时度势,在看到谢亭恕没有任何想要代替老李行动的打算时,便直接扭头,故意跳上餐桌,绕开所有餐具,坐到了周浮的腿上。 周浮伸出手去,它就更得寸进尺地卧到了她怀里,发出细软又谄媚地喵呜声,请求她的保护。 “倒是会找靠山。”谢亭恕懒得再管它,站起身往楼上走,“它不会挠你的,你撸够了就给老李吧。” 后面这句话是跟周浮说的。 倒是老李在旁边很惊讶:“坨坨对陌生人的戒心一向是很强的,看来周小姐天生就很讨动物喜欢。” “是吗,可能是因为我以前也养过一只小狗。”既然谢亭恕都说可以摸,周浮也跃跃欲试地开始挠小猫咪的下巴,“它叫多多,和坨坨一样可爱。” 谢亭恕的离席意味着这顿饭和此次拜访的落幕,周浮心头松下来,如同过了天大的难关般舒了口气。 只是坨坨也并没有因为被周浮摸了两下而变得乖巧,它跳下周浮的腿,灵巧地跃到了巨大的落地窗前,周浮还有那么点儿意犹未尽,便也站起身,追着小猫咪的脚步蹲下身去,余光却意外地看到在庭院的一侧,灌木丛的后方,有一块突兀的空地。 “那里原本是座喷泉池,”坨坨用鼻子嗅了嗅周浮的手,便扭头跑开,老李正好蹲下身去将它抱起,循着周浮的目光往外看,亲切地解说道:“后来被拆除了。” 周浮不解:“为什么要拆掉?” 这样整个院子的布局都不对了。 看着好奇怪。 “因为我不喜欢。” 谢亭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浮回头看过去的时候,就被从天而降的衣服罩住了脑袋。 “记得还我。” 是一件羽绒服。 周浮确实不是那种要风度不要温度的类型。 更准确来说,她挺不耐寒的。 只是之前和陈润清认识的时候,为了跟着他混进所谓的上层圈,看看那些高奢珠宝的真品,陈润清跟她说,不能穿太厚,带她去商场买了一条包身的连衣裙,配一件毛呢风衣,他说这样外套脱不脱都很漂亮。 久而久之,周浮也习惯了,甚至和sini开玩笑的时候,将毛呢风衣称呼为冬日战袍。 在这个圈子里,靠谈恋爱进来的女生都这样。 无论什么天气,什么季节,都是短裙高跟鞋。 没人觉得她们冷,也没人问过。 “我的货你什么时候给我?” 回去由谢亭恕开车,雪天不好开跑车,就换了一台设计得很放肆的越野,浑身透着一股重工业的粗犷美感。 周浮上了车,想起她上次坐谢亭恕的副驾,好像是鞋子被香槟浸透的那一夜,差不多的天气,差不多的打扮,哆哆嗦嗦地坐在同样的位子上。 她不太想回忆过去,便拢了拢身上谢亭恕的衣服,轻软的触感将所有寒冷都隔绝在外,“师傅那边还等着开工,都是熟悉的人,不太好耽误人家时间。” “待会你微信发我一个地址,明天我让人送过去。”谢亭恕手扶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好,谢谢……然后还有件事……” 周浮来这一趟,当然也不单纯只是为了拿到被谢亭恕压在手里的东西。 只是这句话对她来说,还是有些难以启齿的:“你的那些订单……我可以延迟一些交货吗,因为量确实有点大,师傅们可能做不过来。” 如浮rufu这个品牌,虽然已经有了一些固定受众,但知名度就摆在这,目前即便是小赚了一些,体量也还是太小。 这次谢亭恕故意搞了这么一手,周浮一开始是想着给他退款退单,后来转念一想,创业本就艰难,起步更是举步维艰,谢亭恕这笔货款对她而言,简直是救命一样重要。 送上门的钱,为什么不赚呢。 “大概可能会……晚三到四个月的样子。”周浮算过,按照她上次上新的出货速度,要完成已有客户的那些订单大概就要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她准备趁这次赚到了钱,直接成立在国内的工作室,再去找一些珠宝加工厂合作,顺势提高一下品牌的出货速度,也好为以后做准备。 只是她刚说完,话音还没落地,手机就轻轻地震动了起来。 是薛蕴的电话。 周浮下意识地看了谢亭恕一眼,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自己腿上。 她不打算接,而是继续刚才的话题: “可以吗?这也是为了保证出品的品质。” 但谢亭恕还是瞥见了她手机上给薛蕴的名字。 薛教授^^。 不够亲昵的称呼,却又好像字里行间都能搅出蜜来的粘稠。 “你男朋友来电话了。” 即便是雪天,首都车流仍旧很密集,谢亭恕的车在红灯的三岔路口缓下速度,越野车块头很大,在各种小巧的,流线型的家用轿车中间,显得庞大而不近人情。 “不接?” 周浮扣着手机的手微微用力,维持着声音的镇定:“没关系,他知道我在忙。” “哦,原来跟我也是在忙,荣幸。”红灯漫长,谢亭恕的目光得以短暂地解放出来,却一眼也没有往副驾的方向看,周浮听见他笑了一声,很轻且短促,像是挑破纱帘的针,“你倒是挺一视同仁的。” 他这张嘴好像淬了毒,嘲讽的话说得入木三分地精准。 周浮的指尖抵在掌心,说不出反驳的话。 今天出发之前,薛蕴已经给她打过一个电话。 这是他的习惯,每天得了闲就会跟她说说话,之前在英国的时候两个人之间还有时差,不是很方便,现在她回国了之后,电话明显要频繁了一些。 薛蕴知道她要回首都看望刚刚分娩的朋友,问她到了没有,周浮说到了,然后薛蕴问她什么时候去,她说今明天吧。 其实她在那个时候就应该说的。 尤其是她有充分的理由,薛蕴一定会谅解她去见谢亭恕这件事。 为什么没有呢。 想到这里,周浮突然觉得有点烦躁。 薛蕴的电话已经震了半晌——他知道她经常在忙自己的事情,不一定能第一时间听到,所以总是会等它自动挂断。 周浮脑子一热,赶在最后的时间接了起来。 “是不是在忙,没有打扰到你吧?” 薛蕴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地沉和,周浮看到前方的信号灯由红转绿,抿了抿嘴:“没有,我正好也在想你。” 她是故意这么说的。 在谢亭恕面前,周浮总有一些多余的,不必要的防备姿态。 “怎么了,是不是心情不好?”而她这种流于表面的甜言蜜语显然也是欺骗不了薛蕴的,他立刻听出了端倪,“是没有灵感,还是师傅打样不太满意。” 越野在车流中间缓缓地经过,周浮深吸口气,想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听起来再正常一些。 可就在谢亭恕的车经过停止线的那一刻,周浮看到他随手打起了左转向灯。 脱离了原本的方向。 慌乱只是一瞬,周浮伸出手去想要阻止谢亭恕的胡来,却被他一把反握了过去—— “没有……” 谢亭恕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就将她的手攥进了掌心。 周浮的手没有吃到太多力,不至于疼,但又实打实地无法挣脱,她睁圆了眼睛,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瞪着他。 “我中午出去……和一个供货商吃了顿饭,现在在回酒店的路上。” 谢亭恕就连余光都没有落到她身上过。 捏着她手却绷着青筋,蛮横地扣了进来。 “吃了羊肉,嗯,挺好吃的……” 他中指根部的那枚鸽子血就严丝合缝地卡在她的指缝间,像是一粒滚烫的,燃烧的火种。 她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在电话上,就如同此时此刻紧贴着的掌心,再也空不出一丝转圜的余地。 挣扎已经不再是理性的考量,而变成了本能。 可她越想抽离,谢亭恕就抓得越紧,直到她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周浮才意识到她不能再做这样的无用功了。 会被薛蕴听到的。 “前两天我回家,我妈让叔叔杀了只羊,还剩下了很多。” 这太罪恶了。 一边和男朋友在打电话,同时却在和另外一个男人十指相扣。 下一秒,谢亭恕将自己的越野车往路边一甩,就随便找了个地方停了下来。 周浮也已经折腾累了,手臂脱力的同时,她好像也没有了再瞪着谢亭恕看的力气,垂下眼去。 “我回头寄给你一点,你也拿给叔叔阿姨尝尝?” 周浮后悔了。 她后悔自己的逞强,在谢亭恕面前接薛蕴的电话。 明明知道他做事一向是不留余地,不计后果的。 就像现在,周浮刚说完,谢亭恕就从她的手指间撤出,换了个姿势,将她的手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一把,悄无声息地托起。 他掌心滚烫,鼻息却偏凉,周浮侧头看过去的时候,就看谢亭恕捏着她的手,让手指并拢在一起。 然后缓慢地在她凸起的掌骨上吻了一下。 “……没事啊,不麻烦的。” 谢亭恕的吐息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种刺激性十足的,细微的电流。 她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来,却又毫无意外地被束缚得更紧,谢亭恕手紧紧地抵在她的掌心下,猩红的鸽子血仿佛不知何时滴进了他的眼底。 情绪交织,复杂缠绵。 “好,谢谢浮浮,那我也在回家之前买点疆城这边的东西寄过去怎么样?” 周浮甚至都顾不上被谢亭恕吻了一下手的事情,在这样的目光中,她几乎听不到电话那头的薛蕴说了什么,只剩浑身发麻地陷在副驾驶的坐垫里。 ‘说话,周浮。’ 直到谢亭恕无声地叫出她的名字。 将这两个字咀嚼在唇齿之间,令人战栗的狠戾。 仿佛在刚才那一个吻过后,獠牙已经将她的皮肤划开,肆意地攫取她的血肉,马上就要将她生吞活吃下去。 ‘你男朋友在叫你。’ 他手一点点下移,捏着她的指尖。 就像是被牙齿咬了一下,轻微的疼痛。 周浮又开始发抖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46、第46章 这个电话是打不下去了。 周浮只能仓促地跟薛蕴说,她到酒店楼下了,今天没戴耳机,等上楼再说。 薛蕴没有任何怀疑,应了好。 周浮挂了电话之后,浑身抖得厉害:“你别太过分!” “我哪里过分?”谢亭恕看着她已经有点发红的眼眶,脸上的笑意开始散去,缓缓地松开了手,声音轻慢:“我如果真的过分,就应该刚才隔着你的电话跟他打个招呼。” 而不是像一个见不得人的东西一样,就连声音都要藏在暗处。 “你能不能不要再发疯了,”他死死盯着周浮,周浮却没在看他,她把手机收进包里,就别过头去看向了窗外,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侧脸,“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已经过去两年了,我现在已经有了男朋友,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如果再做这种事,那我不会再见你了。” “那就分手。” 比起绵软无力的威胁,周浮声线里那一点微不可察的哭腔反倒成为了最刺耳的存在,谢亭恕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手机丢给她,“现在打电话跟他分手。” “我凭什么!”越野的车体宽敞,谢亭恕丢过来的手机没有碰到周浮,只是在车座上碰了一下,就掉在地上,可碰撞的声音却仿佛直达地心,让周浮的理智产生铺天盖地的龟裂,“谢亭恕,你搞清楚,分手的不是我和他,是我和你,我们早就已经分手了,没有关系了——” 她听见谢亭恕冷笑一声:“就这么喜欢他?” “当然了,我当然喜欢他,所以你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了!”她其实并不想哭,可情绪激动的时候却又总是会红了眼眶,周浮很讨厌这样,就连吵架都拿不出应有的气势,“要不然我真的不会原谅你!” 可抛去在吵架上的劣势不谈,周浮也确实从来没有发这么大火的时候。 即便是初中的时候因为多多的死亡,积攒了许久的孤独感在薛蕴面前爆发出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歇斯底里过。 因为说话太过用力,周浮浑身都有些出汗,身体却又矛盾地在打寒颤,不得不停下来,急促而又狼狈地喘气。 “谢亭恕,对我来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等到周浮缓过劲来,整个人也好像被抽干了力气。 她靠在副驾的靠背上,用手指粗略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垂眸看着脚边,谢亭恕的手机。 “我觉得你也应该……” “我说过了,” 周浮没说完的话,被谢亭恕打断。 他从刚才就已经开始失去了方寸,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就好像随时随地能以血肉铸成一座关押的囚笼,就在这里画地为牢。 “我没同意。” 她把他的手机捡起来,递过去,没有人接。 所以周浮只能随手放在了旁边。 “分手不需要你的同意。” 说完最后这句话,周浮直接拉开车门,拎着包走了下去。 - 周浮回到酒店,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 去时只是零星细碎的小冰花,现在已经变成了风中的柳絮。 她确实有点累了,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 所以即便是午前出发,到现在外面天都还没黑,却已经有种折腾了一整天的感觉。 她回房间先洗了个澡,然后跟薛蕴回了个电话,跟他说了今天其实去见谢亭恕了,因为怕他介意,所以之前隐瞒了没有说。 薛蕴在电话那头轻笑:“难怪我听你刚才支支吾吾的,是因为他送你回酒店吗?” “嗯……” 周浮当然还是选择性地隐瞒了一部分,“因为首都今天下雪了,车不太好叫……” “就算没下雪,出于礼貌,他也应该送你的。”薛蕴大概是觉得周浮的紧张很有趣,笑意反而比刚才还浓重:“不过,我觉得你下次还是跟我打声招呼比较好,你都不知道,我刚才自己在这有多兵荒马乱。” 周浮没听懂:“什么?” “简单来说……我现在已经快到机场了。”听筒里传来薛蕴言笑晏晏的声音:“什么行李都没拿,只有我这个人,我刚看了一眼,酒店好像也订不到了,所以等到了首都之后,可能要麻烦你收留我一下。” 周浮没想到薛蕴竟然会因为她在电话里表现出来的一点异常,就说来就来。 可仔细一想,他之前好像就是这样。 两年前的亚城,他也是因为想问谢亭恕的事情,觉得需要面谈,就直接坐飞机过来了。 周浮又想起当时他们在沙滩上散步。 因为薛蕴那天穿着皮鞋,不能像她一样踩水,所以两个人虽然肩并肩,但实际上中间的距离还能再并排走三四个人。 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可能和薛蕴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他好体面。 体面到穿了皮鞋就不去碰水。 而她做了坏事。 卑劣又狼狈。 两个小时后,周浮出发到机场接人。 见到薛蕴的那一刻,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委屈什么,默不作声地就走过去抱住了他。 熟悉的气息让她稍微舒缓了一些。 周浮感觉到薛蕴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脑勺。 “工作辛苦了。” 这么好的薛蕴。 梦里都找不到的薛蕴。 怎么可能分手呢。 绝对不会的。 - 既然来了,周浮准备明天带薛蕴一起去探望coco。 在去之前,周浮一直以为,月子中心就和医院病房没什么区别。 可能只是条件好一些,比如病床会更加柔软,每一间的人数也会更少,做到单人单间等等。 不过等真的去了,周浮就发现贫穷还是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那就是拥有专业设备与医护的五星级酒店套房。 客厅走廊落地窗,甚至就连这些天来看望的人提过来的礼物和贺卡,都有一个专门的房间进行置放。 周浮原本要送给coco母女俩的如意锁还没拿到,她就在前一天晚上先订好了花束,然后手写了一封贺卡。 “呜呜,小浮老师你真的有点绝情哎,出国学习一次都没有回来看我……”coco见到周浮,脸上已经笑得都快合不拢嘴了,嘴上却还在嘤嘤呜呜地撒娇,“要不是托小朋友的福,我都不知道还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 就在周浮在rca就读的时候,coco就有好多次想请周浮回国来玩。 其中偶尔有她和邹迩吵架,不想看到他的时候,还有刚发现怀孕,想趁身体还灵活到处走走等等。 可是周浮一方面忙是真的忙,走不开,另一方面是怕见到熟悉的人,所以就一直推脱说以后。 “对不起嘛,现在我回来了,以后随时都能见啦。” “反正小孩子的满月你是肯定要来的,要不然我不会原谅你啦!” 周浮把花束交给旁边的邹迩,他把礼物捧到旁边的房间去,就看coco笑眯眯地凑过头来:“哎,跟你一起来的这个人是谁啊,不介绍一下?这——么帅。” 首都这边的圈子,应该是很早就知道她和谢亭恕已经分手了的事情。 因为就在她抵达英国的第二个月,sini就来旁敲侧击地来打听过,问她从谢亭恕那里拿到了多少的分手费,还说他之前有一任女朋友,分手后拿到了一套纽约的房产。 “我男朋友,”所以周浮当然也就大大方方地站起身来介绍,“薛蕴。” “薛蕴!?” coco就在婚礼上仓促地和薛蕴见了一面,两年过去早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但她还记得当时让邹迩大破防的这个名字,看着眼前这位身着深棕色毛呢大衣,儒雅而有风度的男人,“你是薛以的哥哥吗?” “你好,薛以麻烦你们照顾了。”薛蕴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得体地站在周浮身旁,直到被介绍,才简单地和coco打了个招呼。 这个时候邹迩也回来了,跟薛蕴握了握手,又问了问薛以的近况。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邹迩才把花中间夹着的贺卡递给coco:“喏,小浮老师给你写的爱心贺卡。” “哇——” coco立刻就把薛以薛蕴的事儿给抛到了脑后,兴高采烈地把贺卡接过去,然后看着周浮:“小浮老师,我可以现在就看吗?” 周浮有点不好意思:“你可以看,但不要读出声来。” 从小她就觉得当众朗读自己的作文这件事真的很羞耻。 “好的!” coco满口答应,然后拆开周浮写的贺卡,又忍不住‘哇’了一声:“是不是会画画的人写字都比较好看?” “没有,可能是因为我用钢笔写的吧。”周浮笑了下,“会显得比较硬挺有型。” “什么牌子的钢笔啊?”coco完全就是周浮的迷妹状态,一张贺卡,两行祝福,她翻来覆去地看,“我也要买,让邹迩好好练字!” 邹迩在旁边一听差点揭竿而起:“哈?给我练?” 周浮本来还被问住了,仔细一想这支笔她一直随身携带着,就拿出来给coco看,“是我妹妹和弟弟好几年前送我的新年礼物,应该就是个杂牌,小孩子的心意嘛。” “不过就算是杂牌,质感也挺好的呀,我感觉也不输大牌子。”coco接过去在手上掂了掂,“而且都好几年前送的了,你还随身带着,小浮老师,你真的很珍惜身边人对你的好耶。” coco这嘴啊,是真能把人甜死。 周浮都被夸得不好意思了:“不过其实我这次来,还有件事想拜托你。” “你说呀。”coco立刻配合地稍微坐正了些。 “就是之前你之前订购的那批新品,我可以晚一点给你吗?”周浮说。 这也是她昨天从谢亭恕那回来之后,想出来的解决办法。 目前的情况就是产能不够,即便是她现在去联系扩大生产规模,也还是需要先找到可能的合作伙伴,再从他们那边给到的打样里挑选出品质最好的。 这些都需要时间。 而周浮已经不打算再去求谢亭恕了,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不打算再和谢亭恕见面了。 她宁可在自己这些忠实顾客身上寻求一些解决办法。 “当然可以啊!”和周浮想象中一样,coco立刻表示了理解:“你要延期肯定是因为要保证质量,我也希望到时候能收到特别漂亮的成品~” 可大概真的是天意弄人,事与愿违。 这头coco话音未落,周浮就听到外面的门被打开,邹迩的声音传了进来:“你不是说下午来吗……” 看来是有什么人意外到访了。 coco也很好奇,微微探出身去看。 “下午临时有事,老爷子要我回去一趟。” 熟悉的声音。 周浮下意识地回过头,看着薛蕴的眼眸。 “怎么了?” 她的慌张肉眼可见。 就像是被突然吓到的小鹿。 薛蕴伸出手去,轻轻将她的手包在掌心下。 再抬眸的时候,就看到邹迩带着另一个人走进来。 深灰色的高领毛衣,黑色冲锋衣。 眉眼锋利,一眼望进去的时候,凛冽的冬风便有了实体。 薛蕴能感觉到周浮抓着他的手开始用力。 指尖在颤抖,整个人像是一张拉满的弓,紧绷地对抗着。 他站起身,就看来人朝他伸出手,嘴角一点似有若无的笑。 说话的对象却模棱两可,并不明确。 “又见面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47、第47章 之前周浮就已经知道,之前在coco的婚礼上,薛蕴遇到了谢亭恕的事。 毕竟他们之间还有一个薛以,只要见到了面,就一定会相互引荐和认识。 所以理论上,谢亭恕这句话是跟薛蕴说的。 “好久不见。”事实上,也确实是薛蕴应了声,微笑着和谢亭恕握手打招呼,“前阵子正好路过一个金融系的课堂教室,看到里面的教授正在分析你当年在华尔街那几次成功的做空。” “运气好而已。” 谢亭恕说着侧头看了眼旁边的邹迩:“跟他们一起闹着玩的。” 那时候他们几个人在国内读完高中刚出国,有钱有闲又中二,想着那不得在老美搞出点名堂。 有人玩起了比特币,有人走进了华尔街,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中国的巴菲特,但结果显而易见,只有谢亭恕大获全胜。 “你就看长得帅多好吧,明明当时我也参与了,但所有人都只记得谢亭恕。”邹迩耸耸肩,开玩笑地说:“你说要不然我去整个容怎么样,这要整好了,你也开心,我也满意。” “算了吧你,明明是因为当时你们几个人就负责掏钱,所有投资决策都是谢亭恕主导的。”coco在旁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气氛,毕竟已经分了手,所以她还特地把周浮和谢亭恕分开,想着不要碰面比较好,“你可千万别去整容啊,要不然我怕以后小朋友悄悄问她的亲爸在哪里。” 邹迩:“那怎么了,掏钱也是需要魄力的好吧,你看你就没这魄力,不好意思承认喜欢的就是我这张无功无过的脸。” “……” 这样的对抗路夫妻可太有意思了。 周浮不知道coco当下经历了怎样的头脑风暴,只觉得他们每次聊天斗嘴都着实有趣,可脸上刚露出点笑意,抬眸就对上了谢亭恕的目光。 他也在笑,嘴角是上扬的,眉眼也松弛。 但那双眼睛从上往下看着人的时候,不需要他刻意流露出什么神色,笑意就自动变成了戏谑,淬着火,好像下一秒就会化作一个无形的烙印,打在她的皮肤上。 “太谦虚了。”薛蕴感觉到周浮握着他的手越来越紧,他轻轻地回握回去,宽慰地用指腹揉了揉她的手背,“我有几个学生前年参与了你们集团的校招,虽然没进,不过就光是在终面看到你本人,都让他们兴奋了好久。” “我那时候开始参与集团事务不久,得积极一点,要不然股东会的老前辈们会觉得我傲慢。”两人对上目光的下一秒,谢亭恕便重新看向薛蕴,耸耸肩,轻巧地说:“所以我只好到处刷存在感了。” 周浮坐在旁边听着,很想说那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告辞了。 但不行,因为她前一天已经和coco约好了,午餐就在月子中心陪她一起吃。 coco知道她和谢亭恕已经分手,这次和谢亭恕的意外碰面谁都知道很尴尬,如果她现在突然说告辞,难免有怪罪的意思。 周浮不想流露出任何责怪coco的信号。 好在月子中心的午餐非常准时准点。 coco已经提前点好了餐品,餐桌在客厅,由专门的工作人员推着餐桌进来上餐。 coco一听到餐车的声音,便大手一挥:“好了,我要换衣服了,你们都出去,小浮老师留下来帮帮我就行。” 等卧室清空之后,周浮刚想问需要她帮忙做些什么,就看coco灵活地从床上爬下来,带着歉意说:“小浮老师,真的不好意思,我本来今天安排是你上午过来,谢亭恕下午过来的,结果没想到害你这么尴尬……” 周浮这才明白,换衣服只是个借口。 她只是想找个机会跟自己道歉。 “没关系啊,这不是你的错。”周浮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摇头:“他不是说老爷子临时让他回去,这种突发情况你怎么能预料到。” “哎,也是,谢亭恕家吧……现在也是乱七八糟的。”coco嘟嘟哝哝地打开衣柜抽了一条常穿的连衣裙出来,宽袍大袖,她懒得搭配,所以这段时间接待客人都穿这条,“他爷爷两年前就希望让谢亭恕接管家里的集团,但是他爸不肯放权,说老爷子偏心,拉拢了好多股东和老爷子做对抗,让谢亭恕好头疼呢。” 周浮还是第一次听到谢亭恕家里的事情。 “你是说,谢亭恕的爸爸吗?” 她懵了一下:“为什么我听你描述,感觉不太像是父子。” 更像是兄弟夺权。 “唔,你这么说也差不多吧,”coco脱了睡衣,再套上连衣裙,随手拿了把梳子过来梳头,“他爸其实一直就不太……嗯,怎么说,不太成熟?当年和谢亭恕的妈妈也是意外怀孕,被两家人押着结的,要不然好歹也是亲儿子,谢老爷子也不至于把希望全部寄托到谢亭恕身上。” 周浮听着,忽然想起两年前,在意大利的那个春天的夜晚。 谢亭恕拔了智齿,发着烧,整个人的精神都变得脆弱,所以极为罕见地和她敞开了那么一道心扉的缝隙。 “我从小就这样,睡眠质量很差。” “管家叫医生来看过。” 当时她脑袋里其实有一瞬间产生过一个疑惑,为什么是管家,而不是爸妈,只是那时候她可能即便抓住了这一个闪念,也应该不会问出口。 现在想来,那个管家,应该就是老李吧。 coco换好衣服梳了头,顺带还跟周浮抱怨了一下坐月子不能洗头的事情,俩人才一起来到客厅。 客厅里,邹迩并不在,coco看向坐在沙发上的谢亭恕:“就你俩吗,迩子呢?” “换菜去了。”谢亭恕站起身,“有一道菜里洒了几粒葱花,你不是不吃么。” coco笑嘻嘻地“哦”了声:“其实没关系啊,我不吃那道菜就是了呗,我有专供的月子餐,哦对,待会儿吃完饭我让护士把宝宝带过来给你们看看,感觉像我,还挺可爱的!” 谢亭恕满不走心:“嗯嗯是是。” 薛蕴也在沙发上,似乎刚才正在和谢亭恕聊天,周浮看过去的时候,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些出神的样子,却又很快察觉到她的目光,微笑着看了过来。 “怎么了,” 邹迩去换菜了不在,也就是说刚才客厅里只有谢亭恕和薛蕴两个人。 谢亭恕的攻击性不言而喻,周浮有些担心地走过去:“你刚怎么在发呆?” “没有,这不是马上过年了,学生也准备离校,说今晚准备聚餐,问我去不去,我说我去不了,他们就说到时候跟我打视频,远程参与一下。”薛蕴大概也是觉得有些好笑,翻出手机的聊天记录给她看,“你看。” 周浮看了一眼,应该是薛蕴带的几个研究生的群,群里人不多,但大家都挺活跃的,看得出都和薛蕴关系很好。 她往上翻了下,看到薛蕴说在首都,不在疆城,底下立刻有人猜测是不是陪师娘去了,说快研究生毕业了都没和师娘见过面,开玩笑地怪薛蕴藏着掖着。 “那今晚你视频的时候也喊我一声。”周浮看到屏幕上的师娘两字,脑子里忽然没由来地想到自己好像是做了自己的师娘,她赶紧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新的一年,和你的学生见见面。” “真的吗?你要是不愿意的话不理他们也可以的,就是人来疯。”薛蕴虽然这么说,但看着周浮的目光已经微微亮了起来。 “真的啊。”周浮把手机还给他,“正好我今天这个妆化得还不错,多见几个人比较划算。” 两人相视一笑。 邹迩正好也推门进来,“哟,我还以为你们都开吃了,不会在等我吧。” 周浮下意识地顺着人的声音看过去,余光正好对上谢亭恕似笑非笑的表情。 刚才她和薛蕴聊天声音相当轻,可是却好像被他一字不漏地全部听了过去。 短暂的对视,只是目光在空气中碰了一下,周浮垂下眼去,谢亭恕也看向了别处。 但周浮指尖的温度,却开始不受控地流走。 午餐倒是因为有对抗路夫妻的活跃,整体过得还算轻快。 谢亭恕确实有事,吃过饭就走了,周浮则是和薛蕴留下,见到了coco家的小朋友,软软的一个小团子,眼睛都还有点儿睁不开,在柔软的婴儿被里睡得很香甜。 coco对小朋友显然还在兴趣盎然的阶段,一会儿捏捏一会儿戳戳,小朋友也没什么脾气,偶尔哼唧两声,闭上眼睛接着睡。 邹迩在旁边无奈忍笑:“得,生出来一玩具。” 谢亭恕不在,周浮便多留了会儿,和薛蕴从月子中心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回到酒店,两个人决定晚餐点外卖解决,周浮翻着外卖软件,心里还在惦记着中午的事情。 她当时问薛蕴,怎么了,为什么在发呆。 薛蕴接的话是学生在微信上找他。 看似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实则没有。 逻辑是错位的。 周浮隐约感觉他们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应该聊了些什么,可又实在想不到能是什么。 她和谢亭恕从认识到分手的事情,薛蕴基本都是知道的。 他这个人很通透,可以说是知行合一,已经接受了的事情就不会去纠结,就像是即便是昨天她和谢亭恕见了面,他知道之后也只是体贴地表示理解。 周浮想不到,谢亭恕能说出什么话,让薛蕴出神。 “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薛蕴发现她一直不动,凑过来才发现这外卖界面已经定格住好一会儿了,“不是说要点外卖吗。” “薛教授,今天中午你们聊了什么啊?”周浮顺势就把头往后,靠进了薛蕴的怀里,“是不是他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没有,怎么会。” 