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大唐》 第5076章 扶立之功 那内侍脚步急促、步伐慌乱,进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好容易稳住平衡已经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皇后、太子身前,“噗通”一声跪倒,气喘吁吁道:“启禀皇后、太……太子殿下,朝堂上已经有结果了!” 皇后凤眸圆瞪,纤白玉手下意识紧握,一旁的太子也万分紧张。 “快说,结果如何?” 内侍顾不得喘匀气,忙道:“太尉于太极殿上质问陛下:沈婕妤是否止步于昭仪?若是,则可即刻晋位,若不是,则坚决反对!陛下无言以对!” 闻言,皇后苏氏又是欣慰、又是伤心。 欣慰于房俊能够不顾皇权威压坚决反对,无论是真心力保太子、亦或是对她“委身相就”之的承诺予以反馈;伤心则是陛下铁了心想要晋升沈婕妤,由此可见陛下对太子何等之不满,宁愿抬举一个尚未出生的皇子,也要打压东宫势力。 父子恩义,何至于此?! 内侍续道:“之后,河间郡王发声,言说晋位昭仪之事干系重大、影响深远,劝谏陛下不妨暂且搁置,待各方商议之后,再做论断。” 皇后握住太子的手,紧张问道:“陛下是否答允?” “陛下从谏如流!” 皇后娇躯一软,轻轻吐出一口气,所有的忐忑不翼而飞。 她明白,既然这件事未能在朝堂之上强行通过,所谓的“暂时搁置”实则便是彻底告吹,最起码这一次绝无可能再度施行,沈婕妤想要晋升,就只能等她当真诞下一位皇子之后。 且不说诞下皇子的概率只有一半,就算当真诞下一位皇子,其名位大抵也只能晋升至昭仪,想要一步登天直接晋位为妃,基本不可能…… 她自然知道谁是真正的功臣。 将太子搂在怀中,附耳低语:“太子要记得今日之事,更要记得是太尉赌上了一世清名,冒着被世人诋毁为‘权臣’之可能,替太子铲除了潜在的危险。” 太子李象重重点头:“母后放心,太尉是我的师傅,更是忠于东宫的大忠臣,太尉以赤城保我,我必以国士待之!” 刚才他心里有多么惶恐、担忧,此刻对房俊便有多么感激。 他虽然年纪小,并未开始正式插手政务,却也读了好多本史书,明白一个臣子以此等决绝之姿态硬怼皇帝,是要付出多大的风险、多么大的代价。 心中充满感激。 ***** “砰!” “哗啦啦!” 暴怒的李承乾一脚将案几踢翻,杯碟滚落于地,碎片散落四处。 李承乾面容扭曲,既是怒火填膺,亦是不小心伤到了脚,疼痛钻心…… 沈婕妤花容失色,莲步轻移,来到李承乾身边搀扶他的胳膊,声音柔柔弱弱透露着惶恐不安:“陛下何故如此?还请快快息怒!” 李承乾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的跪坐在地席上。 他不信这里没有收到外朝的消息,明知他因何暴怒却故作不知,这女人好像有些做作,也有些蠢…… 不过并无紧要,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聪慧的头脑,若能诞下一个皇子,才能令他更为放心。 看着侍女重新布置案几,奉上香茗,李承乾挥手将其斥退,这才吐出一口气,略感歉意道:“朕怕是要食言了。” 沈婕妤屈腿坐在一旁,纤纤玉手执壶斟茶,柔声道:“陛下是指晋位昭仪一事?其实臣妾并无奢望,只盼着能够在陛下身边服侍,再为陛下养育一儿半女,此生足矣。那些昭仪也好、妃子也罢,那些头衔不过是身外之物,臣妾并不在意。” 无论真心还是假意,这话听起来都让人感觉舒服,尤其是刚刚在朝堂之上遭受重创,李承乾拈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水,感慨道:“婕妤知情识趣、顾全大局,朕心甚慰!” 旋即想起方才朝堂之上的情形,顿时郁结于心,横眉立目、咬牙切齿:“房俊小儿,欺朕太甚!” 原本朝堂上的形势已经按照他的谋算发展,诸多大臣都感受到了他这个“弱者”被大臣咄咄相逼的惨状,已经立场动摇,再有刘洎坚定支持,并不会有太多人坚决反对。 然而房俊站出来,甚至以辞官相威胁,彻底打破了他一手营造出来的形势…… 所幸李孝恭给了他一个台阶,否则今日就要被房俊怼得颜面尽失、威严无存! 沈婕妤俏丽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一丝惊诧:“居然是太尉不顾陛下颜面,坚决反对吗?哎呀,身为人臣固然可以匡正君王得失,但大庭广众之下驳斥陛下,是否有些过分了?” 李承乾拈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继而将茶杯放下,蹙眉沉声道:“后宫不得干政,此乃大唐立国之祖训,婕妤切莫僭越!” 沈婕妤吓了一跳,忙解释道:“臣妾岂敢干政?只是太尉于朝堂之上反驳陛下,致使陛下颜面无存,臣妾感同身受而已!” “放肆!” 李承乾勃然大怒,呵斥道:“朕岂用你来感同身受?太尉固然反驳于朕,但太尉对朕之忠心天下无人可及!你且做好你自己的事,好生荣养,好生保胎,如若再让朕听到你诋毁重臣之言论,绝不轻饶!” 言罢,起身,不顾沈婕妤柔弱白莲、楚楚可怜的挽留,拂袖而去。 他今日的确恨不能将房二那个棒槌锤死,但他心里却也无比清楚房俊对他、对大唐的忠心。 力保东宫有错吗? 从帝国利益的角度出发,半点错处都没有。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东宫不稳、皇储易位有着怎么样的危害,而他之所以晋位沈婕妤、甚至对尚在腹中的皇子报以厚望,不过是以之制衡东宫而已。 无论如何,房俊都是大唐的忠臣。 焉能任由一个后宫妇人指手画脚、褒贬诋毁? 沈婕妤追到门口,见李承乾毫不犹豫的大步走远,俏脸上满是失望、颓然,返身回到案几前坐下,一双玉手轻轻放在小腹上抚摸,口中喃喃道:“一定要是个皇子啊,娘亲只能指望你了,你可要争气……” 又想到东宫有房俊这样的权臣鼎力维护,自己的儿子将来出生,又有哪一个大臣可以全力辅佐、去争一争那储位呢? ***** 李承乾回到武德殿,沐浴之后更换了一套常服,一个人坐在御书房内喝茶、运气。 既愤怒于房俊毫不顾忌他这个皇帝颜面,又恼火于大臣们的蛇鼠两端,尤其是刘祥道! 他坐在御座之上看得清清楚楚,御史台众人在刘祥道率领之下先是冷眼旁观,继而蠢蠢欲动,若非房俊站出来,怕是那个时候当着群臣的面反对他的,就是那个他一手扶持起来、并且寄予厚望的御史大夫! 虽然最终刘祥道凭借其御史大夫的分量,将李孝恭搭起来的台阶给顺了下去,但李承乾却半点都不领情。 王德轻手轻脚的走进来,轻声道:“启禀陛下,太尉恳请觐见。” “那混账还有脸见我?” 李承乾顿时怒火三丈,大声喝骂。 王德躬身不语,战战兢兢。 “让他滚进来!” “喏。” 王德这才躬身退后三步,转身走出去传旨。 须臾,房俊快步入内,到了李承乾面前,一揖及地:“臣觐见陛下,伏请赐罪!” 李承乾冷笑,并未如以往那般让房俊平身,而是坐在书案之后,咬着牙道:“原来是太尉啊,却不知你何罪之有?” 房俊恭恭敬敬:“大殿之上,微臣公然反驳陛下,又失君臣体面,实在有罪。” “砰!” 李承乾狠狠拍了书案一下,吓得门口的王德浑身一颤…… 怒叱道:“你如此言语,是在指责朕一意孤行、刚愎自用,听不进反对声音吗?” “微臣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李承乾愈发怒火万丈,喝骂道:“朕不怪你反对,也能容许你当殿驳斥,可你居然以辞官相要挟,真以为朕不敢将你一撸到底、逐出长安吗?” 房俊跪地,又如太极殿上那般将幞头摘下放到一边,慨然道:“陛下乃天下之主、一国之君,自然可以随意处置微臣……不过陛下冤枉微臣了,微臣并非以辞官威胁陛下,而是真的辞官,请求致仕。” 李承乾愣住,狐疑的看着房俊,略有些不知所措。 这厮该不会真想辞官吧? 放在旁人身上绝无可能,太尉、越国公、尚书仆射……这已经是人臣之巅峰了,再进一步就得封王……可若是房俊这么干,倒是确有可能。 这人从来就不在乎权力、地位,所有的权力也仅只是为了做事而已,如今帝国国力强盛、蒸蒸日上,兵威覆盖四海、横行八荒,堪称千古未有之盛世,似乎只需按部就班,便可长盛不衰。 暂且看来,房俊也的确没有什么迫切的追求。 就此辞官致仕、悠游四海,未尝不是享受生活的好机会。 李承乾摸着唇上短髭,试探着道:“你这厮莫要在此弄鬼,真以为朕看不出你以退为进的把戏?” (本章完) 第5078章 辞了个啥 当房俊辞官的消息传出,陛下诏书下发至中书省,最为失望的莫过于刘洎。 虽然房俊辞去“仆射”之官职,但却仍可参与军机处、政事堂事务…… 固然没了“仆射”之头衔,但“同中书门下”的职衔却保留,所以只要房俊坐在政事堂里,哪怕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说,照样可以影响政事堂的格局。 毕竟,那可是房俊啊! 更何况,“仆射”虽然辞了,但“太尉”仍在,依旧是稳稳当当的朝中第一人…… 所以你辞了个啥?! 不过他也明白陛下与房俊之间的关系,纵然房俊当真请辞所有官职、落得无官一身轻,陛下也断然不会允准。 所以他将注意力放在“铸造局”剥离兵部这件事上。 向一旁的裴载熙招招手,后者来到近前,恭声道:“宰辅有何吩咐?” 刘洎手里婆娑着茶杯,问道:“对于‘铸造局’,你有何看法?” 裴载熙苦笑道:“下官的看法很简单,那就是一个升官的阶梯啊!” “铸造局”之影响,早已深入大唐方方面面,各种军械的研发、制造导致大唐兵革之利甲于天下,更无需提及傲视苍穹、威力无匹的火器,而农用之农具更是垄断了几乎所有市场,大唐的亿万农民有八成以上使用“铸造局”设置于各地的“铁匠炉”打造的农具…… 军、民两个方面的垄断,反馈回来便是对于政治的影响。 一大批底层官员借由“铸造局”这个平台升官发财,不知多少人看红了眼睛,试图插手进去分一杯羹。 然而房俊虽然卸任兵部尚书,但继任者崔敦礼却以其马首是瞻、唯命是从,导致“铸造局”一直为房俊牢牢把持,柳奭更是对房俊俯首帖耳,外人想要进入,难如登天。 而这些年一直主管“铸造局”的柳奭虽然迟迟未能升官,但无论资序、业绩都已经积累深厚,此番“铸造局”剥离兵部、名义上直接归陛下执掌,势必导致“铸造局”水涨船高,柳奭加官进爵的日子不远了,且必然是连升数级、扶摇直上。 身在官场,谁不眼红? 刘洎看着自己这位中书侍郎,笑问道:“听闻,侍郎与太尉交情不错?” 裴载熙忙道:“太尉何许人也,下官岂敢论交情?只是太尉平易近人,以往曾对下官有过提点。” 刘洎笑了笑,这一个两个的都是滑头。 本有些心思让裴载熙给他走走房俊的关系,往“铸造局”塞个人,趁机镀镀金、混一番资历,但见裴载熙不待他开口便婉拒,便即作罢。 心里也埋怨李承乾不够强硬,似“铸造局”这样的庞然大物,岂能交由房俊一手掌控呢? 若是陛下亲自执掌,自己或许还能从中横插一手,借助“铸造局”培养一些精于实业的官员…… ***** 兵部衙门。 专属于兵部尚书的宽大值房内,一众官员济济一堂,就“铸造局”剥离兵部展开讨论。 出乎预料,如此庞然大物从兵部剥离势必导致兵部权限之下降,然而几乎所有兵部官员都并未因此感到沮丧,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柳奭感叹:“主管‘铸造局’至今,看似风生水起、大权在握,实则却好似如芒在背,‘铸造局’已然成为庞然大物,所涉及的领域极广,每日里不知遭受多少人的刁难、攻讦,稍有不慎便得罪人,这几年下官得罪的人车载斗量、不计其数。” 说到底,便是“铸造局”如今的规模以及所涉及的利益,遭遇太多的窥视、觊觎,身为主管,一方面要保证“铸造局”的利益,按照既定章程行事,一方面又要面对来自各处衙门、军队乃至于权贵的压力,兵部衙门已经无法为其遮风挡雨。 崔敦礼颔首,道:“以‘铸造局’之体量,从兵部剥离出去乃迟早之事,与其将来成为别人手中的政治工具,如今继续由太尉掌控,实在是再好不过。” 现在的“铸造局”便已经是庞然大物,将来更是不可限量,如此巨大的产业长期居于兵部统筹管理之下,谁人能甘心? 区区兵部,守不住这座金山。 且这座金山也不该由兵部来守…… 房俊下了口茶水,放下茶杯,笑着道:“我还以为如此建议陛下,会导致汝等不满,毕竟那可是‘铸造局’啊,一局在手,三省六部九寺各个都得求上门来,兵部几乎成为六部之首。” 刘仁轨苦笑道:“未曾入京之前,下官也是这么认为,可是入了兵部,才知道树大招风、众矢之的是何等辛苦!别看那些人用到咱们的时候笑脸相陪、低声下气,可心里却是羡慕嫉妒,恨不得咱们出点差错、捅个篓子,他们不仅可以看笑话,也能从咱们身上剜下一块肉去……不是什么好事啊。” 这话其实只说了一半,很多时候手握资源也并非都能广结人脉,资源给谁、不给谁,给谁多了、给谁少了,不经意间便得罪了人。 身在官场,哪有几个人能洁身自好、超然物外? 当得罪的人多了,仕途自然受到羁绊。 右侍郎郭福善也捋须感叹:“兵部再强,也不过是六部之一而已,再过几年怕是无法庇护‘铸造局’的产业,放眼望去,四面八方都是觊觎之辈,俗话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 诸人都笑起来。 这是句实话,兵部再强也是六部之一,甚至排名还在吏户礼之后,权限受制,处处掣肘。 譬如三省下发文书,岂能不遵? 可三省之间亦是彼此制约、各有利益,兵部身处其间,难免受到太多的夹板气…… 房俊喝口茶水,放下茶杯,看向柳奭:“这些年郎中之于‘铸造局’可谓呕心沥血,甚至数次进阶都因此错过,堪称劳苦功高。此番‘铸造局’从兵部剥离,独立于六部之外,不知郎中是否愿意随我并肩携手、再创辉煌?” 柳奭当即起身,一揖及地,道:“太尉人中龙凤、志存高远,能够追随骥尾,实是三生之幸!” 房俊颔首,道:“尚书右丞、铸造局少卿、太中大夫、轻车都尉……唯望郎君再接再砺、不忘初心!” 柳奭激动不已:“多谢太尉抬举,誓以太尉马首是瞻!” “尚书右丞”必然是虚衔,但官阶却是正四品下,与兵部侍郎一个品阶;铸造局少卿意味着整个铸造局内,居于房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太中大夫是文散官,轻车都尉是勋阶,以文臣无战功而的勋阶,堪称一步登天。 自尽而后,可以自称一声“朝廷高官”了。 旁边诸人也都有些眼热。 待柳奭入座,崔敦礼才关切问道:“辞去仆射官职,对太尉可有影响?” “没影响。” 房俊好整以暇的喝茶:“若非怕惹怒陛下,我甚至想连太尉这个官职也一并辞了,看似正一品、朝中第一人,实则没什么大用处。以我的功勋、资历,不足以慑服那些贞观勋臣、开国元勋,所以这个太尉的头衔无甚用处。仆射之职除了耗费精力每日里去尚书省坐衙,处置那些庶务之外,并不影响其他。” 崔敦礼想了想,确实如此。 真以为一个“太尉”的头衔就能慑服那些军方老人了? 人家长孙无忌先任“司空”、再任“司徒”,威压朝堂、权倾朝野,靠的是官职吗? 靠的是“贞观第一功臣”的威望! 区区一个并无实权的“太尉”头衔,本身并没有什么用,反而是房俊“同中书门下三品”“参豫政事”的资格,更能发挥作用…… 柳奭平息了一下心情,谦逊问道:“不知此番铸造局与兵部剥离之后,太尉对铸造局之运转有何见教?”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技术性官员,长处在于管理,而以往铸造局的发展方向皆由房俊一手掌控、他则亦步亦趋,往后肯定也是如此。 房俊叮嘱道:“我知道现在不仅铸造局内部对于研发费用有着大量质疑,就连兵部衙门里也对此颇有微词,但这些不需在意。不仅保持以往的研发趋势,更要在炼钢、合金两个方向加大投入,给那些老工匠提升待遇,激发他们的积极性。另外,也要在焊接技术上下大力气,不要吝啬研发成本,假若有朝一日咱们水师能够开着铁甲船纵横大洋,现在花费多少都是值得的!” 他并不知世界上第一艘铁船何时建造,但即便尚未有电焊,现在的焊接技术在理论上已经可以支撑起建造铁船,铸焊、锻焊、钎焊等等工艺,掌握起来并不难。 在座诸人听闻将来要建造铁船,顿时都吃了一惊,刘仁轨一脸疑惑:“铁船?那还不得下水即沉啊?” 旁人也如此想法,木头本身可以浮在水面上,以之造船自然可以航行千里,可铁器太重,遇水即沉,以铁造船怎么能行? 可大家都知房俊“点石成金”的本事,既然有此一说,自然不会无的放矢。 第5079章 浮力原理 钢铁……当真能够造船? 在座皆兵部官员,对于各种军械在军事战争当中的用途了如指掌,即便尚未有实物,却也能够脑补出某一些军械的用途以及影响。 抛去钢铁能否造船的疑问,假如当真能够造出,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大唐的战船再不惧风浪之侵袭,无惧于惊涛骇浪之拍打,无惧于敌人之火攻,每一艘战船,都是一座漂浮于海上永不沉没的堡垒! 海战的模式,将再一次被打破! 而每一次技术领先的后果,都是唐军对敌人的碾压,当技术领先两个时代…… 天下间,何人可与之匹敌? 诸人呼吸都粗重起来。 房俊则耐心解释:“物体之所以能够浮在水面,不仅在于其本身之材质,也在于其形状结构……下面这句话,你记下来。” 他指着柳奭说道。 柳奭一愣,忙起身快步站在书案一旁,铺好纸,取过毛笔蘸了墨汁,看向房俊,准备就绪。 房俊喝了口茶水,这才在诸人期待的目光之中悠悠道:“浸在液体中的物体受到向上的浮力,浮力的大小等于物体排开的液体重量!” 柳奭未及思索,便挥毫将这句话记录于纸上。 崔敦礼等人思索片刻,有些难以理解,疑惑道:“这是‘物理’知识?可在太尉编撰的《物理》一书中,却并未得见。” 当今,无论儒、法、道、佛等等学派,几乎人手一本《几何》《数学》《物理》《化学》,对其中之学识惊为天人,虚心学习、潜心钻研。 