薛蕴感觉到周浮的关心,微笑着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才把她手里的手机拿过去,先选了两个周浮爱吃的菜,“他只是突然问,有没有发现,我们两个人长得有点像。” 周浮愣了一下:“那你怎么说的?”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薛蕴微微垂下头,把下巴放在了周浮的肩膀上,“浮浮,其实我一直觉得我很对不起他。” 因为他当年没有处理好周浮的喜欢,就草率的离开,从而引发了一系列的蝴蝶效应。 虽然这场蝴蝶效应最终回到了他这里,但薛蕴也明白,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就再也无法扭转了。 他确实是间接性地,伤害到了其他人的。 “所以他在问我的那一刻,我真的很心虚,我没办法假装得很自然。”薛蕴的声音越来越轻,在周浮的耳畔,像是细密的湖波,“我跟他说,抱歉。” 薛蕴知道在那种语境下,突然说抱歉,其实是有些冒昧的。 但他确实觉得自己一直欠谢亭恕一声道歉。 而因此产生出的所有情绪与后果,薛蕴也都做好了全盘接纳的准备。 “其实你没必要跟我道歉,薛教授。” 可谢亭恕却比他想象中平静太多。 甚至可以说是,丝毫没有波澜。 看得出,coco和邹迩最近没有少接待来看望的亲朋好友。 所以桌上就放着一套茶壶和茶杯,茶壶底下是小小的电磁加热炉,里面煮着老少咸宜的果茶,旁边还有一些小零食。 当时谢亭恕就伸出手拎了两个茶杯出来,在自己和薛蕴面前各放了一个。 然后慢条斯理地帮他先倒上了一杯茶。 煮沸的水,清甜的香味。 薛蕴想起薛以在那天coco与邹迩的婚礼上,说完他和谢亭恕的眉眼很像之后,又补了一句:“不过也难怪没人发现,你们俩的眼神相差太多了,被谢亭恕看一眼,那气场强得,omg,我明明什么事都没做,就莫名其妙想说对不起……” 原来就是这样的眼神。 游离,散漫,却又十足的锋利,洞若观火。 “你又怎么确定,她在看你的时候,真的是在看你。” 话毕,一杯茶正好倒满。 客厅彻底陷入了死寂。魔/蝎/小/说/m/o/x/i/e/x/s/.c/o/m 48、第48章 “那你说抱歉,然后呢?” 只是,薛蕴还是没有跟周浮说出谢亭恕最后的那句话。 就像是薛以说的,他和谢亭恕的眉眼,可能确实乍一看很相似。 但只要不是单独去看,刻意地观察,谁也不会觉得他们俩之间有任何相似之处。 他们之间差得实在是太远了。 谢亭恕和薛蕴。 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两个人。 薛蕴觉得,周浮之前就是一直被困在多年以前,所以太过敏感。 十年的时间,换作一般人,怕是已经把他的脸长什么样子都忘记了。 “然后,你们就出来了。”他笑着用鼻尖蹭了蹭周浮的脸颊,“你问我为什么发呆,我不好当着人家的面说这件事,就只跟你说了学生的事。” “……这样啊。” 这下逻辑是圆上了,但周浮总还是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可薛蕴既然不想说,她也知道问不出来了,便低下头去接着点外卖。 时间临近春节,又是饭点儿,外卖也来得特别慢。 周浮和薛蕴在房间里等了快俩小时,外卖才到,正吃着,薛蕴的微信就开始热闹起来。 周浮看了一眼,是群视频,赶紧又扒拉两口饭,扯了张纸擦擦嘴:“我好了!” “不急,你再吃两口。”薛蕴看她那副急急忙忙的样子,觉得好笑又亏欠,他拿着手机站起身,“我先去跟他们聊聊。” 周浮确实还没吃饱,但她想说没关系啊,我可以接完视频再回来继续吃。 可薛蕴已经走开了。 她看到薛蕴走到床边的灯下接起视频。 来自顶灯的光源让他的双眸看起来是非常温暖的琥珀色。 他接起了视频,手机里立刻传来了一大群人的声音,“老师新年好啊——我们温柔美丽知书达理的师娘呢!?” 温柔美丽,知书达理。 周浮听到的一瞬间,突然有一点心虚。 一方面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显然并不属于知书达理的范畴,甚至有点儿离经叛道,今天和薛蕴回到酒店房间之后,因为焦虑于中午薛蕴的隐瞒,好几次都想偷偷出去抽根烟。 另一方面是,她也确实觉得薛蕴学生的预判没什么问题,如果不带入个人感情,周浮也会觉得薛蕴和知书达理满腹经纶的女性更加般配一些。 “小声一点,餐厅里其他人都在看你们。”薛蕴就坐在距离她三步之遥的床边,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微笑着说:“师娘待会就来。” 周浮蜷缩在沙发上,忽然有一点后悔答应了薛蕴去见他的学生。 估计他们的年纪其实也差不多大? 如果被看出来,会不会对薛蕴不太好? “哎呀老师你刚眼神都不一样嘞!” “是不是师娘正在做饭呀,我们没有打扰你们吃饭吧?” 但后悔显然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周浮听着手机那头,来自薛蕴学生的猜测,想了想,还是直接站起身走过去,挤进镜头里打了个招呼:“hello,大家晚上好啊。” 语气是周浮自己都意料之外的轻柔温和。 她的出现很突然,那一头的人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纷纷愣了一下,才爆发出后知后觉的赞美。 “我靠!” “薛老师,师娘也太好看了吧——” “简直温柔端庄,师娘你皮肤怎么这么好,是怎么护肤的啊,求你教教我!” 周浮这辈子也没想过会有人夸她温柔端庄,这四个字既是意料之外的赞美,却也好像在这一刻成了一种要她踮起脚才能够到的高帽子。 这至少说明,她现在看起来和薛蕴,还算相配,对吧。 反正肯定比大半夜睡不着觉偷偷在书房抽烟的样子相配多了。 “可以啊,可以加个微信,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呀。” 周浮忽然明白那些偶像为什么会有偶像包袱了。 因为有人对你是有期许的。 所以一言一行里,都会担心是不是会做错,会毁掉别人对自己的那一份期许。 这一个视频电话聊了一个多小时,连带着之后给几个女生发护肤品链接,等忙完这些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十点。 周浮放下手机,只觉得有些腰酸背痛,再往茶几上看一眼,才想起自己还没吃完饭。 “已经凉了,再叫一份吧?” 其实中途薛蕴轻声提醒了她好几次,想要打断他们之间的对话,放周浮去继续吃饭。 只是周浮刚进入到‘师娘’的这个角色里,戴上了知书达理的高帽,一时之间摘不下来,就跟薛蕴一直摇头说没关系。 “我刚才的表现……应该还算好吧?”回过神来的时候,周浮的后背都微微地出了汗,“我当时面试rca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 薛蕴愣了下,才笑起来:“为什么要紧张,只是学生而已。” “因为……” 因为我怕我们看起来不够匹配。 当不起郎才女貌四个字。 周浮话到嘴边,还是留住了,她抿了抿嘴,改成:“那当然是因为,我也希望能跟你的学生搞好关系呀,那一个两个可都是我在疆大的眼线。” “好好好。”薛蕴被她逗笑:“那你还想不想吃点什么,明天我就要回去了,没想到年前最后的一顿晚饭,吃得这么鸡飞狗跳,早知道就不答应他们和你视频了。” 折腾了这么一番,周浮也确实没了吃饭的胃口。 她稍微砸吧了一下:“要不然点点甜品吧,我有点想吃芋圆了。” 有个说法是甜品装在另一个胃里,周浮之前觉得颇没有道理,现在感觉倒不尽然,刚还说没有胃口了,现在一想到芋圆,又感觉还能吃点儿。 甜品的单很快送达,周浮和薛蕴收拾好刚才吃剩的狼藉,又在桌上摆上了新的食物。 打开酒店的电视机,两个人一起靠在沙发上,边看边吃,边聊着过年时的计划。 周浮说,想带家人,尤其是妹妹出去玩玩,因为六月就高考了,这个寒假应该就是高考前最后的一个假期。 薛蕴提议说要不要再去一次亚城。 周浮嘴里咀嚼着弹牙的芋圆,斩钉截铁地说不要。 正说着话,周浮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她还以为是薛蕴的学生发来的,赶紧拿起来看,才看到竟然是许久没有联系的于雪娆。 于雪娆一上来也没和她打招呼,直接发过来好几张图片。 她们在过去的两年里一直如此,动辄一两个月不聊天,但一旦聊起来,又好像从来没有中断过联系那样,似乎只是因为之前没有合适分享给彼此的东西,所以才暂时搁置了闲聊,现在有了一个恰如其分的机会,便自然而然地重启。 周浮将她发来的图片点开看,发现是一整套中式的首饰,只是颜色和材质都相当特别,似青似绿,给人一种青铜器的质感。 好特别,她当即来了兴趣,问于雪娆这是什么。 于雪娆回的也很快:实不相瞒,这是我p的图,但现在真有一种纳米着色技术,能给金属表面赋予全新的质感,我感觉拿来做中式首饰有点搞头,怎么样,要不要一起玩玩? 周浮把甜品碗塞给薛蕴,专心回复:怎么玩? 于雪娆:嘿嘿,目前国内只有一家科技公司有这个技术的专利 于雪娆:不过我发邮件过去,希望能够通过合作的形式,获取他们的技术支持,被他们拒绝了 于雪娆:我看你最近发的朋友圈,你的客户好像都蛮有能量的,所以来问问你有没有门路,[网页链接]这是他们的官网,你可以去问问 周浮点进去,发现这家公司目前主要在研究的项目,是做汽车涂装,未来可能主要也是服务于超跑改装等业务,和于雪娆想干的事儿是十万八千里,也难怪被拒绝。 只是看到超跑俩字,周浮脑海中自然而然地就浮现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薛蕴的生物钟很准,到了十一点,自然而然就困了。 周浮躺在他身边,感觉到薛蕴的呼吸逐渐均匀,才小心翼翼地转了个身,想悄悄看了眼微信上coco有没有回复。 ——她不想去找谢亭恕。 刚才从跑车联想到他的时候,就立刻先自己给否决了。 有钱人喜欢的东西不都差不多么,豪车,名表,大房子。 coco和邹迩家应该也不比谢亭恕差多少吧。 周浮把屏幕的亮度调到最低,点进微信,coco已经回复了: 我和迩子对车都一般诶,有一辆代步一辆装x就差不多了…… 怎么啦小浮老师,你想买车了吗? 周浮赶紧回说没事,就是随便问问。 回完之后锁屏,闭眼,一气呵成。 算了。 大不了就不做了。 其实说一千道一万,也没那么想做。 不做难道会死? 人生总要有点遗憾。 第二天薛蕴准备直接从首都回沪城过春节,周浮也重新买了回家的车票,两个人约好年后再见,就在酒店吻别。 周浮回到老家,谢亭恕之前答应给她的那批货也终于到了师傅们手上,一切看似回到了正轨,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 但周浮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她开始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地画中式首饰了。 好吧,她可能确实是有点喜欢那个青绿的颜色,真的挺特别的。 复古的质感也……还不错。 最重要的是她还没有挑战过这种题材,现在一想起于雪娆p的那套图,就感觉浑身都兴奋得热血沸腾。 犹豫到年初六,周浮终于有些按捺不住。 她翻出谢亭恕的微信,开始艰难地憋词。 只是这边打三个字删两个字的过程还没结束,谢亭恕那边已经先发来了一个问号。 ? 周浮被吓了一跳,本来就盘腿坐在床边,差点连人带手机一起跌下去。 编辑到一半的信息也就那么硬生生地和谢亭恕接踵而至的消息撞到了一起。 一直输入中,你在写论文? 那个,很不好意思又来打扰你,是这样,我想问一下你认不认识rs这个品牌,是一个专门做跑车涂装的纳米科技公司…… 周浮花了五秒钟来平复差点摔倒在地的惊魂未定。 然后才惊觉自己手滑按下了发送。 她赶紧把手机捡起来想要撤回消息,就看谢亭恕的回复已经抵达: 哦 周浮:“……” 她明白谢亭恕这个哦是什么意思。 已阅。 她顺势蹲在地上,硬着头皮想要接着介绍下去。 就看谢亭恕那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会滑雪么? 周浮字打到一半,直接被谢亭恕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给搞愣住了。 这都哪跟哪。 她只好删了自己刚打的字,回复说:不会。 谢亭恕转眼就又回了个哦。 然后补了句: 那来陪我堆雪人。 怎么又要见面—— 周浮心头一跳,就像是出现了应激反应的猫一样打下了‘我不去’,就已经被对面的人预判: 顺便谈谈rs的事。 周浮已经悬在发送按钮上的手就那么停在了空中。魔/蝎/小/说/m/o/x/i/e/x/s/.c/o/m 49、第49章 自己开工作室,最大的好处,就是自由。 春节结束之后,周浮先赶去验了一下已经做好的饰品,陆续开始了发货,然后就又回家住了两天。 朝九晚五这四个字好像自打进入了大学就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剩下的事,就是陪谢亭恕去滑雪。 不过周浮不打算谢亭恕说什么,就是什么。 既然谢亭恕要见面再聊,周浮也有自己的打算。 出发当天,周浮没让谢亭恕来接,而是拖着行李箱,先到附近,和coco夫妻俩碰了头。 “谢亭恕——” 三人抵达机场,还有很远的时候周浮就已经透过车窗看到了谢亭恕。 运动卫衣,冲锋外套,还有把整张脸遮到只剩眉眼的黑色口罩。行李箱在他身旁站着,他本人则是毫无顾忌地靠在路灯杆子上,指间衔着一根正在燃烧的香烟,谁盯着他看他都会看回去,目光谈不上冷,却是不留任何让人靠近的余地。 “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点,路上有点堵!” coco从自家车上跳下去的时候,笑得波光潋滟,“不过谢亭恕,你好厉害啊,你怎么知道我在月子中心的时候就好想滑雪了啊!” 谢亭恕看了眼从另一个车门下来,心虚地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头都不敢抬的周浮,冷笑了声:“我神通广大呗。” “安妮刚也给我打电话了,说应该会比我们晚五分钟。”coco话音未落,余光就已经看到陆安妮的车开进来,她立刻把行李箱往邹迩手里一丢,就冲过去迎接另一个好朋友。 “哎哎祖宗你这箱子装了什么啊——” 邹迩差点被她的行李箱击垮,苦不堪言地把两个箱子都扶到地上,顺口就和谢亭恕哀怨道:“真是个人来疯,一听到要滑雪,孩子都不要了,直接丢我丈母娘那去了。” 谢亭恕大概因为戴着口罩,嘴角都懒得敷衍地勾一下。 邹迩一看这边也是位活祖宗,就自觉地放下箱子去停车了。 周浮从刚才起就一句话也没说过,被谢亭恕盯着看也只是低着头尽量地回避。 直到谢亭恕走到她身旁,隔着口罩,周浮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目光戏谑而又冷淡,“挺会搬救兵啊。” 是的,coco,邹迩,乃至陆安妮,都是周浮叫来的。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算都是她叫来的。 她只邀请了coco一个人,说是业务相关必须招待谢亭恕,又怕和他两个人很尴尬,然后顺便加了一句,让coco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朋友一起来,人多才比较热闹好玩。 然后……就这样了。 “谢亭恕。” 很快,陆安妮就跟着coco一起走过来,周浮终于找到合适的借口回过头去,就看大小姐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身后的人:“你过年来我家吃饭的时候怎么没说想去滑雪的事,藏着掖着是吧。” 她今天还是那么自信漂亮。 高马尾,羽绒服,手上米白色的针织手套,露出一小节手腕,扣着一枚腕表。 江诗丹顿。 周浮其实也不太明白,其实按道理来说,她是先认识了陆安妮,再通过陆安妮的介绍认识了coco。 理论上,她应该在心理层面上更亲近陆安妮一些。 可为什么呢,她却总是想回避和陆安妮的见面。 “我要不要再汇报一下明年的工作计划给你听啊大小姐。”谢亭恕的声音隔着口罩听起来更有一种往里闷的冷感,更直白的嘲讽。 或许是因为她太自信,太闪光,让人不自觉地就察觉到自己的黯淡吧。 过了一会儿,邹迩也回来了,一群人自然而然地准备往机场里走。 周浮跟在队伍的最末端,余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谢亭恕的手。 他今天也戴了戒指,很简洁的双戒,一枚在中指,另一枚则套在无名指上,中间用细细的链子衔接,线条干净利落到近乎疏离的程度。 所以那枚戒指还在吗。 和陆安妮纹身相互呼应的,蛇形戒指。 好在春节后的航班已经回归了淡季,一行五个人很顺利地就抵达了哈城。 和陆安妮她们一起出去,周浮永远不用担心住哪,吃什么的问题,两个人在飞机上已经把所有人的行程都安排了个明白。 到了酒店之后差不多已经是晚饭时间了,吃过晚饭之后,所有人还在餐桌上聊天,薛蕴的电话准时过来,周浮想了想,还是道了失陪,走到餐厅门口去接。 哈城不愧是中国最北的城市,春节已经过去,整个城市的冰雪仍然没有半点要消融的迹象,甚至就在周浮和薛蕴打电话的这段时间里,天上又下起了细细的小雪。 周浮接着电话,去便利店买了包烟。 出来的时候才想起一只手举着电话,没手能点烟。 她这烟瘾啊,从过年前就开始憋着了。 一开始是因为和薛蕴在一起,后来是因为回家,她不想在朱意面前做个不好的表率,也怕刘芸看到她抽烟,估计要叉着腰说她学坏。 周浮本以为她再这样憋下去,估计直接就戒了,结果今天到了机场看到谢亭恕在抽,她这个瘾一下就又被吊了起来。 周浮一只手拿着满满的烟盒,笨拙地想要尝试单手开包装。 奈何手笨,试了几次,烟盒不光没打开,还差点掉到地上。 就在她忍不住有些烦躁的时候,手上的烟盒被人接过去。 她没侧头去看是谁,就看来人手上双戒银光一闪,熟稔地从烟盒中掂出一根,送到她面前。 他全程没有碰到过烟的滤嘴。 就好像知道她会介意。 “对了,我爸妈之前说你送来的羊肉真的很好吃,让我再买一些沪城的特产寄给你,我今天刚寄出去,你记得到时候让叔叔阿姨查收一下。” 周浮犹豫了一下,还是抽了一根出来,但没有直接上嘴去咬,她怕会被薛蕴听出来。 但谢亭恕已经拿出打火机,帮她点上了。 “好,他们吃得开心就好,帮我谢谢叔叔阿姨。” 火焰一下将烟草点燃。 周浮夹着烟身的手指微微一紧。 恰逢此刻,轮到她说话的回合结束。 没有了抵抗欲望的借口,周浮便顺应着内心的渴望,侧过头去,轻轻地吸了一口。 极寒之地的城市,呼吸时的白气儿和烟气一同呼出,难分彼此。 她看似专心致志地在抽烟和接电话,余光却睨着谢亭恕也从她的烟盒里抽了一根出来,咬住,点燃。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头。 他们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站在一起,抽同一盒烟。 一根烟抽完,周浮的电话也打完了。 谢亭恕早在几分钟前就回去了,周浮把手机揣兜里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都快冻僵了,也赶紧往回走。 餐厅里,他们还在聊天,周浮走过去听了一下,应该是在聊coco和邹迩新家的装修,因为coco和邹迩的需求迥然不同,所以coco正在吐槽:“你们知道吗,迩子前两天居然跟我说,他想要搞个乐高主题的花园,神金吧!” 邹迩确实喜欢拼乐高,从小到大藏品都已经数不胜数,光是为了摆放就搞了个陈列室,据说每一个都是他一个个流血流汗拼起来的杰作。 “哪里神金了,你不觉得很有个性吗?”邹迩在这方面绝对也有自己寸步不让的坚持,“我从小的梦想就是搞个积木花园,你想想,积木花园甚至都不用去打理草坪,也不用找园艺师,乐高是无敌的,就连喷泉水柱都可以做出来!” “……大哥你没有想过乐高这种东西就不适合放在户外吗,下雨了怎么办?”coco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眼,“你是不需要园艺师了,可你需要创造一个新的职业,叫做乐高护理师,每隔一段时间就来护理一下你堆在外面的塑料玩具。” 邹迩一听coco管他的真爱叫做塑料玩具,简直要暴跳而起:“那总比真的搞个喷泉水池来得好吧,到时候万一小孩掉进去——” 他话说到这里,就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没了声音。 整个桌上的氛围也突然仿佛凝固,coco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盯着邹迩,陆安妮则是侧眸看了谢亭恕一眼。 “看我干嘛。” 整张桌上除了不明所以的周浮,就只剩下谢亭恕还自然着。 他伸出手拎过茶杯给自己倒了杯水,抿了一口,轻描淡写地说:“我家那个不是十年前就拆了。” 谢亭恕现在住的老宅,其实也算不上很老。 这栋宅子当初是他父母结婚的时候,由两家的长辈共同赠予新婚夫妇。 也就是那对因意外怀孕而仓促决定结婚的父母,一双怨偶。 对于他们来说,怀孕也好,结婚也好,都是他们人生中的污点,所以这栋婚房,连带着房子里的孩子,都成了不想面对的,逃避的对象。 谢亭恕长到三岁都不太知道父母到底长什么样子,两家长辈也不知道这两个人已经胡闹到了这个地步,就这么被两人敷衍着,隐瞒着,还以为他们结了婚之后终于踏实了下来。 直到他四岁那年,差点溺死在自家的喷泉池里,这件事终于被捅到了谢老爷子那边。 当时谢老爷子堪称雷霆震怒,足足两年没有再和儿子说过一句话,谢亭恕也被接到了老人那边进行抚养,直到读了高中,考虑到谢亭恕之后准备出国,应该尽早适应,才重新开始回到那栋宅子里独自居住。 “也是,拆都拆了。”很显然,桌上五个人,除了周浮之外,都对这件事心知肚明。 陆安妮手撑着下巴,轻轻地撇撇嘴,桌上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开始了新的话题。 周浮却不由自主地想起谢亭恕招待她吃饭的那次,从楼梯上慢条斯理地走下来。 当时她觉得他高高在上,就像是这无人之地的君主。 可是现在想来,这个描述似乎有种另类的刻薄。 无人之地的君主。 这样的王,意义何在。 无人的王国,空荡荡的国土。 就连奢华的王座,也只不过是另一种黄金的囚笼。魔/蝎/小/说/m/o/x/i/e/x/s/.c/o/m 50、第50章 不对。 她这是在干什么。 无人之地的国王再可怜,他还有自己的黄金王座。 她有什么,她就连rs的合作都还得靠这位“可怜”的国王。 弱者的同情一文不值。 回到酒店,周浮突发奇想,打开微博搜了一下rs的全称,发现这家初创公司还真的已经成立了自己的官方微博,只是无论是粉丝数还是微博数都只有少得可怜的个位数。 她点进去,看到官博两天前发了一条准备参加沪城科技展的消息。 周浮思忖了一下,她现在和于雪娆主要就是因为无法接触到rs真正的技术部门,或者是决策部门,从而无法向他们演示,他们的技术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但是如果是参展的话,就是为了展示他们现在已经有了成果的技术,吸引有意向的合作与投资,到时候一定会有rs内部的技术,乃至高管到场。 想到这里,周浮忽然整个人都有种茅塞顿开的兴奋感。 她赶紧把自己的推测和rs的微博发给了于雪娆,得到于雪娆的热情回应: 可以,还得是你,我就没想到他们会开微博! 所以这个展会的时间就是他们微博上写的这个吗? 3.18-3.21? 周浮回复:应该是的,所以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 rs的事情有了大进展,周浮原本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下了。 她跟于雪娆约好第一天冲进科技展的现场,就去洗了个澡,睡觉了。 陆安妮和coco这次选的酒店就在滑雪场旁边,周浮跟他们一起乘车抵达,隔得老远就已经看雪道上有三三两两的人,全副武装地坐在旁边穿戴雪板。 他们来的时间很不错,春节已经过去,紧接着就是淡季,雪场人理所应当地不多,一眼望去层峦叠嶂,天地间一片肃静。 谢亭恕和邹迩他们因为每年冬天都基本会去国内外几个知名的雪场走一圈,出发的时候虽然只拎着一个行李箱,但雪板早就已经走空运先行抵达了。 而周浮作为初学者,也压根没觉得自己能爱上这项运动,所以当她听说滑雪场就连滑雪服都可以出租,来前就完全没有准备滑雪装备,coco听说之后,便自觉地承担起了陪周浮挑选滑雪装备的重任。 等她们俩挑好滑雪装备,抱着滑雪板从入口进来的时候,周浮就看到雪道旁边的人都很自觉地退到了起点前,朝同一个方向张望,不时发出“哇”的惊叹声。 周浮也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 就看雪道上三个你追我赶的身影。 说是三个,其实邹迩已经明显跟不上谢亭恕和陆安妮两人,在一次险些撞树后悻悻地退出了这场角逐。 雪白的赛场上,转眼只剩两个人。 谢亭恕头戴护目镜,黑色的滑雪服在这纯白的世界仿佛一道锐利的流星,一块儿单板在雪地上如同乘风破浪般,在雪道上游刃有余地滑行,入弯出弯如入无人之境,板刃开锋,雪花飞溅。 而他身旁的陆安妮也不甘落后,不时来回换刃,随时准备弯道超车—— “安妮!加油啊——” 身旁的coco见此立刻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加油声,“打败装逼犯谢亭恕,在此一举啦!” 一句话就将比赛的所有紧绷与刺激破坏得干净,在起点休息的其他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连抱着雪板从赛道旁边走回来的邹迩都绷不住了:“祖宗,被你这么一喊,能打败也要打不败了!” 可大概是因为距离已经被拉得太远,雪道上的两人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仍在争分夺秒地你追我赶。 陆安妮显然是几次准备进攻,却被谢亭恕压制,他仿佛后背也长了观察对手的眼睛,屡次都预判到陆安妮准备换刃的点,让她无法走刃。 几次三番下来,陆安妮心态也有点崩了,等到和谢亭恕一前一后冲过终点线,立刻就把雪板给卸了,冲上去直接进行拳打。 “哎……”coco失望地收回了目光:“谢亭恕太狡诈了,我恨他。” 说完又立刻目光灼灼地盯着邹迩,指天誓日:“快点迩子,我也要开始复健了,安妮的仇就由我来报!” “我求你了,可千万别……” 今天哈城的阳光很好,雪地白得发亮。 小夫妻俩手牵手到旁边,邹迩衣服穿得多,大概又有些幸福肥了,试了试蹲不下去,就跪在地上给coco穿雪板,一边穿一边劝她就在附近玩玩得了,但凡她扭个脚,他回去都要被他亲爸打死。 周浮的目光却只看着雪道下方正准备坐缆车回来的两个人。 陆安妮虽然输了比赛,但笑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周浮看到她还不解气似的推搡了谢亭恕一把。 谢亭恕也就随便她推和打,满不在乎地拎着雪板上了缆车。 sini说的对,他们之间的氛围,确实是不一样。 周浮心里想着,突然觉得自己对自己的预判还是挺准确的。 她应该确实是不会爱上滑雪这项运动。 尤其是她刚才在租装备的地方,听老板的推荐,选择了新手更加好入门的双板。 但进来之后才发现,除了她和coco之外,其他人玩的都是单板。 “小浮老师!” coco在邹迩的帮助下穿好了滑雪板,便朝她挥舞着双手:“你也快穿好滑雪板啦,我们来玩!我带你!” 邹迩刚想说就你,还带小浮老师,别把人带沟里去了。 就听身后缆车那边传来谢亭恕的声音: “她不会,你别乱带。” 邹迩赶紧看向自己的救星,嘴上附和:“就是,你自己都还是半桶水,怎么带别人。” 余光却瞄着谢亭恕抱着自己的雪板,走到周浮身旁。 陆安妮也在这个时候从缆车上下来,呜呜地跑向coco:“可宝,这剑人欺负我,他疯狂别我,恶性竞争!” coco也立刻抱住陆安妮,加入了这场道德谴责:“就是,我都看到了,迩子,派你今晚暗杀谢亭恕!” 邹迩一看谢亭恕拉着周浮那是要往别处走的架势,也顾不上自己被赋予了暗杀谢亭恕的重任,赶紧追他屁股后面问:“你哪去?不玩了啊?” 谢亭恕一只手抓着周浮的手腕,另一只手抱着雪板,头也不回: “去堆雪人。” - 雪场一共有三条雪道,分别是初级中级和高级。 因为初级和中级雪道都比较短,所以没有配备缆车,甚至还贴心地准备了一个玩雪区。 只是淡季时,玩雪区也没几个人,加上前一天刚下过雪,松软的白雪保持着无人踏足的模样。 谢亭恕把自己的滑雪板往旁边一丢,就直接将自己的护目镜往上推,一举一动之间,尽是意气风发,鲜衣怒马,“刚看到我滑雪了吗?” “看到了。”周浮则是无动于衷地站在一旁看着,对无论滑雪还是堆雪人,都显得有些兴致缺缺,“陆安妮挺厉害的。” “是啊,她每年冬天都要去一趟奥茨。”谢亭恕看着这片雪地也有点无从下手,就去找工作人员要了套儿童用雪铲,“最早还是邹迩带她入了滑雪的门,现在邹迩根本滑不过她了。” 儿童用雪铲与其说是雪铲,其实更像是一套沙滩玩具。 谢亭恕把这些五颜六色的东西从小桶里挨个儿拿出来,也有些啼笑皆非,“不过你怎么这么喜欢答非所问,我问的是你看到我滑雪了没有,你夸别人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堆雪人了。”周浮看到谢亭恕把其中一个明黄色的小铲递给她,半晌才慢吞吞地接过,“我也想去滑雪。” “你怎么拿个双板……算了,也行吧。”谢亭恕看到周浮手上一直抱着一套双板,这才想起coco是他们这几个人里唯一的双板爱好者,“那你穿上,我去换双板。” 初级道这边全都是刚刚才接触滑雪的人。 周浮就在这和谢亭恕说一句话的功夫,雪道上的人都能摔俩屁股墩儿。 “不用麻烦你了,我想跟coco玩。”她轻轻地收回目光,“她跟我都是初学者,我们比较能玩到一起去。” “你是跟我玩不到一起去,” 谢亭恕每说一句话都碰一个软钉子,眉眼间那点笑意也开始冷却,“还是根本就不想跟我玩。” 