房俊感叹道:“任何一门学科,都永无止境,岂是区区一本书册便可讲述详尽?自然之道,穷极天理,而宇宙浩瀚、无边无垠,亟待吾等孜孜不倦、永无休止之探索、追求。这两年我会沉下心来,将《物理》当中的一个分支《力学》编撰成书,刊发天下。” 什么“阿基米德原理”、“帕斯卡定律”、“波马定律”,甚至于“牛顿运动定律”,都全部提前在大唐面世。 只是尚未想好这些定律、原理的名字是否冠以自己之名。 若是那般,他有可能成为千年之后最牛之物理学家,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xfanjia ***** 皇城在承天门外、朱雀门内,南北向街道五条、东西向街道七条,将长方形的皇城分割成若干区域,以朱雀大街为中心,向东西两侧铺陈开去。 由朱雀门而内,西侧第一为鸿胪寺,第二为宗正寺,沿着鸿胪寺、宗正寺之间的第六横街向西而行,过了宗正寺,便是大名鼎鼎的御史台,再行数百步,有一座庭院森森、古树繁茂,看上去略显破败的官衙,便是整座皇城最为神秘的太史局。 由古至今,堪舆皇陵、制定历法、观测形象、占卜吉凶的衙门都极其神秘且隐晦,等闲人绝对不会沾边,以免犯下“觊觎皇权”之大罪,故而与一墙之隔的御史台人来人往、兴盛非凡相比,太史局这边门可罗雀、无人问津。 不过今日,却有人登门拜访。 阳光照在衙门前的古树上,树影斑驳,一位六旬左右的老者信步而来,深绯色官袍略显陈旧,头戴幞头,胡须花白,容貌清癯,宽大的骨架撑起衣袍很有几分将军武夫之风范,走路之时昂首阔步、气势十足。 太史局门前甚至并无门子把守,老者登上台阶一手推开虚掩的大门,便走了进去。 绕过影壁,便见到树木环绕的庭院里有一方载满莲花的水池,一个道袍木簪的中年道士正将一个石槽搬到水池边,然后俯身鼓捣着什么,听闻脚步声,一抬头便见到走进庭院的老者。 “原来是吕太常,上次酒宴之上借助尿遁,别来无恙乎?” 李淳风直起身,拿起一旁的帕子擦擦手,笑呵呵迎上前去。 老者笑容有些僵硬,辩解道:“什么叫‘尿遁’?粗俗!污蔑!那日适逢老夫肠胃不好,故而不得不中途离席。你堂堂太史令,焉能是非不分、黑白颠倒,这般污人清白?” “哈哈,好好好,这么说是吧?那就等吕太常那一日肠胃好了,咱们再行斗酒!且看你还有什么借口!” “老夫酒场纵横半生,焉能怕你这个牛鼻子?” 老者吹胡子瞪眼,表达不满,然后指着那个石槽:“太史令莫不是人间美味享尽,意欲尝一尝豚彘之食?” 那石槽方方正正,看上去确实很像乡间农家用来饲养家猪的器具…… 李淳风却是不恼,笑呵呵的招招手:“来来来,吕太常素来自诩学究天人、百家精通,今日且随我来做一个实验,验证一个原理,看你能否懂得其中道理。” “实验?原理?” 老者一头雾水,好奇的跟着李淳风来到石槽旁。 见李淳风用水瓢从池中舀水倒入石槽,遂提醒道:“莫要整日太常、太常的称呼,某不过是太常少卿而已,等到哪一日荣升太常卿,你再这般称呼不迟。如今若是被旁人听到还以为某官迷心窍,徒惹人耻笑。” 李淳风一边舀水,一边不以为然道:“韦挺那老贼不过是个纨绔子弟罢了,挤走了郑伯龄占据太常卿的高位,以往仗着韦贵妃之庇佑胡作非为,无人与之计较,使他逍遥至今。不过眼下朝廷六部九寺考核严谨、人多官少,迟早被弹劾罢官,到时候这太常卿一职舍你其谁?” 吕才闻言,颇为赞许的点点头,半点谦虚之意都没有:“要说这太常寺啊,没我就得散!” 李淳风丢掉水瓢,大笑道:“旁人听闻此言,怕是要耻笑你不懂谦虚、不自量力,我却知此言非虚!” 其人贞观初年曾为太宗皇帝起居郎,之后征直弘文馆,受命勘正《阴阳书》,书成之后,拜太常少卿,其中《叙宅经》《叙禄命》及《叙葬书》广为流传,被开国至今的阴阳家奉为圭臬。 此人喜好破杂,年少之时便精通阴阳、方技之术,博学多才,尤其对于音律造诣精深,当年奉太宗御诏参论乐事,此后每逢太宗皇帝宴代从臣、赏赐闾里、赋诗抒怀之时,即命吕才依诗谱曲编舞。 其最著名的作品有一篇名为《七德舞》,太宗皇帝觉得名字不好,改名为《秦王破阵乐》,一度成为唐军的军歌…… “呦,居然是吕太常登门,蓬荜生辉啊!” 一声招呼在身后响起,吕才回头,便见到一鹤发童颜、一身道袍的老道士一手拎着铜秤,一手拿着一个兜子,笑呵呵的从正堂里走出来。 吕才哈哈一笑,揶揄道:“今日闲暇,过来瞅瞅你这老道士死了没有!分明已经致仕多年,却依旧赖着太史局这几间官廨不肯走,某些人贵为太史令却头顶上还压着道君,怕是早就咒你赶快咽气。” 时至当今,举凡奇门异技、阴阳术数,造诣最深皆道家传人。 譬如这太史局内,八成都是道士出身…… 老道士走到近前,将手里的兄弟丢给李淳风,笑骂道:“我便是死了,也还有天罡道兄压着他,想要当家做主,再等一百年吧,哈哈!” 自从武德初年受高祖皇帝之命造《戊寅历》,其后被李淳风指出多处错误,他便一直在这太史局内重新演算,只不过收效甚微。这两年得了一本《数学》,顿时惊为天人,钻研之后改进了自己的算法,收获颇丰。 吕才也大笑,旋即叹口气:“与天罡道兄上次一别,许是有十余载了吧?也不知道兄如今何处。云游天下,餐风饮露,清风入怀,明月相伴,真是羡煞吾辈!” 寒暄几句,见李淳风将石槽刷得干干净净后将槽中水倒空,取过一旁的一个小铜盆放在石槽内,又用水瓢舀水将铜盆注满,点滴不曾外溢,遂奇道:“你俩究竟是在作甚?” 李淳风打开那个兜子,取出一个拳头大的铁块,一个差不多大的木块,还有另外一个小铜盆,用帕子仔仔细细擦干净:“吕太常可曾听闻今日长安最为盛行的一句话?” 吕才一脸懵然。 老道士傅仁均捋着白胡子,悠然道:“浸在液体中的物体受到向上的浮力,浮力的大小等于物体排开的液体重量。” 吕才:“……” 他今日在太常寺内编撰礼书,整日里昏天暗地多日未曾回家,今日好不容易得闲便来太史局逛一逛、打算与老友小酌一顿散散心,哪里知道长安城中发生何事? 这句话如此浅白易懂,但是……似懂又非懂。 浮力? 重量? 什么意思?! 李淳风挽起袖子,道:“吕太常,且看我做实验!” 吕才目光炯炯的盯着李淳风操作。 但凡博学多才之人,必定精力充沛,爱好广泛且好奇心极重,听闻那句似是而非、似懂非懂的话语,再见到李淳风准备充分的摆弄这些器具,好奇心早已被彻底勾起。 遂与傅仁均一起,背着手站在石槽旁。 只见李淳风拿起铁块,小心翼翼的放入盛满水的铜盆里,铁块沉底,水满溢出。 李淳风大叫一声:“噫!沉了!” 吕才:“……” 你癔症了吗? 不沉才有鬼吧! 第5080章 做个实验 李淳风的手很稳,铁块轻轻放入盆中迅速沉底,盆中水溢出洒入石槽,水面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然后迅速将铜盆端到一边,双手运劲手臂肌肉坟起,将石槽倾立,刚刚铜盆中溢出的水便倾倒入另外一个小铜盆中。 吕才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道:“为何要用石槽这么费劲呢?再取一个大一点的铜盆应该也可以。” 反正只是用来盛装溢出来的水,大盆套小盆即可,何必非得用几十斤的石槽? 一旁的傅仁均悠然道:“整个太史局,只有两个铜盆。” 吕才瞪大眼睛:“……” 继而环顾四周,整个皇城最为神秘的衙门、不知多少权贵勋戚趋之若鹜的太史局,居然这么穷? 他诧异道:“且不说朝廷的拨款,无论是当年的袁天罡,亦或如今的李淳风,随便给人家堪舆阴宅,收费都在数百上千贯……何至于连个铜盆都买不起?” 你们这些道士又不是清流,用不着勤俭节约故意装穷来搏名声吧? 傅仁均捋着胡子,叹气道:“太史局的进项是不少,但花费也多啊!不说别的,单只是为了更新观星设备,从铸造局那边多买了望远镜,花费便是天价啊!更别说还要修建新的观星台,太史局上上下下连裤子都快当了!” “望远镜我倒是听过,据说漫天星辰有如近在咫尺,但未曾得见……可这是为朝廷办事啊,民部难道不拨款?” “呸!还不是唐俭那个老匹夫?” 提及此事,傅仁均满腔火气、吹胡子瞪眼睛:“那老贼说什么日月流转、斗转星移皆有天数,就在那里也不会消失不见,再看也看不出什么子丑卯酉,而国库内藏自有用度,焉能靡费于此等虚妄之事?简直不当人子!” 他与唐俭是同辈人,资历较之对方毫不逊色,所以言辞之中极不客气。 吕才点点头。 唐俭之所以如此说话,其实根源还是出自御史台,自从《数学》一书问世,其中诸多算法震惊天下,使得所有与此有关的测量、计算都取得长足进步,其中自然也影响到负责观星测绘制定历法的太史局。 太史局使用最新算法,准确测算出诸多天体运行之规律,对于日食、月食之预测极为精准,这也是傅仁均即便早已致仕、却依旧居住太史局的原因,他当年造的《戊寅历》多有算法错误而引发的缪处,如今竭尽全力予以更改。 而此事之后果,便是导致儒家“天人感应”的那一套理论彻底崩塌。 天体运行自有规律,亘古而不变,所以不管君王是否失德、臣子是否奸佞,日食、月食该发生的时候是一定会发生的,甚至李淳风数十年如一日对风力之观测,发现雨雪雷电也并非天神激怒而降,皆有其内在规律,完全可以提前预测…… 由此,太史局的地位直线下降。 民部的话也有道理:既然日月星辰之运转自有规律,那么何时观测不行?何必靡费钱粮、耗资巨大做那些无用功? 既然日食会在规定的时间发生,那么你就算提前一百年测出这个时间,又有何用? 你能不让日食发生么? …… 另一边,专心做实验的李淳风心无旁骛,不理会两个老道士的谈论,将装着溢出之水的小铜盆放在秤盘里,认真的称重,而后用一根炭条在白纸上做出记录,再将水倒掉,称了小铜盆的重量,于纸上运算片刻,用总数减去小铜盆重量,得出溢出之水的重量。xfanjia 再称出铁块的重量。 然后放下铜秤,擦干手,拿起一本边缘毛边的《物理》书,翻到“比重”那一页,对比一下,赞叹道:“果然如此啊!” 两位老道顿时被吸引,吕才忙问道:“何事如此?” 李淳风道:“《物理》认为所有物体因材质之不同,因而有着不同之‘比重’,且将最常见的水之比重设定为一,照此基础之上,铁的比重为七点八。” 吕才无语:“你是污蔑老夫不学无术呢?博览群书可不是吹嘘的,《物理》我当然看过,比重一词我也知晓!” 李淳风搓搓手,略有尴尬:“晚辈这不是怕您没时间,所以没看过嘛!” 他将纸张递给吕才:“铁块的重量是二斤半,溢出之水的重量是三两,按照那句‘浮力原理’,浸在液体中的物体受到向上的浮力,浮力的大小等于物体排开的液体重量……所以铁块受到的浮力是二斤半。而物体想要浮在水面,必然其所受之浮力大于自身之重量……铁块受到的浮力小于自身之重量,所以沉底。” 言罢,不理会观看纸上记录的两人,又重新往大铜盆舀水,拿起另外一个木块重复做实验…… 木块大半没入水中,载浮载沉。 然后称溢出之水的重量、称木块的重量…… 从吕才手中接过纸张,记录:木块的重量是一斤二两,溢出之水的重量是一斤半…… 结论:木块所受之浮力大于自身之重量,所以浮在水面,不会沉底。 李淳风吁出一口气,赞叹道:“房二郎真乃天授其才,如此原理存在世间千百万年,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在,然则古往今来却从无人能够将此等常见之现象以此等精准之道理描述出来!” 吕才与傅仁均陷入沉思。 前者半晌之后才道:“确实惊为天人,但此等原理如何应用?” 李淳风拿起大铜盆放在秤上,称重之后,甩手将铜盆丢进荷花池,砸落几片荷叶,在水面之上晃晃荡荡。 他手指着漂浮的铜盆:“此铜盆重量二斤三两,与那个铁块相差无几,却漂浮于水面并未沉底,为何?” 吕才与傅仁均不约而同一齐揪着胡子,两人皆聪慧绝伦之辈,稍许之后便得出结论,异口同声道:“因为形状不同!” 铁块与铜盆,所不同者唯形状而已。 但正是这一差异,导致结果完全不同——铁块沉底,铜盆漂浮。 按照那个劳什子“浮力原理”,结论便是铜盆比铁块的浮力大…… …… 此后,傅仁均与吕才两人也分别上手实验一番,并且交换了彼此对于“浮力原理”之见解,眼看到了晌午,小道士从后堂过来招呼几人过去用饭,这才洗了手,去往后边的饭堂用膳。 吕才好酒,傅仁均与李淳风也来者不拒,几人就着几道简朴但精致的小菜推杯换盏。 李淳风饮了一口酒,笑道:“太常精通阴阳之术,不如在此卜算一番,算一算我禄命几何?” 所谓“禄命”,乃阴阳术数之一种,八字命理之分支,囊括一个人的财富、福气、仕途乃至于命运。而卜筮者可通过种种手段,预测一个人一生之吉凶福祸。 吕才对此嗤之以鼻:“人之祸福、贵贱、寿夭与禄命有何关系?今时亦有同年同禄,而贵贱悬殊;共命共胎,而夭寿更异。若‘禄命’之说为真,此等又作何解释?” 傅仁均也道:“《论衡》之中亦有‘见骨体而知命禄,睹命禄而知骨体’之语,可见‘禄命’是可以预测卜算的。” “禄命”之说由来已久、传播深远,世人大多信以为真,不少古今大儒更是先后予以阐述,使之影响更加广泛。 吕才见李淳风给自己斟酒,颔首谢过,笑着道:“夫卜筮者,高人禄命以悦人心,矫言祸福以尽人财,如此而已。” 喝了口酒,谈兴甚佳,遂接着说道:“你们大抵也都看过禄命书,不少书中都曾说秦始皇‘为人无始有终,老而弥吉’,然而我据《史记》记载,发现秦始皇分明是‘有始无终,老而弥凶’,结果活了不过五十。我还曾考察汉武帝、魏孝文帝、南朝宋高祖等人的生平,发现禄命之说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虚妄而骗人罢了。” 阴阳、术数、星象等等皆脱胎于道家学说,傅仁均、李淳风虽然并非此道传人,却也有所耳闻、略知一二,见吕才将“陆铭说”弃若敝履、不屑一顾,都很感兴趣。 因为从这几句话可见吕才之思想,这是个“无神论者”! 离经叛道啊! 傅仁均问道:“如此说来,所谓阴阳五行、堪舆风水,皆虚妄之事了?” 吕才摇头:“鬼神之说,虚无缥缈,信之则有、不信则无。但五行堪舆则不同,天地运行、阴阳交替,这是肉眼可见、亲身感受,焉能一并驳斥?况且我虽不信鬼神、禄命、宿命,却相信‘人皆有命’,只是这‘命’非是生而有之、即为定数,而是随时随地都在发生变化。” 又喝一口酒,悠然道:“但以积善余庆,不假建禄之吉;积恶余殃,岂由劫杀之实。皇天无亲,常与善人,祸福之应,其犹影响。” 积累善行的家庭会带来余庆,这并非依赖于“建禄”之庇佑;而积累恶行的家庭会带来余殃,这也不是因为命犯“劫杀”。 “建禄”乃“禄命书”中之吉星,“劫杀”则“禄命书”中之凶星。 善恶的报应是自然的规律,与命理无关。 善行会带来福报,恶行会带来灾祸,这是必然的结果,而不是命理学所描述的吉凶之星的作用。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第5081章 物理之道 旬日之内,长安城内诸多大儒、学子、道士,包括国子监中太学、国子学、四门学、书学、算学等等学府,先后都做了“浮力实验”,对房俊道出的“浮力原理”予以验证,导致“浮力原理”风靡一时,便是坊市之间大字不识的“愚夫愚妇”们,茶余饭后都能谈论一二。 仿佛谁不能在“浮力原理”上说出个一二三,便已经落后于社会,跟不上时代。 连儒家学子都热情激昂的参与其中。 颇有一种“科学之风盛行”的气氛…… …… 丽正殿后有一处御花园,夏风吹拂池水涟涟,绿树成荫繁花胜锦,池畔一株冠盖如伞的银杏树,树叶随风摇曳,割碎阳光洒下一片光影斑驳,树下放置有石桌石凳,桌上摆设几样糕点、一壶凉茶,皇后苏氏与房俊围桌而坐。 不远处的池塘边,太子李象正在几个宫女的帮助下做着“浮力原理”的实验,时不时因为新发现而大呼小叫…… 树下阴影中,皇后的肌肤显得愈发白皙、莹白流光,如云发髻高高挽起用一根步摇绾住,脖颈修长。一系寻常的绯红色宫装,即便端坐石凳之上也可见窈窕身姿,眉如远山含翠,眼似秋波流转,鼻如粉雕玉砌,樱唇不点而朱。 纤细的背脊挺直,端庄娴雅。 此刻如水眸光看着池塘边跑来跑去的太子李象,清丽面容浮现欣慰之色,樱唇轻启,轻声道:“太子许久未曾这般开心,还是太尉有办法,简简单单一个小游戏,便开解了太子心情,本宫要谢谢你呢。” 房俊觉的腹中有些饥饿,且糕点很是美味,便多吃了两块,闻言,口中咀嚼着糕点,并未太多思考,脱口而出道:“皇后打算怎么谢?” 过于轻佻了。 皇后肌肤极白,哪怕因羞意而带来的一点点红晕都浮上面颊、无法遮掩,横了房俊一眼,轻哼一声:“你想要本宫怎么谢?” 这……似乎更轻佻了。 气氛一度有些暧昧。 房俊咽下糕点,喝了口凉茶,赶紧转移话题:“皇后打算在东宫长住?” “嗯,确有这个想法,连一些日常用物都搬过来了,太子最近心情郁结,本宫需好生开导开导。” 许是上次万春殿夜会之时,皇后的暗示过于明显,所以两人在度过一段尴尬时期之后,关系居然亲近了很多,彼此之间属于君臣的那份拘谨消失不见,倒更像是两个相处多年、无话不谈的老友。 除了有点暧昧…… 房俊蹙眉,沉吟着道:“非是微臣挑拨离间,夫妻之间也在于相处,若长期分居两地,对于夫妻感情影响极大。” 话中之意,很是浅白。 皇后面颊的红晕更胜几分,端庄清冷的气韵之中多了几丝妩媚,抬起纤手将鬓角的发丝拢在晶莹如玉的耳后,状似不在意道:“老夫老妻了,又何需长相厮守?朝夕相对,反倒想看两眼,还不如分开一段时间,给陛下留下一个宽松的余地。” 房俊略感担忧,夫妻感情居然已经这般恶劣了? 犹豫一下,还是提醒道:“恕微臣直言,陛下……并非长情之人,若皇后不在宫内,恐被趁虚而入啊。” “呵,”皇后冷笑一下,樱唇抿起:“早就被趁虚而入了,太尉此时谈及,怕是为时已晚。再者,帝王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本是应当,陛下在这方面已经很是克制了。” 房俊不语,那是克制吗? 那是精力难济、望洋兴叹吧…… 不过这是人家夫妻之间的事,提醒一句也就罢了,说多了只能令人厌烦。 遂喝茶不语。 皇后见他不出声,忍不住好奇问道:“现在外间关于你与巴陵之间的事传的沸沸扬扬,诸多命妇入宫也多有谈及,到底是真是假?快与本宫说说。” 午后慵懒、谈兴正浓,话题也略微放开一些禁忌。 房俊放下茶杯,目光停留在皇后清丽秀美的面容,笑道:“说什么?说说细节?” “呸!” 皇后面红耳赤,啐了一口,嗔道:“好好说话呢,你可别犯浑!” 浅嗔薄怒,颇有一副小女儿态。 房俊笑着摇摇头:“有什么可说的?不过男女之间那点事儿呗,你情我愿、各取所需,如此而已。” 皇后苏氏听闻“各取所需”四字,顿时抿着樱唇不敢再说,望向池塘那边,目光闪烁。 若说房俊“有所需”也就罢了,男人嘛,家花没有野花香,对于别人的妻子总是心有觊觎的。 可若说巴陵公主“有所需”,难道是说与柴令武夫妇“房事不谐”? 那自己岂不是如巴陵公主一样? 午后微风在池塘上吹来,树下阴凉,可皇后苏氏却只觉得浑身燥热。 气氛不仅暧昧,而且尴尬。 所幸,太子李象从池塘边跑过来,一张小脸儿兴奋得通红,额头隐见汗珠。 “母后与师傅说什么呢?” 李象抓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咕咚咕咚一口喝干。 房俊笑呵呵看了皇后一眼,而后对李象道:“少儿不宜!” 皇后:“……” 李象随口一问而已,待追上来的宫女用帕子给他擦了额头汗水,便跑到房俊身边,兴奋道:“我已经做过实验了,果然如师傅所言那般!这道理其实并不难啊,日常之中时常得见,可为何旁人却从未能总结出来呢?师傅太厉害了!” 不仅是女人有“慕强”心理,小孩子尤甚,对于这个武能开疆拓土、定国安邦,文能诗词双绝、惊世骇俗的师傅,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其仰慕之心,甚至远远胜过对他的父皇…… 房俊递给他一块糕点,淳淳善诱:“人之一生,要有一颗平常心,不要被人世间那些功名利禄所累。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七雄五霸斗春秋,顷刻兴亡过手。那些个皇图霸业,最终也不过掩埋于北邙荒丘。秦汉之时,帝国强盛、举世无双,可终究难逃分崩离析、国祚断送,大唐如今如日中天,可谁能知道将来会否倾颓崩塌?” 李象愕然:“大唐也会灭亡吗?”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房俊奇道:“秦会亡,汉会亡,殿下为何觉得大唐不会亡?” 李象茫然:“既然所有帝国王朝都会灭亡,那现在咱们孜孜不倦所追求的又是什么呢?” 父皇对他不甚喜爱,此番更是意欲越级册封昭仪,为将来有可能出世的弟弟提前准备,这让他感觉很是惶恐,也有所不满,本应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何要给别人呢? 可现在听了师傅的话语,又觉得既然大唐迟早要完,那今日争来夺去又有何意义? 孩子彻底迷茫了。 房俊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在身边的石凳上,语重心长:“皇图霸业,不过是过眼云烟,百年之后,尽皆与尘土腐朽。试问殿下,未来会有几人记得微臣曾经立下的功勋?兵出白道也好,镇守西域也罢,不过是史书之上一行文字而已,浅薄如纸。可‘浮力原理’区区二十余字,千百年后,依旧为人所称颂。煜煜生辉、永不褪色。” 李象有些懂了,犹豫着问道:“师傅的意思,是让我不必太过执着于皇图霸业,而是更专心于物理之道?” 房俊摇头:“该争的为何不争?只是殿下需记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世间的事情并不以某个人的意志为转移,任何事情只需尽力就好,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但物理之道则有所不同,你的每一份努力、每一分思考,都能有所得。” 李象似懂非懂,苦着脸道:“我的确更喜欢物理之道,却没有师傅你那么聪明,你能将日常所见的东西总结出来,振聋发聩、惊世骇俗,可我做不到啊!” “殿下还是浅薄啊,并未对物理之道有深刻之认知。何谓‘物理之道’?便是物体之道理,遍存于宇宙之间。譬如……” 房俊微微仰头,正好见到一片枯叶被风从银杏树上吹落,飘飘荡荡:“殿下请看这片落叶。” 李象也抬起头,目光盯着那片落叶,直至其晃晃荡荡最终落地,忍不住问:“一片落叶而已,有何稀奇?” 旁边的皇后也好奇的看着房俊。 房俊则问道:“殿下看到了什么?” 李象略作思索:“树叶被风吹落地上。” “很好。”房俊赞许点头:“殿下将这块糕点用力丢到天上。” 李象便拿起一块糕点,用尽全力向天上丢去,糕点被丢到最高,力尽之后坠落地面。安慕小说网 房俊笑吟吟道:“殿下是否发现什么问题?” 李象目光有些错愕,没有回答,而是又拿起茶杯向天上扔去,结果一样,茶杯最终坠落地面…… 抬起头,目光熠熠:“好像……任何东西被扔到天上,最终都会掉在地上。” 房俊循循善诱:“那殿下就应该有一个疑问了:为什么物体只会掉落地面,而不是掉到天上?” “我我我……” 李象脑子飞快转动,可是越转越乱,乱成一团浆糊。 这问题,怎么回答? 难道这就是“物理之道”? 太难了…… 好像是必然的事情,却又蕴含着极其深奥的道理。 皇后在一旁含笑看着这对师徒,目光很是欣慰,心里却在叹息。 似这般敦敦教诲,便从不曾发生在陛下身上…… 第5082章 胆大包天 风吹树叶,池水粼粼,午后树荫下的阴凉,皇后苏氏含笑看着谆谆教诲的房俊、虚心向学的太子,只觉心底很是欣慰,望向房俊的目光,一时间柔和温暖、光彩涟涟。 也难怪太子对房俊如此孺慕崇拜,本应来自于父亲的教导、开解,如今却尽在房俊身上得到…… 孩子最为匮乏的父爱,这一刻得到充盈、填补。 太子李象此刻却是懵懵的,一会儿抬头看向树梢,一会儿又低头看着地上的落叶、糕点、茶杯,口中喃喃有声:“为何不是掉到天上,而是掉到地上呢?这是为何呢?一定是有什么我并不知道的原因,一定是的,可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房俊拍拍太子的头顶,将他从懵然之中唤醒,见其既纯真、又迷茫的眼神看过来,便笑呵呵道:“任何事情都要专心致志,但不能痴迷其中,要懂得衡量这两种状态之间的关系。尤其是物理之道,宇宙何其浩瀚,即便其中一门学科,穷极一生之力也难以窥见其万一,又岂能将有限的生命投入至无限的领域之内?要记得,即便取得一点点的成就,就已经很是了不起了。” 李象还不太明白自己已经踏入了一个怎样的领域,人生将会因此发生何等变化,他懵懂的问:“那师傅请告诉我,为何任何东西最终都会掉落地上?” “因为大地是有引力的!” “引力?” “对,譬如咱们之所以能够稳稳当当站在地上,而不是飞到天外,就是因为有引力在束缚着我们的身体。” “那为什么鸟可以在天上飞?” “这就要说到人与鸟的区别了。” “什么区别呢?是因为鸟有翅膀吗?那么我若是装上一对翅膀,是不是也能飞?” “呃,大概是不行的,因为除去翅膀之外,人与鸟的身体构造也不同。” “师傅造的热气球为何能飞?” “那就要涉及另外一个领域了,叫做热胀冷缩。” “师傅……” “停停停!” 房俊一个头两个大,赶紧叫停,熊孩子脑子里装着十万个为什么,如此问下去,谁受得了? 见他难得这般窘迫的样子,皇后苏氏用手背掩住樱唇,明媚的眼眸弯起,偷笑起来。 房俊没工夫理会皇后,耐心对李象道:“世界之大,宇宙之广,远远超过我们的认知,任何事情都蕴含着不同的道理,需要我们一点一点去发现、去解决,不要好高骛远,物理之道唯有沉下心,用心去感受、用智慧去领悟,才能有所进益。” “好吧,我知道了。” 皇后对几个宫女道:“太子出了一身汗,带他去沐浴更衣,免得着凉。” “喏。” 李象跟着宫女回去寝宫沐浴,一边走,还一边后头:“师傅要不要留下来用晚膳?您送给晋阳姑姑的海鲜她根本吃不完,给我送来好多!” 房俊笑着婉拒:“微臣还有事,一会儿要回府,就不留下来了,哪日闲暇时候再说。” “哦。” 李象很是失望的走远。 看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宫墙拐角,皇后苏氏看向房俊:“你到底打算如何处置晋阳?” 房俊无奈:“皇后这话好像微臣始乱终弃一般,您应该问问晋阳殿下意欲何为,而不是问微臣。” 皇后明显不信:“晋阳对你千依百顺,你当真没做过过分之事?” “皇后执掌六宫,对于女人自是非常清楚,晋阳殿下是否完璧您难道看不出?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那么干啊!” “呵,”皇后冷笑一声:“你胆子可不小,长乐也好,巴陵也罢,被你欺负的公主还少了?” 这般凭白被人冤枉,房俊也有些恼了:“我若当真胆大,那晚在万春殿,皇后暗示之后就应当有所表示才对,否则微臣这般竭尽全力惹怒陛下,最后皇后却反悔,我岂不是亏大了?” “你瞎说什么呢!” 白皙的脸颊布满红晕,皇后大羞:“本宫才没暗示你什么!” “嘿!” 房俊一副懊悔至极的表情:“还真的卸磨就杀驴啊?那天晚上就应当适时出手的!真是悔不当初啊,怎地就信了皇后的甜言蜜语呢?” 皇后苏氏心里一颤,忙道:“什么卸磨杀驴,说的那么难听?只是还没到时候……” 虽然羞不可抑,与臣下、妹夫聊着这样的话题很不合适,但她心里真的害怕房俊当真撒手不管。 此番强行册封昭仪,已经见到陛下对于东宫之不满,纵然暂时搁置,可又怎么会彻底打消易储之心? 若沈婕妤生不出皇子便罢,一旦生出,东宫地位立马风雨飘摇。 还指望着房俊坚定如一的支持东宫呢,可不能得罪…… 房俊笑容灿烂,目光中含着戏谑:“依皇后之意,何时才算是到时候?” 皇后面颊酡红、眼神闪烁,洁白的贝齿咬着樱唇,颤声道:“反正……反正还没到时候!” 房俊上身前倾,从石桌上探过头去,距离拉近,欣赏着对方羞不可抑的神色,笑着道:“若是到了时候,皇后会否赖账?” 皇后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慌张的四下张望,发现左近无人之时才稍稍松口气,嗔怒的横了房俊一眼,娇哼一声:“当真到了时候,给你便是!” 言罢,赶紧起身,纤手整理一下宫裙,秀美的面容虽然依旧染红,却又恢复了寻常时候端庄贤淑的样儿,抿着嘴道:“行了,莫要与本宫说这些有的没的,太尉既然有事,自便就是。本宫有些乏了,想回去小睡一会儿,太尉便请出宫吧。” 转身走远,只留给房俊一个摇曳生姿的背影。 似乎感受到来自身后的灼热目光,脚步逐渐加快…… ***** “以进为退,做得不错。” 房玄龄一身常服坐在窗前,头上戴着幞头,看上去更像一个富家老翁,曾经宰执天下的锋锐之气早已彻底消失无踪,温文尔雅、和煦宽博,对房俊的做法予以肯定。 房俊苦笑道:“其实也很险,若是陛下当真允准我将官职全部辞去,君臣之间的关系便彻底断裂,毫无半分余地了。” 若非吃准了李承乾性格绵软、优柔寡断,他断不敢如此做法。 换了太宗皇帝,拼却一切后果也要将你彻底逐出朝堂,岂肯受你半点胁迫? 房玄龄摇着扇子,不以为然道:“官场之上,何时不险?你能趁此机会急流勇退,得大于失。你现在太过年轻,功勋太赫、权势太大,早已成为众矢之的,不然以你之功勋,陛下又岂会心生龌蹉?不要责怪陛下,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天然缺乏安全感,看谁都想害他,能够对你这般优容已经殊为难得。” 房俊颔首。 房玄龄又道:“既然辞官,何不干脆一辞到底?只留着一个太尉的头衔即可,其余大可不必。” 只辞去尚书仆射之职,难免落人口实。 房俊摇摇头,将碟子里的榛子捏碎,果仁摆放在另外一个碟子里:“我还得在政事堂里看着一些,免得刘洎胡来。此人在个人道德方面毫无瑕疵,可过于自负,权力之心极重,甚有可能为了反对而反对,破坏朝廷制定的长远规划。等到马周担任宰辅,我才能彻底远离中枢。” 刘洎的操守绝对没问题,但胸襟、眼光却都有问题,这样一个人其实更适合担任御史大夫或者礼部尚书这种务虚的职务,使其担当宰相之首,提纲契领、高屋建瓴的领导国家发展,只会搞得一团糟。 房玄龄对此不予评价,而是问了一个思索许久的问题:“你对于帝国之发展策略到底是怎样的?说实话,你这些年的操作,我有些看不懂。” “国虽大,好战必亡”,这是千古以来世人所认可的道理,不是不能打仗,而是非到不得不打、那就尽量不要打。 可大唐这些年四处攻城掠地、开疆拓土,战争从未停止过,陆地上还略有收敛,可是在海上却狂飙突进,沿着海上航线几乎将战火点燃每一寸土地。 房俊将装着榛子仁的碟子轻轻推到父亲面前,低声道:“父亲以为,国家强大之标志是什么?” 房玄龄诧异的看了儿子一眼,拈起一颗果仁放入口中咀嚼,臭小子,尾巴竖起来没几天就来考老子? “自然是天下无敌的军队。” 再是河山万里、再是物阜民丰,若无一支强大的军队,谈何保家卫国? “任何一个国家都梦想拥有强大的军队,但军队是需要供养的,一个经济孱弱的国家,又如何供养得起那样一支军队呢?”m.xfanjia 房玄龄蹙眉,意识到这个问题好像不是那么简单,想了想,道:“需要一个精密而廉洁的财税体系?” “民无产出,何来税赋?胡乱加税只会动摇社稷根基,将百姓推入水深火热之中,苛政猛于虎也!” 房玄龄不高兴了,瞪着眼睛道:“休要在老子面前卖关子!” 房俊赶紧道:“是生产力!” 第5083章 生产关系 “生产力?” 房玄龄捋着胡子沉吟不语,儿子今天说的话听上去不难理解,但深思下去,却每个字都不简单。 “生产力是指人类改造和利用自然以创造社会财富的能力,是推动历史前进的决定力量。它不仅是社会存在和发展的基础,还标志着人类改造自然的实际能力和水平。” “人类?” “改造和利用自然?” 房玄龄瞪着眼睛,有些理解不能。 房俊则不管他能否理解,续道:“生产力有三个基本要素:劳动者、劳动工具和劳动对象。劳动者是具有生产经验和劳动技能,能在社会生产中从事劳动的人;劳动工具是劳动者用来作用于劳动对象的工具;劳动对象则是劳动者通过劳动工具进行加工的物质材料。” 房玄龄:“……” 你在这说什么天书呢?! “劳动者在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产品生产创造过程中,形成的劳动互助、合作关系叫做生产关系。生产工具标志生产力水平,生产力水平决定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房俊侃侃而谈。 房玄龄已经彻底懵了,“物质文明”也好,“精神文明”也罢,他头一次听闻这样的词汇,固然陌生,但以他的智慧,略作思索也能明白其中含义。 但是什么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则一时间难以理解…… “我所要做的,就是改善大唐的生产力,改变大唐的生产关系,从而夯实大唐的经济基础,彻底改变大唐的国家体系!” 前后对照,房玄龄勉强听得懂:“什么样的国家体系?” 房俊信誓旦旦、掷地有声:“国家资本主义!” 房玄龄:“……你先出去,让我静一静。” …… 高阳公主沐浴之后换了一件轻薄的纱衣,正坐在梳妆台前往脸上涂抹护肤的膏油,见到房俊得意洋洋的走进来,奇道:“不是与父亲聊天吗?回来的这么快。” 见过父子关系好的,但是如房玄龄、房俊父子这般默契、亲和,仿佛知己好友一般,简直绝无仅有。 毕竟世人讲究的是“抱孙不抱子”,隔代亲才是真的亲…… 所以平素父子两个聊天都会不经意便忘了时间,动辄聊上一个时辰,今日却只聊了没一会儿,有些意外。 房俊嘿嘿一笑,上前站在高阳公主身后,右手从瓷瓶里蘸了一些膏油,两手互搓均匀,细致温柔的涂抹在白皙细嫩的脖颈上,顺带着按摩。 “父亲大抵是年纪大了,现在愈发好为人师,逮着机会便教育我一番,刚才我给他出了个难题,大抵十日八日不会再烦我了。” 什么“生产力”、“生产关系”、“资本主义”,后世经受了完整教育的人都未必阐述清楚,更别说唐人了。 再者,这些东西对于现在的大唐来说并没有什么用,政事堂也好、军机处也罢,并不能真正改变皇权体制。 而大唐想要发展出真正的资本主义,则需要高歌猛进的状态下至少五十年的积累。 任重而道远…… 高阳公主哭笑不得:“你疯了吧?这般为难父亲,简直是个不孝子!” 房俊从镜子里端详着花容月貌的容颜,在脖颈上涂抹膏油的手不由自主的沿着衣襟领口滑了进去,握住一团柔软丰盈,俯身凑在晶莹如玉的耳朵旁,轻轻吹了一口气。 “自古忠孝难两全,微臣既然疏于孝道,那就全力效忠殿下吧!” 高阳公主浑身发软,向后倚靠在郎君怀中,星眸如水、吐气如兰,娇喘着道:“你该不会也这般效忠皇后吧?” 孰料郎君既未尴尬、更未生气,反而兴致勃发,不吭声但动作却不停…… 高阳公主顿时又羞又恼,咬着银牙低声骂道:“你个奸臣,果然对皇后有觊觎之心!” 旋即发现娇躯已经被房俊抱起向卧房走去,惊呼一声双臂环住郎君脖颈,娇嗔道:“你先住手,将事情交代清楚!” 房俊不停,笑道:“我既然是个奸臣,且先糟蹋了你这个公主再说!” “哼哼,被你糟蹋的公主还少了?” “殿下是否自愿被微臣糟蹋?” “你休想!” …… 夜半之时,微风送凉、星月无痕,一场小雨淅淅沥沥的落下,雨水洗净庭院中花树的枝叶,自颤颤巍巍的叶片滴落,滋润泥土。 ***** 一场飓风袭击了林加延湾。 飓风之后,张亮一身官袍、在侍从的簇拥下视察新建的港口,发现损毁并不严重,诸多设施已经投入使用,原本猬集于港口之内躲避飓风的货船纷纷靠上码头,用吊杆将船上货物卸下,用马车运到仓库。 泥泞的场地并不能阻挡吕宋岛的土著,无以计数的土著来到码头附近的集市,或采买唐人货物,或贩卖吕宋岛的特产,采买时用以结算的大多是黄金,而贩卖特产收货的却大唐的“开元通宝”。 不过吕宋岛的土著、酋长们并不在乎这些,岛上盛产黄金,大山里随便都能寻到一处矿脉,数百年来每个部族都积攒了大量黄金,可当大家都有黄金的时候,黄金却换不到东西了…… 幸好唐人来了。 