突如其来的死寂在两人之间发酵开。 见周浮一直沉默,谢亭恕也失去了耐心:“怎么,你就喜欢给自己找个爹,打个电话都不敢让他听到你在抽烟是吧。” “这跟他有关系吗?”周浮也不知道是被谢亭恕那句话里哪几个字刺激到,抬眸看过去,两个人的情绪就像是两股寒气气流一样碰在一起,“不让我抽烟是为了我好,你以为抽烟是什么好事?” “哦,为了你好。”谢亭恕冷冷地哼笑一声:“周瑜打黄盖还知道要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问过你自己真想戒烟么?” 他说话的时候,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目光锋利得就像是随时随地都能翻开她皮肉与骨骼的缝隙,将她所有细枝末节的幽暗都一览无遗。 周浮是真怕谢亭恕这双眼睛。 “跟你没关系吧。” 在这双眼睛面前,她的贪嗔痴欲皆无以遁形,以一种丑陋的,周浮自己都不愿接受的样子被剖开在她面前,“对,我就只是不想跟你一起玩而已,我就只是不想理你而已,可以了吧。” 说完这句话,周浮就抱着自己的滑雪板,准备回到大队伍和coco他们会合。 “你到底什么意思?” 但就在她与谢亭恕擦肩而过的那一刻,谢亭恕手上的塑料小桶与五彩斑斓的儿童雪铲落了一地,纷纷无声地掉进了两人脚边的积雪里。 周浮的手腕被人拉住,用一种直白的,绝对的,让她不可能挣脱的力道,将她扯了回去—— “我昨天不是没打扰你打电话吗?”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如果我再打扰你打电话,就不会再理我了。 “周浮,你凭什么——” 出尔反尔, 言而无信。 随随便便地答应,又随随便便地反悔。 随随便便地—— 让他受伤。魔/蝎/小/说/m/o/x/i/e/x/s/.c/o/m 51、第51章 “小浮老师!” 就在这空气都处于僵持的时刻,不远处传来了coco的声音。 周浮回过头,就看coco踩着自己的双板,在邹迩的搀扶下,费劲巴拉地踩着雪过来。 “小浮老师,我们去玩吧,我带你!” 邹迩心里都无语死了,心想你倒是说得轻巧。 好在陆安妮也从后跟了上来,她脱了单板,行动自如地越过coco,走到周浮面前,微笑着说:“走吧,正好双板我也会一点。” 说着,主动牵起了周浮的另一只手。 周浮下意识地侧眸看了谢亭恕一眼。 就看他从coco邹迩和陆安妮他们身上收回目光,轻轻地松开了她的手。 “先去玩吧。” 话好像是跟她说的。 也好像不是。 周浮讷讷地被陆安妮牵着走到了旁边的初级道。 她仍旧温柔热心,将自己的单板搁置,临时租了一套双板,从穿戴装备开始跟周浮讲起,周密得就连coco都有点插不进话来。 邹迩见状,就先把coco带到旁边去,小夫妻俩自己玩儿去了。 周浮运动天赋一般,不好不差。 就是那种体育选修课不会挂,体测800米也及格线飘过的程度。 所以她学起滑雪来也是不快不慢,一个动作陆安妮大概讲解两次,就能模仿出七八分像,学了二十分钟差不多就能在雪面上站住脚跟缓慢滑行了。 “对,很棒,现在换刃,用脚掌内侧压——哇,小浮你有点厉害哦!” 更别提陆安妮绝对是一个好老师。 细心,温柔,又善于鼓励。 一上午过去,周浮已经从对滑雪一窍不通到能够顺利地从初级道入口滑到终点。 她大概已经有些领略到了滑雪的魅力——在雪道上滑行的时候,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前方的道路上,大脑高度集中,却又心无杂念。 那些一直纠缠着她的人事物,都像是夹在指间燃烧的香烟,短暂地被她甩在了脑后。 “怎么样,心情好一点了吗?” 初级道没有缆车,下来之后得步行回去。 好在初级道本就不长,周浮和陆安妮两个人抱着雪板并肩在雪地中往上走。 “?我吗?” 周浮听见陆安妮的问题,本能地有一瞬间迟疑,“你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觉得你好像因为谢亭恕的事情,有些困扰。”陆安妮笑眯眯地说:“如果不是的话,那就当我冒昧啦。” 周浮本来还想说没有,但转念一想,刚才她和谢亭恕在那边僵持着,所有人都看见了,也没有必要嘴硬。 所以她想了想,说:“不好意思啊,大家一起出来玩,还影响到了你们的心情。” “没事啊,上次在疆城,你们不也被赵钰搞得很无语吗?”陆安妮耸耸肩:“我们这几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其实都不太分彼此的,小时候过年就经常互相串着吃饭,到现在都已经成惯例了,过年我爷爷奶奶要是没见到他们几个,都要来问我怎么回事的。” “看得出来。”周浮有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你们的关系真的很好。” 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并不想知道。 “但是我想表达的不是这个……”陆安妮见周浮好像在走神的样子,表情变得有些认真:“我是想说,小浮……” “准备去吃饭。”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回到初级道的出发点,谢亭恕站在那里,对着她们扬了扬下巴:“邹迩说coco饿了。” 今天谢亭恕一上午都没怎么玩儿,就刚才邹迩叫他去再比一场的时候,两个人去高级道那边走了一圈,之后就一直坐在初级道的休息区,翘着二郎腿,点了杯奶茶就低头百无聊赖地刷手机。 期间周浮身旁偶尔有人路过,都在奇怪今天这休息区年轻小姑娘怎么络绎不绝地来,反倒是雪道上不见几个。 滑了一上午,周浮也出了身汗。 好在滑雪场内有淋浴室,周浮和陆安妮结伴过去,正好看到邹迩拿着寄存箱的牌子,顺手给她们指路:“板子和外套之类的大件儿寄存在这,走那边进去。” “谢啦迩子!”陆安妮顺嘴问:“可宝进去了?” “嗯,刚进去。”邹迩说。 两个女生一起进了更衣室,周浮看到陆安妮一层层地把衣服脱下去,脚腕处的金眸绿蛇依旧栩栩如生。 上次在旧金山的时候,陆安妮穿的是及踝的长裙,所以这是周浮第一次见到她身上的纹身。 和谢亭恕的照片里一模一样。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周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感叹了一句很可笑的废话,她移开目光,把羽绒背心从身上摘下去。 在乱感叹什么。 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她没什么心情,草草地冲了一下就出来了。 门口邹迩还在等着,见她出来很热心地说估计coco和陆安妮这两位蘑菇王没那么快,不过他中午订了酒店里的餐厅,她可以先回酒店休息休息。 周浮正好也觉得有点累,便从善如流地应了好。 酒店就在滑雪场旁边,周浮步行回去,正好在等电梯的时候接到了薛蕴的电话。 “怎么样,滑雪好玩吗?” 周浮来之前就提前跟薛蕴说过,要和谢亭恕他们五个人一起去滑雪。 她把刚才和陆安妮的学习成果跟薛蕴大致地说了一下,余光就看谢亭恕也从酒店门口进来。 她赶紧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就像是从眼球上长出了两根木棒一样笔直地盯着前方。 “所以你已经学会双板滑雪了?”电话那头,薛蕴对周浮短暂地走神毫不知情,而是很真诚地为她在滑雪上取得的进步而高兴,“真厉害啊,那下次我们去滑雪的话,就有人可以教我了。” “那你恐怕是学不会了,因为我也还很菜呢。” 周浮低着头,因薛蕴的捧场而无法避免地弯起嘴角,“不过我一开始还以为滑雪场摔倒了也不会痛,但实际上才不是,那些雪都已经被压实压平了,我感觉摔下去还是很结实很痛。” 在电梯抵达之前,谢亭恕就一动不动地站在她身旁。 直到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周浮才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从旁边握住。 “我昨天不是没打扰你打电话吗?” 她脑海中无端地浮现出谢亭恕说这句话时的眼神。 像是一座隐忍的火山口,乌云密布地散发着风雨即来的危险气息。 周浮走进电梯的时候便下意识地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却又背道而驰地被攥得更紧,迫使她不得不抽出一部分注意力去与他拉扯,挣扎。 “那你摔了几次?”电话里薛蕴在问。 “一次,嗯……两次吧……”电话外的周浮无比焦虑地看着电梯的楼层数在一点点拔高,电梯里其他楼层的房客越来越少。 转眼,电梯就只搭载着他们两个人,继续上升。 期间谢亭恕仍旧没动过,就那么捏着她的手,听她和薛蕴说话。 但周浮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在扩大,她紧张到好几次没能听清楚薛蕴在说什么,只能在他说完之后又狼狈地回头去问。 突然,电梯在没有人的一层楼开了门,应该是有谁之前按错了上下。 周浮当机立断,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开了谢亭恕的手便仓皇地往外走。 可不等她走出两步,只觉得身体一轻,随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啊!” 周浮被吓了一跳,惊叫出声的同时手机也在电光石火之间被人从手中抽走。 “你干嘛,你放我下去!” 她整个人都被谢亭恕扛了起来,男人硬挺而厚实的肩膀直白而又粗鲁地抵在她的腹部,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按下电梯的关门键,另一只手牢牢地扣在她的后腰上。 “谢亭恕,你为什么要这样——” 周浮上也不能,下也不得,甚至都来不及去用手去推和打,体力就已经开始迅速流失。 而谢亭恕却呈现出与她截然相反的状态,他直接按下挂断键,把周浮的手机随手揣进自己口袋,等到电梯门开了之后,便光明正大地将她掳进了自己的房间。 “反正我不打扰你打电话你也不理我,不是么。” 谢亭恕直到房间门自动闭合,才把周浮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他从口袋拿出周浮的手机丢在旁边,却又不许她去拿,直到周浮整张脸都涨红了,眼眶里含着一包泪,伴随着呼吸,颤颤巍巍。 “你到底要怎么样!”但她却始终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就那么仰着头,用不屈的目光看着他。 “我要你理我。”谢亭恕说。 我要你用和以前一样的目光看我。 像以前一样和我说话,对我笑。 “如果我做不到呢?”周浮直直地对上那双薄情的,寡淡的,唯独没有慈悲的眼睛,“谢亭恕,你越这样我只会越讨厌你。” 讨厌。 谢亭恕整个人有一瞬间的停滞。 从身体,到心脏。 “不行。” 但在本能当前,他还是扣住了周浮去拿手机的那只手。 就像是绝境中的困兽,背水一战般地想要撕裂对手的颈动脉。 激烈而又残忍的吻。 周浮的舌尖迅速地品尝到了一点咸味,不同于唾液,是来自于血液当中的味道。 手臂推搡的力道在这一刻变得微不足道,周浮在因缺氧而恍惚的瞬间,耳畔只能听到自己排山倒海,铺天盖地的心跳声。 当下的每一秒时间都被拉长,周浮的情绪也好像是本就不够严密的织物,以一种很残酷的方式让她看到了当中稀疏的孔洞。 她所恐惧的,到底是谢亭恕。 还是自己丑陋的犹豫与不坚定。 混乱的一瞬间,原本禁锢在周浮手上的力道也忽地一松。 谢亭恕嘴角带着点血,眼眶猩红,也同她一样狼狈地在喘息,就像一对两败俱伤的动物。 “不许讨厌我——” 话音未落,就被一声清脆先割裂开。 谢亭恕被一巴掌打侧过了头去。魔/蝎/小/说/m/o/x/i/e/x/s/.c/o/m 52、第52章 那头,两位蘑菇大王终于从滑雪场的浴室出来。 coco是真饿了,没走两步就忍不住买了个火山石烤肠先塞进了嘴里,倒是陆安妮看到只有邹迩一个人在门口等,问了句:“小浮和谢亭恕呢?” “小浮老师早洗完了,我也不知道你们俩什么时候出来,就让她先回酒店休息了,反正我订的就是酒店的餐厅。”邹迩说:“谢亭恕刚也回酒店了。” 陆安妮品了一下:“前后脚?” “你怎么知道?”邹迩回想了一下:“还真是。” coco吃得急,还来不及咀嚼,腮帮子撑得圆鼓鼓的,口齿不清地说:“我看谢亭恕就是对小浮老师贼心不死,不过真看不出来这小子还是个痴情种哎,我记得他以前最快的一次才谈了一周,就跟人家女生说分手了,搞得那个女生哭了好久,好可怜哦。” “你才看出来,你没发现他跟小浮老师分手两年,就一直空窗,不是摆明了难忘旧情。”邹迩帮她把串烤肠的竹签子扔进垃圾桶,“我就是很好奇,小浮老师到底哪里戳到了谢亭恕的点,就那么让他刻骨铭心。” 在邹迩看来,周浮就是一个挺普通的女生。 诚然,她长得很漂亮,身材也不错,可这样的女生在他们的世界里,实在是太多了。 要邹迩来说,周浮更让他欣赏的一点反而是自己决定出国留学,然后创立了自己的品牌,让他觉得这女生很有旺盛的生命力和野心。 可即便如此,他周围这些个二代,就包括陆安妮在内,哪个不是野心家,周浮还远谈不上独一无二的程度。 “感情的事情不就是这样,就跟两个积木一样。”陆安妮耸耸肩:“你搭乐高的时候有觉得哪一块特别独特吗,看起来不都差不多,但只有正确的那一块才能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虽然话说得潇洒漂亮,但其实陆安妮之前也问过。 就在周浮去英国留学,谢亭恕就开始不时往返于中英两国的时候。 “所以你们到底分没分,三天两头往英国跑,干嘛,在玩离婚不离家?” 陆安妮虽然对谢亭恕的感情生活不是很有好奇心,那次找到谢亭恕说起这件事,也是因为家里的老人家给她一个人做媒相亲还不过瘾,说是也要帮谢家那小子物色物色。 站在陆安妮的立场当然是希望老人家去霍霍谢亭恕,可也不能把别的女孩往火坑里推,所以就准备先去打听清楚再说。 “如果是你奶奶要我相亲就帮我婉拒吧。”那应该是去年冬天,在奥地利,coco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怀了孕,正在雪地里欢快地玩耍,邹迩在陪她。 他们俩当时也是玩的单板,坐在回起点的缆车里,面对面,身边各自放着自己的雪板,谢亭恕抽空点了根烟,“暂时不想谈。” “你这个暂时,好像暂得有点久了哦。”陆安妮侧头看着远处明暗层次清晰的雪山,“我上回可是听说了一些你们去意大利时的故事。” “哦。” 谢亭恕也循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谁跟你说的,陈润清还是闵奇?” 也是蠢,那次意大利才几个人,就敢在背后捅闲话。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是听第三人说的。”陆安妮笑了下,圆滑地避重就轻道:“这不是重点,虽然我知道她应该是实打实地戳到你了,不过这都分了一年多了,你完全没想过要算了吗,就打算这样纠缠下去?” 她说完,又半开玩笑地说:“网上之前有个鸡汤你听说过没,就是有个人去找禅师问自己怎么能放下,禅师让他拿着水杯,然后开始往里倒开水,等水溢出来的时候那个人烫得甩开了杯子,禅师就说,疼了自然就能放下,所以我看你就是还不疼。” 其实当时陆安妮心里还留着更尖锐的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她觉得谢亭恕还挺可笑的,他之前那些前女友哪个不是爱他爱到没有了自己,怎么就这么贱,喜欢一个得不到的。 难道这就是现世报。 “谁说没想过。” 但谢亭恕紧接着的一句话就让她从雪山上收回了目光。 “我每天醒着的时候都在想。” 四岁那年,他好不容易见到父母,不甘心只是在院子里匆匆一瞥,拿着玩具凑上去讨好,却被争执中的两人丢进了喷泉池。 他那时候很蠢,不知道喷泉是电力操控,所以水池里会有微电流,执拗地爬进去捡,这一进,就没能出来。 印象里,那天最后听到的,除了呛水的气泡声之外,就是汽车引擎远去的声音。 后来他来到了爷爷家生活,成为了明面上的继承人。 每个人看起来都很爱他,每个人都在不遗余力地讨好他。 他被全世界的爱意包裹着长大,亲情友情爱情,每一个人带给他的感受都是那么相似,而又略微地不同。 谢亭恕却始终有一种置身事外的隔膜感。 似乎比起去爱,他更喜欢以第三人称视角去看别人努力爱他的样子。 “想什么?”联系上下文,陆安妮不是很敢确定,“想小浮还是想和好?” “不是。” 谢亭恕手衔着烟,自嘲地笑了下。 “想着,算了。” 他能从周浮身上感觉到那种不同寻常的痴迷与飞蛾扑火的决心。 谢亭恕能感觉到这一切背后一定被隐瞒着什么东西。 他只是觉得好奇,就像是想要知道自己买到的这颗糖,里面到底包裹着什么样的苦心,因为他不在乎,无所谓。 所以他觉得自己输得起。 “我找到了,谢亭恕!” 他不是一个缺爱的人。 他不应该是一个缺爱的人。 “你的表,你的表没坏,它一点儿都没裂,谢亭恕你看啊!” 可就在周浮义无反顾地跳进许愿池里,在众目睽睽之下,狼狈地捞出那块根本无足轻重的手表时。 谢亭恕还是爱上了她那样明亮地爱着他的样子。 “什么意思?”陆安妮在这一瞬,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听力或智力一定有其中一项出了问题,她控制不住地向谢亭恕再一次确认:“你是说,你无时无刻不想着放弃?放弃周浮?” 谢亭恕微微颔首:“是。” - “啪——” 脆响撕裂空气。 房间陷入一片死寂。 周浮刚那一巴掌用了全力,当下掌心也近乎要麻痹过去。 她意外于自己的冲动。 又有些后悔刚才的莽撞。 男女之间的力量差距是客观存在的,如果谢亭恕真的被她激怒,做出更冲动的事情,这个结果她可能更不能承受。 而就在她浮现出这个想法的下一秒,周浮的手机重新疯了般地震动起来,她往旁边看了一眼,果然是薛蕴的电话。 她顾不上再去考虑谢亭恕的反应,先一步接起来:“对不起,我刚手机掉地上了——” 毕竟是刚给了谢亭恕一巴掌,周浮本能地心虚,生怕谢亭恕反应过来。 所以她趁他还没回过神来,赶紧将他推开,可刚才还仿佛铜浇铁铸般的人,当她真的推上去的那一刻,就像是蜘蛛网一样轻轻地破碎了。 “嗯……电话可能也是手机掉地上的时候不小心挂断了,抱歉抱歉……” 谢亭恕皮肤白,侧脸迅速浮现出被掌掴的红痕。 细长的指印,好像红色的针,在皮肤底下划出一片血肉模糊。 被当替身这件事,谢亭恕是直到拿到薛蕴的资料与照片时才发现的。 当时一沓照片放在他桌上,他用手推了一下,看见照片里薛蕴的眉眼时,还以为有人在和他开一个恶心的玩笑。 那份明亮的爱意是假的。 那份让他着迷的,飞蛾扑火的爱,并不属于他。 他只是成为了别人的影子。 他很快拿到周浮在英国的住址。 抵达的那天,下着大雨,正值英国的复活节假期,国内的清明。 谢亭恕原本想的是,必须体面地解决这件事。 他甚至想过,如果有必要的话,不体面也可以。 他的车就停在她租的那间房子窗外的枫树下。 他看到周浮和薛蕴在窗前拥抱,两个人不知耳语了些什么,周浮低着头笑,探出头去吻他,让谢亭恕在某一个瞬间想起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在高尔夫度假村的酒吧二楼。 她也是这样向他索吻的。 后来她坐在窗前画画,薛蕴就坐在旁边陪她。 两个人吃饭,睡午觉,噼里啪啦的雨声打在谢亭恕的车窗上,喧嚣又寂寥。 算了。 时间渐晚,室内亮起了灯,窗帘被拉上。 谢亭恕就那么在车里坐了一天,直到烟灰落到了手背上,准备把手上的烟掐掉的时候,才发现烟灰缸已经快满了。 再一低头,助理的电话闯进来。 “小谢总,刚才老宅那边来电话,董事长他又醉酒过去大闹了——” 彼时集团内部也在经历内乱。 主要是以他爸为首的一众股东为了抵制老爷子钦点谢亭恕上位,揭竿而起,并且想利用舆论逼老爷子收回成命,那段时间集团股价一直在跌,可以说是内忧外患,腹背受敌。 “咔哒。” 周浮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门静静地闭合,落锁。 他独自一人面对着门口的方向站了很久。 直到眼前逐渐重影模糊。 直到眼窝一片猩红。 算了。 就这样吧。 那一瞬间他忍不住这么想,却又早已不是第一次产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刻。 在疆城吵架的时候,在冷战时打过去的电话落空的时候。 在亚城被分手的时候,在终于揭露她替身谎言的时候。 他无时无刻都想着算了。 该到此为止了。 不过就是一个人,一段感情罢了,他最讨厌的就是输不起的人。 算了。 算了。 算了。 可却没有一次真的能算了。 他算不了。 就是被烫到皮开肉绽,疼到撕心裂肺也算不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53、第53章 而这时,周浮已经气喘吁吁地上了电梯。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 明明只要离开了谢亭恕的房间应该就没事儿了。 “浮浮,其实刚才电话挂断之前……我好像听到了谢先生的声音。” 她的异常显而易见。 周浮自己都觉得她这也太像是做贼心虚了。 “当时你们在一起吗?” 她按下电梯按钮,稍微匀了匀气:“对,当时在电梯里,一起上楼。” 电话那头稍微沉吟了片刻,周浮听到薛蕴笑了下:“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你和谢先生,最近好像经常遇到。” 确实是。 从回国起,周浮才意识到她的事业和谢亭恕早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千丝万缕地缠在了一起。 她目前客户的关系网,还有原材料的供货商。 如果说她的如浮rufu,是atobtoc中间的b。 那么a和c就要么早已是谢亭恕的领土,要么就已经被他攻陷。 “嗯……我也觉得。” 所以周浮才更加迫切地想要得到和rs的合作机会。 珠宝这种东西,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期间优秀的作品已经如一座大山般,横在现代珠宝设计从业者面前。 想凭单枪匹马,从那些已经在市场上站住了脚跟的老牌子手里抠出一点客户,除了创新之外别无他途。 如果她能够抓住和rs合作的机会,创造出一种全新质感的金属—— 虽然成败尚且不知,但周浮觉得值得全力一搏。 “这次应该是最后一次了,我之后会尽量避免和他的接触的。” 原本她只是想靠谢亭恕帮她和rs搭上线。 毕竟rs的主营业务就是面向跑车车主,像谢亭恕这种家里开车展的,那绝对是rs第一时间想要发展起来的客户。 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她已经知道rs马上要参加沪城的科技展,到时候直接去展上面谈合作,比任何人牵线搭桥都要来得简单直接。 “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 周浮强行忽略掉嘴唇上残留着的一点滚烫的刺痛,头也不回地走进去。 已经有一个恋爱了两年的男友,却还在频繁地见前男友,这本就太荒唐了。 就到此为止吧。 - 从哈市离开后,周浮又回到了首都。 毕竟家里只是一个小镇,收发快递都不是那么方便,正好于雪娆邀请她可以先暂时住在她的工作室里,周浮也就厚着脸皮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觉得你也应该赶快搞个工作室,小一点也没什么,交通方便就行了。”于雪娆跟周浮俩人别看网上聊得不多,一旦见了面,关于设计、客户、还有供货商那边的话题简直说起来就没个完,“要不然你每次到首都来,都跟个没有根的浮萍似的,这像话吗?” “哎,主要是交通方便的地段,这个房租都……”周浮其实之前第二批预售的货款就在卡里放着,现在算是小富婆一个,不过她还惦记着rs那边,想着到时候实在不行没准得花钱买人家的技术支持,所以到处都抠抠搜搜的,“你说,rs那边会搭理我们吗?” “凭什么不搭理我们啊。”于雪娆哼了一声:“苍蝇再小也是肉啊,一个初创公司,正是缺钱的时候好吧。” 周浮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当时如浮rufu刚成立的时候,她身上所有的钱都拿去买第一次预售所需的宝石,恨不得路上捡个瓶子都去垃圾回收那换个仨瓜俩枣的。 三月中旬,周浮和于雪娆俩人结伴飞往沪城。 抵达当晚,周浮又一次翻开了rs的微博。 大概是因为科技展临近了,rs官方也比之前要活跃了许多,就在这几天时间里,几乎每天都在新增一条微博。 最新的一条于昨天的中午发布,是汇报他们核心团队已经抵达了沪城,底下还附了一张图,一辆通体黄金质感的跑车,金光四射地摆在阳光下。 周浮仔细看了下那张照片,就是科技展门口的广场。 “我靠,布加迪威龙啊!?” 即便透过照片也能感受到的细腻黄金质感,与让人望而生畏的超跑——这只是这家公司第一次参展的展品罢了。 光是这么一张图,就已经让坐在酒店床上的俩人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次日,俩人起了个大早,来到了人山人海的科技展上。 展厅很大,还好周浮之前就做好了功课,提前摸清楚了rs的大致方位。 可用处也不大,因为那辆黄金布加迪实在是太过吸睛,在其他展位上还在热场的时候,rs的展位就已经如火如荼。 好在她们来得足够早。 周浮和于雪娆上去表明了想要合作的来意,现场的工作人员就将她们带到内场,并倒了两杯茶请她们稍坐片刻。 过了一会儿,一个年纪更大一些,看起来像是中层管理的男人走出来,面对她们礼貌地微笑,却在听说她们是珠宝行业从业者的时候,露出了些许不可思议的表情:“珠宝?我们暂时不考虑和珠宝行业合作。” 这话说得相当斩钉截铁,完全在于雪娆的意料之外,她当即就有点儿急了:“为什么?” “是这样,我们目前公司内部的方向就是先从车企这边入手,珠宝不在我们的范围内,我们也暂时没有这方面经验。”男人倒也没藏着掖着,“这隔行如隔山,我们之前努力的技术难关基本都在车体喷涂上,车身和饰品的技术精度根本不是一码事,总不能让我们为了跟你们合作,又额外开一条研发线吧。” 周浮立刻接话:“只要你们愿意为我们提供技术支持,我们可以付费的。” “那确实不好意思,我们公司不缺钱,就是缺人。” 男人再次摇头:“我们老板本来就是因为喜欢跑车,才搞个公司给自己服务的,后来有了第一期成果,很多车企都抢着来和我们合作,才考虑扩大规模盈利的。” 横竖就是一个意思。 不缺钱,不同类,不合作。 谈话推进到这里,无论是周浮还是于雪娆都有些气馁。 两人对了个目光,在考虑要不要先离开,找个地方商量一下对策再来,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冷淡的男声: “什么事?” 周浮一瞬间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而她面前的男人立刻露出了热情的笑容,越过她们走过去:“谢先生,这辆布加迪往外一摆,真就是天然的招牌,我已经有预感,今天我们会是展会上最热门的展位。” 周浮想起之前她还呆在陈润清身边的时候,就已经听他说过,谢亭恕喜欢跑车,但比起原装的,更喜欢做跑车改装。 不论是全球限量多少台,对于谢亭恕而言,都不是独一无二。 所以他每一台车拿到手,或多或少都会自己改,而他最爱的那台座驾拉法,也并不是因为其本身有多么昂贵或稀有,只是因为谢亭恕觉得对它的改装最为成功,最为称心罢了。 她怎么早没有想过。 明明谢亭恕是这么喜欢改装跑车的一个人。 像他这样有钱有权的人,成立一家专门为自己改装服务的公司,又有什么奇怪。 “谢先生!” 而于雪娆却对周浮当下的混乱浑然不知,她只知道外面那台布加迪就是这位谢先生的,再加上这位铁面无私的男中层在他面前简直堪称换了一副面孔,那谁是话事人,不是一清二楚。 她立刻笑着转身开始跟谢亭恕套近乎:“您看,我们是来寻求商业合作的,一个企业最重要的就是多元化,现在全世界的公司都在搞跨界,马斯克都开始造火箭,这就说明现在早就过了一条路走到黑的单一商业模式的年代了!” 男中层看于雪娆这副见缝插针的样子,眼睛都瞪大了。 于雪娆却旁若无人地继续向谢亭恕介绍这种纳米着色工艺的无限可能性,顺便还不忘用手肘子碰碰周浮,暗示她赶紧帮忙附和几句,成败在此一举。 “如果您愿意为我们提供技术支持,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 周浮终于不得不硬着头皮转过身来。 对上了谢亭恕那双幽深的深情眼。 上次从哈市回来,周浮就单方面把谢亭恕的微信删除,电话也拉黑了。 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们完全没有了联系,周浮也尽力在当没有谢亭恕这号人。 当下,谢亭恕身上穿着体面的西装,外套外为了防风,又披了一件颇有质感的薄呢风衣,但衣袖处时隐时现的黄金底座红宝石袖扣,又让这一切都显得没那么正,多了几分矜贵的松弛感。 谢亭恕一贯的风格。 大概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吧,私底下无论多少爱恨情仇,还是要继续生活,继续维持着那份体面。 就像此刻,周浮也在于雪娆的督促下,不得不微笑着朝谢亭恕伸出手。 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认识过那样,礼貌地微微弯下腰去。 “这次我们已经带来了具体合作的方式,确实是诚心诚意的,您可以随时对接了解一下,如果有机会,希望能得到谢先生的青睐。” 她目光下放,看着自己的鞋尖。 周围是来自其他展位的声音,人群密集的喧闹,四面八方地聚拢。 周浮却恍惚地听到谢亭恕笑了下。 她的指尖被人握住,是最绅士的那种握手礼。 “会的。” 说完,他的目光已经从她身上移开,看向旁人:“不过这里太吵了,不是聊合作的地方,可以另外约个时间。” 说到这里,他身旁的男中层立刻掏出手机准备和于雪娆交换联系方式。 “当然当然!” 于雪娆本来就对谢亭恕的爽快感到了受宠若惊,再一听人家可是正经八百地想要听她们关于合作的提案,这哪儿还有不答应的道理,她赶紧扫了那位男中层的码:“我们这三天都会在沪城,您方便了随时叫我们就可以了!” “那恐怕不行。” 谢亭恕也拿出手机,却只是随手翻了下日历,“我明早就得走。” 于雪娆好不容易抓住机会,生怕夜长梦多,赶紧补了句:“那今晚呢?” “今晚……”他余光轻轻地在周浮身上扫过,又不着痕迹地抽离,“可以。” 周浮半边身子都快麻掉了,才反应过来她现在的站姿实在是过于紧绷。 她虽然在心里一直告诉自己放松一点,要不然就连于雪娆都会看出她的端倪,但却收效甚微。 她总觉得谢亭恕不该答应得这么爽快的。 毕竟上次她才在哈城的酒店里,给了他一记耳光。 按照她对谢亭恕的了解,他难道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拿捏着她的命门,好好地刁难一下她吗。 果然,就在周浮惴惴不安的当口。 她听到谢亭恕又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 “今晚在沪城港,我的船会过来,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到时候我叫人去接你们,我们船上聊。”魔/蝎/小/说/m/o/x/i/e/x/s/.c/o/m 54、第54章 船上聊? 这个地点就已经让人很有压力了。 只要航行在水面上,那就是一座巨大的孤岛。 “哦,原来这次那台黄金布加迪,就是走水路运过来的。”于雪娆刚加上了那位男中层之后,充分地展现了一下自己的社交能力,现在两个人已经混熟了,在微信上大聊特聊,“然后李总监说,今晚的安排是,这艘船从沪城港出发,通过公海,抵达日本,然后再返航。” 李总监就是那个男中层,他的职称是市场部总监。 所以谢亭恕说明天不在沪城,是真的。 周浮有些恍惚地听,在思考谢亭恕那个邀约的诚意与真实性。 “啊,原来他是在日本订了一批跑车零件。”于雪娆还在盯着手机屏幕嘀嘀咕咕:“不过我还以为像他这种人应该很忙呢,居然有空亲自去拿?” 周浮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那个……雪娆姐……” 于雪娆:“嗯?” “今晚一定要我们两个人一起去吗?”周浮当然也知道事到临头,只让于雪娆一个人去,是有点关键时刻掉链子了,但她只要想到今晚的约,就忍不住浑身紧绷到肌肉都在颤抖,“说实话我有点怵rs的这些人,我能不能……” “啊?你别闹,我晕船啊!”于雪娆以为她是怯场,一听连手机都不玩儿了,专心致志地开导她:“我还想着今晚就靠你了,我主要就起到一个凑人数的作用,你要相信你自己啊,到时候你就当那个谢先生是个香菇就行了!” 周浮:“……” 那能怎么办,放弃?不可能的。 最后的希望眼看也破灭了,周浮只能回到酒店,老老实实地重新一页一页地复习ppt。 到了傍晚,rs的人抵达她们酒店楼下,周浮和于雪娆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带着东西下了楼。 外面已经夜幕降临,早春的空气还透着凉意,两人乘车抵达沪城港附近时,就已经在微咸的海风中窥见如同一座海中城市般静静伫立在港口的,巨大的游轮。 “哇靠,这得多少钱……” 纵使已经算得上见多识广的于雪娆也在这一刻,口头上失了分寸。 她挽着周浮的手,在她耳边压低声音:“我一开始还以为那个李总监在吹呢,什么不缺钱,现在看来,这rs没准还真是这谢先生的小玩具……天呐,这世界上有钱人那么多,怎么就不能多我一个!” 周浮想起自己刚认识谢亭恕的时候,其实也经常为他的财富而在内心长吁短叹。 从第一次看到他手上的那枚戒指,到发现坨坨的猫牌也是同款。 那时候在高尔夫度假村的酒吧,她还相当真情实感地羡慕过坨坨,想着能当有钱人家的一只猫都好幸福。 但是她后来逐渐就清醒过来。 这些东西大概就像是披在身上的光,是无法透过皮肉与骨骼,钻进人心里去的。 登船时,于雪娆完全看不出有晕船,显得比周浮还要亢奋得多。 周浮则是在往里走的同时,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旁人:“这座游轮里……应该还有其他客人吧?” 却只得到了礼貌地回应:“抱歉,我不是很清楚。” 不清楚? 周浮有一瞬间的迟疑,但却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游轮内一如她所料,就是一块航行的海岛,一座健全的城市。 只是没有人——这么说也不贴切,因为各处仍旧留有为她们引路与服务的侍者,想必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还有船长与海员。 可很显然,除了她们之外,放眼望去,再也没有第三位客人。 “谢先生已经在会议室等候,请两位小姐跟我来。” 但这一座巨大的游轮里,似乎除了她们两个人之外,再也没有第三位客人了。 “……这里好像只有我们?” 很快,于雪娆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就连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许多。 但她的重点却显然和周浮不同:“这招待我们是不是太超规格了,不会以为我们是什么一线珠宝集团吧?” 周浮的掌心有些微微出汗:“应该……不会。” 她几斤几两,谢亭恕最清楚。 侍者引着两人抵达会议室门前,敲门得到许可后,才帮她们打开门。 会议室里,谢亭恕应该是刚结束一场视频会议,墙壁上的投影都还残留着会议软件的界面。 “欢迎。” 见她们进来,他十分谦逊地站起身:“投影已经打开了,电脑在那边,如果你们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倒确实是投资人看项目的态度。 周浮因为谢亭恕公事公办反而稍微松了口气,点点头走到电脑那边连接u盘。 因为于雪娆一直觉得rs作为一个初创公司,其实没有那么多规范的流程,做ppt这件事,是周浮想到,觉得到时候如果需要的话,可以作为一个补充,才带在了身上。 所以包括一开始的宣讲思路,到今天下午在酒店最后冲刺复习,也都是她来做。 每一句话,情绪与画面的配合,她都已经烂熟于心了。 “根据我们的设想,我们两方的技术结合在一起,可以完全实现图片上的效果,呈现出青铜器的质感……” 在宣讲的过程中,周浮偶尔也会去观察谢亭恕的反应。 她害怕谢亭恕会觉得无趣而走神,更害怕他会流露出两人独处时的,那种男人看女人的,直白又危险的目光。 但没有。 谢亭恕从头到尾看着她的目光都是认真的,偶尔会垂眸思考,但能明确地让她感受到,他从头至尾都与她保持着同频共振。 这是周浮第一次看到谢亭恕工作状态的样子。 换句话说——他并没有因为这个提议是她带来的,就直接装模作样地走一遍流程,将绿灯打开。 他是很认真地把这件事当成了一个有可能性的工作,并且愿意为此付出时间与精力。 真诚地对待。 ppt讲完,船也早在不知不觉中离开了沪城港。 谢亭恕叫人送来了晚餐,三个人就在会议室一边讨论合作的可能性,一边简单地吃过了晚饭。 饭后,于雪娆的晕船实在是有点扛不住了,周浮只好先陪她在这偌大的水上都市里,找了一间客房躺下休息。 客房环境很好,窗外就是隔海相望的,灯火通明的城市。 像这样的客房在这艘游轮中数不胜数,以至于于雪娆休息之后,周浮从她的房间出来,一时之间竟分不清哪个方向才是返回会议室的原路。 “您好,需要帮助吗?” 还好客房不远处就有侍者在等待。 “我可以送您回会议室。” 只是他的指向性太过明确。 很显然来时就已经被赋予了明确的目的。 周浮跟着侍者回去,会议室里的东西已经被收拾好,此刻窗帘拉开,是近乎整面的落地窗,能清楚地看到黑夜中,海面与天空的连接点。 他已经脱下了外套,只留下里面白色的衬衣,衣袖处红宝石的袖扣仿佛雪地中误打误撞滴落的血。 他总是钟爱这种凄美,又酣畅淋漓的颜色对比。 “……我可不可以问一下,这艘船什么时候会回到沪城港?” 只是工作显然已经告一段落,场面上又没有了于雪娆,空气中的水分便开始自然而然地流失。 让周浮的呼吸与声带都变得干燥。 “大概明天的这个时候。”谢亭恕也从工作状态中抽离出来,回到了周浮熟悉的那个谢亭恕。 他点了根烟,然后很自然地把烟盒敞开着递给周浮,见她摇摇头表示不用,似笑非笑地靠在会议桌上,“还在戒烟?” 这个‘还’字,简直精准得令人讨厌。 周浮没接话,走过去把自己的u盘收起来,才问:“合同您看过了吗,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 “看过了。”谢亭恕咬着烟嘴,重新拿起合同翻了一下,又放下,“你们的条款拟得太松了,这种合同拿出去很容易被专业的法务钻空子,是你写的?” “是我和于老师一起写的。” 而且参考了很多法律文书网。后半句周浮省略掉没说,走上前去拿起合同重新审视上面的条款,“能不能告诉我,哪里有问题?” “可以,”谢亭恕笑了下:“把我微信加回来。” “……有必要吗?”周浮微微低下头去,让自己的眼睛里只有合同上的文字,“我觉得我们现在的状态可能才是最好的。” 大概是因为今天从见到谢亭恕开始,他们之间的气氛就是理性的、冷静的。 这让周浮产生出一种感觉,现在的谢亭恕,似乎是可以交流的状态。 谢亭恕缓缓地吐了口烟:“什么意思?” “就比如说,其实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不知道你在工作状态时会这么专业。”这不是一句虚伪的客套,周浮是很认真地这么认为。 刚才就在她的ppt宣讲结束后,谢亭恕提出了几个在听讲过程中产生的疑问。 一针见血到让周浮都有点后怕——如果她的准备稍有差池,恐怕就回答不上来了。 “哦,但我不是。” 指间的烟刚燃烧过半,谢亭恕似乎就对它已经失去了兴趣,他随手将烟揿进烟灰缸里,侧过头去拿周浮手上的合同时,血红的宝石在他眼里一闪而过,仿佛灵光一现的火焰,“我早就知道你在设计上多有才华,也多踏实肯干……钢笔带了吗,借我。” 周浮来不及去消化突如其来的肯定,先手忙脚乱地掏出包里的钢笔递给谢亭恕。 就看他单手拆了笔帽,随手在条款上圈了几条出来。 “周浮。” 而就在周浮想探过头去一看究竟的时候。 他却突然将合同往自己的方向带了一步。 “我有东西想给你看。” 周浮愣了下,下意识地想说不想看。 可合同还在谢亭恕手上,周浮只能话到嘴边硬是改了口:“什么?” 从会议室离开,谢亭恕带着周浮在这偌大的游轮当中行走。 他们没有乘坐电梯,而是走楼梯,谢亭恕在前,周浮在后,一层一层地前往这座游轮的高处。 在这个过程中,周浮能明显感觉到,越到高层,停留的侍者就越少。 她渐渐地提起了一口气,脚下的每一步都开始警惕。 直到两人走到与其他房间风格截然不同的一扇门前,周浮看到谢亭恕在门口的安保设施上输入了自己的指纹,这扇门才缓缓打开。 是他的收藏室。 只刚进门,周浮就大概明白为什么他在这一层楼上几乎没有安排工作人员,却设置了最为精密的安保系统。 因为就光进门的这一面墙,周浮一个打眼儿的功夫,就已经要被这片珠光宝器的纸醉金迷吞没。 “这里。” 宝石,金器,周浮眼花缭乱到就连目光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放,无法聚焦,她只看到上次在谢亭恕家里看到他佩戴过的那枚圆润饱满的鸽子血,就被丢在这面柜墙的角落,变得毫不起眼。 而谢亭恕却看也不看这些金银玉石一眼,径直打开了更深处的一个房间。 有了外面的铺垫,周浮进门之前甚至无法想象里面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王国?宫殿?穷奢极侈的宝窟? “这些是……?” 可真的走进门去,周浮才发现这里面,也不过就是另一个珠宝陈列室。 且不说从数量和品种来看,完全不如外面那些东西更能显得富丽堂皇,甚至是设计都谈不上成熟,给人一种生涩的,大学生作业的感觉。 “是wh的东西吗?” 但周浮还是一眼认出了部分饰品的工艺,是来自于wh订制品级别特供的无缝镶嵌。 再仔细看,似乎每一款都是wh的定制——因为她从来没有在wh的官网上见过这么拙劣的设计。 身后传来谢亭恕的声音:“对。” 她两年多以前做梦都想拥有,却最终还是没能拿到手的。 以极高的门槛与手工费,让于雪娆又爱又恨的。 好像也不过如此。 周浮至今都还记得,在意大利的那个夜里,她献殷勤地给谢亭恕买了意大利面和玉米浓汤,想要让他就此大发慈悲,能给她排上一个定制的队,可也以失败告终。 “等一下……” 那个夜晚,她做作地在谢亭恕面前故意翻看那本设计本。 里面每一页都是现在想来生涩而又拙劣的设计,是她当时所有心血的汇聚,是她满心满眼都想要引起谢亭恕注意的本钱。 那时候她还大言不惭地说:“这就像考试一样,只有在做同一套试题的时候,才能知道水平的差距,我想看看我和世界顶尖的设计师之间相差了多远。” 那当然是天和地一样远啊—— 后来她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这句话,都觉得真是不堪回首。 所以那本设计本,也被她封存在了老家,自大学毕业以后就再也没有翻开过了。 怎么会呢。 她一直以为那天谢亭恕根本懒得理她。 毕竟就像是谢亭恕这样,所有审美都是从真金白银里练出来的人,怎么会看不出她那时的设计有多稚嫩,有多配不上wh的工艺。 她一直以为,谢亭恕那天拿着她的本子翻来覆去地看,只是想能挑出一个勉强能看的,可后来实在是挑不出矮子里的将军,所以自然而然也就无疾而终了。 是啊,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吗。 就应该是这样啊。 因为谢亭恕是最清楚她那句话有多么不知天高地厚,多么狂妄。 不是吗。 “周浮。” 整个世界都几乎在刚才那一刻,陷入了死寂。 周浮就连海浪与海风的声音都快要听不见,却突然被谢亭恕开口叫她的声音惊到,侧过头去木讷地看着他。 她惊慌着,无措着,目光都无法聚焦。 恍惚之间,她看到谢亭恕身后的一角,放着那枚被她捞起来,又为了留学便宜卖给了典当行的,圆满的月亮。 它又回到了谢亭恕的身边。 一切就好像没有发生过。 她似乎也回到了那个意大利的夜晚,在谢亭恕将那枚月光抛掷出去的那一刻,整个人都被七位数给砸到几乎灵魂出窍,心跳加速的瞬间。 “我说过,我们全都要。” 下一秒。 曾经的过往与当下的现实,在谢亭恕的声音当中,模糊了界限。魔/蝎/小/说/m/o/x/i/e/x/s/.c/o/m 55、第55章 “为什么你会有……我的图纸?” 周浮这次春节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还特地收拾了一下箱子,她明明看到自己那本素描本就放在家里的。 一般她放在家里的东西,如果没经过她的允许,谁也不会去动,之前朱登想先斩后奏拿她房间里的旧手机去用,都被朱意大骂了一顿,告状到了刘芸那边。 “因为我有这个。”谢亭恕顺势坐进了旁边的沙发里,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眉头微挑:“之前在意大利,不是见过?” “那都多久之前了……” 周浮简直难以置信,她和谢亭恕对了个眼神,得到了他的允许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把手边这枚蝴蝶兰胸针取了出来。 这枚胸针当时她设计的灵感就是因为那年wh出了一款剑兰造型的戒指,她一时心血来潮,就也想以兰花为主题,所以接连设计了好几款,除了这枚蝴蝶兰的胸针之外,还有水晶兰耳坠等等。 现在这一组兰花正栩栩如生地躺在她的面前,蝴蝶兰的花瓣被紫水晶完美地呈现出来,让周浮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这居然是她的作品。 青涩的,稚嫩的,拙劣的。 却又大胆,灵动,生机勃勃。 虽然她总说那本本子里都是自己的黑历史,可那本本子其实陪伴了她大学四年。 因为她做珠宝大厂外包,或者是要交给老师的作业,基本都是在电脑里绘图然后直接提交的电子档。 那些当然更加用心,反复修改,所以显得更成熟。 而素描本上的,周浮很多时候并不那么用心,就只是想到就随手画画,很多甚至都没有完成,只是一个大致的雏形。 有些她自己都觉得并不理想,所以当然更没有想过这里面的东西能真的变成实物,像现在这样静静地躺在手心里。 还用上了最顶级的工艺,和材料。 好像一直以来,都在不为人知的角落,被人珍视。 “是啊,很久之前了。” 整个收藏室里间的寂静不知维持了多久。 周浮才终于听到谢亭恕开口。 接上了她刚才那句心潮涌动之下的随口感慨。 “一千零九十五,哦,现在已经是一千零九十六天了。” 周浮有些茫然地看了过去。 她看到谢亭恕仿佛喘不上气般解开了衬衣的第一颗纽扣,从沙发上站起身来,随手碰了一下旁边的按钮,旁边的窗帘就自动往两边打开。 落地窗外,是在月色之下波光粼粼,无边无际的海面,这似乎象征着他们已经离开了周浮熟悉的国土,即将,或已经抵达了公海海域。 “我也是刚才想起来,今天是三月十九。” 月光侧着打进房间,将他袖扣上的那粒鸽子血衬出一种与其本质截然相反的冷情。 而点烟时,打火机迸发出的火焰,却清晰地映在了他的眼底。 一千零九十五。 周浮反应过来,直直地盯着谢亭恕看了一会。 是三年。 她和谢亭恕三年前到意大利的日子,就是三月十八日。 原来已经过去三年了。 而他刚才说已经变成一千零九十六,是因为现在时间已经过了零点。 已经是三月十九日,三年零一天了。 周浮有一瞬间的鸡皮疙瘩。 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日期上的巧合,还是因为谢亭恕那过于精确的,关于天数积累的数字。 “你想表达什么?” 周浮已经想起那天在旧金山,邹迩向coco求婚的生日会上,薛以笑着说过的那句“都说你过目不忘,原来是真的”。 他的朋友们都知道他过目不忘,她的设计图看一次就能动手复刻,相比之下,一个日期又算个什么。 她轻轻地将手中天价的高定放回绒布台上。 “你在警惕什么?” 谢亭恕手指间衔着烟,用食指押着,掸了下烟灰,反问她的那一句听起来戏谑又淡漠,但他注视着她的眼神却已经开始变得认真,语气也微微下沉。 “还是,在怕我说出什么。” “我没有。” 周浮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反驳,在空中直挺挺地撞上了谢亭恕的目光。 探究的,审视的,抽丝剥茧的,洞若观火的—— “你怕我跟你说,这八百一十九天我是怎么过的,因为你的离开,我过得很不好,所以只能靠委托wh制作你曾经的作品,来聊以自/慰,艰难度日。” 数字变了。 “我没有这么想。” 但周浮来不及去算,去想,她的心在怦怦跳,失去了对身体的主权,只剩下本能地反驳:“你也没必要这样装可怜,你什么时候艰难过,你背后是庞大的集团,手里有数不清的资产,抖几粒烟灰下来都掷地有声,现在我脚下踩着的这块地也是属于你个人的海上帝国……” “哦,所以你就是这样不断在脑子里告诉你自己,不要同情我,不要把惨字和我挂钩。”谢亭恕却在听到周浮那副背水一战的姿态时,突然笑了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确实,你不在的日子也没什么特别的,我照样在过和之前一样的生活,这些东西也并不是因为我想你想到失心疯才去做,只是因为我还没有穷到要去反悔下过的订单。” 失去有什么大不了的。 人是很坚强的,就算是缺胳膊断腿也能活下去,更何况只是失去了另外一个人。 虽然缺少的胳膊与腿不会重新长回来,但伤口会愈合,会长出新的皮肤,使得原本的创面变得光滑,人仍旧可以生活。 可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就好了吗。 不会,这才是开始。 之后每一次虚空的抓握,失衡的踩踏,拿起手机时想起已经不存在的那个联系人。 要不断地回味失去,习惯失去。 重新适应失去的状态,仿佛一开始就没有拥有过。 谢亭恕为了让自己尽快接纳这个事实,甚至定下过一个惩罚机制。 只要想起她,就在下一个国内的法定节假日,去一趟英国,停在那棵大枫树下,独处几个小时。 因为他知道,她有一位深爱着她的好恋人,只要国内有假,就会马不停蹄地远渡重洋,跑去见她。 “但是你发现了吗,周浮。” 谢亭恕的语气突然轻了下来。 在这一句第一个字落地的瞬间,仿佛从中空抽去了骨骼的人,变成了一股烟一样,轻飘飘地散进了空气中,将那股锋利的气味,无孔不入地渗透进她的呼吸。 “你松了口气,就在我说这些东西不是为了你做的时候。” 所以还是在乎的对么。 如果根本不在乎,又为什么会害怕被付出。 为什么会不敢面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来自谢亭恕这种高强度的洞察所带来的密不透风的压力,让周浮已经有些喘不上气来。 这场针锋相对的争吵进行到这里,谁在节节败退,肉眼可见。 周浮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线:“谢亭恕,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我也不是。”而她的溃败在谢亭恕面前几乎是无以遁形。 周浮就看他径直走了过来,微微俯身握住她的手,“周浮,你手心里全都是汗,你在慌什么。” 他已经太了解她了。 就连她心慌时手心会出汗这种细枝末节到周浮自己都没能察觉的东西,都已经被他洞穿。 “你就当我心虚吧,毕竟我确实做了错的事情,也确实欠你一个道歉。” 周浮已经从自己接二连三的语塞当中感觉到被逼入了绝境:“我不该拿你当薛蕴的替身,我一直想诚心诚意地向你道歉,可是之前每次见面都……找不到机会。”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谢亭恕的声音与吐息近在咫尺,拇指指腹抵在她的掌心,摩挲着皮肤上的薄汗,“周浮,跟我回去。” “谢亭恕,你别这样。” 周浮承受不住这份耳鬓厮磨的暧昧,想要抽离却又不能得逞,徒劳地挣扎了一番,只剩下狼狈地喘息,与止不住地颤抖:“我们早就分手了,你不要说这种不合适的话,当初去招惹你是我不对,我当时是想薛蕴想疯了才会那样,对不起,对不起谢亭恕,你放过我吧……” 周浮含着眼泪,向他坦白了对另一个男人的爱意。 谢亭恕最不想看到的东西,最终还是以一种鲜血淋漓的姿态,被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么。 薛蕴才是周浮的白月光,是她初中时就一直喜欢的那个人。 是被她在心里捂了那么多年的秘密,是被她放在自己品牌官网上,可以向全世界正大光明地宣布的恋人。 是她的爱,是她的庆幸,是她的失而复得,是她的灵感缪斯。 他以为自己应该早就麻木了。 早就应该已经习惯,他只是她用来过度的赝品。 “嗯,你喜欢他,我知道。” 谢亭恕的语气听起来却甚至比刚才还要更加平静。 就像是一潭突然失去了源头的死水。 “我不是和他长得有点像吗,你就把我当成他,行吗?” 周浮的眼泪已经掉出来了。 “你别这样……” 通红的眼眶,里面全是氤氲的雾气与破碎的光:“你们根本就不像,是我当时疯了,对不起,谢亭恕,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我赎罪或者怎么样都好……” “那你跟他分手,跟我回去。”他整个人都好似已然变成了一尊不通人性的机械,再一次重复刚才的话。 “我不要……”周浮却完全没有察觉到谢亭恕的变化,被情绪推搡着,用仅剩的左手抵在两人之间,不住地摇头:“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我好不容易……” 她不能放弃薛蕴。 他们两个人的人生都已经被之前的十年彻底影响了,薛蕴也早已在潜移默化中因为她而改变了原本的人生轨迹。 他是那么好的人。 只是因为自己年轻时一次不够妥帖的拒绝,就用愧疚将自己画地为牢整整十年。 十年啊。 他们的命运早就已经根深蒂固地链接在一起了。 她怎么可能离开薛蕴。 她怎么可以离开薛蕴。 “周浮。” 窗外的月光铺洒进来,周浮的眼前已经被泪模糊得不成样子。 她几乎要看不清楚谢亭恕的脸,也只能透过感觉去了解他当下的情绪。 他拇指的指腹正在摩挲着她的指尖。 时轻时重。 像极了他以前给她一鞭子,再喂一颗糖的,冷酷而又慈悲的模样。 “你是自己跟我回去,还是我带你走?” 还是一样的对白。 今晚的第三次。 周浮终于意识到,这不是谢亭恕给她的选择题。魔/蝎/小/说/m/o/x/i/e/x/s/.c/o/m 56、第56章 可这里是海上。 甚至她脚下站着的这块地,也尽归谢亭恕所有。 气氛趋近于僵持,周浮很快意识到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她没有必要和谢亭恕争执这种注定不可能有结果的话题。 人在屋檐下,很多时候是由不得你不低头的。 周浮的眼泪还挂在睫毛上,情绪已经开始退潮。 但她虽然已经开始权衡利弊,却始终不想顺着谢亭恕说出那句“那我跟你回去”。 即便那只是权宜之计。 好在就在下一秒,谢亭恕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在海上,是没有电话信号的。 所以他们连接的是船上的wifi,打进来的自然也是微信电话。 但这个时间敢给他打微信电话的人,恐怕是不超过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不接吗?” 海浪声遥远而虚渺。 一片死寂的房间里,只有月光静悄悄地垂怜此地。 那一声一声的震动,足以翻来覆去地将整个空间里所有的旖旎打碎。 “不接。” 周浮却意外地有些执着:“也许有急事呢?” 谢亭恕仍旧对手机零关心,他又垂眸睨着周浮看了一会儿,见她即便已经是哭得梨花带雨,腰杆子还是直直地挺着。 周浮这人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看着好像挺会示弱的,也没什么脾气,实际上却很有自己的主意,并且隐隐带着股宁折不弯的劲。 他垂眸睨着她通红的眼眶,半晌,一只手扣住她的侧脸,用指腹在她脸上摩挲着擦拭眼泪的同时,低下了头去。 周浮往后躲了一下,但没躲掉,谢亭恕的双唇覆盖上来,触感与力道带着克制的气息,滚烫地扑过来。 “谢亭恕——” “地球爆炸也不关我屁事。” 周浮的指尖又开始发抖,她想抬手抵在两个人的身体中间,动作却被谢亭恕预判到,只单手便从空中拦截,再往前压上一步,把她整个人连带着双手都直接压在了身后的柜墙玻璃门上。 唇齿的厮磨是最贴近鼓膜的声源,让外间的座钟正在发出古老而又机械的走秒声都变得恍惚而遥远,能够让周浮攫取的空气愈发稀薄,如果有第三人在场,就能看到她脸颊与耳廓仿佛被火烧般,迅速地烫红起来。 谢亭恕也很快察觉到了这一点。 不过不是用眼,而是靠指尖的触碰。 他在和周浮接吻的同时,手指还在摩挲她的耳廓上那块儿精致又软薄的骨头。 时而再滑入发隙之间,短暂地抚摸,感受她的颤抖。 “谢亭恕,你先……先接电话……” 意乱情迷的感官洪流,只要碰到就被裹挟其中。 周浮挣扎着,喘息着,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说话的气口。 她狼狈地侧过头去躲开他的吻,急切地呼吸新鲜空气:“震动声好吵,你快去接……” 谢亭恕只得转身去看手机。 他大概一开始仍然没打算接,只是准备挂掉,但看到来电人,迟疑了片刻,还是走到外间接起了电话。 周浮两条腿都在发软,浑身都被卸尽了力道。 她走到沙发上坐下,看了眼手机,她的微信消息也早已塞满了屏幕。 周浮翻到最上面,coco的疑惑都快要溢出来了。 coco:啊,要安妮打微信电话给谢亭恕? coco:为什么呀 是周浮拜托coco,请她让陆安妮打微信语音给谢亭恕的。 刚才两人从会议室出来,周浮就已经意识到在这里,她处于绝对的被动。 她不具有反抗的能力,甚至无法逃跑。 所以她一路都在想,要怎么做,才能拿到合同,全身而退。 直到她踏入收藏室的外间,在柜墙的一角,发现了谢亭恕的指环藏品们。 其中就包括了wh发售的第一款整数周年限量,从五十周年起,每十年一款,被摆放在不同颜色的绒布盒中。 周浮当时一眼扫过去,就发现少了一款一百周年的。 她有些意外,因为很显然,比起几十年前就已经发售并且绝版的款式,作为前些年才发行一百周年款,无论从价格还是从收购的难度上,都会小很多。 然后她就想起来了。 那枚戒指,她最后一次见,是在陆安妮的手上。 - “所以你们已经和rs把合作谈好了吗,这么厉害。” 三天后,周浮顺利地回到了首都。 rs那边在签订合同之后,简直可以说是换了一副面孔,甚至为她们安排了一个专门对接业务的小团队,说是专门负责和她们的合作。 “对啊,没想到他们其实合作的意愿蛮强的,也很乐于做跨界的尝试。”周浮这头刚跟薛蕴在微信上报了喜,薛蕴的电话就打过来,周浮接上蓝牙耳机,松弛地靠在沙发里,跟薛蕴聊这次沪城科技展上的成果,“所以过几天我准备去rs的总部,系统地了解一下他们的着色技术,以及在各种金属上不同的表现效果。” “好,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对了——”电话那头的薛蕴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之前你说你朋友的孩子准备要办满月酒,是什么时候办来着,我这边安排一下时间。” “啊……对,我忘记跟你说了。” coco那边之前确实准备给小朋友办满月酒来着,不过后来在外面玩过了头,就干脆想着等到百日再说,不过眼看着这百日都快到了,“好像就在两周后,具体时间她还没跟我说,不过考虑到大家都要工作,应该会定在周末。” 不过也还好coco那边延期了,之前准备送给coco和她女儿的那对如意锁,因为周浮的高要求,加上春节的关系,晚了一个多月才交付,搞得周浮前阵子才拿到。 