唐人带来精美的瓷器、华丽的丝绸、晶莹的玻璃,每一样都让土著酋长们叹为观止、奉若神物。 至于洁白的纸张,起初的时候在吕宋岛是没有销路的,土著们不会买,甚至白送都不要,因为……他们没有文字。 但后来,唐人学者开始在岛上建学塾、授文字,这让土著们趋之若鹜,酋长们更是将子孙全部送入学塾,识汉字、说汉话、读汉书,因为每一年学塾大考,成绩优异者会得到前往大唐求学的机会。 那可是大唐啊! 传说中城阙高耸、繁华锦绣的神仙之地! 一个生于山野丛林当中、与毒蛇猛兽为伍的“野人”,得是祭拜了多少神灵才能休来这等福分? 于是,无论是洁白的纸张还是各种书册,在吕宋岛畅销风行。 张亮对此是很有些无语的,那些“大唐文化振兴会”的官员们用各种话术蛊惑土著,推销的书籍仅限于那些经史子集、诗词典章,学塾之中更是只教诸如《三字经》《史记》《春秋》之类,数学、物理、化学等等学科一概没有。 在张亮看来,这是无比正确的。 站在人潮熙攘的集市外,回首望向不远处港口内猬集的船只,张亮深有体会:儒学造不出战船、更造不出火器,但是能让土著学会“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不要整日里打打杀杀,要爱惜生命、珍惜生活,努力去提升个人之修养,要“仁爱世人”。 在大唐的领导之下,一起步入幸福生活…… 吕宋岛上以往时常出现的部落火并已经逐渐消失不见,大家都在学着唐人教授的规矩尽可能的商量,商量不来的时候,也争取寻找唐人官员处理纠纷,而不是以往那样动辄开战。 一旦双方达成和解,驻守林加延湾的唐军就会负责监督执行,若是其中一方背弃合约、自食其言,唐军便会对其施以雷霆打击。 所以,土著们也越来越懂规矩,不少人甚至买一本《贞观律》回去,花钱聘请唐人翻译逐一解读…… 如今,土著们更是意识到人口的重要性,再不是动辄火并打杀,而是老老实实的种地、开矿,将粮食、矿产卖给唐人,买来各种稀奇好用的生活用品,然后努力生孩子。 孩子多了才能种更多地、开更多矿,从唐人那里买来更多的好东西,过上更加幸福的生活…… 对于张亮来说,这是一个绝对新奇的世界,与他思想之中的开疆拓土完全不同。 皇家水师根本不在乎占领土地,因为有限的唐军不可能保护每一寸占领地,与其将兵力投入到一次又一次土著反抗的战斗之中,还不如针对当地部落的不同实力“扶弱锄强”,使得唐军永远站在“被需要”的地位,立于不败之地。 真正的目的,则在于疯狂的倾销。 大唐国境之内所产出的任何工艺品,都会被海商运出来以十倍、甚至百倍的价格倾销到航线所至的每一处地方,换回黄金、白银、各种各样的珍贵物资。 大唐的财富呈现爆炸增长之趋势。 如此延续十年、百年,整个世界的财富都将为大唐所掠夺,到那个时候,普世之下,还有哪个国家可以挑战大唐之权威? 水师,正在做着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伟业。 当然,张亮绝对不会对水师表达哪怕一分一毫的好感。 不远处的港口内,一支十余艘战船组成的舰队正缓缓靠港,洁白的船帆在蓝天碧海之间分外醒目,犹如飞翔的海鸥。 没过多久,一员顶盔掼甲、身躯雄健的年轻将领快步而来,到了近前施礼:“末将习君买,见过总督!” 张亮不以为然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没办法,自他踏上吕宋岛的土地那一刻才知道,名为总督,实则却连水师的一艘战船都无法调动,堂堂封疆大吏、牧守一方,却犹如困囿于海岛之上的囚徒,处处受制。 怎可能对水师有什么好印象? 第5084章 张亮野望 习君买对张亮的态度不以为意,径自问道:“总督召见,不知可有要事?” 张亮眉头紧蹙,目光不善:“我数日之前便传话与你,说是有事商量,为何时隔数日才来相见?” 他语气不好,孰料习君买比他更硬气:“末将乃水师将领,受水师都督所命,自有职责所在。陨国公乃吕宋总督,非是末将直属上司,并不能对末将发号施令。” 你我之间分属不同体系,你可以对我颐指气使,但我给不给你面子却未必,所以别拿出这样上司的气派。 张亮面色阴沉,强忍着气,却也未再纠结于此。 他与房俊矛盾重重、仇隙甚深,而水师上下对房俊奉若神明、唯命是从,对自己没什么好态度倒也并不意外。 深吸一口气,他问道:“上次本官与你说过,因本官久居长安,陡然来到吕宋岛深感不适,不仅燥热难耐且水土不服,所以打算重建总督府邸,一应陈设皆按家中布置,不知水师可否负责从大唐运输家具陈设、日常用品至此地?” 新建一座府邸,且建筑风格、布置陈设、日常用品皆从大唐运来,耗资巨大,他不打算自己掏这个钱。 倒也不是他只想占国家便宜,实在是囊中羞涩。 国公之爵位自有国家发放俸禄,国公等同正一品,每年禄米八百石,俸钱八千贯,可谓杯水车薪,所以最大的收入来源是封地的税赋、以及皇帝的赏赐。 “陨国”地处楚地,毗邻长江,地势平坦,土地肥沃,但地方太小,即便将国内百姓敲骨吸髓也收不上几个钱。 而皇帝并不会无缘无故的赏赐臣子,譬如对外征战、平定叛乱等等立下军功之时才会赏赐,可张亮这些年仕途蹉跎、步步不顺,太宗皇帝在时还好一些,每逢年节寿辰多少赏赐一些,但当今陛下对他极为冷淡,怕是都想不起他这个人…… 最重要是开销太大。 当初被告发他“收养义子实则豢养死士”,被太宗皇帝责罚一番,数百义子几乎尽皆遣散,但此番出任吕宋总督,想着总得有亲近之人从旁辅佐,遂将那些义子又召回百余人。 这些人跟随他在长安之时便安乐享受、挥金如土,来到吕宋岛,自然要吃好喝好,而此地物价腾贵,每日的耗费巨大,堂堂陨国公也有些入不敷出…… 只能将主意打到水师身上,在他看来,水师毫无疑问乃是大唐诸多军队之中最富裕的,修建区区一座总督府自是不在话下,更何况这总督府乃是朝廷产业,又不是送给张亮,有何不可? 习君买道:“此事末将已经禀明大都督,但大都督也不能擅自做主,业已行文长安询问如何决断,只是目前尚未有消息传回。” 张亮气笑了:“一座总督府邸,区区数万贯而已,苏定方难道做不得主?还要询问长安?” 习君买面无表情:“水师库房之中,一针一线皆乃国家公帑,岂能随意挪用、据为己有?未有长安之行文,水师不敢擅自修建总督府邸。” 态度坚决,毫无妥协之可能。 张亮深吸一口气,强抑怒气,又问道:“我家中之商队,运输货物前来吕宋岛,缘何被扣押于港口之中,迟迟不得放行?” 这才是真正令他恼火的地方,堂堂吕宋总督,自己私下组织商队贩卖货殖,结果却被水师驻扎于林加延湾的军队所扣押……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习君买奇怪的看了张亮一眼:“无论是谁的船队,只要贩运货物,无论贩出亦或贩入,都需经由评估之后缴纳赋税,这是大唐所有市舶司之法令,不得违抗。陨国公家的船队在无出海执照的情况下擅自出海,等同走私,没有将整支船队尽数充公罚没已经顾全您的颜面,怎能还要求吾等知法犯法、私下通融呢?” 张亮气得咬牙切齿:“如此说来,我的船队不能释放了?” 习君买沉吟稍许,为难道:“既然陨国公开口,倒也不是不能释放……要么您缴纳足额税赋,便可将货物卸在吕宋岛就地贩卖,要么您将船队返回大唐,末将全当没有这回事。” 张亮在不多言,转身就走。 …… 回到总督行辕,看着房舍之内的简陋陈设,怒气冲冲的去后院打了一盆井水,脱去潮乎乎的衣裳,光着肌肉虬结的膀子,仔仔细细洗了一遍用帕子擦干,身上那股黏糊糊湿漉漉的感觉方才消失。 回到屋内,越想越气,一脚将凳子踹翻,站在窗前运气。 欺人太甚! 想他堂堂陨国公、吕宋总督,结果却连一个县令的权力都比不得,处处掣肘、事事受制,心头憋闷恼火,却又无处发泄。 心腹谋士程公颖从外头走进来,扫了一眼歪倒在地的凳子,将茶壶放在桌上,笑道:“大帅,过来饮杯凉茶,消消火气。” 取过杯子,斟满凉茶。 张亮回过神,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茶水大抵是吊在深水井里镇过,沁凉微甜的凉茶入腹,果然身上舒服了一些。 见程公颖笑嘻嘻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吾等在此有如困兽,连一顿像样的饭食都没有,百日酷热难耐、夜晚蚊虫叮咬,还得处处受气,你还笑得出来?” 程公颖却是知道张亮心中块垒,不过是被水师扣押的那些货殖即卖不掉、又收不回而已。 “大帅不必担心,其实只要略施小计,那些货殖便可转手卖光。” “计将安出?” 程公颖挪步到墙边,指着墙壁上悬挂的吕宋岛及其周边海域舆图,手指落在吕宋岛南方偏西的一处岛屿:“大帅可知这是哪里?” 张亮起身,负手站在舆图前,见那岛屿形状狭长,东北、西南走向,占地颇大,旁边并未有标注有名字,却也认得。 “此乃岛距离吕宋岛海路不过两百里,地方不小,但由于岛上土著众多、部落林立,并未有一个统一的称呼。” 程公颖道:“这些时日,属下打探来往买卖货殖的酋长,盘问码头做工的土著,得知这处岛屿上十余个部族相互攻伐,谁也不服谁,但总体人口却不少,起码有几万人。” 张亮惊奇:“那么多人?” 自从来到吕宋岛,海外的现状彻底颠覆他以往的认知。在大唐,哪怕是穷山恶水也会有勤劳的百姓居住,平原地区更是人满为患,连地都不够种…… 但是在东洋、南洋之上,那些星罗棋布的海岛大多都杳无人迹,即便是倭国、吕宋这样的大岛,相比于人口拥挤的大唐,却远远不足。 却不知这个海岛之上居然这么多人? 未待程公颖回答,他又问:“既然如此之多的人口,自然能够倾销更多商品,却为何水师放任不管?” 程公颖道:“其岛上最大的部落叫做‘巫族’……” 他指着这座狭长岛屿南岸的一处港口:“‘巫族’在岛上人口最大、势力最大,占据了这处岛上最大的港口,一直拒绝与大唐通商,但因其地理位置已经偏离大唐开辟的航线,所以水师视如不见。” 张亮点点头,表示理解。 海洋实在是太大了,即便大唐水师舰船无数、大唐人口亿万,但是丢进东洋、南洋,也不过是溅起一点水花而已。所以水师的策略并不是开疆拓土,而是在人口稠密之处设立据点,与当地土著合作,间接控制那一处地域的局势。 没可能每见到一座海岛便据为己有。 再者,航线意味着安全,而偏离航线就意味着进入到一处完全陌生的水域,潮涌、暗礁、天气等等都有可能使得船队遭受灭顶之灾,在未能探测清楚之前,大唐水师不会贸然进入这片海域。 “你想说什么呢?” “大帅,水师不敢去,但咱们可以去啊!” 程公颖兴致勃勃,搓搓手,激动道:“由吕宋岛前往此处岛屿,是有安全水道的,只不过由于周围海域星罗棋布的分布着诸多海岛、礁石,所以水道狭窄,不利于大规模船队通航,这才是水师没有去往那里的原因。可咱们人少、船也少,只需雇佣几个当地海商充当向导,定能顺利抵达!” “大帅,兄弟们做梦都想辅佐您成就一番宏图伟业,如今便拼却性命,随您一道攻占此岛,建功立业!” 张亮也激动的脸庞通红,不过斟酌稍许,还是犹豫道:“就咱们这点人手,也没火器,能打得下来吗?” 万一遭遇顽强抵抗,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至于水师那边他完全不考虑,自己好歹也是吕宋总督,连攻打一个海岛的权力都没有了? 再说,完全可以编造一个瞎话嘛,譬如麾下有亲兵被杀,凶手逃亡那处海岛,自己当然要兵临城下、讨还公道…… 就怕打不下来。 毕竟岛上数万人口,那“巫族”又实力强大…… 程公颖傲然道:“大帅以为那些土著野人如突厥人、吐蕃人一般骁勇善战?在陆地之上,咱们‘一汉当五胡’,而在这大洋之中、海外番邦,足可以一敌百!” xfanjia 第5085章 兵卒失踪 张亮虽然从未参加水师的战斗,但在长安的时候却时常见到水师战报,往往一队兵卒便能灭杀一个部落、一团军队便能颠覆一个番邦,无往而不胜。 唐军甲械,甲于天下! 所以听闻程公颖之言,张亮也觉得凭借自己麾下数百亲兵,足矣灭杀“巫族”、威震海岛,纵然没有火器,可强弓劲弩、精铁家具、横刀长戈,又岂是茹毛饮血、衣不遮体的土著野人可以抵挡? 傍晚时分,张亮派人将习君买叫来,一口答应不将船上货殖于吕宋岛贩卖,由自己人驾船返回长安。 习君买心中狐疑。 如今海贸虽然有水师护航,安全性大增,但水师能防备的是海匪盗寇,却不能防备天气变化、狂风巨浪,无论是华亭镇亦或是广州,距离吕宋岛皆千里之遥,一来一往,风险极大,所以但凡脑子没犯病,都应当缴纳商税之后将货殖就地贩卖。 不过水师上下对张亮绝无好感,他也不例外,懒得管张亮的闲事…… 到了晚上,负责看护商船的公孙节便来到总督行辕。 张亮对这个义子很是倚重,关切问道:“水师那帮混账没难为你吧?” 前些年,顾烛率死士潜入华亭镇刺杀房俊,事败之后逃脱不得,正是张亮指使公孙节趁着大雨予以营救,事后公孙节不敢公然露面,便隐姓埋名藏于国公府邸之中,此番出海,张亮手下无可用之人,才将其带了出来。 此番出海,公孙节负责押送商船,风吹日晒之下皮肤黝黑、筋骨结实,平添了几分剽悍之气。 公孙节灌了一大杯水,抹着胡子上的水渍,笑道:“义父放心,纵然有些小委屈,孩儿也受得住!” 张亮欣然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一回,咱们父子一起干一桩大事!” 公孙节眼睛一亮,忙道:“义父但有所命,孩儿赴汤蹈火、无有不从!” “好!” 张亮将程公颖叫进来:“将咱们的计划告知于他!” “喏!” 程公颖便将公孙节带到舆图前,将计划详细说了。 公孙节兴奋莫名,大叫道:“娘咧!老子早就受够水师那帮混账东西,此番定要随义父开疆拓土,打出一片咱们自己的天下!” 程公颖对这个夯货极度无语:“你上哪儿打自己的天下?整个天下都是大唐的!凡日月所照、山河所至,皆为唐土!只要是大唐想攻占的地方,攻无不克!这大洋之上,所有海岛尽在皇家水师威慑之下!还大一片自己的天下,你想造反吗?” “造反就造反!” 公孙节浑然无惧,瞪着眼睛:“就不信咱们躲在那海岛之上,水师还是尽起舰队来攻打咱们?那里四处暗礁、潮涌,即便敢来,也叫他来得去不得!” 程公颖懒得与这个蠢货多费唇舌,他怕张亮被这似蛊惑,赶紧劝谏道:“大帅莫听这厮胡言乱语,咱们去攻打海岛可以,可万万不能有自立为王之心!水师之强悍有目共睹,咱们区区数百人,如何抵挡其坚船利炮?” 自房俊重组水师,花费重金于造船、装备火器,横行大洋大大小小的战斗未尝一败,当年太宗皇帝百万大军征伐辽东,围困平穰城数十日而不克,无奈不得不班师回朝,结果苏定方带着水师一顿大炮将平穰城轰个稀巴烂,覆灭高句丽…… 在大海之上,水师所向无敌、不可战胜。 张亮摸着下巴胡须,若有所思:“且先不说其它,攻克此岛为当下之首要!公孙节,马上采买清水、粮食、药物,将咱们的船都组织起来,这两日天气晴好之时,便即出发!” “喏!” “约束好下边的弟兄,万万不可使消息走漏!” “义父放心!” “说了多少次了,军伍之中莫以父子相称,要称职务!” “喏!大帅!” “去办吧!” …… 习君买坐在他的舰船上,船体随着海浪微微起伏,整个人却纹丝不动,数年身处水师的历练,早已将他打磨成一个水战高手,有时候甚至在想将来退伍,干脆就去江南船厂买上几艘渔船,沿着倭国航线一路向北去往那等鲸涛鼍浪的海域捕猎鲸鱼,或许也能见识一番“大鹏一日同风起”的盛况。 杨胄走进船舱,习君买赶紧起身施礼。 随意摆摆手,杨胄坐到桌前,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一口抽干,笑呵呵问道:“听闻咱们那位总督这两天背着人搞小动作?” 习君买坐到对面,颔首道:“大肆采买日常用品,又往那几艘货船上补充很多淡水,甚至还雇佣了几个吕宋岛附近的渔民。” 唐军沿着海上航线每至一处,首要便是花费巨资在当地收买眼线,无论哪一方势力都采取渗透方式,确保其地任何局势变化以及风吹草动都尽在唐军掌握。 凭借此等方式,在武力、金钱开路之下,无往而不利,各地的部落、酋长们尚在懵然之时,整个势力便已经被渗透成了筛子。 强大的情报系统,也是水师战无不胜的基本因素之一。 当张亮及其麾下亲兵在码头附近自以为秘密的四下活动,消息早已送到习君买的面前。 “呵呵,这是要干大事啊!” 杨胄啧啧嘴,想了想,问道:“你说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习君买摇头,执壶斟茶:“陨国公素来桀骜,才能非凡,若非贞观朝有人举报他豢养死士、意图不轨,从而遭受太宗皇帝打压,今日之成就绝不仅于此,他想干什么,末将猜不到。” 贞观勋臣之中,张亮与段志玄年纪最小,比李勣、张公谨还年轻好几岁,很多时候官场之上的年龄极为重要,将那些老的熬死了,地位自然而然便提升。 可惜张亮屡屡犯错,甚至在站队这等大事上也稀里糊涂,这才导致今日之窘境。 但其人之才能却不可小觑,毕竟曾是被李二陛下任命为一路总管之人,岂是无能之辈? 杨胄接过茶杯,喝了一口,道:“那就不猜,让他自己去折腾吧,只要不是投敌叛国、扯旗造反,就都由着他。” 毕竟是吕宋总督,替天子牧守一方,体面与权力总是要有的。 …… 两日之后,张亮派人将习君买请到总督行辕,见到同行的还有杨胄,顿时吃了一惊。 波斯海战早已传遍大唐,是役之中杨胄之表现可谓出类拔萃,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几乎全歼大食国水军不说,还逼迫尸罗夫港总督签署其丧权辱国之条约,使得杨胄一跃成为水师之中举足轻重之人物,与刘仁愿并称“水师双壁”,声望一时无两。 这人何时从波斯海来到吕宋,自己居然懵然无知…… 因为正秘密绸缪大事,出现这等意外,难免心中惴惴,唯恐对方对自己不利。 相互见礼,落座之后,张亮对杨胄道:“却不知将军何时抵达吕宋?哎呀呀,事先也不告知一声,本官也好略备薄酒,以尽地主之谊。” 杨胄客气道:“岂敢劳烦郧国公?末将此番回京述职,船队途径吕宋略作休整,倒是末将未能第一时间前来拜会郧国公,失礼之处,恕罪恕罪。” 两人寒暄一番。 习君买略有不耐,直愣愣问道:“不知国公召见末将,有何吩咐?” 张亮面容一整,神情严肃:“本官麾下一亲兵失踪两日,遍寻各处不见踪迹,今日有人来报,说是被‘巫族’之人所虏获,企图敲诈勒索本官。” 回头,冲着门外道:“将人带进来!” 程公颖从外而入,手里提着一个人的脖颈。 杨胄与习君买对视一眼,后者起身,上前查看稍许,摇摇头。 此人身材瘦小、皮肤黧黑、发丝蜷曲,典型的南洋人特征,身上鲜血淋漓、残破不堪,显然遭受过极为残酷的刑罚,却是熬不过已经死了。 程公颖将人丢在地上,又拿出一张纸,递给习君买。 习君买接过,细看,上面歪歪扭扭的汉字,的确是一份勒索钱帛的书信,提及若唐人想要赎回兵卒,需缴纳赎金一万贯…… 习君买不以为然,将书信递给杨胄,自顾坐下喝茶。 杨胄扫了一眼,已经明白这么回事。 绑架?勒索? 死无对证,张亮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而且,张亮的意图已经很是明了…… 果然,张亮沉着脸问道:“那亲兵追随我多年,犹如子侄一般,我不能见死不救。此事,还是要摆脱两位将军,即刻发兵,拯救我大唐兵卒于危厄之中。” 杨胄叹气,道:“事情蹊跷,死无对证,水师自有军纪,焉能如此轻率发兵?郧国公说说吧,到底意欲何为?”m.xfanjia 你到底想干什么,敞开了说吧。 张亮也不藏着掖着:“既然水师不救,那本官亲自去救!区区蛮族,居然抓捕大唐兵卒以作勒索,若不能予以雷霆打击,势必大大折损大唐天威!” 什么死人,什么书信,都不过是借口而已。 给水师一个台阶,让水师有理由置身事外,仅此而已。 第5086章 征伐“巫族” 杨胄与习君买两人见张亮义愤填膺、振振有词,顿时齐齐无语。 “巫族”所在那一处海岛颇大,他们自然是知晓的,眼下也明白了张亮的意图,这位郧国公大抵是整日在吕宋岛无所事事,有些不甘寂寞,想着开疆拓土,立不世之功勋…… 但这与水师的战略相悖。 毕竟对方官职、地位、资历远胜于他,固然心中不满,但也耐心解释道:“国公有所不知,那处岛屿既然绘制于海图之上,便说明水师已经对其知之甚详,之所以始终未能派遣商队前往,一则其海域密布岛屿、水道危险,再则岛上分布着诸多部落,彼此之间攻伐不断,即便水师介入,也未必能够平息争端。一个混乱、战争的岛屿,不值得水师投入重兵。” 说到此处,他抬起头,看着张亮,缓缓道:“最为重要的是,水师不允许屠杀。” 如何平息某一地区之混乱? 说难也难,但说简单也简单,将不听话的杀光,剩下的自然都会乖乖听话…… 但这与水师一以贯之的战略严重相悖。 张亮断然道:“你们水师允许什么、不允许什么,与我无关,我只知道追随我多年的部下陷入危厄,我必须去救。”xfanjia 他瞪着杨胄,一字字道:“不惜一切代价!” 杨胄与其对视,片刻之后,态度有所松动:“但末将提前告知国公,水师不会派遣一兵一卒、一船一炮,更不会对国公有任何增援,所有的后果,国公一力承担。” 旁边的习君买蹙眉,欲言又止。 张亮面色陡然和蔼,哈哈大笑:“杨将军快人快语、敢作敢当,这份人情我张亮领受了,他日必定报偿!” …… 回到水师营房之内,习君买不解问道:“大帅组建皇家水师的第一日,便将‘不准屠杀’写在军纪之首,现如今张亮明知故犯,将军非但不予阻止,反而予以纵容,怕是有些不妥吧?” 杨胄招呼他坐下,对门外亲兵吩咐道:“速速去整治几个小菜、拿一壶酒,我与习将军小酌两杯、填填肚子。” 待亲兵快步离去,转头对习君买抱怨道:“张亮这厮贵为国公、忝为总督,却很是扣扣搜搜,咱们两个登门拜访却连一顿饭都不留,实在是失礼得很。” 习君买不语,只看着他。 杨胄见到门外无人,这才小声对习君买道:“军纪确实如此,吾等对大帅唯命是从,断然不敢违背军纪。可事实上,屠杀这种事少得了吗?你没杀过,我也没杀过,可底下那些校尉、兵卒,这些年杀了多少,你难道当真不知?” 习君买默然。 军纪如此,水师上下都能理解,毕竟大唐水师的任务是给商船保驾护航,与寰宇之内所有国家、部族通商,将所有财富以商贸之形式赚取至大唐国内。 然而兵者,主征战、攻伐,无论军纪怎样约束,焉能没有杀伐之气? 在国内、亦或边疆之时还好,主帅眼皮子底下,再是骄横的兵卒也得有所顾忌。可在这大洋之上,远离大唐万里之遥,再多的军队也要打散开来,很多时候执行任务的只有一旅、甚至一团、一队,一个校尉就可以在遭遇突发情况之时决定是战是退。 于情,校尉与其麾下兵卒朝夕相对,是历经生死的袍泽、手足,一旦有兵卒受伤或者被土著虐杀,岂能坐视? 于理,若兵卒遭受虐杀却不采取报复,长此以往,谁还畏惧大唐天威? 纵然心里千般不愿、顾忌军纪,可若不予报仇,往后人心便散了,队伍还怎么带? 所以大多数遭遇突发情况的时候,唐军从来不退。 而进攻就意味着屠杀…… 这是无法禁止之事。 迟疑稍许,习君买道:“但这种事只能默许,焉能堂而皇之的出现?” 杨胄奇道:“谁允许这种事堂而皇之的出现了?是你,还是我?人家张亮乃郧国公、吕宋总督,他想干什么,难道你我坚决反对他就不干了?他自去干,吾等只管上报大都督,任何后果由张亮承担,于吾等何干?” 习君买有些憋闷,他承认杨胄之言有道理,可心底却依旧别扭。 毕竟,“不准大肆屠杀”可是大帅的军令,但现在水师上下却对大帅的军令拐弯抹角的予以践踏…… 杨胄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大帅所立之军纪,水师上下无人敢于违抗,但每个人都是逐利的,当利益相关之时,还能够谨守本心、严守军纪,利用别人去达成自己的利益,已经殊为难得。” 习君买叹口气,他知道杨胄的话有道理。 为何所有奔赴海外之人都遵守大帅所制定之军纪?即在于大帅之权威,更在于这些军纪保护了绝大多数人的利益。 当军纪与个人之利益相悖,便就想着违抗军纪了。 随着海上贸易越来越繁华兴盛,探明的海岛、土地越来越多,所有人的心都开始浮躁起来。 毕竟,“开疆拓土”素来与“封狼居胥”并列,可谓华夏男儿心中之执念…… 野心开始滋生,原本保护自己的军纪,开始成为束缚己身的条条框框,想着如何挣脱、如何打破。 张亮是第一个,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而且,一场屠杀也能有效震慑人心,屑小蛮夷畏威而不怀德,不见血,如何愿意匍匐在大唐脚下?” 国虽大,好战必亡。 一支军队也是如此。 然而一场必要的小规模战争,若能震慑人心,避免更大规模的战争,且还有人主动愿意担负责任……何乐而不为呢? 习君买颔首表示认可,但还是说道:“此事,卑职要俱陈详细、报于大都督知晓。” 杨胄点头:“理该如此,不过你放心,大都督必然与我意见一致。” 习君买忧心忡忡:“但愿如此。” ***** 唐人素来骄傲,世间其他所有种族都被视为“蛮胡”,除大唐之外所有国家都被视为“番邦”,自诩天朝上国、华夏衣冠,行事自然要光明正大,征伐亦要师出有名,“不教而诛”视为不齿。 所以翌日清晨,张亮便让程公颖写就一封文书,命人送去给“巫族”族长,文书之中怒叱“巫族”之卑劣行径,对其胆敢冒犯大唐天威极为震怒,命其将绑架之唐军兵卒释放,否则天威所至、俱为齑粉! 信使乘坐大船穿行于海上,没几天便传回消息。 “巫族”自然是不可能释放所谓被绑架的大唐兵卒,总不能出去抓一个,然后交给张亮吧? 但回信还是极为谨慎,解释了并未有绑架之事,且“巫族”素来仰慕大唐,愿意与大唐通商,同修睦好。 张亮已经准备充分,自然对“巫族”之回话嗤之以鼻,将“巫族”之使者扒皮抽筋吊在旗杆之上,以之震慑吕宋岛的土著,而后点齐麾下全副武装的五百悍卒,在几个义子率领之下登上商船,靠着向导指明航线,十余艘商船自林加延湾起航,沿着吕宋岛西侧海岸线一路向南,踏上征伐之路。 “巫族”那边如何尚且不知,吕宋岛的土著却已经震惊失色。 虽然唐人初来之时也曾与土著交战,但并未有大规模的军队攻伐,土著死的人也不多,一则畏惧于唐人之强悍,再则通商也能给予酋长们更好的享受,这才租赁港口、土地,与大唐通商。 但是随着唐人学子大规模来到吕宋岛开办学塾、教授儒家经义,使得土著们产生了一个错觉——唐人固然代表了寰宇之内最高等的文明,仁义、智慧、强盛,但于此同时也有着善良。 而善良这个词汇在土著们眼里,等同于软弱。 有着世间威力最大的武器,却满口仁义道德、爱护世人,各种法规条例约束着战士不准肆意杀伐…… 所以土著们心里对于唐人并不怎么畏惧,因为他们知道表面上老老实实听话,使得唐人“师出无名”,便不会拿他们怎么样。 可现在这位吕宋总毒的作风却令他们胆寒。 所谓“绑架唐军兵卒、勒索钱财”,鬼都知道不可能,“巫族”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么,敢绑架唐军兵卒,还上门勒索?! 傻子都知道是借口。 可就是这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作风,使得酋长们战战兢兢、瑟瑟发抖,因为他们陡然发现,原来唐人有时候也是不讲规矩的…… 几个酋长私底下聚在一处,交换意见之后发现大家都对此感到恐惧,谁也不知道唐人会否将此等手段用到他们身上,他们表面老老实实,但暗地里也做过不少坑大唐商贾之事,万一唐人不满,意欲杀一儆百,那如何得了? 防不胜防啊。 商议一番,大家齐齐来到林加延湾港口,于码头处候在水师舰船之外,求见习君买。 习君买将这些人请到舰船之上。 由跳板踏足甲板,酋长们震惊莫名,这是土著首次踏足唐人舰船,站在岸上远望之时还好,此刻身临其境,愈发感到舰船之雄伟、坚固,心中敬畏之心更甚。 第5088章 南辕北辙 狄仁杰见习君买不大愿意,忙道:“临行之时,太尉叮嘱吾等不能畏惧艰苦,更不能走马观花,要将山海大地收入眼中,更要将各地风土揽入胸怀,由此引申出自己的世界观。此等抵近观摩战事之机会实在难得,对吾等之游历有着莫大好处。” 搬出太尉,就不信你不就范! 果然,提及房俊,习君买面色犹豫,无奈的看了狄仁杰一眼:“你这小子着实滑头得紧,知道本将的软肋在哪儿……行吧,我派遣战船带你们前去观摩战事,但咱们有言在先,只能远远的看,不能对此发表任何意见,看完就回来,不准登岛!” 两人大喜,齐齐保证:“我们就远远的看,绝对不离开战船!” 等到两人告辞回去,其余同行学子听闻,顿时兴奋异常,结果便是第二日前来见习君买的时候,同行者足足十余人…… 习君买一个头两个大。 这可都是书院的骄子,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让他如何同大帅交待? 可看着学子们热切期盼的目光,终于还是狠不下心拒绝,只是将原本派遣的校尉撵下船,他自己披挂整齐,亲自带着学子们前去观摩战事…… 此日天气晴好,船行海上,只见白云朵朵、天色如洗,数艘舰船白帆鳞次,船首划开碧玉一般的海面,船尾一道道白色尾流,船舷两侧不时有海豚跃出水面、追逐嬉戏,亦可在透明一般的海水下见到鲨鱼灰黑色的脊背。 一座座植被覆盖的海岛散落在海上,状似小丘、形如珠链。 战船的形状、构造与商船截然不同,前者追求速度、灵活性,以便于海战,后者更注重载重量,所以战船的速度更快,数日之后,已经追上先一步启程的张亮。 不过习君买并无登船相见之意,两船相接之时派人跳过船舷向张亮通知了自己此行之目的,便放缓船速,远远的坠在后面。 …… 待到传令兵离开,公孙节愤然道:“这习君买不当人子,吾等前去拼命厮杀,他居然带着书院学子抵近观摩,将吾等当猴戏看么?欺人太甚!” 张亮也不满,沉着脸道:“莫要管他如何,传令下去,生火造饭、做好准备,下午抵达港口便即开始进攻,日落之前,完成登陆!” “喏!” 公孙节领命,前去桅杆之处升起旗帜,打出旗语。 程公颖有些担忧:“何不歇息一晚,明日天亮再从容进攻?所谓‘巫族’也不过是一些土著罢了,茹毛饮血的野人,绝无可能挡得住咱们装备精良的兵卒。” 此时已经接近晌午,据向导所言,再有两个时辰便可抵达海岛,这就意味着进攻时间只有一个多时辰。天黑之后目力难及,对于陌生地域作战极为不利,不仅会导致意外伤亡,甚至有可能进攻受挫,得不偿失。 张亮断然道:“兵贵神速,咱们的船比‘巫族’通风报信的船更快,所以此刻岛上对咱们前来一无所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才能争取做最大战果,将伤亡降至最低。可一旦拖延停歇,岛上有所准备,各地援兵源源不断前来,说不得就要变成一场攻坚战,陡生变数。” 岛上的野人自然不可能挡得住自己麾下武装到牙齿的五百悍卒,然而没有任何一场战争会按照战前的既定预演一丝不差的进行,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 作为统帅,即便是在必胜的情况下,也要谨慎小心,倾尽全力、一击致命。 绝不可有轻忽之心,骄兵必败。 程公颖不敢多言,他虽然是张亮的谋士,但更多时候还是作为一个幕僚去处置一些琐事,在领兵作战这件事上,他不会自信到可以摆布张亮。 虽然这些年风评不佳,在朝堂上处处遭受排挤,但无可否认的是,张亮依旧是大唐将领之中军事素养最高的那一波…… …… 吊斗之上的瞭望兵看到了前方船队打出的旗语,将消息传递给习君买。 习君买也下令生火造饭,对一旁的狄仁杰、薛元超解释道:“郧国公之意应当是速战速决,不给‘巫族’调动增援的时间,亦或者是想先行完成登陆,然后扎根港口、围点打援……无论如何,战斗下午便会开始,咱们也抓紧时间用饭。”m.xfanjia 两人自是无有不从。 船行海上,做饭自是就地取材,几艘战船在靠近一处无人海岛附近降下风帆,几个兵卒迅速脱光衣裳从船舷处“噗通”一声跳下海,一个猛子扎进海水里不见踪影。还有人拿着网兜在另外一侧船舷处的海水中划拉几下,便有一条淡红色、体侧侧有稀疏的蓝绿色斑点的大鱼被捕捞上来,这鱼很是好看,足有一尺多长。 不一会儿,又有几条海鱼入网。 等到伙头兵将几条海鱼收拾干净或清蒸、或乱炖,几个兵卒已经从海水之中冒出头来,被袍泽拉着上了船,每个人皆有收货,或是色彩斑斓、张牙舞爪的龙虾,或是触手绵软、蠕动不止的章鱼…… 一顿美味的海鲜大餐吃完,战船再度提速,到了大概午时末、未时初,太阳已经偏西,照得海面上水光粼粼、金光万道,自一处数座海岛只见的航道转过来,一片陆地陡然从目力所及的海平面跃出。 狄仁杰望着那东西两侧延绵不绝、不见尽头的陆地,瞠目结舌:“这是海岛?这也太大了!” 习君买也没来过此地,看了看罗盘,又左右张望一番:“先前不是已经看过海图了吗?此岛狭长,呈东北、西南走向,长度达到千里,而宽度只有不足百里,咱们现在处于岛屿南侧,正好使其横陈眼前,看上去自然绵长壮阔。” 薛元超连连摇头:“即便如此,也很大啊!” 东西长达千里,也能称之为“岛”?! 习君买哂然而笑:“吕宋较之此岛大了何止十倍?那不依然还是岛嘛!” 众所周知,只要与大陆分离、漂浮于海上,皆可称之为岛。 狄仁杰感叹道:“天地之大,无奇不有。” 盯着海岛看了一会儿,又转过身看向南方一望无际的大海:“也不知若由此径直向南、一刻不停,会否抵达大海的尽头?” 说到这个,习君买便笑道:“‘南辕北辙’的故事读过吧?” 狄仁杰奇道:“自是读过的,车辕向南、车辙向北,说的是背道而驰永不能达成目标的道理。习将军难道还有别的解释?” “曾经大帅给我们讲过那个故事,末了,他说‘世事无绝对’,任何道理都不能放诸四海而皆准,某一种情境之下所印证的道理,换一个情境,或许就不管用了,譬如‘南辕北辙’。车辕向南、车辙向北,就真的永远不可能抵达目的地吗?未必。” “未必?” 薛元超瞪大眼睛:“背道而驰,如何还能抵达目的地?岂不是越走越远?” 习君买左右看看,从一旁的框里取出一颗椰子,用匕首在相近的地方扎了两个小洞,问道:“若由其中一点抵达另外一点,如何走?” 薛元超接过匕首,在两个小洞之间划了一条直线:“自是如此走。” 习君买笑道:“所以,你认为若是反着走,就不能抵达另外一点?” 薛元超觉得不对,又不知哪里不对,脑子有些懵。 一旁的狄仁杰则惊呼:“可这椰子是个球啊,与脚下大地怎能相同?” 习君买先是用匕首在两点之间反向划了一条线,证明反着走也是可以抵达目的地,而后挑眉,反问道:“刚说了‘世事无绝对’,你又不曾见识大地之全貌,焉知是平、是球?” 至于大地是平还是圆的问题,其实书院之中已经有所争论,但两者都未能被证实。 狄仁杰摇头,道:“既然‘世事无绝对’,又岂能说大地一定是圆的?” 习君买指向远处海平面上延绵一线的海岛:“起先之时我们离得远,你们可曾见到那海岛?” 两人自是摇头。 习君买续道:“然后在某一刻,海岛忽然便出现在视线之中,是否如此?” 两个想了想,都点头。 习君买将椰子举起:“这不正好证明了大地是圆形吗?距离远的时候,因为角度的关系视线遭受阻挡,自是见不到那海岛;可等到距离近了,角度变小,自然就看见了。” “……” 两个天子骄子发懵,道理是没错的,可事实当真如此吗? 我们居然站在一个“球”上面?! 薛元超惊呼:“若大地当真是个球,我们此刻站在正面,那下面的人岂不是要掉到天上?” 狄仁杰:“……” 低头看了看脚下的甲板,又抬头看了看天。 或许此刻站在球的另一面的人也认为他们才是正面,而我现在是在反面,那我会不会掉到天上去?! “轰!” 远处一声沉闷炸响,将两人从沉思、迷茫之中惊醒,抬眼看去,张亮的船队已经抵达一处避风的港口,正在展开登陆战,而港口的陆地上,腾起一股硝烟。 习君买面色阴沉:“郧国公居然私藏了震天雷?” 第5089章 攻岛之战 张亮早已是征伐无数、久历战阵的宿将了,明白此战必须一往无前、全力一搏的道理,不能给予麾下兵卒任何后退之余地,所以抵近港口便即下令,升满帆、加全速。 商船的风帆鼓荡吃满了风,势如箭矢、快逾奔马,直直冲向港口,在距离港口二十丈的时候触及海底沙滩,搁浅。 