收到货的当天,于雪娆在旁边围观了开箱,看到里面的东西时整个惊了:“你这么舍得下本儿啊,这克重不少吧。” “人家真的帮了我很多,也一直都在支持我。”周浮笃定地说:“我甚至觉得光送这对锁,礼都有点轻了。” 那天在游轮上,如果不是coco大半夜还能帮她联系到陆安妮,周浮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收场。 “有事?” 时间回到在游轮上那天。 谢亭恕在她的坚持下,拿着手机走到了外间去接。 周浮不知道电话那头的陆安妮说了什么,只能听到谢亭恕极为不耐烦的冷声:“你管得太宽了吧。” 她心还在狂跳,浑身上下仿佛被抽干了水分的海绵,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动弹不得。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对了没有,陆安妮的微信电话到底有没有用。 其实现在回忆起来,周浮也不记得当时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在期盼一些什么,只记得自己浑身僵硬地坐着,看着窗外月光下的海浪,就连谢亭恕打完电话走回来都没有察觉到。 但还好,不知道陆安妮和他说了什么,谢亭恕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是在她面前蹲下,握着她的手腕,声音压得很低: “把我微信加回来。” 言外之意,就是如果她同意这个条件,今天就先到此为止。 这已经是他最大的退让了。 他的私人微信号就是私人手机号,周浮当下便如获大赦地点开微信,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输入了那一串数字,然后点击添加,将手机屏幕举到谢亭恕面前给他看:“……可以了吗?” 之后她顺利地带着合作合同逃离了谢亭恕的收藏室,回到自己的房间。呆坐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在微信上和于雪娆报喜,告诉她合同已经搞定了。 于雪娆晕船晕成那样,还挣扎着回了条气若游丝的语音消息,说太好了,回首都请她吃顿大的。 她整个人都虚了,还能听出那掩盖不住的兴奋与笑意。 周浮反应过来,确实,她们都应该开心的。 因为今天排除刚才那一段小插曲之外,已经是意料之外的顺利了。 她和于雪娆本来都没有打算这么快就能把合同敲定,想着这次科技展能见到rs的人就算赢。 而且她现在已经知道怎么样有效地约束谢亭恕了。 于情于理,她其实都应该为这些阶段性成果而感到雀跃的吧。 洗完脸,周浮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 可是好奇怪, 她完全笑不出来。 “浮浮?” 薛蕴的声音让周浮回到了现实。 她意识到刚才自己不知不觉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赶紧打起精神:“啊,刚才好像卡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我四月除了清明节调休之外,周末应该都有空。”薛蕴没有计较她的走神,“是上次我们一起去见过的那个叫coco的女生吗,你打算送点什么,让我参考一下,毕竟上次就是空着手去的,这次再空手就不礼貌了。” 他总是这么温柔又妥帖。 周浮心头一暖,“想太多了吧薛教授,你是作为我的家属去的啊,我可是为了这一天准备了个大礼,包我们俩都有面子的好吧。” 薛蕴也笑了:“那作为家属,我更不能落后才对。” 比起带去的礼物是不是体面,周浮更担心的反而是,以coco和谢亭恕的关系,在百日宴那天,他们恐怕又要和谢亭恕碰面。 希望一切顺利吧。魔/蝎/小/说/m/o/x/i/e/x/s/.c/o/m 57、第57章 最终coco女儿的百日宴,定在了四月中旬。 这个日子选得很好,全国的气温都已经全方位转暖,coco邀请她的时候,还在微信上说,晚上在她家院子里开趴,不知道有多舒服。 哦对。 coco和邹迩房子的装修也落幕了。 周浮一直没打听过小两口的婚房买在哪里,这次要去参加百日宴才知道,他俩居然突发奇想,把房子买在了亚城。 据说是真正的海景别墅。 “哎呀,反正对我们来说又没区别,首都也有房子啊,想到哪住不就是一张机票的事,婚房肯定要买个有意思一点的地方吧。” “以后我们每天都可以一大早就在沙滩上散步,小浮老师,你想想这多——浪漫呀!” 周浮终于明白在哈市那次,coco为什么那么激烈反对邹迩搞什么乐高风庭院。 就亚城风中的含水量,估计不到半年就变成霉菌乐园了。 只是,偏偏是亚城。 周浮没有想要置喙别人婚房买哪的意思,只是觉得好像被天意捉弄了。 她这两年其实也带家人出去旅游过,朱意好几次都说什么时候能再到亚城玩一次,周浮都没答应。 但其实周浮也觉得很奇怪。 因为理论上来说,当时她和薛蕴就是在亚城确定了恋爱关系,那段回忆很美好,她应该对亚城很有好感才对。 可大概是因为负面情绪总是更让人印象深刻,周浮每次想到亚城,比起美好更快浮现的,只有那天晚上压迫感十足的劳斯莱斯,和谢亭恕的那句: 看来,我女朋友好像是恋爱了啊。 所以这次听到要去亚城参加小朋友的百日宴,周浮一开始还烦躁了两天。 不过后来转念一想,正好再去一趟,洗刷一下之前的阴影也好,总不能就因为那天晚上谢亭恕的阴阳怪气,一辈子都不再去亚城了吧。 于是,就在阳春四月的一个夜里,周浮和薛蕴一起抵达亚城。 亚城不愧是过冬首选,四月的时间点,全国其他城市还在春天,这边已经有了夏天的感觉,周浮走出机场,一边脱外套一边看了眼天气,感叹:“哇,明天中午这里居然都三十度了,现在也都还有二十五度诶。” 薛蕴顺手从她手里接过外套,一只手拖行李箱,另一只手牵起她:“热一点好,要不然去沙滩踩水会着凉的。” 这次来亚城,两人时间还是比较匆忙的,周浮前阵子刚和rs那边达成了初步合作形式的探索,最近正准备先试几种珠宝这边常用的底座金属材料,试试看效果。 不过周浮还是预留了半天时间,说到时候就在酒店附近转转,到沙滩上踩踩水,散散步。 她故意选择了沙滩这个地点,当时薛蕴听完她的安排之后,也明白地笑了笑,应了好。 两人落地的时候已经快零点,到了酒店简单洗漱了一下,周浮看了眼手机,陆安妮居然给她发来了消息。 她和陆安妮虽然有微信好友,但因为生活圈相距甚远,陆安妮也不是coco那种有点儿自来熟的性格,所以两人几乎没在微信上聊过天,就连上次在船上,周浮也是怕她贸然联络反而冒犯,就拜托coco让陆安妮给谢亭恕打的电话。 不过这次陆安妮来消息,也不是要跟她联络感情,是问她能不能明天早点到coco家,她们几个女性朋友想给coco一个惊喜,诚邀她也加入。 周浮当然愿意,立刻爽快地回复说好。 所以第二天,周浮和薛蕴说好时间,便独自从酒店出发,先行前往了coco的海景大别墅。 别墅位于高地,离大海有一段步行即可弥补的距离。 周浮快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视野简直称得上绝佳,海面在阳光下波光粼粼,海洋与天空,空旷的蓝色饱满得令人眼球都微微发胀,眼眶湿润。 陆安妮正好在门口帮coco签收快递,看到周浮站在路中间愣愣地看海,笑着走过去:“嗨,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她们见面的开场白好像永远都是这句话,周浮跟着陆安妮往前走了几步,就听她说:“coco正在里面换裙子呢,我们先进去吧。” coco在衣帽间里,看到陆安妮把周浮带来,脸上又惊又喜:“小浮老师!” 周浮愣了下,有些无措地看了陆安妮一眼。 因为她记得,今天她们来,可是要给coco惊喜的。 会不会暴露得太早了? 不过今天百日宴的两位主角就在面前,周浮也不好问。 她心想也许是什么她不知道的惊喜,便先将自己的礼物交给coco,走到旁边看了看乖巧的小朋友。 coco和邹迩的女儿是真的很乖,上次在月子中心的时候就是这样,一直躺在婴儿床里,安安静静地睡觉。 听月子中心的护士说她除了要喝奶和便便,几乎是不会哭的,是月子中心有名的天使宝宝。 就像现在,小朋友明明醒着,也并不哭闹,偶尔发出咿呀的声音,睁着一双大眼睛,懵懂地看着这个世界。 “天呐,小浮老师,我要哭了——”coco当场拆了礼物,对她给自己还有女儿的如意锁简直满意得不能再满意,衣服都没穿好就扑过来抱她:“呜呜太好看了吧,而且还是全世界只此一份的定制,以后它就是我的传家宝了!” 周浮被她逗笑,回抱住coco,想说这东西虽然是黄金,但是也没到传家宝的地步吧,余光却瞥见衣帽间的全身镜。 镜子里,coco因为裙子背后的拉链没有拉上,整个腰背都敞露在她面前。 她因为在换衣服,为了方便只盘了一个简约的丸子头,周浮可以毫无遮挡,非常清晰地看见,就在coco背后肩胛骨上面一点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纹身。 一条蛇。 金眸绿蛇。 “小浮老师,你怎么啦?” 直到coco关切的声音再次传来,周浮才意识到,她刚才因为愣住了,所以没有接coco的话。 这个时候,一旁的陆安妮突然开口:“可可,你要注意点时间了。” “啊对!” coco立刻也顾不上这些,就先把背转向周浮:“小浮老师,你帮我拉一下拉链好吗?” “……好。” 周浮扶住她的衣服时,余光已经不由自主地看向一旁的陆安妮,可是今天她穿了一条干净又利落的阔腿裤。 周浮看不见陆安妮的脚踝,只能先问眼前人:“coco,你背后有个纹身诶。” “啊,对啊!”coco丝毫不知周浮当下的复杂与混乱,回过头来阳光灿烂地答话道:“我跟安妮一起纹的,她那个在脚踝上,你应该见过吧,听说她那个位置太疼了,我比较怂,就不敢,怎么样,好看吧!” 怎么会呢。 陆安妮的纹身,是和coco一起纹的。 周浮嘴里喃喃着“好看”,回头却正好对上陆安妮的眼神。 她也正在看她。 “好啦,我带小浮老师在你家里转转,参观一下哦。”等到周浮把拉链给coco拉上之后,陆安妮才终于站起身,过来挽住周浮的手,“你赶紧决定好今天穿什么,再不快点等下都要来不及化妆啦。” coco转眼又把刚才那条裙子脱了,一边脱一边仓促地应“知道啦”。 等到她们从衣帽间出来,陆安妮松开周浮的手臂,先往前走了两步,再回头看她:“小浮,我有一个有点冒昧的问题,可以问吗?” 周浮还沉浸在纹身的事情里有些回不过神来,讷讷地点点头:“你说。” 陆安妮笑了下:“上次你特地让我打电话给谢亭恕,你是不是觉得,我和谢亭恕之间……有点什么?” 直到此刻,周浮终于明白过来,什么惊喜,只是陆安妮想让她提前到场的借口罢了。 她大概从头到尾,就只是想等一个像现在这样的时机,说出刚才这句话罢了。 “实话说,是的。” 可现在两人已经走到了四下无人的庭院中。 周浮心跳忽然加快了一点,她深吸了口气,决定迎面把话说开。 “陆小姐,或许你知道……谢亭恕有一款和你纹身很接近的戒指吗?” 陆安妮在风中站着,简单地将头发捋到耳后,“你是说那个buccellati高定吗?” “是。”周浮今天也穿了一条裙子,裙摆很大,风起时就会自然而然地盛开,“和你的纹身采用了相同的颜色搭配,却是相反的配置,应该是在呼应的意思吧。” 陆安妮看着她,眼里的笑意略微褪去:“那我如果说,那枚戒指比我的纹身更早呢?” 戒指更早? 周浮愣了一下。 大概是因为自己就是珠宝从业者的关系,周浮接触到的定制故事,一般都是以珠宝作为结尾,即便不是,之后的故事他们也是无从得知的。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啊,就谢亭恕那种人,学生时代有过一瞬间的crush也很正常吧。”可陆安妮却立刻又被她的表情逗笑,爽朗地说:“但是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啊,早就没有了,所以上次你让coco,叫我给谢亭恕打电话,其实我是很意外的,我觉得你好像有点太高估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了,当时搞得我压力还挺大的。” 她说得很浅,三言两语,将那段青春就拂了过去。 “哎呀,都是黑历史,而且后来谢亭恕看到我们身上纹了两条蛇,他超恶心的又给邹迩定了一枚同款,说是什么看不得我抢迩子女朋友。” 陆安妮想到那时候还忍不住皱起脸,“后来两个人还天天戴在无名指上招摇过市……回去我翻翻旧手机有没有照片给你发一张。” 但其实coco当时就已经在和邹迩谈恋爱,两个人感情一直很好。 所以她那条蛇是什么意思,陆安妮觉得谢亭恕应该是看出来了的。 只是他从小就比别人更会体面地拒绝罢了。 到后来,陆安妮就完全变成了一种看热闹的心态。 她觉得吧,人贱自有天收,虽然她不是能让谢亭恕栽的那个人,但这世界上肯定会有这么一个人,能让他也尝到什么叫患得患失,夜不能寐的滋味。 这么多年过去。 她总算等到了。 就在上个月,coco突然要她打电话给谢亭恕的那个深夜。 她能感觉到接电话的那一刻,谢亭恕已经快要碎在电话那头了。 笑死。 算了算了,看你可怜,帮帮你吧。魔/蝎/小/说/m/o/x/i/e/x/s/.c/o/m 58、第58章 说是百日宴,但实际上coco和邹迩请的人并不多。 就是他们圈子里那些发小损友,很多都是在旧金山那次就出现过的熟面孔,也就是一群年轻人以小孩的名义,聚在一起玩。 “摆酒那些事情我爸妈已经大包大揽过去了,那我还掺和什么,就当请你们来暖房喽!”等人来了个七七八八,coco连外卖带快递,还有从超市运回来的零食饮料,已经把她别墅的客厅全都摆满了,整个就是个大型自助餐现场,“要不是邹迩那个游艇,上次我们试了一下好像有点问题送去维修了,我还想带你们到海上溜达一圈呢。” 薛蕴是第一次来这,有点儿找不着路,周浮出去接他回来,就正好听到coco手里拿着片披萨,痛心疾首地说。 谢亭恕这次倒是来得准时,周浮出去一趟的功夫,人已经坐进来了,就是看起来不太捧场的样子,坐在旁边,身上不知道被谁丢了包薯片,他也没拆,就慵懒地陷在沙发里,把玩着手上的毛绒兔子。 兔子很小,小到一看就知道它的小主人是谁,被谢亭恕捏在手里,透着股泄气的可怜劲。 他今天没戴任何配饰,分明的指关节偶尔伴随着揉捏玩偶的动作发力,修长而又干净。 “小浮老师,你们回来啦!”coco作为今天的东道主,第一时间注意到两人的归来,站起身迎向她:“给你们介绍一下哦,小浮老师,我的偶像,然后这边是小浮老师的男朋友,薛教授!” 在场的人基本都知道周浮和谢亭恕谈过,又分了,也没人觉得有什么,见coco站起身来迎接他们,也朝两人投来友善的八卦眼神。 “哇靠,这么帅。” “小浮老师这眼光,也是绝了啊~” 在众多纷繁复杂的目光当中,周浮余光暼到谢亭恕也往这边看了眼。 但很快又收了回去,好像一切都从未发生。 她也有些不自在——自从刚才陆安妮把纹身与戒指的事情告诉她之后,周浮的心情一直就很乱。 一方面是因为她终于发现自己好像一直在误会谢亭恕,有很多过往的细节浮现出来,将那时自己看来,谢亭恕简直毫无道理的火气给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另一方面是因为,那些都已经是过往的细节了。 都已经过去了。 她已经找回了薛蕴,似乎没有再去追溯和谢亭恕的过去的必要。 也没有那个资格。 “大家好,我叫薛蕴。”薛蕴仍旧得体,牵着周浮的手礼貌地和在场所有人打招呼。 在场的其他人也有周浮的顾客,看过她官网上的内容,笑嘻嘻地盯着俩人:“小浮老师,这不会就是你说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初恋吧?” “omg,初恋诶,我的初恋在我小学的时候就破灭了哈哈哈——” 一群人显然都是经常出来聚着玩儿,暖场一个比一个在行。 他们彼此之间话题早就已经枯竭,好不容易来了俩新人,自然就成为了话题的中心。 “不过我一看薛教授这张脸就知道,温柔居家好男人咯。” “小浮老师有福咯~” 一时之间,调侃,打趣此起彼伏。 邹迩把客厅的落地窗也打开,让海风灌进来,微咸的气息发酵了室内的热闹,周浮和薛蕴也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跟着笑。 过了一段时间,才有人发现谢亭恕一句话都没搭过,便开了句玩笑说:“不是,谢亭恕,你现在怎么还抢人小朋友的玩具玩啊,还玩那么使劲,你看看,小兔子都给你捏变形了!” 周浮才终于顺着所有人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谢亭恕还是那副坐姿,一动不动地窝着,随手将手上的毛绒球丢出去: “干嘛,你也想玩。” 谢亭恕一点儿没有在欢声笑语中面无表情煞风景的自觉,被人问到头上,才终于懒散又敷衍地搭上了腔,“手感挺好,你也试试。” 小小的兔子被丢出来,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先划出一道抛物线,一路滚到了周浮脚边。 周浮只能弯下腰把它捡起来。 “掉到我这了,喏。” 手感确实很好,明明看起来像是毛巾的质感,拿着却非常柔软。 上面还残留着一点温热,熨在周浮的掌心,有点发烫。 她急着把东西交回去,对方却只是笑着谴责谢亭恕:“我看你丫就没想给我。” 谢亭恕总算露出一星半点儿的笑模样:“这你都看出来了。” 眼看东西给不出去,周浮干在原地,就看从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把小玩偶从她手里接走:“我看看。” 是薛蕴。周浮立刻侧过头去,努力让自己显得更轻松:“你看,还挺可爱的吧。” “嗯,跟你之前买给我的那个好像。”薛蕴笑着说。 其实周浮在英国,除了生活必需品之外基本不怎么购物。 主要还是因为太贵了,她又忍不住不去换算汇率。 薛蕴第一次过来找她的时候,周浮觉得那肯定不能扫兴,俩人就到商场逛,可架不住薛蕴的无欲无求,最后还是周浮强行消费,给他买了一只兔子的钥匙扣。 “不像吧,那个是毛毡的。”周浮想起来还要叹口气:“我都快忘记它长什么样了。” 那个钥匙扣挺贵的,最气人的是质量还不好,薛蕴挂在钥匙上不到半年,金属扣就断了,那只兔子至今也下落不明。 “这个不是毛毡吗?”薛蕴说着话的时候把小玩偶妥帖地在茶几上放好,又顺手给周浮倒了一杯茶,“我以为有毛毛的就是毛毡呢。” “才不是……”周浮明白薛蕴是在装傻逗她开心,便从善如流地笑了笑。 转眼,窗外夕阳西下。 邹迩念叨了一天怀念旧金山那次的户外bbq,还不等太阳彻底下去,就在院子里支起了烧烤架。 好熟悉的环节,只是这对小夫妻在亚城的海景房,可比在旧金山那套独栋的院子要大得多了。 周浮和薛蕴一起走到院子里来帮忙烤肉,果不其然听到有人说,这回地方大,可以叫一个大型乐队来献唱了。 她低着头跟薛蕴说那次在旧金山的事情,就听那边coco叫她:“小浮老师,今天有人开车吧,我们要不要喝点酒啊?” 周浮看了薛蕴一眼,看他思忖了一会儿,点点头:“少喝一点,我们不是还要去沙滩边散步吗?” “好的,薛教授。”周浮立刻卖了个乖,“那开车回去的重任就交给您了哦!” 薛蕴拿她没办法:“好了,这里也交给我来吧,你去坐着休息。” 不过周浮也没法享清闲。上次在旧金山,他们喝的东西其实没太讲究,就是超市里的罐装啤酒,估计是那次之后coco觉得不大满意,这回新房里特地准备了个水吧,里面全都是各式各样的预调酒与果汁汽水。 所以这头刚放下烤串的任务,周浮又进到别墅里的水吧帮忙。 “拿瓶可乐。” coco正在厨房切水果,水吧这边空着,周浮刚进来,扭头就看到谢亭恕也紧随其后地进了房间。 她打开冷柜拿了一瓶可乐递给他,谢亭恕接过去,放在水吧的吧台上,食指直接叩开拉环,易拉罐里气很足,发出“嗤”地一声令人爽快的声响。 “周浮,我兔子呢?” 周浮给完可乐就想着问问coco需要拿点什么调酒,却看到谢亭恕喝了一口可乐,又朝她伸出另外一只手。 “什么?”周浮问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之前拿在手里玩的毛绒小兔子,她指了指客厅的方向,“哦,应该在沙发那边吧,我不知道……” “嗯,你都给他了,当然不知道。”谢亭恕一只手扶着可乐,没有表情地看着她,“什么都要给他是么。” 这话虽然没什么刻意嘲讽的意思,但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 如果换做之前,周浮估计也会怼回去,毕竟滚到自己脚边的东西,拿给自己男朋友看看有什么问题吗。 但今天她面对谢亭恕,总觉得心虚,一时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就只干巴巴地,垂着眼睛站在水吧的吧台里。 “……我不是,而且你当时也不是……”也不是给我的不是么。 周浮想解释,可又觉得且不说有没有必要,听起来太像是狡辩了。 “我不是什么?”谢亭恕当然不可能从她省略掉的下半句理解到周浮的意思,他单手撑在吧台上,“你现在看我一眼都不想了,是么。” 今天一整天,除了头两回,有话题落到他头上的时候。 除此之外,周浮没有再多给他一个眼神。 一直看着薛蕴。 无论是什么表情,哪怕只是附和着笑笑,余光也始终在薛蕴身上。 就那么喜欢。 “谢亭恕,我今天不想跟你吵架……”周浮却始终像一颗泄了气的气球。 她突然很后悔自己面对陆安妮的时候没有让一步,她宁可不知道自己之前一直在误会谢亭恕对陆安妮的感情,所以总在心里给他预设立场,对他平白地多了几分刻薄与偏见。 为什么要让她知道这些。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除了让她在面对谢亭恕的时候变得名不正言不顺之外,还有什么用。 “我什么时候想跟你吵架?”谢亭恕的手指忽然收紧,可乐红彤彤的易拉罐瓶身迅速变形,“周浮,你是不是不看我难受心里不舒服。”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 让周浮想起以前她刚把多多送走的时候,那时候偶尔路过那户人家门口,都能看到多多就趴在门口,看见她和刘芸就站起来,眼巴巴地注视着她们走远。 周浮根本不敢对上他的眼睛。 “浮浮?” 好在薛蕴很快忙完了自己手头上的事,从玄关找了进来。 周浮赶紧随便拿了两瓶预调酒,就应了声“来啦”,走了出去。 预调酒本来就已经口感很好,coco转眼又混进了汽水和果汁,让一杯酒变得比饮料还要酸甜适口。 这样的酒确实太具有温良的迷惑性,周浮坐在院子里,捧着杯子不知不觉就喝了不少,过了一会,薛蕴端来了烤好的肉和蔬菜,放在她手边:“不要光喝酒,吃点东西,空腹很容易醉。” “没事啦……” 过了好一阵,周浮才看到谢亭恕从玄关走出来,“我下午吃了好多零食,现在肚子还很饱呢。” 周浮目光收得很快。 但能感觉到,谢亭恕也一眼都没有往她的方向看。 “谢哥,快救命,他们要我唱歌啊啊啊——” 那头邹迩也有难了,一帮子发小损友说没请乐队就起哄让邹迩上去表演,邹迩可不想一个人出丑,看谢亭恕出来,赶紧抓壮丁:“哥,求你了!” 谢亭恕比起接受,更像是连拒绝的心情都没有,就这么面无表情地被推了上去。 这完全是一场没有准备的演出,伴奏用手机连蓝牙音箱,也没有麦克风,清唱。 周浮还记得在旧金山那次,因为请了乐队,他们都是台下的观众。 那个时候她刚刚才得到了薛蕴的消息,却又不小心惹怒了谢亭恕,坐在一群人中间,明明肚子里空空的,却惶惶不安,什么也吃不下去。 那次她听着旁边的人在聊谢亭恕,也时不时地用余光打量他,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生气,因为那好像还是谢亭恕第一次,在面对面的时候和她生气。 她当时一边偷看,一边心里想,原来谢亭恕生气的时候是这样。 他不皱眉,也不发火,就只是眉眼冷着,仿佛那里头在下着一场与世隔绝的雪。 就和现在一样。 “就当作我们只是人海的过客……” 即便唱歌也充满了敷衍的味道。 咬字漫不经心,又若即若离。 他唱的这首歌,周浮碰巧前阵子听过。 名字叫《就当没爱过》。 就当没爱过吗。 如果能真的就当没爱过的话。 是不是对他们来说都是件好事。 周浮直到发现自己脑袋里的思路开始变得莫名其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好像有点喝多了。 “浮浮,别喝了。” 薛蕴当然也很快察觉到,把她手里的酒杯接了过去,“时间不早了,我们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周浮既然能发现自己已经喝醉了,当然就还有理智尚存。 她迷迷糊糊地点点头,挽着薛蕴的手,听他妥帖地和coco告辞。 “浮浮已经有点喝多了,那我们今天就先告辞了,感谢你们周到的招待。” 那边谢亭恕正好一首歌唱完。 冷淡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人。 “好哦,那你们路上小心,小浮老师我们之后再约哦!” “好~” 他们的车就停在附近。 周浮却在走过去的路上愈发觉得腿软,她心里思忖这酒后劲还挺大,就感觉身体一轻——薛蕴把她抱起来了。 “哎……” “你眼皮都在打架了,困就睡一会吧。” 周浮这人酒品还行,喝多了点也不会闹腾,只是犯困。 她听到薛蕴这么说,也确实困得厉害,就嗯了一声,把脑袋靠在了他怀里,“那到了酒店你再叫我起来。” “好。” 之前薛蕴就听说过,临海城市,虽然好处是四季如春,但坏处就是随时随地风云变幻。 就像今天白天明明还晴空万里,截止到刚才为止,都很晴朗,但就在他把周浮放进副驾,自己绕回到主驾拉开车门的时候,月光已经被乌云遮去了大半。 看来今晚要变天了。 乌云迅速遮天蔽日,海风开始变得狂躁。 现在的时间点是亚城的旅游淡季,整条沿海公路上几乎没有其他行驶的车辆。 薛蕴将车开出车位,驶入沿海公路。 很快他发现后视镜里出现了另一辆车。 周浮喝醉之后,他归心似箭,速度本来就已经很快。 身后的车却显然从刚才起就处于全速状态,肉眼可见地拉近了距离。 他回想起刚才在水吧前,两人一里一外站着,周浮大概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才欲盖弥彰般地蹲下身去拿东西。 那看似是一种对峙姿态,可走近了就不难发觉,周浮完全是心慌意乱的。 她甚至连预调酒都拿成了气泡水,在他提醒之后才反应过来,又傻笑着去换。 不会让你追上的。 乌云密布的天空下,沿海公路就这么展开一场不为人知的追逐。 薛蕴全神贯注地注意着路况,偶尔余光瞥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速,已经顶着这条路的最高在开了。 眼看这条路马上就要走到尽头,往前就直接汇入回酒店的主干道,届时就是天气再差,也一定会有其他行车,不可能继续上演这场你追我赶的闹剧。 可就在薛蕴得出这个推测的下一秒,原本紧随其后的车突兀地消失在了后视镜中。 取而代之的,是从旁边传来的,巨大的引擎声。 下一秒,冷白的车灯在这样乌云密布的夜里突兀一闪,那辆黑色劳斯莱斯干脆利落地甩尾,横在了路中间,薛蕴只能当机立断,紧急刹车。 车轮摩擦地面,发出几乎要划破云层的刺耳声响。 两辆车全都失去了正常行驶的状态,路面能够清晰地看到被拉开的两道轮印。 薛蕴就这么被硬生生地逼停在沿海公路的路口。魔/蝎/小/说/m/o/x/i/e/x/s/.c/o/m 59、第59章 停下车的一瞬间,薛蕴先看向了副驾。 刚才周浮上车的时候迷迷糊糊还系上了安全带,在紧急刹车被甩了一下之后,有些迷茫地睁开眼。 然后一眼便认出了谢亭恕的车。 “要不要我帮你处理?” 不是生气么。 为什么又要追上来。 身旁传来薛蕴的声音,周浮缓缓地回过神来,点点头:“我头有点晕。” “那我去交涉。” 听到他拉开车门的声音,她才又昏昏沉沉地靠回了车靠背上。 “谢先生。” 薛蕴下车的一瞬间,脸上的笑意便如潮水般褪去,看着从另一辆车上从容不迫地走下来的男人,几乎失去了所有从容与温和,压低了声音:“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明白自己刚才在做多危险的事情吗?” “我已经预留了很长一段距离了,”谢亭恕却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甩上车门走下来,“不过如果吓到薛教授,那还是很不好意思。” 确实,一开始薛蕴以为谢亭恕只是想追车。 到后来才发现,他完全就是打算超车,所以即便刹车后还有一段滑行,两辆车之间的距离也仍旧在五米开外。 不过为了达成这个目的,那辆还称得上崭新的劳斯莱斯就有点惨了,在刚才那个甩尾过后,整个车身都倒转了个方向,斜着横在马路中央,此刻不远处还能看到已经碎了一地的一侧尾灯——大概从最初,谢亭恕就是抱着宁为玉碎的心态追上来的。 “……有必要吗?”薛蕴完全无法理解谢亭恕这种偏激的做法,为什么要做这种杀敌三百自损一千的傻事,“你的车都撞坏了。” “哦。” 谢亭恕好像完全没注意到刚才甩尾甩得太狠,不知道碰到哪里,回头看了眼,又面无表情地转回头来,不带任何笑意地勾了下嘴角:“我有话想跟周浮说。” 本来劳斯莱斯这种车,就不擅长竞速和漂移。 只是蹭掉一个车灯,已经算是不错了。 “谢先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已经分手两年了。” 薛蕴看着谢亭恕那副无所谓的冷漠样子,深吸口气,稍微缓和了一下语气:“我知道浮浮之前是做错了事,我替她向你道歉,但是说到底,成年人的分手没必要搞得那么难看,大家好聚好散,你也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你好像没有资格替她道歉,况且如果非要说饶的话,”谢亭恕就那么远远地靠在车身上,似笑非笑的目光与他擦肩而过,定定地盯着他身后的车窗:“没准薛教授才是应该放过的那个人。” “谢先生这句话还真是莫名其妙。”薛蕴也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周浮脑袋靠在车窗上,看起来疲倦又安静,“我们恋爱两年多,关系一直很稳定,我不知道你说的放过是什么意思。” 他们上次这样面对面地说话,还是在两年多以前,coco和邹迩的婚宴上,那时两人还都带着几分客气。 转眼,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都已经直接被搬到了明面上。 海风四起,海面下开始暗潮涌动,空中乌云却又多了些散开的趋势。 藏在云后的月光吝啬地露了面,朦朦胧胧地在这片临海城市铺上了一层薄光。 “关系很稳定。” 谢亭恕抬头看了眼天空,忽然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笑了一下。 “你是说两个人一起粉饰太平带来的稳定吗,薛教授。” 薛蕴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僵:“感情里总要有互相忍让的地方,世界上又哪有那么多水到渠成的天作之合呢?” “大概吧。” 周浮就坐在薛蕴的副驾上,原本在后脑盘了个发包,折腾一天也有点散了,几绺碎发落在脸颊旁边,仿佛最好的薄胎瓷上细密的裂纹。 即便到了此刻,她仍旧双目紧闭,回避着和他的对视。 “谢先生,你不能——” 谢亭恕对和薛蕴打太极这件事迅速感到厌烦,用手推开薛蕴的阻拦,径直走到副驾的门旁,“周浮,你下车。” 他没有去开门,车门也没有从里面被打开。 岿然不动的样子,一种无声的僵持。 “谢先生,如果你再这样我会选择报警处理。”即便谢亭恕没有去碰车门的意思,薛蕴仍旧防备十足地用一只手挡在他的面前,“请你离开。” “周浮,” 谢亭恕却只是执着地看着车窗玻璃里的人。 “你听得到我说话吧。” 他已经没有尊严了。 被无视了一整天,却连不高兴的资格都没有。 在车上的时候,谢亭恕真的想过,如果突然横穿出来一辆车把他撞死,不知道周浮会不会有点后悔。 但没有那种好事,他还是要站在车外,在她男朋友面前,像一条撵不走的,名不正言不顺的癞皮狗一样,向她摇尾乞怜。 “你看我一眼,我就走。” 海风四起。 谢亭恕耳畔全是棕榈树和椰子树被刮得簌簌作响的,杂乱的响动。 海面浪涛汹涌,不留情面地吞噬沙滩。 “周浮——” 唯独这辆车里,仿佛进了另一个死寂的世界。 时间似乎静止了。 周浮坐在车里,藏在阴影处的双手扭曲地拧在一起,整个人都快要僵死过去,一呼一吸之间,空气在鼻腔冰冷地灼烧着。 “谢先生……别再为难她了。” 半晌,她听到薛蕴的声音。 是和刚开始下车时截然不同的,缓和的语态。 “她并不想见你。” 而直到刚才为止还在咄咄逼人的声音,却如同不知何时滑塌的沙堡一样。 变成了握不住的砂砾,破碎在风中。 - 果酒的酒精度似乎比她想象中要高。 周浮一路昏昏沉沉地靠在副驾的颈枕上,脸和耳根都烫得厉害,有一种感冒发热的感觉。 “你是说两个人一起粉饰太平带来的稳定吗?” 可很奇怪的是,她意识都模糊了,谢亭恕刚才在车外说的话,却格外清晰。 车子不知道行驶了多久,周浮感觉到有人把她从副驾驶座里抱出去。 因为醉酒,周浮失去了感受时间长短的能力。 只觉得好像一切都是一幕连接着下一幕,接二连三地发生。 她睡不安稳。 明明睁不开眼,思绪却时有时无。 朦胧中,周浮好像回到了coco家的大院子,躺在上面的沙滩椅上。 耳畔也再次传来了谢亭恕的歌声。 不走心的,潦草的勾勒着陌生的旋律。 手上红色的可乐罐,轻轻地敲打着拍子。 周浮最后醒于口渴。 她下意识地往枕头底下摸了一把,才想起自己目前是在亚城,和薛蕴住在同一个套房里,便无声息地吐出口气,准备到客厅找口水来喝。 可下床的一瞬,周浮便感觉到了不对劲——薛蕴好像不在床上。 薛蕴的作息一向很稳定。 刚才他们从coco那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快到他的休息时间了,没道理到现在都还没睡。 周浮想着,便在推门而出的瞬间,听到了一声干脆利落的,打火机的声音。 她心里咯噔一下。 就在推门而出的下一秒,看到客厅里正在把玩着打火机的那个男人。 客厅没有开灯,只剩下蓝黄色的火光,映照出火苗后面寡淡的眉眼。 “你——” 两人对上目光的瞬间,周浮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差点脱口而出的‘你怎么在这里’被迟到的理性在悬崖边勒住。 “吓到你了?抱歉,我只是……有点睡不着。” 因为下一秒,周浮就发现,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个人。 而是薛蕴。 薛蕴见她愣在原地,便赶紧站起身去把客厅的灯打开。 周浮也顺势在怔愣中看到茶几上放着的半包烟。 “哦,那个是,”薛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温声解释:“我抱你进来的时候,你的包掉在地上了。” 她没有戒掉烟。 一天也没有。 她还是那样,瘾谈不上重,只是隔三差五,在脑子里的灵感被榨干,或者是工作遭遇挫败之后,会想要来上一根。 也许这样就算是瘾重?大概吧,周浮也不太明白,她身边抽烟的人不多,但可以确定的是,她完全没有到离了香烟不能活的地步。 所以周浮也觉得很奇怪,她这次不过就是要来亚城两天而已,这包烟完全可以不带,就算是烟瘾犯到无可救药,到附近的便利店偷偷买一包就是了。 但她还是带了。 而且就那么大喇喇地放在了包里。 “对不起,我之前答应你要戒烟的……” 鬼使神差一样。 “是因为这个,你才睡不着的吗?” 周浮也觉得自己确实是有点卑鄙了,当时薛蕴发现她抽烟的时候,她怕薛蕴因此对她抱有什么看法,立刻指天誓日地说要戒烟。 结果那么久时间过去,却一点行动也没有。 “也不全是。”薛蕴却只给了她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重新坐回沙发里,将打火机轻轻地放在她的烟盒上,“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更准确地来说,薛蕴在想谢亭恕今天说的那句话。 ‘你是说两个人一起粉饰太平带来的稳定吗?’ 粉饰太平。 这四个字对薛蕴来说,确实是有些太尖锐了。 不是忍让,不是包容,而是粉饰太平。 这导致在回来的路上,薛蕴时不时就会走神,导致他就连车都不敢开太快,生怕出事儿。 可他也没想明白这四个字到底哪里难听,或者说不该难听到让他魂不守舍。 直到抱着周浮回到酒店房间的时候,她的包掉在地上,烟盒和打火机就那么直白地摔了出来。 而薛蕴在那个当下,竟然没有感觉到意外。 他并不觉得自己被隐瞒,被周浮骗。 因为她没有戒烟这件事,其实一天也没有瞒住过他。 在英国的时候,薛蕴就发现周浮经常自己躲在书房抽烟。 这实在是太好发现了,因为他进到书房里的时候,书房的窗子永远是开着的——为了疏散烟味,通风透气。 后来回了国,两个人见面反而变少,周浮抽烟的次数也变得更频繁,有时候和他打着电话的时候都会有几秒钟接不上话的空档,那个时候就是在抽烟。 只是她说在戒,抽得越来越少了,薛蕴就愿意去信。 甚至会在潜意识里给她找一些无法戒烟的借口。 “关于抽烟这件事,是我的问题,我跟你道歉。” 今晚的薛蕴有些奇怪,周浮有些不安地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眼睛水水的,带着些紧张看着他。 “你在想什么事情呢,可以说给我听吗?” 因为薛蕴总是无法抵抗周浮这双眼睛。 这双无论喜怒哀乐,厌恶与喜爱,都完全藏不住的,可爱的眼睛。 薛蕴二十四岁,第一次见到彼时还是初中生的周浮时,就觉得这女生跟其他女同学都不大一样。 因为她的眼睛是透的,里面是藏不住的少女心事,和这种教育相对落后地区其他女孩子眉眼间那种被迫尽早懂事所带来的疲惫与麻木,是一眼可见的区别。 那时薛蕴就觉得,无论这个女生家境好不好,她的父母人应该很好,这样的孩子,会很细腻,有凝聚力,适合当班干部。 “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大概就是一些胡思乱想吧。” 后来薛蕴离开了小镇,去过其他学校任教,然后留学深造,再回来,还是投身于教育行业。 在大学里,他见到过很多和周浮一样的小镇女孩,也见过无数家庭优渥的高门子弟。 他不再是当年青涩的支教老师,他变得成熟,稳重,见多识广。 却还是在那个重逢的夜晚,在看到那双眼睛里直白的爱意时,忍不住为之动容。 人永远都是无法抗拒阳光的。 最质朴也最直白的表达,永远高于一切技巧。 “胡思乱想也总有个大概吧。”周浮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两点多了,要知道薛蕴之前可是即便知道自己睡不着,也会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他就是那种不会在该睡觉的时间吃饭,该吃饭的时间看书的那种人,“……是不是谢亭恕的事情,让你不开心了?” 她的目光里藏不住事。 这是周浮的优点,同时也是缺点。 和周浮是薛蕴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谈恋爱,就像是当年第一次当老师那样,他无论什么事都想做到最好,所以事无巨细地考虑,计划,争取最多的时间能够陪伴在周浮身边。 也正因为此,薛蕴其实很早就发现,周浮偶尔会发呆。 不是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那种发呆,而是在他们对视的时候,接吻的时候,意乱情迷的时候。 她偶尔会有极为短暂的走神。 那实在是太短,短到就像是两次眨眼之间的空隙,短到薛蕴觉得自己的在意都变成一种斤斤计较。 她或许只是有点累。 又或者是被手头上的设计困扰着。 谁能保证在恋爱中永远全情投入呢,就像是他偶尔做菜也还会切到手。 薛蕴一直这么想。 一直这么告诉自己,不要去深究这件事。 直到上次在月子中心。 他从谢亭恕口中听到那句锋利十足的: “你又怎么确定,她在看你的时候,真的是在看你。” 那是薛蕴最后悔的一天。 他自以为是地认为周浮需要他,然后跑到她身边,听到了这句话。 如果他永远察觉不到的话,是不是反而会更幸福。 就像是如果他没有听谢亭恕那么说过,就不会在刚才周浮推门而出的那一瞬间,察觉她看向自己的目光—— 其实是在看另一个人。 “浮浮……” 薛蕴看着周浮不安的表情,他很想一如往常那样,说没事,或者没关系,来安慰她。 可就连自欺欺人的泡沫都已经开始崩塌,他又有什么余力再到周浮面前假装平静。 薛蕴终于明白,谢亭恕那句粉饰太平,到底为什么让他如此难堪。 因为谎言不会伤人。 “嗯?” 只有真相才是利刃。 “薛蕴,你怎么了?” 周浮感觉到他极为罕见的消极态度,终于开始慌张,她抓着薛蕴的手,指尖微微发抖:“你生气了对吗,没关系,我可以改的。” 她想起薛蕴当年离开镇上中学之前,他还在为期末考试监考,周浮不自在地跟他打招呼,他微笑着回答说开学见,却转身就快刀斩乱麻,消失在她的世界里,“我知道我没有处理好和谢亭恕的关系,我也不该在戒烟的事情上骗你,对不起,我从今天开始真的会好好戒烟的,好不好?” 下一秒,周浮被薛蕴抱住。 他的双臂紧紧地扣在她的后背,手掌滚烫,掌心全是湿热的汗。 周浮的头靠在薛蕴的怀里,眼眶一点一点变红。 “我们、我们好不容易才见到面,好不容易才……我会改的,我会改的好不好……” 如果现在放弃的话,我们的十年算什么。 之前坚持的时光又算什么。 “所以,” 片刻, 她感觉到自己的颈窝里,传来湿润的触感。 “我更不想困住你。” 她听到了薛蕴嘶哑的声音。魔/蝎/小/说/m/o/x/i/e/x/s/.c/o/m 60、第60章 从亚城回来后,周浮回老家待了半个月。 她自打出去读书,就很少在这种不年不节的时间点突然回家。 但是回来了也就回来了,刘芸一句也没有多问过,继父也只是每天变着法儿给她弄两道好菜。 朱意高考倒计时,只有周日休息,周六被继父接回家,看到周浮在,还特别惊喜,后来发现她状态不对,也不闹腾了,只是撒着娇说好不容易回来一天,想跟姐姐睡。 晚上,姐妹俩躺在床上,周浮察觉到一向叽叽喳喳的朱意格外安静,摸了摸她的脑袋:“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没有啊,我一想到就快高考,快要脱离苦海了,就特别兴奋。”朱意属于给点儿阳光就灿烂的小孩,听到周浮主动和她搭话,立刻在床上翻了个身,腻到周浮身边来,“我只是觉得姐这次回家好像不太开心,姐,明天你送我回学校好不好,我们学校门口有个汉堡店,特别好吃,我请你吃!” 朱意应该是察觉到她不想说,所以什么都没有问——小姑娘这两年真的成熟了很多,变得越来越讨人喜欢。 周浮很想跟个没事人一样捏捏妹妹的脸,说没有不开心啊,但是却只能很勉强地笑了下。 她这些天总是这样。 笑得勉勉强强,哭也哭不出来,就每天浑浑噩噩地混日子。 “好哦。” 虽然那天在亚城,薛蕴没有真的一句话把所有窗户纸都捅破。 但那天晚上,无论她怎么想要挽回,薛蕴都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一言不发。 她一直觉得薛蕴为了和她谈恋爱,已经做出了很多改变,比如在之前,薛蕴就是一个衣食住行都在学校里解决的老师,可为了照顾好在英国留学的她,薛蕴学会了做饭,有了几个拿手好菜。 现在想想,无论薛蕴包容了她多少,为她改变了多少,支撑着他整个人的底色一直都没有变过。 他一直就是冷静的,理性的。 在允许的范围里他的包容可以说是没有底线,但一旦碰到了真正的边界,他就会立刻做出决断。 他们之间大概早就出现问题了,只是薛蕴一直在无条件地退让,让他们的关系看起来好像很健康。 把他认错成谢亭恕,是最后的一根稻草。 周浮不觉得薛蕴的决定有什么问题,如果他们两个的位置对调,是薛蕴把她认成了别人,周浮或许都做不到像他那样体面。 所以周浮自己都分不清楚,她现在的痛苦到底是来源于和薛蕴的分手,还是搞砸了一切的不甘。 “我就是这段时间压力有点大而已,过一阵子就好了。”周浮最后还是不想在妹妹面前变成一个没用的成年人,侧躺在床上摸了摸朱意的脑袋,“正好不是快要五一了,你好好月考,到时候带你和朱登去玩。” 她也需要尽快振作起来了。 在老家的半个月里,都是于雪娆在推进和rs的合作,两个人通过微信交流合作进展。 周浮回到首都,开始物色适合开工作室的房子。 就在这个时候,她接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的电话。 “hello宝贝~还记不记得我呀,我是sini!” sini居然在这个时候联系了她。 之前周浮有一些不懂的人际关系还会去向sini请教,但自从旧金山回来之后,两人因为圈子确实找不到重合点,周浮又生出了出国的想法,没有时间和sini聊天见面,关系自然而然就渐行渐远了。 “当然记得啦,好久不联系了,你最近怎么样?” 但是平心而论,周浮觉得sini人还行。 尤其是早期她在不熟悉谢亭恕的人际圈的时候,sini给她提供过不小的帮助,几乎是有问必答,这些周浮都还记得。 俩人就在电话里聊了起来,sini说她毕业后还留在首都,不过男朋友已经不是闵奇,也已经离开了之前那个圈子,现在在当个普通996打工人。 “哎呀,那种纸醉金迷的世界,进去过一次也就差不多了呗,一直停留在里面,会迷失的。”sini一点儿也没变,在电话那头说说笑笑:“那你呢,还在不在首都啊,我看你朋友圈之前转发了一条水族馆的宣传片,搞得我也好想去啊,所以打电话问你最近有没有空,要不要去看看?” 那条水族馆的宣传片,周浮本来是想存着,等之后带朱意去的。 不过既然sini盛情邀请,周浮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不行,就当先去踩个点儿,先了解一下各个场馆的方向,到时候才好给小孩子们当导游啊。 尤其是,周浮这次看好的这家水族馆,其实并不单纯只是水族馆。 它的全称叫做首都深海游乐园度假村。 顾名思义,人家是吃住玩三位一体的,目前还没有正式开放,每天只在官网开放部分名额,需要拼手速抢。 周浮本来想叫上于雪娆一起去,不过于雪娆最近被家里催婚催得紧,周末已经被排满了相亲,所以她原本计划在那边住一晚上,也改成了当天来回。 周末,周浮和sini约好见面。 两人约在一个商场附近,sini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虽然和闵奇分手,但当年闵奇买给她的奢侈品还在为她增光添彩。 “哇,宝贝你怎么更美了,不会是英国的水土这么养人吧!”sini嘴上的甜度是一点儿不比当年少,就好像从来没有分别过那样过来挽住她的手,“走走走,我已经打了网约车,出发!” 周浮跟着sini上了车,听她说起那个圈子里其他人的事情。 她说陈润清结婚了,闵奇也接受了家里的安排,所以跟她提了分手,刘衡钧倒是还没结,不过自从跟谢亭恕闹掰了之后,家里的生意就不太好了。 再一次从sini的口中听到谢亭恕的名字,周浮有一瞬间的恍惚,她下意识问了句:“谢亭恕和刘衡钧闹掰了吗?” 虽然上次谢亭恕确实是坑了刘衡钧一枚戒指,但是以刘衡钧那副死皮赖脸的样子,应该不至于为了一枚戒指就和谢亭恕闹掰。 “拜托,宝贝,当时谢亭恕可是为了给你出气哎!”sini以为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顿时瞪大了眼睛,“要不然他用一包烟换了刘衡钧的戒指已经是大获全胜了,干嘛还要在临走之前砸了那座香槟塔,那不是明显就是在打刘衡钧的脸吗。” 周浮没听懂:“什么叫砸了那座香槟塔?” 她现在回忆起那天,就只记得当时她好像是闭着眼睛,然后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一地香槟混着碎玻璃的毁灭景象。 sini也想起来了:“对哦,你当时好像没看到,那座香槟塔是谢亭恕推倒的,也就谢亭恕能这么干了,要换其他人,刘衡钧还不直接把人摁地上打了,哪还能全身而退。” 而且当时虽然刘衡钧让人把顶灯关了,但旁边的壁灯还在。 所有人都在等刘衡钧和周浮那边的动静,只有谢亭恕站起身来,sini看过去的时候,他正好往外走。 脸上已经看不出刚才拿到戒指时的轻佻的笑意。 只剩下一片漠然。 在经过那座香槟塔的时候,他仿佛随手从里面抽出了一个杯子。 一瞬间,整座塔就从那一点,完全溃败下去。 那时sini还以为谢亭恕只是手欠,碰巧。 后来她才意识到,估计谢亭恕是早就看刘衡钧不顺眼,说得更尖锐点,是早就看作了眼中钉吧。 说到这里,sini又朝她眨了眨眼:“所以你们后来怎么样了啊,我之前在微信上问你,你都不回我。” “……早分了。”往事浮现眼前,周浮心不在焉地笑了下:“你们不是都知道吗?” sini这才干巴巴地跟着笑:“哦,是哦,我以为是谣言呢。” 两人上午出发,经过五十分钟车程,抵达水族馆。 入场资格是sini搞到的,两人在门口取票,入场。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还没有正式开业的关系,馆内人非常少,周浮可以毫无障碍地把手贴在鱼缸上吸引鱼群注意,馆内的表演也完全不用排队,只要规定时间抵达就能看到,体验极好。 sini甚至在包里揣了一个拍立得,两人一边逛一边拍照,周浮满脑子都是把有趣的地方及时记录下来,下次带朱意来的时候别给忘了。 一天玩下来,疲惫又尽兴。 周浮为了感谢sini帮她抢到限量的名额,晚上请她吃了一顿海鲜自助,然后才在餐厅附近的路口约好以后常联系,挥手道别。 回于雪娆那里的路上,周浮想起,她那条水族馆宣传的朋友圈,要去屏蔽一下朱意。 要不然朱意看到,这不就全都剧透完了吗。 这么想着,她点开微信,因为很久没发朋友圈,第一条就是转发了水族馆度假村的宣传片。 可当她点进去想要设置可见分组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设置过了。 sini根本不在这条朋友圈的可见分组里。 - 那头,sini也没直接回去,而是来到了商场另一侧的背阴面,看到那辆暗红色的拉法停在路边,走过去敲了敲车窗,得到允许后才拉开车门上了车。 “这是相机,还有今天拍摄的照片。” sini一改刚才和周浮在一起时,那副肆意又明烈的模样,整个人的气势都收了进去。 她从包里拿出拍立得,还有统一装在透明的密封袋里的照片,一起递给了面前的人。 “辛苦。” 谢亭恕手把拍立得推开,只接过透明的密封袋,打开,抽出照片。 他一张一张地看,照片里的周浮似乎比在亚城最后一次见面时要瘦了一些,但每一张照片里,都在用力地,开心地笑。 她总是这样,最会装没事。 “我们玩得很开心,她应该是下次想带家人一起去,所以才会答应跟我先过去走一趟的。”sini尽职地汇报着今天一切可能需要的细节,“她应该很满意那里,如果下次还有需要的话,你随时叫我。” “嗯。” 谢亭恕还没看完,他一开始大概确实打算先粗略地过一遍,回去之后再细看,不过看着看着,动作就不知不觉慢了下来,“没跟她提起我吧。” “当然,你特地交代过嘛。”只是sini本来以为和闵奇分手之后,可能再也不会和这些富人产生交集,没想到谢亭恕竟然会主动联系她,请她帮忙。 她想起以前还在和那些塑料姐妹花们联络感情的时候,经常私底下幻想有一天能坐上谢亭恕这辆拉法的副驾,但现在真的坐进来了,却已经没有了当年那种期待与悸动,只觉得压迫感十足,让她有一种多余的紧张,“不过……可能是我多问了……” sini今天一整天玩下来,只觉得这一切实在是太过于大费周章了。 大概也只有周浮才会真的相信,像那样大型的海洋馆,限量会限到一整天见不到两个人的地步。 “需不需要让我帮你劝劝她?”sini小心翼翼地说:“如果她知道你对她这么用心的话……” “不用。” 闻言谢亭恕总算将所有照片重新放回密封袋里,拿出手机操作转账:“别跟她说多余的话。” 听不出语气。 sini一下就想起上次他们一起去意大利的时候。 周浮跳进许愿池里,回到民宿已经开始出现感冒症状。 当时她搜了一下地图,找到了附近的药店,闵奇想给谢亭恕献殷勤,主动提出他去。 谢亭恕却只是无所谓地站起身,拿着手机出去了。 后来他出去没多久,就下起了小雨。 她推测谢亭恕会不会是去给周浮买药,闵奇就殷勤地撑着伞去了附近那家药店,发现人家早就打烊了,心情不好地回来,还跟她发脾气说他早说了谢亭恕怎么可能帮周浮买药,白费工夫。 两人不欢而散,sini暂时不想上楼面对闵奇那张猪脸,坐在客厅看电视的时候,听到院子传来动静。 她回头,就看谢亭恕把湿漉漉的袋子丢在茶几上,“待会给她。” sini凑过去打开袋子看了眼。 是药,而且看起来被保护得很好。 因为他浑身都湿透了,袋子里的药盒却都是干燥的。 “你不自己去给吗?”sini当时很意外,“是你冒雨买回来的吧。” 这多好的邀功机会啊。 要是闵奇病了,sini别说冒雨跑好几家药店给他买药,就是到门口买了瓶矿泉水回来,都得在他那描述成经历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冒险。 男女之间不就是这样么,一点小事儿添点油加点醋,今天感动一下明天愧疚一下的。 “你说是你买的就可以了。”谢亭恕估计也觉得淋雨后湿冷的感觉很糟,面无表情丢下这么句话就往楼上走。 sini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啊?要不然我跟她说是你买的……” “不用。” 谢亭恕上楼的动作停也没停。 “别做多余的事。” 和今天如出一辙。魔/蝎/小/说/m/o/x/i/e/x/s/.c/o/m 61、第61章 在等待rs那边第一批合作的样品出来的时候,周浮也终于在首都找到了一个店面,用来做自己的工作室。 其实这个店面的位置不算好,不临街,距离地铁站要走十五分钟,价格也只能说是中等。 只是距离如浮rufu的下一季新品推出还没有那么迫在眉睫,周浮太需要让自己忙碌起来了。 她必须找点事情做。 租店面签合同那天,周浮因为是第一次租店面,还特地找了于雪娆陪她一起过去。 不过流程很顺利,等一切都敲定,俩人手挽手准备找个地方吃饭,于雪娆想起刚才周浮签字的样子,一时间感慨万千:“我潜意识里还一直觉得你是我的学生,需要我的保护,结果你刚签字的样子,看起来已经比我厉害多了。” 周浮不这么觉得,笑着摇头:“哪有,我要真厉害就不会连签个字都要你陪我来了。” 于雪娆也思忖了一下:“那可能是因为你自带钢笔的原因吧,我看那些港剧日剧里面,随身带钢笔啊,手帕之类的,都是大佬。” 其实中介那是有笔的,但刚才周浮婉拒了中介递给她的笔,从自己包里掏出了钢笔,行云流水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就感觉还挺帅的。 “是吗,但其实这支笔我基本没怎么用过。”两人说话间已经找到一家餐厅坐了下来,周浮从包里拿出钢笔递给于雪娆看,“是我妹妹和弟弟送给我的,我每天带在身上,也就签合同的时候会拿出来用一下,我觉得它能给我带来好运。” “哦,所以主要是起到一个玄学的作用。”于雪娆把钢笔接过去,“不过这个质感蛮好的嘛,沉甸甸的,你刚说你弟弟妹妹送的,我还以为是小学文具店那种轻飘飘的劣质钢笔呢。” “是啊,对小孩子来说不便宜了。” 周浮上次去月子中心探望coco之后,就查了一下这个钢笔的牌子,发现她这款要两百多块钱,作为朱意和朱登的礼物来说,已经算是很贵重了,“而且这是小件,不占地方也不重,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蛮好的。” 于雪娆倒是早就知道周浮有一双弟妹,之前还刻板印象地想过她会成为供养弟妹的血包,不过后来时不时就听她说家里人又给她寄东西了,才知道人父母都挺好,这三个孩子关系也一直很融洽,感情很深。 “你家这俩小孩还真是挺可爱的哈。”于雪娆把钢笔还给周浮,“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妹妹是比你小八岁……” “嗯,十七岁了,六月就高考。”周浮接过钢笔,“我准备等端午节的时候,把他们俩接到首都来玩一趟。” 本来说的是五月,但刘芸上次听说这事儿,一直说不行,得等高考后再说,周浮就改到了六月。 “好啊,到时候我也请妹妹和弟弟吃顿饭,尽尽地主之谊。” 说话间,两人点的餐就已经被端了上来,于雪娆大概是顺着家人想了下去,吃完手头上这块话梅排骨,突然抬头说:“对了,我还一直想跟你道个歉来着,隔壁自从换了老板,就感觉神经兮兮的,你别放在心上。” 周浮出国之前,就寄住在于雪娆这边,当时她和薛蕴重新取得联系后,就开始时不时通话,那时候于雪娆估计心里就有点好奇,不过一直没有问。 投诉这个事儿呢,是今年三月去科技展之前,周浮又到于雪娆这里住了几天,因为她住的地方是杂物间,和隔壁店面只隔着很薄的一面墙,有一次周浮中午和薛蕴聊了一会儿,就被隔壁的人过来抱怨说打扰到他们午休。 估计于雪娆是觉得她现在不和薛蕴打电话了,是因为被隔壁惊扰到了吧。 不过确实,她现在的状态,和失恋是有点对不上号。 她从亚城回来之后,即便回老家休息了一个多星期,可却连眼泪都没有掉过。 无论她心情再低落,眼窝永远都是干涩的。 所以在临走前,刘芸还特地隐晦地表达过,人生不是只有事业,赚不到钱没那么重要,反正家里永远有她一双筷子。 “我没放在心上,放心啦。” 只是这些话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跟于雪娆说,就只能装作接受了她的安慰的样子,点了点头。 不哭就不哭吧,也没有规定说失恋一定要哭。 周浮觉得,自己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只要一直接触不到关于薛蕴的消息,总会忘记的。 关于这次分手,周浮没有特地去做信息隔离。 比如删除薛蕴,还有他那几个得意门生的微信之类的。 因为他们之间本来就离得很远,毕竟那可是疆城大学。 但人生,大概总是事与愿违。 端午节正好在高考后,六月上旬,周浮带着家里这对小姐弟俩,来到了首都。 恰逢度假村赶在暑假前正式开放营业,她已经在度假村内定好了房间,她和朱意凑一间,朱登自己住一间。 第一天夜里于雪娆还打电话过来问什么时候回市里,等着请吃饭呢,周浮乐呵呵地说玩一天再说。 第二天上午周浮先带着两个小孩逛了海洋馆,下午就赶去了上次还没来得及实地探访的海洋主题游乐园。 朱意和朱登很少来游乐园,俩人相当兴奋,看到什么都想坐上去试试看。 一转眼,三个人就来到了一个叫作‘激流勇进海底巡游’的游玩项目排队,也是这个游乐园的王牌项目,周浮来之前看了一下,本质上是多人乘船,穿过真实布景的隧道,听起来平平无奇,但游乐园为了追求效果,硬是掘了一条水道出来,再引入循环水系统,游玩过程中能够真的体会到水流湍急的感觉,听说很好玩。 一艘船能乘坐十个人,工作人员一边安排游客进入,一边体贴地提醒“待会船体会有颠簸,请保管好包包手机等财物哦”。 周浮带着俩小孩坐在船头,刚坐稳,就听到后面传来两个男生聊天的声音。 “我靠,薛蕴怎么给我发消息了,他端午也不休息的吗?不是吧,明明之前的节假日想找他都难啊——” “你没听说吗,他好像是四月的时候失恋了,所以劳动节也留在学校……” 在人声鼎沸的游乐园,薛蕴的名字就那么突然地闯了进来。 周浮愣了一下,出神的瞬间,船已经启动,进入到隧道的同时,整个环境也跟着暗了下来。 “不是吧,我是听说他的课好过才选的,不会失去了爱情之后就性情大变吧!” “那可说不准……” 周围音乐声十分贴合布景,身下的船好像已经变成了潜水艇的内胆。 朱意和朱登都兴致盎然,全程跟着两旁精彩的演出大呼小叫,根本没注意后面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 周浮一路帮他们拿着饮料,等抵达终点的时候,才发现她的包不见了。 “啊……那可能是掉在隧道里了……我们在上船之前都是有提醒您保护好手机钱包等财物的,您可能没有注意到。” 之后周浮立刻找到了负责这个项目的工作人员,就看对方也只能无奈地笑笑:“其实经常有人掉东西下去,但是这个是没有办法的,这个隧道里有水循环系统,会自己换水,可以一直实现自循环……” 意思是掉进去也就只能掉进去了。 朱意当场就有点急了,“哥哥,那能不能等营业结束之后我们自己去找啊,到时候我们过来,你让我们坐船进去捞——” “这个是不行的!” 