早已从向导口中得知,此处虽然是整座岛屿唯一一处港口,但岛上土著不懂建筑,只是用木材在岸边搭建了一处简易码头,大船根本无法停靠,一旦靠近便会搁浅。xfanjia 而船只搁浅,就意味着丧失动力。 这正是张亮的战略:自断退路,背水一战! 退无可退,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兵卒们也都是追随他多年的老兵,船只搁浅的刹那便明白了主帅的战略意图,没有慷慨激昂的喊什么口号,只是握住手中刀,举起盾牌,等待号令。 张亮大手一挥,朗声道:“天黑之前攻占码头,凡此岛之地,三日之内不收刀!” “嗷!” 一众兵卒先是齐齐仰头发出一声欢呼,继而数百人大声应诺。 “喏!” “冲上去!” 随着一声令下,兵卒们纷纷身形矫健的跳下齐腰深的温暖海水,高举横刀、盾牌,向着岸边冲锋而去。 张亮留下一些兵卒看守船只,也纵身跳下海水,数十亲兵紧随其后,将强弩、长弓举在头顶,淌水上岸。 碧如翡翠的海面上风平浪静,目视极远,岸上早有人发现这一支在他们眼中很是庞大的船队,这些皮肤黧黑、身材矮壮的土著挤在岸边木材搭建的简易码头上看热闹,叽哩哇啦指指点点,对于如此大船很是好奇。 等见到大船径直冲滩搁浅,船上有人跳下海向着海边冲来,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有人点燃篝火、有人组织战斗、有人光着黑黑的脚丫子飞跑去报讯。 眨眼间,有数百人拿着木棒、石斧、铁尺等等五花八门的兵刃,汇聚到码头处,摆出防御态势。 冲在前头的刀盾兵脚下不停,努力淌水往前冲,紧随其后的亲兵则目测好距离,纷纷停下脚步,张弓搭箭,数十人齐齐拉动弓弦,极快的速度内完成三轮抛射,然后簇拥着张亮,继续往前冲。 码头上的土著穿着各式各样的麻衣、围裙、兽皮……一件甲胄也无,箭矢划出一道巨大的抛物线从天而降,锋锐的箭簇“噗噗噗”的扎进身体,土著鬼哭狼嚎,割麦子一般倒伏一地,一时间尚未死去,辗转哀号。 转瞬之间,第一排兵卒已经冲到岸上。 海水阻力太大,即便拼尽全力也难以提速,此刻跃出海水、冲上滩涂,兵卒们全力狂奔,快逾奔马,土著组织射手发射了一波弓箭,或骨制、或铁制的劣等箭簇落在身上,“叮叮当当”一阵响,隔靴挠痒一般根本无法穿透兵卒身上的甲胄。 兵卒们愈发士气大振,加速冲上码头,三人一组、协同推进,虎入羊群一般,势不可挡。 但土著们依旧如潮水一般涌来,悍不畏死。 张亮一手持刀、一手持盾,在亲兵簇拥之下闲庭信步一般跟在冲锋的兵卒身后,左右亲兵不断引弓搭箭,对远处支援而来的土著予以射杀。 “震天雷还有几枚?” 行进之间,张亮蹙眉,询问身边的程公颖。 土著抵抗之顽强出乎他的预料,这些家伙装备极其简陋,战斗素养也极低,但抵抗激烈增援不断,最让人头疼是不知为何居然根本不怕死,短短半个时辰之内,码头上已经横尸处处、堆积如山,鲜血流淌成河将附近的海水都染红了。 程公颖忙道:“还有十余枚……这可都是好不容易攒下来的,现在战事顺利,何必浪费震天雷?况且,习君买就在后边看着呢!” 唐军对于火器之管制极其严格,似震天雷、火枪这种火器很难流入民间,更别提火炮那等杀伤力巨大的武器了。即便张亮堂堂国公之爵、任职吕宋总督,私下也没攒多少,此刻若是用于战阵,说一句“大炮打蚊子”亦不为过。 尤其是擅自藏匿、使用火器,一旦被习君买上报,免不了又是一番扯皮。 张亮摇摇头,面色凝重:“土著增援源源不断,且悍不畏死,如此拖延下去等到天黑,局势将陷入不利之地步。” 真以为土著战力低下、装备简陋,便可以恣意屠杀、攻无不克? 并不是这样。 土著们生存于南洋岛屿之上,不仅物产丰饶,不事生产亦能活得自由自在,可这些岛屿之上遍布着毒虫、毒草,皆是中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从中提取毒素涂抹于兵刃、箭簇之上,乃是土著的拿手好戏。 甚至将毒草拢在一处以火焚烧,烟瘴升腾闻者中毒,纵然不死,也会丧失战斗力…… 白日里还能予以防范,即便中招也能妥善处置,可等到天黑,土著将这些手段使出来,防不胜防。 “土著野人不畏刀箭,却畏惧天威,他们并未见过火器之威,若以震天雷轰炸,或可使其士气崩溃,不战而降。取用两颗,试一试威力。” “喏!” 程公颖不再赘言,他虽然是幕僚、智囊,但在张亮面前,打仗这种事没有多少让他插话的余地。 当即从背负的行囊装备之中取出一个油布包裹,将里三层、外三层的油布打开,露出内里一个匣子。打开匣子,十余枚雷震天又分别以油布包着,防水性能极佳。 取出三颗,剥开油布,交给一旁的公孙节,又递过火折子。 公孙节将横刀丢给一个兵卒,接过震天雷,吹燃火折子,点燃引线,“嗤嗤”的火星子随着烟雾燃起。 公孙节速度极快跑到阵前,三颗震天雷连续向着土著密集之处投掷而出。 轰轰轰! 震天雷落地,炸开,伴随着巨大炸响以及硝烟升腾,无以计数的弹片在土著人群之中向着四面八方溅射,土著战士毫无甲胄防御可言,铸铁弹片纵横激射溅起一片血雨,残肢断臂随处可见,原本凶猛的进攻顿时停滞。 惨叫哀嚎响彻一片,所有土著都露出惊恐至极的神情,浑身瑟瑟发抖,先前的凶悍消失一空。 他们不怕战斗,甚至热衷于战斗,因为战斗能够带来女人、财富,有更好的享受。 他们甚至不怕死,因为即便战死,大祭司也会指引他们的灵魂回归族居之地,去往天神身边、护卫天神。 可现在这一声声炸响是怎么回事? 是天神的震怒、谴责吗?! 没有经历过正规的军事训练,缺乏基本的战斗素养,冲锋陷阵只凭借一股凶悍之气,现在这股气泄了,再多的人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如何能够与武装到牙齿的唐军兵卒抗衡? 震天雷炸响的一瞬间,土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更多人丢掉手中兵刃,甚至不顾身边辗转哀号的族人,鬼叫一声撒开黑黑的脚丫子,狼奔豕突、四下逃窜,逃往码头后边的山林之中,惊起雀鸟野兽无数,遁入其中,不见踪影。 …… 天色黑了下去,一堆堆篝火在码头上燃起,兵卒们一边生火造饭,一边打扫战场。 重伤者直接补上一刀,与遍地残肢断臂、尸体收拢一处,放在这里当然不行,丢去海边更不可行,此地天气炎热腐肉很快变质,孳生更多的蚊虫、烂肉,会污染附近的水源,只能费力气挖坑掩埋。 公孙节指挥兵卒就地构建防御阵地,将树木一端削尖、另一端埋入地里,围着营地附近埋了一圈,如此可以延缓敌人攻击的速度。 张亮则喝着热水,坐在原本属于土著的低矮木棚内,与向导说话。 “‘巫族’的祭祀场就在后边这座山上,料想明日天亮之后一定会聚集族人前来反攻,将军应当早作准备。只要挡住这一次反攻,‘巫族’就不得不跟将军谈判了。” 战争的目的并不是杀人,绝大多数的战争最终都会来到谈判桌上,战争得不到的东西,大多都可从谈判桌上得来。 所以张亮的目的也不是非得将这座岛屿上的土著屠杀干净,人都杀光了,他占一座荒岛有何意义? 他要与岛上通商,并且直接将岛屿纳入大唐版图,甚至起一个名字、立上界碑,进而达成攻城掠地、开疆拓土的功勋。 虽然相比于陆地之上,海洋上开疆拓土的功勋实在是含金量太低…… 但这是他挣脱水师掣肘、辖制的第一步,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基地,如何在这南洋之地安享富贵? 张亮问程公颖:“有活的俘虏没有?” “回禀大帅,一共有数十轻伤的俘虏。” 张亮对向导道:“明日一早,比便带着那些俘虏去往‘巫族’的祭祀场,见一见他们的族长,将本帅的条件详细告知。言辞要威严一些,要他们承认本帅对这座海岛的管辖权,要他们答应与大唐通商,胆敢反抗,便将其灭族,勿谓言之不预!” 第5090章 狄小胖子 海上,习君买带着一众学子近距离观摩了这一场登陆战,以及后续的连番操作,直到天色黑了下来,才命令兵卒将战船驶入港口,抛锚降帆,准备过夜。 晚餐依旧是海鲜。 大抵是自从华亭镇出海,多日以来每餐皆有海鲜,薛元超胃口不佳,只吃了一点点,狄仁杰倒是胃口很好,吃了两碗饭、磕了一只大龙虾,伸个懒腰打个饱嗝,圆脸上满是享受。 习君买一边烧水煮茶,一边忍不住道:“你这小小年纪,体型却已有些圆润,要适当节食才行。” 狄仁杰对此不以为然,笑道:“太尉曾言,‘世间万事,唯美食不可辜负’,能吃,是福气。” 习君买当即点头,无论他是否赞同这一观点,但既然出自房俊之口,他便无条件拥护。 茶水沏好,每个人都分了一杯,捧着茶杯坐在甲板上闲聊。 彼时星斗满天、海水粼粼,潮水将战舰推得晃晃悠悠,远处岸上一堆堆篝火。 薛元超望着远处码头,有些担忧道:“郧国公此举,已然破坏了水师立下的规矩,不知事后如何收场?” 狄仁杰不以为然:“事已至此,夫妇奈何?总不能将到了手的领土再还给土著吧!郧国公之下场我不知,但此处海岛自今而后必然纳入大唐之版图。” 习君买喝了口茶,点头道:“这亦是郧国公的盘算之中,只要造成既定事实,朝廷那边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至于水师,并无处置郧国公之权限,只能据实上报。” 说到底,这也是“开疆拓土”之功,朝廷上诸位大儒虽然满口仁义道德、天天号召“止息干戈”,可毕竟不是糊涂虫,断然不会将到手的领地丢弃。 水师无权处置张亮,张亮也不依仗水师,从今以后,张亮便会将此处海岛打造成其海外享乐之处。 不过只要不是耗费公帑,他就算将自己的家产全都搬到岛上,水师也不会管…… 一艘小船从码头处驶来,到了近前靠在船舷处,程公颖跳上船舷,笑着邀请道:“我家大帅准备了一些简陋饭食,几瓮美酒,习将军与诸位学子若是不嫌,不如移步小酌几杯如何?” 习君买客气还礼:“吾等已经用过晚饭,便不打扰郧国公了。” 旋即,又问道:“战事可还顺利?兵卒伤亡如何?可否需要药物?” 程公颖谢过,道:“区区土著,豚犬一般,只有几名兵卒扭伤,余者毫发无损。明日或许还将迎来土著一波反击,不过大帅早有准备,必定万无一失。” 狄仁杰好奇问道:“郧国公是想将此处海岛据为己有么?” 程公颖正色道:“大帅乃大唐之国公,帝国军人,所取之物皆乃缴获,焉能私下藏匿?这海岛自然是大唐领土,当并入帝国版图之内!另外,国公已经命人寻来一块大石,连夜拓印字迹,勒于石上,立于岛内,永为铭记!” “如此说来,郧国公已经为此岛取了名字?” 谁占的领土、谁来命名,这符合大唐军队的潜规则。 “正是。” “所取何名?” “高阳公主岛!” “……” …… 临近秋日,江南阴雨绵绵,不过华亭镇市舶司却是人满为患,由码头至镇公署,人群往来不绝、车辆川流不息,无以计数的货殖或从码头卸入仓库,或从仓库运出至码头装船,淅淅沥沥的小雨浇不灭人们追逐财富的脚步。 苏定方穿着蓑衣,背着手,在几个亲兵簇拥之下,随意在码头上踱步,东瞅瞅、西看看,身后吴淞江上帆桅林立、有战舰出入军港,有商船猬集江面,面前码头处人群聚集,东北的高句丽人、扶余人,东洋的倭人、南洋的土著,西洋的大食人,货物更是囊括中外、包含南北、千奇百怪…… 区区一镇之地,已然成为汇聚天下财富之所。 货物进入或转出,都能收取一笔丰厚的税钱,源源不断的供应国库,支撑起帝国的基础设施建设以及军费所需,如今的大唐国力一日千里,兴旺繁盛远胜于古往今来任何一个载于史册的盛世。 群夷俯首、四海咸服,这是真正的盛世。 生于这样一个时代,能够在华夏伟大的过程之中贡献一份力量,这是何等幸运? 一艘商船驶入码头,被江风鼓满的风帆徐徐降下,缓缓停靠,一大群青年人踩着跳板登上码头,一个两个大呼小叫起来。 “娘咧!终于回来了,脚踩我大唐土地,这滋味居然如此美妙!” “谁说不是咧?自幼梦想仗剑天涯、周游四海,可这一趟行程数万里之遥,心中却只是想家,想家中父母,想故旧亲朋,更想娇妻美妾……没出息啊,惭愧惭愧。” “嫂夫人也定然思念兄长,待到兄长归家,说不得给兄长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该不会是娇滴滴给兄长来一句‘妾身有喜,请郎君怜惜’吧?” “若如此,‘惊’是必然,‘喜’却未必啊!” “哈哈!” …… 苏定方嘴角含笑,便知道这些皆是书院出海游历的学子,见这些帝国骄子漂浮海上颠簸万里,仍能说能笑、全须全尾,心中感到欣慰。多走一走,增长阅历,领略风土人情、见识人间疾苦,他日为官之时大有裨益。 正欲转身离开,忽闻身后有人呼唤:“大都督!” 愕然回头,便见到一个胖乎乎的年轻人快步而来,到了近前一揖及地,而后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学生外游归来,正好有一封书信交于大都督,正欲前往军营求见,不意巧遇,倒是省了一番力气。” 苏定方先是故意板着脸,不悦道:“怎地,去见一见我这老匹夫,你这小子居然嫌麻烦?” 继而忍不住露出笑脸,上下打量狄仁杰“圆润”的身材,感叹道:“旁人出海一番,回来皆是又黑又瘦,你小子反倒看上去增长了不少,难道真是心宽体胖?” 他很喜欢这个小子,聪明绝顶却又平易随和,不仅从不卖弄自己的聪明,反而小小年纪便懂得藏拙,最擅于处理人际关系,且能在少年得志之时保持一颗淳朴之心,殊为难得。 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狄仁杰笑嘻嘻道:“此番外出游历,愈发感受到帝国强盛、国泰民安,心底欢喜至极,心情自然极好,心情好,难免胃口就好,对各地美食多有品鉴,一不小心便长了几斤肉,倒也不是小子的错。” 苏定方哈哈大笑,使劲儿拍了拍他肩头。 这孩子说话听着便让人舒服…… “对了,什么书信?” “哦,是习将军让小子转呈于大都督。” 狄仁杰取出书信,双手呈上。 苏定方接过来,先看了一眼封口,继而撕开信封取出信笺,一目十行的看过,略有沉吟。 须臾,对狄仁杰招招手:“随我去军营,待我写一封书信,你帮我带回长安交给越国公。” “喏。” 狄仁杰恭声领命,随着苏定方去往军营。 身后,一众学子见此忍不住羡慕嫉妒、窃窃私语。 “这狄仁杰居然与苏大都督这般亲近?” 数十学子,唯有狄仁杰能够被苏定方邀请去往军营,其亲厚关系可见一斑。 作为执掌大唐皇家水师的将领,苏定方如今的声望早已不下于一干贞观勋臣,实权在握、威风赫赫,更别说如今几乎所有海贸船只都需要水师保驾护航,若能与苏定方处好关系,自家的海贸生意将会大受裨益。 可苏定方为人方正,几乎不近人情,却是极难与其打交道…… “谁让人家备受太尉青睐呢?说到底水师还是太尉的天下,对于太尉青睐之人,苏大都督自然高看一眼。” …… 军营之内,苏定方很快写好一封信,以火漆贴好封口、加盖印章,待到火漆冷却凝固之后,交给狄仁杰。m.xfanjia 狄仁杰双手接过,收入怀中。 苏定方让人沏了茶水,笑着问道:“此番科举高中,是否已经确定去往哪个衙门任职?” “学生已被大理寺收录,忝为主簿。” “大理寺主簿?”苏定方点点头:“从七品上的品阶吧?很是不错了。” 狄仁杰谦逊道:“幸得戴寺卿青睐,小子诚惶诚恐。” “何必妄自菲薄?所谓‘谨慎做人、大胆做事’,如此而已。不过初次授官,万万不可急功近利,多看、多学,才能沉淀下来。在大理寺好好干上几年,将来若是转官,不妨来水师试试。” 苏定方喝着茶水,谆谆教诲。 狄仁杰惊喜万分,赶紧起身、一揖及地,感谢道:“多谢大都督看重,他日若是有机会,丁当在大都督座前,任凭驱策!” 谁人不知水师乃当今大唐地位最高的军队? 能够在水师当中任职,未来无论调入中枢还是任职地方,轻轻松松就能提升一级,更何况水师肩负海贸重任,那可是所有世家门阀、皇亲勋戚都得巴结的存在,最起码能够积攒大量人脉…… (本章完) 第5091章 好战 忘战 “你聪慧伶俐,实乃不可多得之人才,所以大帅与我都对你另眼相看,愿意委以重任。但你性格略有跳脱,欠缺沉稳,这算是一个缺点,要多多注意,遇事不可莽撞,要沉下心仔细思虑权衡,谋定而后动,方能成就一番事业。” 苏定方的确喜欢这小子,忍不住唠叨了几句。 狄仁杰恭恭敬敬的听着,连连道谢。 “行了,知道你们年轻人不愿听吾等老人家啰嗦,就不招待你留饭了,速速离去吧。” 苏定方挥手逐客,不过看了对方圆润的脸蛋一眼,又忍不住唠叨了一句:“往后注意身体,少吃点吧!” 年纪轻轻便胖成这样,将来如何得了? 狄仁杰腆着脸,赔笑道:“还是那句话,‘唯美食不可辜負也’!不过大都督之告诫,小子长存心中,定引以为戒。” “快滚吧!牙尖嘴利,说你一句有十句等着,倒是将来肥硕不堪、行走不便,方知老夫今日之金玉良言!” 何止是行走不便呢? 肥硕之人,力短气虚,血脉不畅,既不可坚,更不能久,将来闺房之中怕是要受娇滴滴小娘子之埋怨…… ***** 长安十月,秋高气爽。 庄稼已经开始逐渐收割,树叶泛黄、果树飘香,城阙内外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因着连续不断对水利的巨大投入,关中之地良田万顷、灌溉便利,即便这两年雨水过甚却也并未发生大规模的洪涝灾害,粮食逐年丰收,加上源源不断从海外购回的稻米,关中粮价始终维持在一个稳定的水平,百姓幸福指数居高不下。 朝堂上的官员们自然也欣喜于这一番政绩,在自己治下,能够出现此等“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的盛景,青史之上,必然有着浓墨重彩的一笔。 朝堂上下,喜气洋洋。 然而来自于华亭镇的一封奏疏,却打破了这等祥和、喜庆的气氛,朝野上下、舆情汹汹。 …… 御书房内,朝中重臣济济一堂,使得靠窗地席处的位置略显拥挤,气氛也很是热烈,甚至充斥着一股火药味…… 御史大夫刘祥道面色涨红、愤然道:“水师跋扈早已不是一日两日,朝野上下颇有微词,只是碍于开拓航线、护航海贸之功绩,一直予以隐忍。可此番纵容郧国公擅自开战,侵占岛屿、屠灭其族,着实过分!