工作人员赶紧切断她这危险的想法,“里面的水很深,而且可能会有微电流,除非把水抽干,否则没有办法。” 周浮见对方言行之间已经是斩钉截铁,便拍了拍朱意的肩,笑着说:“算啦,小意,我里面也没什么东西,手机也用好多年了,是时候换一部了。” 朱意回头,看到姐姐满脸轻松的样子,才勉勉强强止住了打捞的想法。 朱登一向不太善于言辞,这个时候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跟周浮说:“姐,以后出门,你的包都给我拿吧。” 俩小孩总是这么懂事,来的时候还特地说,他们带了压岁钱,也想请周浮吃顿饭。 好不容易出来玩,周浮当然希望他们能开开心心地来,高高兴兴地走,便笑着揽住两人的肩膀往外走,“好啦,之前你们说想请我吃饭,现在机会终于来喽!” 吃完饭,周浮把朱意和朱登送回房间,就联系了于雪娆,借了笔钱先随便买了部手机。 她的包里其实没太多东西,银行卡也随时可补,所以一整晚几乎都用在了找回各种软件的账号上。 虽然装了一晚上的没事人,但周浮其实心情很不好,她不想回房间影响到朱意出来玩的心情,就独自躲在度假村的咖啡厅里,沉默地操作着新手机。 钱包,手机,这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 周浮真正心疼的,是那支陪了她两三年的钢笔。 是朱意和朱登忍住对零食的渴望,攒了几个月的零花钱,送给她的钢笔。 虽然理性上,周浮当然清楚,他们之间以后还会有无数份互相赠送的礼物,每一份都是同样贵重的心意。 可是在这个当下,周浮仍然觉得她是一个很没用的姐姐。 因为无论怎么解释,事实就是她当时是因为听到了薛蕴的名字,走了神,所以才会忘记自己的包。 而她就在前不久,还在和于雪娆信誓旦旦地说,这支笔就是她的护身符。 搞得好像她无比珍惜妹妹弟弟的好意,所以总是带在身边。 她脸皮怎么这么厚啊。 时间渐晚,在主打阖家欢乐的游乐园,咖啡厅里的人正在迅速减少。 现在的软件基本都是认手机号不认人,在补办到手机卡之前,周浮甚至就连想登陆一下自己的微信都很艰难。她在咖啡厅呆坐到九点多钟,才用现金买了单。 度假村的酒店和游乐园离得并不远,甚至游乐园就专门开了一条快速通道,给选择居住在度假村酒店的游客,让他们能够快速回房间休息。 “这里也太扯了,从傍晚到刚才,招牌项目一直检修,一点也不好玩……门票和食宿全免又怎么样,我来了就是为了花钱找乐子的!” “嗨呀,谁说不是呢,不过不管怎么说吧,今天入园的所有人都能凭购票记录食宿全免也真是太大手笔了,明天再去一趟呗,反正不要钱。” “可是会累啊,每个项目都排队那么久,腿都要站断了……” 从咖啡厅出来,游乐园正好闭园,顺着人流往酒店走的路上,身旁两个女大学生手挽着手,气呼呼地从她身旁走过,周浮什么也没听清楚,浑浑噩噩地进入酒店,从电梯出来,远远地就看到她的房间门口放着一个东西。 一个湿漉漉的,棕色手提包。 是她的包。 周浮在原地愣住,她几乎要以为那是因为太过懊悔而产生的幻觉。 直到她走近了,发现包下压着的地毯的水渍,与旁边似有若无的脚印黏连在了一起。 空气中还残留着有一点熟悉的味道。 冷冽的雪松,与白花。 淡漠又敷衍的甜味。 谢亭恕的味道。魔/蝎/小/说/m/o/x/i/e/x/s/.c/o/m 62、第62章 周浮拎起包。 里面的东西都还在,包括那支被她藏在夹层里的钢笔。 备用房卡刚才她交给朱意了,周浮敲了敲门,就听到里面的小姑娘像只小兔子一样冲出来给她开门。 “姐!你的包,怎么找到的!?” 在看到她拎着包回来的那一瞬,朱意“哇”地一声尖叫出来:“我刚刚还在微博上转发锦鲤,希望包包能失而复得,居然这么快就实现啦!我要去还愿!” 周浮之前在吃饭的时候就看朱意一直抱着自己的手机,现在才知道,这小丫头在转发各地锦鲤和佛祖。 她忍不住好笑,把包先放在茶几上:“你洗澡了没?” “还没!” 朱意又在那边点点按按半天,还愿还得差不多了才从床上跳起来:“刚不是在担心你嘛,现在可以放心去洗了!” 周浮则是先拿起酒店的吹风机,把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开始吹干。 朱意也累了,疯玩了一天,体力早就耗尽,洗完澡出来躺在床上,嘴上还说着等周浮一起睡,结果翻了个身就睡着了。 见状周浮默默地收起吹风机,进行后续整理。 旧手机已经被泡了几个小时,即便是要用也得等水彻底干了,所以周浮就先把手机卡拿出来,擦干后换到新手机上试了下,意外的居然没什么问题。 之后她重新把新手机连上酒店的wifi,登上微信,又顺手查了一下关于这座度假村的信息。 这才知道,原来这块度假村的地就是谢氏集团于四年前在政府竞拍中中标,后来交给了现在的开发商,花了三年的时间建成。 合着她脚下踩的地方,就是属于谢亭恕的。 也难怪。 刚才朱意只是提出等结束营业后有没有可能进去打捞,都被严词拒绝。 除了他,好像也真的没有谁能有这么大的能量,能直接叫停营业了。 叫停营业。 只是丢了一个包而已,就这么大费周章地…… 大概是因为周浮丢包丢手机这事儿太过于荒诞,于雪娆怕她回来路上又出什么幺蛾子,第二天中午周浮退房的时候,正好接到于雪娆的电话:“hello,怕你们仨没钱回不去,我来接你们啦。” 从于雪娆的工作室到游乐园度假村,可是大概有一小时的车程,周浮简直感动死了,拖着俩小孩就出去上了车,朱意朱登也懂事儿,知道是麻烦了别人,管于雪娆一口一个漂亮姐姐,叫得不要太甜。 “对了,弟弟妹妹们准备在首都玩几天?”不过于雪娆来接一趟周浮,也不单纯只是为了献爱心当雷锋,“rs那边样品出来了,我直接约了跟我们对接的那几个小伙伴出来吃饭,最近大家都很辛苦,端午节都还在加班,你看你哪天有空。” 朱意和朱登今天就得走,朱意倒是不急,但朱登是趁端午假出来的,还得回家赶作业,可谓是时间紧任务重。 于是于雪娆中午直接紧急在市区给俩小孩安排了一顿,下午就给送到动车站去。 等到从动车站出来,晚上和rs的饭局就已经安排好了。 “你看,这不错吧,粤菜,口味清淡,不会大家吃得面红耳赤,一直在那吸气。”于雪娆对自己订的地方还挺满意,翘着尾巴载周浮往市区走,又在一个红灯的十字路口忽然心潮涌动地笑:“哎,你说我要不要再去约一下rs的老板啊,就那个把自己的布加迪威龙抬到科技展上去孔雀开屏的那位,他真的,帅得找不到代餐,我至今回想起来都还觉得记忆犹新。” 周浮昨天落了水的旧包还放在于雪娆的车后备箱里,闻言只觉得心头一阵发紧:“不要了吧,这种人不是应该很忙吗……” “所以啊,我就客气客气,来就看看帅哥,不来我就省一个人的饭钱,双赢啊!”于雪娆的行动力确实没得说,这边话音还没落地,那边手机已经拿起来了。 此情此景,周浮哪里还能再说别,就只能微垂着头等于雪娆联系。 她也不知道谢亭恕会不会来,如果来的话应该说点什么,虽然这么久没见面,但他好像从来没有缺席她的生活…… “啊——” 就在周浮低着头胡思乱想的时候,于雪娆忽然发出一声叹息。 她看过去,就看于雪娆龇牙咧嘴地放下手机:“糟糕,这个小哥说,大帅哥本来预计是要来公司一趟的,结果今早通知说是病了,正在家里修养……真是怪我多问,要不知道还好,知道了不去探望就显得有点不礼貌了,毕竟我们这次的合作可是承了人家的情,哎呀,麻烦了……” 病了? 而且还是今早通知。 前一天还在指挥着游乐园停业,今天就突然生病,这很难说是没有关联性吧。 “……从傍晚到刚才,招牌项目一直检修,一点也不好玩……” “嗨呀,谁说不是呢,不过不管怎么说吧,今天入园的所有人都能凭购票记录食宿全免也真是太大手笔了……” 昨天回来路上偶然听到却没放在心上的对话忽然浮现心头。 周浮不敢想为了她这么一个不值钱的包,到底造成了他多少亏损,她只是余光看着窗外倒退的城市,觉得她这次真的是无可回避地,应该为谢亭恕做些什么。 比如至少,去看他一眼。 可是,想到要去见谢亭恕,就让周浮无端地有些紧张。 本能地想要逃离。 “对了,你不是说你包掉水里了吗,怎么找到的啊,不会是那个度假村的工作人员给你捞上来的吧,人也太好了,这个天气,水可是够凉的啊……” 眼看马上就要抵达约见rs的餐厅。 周浮终于下定决心,推自己一把。 她不能再后退了。 - 因为约的时间早,加上有订位,吃饭这件事情上基本没有浪费什么时间。 七点出头,周浮和于雪娆就已经从餐厅出来,周浮把rs这边给到的样品让于雪娆带回工作室先好好研究一下,自己则是等目送她离开后,走到相邻的路口。 谢亭恕的车已经等在了那里。 不等她走近,老李已经先从副驾上下来,为她打开车门:“周小姐,听说您要过来,他很高兴呢。” 这里的他,当然指的是谢亭恕。 ——因为这次是周浮主动在微信上问了谢亭恕,是不是还在首都。 既然已经问出口去了,当然就没法再逃避。 在看到谢亭恕发来了一个实时定位,显示在老宅的时候,周浮那股惴惴不安,也终于被一双无形的手按了下去。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周浮上了车,比起去问患者本人,当然还是觉得老李更加可靠,“看医生了吗?” “是,已经叫医生来看过了。”老李自然也没有辜负周浮的期待,知无不言,“目前就是低烧,伴有咳嗽,本来食欲很差,不过听说您要来之后,他特地让我多做了两个菜。” 周浮有些不好意思:“……我已经吃过了。” “没关系的,您就坐在旁边陪陪他就可以了。”老李笑了笑:“他从昨天晚上回来就没怎么吃过东西,我本来还在想要怎么办,现在可真是松了口气了。” 发烧,咳嗽,却又断食。 周浮想起当时在意大利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谢亭恕刚拔了智齿,发炎引起发热,他头两天几乎什么都没吃,那时周浮还以为他只是牙疼。 现在想来,她在谢亭恕身边的时候,好像还真是挺漠然的一个人。 谢亭恕无论出了什么样的状况,即便他在热闹的人群中也显得仿佛一片落叶般萧索,她也会找出能够说服自己的,合理的理由,不去管他。 因为害怕自己会觉得他可怜,从而生出更多情绪。 所以总是在那种感觉刚出现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掐死。 转眼,车子抵达熟悉的庭院门口。 周浮跟着老李进了院子,上次她来这里的时候还是冬天,下着雪,一片萧瑟景象,现在春暖花开,整个庭院也恢复了生机勃勃,草地毛茸茸的,枝头挂满嫩芽,周浮光看着现在的样子,都能想象到再过一段时间,整片大地全面回暖之后,这里会有多漂亮。 你看,他哪里可怜,住着这样的地方。 锦衣玉食的资本家。 周浮走进室内玄关,充盈的暖气就明显与室外划开了界限。 客厅里,谢亭恕正抱着坨坨看电视,听到动静之后回头看了一眼,还没说话,就先侧过头去咳嗽了两声。 在这样温暖的环境里,他可以理所当然地穿得单薄,一件宽松的棉t,下身套了条同样肥大的黑色运动裤。 倒是不难看,毕竟这张脸就已经有足够的,关于美的说服力。但对于谢亭恕来说,这样的搭配确实有些过于松弛了,尤其是那条裤子,宽到几乎没有版型,一点儿也不像谢亭恕这种哪怕死也要死出逼格的人会选择的类型。 “老李,把菜端过来,我在沙发上吃。” 周浮听到谢亭恕的声音。 已经哑到声线都起了变化,布满了低沉的颗粒感。 老李进厨房端菜,周浮走到沙发旁,目光有些不自在地看着蜷在谢亭恕腿上,正打着小呼噜的坨坨,明知故问地说:“你还没吃饭啊?” “你在问我还是问它?” 谢亭恕应了一声,而后抬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它不吃饭睡不着觉的,而且会站在旁边用猫语骂街。” “……” 周浮也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我听老李说,你食欲不太好。” “我也听说了,你今晚跟我们公司的人约了饭局。”谢亭恕绕开她的问题,“看来我病得很不是时候。” 谢亭恕看着老李把分成小份的饭菜端出来,在他和周浮面前放好,“那你吃不下了的话就放着。” “病有什么不是时候,病了就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很快就会好的。”周浮不得不承认,当一个人带着立场去聊天,就会自然而然地变得有些谄媚,“没关系,我也没吃得那么饱……还可以陪你吃一点。” 老李体贴地把坨坨从谢亭恕的腿上抱走,周浮就看谢亭恕不情不愿地在沙发上挪了两下,拿起旁边的筷子。 她想起在民宿的晚上,她打包回意大利面和玉米浓汤,那时候谢亭恕虽然也是满脸兴趣寥寥,但好歹还愿意动弹两下,现在真是有种迟滞的懒倦感。 病人餐没有什么强烈的味道,从汤到饭,味道都是淡淡的。 一顿饭花了很长的时间,谢亭恕终于把那些食物吃进了肚子里,老李被叫来收盘子的时候,眼神相当意外,随后便是感激地看向了周浮。 “好了,看过了,没什么事情,回去吧。”谢亭恕说:“老李,你跟着一起去。” 老李应了声“好”,将盘子收回厨房后,便走到客厅,跟周浮说:“那周小姐,时间不早了,我送您回去。” 周浮来时还在担心要走的时候该怎么说,也想过要不要拜托老李让他提一下。 却没想到送客的话,最终会从谢亭恕的嘴里说出来。 她跟着老李走到玄关,简单的几步路里,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谢亭恕今天好像从她进门开始,就一直坐在沙发上。 一步也没有动过吧。 “老李,请您实话跟我说。”两人出了门,走在院子里,周浮知道在这里问,谢亭恕听不到,不会给老李添麻烦,“谢亭恕真的只是低烧吗?” 老李原本还在乐呵呵地回头说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听到周浮的问题,才终于缓缓地收起了笑脸。 - 吃过晚饭,就是谢亭恕换药的时间。 自他昨天晚上受伤回家,家庭医生就没离开过老宅。 “哎,你看,我就说得去医院缝针吧,如果昨天晚上你没听我的,今天你穿再肥的裤子也盖不住的,那个血肯定会流出来……” 家庭医生也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和老爷子关系甚佳,因此在谢家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从昨天晚上起两个老头子在他耳边,就跟两只老蜜蜂一样嗡嗡地说话,把谢亭恕吵得头晕。 现在老李出去送周浮了,就剩一只老蜜蜂,谢亭恕一点儿不客气地说:“您能别说话吗,就当可怜可怜我。” 老蜜蜂立刻发出一声谴责他不知好歹的‘啧’声:“你信不信我告诉你爷爷,他要知道你去玩,把腿玩成这样——” 昨天老蜜蜂突然被老李喊过来,还以为又有谁被猫抓了,结果来了之后差点被吓死。 谢亭恕左侧小腿被划开了一个至少七八厘米的大口子,问他怎么弄的也不说,就说受伤的时候在水里泡着,水还不是干净的水,给他气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行,那您不用可怜我了。”谢亭恕秒怂,认命地躺在沙发上任老蜜蜂摆布。 其实这真是个意外。 那种水中隧道项目,就算是抽水也是不可能完全抽干的,更何况底部还有用来起浪的助推器,明明一个娱乐项目,搞得跟刀山火海一样。 当时谢亭恕找东西心切,被划了都没注意,等到拿着周浮的包上了岸,才从其他人的惊呼当中发现自己受伤,那时还以为就是一个小口子,也没当回事,等回到家仔细看,才知道原来那么长,去医院缝合回来之后,当晚就因为轻微感染,开始低烧。 “年轻人,仗着身体还有本钱,就使劲的糟践,啊,是吧,糟践吧,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什么叫后悔,到时候伤口再被感染一下,哎呀,截肢啦!” 老蜜蜂一边给他换药,一边还在骂骂咧咧,一开始还行,至少还是摆事实讲道理,到后来给谢亭恕都念得无奈了,半撑着身体在沙发上坐起来,好气又好笑:“这就过分了,怎么还开始恐吓——” “我觉得医生叔叔说得很对。” 直到突然闯入的女声和他的声音撞在一起。 谢亭恕脸上吊儿郎当的表情才蓦然僵住。 他回过头去,就看周浮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气势汹汹地站在了客厅的门口。魔/蝎/小/说/m/o/x/i/e/x/s/.c/o/m 63、第63章 谢亭恕第一时间就越过周浮,看向跟在她身后进来的老李。 老李立刻低下头去:“我很抱歉……” 周浮闻言,直接往旁边走了一步,挡在老李身前,“你不要怪老李,是我一直逼问他的。” 哟,这是唱的哪儿出啊。 老蜜蜂一边给谢亭恕重新包扎,一边已经忍不住从沙发的这一头,仰着脖子看了出去。 他当了很多年谢家的家庭医生,在谢亭恕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在谢家任职,也和谢家二老关系极好。 所以谢亭恕刚被接回老人身边的时候,老蜜蜂觉得他怪可怜的,爹不疼娘不爱,性格有点儿缺陷也很正常,那时候他奶奶可怜爱他了,经常跟人说他们家的“小可怜儿”。 谁能想到小可怜儿长大了之后会是这样的性格。 “……” 然而更神奇的事情就在下一秒。 刚才还满脸‘您要把话说到这份上,我就来会会您’表情看着他的谢亭恕,就那么沉默地重新躺回了沙发上。 谢亭恕啊,谢家唯一的孙辈,无法无天的独苗,就这么倒了? 老蜜蜂顿时来了劲,可眼看谢亭恕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大少爷面无表情地躺在沙发上对他下了逐客令:“章医生先回去吧,明天换药的时候我再让人去接您过来,老李去送一下。” 老李“哎”了声,走到老蜜蜂旁边帮他背起医药箱:“章医生,司机已经在外面等了。” 原本是叫来送周浮回去的车,现在倒是也有其他用了。 老蜜蜂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老李出去之后,周浮才走到刚才医生站着的地方,刚蹲下,就听谢亭恕说:“就只是擦破了点皮而已。” 她置若罔闻,直接掀开他的裤腿,就看他整条小腿几乎都被缠上了纱布,被缝合的痕迹如同被积雪压在底下的蜈蚣一般,狰狞地撕咬在谢亭恕的皮肤上。 “……你说这是擦破皮?” 周浮可不是没见过伤和血的人,她刚开始读小学那年,她爸有一次突然被喊出去帮忙,她也屁颠屁颠跟过去,就看到有一个附近的叔叔,下农田的时候不小心,被镰刀割了腿。 也是小腿,很长一条伤口,深可见骨,就像是在人的身上长出了一副血盆大口,那也是周浮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人的骨头与肉,吓得回去就发烧了,病了一个星期才好。 所以她是知道的。 知道谢亭恕这样的伤口在缝合之前,会是怎样一副可怖的画面。 “为什么都这样了你还要装没事?”她抓着谢亭恕裤腿的手指都在发抖,“是在游乐园里弄的对不对?” “因为确实没什么事。”谢亭恕抽了个靠枕,垫在自己背后,在沙发上坐起,轻描淡写地说:“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深,也没损坏神经和韧带,等伤口痊愈了,除了一道疤之外,什么也不会留下。” 说话间,刚刚换上去的新的纱布,就又洇开了一道细窄的血迹。 周浮终于明白他到底为什么宁愿牺牲对衣着的审美,也要穿这样一条又肥又大的黑裤子。 因为就算被血弄脏了,也不会有人看得出来。 看来他已经想好了对策与说辞。 如果她没有察觉到异常,那么今天这顿饭吃完,他受伤的事情就被这么掩盖过去了。 周浮一时之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其实之前一直都觉得,谢亭恕对她是带着点狠劲的。 无论是最开始的通过一个电话让她罚站也好,还是在意大利的那句“周浮,你在等我讨好你啊?”也罢。 谢亭恕明明身处局中,却事事都像个局外人,就像是烽火戏诸侯一样,看她一个人当局者迷。 这也是周浮怕他最大的原因。 谁愿意在一段关系里,和这样一个清醒的人演对手戏呢。 “你那是什么眼神,周浮。” 直到现在,周浮才发现,其实谢亭恕好像对自己更狠。 就像现在,周浮抬眸看过去,对上谢亭恕戏谑的目光,“你不是最讨厌同情我这种人了吗,这点小伤就让你动摇了?” 周浮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好像又开始忍不住地去共情谢亭恕的痛苦。 她好像总是这样,不知不觉就会去想,谢亭恕在这样的环境里有多么不易。 然后再被自己的理性拉扯回来,告诉自己大可不必。 其实周浮也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莫名其妙地觉得谢亭恕很可怜。 明明站在理性的角度,他从出生开始就拥有这个世界上无数人终点也无法拥有的东西,比他可怜的人比比皆是。 “我待会会问问老李你这样的情况是不是住院会更好一点……”但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就这个话题深入探讨下去,“这几天我会负责照顾你。” “原来博取你的同情这么容易。” 谢亭恕却显然也不想接她的话茬,从下朝上看,也看出了审视的味道,“你要早点说,我直接对自己划一刀就好了,也不用在亚城发疯一样追你们的车。” “这不一样。”周浮深吸了口气,沉吟了几秒钟才找出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你是为了我才受伤的。” “你怎么那么确定我就是为了你,”谢亭恕扯了下嘴角,“万一不是呢。” “那就当我自作多情好了。” 周浮放下他的裤腿,利落地整理平整,“谢亭恕,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撒的这些谎真的很蹩脚。” “那我能怎么办?” 谢亭恕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 那双薄情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眶周围缓慢地淬上了火,产生出红色的,被灼烧的痕迹。 “我就活该一次一次凑上去被你伤害吗?” 对不起,很抱歉。 因为你们长得很像,我真的很喜欢薛蕴。 我当时是因为想他想疯了才会这么做,求你放过我。 带着哭腔,与颤抖。 仿佛不带任何杀伤力,只是脆弱的蝴蝶双翅的震颤。 却成为了将他永远画地为牢的梦魇。 无时无刻在告诉他,即便是作为替代品,他也仍旧拙劣。 搬不上台面。 “我要的不是你泛滥的同情心。”谢亭恕冷笑了一声,从沙发上站起,头也不回地往楼梯上走,“那玩意儿在我这,早就通货膨胀了。” 周浮站在原地,直到老李送了家庭医生回来,问她没事吧,才回过神来。 她赶紧收敛起情绪,朝老李笑笑:“他刚才回房间了。” “我是问您。”老李却只是关切地看着她:“您看起来好像很伤心的样子,如果是亭恕说了什么没礼貌的话,我替他向您道歉。” 周浮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对不起啊……本来我是想着来帮忙的,结果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和他吵起来了。” “这是哪里话,我才是应该向您道歉。”老李不好意思地说:“不过请容许我替亭恕解释一句,他小时候刚到老爷子和老夫人身边的时候,就经常被人说可怜,所以对别人的眼神会有些敏感。” 尤其是当年谢亭恕的父亲在外面四处留情,恨屋及乌的人比比皆是,有时候老爷子带谢亭恕去参加一些酒局时,都会有人故意假借着同情孩子的名义,实际上将那对不称职的父母作为谈资,当着孩子的面嚼舌根子。 再加上谢亭恕本就早慧,在很多人都以为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他已经知道很多事了,知道自己不被父母所爱着,也知道这些人或多或少是有些拿他泄愤的意思在,就那么顶着可怜的名头生活了很多年。 所以他说的通货膨胀,原来是这个意思。 周浮点点头:“原来如此,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时间渐晚,因为之前原定送她离开的司机被派遣去送章医生,周浮本来说她打车回去也可以,但架不住老李盛情难却,只能等司机回来再走。 老李到厨房为她泡了一壶果茶,让她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到旁边的书架上随意地看看,就又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周浮一个人坐在客厅,确实有些百无聊赖,随手抽了本诗集出来,还没看上两眼,突然感觉脚边被蹭了一下,低头一看,才发现脚边一坨白白的毛团。 小猫总是这么让人心软。 周浮把坨坨从地上抱起来,放到腿上,自言自语地嘟囔:“我们坨坨好像又长大了。” 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感觉要更沉了一点儿,也更毛茸茸了一些。 坨坨很懒,趴在周浮的腿上就等着被人类服务,周浮一只手打开诗集,另一只手就在它翻起的肚皮上轻轻地抓挠,用小猫享受的呼噜声,作为阅读时的背景音。 整个世界都很安静。 无人之国的城堡,清甜的果茶,朦胧暧昧的诗句,还有慵懒的小猫。 太舒服了,周浮不知不觉失去了坐相,歪倒着身体靠在了旁边柔软的扶手上。 “你今天还回去吗?” 直到楼梯口传来谢亭恕的声音,她才发现原本已经进了房间的人,就像是她腿上那只已经开始打呼噜的小猫一样,不知何时又走了出来。 她想说你在伤口愈合之前还不能这样随意走动,可目光却被书页上的诗句吸引了过去,留给谢亭恕的,只剩下一句听起来不那么走心的“回”。 “哦。” 楼梯口立刻传来冷淡的回应。 可那道被拉长的影子,却仿佛被钉在了原地一般岿然不动,与她无声地拉扯着。 周浮抱着那本现代诗集,也陷入了静止。 过了许久。 “你不是说要照顾我吗,” 下楼的脚步声响起。 周浮有些恍惚地合上书,抬起头来,便仓促地对上了那双别扭的眼睛。 “那就从今天开始。”魔/蝎/小/说/m/o/x/i/e/x/s/.c/o/m 64、第64章 “哎,这才几点,你今天这么早走?” 虽然答应了要照顾谢亭恕,不过之后几天,周浮每天早出晚归,一心钻进了对rs那边样品的研究当中去。 因为在她之前的设想中,rs的这个纳米着色技术,主要就是能够为金属表面产生出类古青铜器那种做旧的质感,但在上次rs那边真的提供了最高规格的技术支持,拿出了一批色彩缤纷绚丽的样品之后,周浮立刻就彻底对这项技术改观了。 所以这几天她和于雪娆都和打了鸡血一样,每天奋斗在工作室,利用现有的样品尝试与各种各样的材料搭配,简直就像是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嗯……有点儿……” 不过今天,于雪娆工作室墙上的挂钟刚跳转到17:00,周浮就准时地拿起了包。 “怎么了,从今天早上起我就觉得你有点面露难色,要是有什么困难的话,你不用不好意思说。” “真的不是什么大事儿……” 见于雪娆立刻朝她投去关心的目光,周浮还挺不好意思的,赶紧解释:“就是,就是……我家的猫身体不太舒服。” 这几天她每天晚上虽然都住在谢亭恕那,但早出晚归,谢亭恕因为腿脚不便又是居家办公,所以每天等她回来的时候,饭菜都已经凉了,又要麻烦老李重新热一次。 期间周浮也说过很多次,不用等她,她有时候上头了真的会忘记时间,但没用,天天说,天天等,周浮以前看过那种宠物博主的vlog,感觉养谢亭恕跟养只猫也差不多,只要她不回去,就阴恻恻地坐在沙发上盯着大门的方向。 不过连续这么多天下来,估计是谢亭恕也有点忍不住了,今天早上吃饭的时候,那张脸阴晴不定地看着她,说了句: “我记得有人一开始说是会负责照顾我。” 好吧。 周浮想想也确实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最近她好几天回到谢亭恕那边都快九点了,听老李说,每天她回去之前,谢亭恕连口水都不想多喝。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他至今那个低烧都在时断时续,一直就不见好。 “啊?你什么时候养的猫?”于雪娆认识周浮这么久以来,从没听说她养了宠物,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谁会不喜欢猫猫呢,“什么样的,哪个品种啊,发我看看!” “呃……就是很普通的,有两只眼睛,两个耳朵……”周浮没想到于雪娆会追问,胡乱地用手比划了两下,就拎着包往外走,“性格还挺不好的,总是喜欢发火,而且每天我不回家就不吃饭,所以我得先走了……” 大概因为出来得早,首都的晚高峰也被周浮完美地闪避过去,回到谢亭恕的宅子里的时候,正好五点过半。 老李正在厨房忙碌,从落地窗瞥见周浮进来,也相当意外:“您回来得正好,晚餐马上就好,亭恕还在楼上睡午觉,麻烦您去叫他下来准备吃饭吧。” 周浮总感觉老李就是她家周围的那种很好说话的叔叔,让人不自觉地感到亲切,下意识地应了声好。 走上楼去,坨坨正在楼梯上睡得翻起了肚皮,周浮把它抱起来放回猫窝,再到谢亭恕的房间门前敲了敲门。 她知道谢亭恕睡眠很浅,所以控制着力道,也没有在门外喊他。 却没想到,过了半晌,房间里传来了谢亭恕干哑的声音:“……拿杯水进来。” 看来是渴了。 周浮下楼拿了瓶纯净水,想着要这位腿脚不便的病号自己出来拿也不现实,就推门走了进去。 这也是她第一次进入到谢亭恕的房间。 但看不清具体的布局,因为他为了睡觉,将遮光帘拉上了,又开了暖气,进入到房间的那一刻,所有憋在这里的,闷燥的气,便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周浮从亮处走进来,眼睛一时之间有些无法适应这种靡靡的昏暗,手下意识地到墙边找到了灯的开关,才看到谢亭恕双眼竟然还紧闭着。 他没有醒。 刚才跟她说的那句话好像只是因为听到了声音,在神志不清的时候产生的下意识反应而已。 周浮把水放到他的床头柜上,终于有空环顾四周。 看看这过于宽敞到甚至有些简陋的房间。 房间里没有太多家具,除了谢亭恕身下的这张床,就是书桌和书柜。 