我且问越国公一句,这水师是否还是大唐之军队,是否还受命于陛下?” 火气旺盛,矛头直指房俊。 一众紫衣大员皆默不吭声,但目光都齐齐看向位于陛下左手边的房俊。 房俊肤色微黑,面容清俊,一身紫色官袍坐在一众大臣之中,愈发显得年轻有为、英姿勃发。 呷着茶水,耷拉着眼皮,慢条斯理道:“御史大夫监察百官、问刑断狱,理当思虑清晰、言之有物,岂能胡乱栽赃、大放厥词呢?” 刘祥道气得不轻,怒道:“本官如何胡乱栽赃,又如何大放厥词?” 房俊放下茶杯,直起腰杆,竖起两根手指:“事实有二。” “其一,我乃大唐太尉、越国公,且并未在水师担任任何职务,水师如何,与我何干?” “其二,郧国公乃吏部指派之吕宋总督,非是水师将领,其杀人越货也好、擅启战端也罢,与水师何干?” “您连责任主体都分不清,或者故意混淆,说您胡乱栽赃、大放厥词都算是轻的,若是言语重一些,道一句‘如同犬吠’亦不为过吧?” “竖子!安敢如此欺我?” 刘祥道面红耳赤、暴跳如雷:“汝等勿需拦我,今日我要好生教训这奸贼,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左右大臣无语,他们倒是不想拦着,可怎能让其在陛下面前斗殴? 只好死死拽住他的衣裳、胳膊,勉强摁在座位上。 刘洎无语,训斥道:“御前失仪,御史大夫难道对陛下半点敬重之心都没有吗?有理说理,岂能胡搅蛮缠,还有没有规矩?” 刘祥道看了一眼李承乾阴沉似水的面色,这才勉为其难、就坡下驴…… 刘洎这才看向房俊,沉声道:“吾等非是向越国公问责,此事也的确与越国公无关,即便郧国公将那所占之岛屿命名为‘高阳公主岛’……” 房俊:“……” 嘴角抽动一下,无言以对,心里却已经将张亮的祖宗十八辈都问候了一遍。 这一手“祸水东引”,使得确实不错…… 刘洎顿了顿,续道:“以越国公之见,郧国公这般擅启战端,是否不合适?” 房俊言语谨慎:“但以郧国公此次行事,确实有错,可此等事件并不能一概论之,毕竟形势随时变化,并不能因为郧国公犯错,便一味的将此等事例皆予以禁止,还是应当赋予水师临机决断之权,否则海外距离长安数万里之遥,若事事请示、时时听令,必然贻误战机,造成不可估量之损失。” 右仆射裴怀节道:“就事论事,咱们只说此次郧国公之行为,这般擅启战端,依仗兵革之利杀伐无度,当引以为戒。” 冷静一些的刘祥道附和道:“虽然帝国军队战力强横、所向无敌,可也当谨记先贤之言,国虽大,好战必亡啊!” 房俊又端起茶杯,左右环视一眼,觉得有些意思。 李承乾面沉似水、不见喜怒,努力做出一副渊渟岳峙的高手模样,李勣一以贯之的装聋作哑、事不关己便不闻不问,而以刘洎为首的文官们似乎早已达成共识:无论如何,要给张亮之事定性。 定性的目的不是为了处罚张亮,而是给大唐军方套上一个枷锁,再不能想打哪就打哪、想咋打就咋打,所有重大军师行动,都必须拿到朝堂上来,大家仔细研究,最重要是——兼顾各方利益。 军方势力逐步庞大,已经严重侵占了本属于文官系统的利益。 房俊对此倒是不以为意,文官、军方都有着各自的利益诉求,很多地方都是相互倾轧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文官占据上风自有其优势,可军方占据上风也必然有好处。 当下时局,应以扩张为主,最短时间内从世界各地攫取财富,这才是首要之务。 至于稳定、发展、肃清吏治,那是财富累积到一定程度之后才需要考虑的事…… 喝口茶水,将茶杯捧在手里,房俊略显诧异的看着刘祥道:“御史大夫是欺负我没读过书吗?您只说‘国虽大,好战必亡’,却为何不提下一句呢?在你眼里,军队好似洪水猛兽一般,似乎只要军方开战,不论何等原因,都是罪大恶极。我没兴趣跟你做口舌之争,现在你大可以当着陛下与大臣的面,说一句‘严厉约束安西军,不可擅自开战’,任何后果有你承担,我便无话可说。” “国虽大,好战必亡”的下一句是什么? “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刘祥道被噎得直瞪眼,没想到房俊在这里给了他一个重击。 他就算再是拥护文官的利益、再是想要约束军方,也万万不敢说是“约束安西军不可擅自开战”这样的话,如今大食国已经集结大军、蠢蠢欲动,说不定下一刻就能发兵西域。 难道等大食军队兵临碎叶城下,还得安西都护府派人万里迢迢前来长安请旨,得到准许开战的圣旨之后再返回碎叶城,让安西军再出城迎战? 况且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即便大食军队攻、安西军守,可若是安西军寻觅到战斗时机可主动出击,却也严守“不可擅自开战”的命令,导致错失战机? 裴怀节蹙眉,道:“‘天下虽安,忘战必危’之言自是正确,可‘国虽大,好战必亡’就不正确了?这两句乃至理名言,重要是如何权衡‘好战’与‘忘战’之间的关系,太尉只重后者、罔顾前者,显然故意而为之。” 崔敦礼见其咄咄逼人,冷着脸反问:“右仆射之言看似有些道理,实则不过是形而上之、夸夸其谈罢了,下官倒是想问一句,依右仆射之见,‘好战’与‘忘战’如何兼顾?何时‘好战’,何时‘忘战’?” 很多道理都是似是而非的,很多先贤之言也颇有“两头堵”之嫌疑,一会儿“祸之福所倚”,一会儿“福兮祸所伏”,道理自然是对的,但应用于现实之中,却让人根本摸不到头脑。 何时是“福”? 何时是“祸”? 何时当“忘战”? 何时当“好战”? 这其实是个哲学问题。 裴怀节不能答,因为他发觉无论自己怎么回答,都会掉进对方的陷阱,遭到疾风骤雨一样的驳斥…… 有些冷场。 马周沉吟着道:“但无论如何,擅启战端、将国家拖入战争泥潭,凭白牺牲兵卒性命、消耗国库资源,这总是不对的。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虽然算是房俊这一派的嫡系,但并非毫无主见、人云亦云,而是始终保持着自己的立场与底限。 (本章完) 第5093章 尚武之风 “将士战死疆场,全家免除赋税徭役,除去抚恤之外,更授予永业田,有功者追赠官爵、惠及子孙!他们用命去换取这些东西,不惜战死边疆,也要让家人子女过得更幸福!故而每临战阵,我唐军士卒奋勇争先、悍不畏死,只为‘先登’之功勋!” “中书令不妨去军中问一问,那些士卒宁肯抛却性命,也要换回家人子女之安康生活!” 说是生命至高无上,只是说说而已,任何人的生命都是有价值的,如果达到了这个价值,任何人都会毫不犹豫的慨然赴死。 不肯死,只是价值不够而已。 “战国之时,秦军为何奋勇作战、悍不畏死?是因为秦国推行的军功爵位制度,给予每一个士卒跃升阶级的机会,即便不幸战死,他的功勋也会推及子孙!” “古往今来,塞外胡族每每入侵中原之时,往往登高一呼便应者云集,无以计数的族人拎着刀、骑着马,追随在单于、可汗的身后一路向南,跨越长城、饮马黄河,杀戮掳掠、悍不畏死!他们不是百姓吗?他们为何甘愿赴死?” “因为只要侵入中原,他们便可掳掠女子、抢夺钱货,便可因功封爵、提升地位!” “百姓不是不愿战争,只要所获超过付出,人人皆可死战!” “堂堂中书令,却犹如三岁孩童一般推崇那些圣贤之言,却对眼前之现实视如不见、充耳不闻,你自己说说,你可称职?” 一席话连珠炮似的将御书房内诸人耳畔震得嗡嗡作响,瞠目结舌,他们不知道房俊所言之事实吗?大多都是战争年代走过来的,见惯了金戈铁马、鼓角争鸣,也见惯了尸山血海、战阵争锋,岂能不知这些事情? 可他们的思想都被禁锢在经义诗集里,满脑子都是那种悲天悯人的情怀,却忘记了对于最底层的百姓来说,能够有一个获取幸福生活、封妻荫子的机会,即便拼上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们非但不惧,且甘之如饴。 房俊目光环视全场,做出最终结论:“所谓的‘国虽大,好战必亡’并不完全正确,当战争之收益大于付出,为什么不能打呢?反之,一味的强调‘好战必亡’,却很容易将一个国家的铁血精神逐渐消磨掉,当打仗不能获取利益,又有谁愿意打仗呢?长此以往,人人谈战色变、畏战如虎,彻底丢掉我华夏尚武之风,泱泱中华,则必被胡族欺凌!” 专门打那些赔钱的仗,看似胜利,实则将国库打得越来越空虚,渐渐的国家财政被战争拖垮,自然是不智的,这个角度来说,“好战必亡”没有错。 可有些时候明明可以打一场收益极大的仗,却因为只将“好战必亡”奉为圭臬从而避战如虎,便是走了极端。 一个国家不能“好战”,但长时间不打仗是绝对不行的,民族凝聚力无法得到有效增强,举国上下一片散沙,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等到某一日陡然惊醒,再想打仗的时候,发现已经没人愿意上战场了……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 李承乾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房俊,“好战”还能解释成这样? 居然连一众大臣都哑口无言! 房俊迎着李承乾的目光,柔声道:“陛下,所谓‘穷兵黩武,古有成戒’,指的是兵力不可用尽,国库不可耗空,战争不能盲目。可若是制定长远之战略,发动局部之战争,或为掠夺财富,或为地区局势,适当发动战争是有好处的。现如今虽然四海咸服、天下承平,可一旦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尚武之风便会迅速消失殆尽,再想恢复立国之时那等金戈铁马、所向披靡,难如登天。” 有宋一朝,对武将、军队之提防戒备臻达历史之巅峰,如此造成之后果便是军人地位低下,秦汉隋唐遗存而来的尚武之风消失殆尽,空有震古烁今之繁荣、财赋傲视千古,却未能有一支与之匹配之军队。 休提什么两宋之时胡族猖獗、前所未有之强悍,匈奴、突厥强盛之时,难道就逊色于金、辽?可后来为何衰弱,甚至不得不远遁数千里跑到欧洲安家落户? 中原王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打击,才是关键。 两汉之时,“一汉当五胡”,隋唐之时,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直至追亡逐北、横扫大漠,皆因民间尚武之风尤甚,兵卒素质优秀,招之能战、战之能胜。 到了两宋,“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东华门外唱名,才是好男儿! 年轻人都读书去了,谁当兵? 对外丧师辱国、不思进取,龟缩于繁华之地、耽于享乐,胡族安稳发展,自然长足进步。 李承乾沉思良久,问道:“此事牵涉深远,非一时所能决断,你那个‘军制改革委员会’应对此予以深入研究,什么仗可以打、什么仗不能打,对于天下各个区域之现状,要采取何等战略、取得什么样的效果,都一一俱陈纸上,朕与诸位爱卿一并商议,再做决断。” 虽然军队势大早已到了他这个皇帝都难以抑制之地步,但是有一点他得承认,军队就得枕戈待旦、时刻准备战斗,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便是这个道理,时时磨砺,才能锋锐不减,若将之收入剑匣之中,用不了几年便锈迹斑斑…… 刘洎问道:“陛下明鉴,此事可暂时搁置,容后仔细商议,可陨国公应当如何处置?” 众人恍然,险些将正事给忘了…… 李承乾挠头,犹豫不决。 若是按照国法律例,张亮之行为不可姑息,应当将其召回长安予以严惩。可人家张亮打出的旗号是“为兵卒复仇”,失踪且最终被害的兵卒有名有姓、载于兵册,张亮作为封疆大吏,如此作为倒也说得过去。 况且正如房俊所言,身为一地封疆,难道遇到此等事情还得先行向朝廷请旨,而后才能有所行动吗? 处罚张亮不妥,姑息枉纵也不妥…… 抬起头,左右环视一周,问道:“卫尉卿何在?” 刘洎道:“启禀陛下,卫尉卿独孤览告病在家,已有多日。” 李承乾叹口气,道:“独孤将军年高德劭,已过花甲之年,也是时候优游林泉、含饴弄孙了。” 堂堂九卿之一,常年告病不问衙中事务,算是怎么回事? 刘洎沉默一下,颔首道:“微臣稍后与卫尉卿谈一谈,争取拿出一个妥善的处置方式。” 卫尉卿独孤览……应该致仕了。 李承乾只得又看向李勣:“英公以为,陨国公之事当如何处置?” 李勣思索片刻,道:“陛下明鉴,陨国公虽然罔顾法令、擅启战端,但其事出有因,对于绑架、杀害大唐兵卒之任何势力,都应予以强烈之报复,不可姑息!所以,陨国公有错,但情有可原,可由中书省制诰,予以申饬,罚金三百,以儆效尤。” 刘洎等人不满,却也没办法反驳。 毕竟房俊刚才已经将“尚武之风”上升至国家战略之高度,自家兵卒遭遇绑架、杀害,若不能予以报复,何谈“尚武之风”? 若是按照房俊之言论,张亮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 一场不是朝会的朝会,房俊舌战群儒,将一众文官压得抬不起头,但其实并未取得真正的决议。 这倒是并不奇怪,事关军事战略,焉能一番话便论断对错? 谁对谁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为帝国制定长久战略。 甚至就连张亮擅启战端、屠杀土著一事,最终也不了了之…… 从承天门出来,抬头看了看两侧威严厚重的门阙,接过亲兵递来的马缰,翻身上马,在一众亲兵簇拥之下出了延喜门,返回崇仁坊内的梁国公府。 进了家门,见到管事跟在一旁,随口问道:“父亲可在家中?” 管事面色古怪,小心翼翼道:“家主这些时日一个人待在书房,吃住皆在那里,吾等只奉命送去吃食、洗漱用品,其余一时间一概不得入内。” “嗯?父亲在干什么?” 房俊好奇。 管事摇摇头:“家主未有吩咐,吾等不敢询问,更不敢窥探。” 房俊点点头,不再多言,沿着抄手游廊去了后宅。 …… 刚一进门,便听得环佩叮当,一身宫装长裙的高阳公主便从内堂迎了出来,身姿窈窕、容貌娇媚,绛色宫装衬得肌肤愈发莹白如玉,虽已身为人母,却不改青春洋溢之气息。 见房俊已经坐在椅子上,高阳公主忙上前斟茶,而后站在一侧,美眸闪闪发亮,很是期盼的问:“刚刚听闻外头传来的消息,说是在南洋远处,居然有一座海岛是以我的封号命名?” 房俊点点头:“确实,张亮打下了一座海岛,命名‘高阳公主岛’。” 高阳公主喜不自禁,顺势坐在房俊一旁,喜滋滋道:“哎呀,这个张亮也真是的,怎好如此直白露骨?他这算是以德报怨啊,我还有些不好意思,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备上几件礼物,去他在长安的府邸拜访一下?” 房俊:“……” (本章完) 第5094章 登门求救 房俊很是无语:“殿下怕是想多了,张亮之所以用你封号命名该岛,并非对我家示好,而是想着祸水东引,老小子居心不良,咱们用不着感谢他。再者说来,你是不是忘了当初废了人家张亮继子一条胳膊?你若登门,怕不是被打出来。” 高阳公主浑不在意,得意道:“我管他是好心还是坏心?事实是在万里之遥的大海之上,有一座以我封号命名的岛屿!这件事,必然要载于史册之上吧?” 虚荣心人人皆有,不止是男人想着名标青史,女人若是有机会,也不肯错过。 “记载是肯定的,不过也仅只寥寥一笔而已,倒是往后的大唐舆图上,会清楚标记那处海岛,后世子孙,人人皆可得见。” “哎呀,本宫无尺寸之功,却得名垂千秋之勋……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高阳公主兴奋得小脸儿通红,倍添娇媚。 房俊低头喝茶不理她,你这边倒是开心了,可知我刚刚在御书房被一众文官唇枪舌剑集火了一通? “郎君,你说等到明年春日,咱们全家乘船出海,去那岛上看一看如何?若是方便,也不妨修建一座别苑,闲暇之时便去走一走、玩一玩,好不好?” 这女人心里都长草了…… 房俊叹口气,放下茶杯,轻轻拍了一下妻子的柔夷,语重心长:“得了如此一个名垂千秋之好处,殿下也当满足了。张亮之所以冒着巨大风险打下那处海岛,是想挣脱水师对其之束缚,做一个真正的吕宋总督,不出意外的话,他必然会在那处岛屿大搞建设,将之建成为他的地盘。咱家若是去往岛上盖房子,你猜他会不会以为咱们打算鸠占鹊巢?以那老小子的德行,半夜给咱们放把火都有可能。” “啊?” 终于搞清楚状况,高阳公主的热情迅速冷却,颇为失望。 旋即,柔夷狠狠一拍茶几,秀眉倒竖,怒道:“这个张亮到底怎么回事?以本宫之封号命名岛屿,他自己却盘踞其上……好恶心!郎君,此事不能任其妄为,不如让苏定方派兵将其赶走!” 只要想想一个自己名字命名的岛屿却被张亮占据,心里便一阵阵不舒服。 房俊点点头:“这老小子出了海,颇有点放飞自我、骄横跋扈了,是该教训教训。” 他当初给水师制定了诸多军纪,譬如“不准屠杀土著”这一条,大唐站在世界文明链的顶端,不需要对土著进行敲骨吸髓式的攫取,一边以儒家文化逐渐渗透,一边以商贸手段赚取财富,足以保障源源不断的资源、财富涌入大唐,形成最原始的资本积累。 可夷狄畏威而不怀德,有些时候,用杀戮之手段予以震慑也有必要,但这些只能在私底下进行,官面之上,大唐永远不会予以承认。 可张亮之举措,却公然违背了他制定的军纪。 若不能予以警告、惩戒,以后人人效仿,以唐军之精锐岂不是在海外杀得人头滚滚、尸山血海? 这是绝对不行的。 大唐开通航线,通航贸易,带给世界的是高等文明,是仁爱、是和平、是富裕,“伟光正”的形象必须世世代代的立下去,任何人都不能予以破坏。 高阳公主再次叮嘱一遍,要么让张亮将那岛屿改名,要么把张亮撵走,反正不许其占据一个自己名字的岛屿…… 房俊也觉得确实有些别扭,想着张亮这个老东西在以高阳公主之封号命名该岛的时候,该不会当真有什么龌蹉心思吧? 