周浮记得前两天的时候老李还跟她说起过,这房间就是谢亭恕四岁以前住的房间,中间空置了几年,等他成年的时候回来,就只是简单地换了张床,就继续这么睡着了。 在感兴趣的领域之外,谢亭恕的物欲好像一直没那么高。 只是因为他恰巧喜欢的是珠宝,所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周浮才会觉得他像是一条花里胡哨的黑蛇。 所以为什么还不好呢。 之前在意大利的时候他也是发着低烧,却睡得很浅,她走进玄关他就睁开了眼。 现在她都已经推门走到床边了,他却还是昏昏沉沉的样子,上下两片睫毛贴在一起,整张脸上充斥着病态的红,却给人感觉像张纸一样单薄。 她忍不住俯下身去用手心贴在谢亭恕的额头上,小声地和他商量:“我们不在家养病了好不好,你去医院,你再这样下去我真的……” 很担心你。 “……嗯?” 但下一秒,她的手就被那个病态的滚烫掌心反握住。 谢亭恕还是没有睁眼,却明显已经脱离了刚才那种无意识的混沌,因为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回来了。” 周浮原本跟于雪娆说她家的猫,只是随便找的借口,毕竟就算真的要问起来,她也确实很惦记着逮哪儿睡哪儿的坨坨大人。 可就在谢亭恕仿佛喃喃自语般地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周浮觉得,在这个无人之国里,好像真的不止只有一只猫。 “你是不是很难受,上一次量体温是什么时候?为什么每天都在吃药体温却一直反反复复的……”她终于开始忍不住自责,“应该跟你吃饭不规律也有关系吧……我不应该总是那么晚回来的……” 闻言,谢亭恕“嗤”了一声,“不对吧,你每天都回来那么晚,还不够有规律么。” 说话的语气不阴不阳,但攥着她的手却是越来越紧。 周浮本来情绪都开始乌云密布了,被谢亭恕打了个岔,又云破日出,只能无语地笑出来,压低了声音半哄半骗:“那这样,我们去医院好不好,你住到医院里,我保证每天一日三餐都给你送到床前,风雨无阻。” “……不去。” 谢亭恕却只是半阖着眼翻了个身,从平躺变成侧躺,然后扯着周浮的手往自己的脸上贴:“你手好凉。” “是你太烫了。”周浮已经弯腰站了半天,腰都酸了,只能在床边坐下,威胁他说:“你如果再不去,会烧成傻子的。” 谢亭恕才不理她,只是朝她伸出手,“拿来。” “?干嘛?” “另一只手,你这只手已经热了。” “……” 她不是上来叫人下去吃饭的吗,怎么开始兼职冰袋了。 周浮自己都还没想明白呢,右手的掌心就已经被摁着贴到了谢亭恕的脸上,他直接一侧头,就将她的手枕在了枕头上,眯着眼又开始小憩,蓬乱的头发不知不觉地便好像小动物的毛发一样,轻轻地摩挲她的指尖。 “谢亭恕,你还是很困吗?”谢亭恕的头发看起来硬邦邦的,但实际摸上去却出乎意料的柔软,只是周浮也确实不想像撸猫一样撸他,只能绞尽脑汁地想出其他话题来转移注意力,“老李说晚饭已经快准备好了……” “他说快准备好的意思就是还有半小时,你不信你下楼看看,他绝对还在弄。”谢亭恕声音还哑着,说话的时候大概因为脑袋在找一个舒服的姿势,一直在周浮的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蹭,喃喃地问:“你不是说你不好意思跟老师请假,怎么今天这么早回来?” “……” 有些借口周浮好意思跟于雪娆说,不代表好意思跟谢亭恕说,她面上有些赧,含糊其辞道:“我说我有事。” “这么烂的借口她都能接受?”谢亭恕懒洋洋地掀开眼皮,暼她一眼,“你不是说她不好说话么。” 糟糕。 之前周浮因为每次都太沉浸了,不知不觉把时间拖到很晚,在面对这位病人的时候又忍不住心虚,就找借口说是因为跟于雪娆请假不容易。 果然一个谎言的背后需要一百个谎言来圆。周浮坐在谢亭恕的床边,被他眯眼睨着,也不知道一个病号哪里来的这么强的压迫感,总之她是汗流浃背了:“我、我说我家的猫病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谁生病谁是老大。 “哦。”闻言,谢亭恕总算收回了目光,却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什么品种的?” “?” “猫。” “……”周浮第一反应是这人不会真烧傻了吧,往他额头上摸了下,但脑子里已经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一个答案:“暹罗吧。” 暹罗。 谢亭恕虽然没养过,但是知道这种猫的性格特点是粘人胆小,好奇心重。 所以在周浮眼里,他就这样? 谢亭恕耷拉着眼皮思忖了片刻,简单地回顾了一下自己的前世今生,实在没想出所以然:“为什么?” 周浮有理有据:“一天到晚黑着个脸。” “……”魔/蝎/小/说/m/o/x/i/e/x/s/.c/o/m 65、第65章 在她说完黑着脸这句话之后,谢亭恕就两只眼睛一闭,懒得再理她了。 周浮一开始还以为他只是在闹脾气,到后来才发现他竟然又不知不觉睡着了。 老李在半小时之后上来看了一眼,见谢亭恕枕在周浮的手掌上睡着,也只是朝周浮会意一笑。 “他最近其实每天都几乎没怎么睡,本来睡眠质量就差,伤口又疼,稍微动一下就醒了……” 等周浮小心翼翼地从谢亭恕脑袋下抽出手来,下楼回到客厅的时候,老李才直言不讳地跟周浮说起这几天自己的所见。 “亭恕这孩子从小就这样,一病就很久,因为睡不好也吃不下。”老李一边说着一边把做好的菜端到周浮面前,“多亏有您在这里,他到您面前,就会变得很乖。” “……您是说,乖吗?” 周浮总觉得老李对谢亭恕有一种亦兄亦父的感情,看他永远像看着自己的孩子,毕竟如果不是从老李嘴里说出乖这个字,她恐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把谢亭恕和乖联系到一起去。 哪个乖小孩会被说一句像暹罗猫就再也不理人啊。 “看来您不这么认为。”老李看周浮满脸不可思议,笑着帮她盛出一碗雪梨肉丸汤,“他刚到老爷子和老夫人那的时候,真的很乖的,从来都不要人陪他玩儿,让他睡午觉的时候,哪怕睡不着,也会在床上闭着眼睛躺一个小时。” “?” 周浮喝了一口清甜的汤,真情实感地‘哇哦’了一声:“那真的是很天使了。” 以前刘芸忙的时候,也让作为姐姐的周浮帮忙照顾过朱意和朱登。 别的地方其实都还好,俩小孩从小就挺乖的,也不会闹腾惹事,就是睡午觉,每次都要折腾好久,她那时候简直怀疑小孩子身上是不是装了什么电动装置,一躺下就会产生各种状况,导致很多时候,好不容易等他们睡着,午休时间也所剩无几了。 “是吧,四五岁的小孩,乖成那样,可把老夫人心疼坏了,打那以后,就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地宠着。”老李乐呵呵地说:“那时候老爷子特别担心把他给宠坏了,不过还好,亭恕从小根就很正。” “……” 这叫很正吗,再坏一点这人就要杀人放火了。周浮一边喝着汤一边在心里吐槽。 但无论如何,雁过留痕,听过的事情就会在脑海中留下痕迹。 周浮吃过晚饭之后,回到房间里心不在焉地画了会儿图,发现自己完全无法进入到心流状态之后就索性放下了笔。 算了,去喝口水吧。 她这么想着,从房间走出来,下楼梯的时候,余光就瞥见谢亭恕的房间门不知何时敞开了一个小口。 刚才她在下楼吃饭的时候怕坨坨进去闹腾,特地把门关好了来着。 周浮走到厨房倒水,就看老李预留出来的那一份饭菜纹丝未动。 看来有的人明明醒了,但却又不肯吃饭啊。 周浮默默地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然后拿起桌上的托盘,往二楼走去。 “谢亭恕,你怎么这样,明明答应过只要我回来就会好好吃饭……” 她走到谢亭恕门前,直接推开了虚掩着的房间门。 但还不等走进去,就已经察觉到了异常。 好冷。 和她傍晚时推门而入的,令人有些窒息的闷热感几乎是另外一个极端的寒冷。 周浮在意识到怎么回事的瞬间,手上的托盘一个没拿住,连盘带碗都稀里哗啦地掉在了地上,晚上她才喝过的雪梨汤淌了满地,半透明的雪梨与碗碟的碎片,一片狼藉。 可她根本顾不上这些,整个人都气得发抖: “谢亭恕——你是不是当我傻子!?” 太过分了。 他太过分了。 难怪他的病总是时好时坏。 明明章医生已经说腿部的伤在恢复,看起来不像是还存在炎症的样子,但是他的低烧就是好不了。 周浮以为是因为他作息不稳定,也不听老李的话按时吃药所以造成了病情的反复,要说得更直白一点,就是因为她总是不在谢亭恕身边,而老李又管不住他。 她甚至因此而感到内疚。 是啊,谁能想到呢。 谁能想到他的病情一直反复的原因,是因为他白天工作的时候开着暖气,到了夜里睡觉的时候—— 再换成冷气。 他是故意的。 他就根本不想好。 “周浮……” 周浮眼看着谢亭恕手足无措地从床上站起来。 就像是做错了事情被发现的小孩子。 “你先别动,盘子碎了,别……”伤到自己。 他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亦或者说,谢亭恕已经明白好像无法解释。 因为周浮看到的就是事实。 他在利用她的关心,利用她的温柔,在这无计可施的绝境之中,企图抓住她的手。 “对不起……” 如果是薛蕴的话,就不会像他一样狼狈吧。 不会做出像他一样卑劣又幼稚的事情。 他想起之前在游轮上,周浮一次一次在他耳畔强调的话: “你和薛蕴不一样,你们截然不同。”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了游轮的地理优势,无法画地为牢。 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浮露出极为失望的眼神,转身走了出去。 清晨,谢亭恕仍旧无比清醒地躺在床上,听门外老李给他送饭时的自言自语:“哎呀,昨天还好好的呢,今天就打定主意要立刻走了……这女孩子的心,确实是捉摸不定啊……” 是的,他们截然不同。 哪怕眉眼的轮廓相似,眼神也足以暴露伪装。 所以即便他想要成为薛蕴的影子,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周浮不会爱他。 永远也不会。 - “对了,你家的猫,病好了吗?” 转眼一周过去,周浮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那样,照常地生活,工作。 她和之前一样,白天在自己的工作室里接待客户,等到下午再到于雪娆这边来,探讨关于新技术的可能。 “嗯……?” 周浮也没想到,于雪娆还会记得那天她随口找的借口,愣了一下:“哦,它其实没什么问题,只是在装病而已。” 也算是实话吧。 周浮本来想着猫既然没问题了,于雪娆就不会继续追问下去,可没想到于雪娆却顿时露出兴趣盎然的眼神:“我以前就听说小动物其实是会装病想要吸引主人的注意,我还以为是编的呢,原来真有啊,怎么这么可爱!” “……可爱吗?” 周浮回想起那天谢亭恕被发现时的表情,就像个手足无措的小孩子,她微微垂眸,“我只觉得被耍了一顿。” “哎呀,你不要这么想嘛。”于雪娆还以为周浮是觉得劳心劳力,有些疲惫,便拍拍她的手臂,宽慰道:“毕竟你的世界里有很多人,但是猫猫的世界里只有你,它也是太喜欢你了,才会想要让你的注意力多停留在它身上一点啊。” 周浮却只是看着眼前的设计草图:“大概吧。” 可惜那个人不光没有猫猫可爱,还满肚子坏水。 于雪娆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顿时瞪大了眼睛:“你不会想弃养吧,我可告诉你,领养一时爽,弃养不是人!” “……” 没想到于雪娆竟然这么喜欢猫。 回去的路上,周浮满脑子都还是下午的时候于雪娆因为怕她失去了耐心,弃养猫咪,一直抓着她聊,饭不吃水也不喝,直到她指天誓日地重复“领养一时爽,弃养不是人”十遍,并且保证不会弃养,才勉强放过了她。 想到以后要跟于雪娆解释她其实根本没有养猫,周浮就觉得头痛欲裂——都走到这一步了,于雪娆说不定会觉得她是把猫丢掉了还嘴硬。 好烦啊。 早知道那天就说她自己得绝症了! 周浮无精打采地从地铁站出来,耳畔都还是于雪娆如雷贯耳的声音: “它是因为太喜欢你了,你会有自己的爱人,但是猫猫只会爱你一个人,所以猫猫装病吸引你的注意,这不是猫猫的错,总之,猫好!” 是因为喜欢吗。 周浮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她也不想一直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可是于雪娆说话的声音真的太大了。 难怪她能当大学老师呢。 周浮现在租住的小区属于时代久远的产物,没有专门的停车位,每天回来,楼下的车都停得横七竖八,搞得她每次回家还得闪转腾挪才能夹缝求生。 还好她已经习惯,轻车熟路地拐到单元楼门口,忽然,不远处的一辆车突然打起了远光灯,刺眼的光柱就好像黑夜中一个不遗余力的拥抱一样,将她笼入其中—— 亚城机场前的记忆浮现眼前。 周浮一颗心几乎是立刻挤到了嗓子眼儿,她心跳得好快,感觉自己变成了仲夏夜里,农田间的青蛙,只要被手电筒一打,就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为什么,为什么都这样了还要做这种事。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 做错了事情从来都没有一点理亏心虚。 永远高高在上。 永远盛气凌人。 但下一秒,车门被打开,下来一个陌生的男人,微胖的脸上满是局促。 “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我刚拿到驾照,不小心碰错了,给远光灯打开了,没吓到你吧,真不好意思……” 不是谢亭恕。 “哦……没事没事……” 周浮整个人就好像在这一瞬间被抽空了。 她说不清楚当下的感受。 或许有松了口气,也或许在因为自己先入为主的有色眼镜而感到羞耻。 可是更为剧烈与明确的,是失望。 她因为车里的人不是谢亭恕而感到了无与伦比的失望。 吵架也好,生气也罢。 她还是想见到他。 还是……想见他。 在被这种巨大又浓烈的情绪裹挟的一刻, 周浮忽然想起她去谢亭恕家看望的那天晚上,随手拿起的那本现代诗集。 那天谢亭恕一瘸一拐地走下楼,还阴阳怪气地问了一句:“你真在看书吗,我刚在上面看了你二十分钟,你一页都没翻过。” 是啊,她好像在看,又好像没在看。 因为她看了那么久,现在回想起来却已经不记得那首诗叫什么名字,在第几页,甚至就连它的头几句的印象也跟着模糊。 她只记得最后两句。 当时将她的全部注意力与视线都抓住的,作为结尾的两句。 ifyoukeepseeingpitywhereloveshouldgrow. 如果你总在爱时感到怜悯, thatyourheartwhisperingwhatyourmindwontknow. 那是心在诉说理智拒绝承认的真相。 所以她总觉得谢亭恕可怜,不是因为他真的可怜。 而是因为她的爱,才让他变得可怜。魔/蝎/小/说/m/o/x/i/e/x/s/.c/o/m 【END】 因为有于雪娆的“警告”在前,周浮后来回去想了想,现在自己已经经济独立,也有了能够照顾另一条小生命的能力,所以决定在自己二十七岁生日到来之际,为这个独居家庭添加一位新成员。 一只土黄色的中华田园犬。 田园犬在城市里已经不多见,但镇子上谁家看家护院的狗下了崽儿,都是街坊邻里随便送的。 周浮跟刘芸打电话问周围有没有谁家生小狗了,没过两天刘芸就跟她说,狗崽已经接到了,之后周浮抽空回了趟家,亲自把小狗接到了首都。 周浮决定给它起一个很离谱的名字。 叫做猫猫。 猫猫很活泼亲人,对新环境也很快适应,每天周浮回到家总喜欢围在她身边打转,像个小夹子一样跟她撒娇。 小奶狗这种生物实在是太讨人喜欢了,周浮看着它那笨手笨脚的样子,连给它铲屎都是面带微笑的。 “哈?所以你之前说你家的猫,其实是条狗!?” 所以事到如今,在这件事情里唯一的受害者,大概就是于雪娆了。 “你什么毛病,我不是不喜欢狗啊,我就是觉得养条狗叫猫猫……怎么想都是你在逗我玩……” “没有没有,你看看我们家猫猫多可爱!” 周浮现在哪儿还有心思逗于雪娆玩啊,自打猫猫接到首都之后,她就在家里装了个监控,到工作室接待客户的间隙,喝口水的功夫都想打开app看看她的猫猫在干什么。 她说着打开手机相册,里面全都是狗崽的照片,如数家珍地拿给于雪娆看:“你看你看你看,可不可爱!” “……可爱可爱。” 于雪娆都快被周浮拿手机屏幕怼得眼球无法聚焦了,避无可避地皱着脸往后躲了躲,“说起来你生日快到了吧,今年是打算回家过还是留在首都?” 周浮的生日在七月,每年这时候首都的学校铁定都放假了,所以她生日除了在英国的两年,基本都是回家过的。 只不过今年虽然她在国内,但如浮rufu这边准备第三次上新,周浮最近拍照修图写灵感故事,忙得脚不沾地,所以上次回家接猫猫那趟已经提前买了蛋糕,跟家里人吃了顿饭,就当提前过了。 “我等忙完上新的事情再回去。”而且之前在英国的时候,周浮还有专门拍照用的布景和房间,现在回国了,一切从零开始,就连拍照都得到于雪娆这,借她的地方和道具,“一来一回好几天,太麻烦了,等六号那天你留出时间,我请你吃顿饭吧。” “那怎么好意思。” 于雪娆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脸上已经笑开了,“不过我这么问的意思吧,其实是有人来问我了。” “?” 周浮茫然地看过去,就看于雪娆神神秘秘地凑过来:“richard,有印象没?” 周浮当然有印象。 是负责和她们对接的团队中的一员,比她大上两岁,偶尔和她直接对接的那个妹妹休假了,就会让她找richard处理,所以一来二去,两个人也算是能说上几句话的关系。 “你看看,杜克大学毕业,身高一米八七,喜欢运动,阅读,登山。”于雪娆把自己的手机屏幕递给她看,上面是richard的朋友圈,“还跟你一样,喜欢小动物,家里养了一猫一狗。” 周浮知道于雪娆的意思,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情:“这么优秀,那他想找女朋友肯定很容易的。” 虽然她这个行业,接触到的客户大部分都是准备订婚结婚,再加上又暂时没有扩张,没有同事,但周浮毕竟外貌条件在那摆着,所以仍然很难避免这种桃花,前两天她才刚拒绝了一个客户的介绍,没想到这接二连三又来一个。 “确实,那就让我们祝小李早日脱单吧。”于雪娆看周浮这态度,也不打算勉强,她本来就只是随手帮个小忙,要再多说下去,说不定反而惹人烦了,“不过七月份还有一次和rs那边的聚餐,是之前就定好了的,你需不需要……” “不用啊,正常去就可以了。”周浮思忖了一下,既然richard没有直接采取行动,而是拜托于雪娆旁敲侧击,那反而更没必要回避,毕竟以后还要一起工作的嘛,“上次是我们定的地方,这次可以问问他们想去哪。” 聚餐的事儿交给于雪娆之后,周浮又开始专心致志地忙手头上的工作。 因为这次有了rs的技术支持,所以新品的外形上有了很大的突破,周浮第一次尝试作古感的设计,灵感来源就是春秋时期的青铜器,推出了一款制作成长枪形状的耳钉,模特佩戴样品拍照的时候还笑说,好像感觉耳朵被刺穿了。 这和她之前的新品风格都很不同,带着一些煞气腾腾感觉,所以周浮也很忐忑,在这一季的八款新品里,只实验性地占了一个位置。 越临近预售的日子,周浮也越焦灼。 到她们请rs的同事吃饭的那天,周浮前一天夜里已经开始有些失眠了。 说起吃饭,于雪娆和rs那边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以热制热,去吃潮汕牛肉锅。 傍晚,周浮打了个车过去,路上小堵了一会儿,等她到的时候,于雪娆和rs那边的人都已经来了,一个圆桌,坐得整整齐齐的,侍者帮周浮推开门的时候,里面正在热闹地聊着。 “啊,浮浮来啦!” “我们刚还在说这晚高峰快到了,别给你堵路上了呢——” 周浮早就跟这个部门的人混熟了,笑嘻嘻地寒暄了几句入了座。 很快,锅底和各种食材被端了上来,跟一盘盘鲜嫩的牛肉一起上了桌的,还有这家店的特色,酸梅酒。 周浮自上次亚城之后就没再碰过酒,她刚想说我喝白开水就好,手边就已经被人放了个酒杯。 桌上顿时会心地“哦”声不断,周浮明白自己是成为了八卦的中心,侧头看过去,就看richard朝她微笑:“这里的酸梅酒我之前喝过,真的很不错,试试。” 周浮也笑着点点头,“谢谢,不过我酒精过敏,不好意思啊。” 无懈可击却又已经被人用烂了的理由。 richard只能讪讪地笑着把酒杯拿走。 但这还不是结束,一顿饭很普通地吃完,周浮临走之前上了个厕所,再回来的时候,包厢里就只剩下richard一个人了。 “刚才她们又临时起意想去唱k,把于老师也拽走了。”richard有些腼腆地摸了摸鼻子:“单已经买了,我送你回去吧,正好我今天没喝酒。” 周浮刚才在饭桌上的时候就听到有人提议说待会儿去唱k,但是她还惦记着家里的小狗,就表示不参与了。 这次没有了拒绝的借口,况且这家店离她家还挺远,首都的出租车又非常不好打,她只能跟richard走了出去。 回去路上还是有点儿堵,richard却一点儿看不出着急,一直在跟周浮搭话,说她漂亮又厉害,能够说服公司的领导层改变原本不合作的决定等等,周浮就坐在旁边静静地听着,不时稍微客气两句。 直到车好不容易驶入她家三公里内的生活范围,richard的手机响了,他接起,脸色变得有些僵硬:“现在?嗯,好的,那我尽快。” 周浮适时地看过去:“有事情吗?” “嗯……”richard挂了电话,有些为难地点点头:“我之前负责的一个项目好像出了点岔子,主管让我回公司去处理一下。” “那你就在这里放我下来吧,”周浮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一座购物中心,“正好我要到这里买点东西。” richard显然有些不情愿,但毕竟是自己的工作出了纰漏,再加上周浮要下车的原因也十分合理,便只能在购物中心旁边停车:“真不好意思,本来说要送你回家的,正好你生日要到了吧,那天你有空吗?” 周浮觉得richard人还是挺好的,也不想搞得到时候连同事见面都尴尬,就笑了笑说:“好啊,到时候叫上其他人一起,宰你顿大的。” 成年人之间,把话说到这个程度,就已经都明白了。 richard点点头,笑着说了声“行”,就爽快地开着车走了。 周浮当然不是真的要去购物中心买东西,所以送走richard之后,便径直往家的方向走。 八点出头的时间,又在商圈附近,周围人来人往,周浮很快感觉到有一个人远远地跟了上来。 她并不在意,泰然自若地往前走,直到她已经看见了小区的大门,背后那个影子按捺不住,加快了脚步: “你干嘛让他送你?” 周浮没回头,但她知道谢亭恕听得到她的声音:“之前在游乐园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跟着我吗,刚才你的车跟了richard一路,堂堂一个集团董事长,传出去不好听吧。” 从刚才在火锅店门口,richard去取车的时候,周浮就已经发现谢亭恕那辆暗红色的拉法就藏在不远处的停车位上。 谢亭恕还是那个张牙舞爪的谢亭恕,就连跟踪都做得光明正大,肆无忌惮。 “集团董事长就不可以和员工走同一条路了么?”身后传来谢亭恕满不在乎的声音:“碰巧而已,就像是你在我住院的时候悄悄打电话给老李一样,是吧,周浮。” 是的,谢亭恕在一个多月前的那场冷气闹剧里,最后还是去了医院,住了一周。 因为他住院的事情并未公开过,所以就连陆安妮和coco她们也都蒙在鼓里,只有在此期间时常和老李保持电话联系的周浮清楚。 “他刚刚睡着,医生说目前恢复情况很不错,大概明后天的样子就可以出院了。”老李当时也在电话里问过她:“如果周小姐有空的话,不妨明天来看看他怎么样?” 但周浮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所以只是轻声拒绝:“不了,我怕他到时候又拿自己的身体当筹码,还是等他彻底好了再说吧。” 那天晚上她得知谢亭恕在自虐式的让自己生病,生气当然是真的。 感觉被愚弄,被戏耍,被他把玩在股掌之间。 可是真要说气到那个程度,好像也不至于。 她一直都是一个蛮想得开的人,也可以理解善意的谎言。 后来周浮独处的时候思考了一下,觉得她那个瞬间更生气的,可能是谢亭恕错误的表达方式。 希望你能留下。 希望我们能一起生活。 希望能每天都一起吃晚饭。 明明只是这么小的一件事,明明根本不值得要用这么沉重的代价去交换。 然后在这种情绪里,周浮想起那天谢亭恕跟她道歉时那副偃旗息鼓的样子。 也正是因为看到了他那样无助的表情,周浮原本想说的话硬生生地憋在了喉咙口。 你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怎么办。 你如果死了怎么办。 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你是因为我受伤的,如果你有三长两短,你要我之后怎么面对你。 夸张,却又近乎冷血的理性。 所以周浮当时看着谢亭恕手足无措的样子,犹豫了一瞬,就错过了说出口的时机。 “……对不起。” 就在周浮走神的瞬间,她听到身后再次传来谢亭恕的声音。 不再是像刚才那样调侃又戏谑的,仿佛乒乓球桌上你来我往的扣杀,而是变得诚恳,认真,只是凭借这三个字,周浮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到他叼着根烟低下头去的样子。 沮丧的,落寞的,又小心翼翼的样子。 “我刚不该那么说。” 小区的门已经近在咫尺。 从刚才的购物中心步行三公里回到这里,远处看着还在蹦跳奔跑的孩子们已经陆陆续续被家长带回了家,等周浮走过来的时候,所有喧闹都已经落幕,使得谢亭恕的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格外清晰,清晰到让周浮没有去判断听错可能的余地。 “其实你能打电话给老李,我很高兴。” 即便他的声音在变轻。 轻得不像是谢亭恕那张锋利的嘴里能发出来的声音。 “——如果是薛蕴的话,他应该能说得更得体吧,我还是学不来他那样。” 轻得就像是一场悄无声息的地震。 周浮终于回过头去,直直地对上了谢亭恕的双眼:“你在说什么?” 这跟薛蕴有什么关系。 “什么说什么,你不是喜欢薛蕴吗。”谢亭恕眉眼仍旧锋利,白t黑运动裤,单手抄在兜里,在突如其来地碰上她的目光时,极快地掠过了几分不自在,却又立刻开始故作轻松,“如果我性格也变得有点像他的话……我是说如果,你能不能稍微在意我一点?” 这是谢亭恕会说的话么。 这是就连跟踪都必须开着自己最出名的那台座驾,完全不在乎会不会被人认出来的谢亭恕会说的话么。 “如果我说不能呢?” 周浮在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对谢亭恕,好像一直都挺残忍的。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到现在两人面对面的这一刻。 她在他面前,从来都不是好学生,不是好姐姐,也不是好女儿。 不是独立品牌的设计师,不是沟通顺畅的甲乙方,也不是靠得住的同事和搭档。 她所有不为人知又随心所欲的残忍,因为不在乎,所以全都倾倒在了谢亭恕这里。 在谢亭恕面前,她就只是她自己。 冷酷又理智的周浮,仅此而已。 “毕竟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铁了心地模仿我的前任,看不懂。” 就像现在,她就连峰回路转都要先把他的心往下压一压。 “……你说前任?” 直到如愿以偿地看到了谢亭恕从失望到怔愣的过程,才终于愿意给他一点奖励:“嗯,分了三个月了。” 和她训狗的逻辑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她让猫猫学着自己去上厕所的时候,也是这样,先严格要求,等它做到再温柔奖励。 “因为在你追车的那天晚上,我把他认成你了,所以他受不了我,就把我甩了。” 北方的七月,入夜后完全谈不上热。 周浮今天穿了一条绵绸质地的裙子,裙摆北风吹动的时候,整个裙体都仿佛融化在了风中,安静地摩挲着她的皮肤,舒适到让周浮感觉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刻。 “你说他把你甩了——这王八蛋……” 而谢亭恕却好像根本没注意听她前面说了些什么。 亦或者是,他无比清晰且明确地听到了,但比起自己成为了结束这场爱情战争的关键,从而沾沾自喜,他更在乎的是后半段,被周浮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痛苦。 “好了,这不重要。” 周浮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哭的能力,毕竟和薛蕴分手的时候,她无论多么压抑,都始终没能掉出半滴眼泪。 因为不想变成狼狈又丑陋的大人,只是分个手还要让妈妈操心,让妹妹担心。 因为觉得自己好像没有资格流泪,明明是她先对那段感情产生了不尊重的游离。 但就在谢亭恕顾前不顾后地,咬着牙骂出王八蛋的那一刻,她就那么轻而易举又久违地产生出了鼻酸的感觉。 她却在笑。 即便眼眶已经开始湿润,让谢亭恕的身影逐渐模糊,上扬的嘴角却难以控制。 周浮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很奇怪,如果有小孩子经过,说不定会被她吓到。 “重要的是,我刚才走了好久,现在好累,不想站在这继续聊下去了。” 可,就这样吧。 没什么不好的。 “谢亭恕,你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爱情无法改变什么,周浮知道自己今夜过后还是会选择去做那个好姐姐,好女儿,好学生,好设计师,好搭档。 “我养了一条狗。” 但爱情又好像真的改变了很多。 至少她在一个人面前,能做回那个随心所欲,又丑陋的自己。 “你肯定会喜欢它的。”魔/蝎/小/说/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