见郎君答允下来,高阳公主便不再纠结此事,转而好奇问道:“父亲这些时日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整日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有客来访也不相见,可别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才好。” 房俊嘴角一抽,有些心虚的岔开话题:“今日秋高气爽,要不要去骊山农庄那边泡泡温泉?将长乐与晋阳都喊上,一家人去郊外散散心,别总是憋在这长安城里。” 高阳公主冷笑:“一家人?” 意识到说错话,赔笑道:“都是你的姐姐妹妹,可不就是一家人?” 高阳公主轻轻拍了他一下,嗔道:“还知道那是我姐姐妹妹?要不要将巴陵也一并叫上?你这东西毫无底线,下流,龌蹉!” 房俊越发心虚,打着哈哈:“不愿意就算了,正好我这两日去一趟洛阳。” “这倒是应该,你也是个狠心的,将媚娘一个人丢在洛阳不闻不问,也不知是否有人欺负她,连个主心骨都没有。” 房俊瞪大眼睛:“你是第一天认识媚娘吗?还有人能欺负她?她还需要主心骨?” 那娘儿们不将洛阳掀翻都算是好的,主意正滴很! 高阳公主蹙眉:“我怎觉得你对媚娘似乎有着无限信心呢?好像什么事情交给她你都放一百个心,从来都不认为她办不了或者办错事。可媚娘再是能干,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娇滴滴的小妇人,在家里出谋划策也就罢了,放出去独当一面,那得操多少心?” 她都替武媚娘委屈。 房俊笑道:“如何评断一个上位者是否合格?最简单的一点,便是能否做到知人善任。我观媚娘心有锦绣,是不可多得之女中丈夫,虽然现在只是一块璞玉,正应当使其多多磨砺,才能尽展锋芒。你这边替她委屈、可怜,焉知她在洛阳不是如鱼得水、乐在其中?”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高阳公主是个严重缺乏政治野心的,但凡是正事儿,都不愿意干,当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唐公主最是开心不过。可武媚娘却恰恰相反,那女人有着一颗不安分的心,胸藏锦绣、雄心万丈,对于操弄人心、决人生死极为痴迷。 此刻将其置于洛阳,掌管“东大唐商号”无可计数之资产,依仗所有股东遮天蔽日的权势,当真是海空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不知多么酣畅淋漓、志得意满。 不过越是权力欲望饱满之人,对于男女之间的需求便越是旺盛,这一点男女皆然。 他怕万一那娘们儿在外放荡的久了,又被权力熏染,万一需求得不到满足进而做出什么颠鸾倒凤之事,他可就帽子绿油油了…… 想到这里,不由郁闷。 高阳公主也好,武媚娘也罢,好像都不是什么安守妇道的人儿啊…… ***** 洛水自东向西滚滚奔流,将洛阳城切割成不对称的南北两半,沿着洛水两侧堤坝俨然、杨柳依依,正是城内最为繁华之处。 惠训坊,魏王府。 戌时初刻,夜幕沉沉,花园中花树繁茂、香气阵阵,书房内灯烛通明。 魏王李泰一身圆领常服,头戴幞头,吃惊的看着下首处的于保宁:“你让渊献诚从筑紫国掠夺人口,贩卖至国内各处矿山?” 于保宁垂头丧气:“正是。” 李泰觉得不可思议:“你难道不知那是金仁问的生意?而金仁问的身后站着谁,你也一无所知?” 这些年大唐疯狂扩张,尤其是对于钢铁的需求逐年递增,导致无论国内还是海外,矿山一座接着一座的开采。开矿极其辛苦且危险,唐人不愿意干,一开始使用俘虏,后来俘虏也难以为继,人口贩卖便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世间生意千百种,再没有几种是比这个更赚钱了,所以早已形成一条巨大的产业链,而当初山东世家在扶持晋王兵变失败之后,为了逃脱陛下制裁,选择屈服,陛下为了安抚山东世家,便默许这条产业链归于山东世家。 而金仁问能够成为这条产业链在明面上的代言人,则意味着房家在其中分了一杯羹。 或许并非房俊之授意,但现在执掌“东大唐商号”的武媚娘,则代表了房俊。 于保宁连连叹气、苦笑不已:“在下倒是知晓一些,可做生意嘛,既然他们可以做,凭甚我们不能做?再者,当初渊献诚求我替他牵线搭桥,想要拜在武媚娘门下,武媚娘准许其前往筑紫国开疆拓土,可渊献诚区区千余人,生存不易,好不容易在筑紫国站住脚,如何维持生计便成了难题,只能到处掳掠倭人,贩卖至大唐矿山。” “呵呵,”李泰喝了口茶水,冷笑道:“既然理由如此充分,自去武娘子面前辩解即可,何必来本王这里磨牙?” 辩解? 这老东西怕是连人家武娘子的面都见不到了,如此才慌了神,不得不求到自己这边。xfanjia 若单纯只是此事,自己看在于志宁的面上与武娘子转圜一二,倒也并无不可,可这于保宁锱铢必较、视财如命,肯定不会如他所言这般轻描淡写。 武娘子虽然女流之辈,但手段凌厉、气魄恢弘,当真只是有人插手房家的生意,焉能不依不饶? 可见,于保宁所言必定不尽不实。 果然,于保宁如坐针毡,踟蹰半晌,终于开口道:“其中或许有些误会,有人暗中提价,且强买强卖,导致诸多矿山有所不满,便有人将状告到武娘子那边。” 李泰顿时明白了:“怕是不仅高价、强买强卖,且还打着武娘子旗号行事吧?你且速速离了本王这王府,别把本王拖下水。” 这老东西简直就是“钱串子”,见钱眼开也就罢了,这是挣钱不要命了? 第5095章 抵达洛阳 李泰连连摇头:“非是本王不念旧情,不肯帮你说项,只是这件事不仅涉及山东世家,更有房家牵扯在内,实在爱莫能助。” 当年在太极宫内,他与李恪一并陪在太子身边,接受于志宁之教诲,所以此番于志宁写了书信请他帮忙找武娘子说情,他并未推脱,料想以他与房俊的交情,武娘子怎么也得给几分薄面。 可他哪里知晓居然是这等事? 交情再好,也不能贸然插手人家的利益之争,更何况于保宁虽然语焉不详、不尽不实,可他也能猜得到事情真相如何,若当真只是将奴隶提价、强买强卖,人家武娘子岂会不依不饶? 大抵是于保宁在强行提价、强买强卖的同时,还打着房家的旗号,逼得那些矿山不得不捏着鼻子掏出高价购买奴隶,结果于保宁贪心不足、一再压迫,导致那些矿山苦不堪言,只得将状告到武娘子面前…… 于保宁见李泰推脱,忙疾声道:“当下能救我的唯有殿下,看在家兄的情面上,您可得帮我这一把!” 李泰叹气道:“本王不是不帮,可你已经将事情做绝,让本王怎么帮?而且这件事不仅仅是武娘子,还有一个重要人物金仁问……你难道不知金仁问何许人也?” 于保宁仓皇无措,不知说什么好。 他岂能不知金仁问何人? 正经的新罗王族,一个女王姑姑、一个公主姑姑皆身在长安、内附大唐,公主姑姑嫁给房俊为妾,女王姑姑与房俊之间的风流韵事也早已传遍…… 作为新罗王族唯一成才的男丁,可知金仁问在金氏姊妹心中何等地位,有她们两个护着,金仁问几乎可以在长安城内横着走。 某种意义上来说,即便去招惹皇室宗亲都不能招惹金仁问,因为皇室宗亲行事有所顾忌,等闲不敢太过招摇,可房俊行事哪里有什么顾忌?只需金氏姊妹在房俊枕边啜泣两声、告上一状,谁惹金仁问谁就倒大霉…… 外头有内侍快步走进来,看了于保宁一眼,欲言又止。 李泰摆摆手:“不是外人,有什么话直言无妨,勿需顾忌。” 于保宁心中一暖,看来殿下对洛阳于氏还是很亲厚的,自己再哀求一番,且许以厚利,此事未必没有机会…… 内侍这才说道:“启禀殿下,有消息传来,说是越国公刚刚已经乘船进入洛阳城,水师校尉李谨行率领战船护卫。” “当”一声轻响,确实口干舌燥的于保宁正端起茶杯喝水,听闻此言,顿时仓皇失措,茶杯失手跌落于地。 李泰摆摆手,将内侍斥退,见于保宁六神无主的模样,无奈道:“这回就算是本王肯出面也无济于事了,你打着房家旗号强买强卖,房俊看在本王情面上或许还能宽宥一二,可你惹恼了武娘子,房俊谁的面子也不会给,于家必须付出代价。”安慕小说网 “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于保宁吓得面色发白,不过是偷偷摸摸以房家之旗号将奴隶高价卖给矿山而已,怎地就将房俊也给招来了? 堂堂太尉、越国公、当朝权臣第一,居然因为小妾发怒,便千里迢迢从长安跑来洛阳给小妾撑腰? 至于么?! 李泰很是无语,你居然畏惧房俊如虎,如何还敢财迷心窍做下那等蠢事? 现在事到临头知道害怕,早干什么去了? 不过既然有于志宁的面子,也不好放任不管。 想了想,道:“莫说本王不念旧情、袖手旁观,你现在有两条路,第一条,本王亲自陪你走一趟慈惠坊,你在武娘子面前负荆请罪、任凭发落,人家提出什么条件,你就答允什么条件。第二条,即刻出城,连夜赶往长安投奔燕国公府上,请燕国公在陛下面前讨个人情,让陛下出面处理此事……但无论哪一条路,都得诚意十足。” “诚意”是什么? 自然是钱帛、田地、货殖。 以李泰之见,这回于保宁即便能够逃脱一劫,也要付出巨大代价。 毕竟你当着大唐第一首富谈“诚意”,这“诚意”若是不足,怎能入了人家的眼? 于保宁自是明白李泰言中之意,可问题也正在于此,能让房俊动心、不去追究自己打着房家旗号这件事,那得是何等“诚意”? 粗略顾忌,至少也得五万贯起步…… 一边害怕房俊报复,一边心疼天价赔偿,于保宁面容扭曲、心底纠结,犹豫不决。 李泰见状,不由奇道:“你们于家难道已经到了入不敷出之境地吗?涉及奴隶交易已经撕碎了门阀底限,传扬出去必然被天下人戳脊梁骨,现在祸事临门,却连一点‘诚意’都舍不得往外掏,当真山穷水尽了?” 于保宁苦笑,颓然道:“就按殿下所言办吧,烦请殿下代在下约见越国公,若是越国公所提出的‘诚意’在下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愿意予以补偿,负荆请罪。” 李泰蹙眉,心中不满。 他看得出于保宁仍旧心有不甘,舍命不舍财…… 他本不想管,可想到于志宁的书信,只得喟然叹气,这个情面不能不给。 …… 房俊一袭圆领常服、头戴幞头,腰间佩玉、身姿挺拔,负手立于船头,极目四顾,河面上夜风徐徐,船行水上,两岸灯火如昼,倒映水中光影粼粼,即便已经酉时,但河面上往来船只穿梭不停,一派繁华盛景。 船只由黄河入洛,逆流进入洛阳城之时,便有数艘打着水师旗号的战船前来护航。 过了会通桥,船只在慈惠坊一处码头停靠,数艘战船上的兵卒先一步上岸,控制附近,负责警戒。 房俊踩着跳板上岸,便见到一个身躯高大、姿容矫健的校尉快步上前,单膝跪地、施行军礼:“末将李谨行,参见大帅!” 时至今日,水师上下对于房俊之称呼始终未改,而房俊对此也予以默认…… 房俊上前两步,拍拍此人肩膀,笑道:“站起来说话。” “喏!” 李谨行起身,抬头看向房俊。 灯光之下,房俊见此人三旬左右年纪,已经蓄起美髯,面貌英俊、气度硬朗,比他还高出半个头,肩宽背厚、猿臂蜂腰,一身甲胄威风凛凛,外形极佳。 只是高鼻深目、肤色白皙,状似异族…… “听闻李校尉乃粟末人?” 李谨行恭声道:“回禀大帅,家父粟末酋长突地稽,确有粟末血统。不过无论血统如何,肃慎也好、靺鞨也罢,皆乃唐人,愿为大唐冲锋陷阵,死不旋踵!” “好!” 房俊嘉许的点点头,又问:“之前驻守洛阳的乃是习君买,却不知何时换了李将军?” 李谨行道:“陨国公出任吕宋总督,大都督唯恐其胡乱行事,虽将习将军调往吕松镇守,任命末将继任习将军,承担保卫商号之重任。” 说是保卫商号,实则谁都知道这支驻扎洛阳的水师完全是负责武媚娘的安全,除去水师军令之外,唯武媚娘之命是从…… 房俊鼓励道:“水师之中从无论资排辈,看能力、看功勋,尽心尽力的执行命令,前途不会差。” “喏!” 李谨行挺胸凸肚,大声应诺。 在水师之中,房俊便是一个传奇,隋炀帝东征高句丽之后,整个水师千疮百孔、一盘散沙,正是房俊一手将这支军队推上当世第一等强军之高度,这些年纵横大洋、未尝一败,全军上下每一个人都因此受益,故而即便房俊早已交卸水师职务,却依旧对其唯命是从。 房俊满意颔首:“走吧,去商号!” 当先而行。 李谨行带着一众兵卒簇拥左右,皆箭上弦、刀出鞘,杀气腾腾、虎视眈眈,对周围行人、车马严加戒备。 抵达慈惠坊“东大唐商号”总部,门前夜间也在值勤的护卫一眼见到房俊,赶紧单膝下跪、施行军礼。 名为“护卫”,实则都是水师兵卒…… 房俊站在街上,仰头望着商号临街的楼宇看了看,这才由一侧的侧门进去,直入后堂。 “郎君?!” 听闻消息,武媚娘从内宅一溜烟的跑出来,正好见到身姿挺拔的房俊迈步进入内堂,俏脸上惊喜之色压抑不住,疾步上前,挽住郎君胳膊。 肌肤相贴,感受着郎君手臂上坚实的肌肉,一股欢喜从心中炸开,整个人如坠梦中、不敢置信…… 房俊拍拍她光洁白皙的手背,低头看着花容月貌,笑道:“给你一个惊喜!” 夫妻两人肩并肩走回堂内,武媚娘俏脸泛红、眼眸如水,片刻都不愿分开。 娇笑道:“惊倒是惊了,喜却未必。” “怎地,在这洛阳繁华之地大展拳脚,乐不思蜀,却是连郎君都给丢到一边了?” 分别落座,看着素手斟茶的武媚娘,伸手握住一只柔夷:“在船上喝了不少水,不渴。这一路舟车劳顿,骨头架子都快散了,不如备好热水,沐浴一番?” 武媚娘眼波流转,秀面微红,洁白的贝齿轻咬下唇,声音娇柔软糯、酥媚入骨:“妾身服侍郎君沐浴。” 第5095章 抵达洛阳 李泰连连摇头:“非是本王不念旧情,不肯帮你说项,只是这件事不仅涉及山东世家,更有房家牵扯在内,实在爱莫能助。” 当年在太极宫内,他与李恪一并陪在太子身边,接受于志宁之教诲,所以此番于志宁写了书信请他帮忙找武娘子说情,他并未推脱,料想以他与房俊的交情,武娘子怎么也得给几分薄面。 可他哪里知晓居然是这等事? 交情再好,也不能贸然插手人家的利益之争,更何况于保宁虽然语焉不详、不尽不实,可他也能猜得到事情真相如何,若当真只是将奴隶提价、强买强卖,人家武娘子岂会不依不饶? 大抵是于保宁在强行提价、强买强卖的同时,还打着房家的旗号,逼得那些矿山不得不捏着鼻子掏出高价购买奴隶,结果于保宁贪心不足、一再压迫,导致那些矿山苦不堪言,只得将状告到武娘子面前…… 于保宁见李泰推脱,忙疾声道:“当下能救我的唯有殿下,看在家兄的情面上,您可得帮我这一把!” 李泰叹气道:“本王不是不帮,可你已经将事情做绝,让本王怎么帮?而且这件事不仅仅是武娘子,还有一个重要人物金仁问……你难道不知金仁问何许人也?” 于保宁仓皇无措,不知说什么好。 他岂能不知金仁问何人? 正经的新罗王族,一个女王姑姑、一个公主姑姑皆身在长安、内附大唐,公主姑姑嫁给房俊为妾,女王姑姑与房俊之间的风流韵事也早已传遍…… 作为新罗王族唯一成才的男丁,可知金仁问在金氏姊妹心中何等地位,有她们两个护着,金仁问几乎可以在长安城内横着走。 某种意义上来说,即便去招惹皇室宗亲都不能招惹金仁问,因为皇室宗亲行事有所顾忌,等闲不敢太过招摇,可房俊行事哪里有什么顾忌?只需金氏姊妹在房俊枕边啜泣两声、告上一状,谁惹金仁问谁就倒大霉……安慕小说网 外头有内侍快步走进来,看了于保宁一眼,欲言又止。 李泰摆摆手:“不是外人,有什么话直言无妨,勿需顾忌。” 于保宁心中一暖,看来殿下对洛阳于氏还是很亲厚的,自己再哀求一番,且许以厚利,此事未必没有机会…… 内侍这才说道:“启禀殿下,有消息传来,说是越国公刚刚已经乘船进入洛阳城,水师校尉李谨行率领战船护卫。” “当”一声轻响,确实口干舌燥的于保宁正端起茶杯喝水,听闻此言,顿时仓皇失措,茶杯失手跌落于地。 李泰摆摆手,将内侍斥退,见于保宁六神无主的模样,无奈道:“这回就算是本王肯出面也无济于事了,你打着房家旗号强买强卖,房俊看在本王情面上或许还能宽宥一二,可你惹恼了武娘子,房俊谁的面子也不会给,于家必须付出代价。” “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于保宁吓得面色发白,不过是偷偷摸摸以房家之旗号将奴隶高价卖给矿山而已,怎地就将房俊也给招来了? 堂堂太尉、越国公、当朝权臣第一,居然因为小妾发怒,便千里迢迢从长安跑来洛阳给小妾撑腰? 至于么?! 李泰很是无语,你居然畏惧房俊如虎,如何还敢财迷心窍做下那等蠢事? 现在事到临头知道害怕,早干什么去了? 不过既然有于志宁的面子,也不好放任不管。 想了想,道:“莫说本王不念旧情、袖手旁观,你现在有两条路,第一条,本王亲自陪你走一趟慈惠坊,你在武娘子面前负荆请罪、任凭发落,人家提出什么条件,你就答允什么条件。第二条,即刻出城,连夜赶往长安投奔燕国公府上,请燕国公在陛下面前讨个人情,让陛下出面处理此事……但无论哪一条路,都得诚意十足。” “诚意”是什么? 自然是钱帛、田地、货殖。 以李泰之见,这回于保宁即便能够逃脱一劫,也要付出巨大代价。 毕竟你当着大唐第一首富谈“诚意”,这“诚意”若是不足,怎能入了人家的眼? 于保宁自是明白李泰言中之意,可问题也正在于此,能让房俊动心、不去追究自己打着房家旗号这件事,那得是何等“诚意”? 粗略顾忌,至少也得五万贯起步…… 一边害怕房俊报复,一边心疼天价赔偿,于保宁面容扭曲、心底纠结,犹豫不决。 李泰见状,不由奇道:“你们于家难道已经到了入不敷出之境地吗?涉及奴隶交易已经撕碎了门阀底限,传扬出去必然被天下人戳脊梁骨,现在祸事临门,却连一点‘诚意’都舍不得往外掏,当真山穷水尽了?” 于保宁苦笑,颓然道:“就按殿下所言办吧,烦请殿下代在下约见越国公,若是越国公所提出的‘诚意’在下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愿意予以补偿,负荆请罪。” 李泰蹙眉,心中不满。 他看得出于保宁仍旧心有不甘,舍命不舍财…… 他本不想管,可想到于志宁的书信,只得喟然叹气,这个情面不能不给。 …… 房俊一袭圆领常服、头戴幞头,腰间佩玉、身姿挺拔,负手立于船头,极目四顾,河面上夜风徐徐,船行水上,两岸灯火如昼,倒映水中光影粼粼,即便已经酉时,但河面上往来船只穿梭不停,一派繁华盛景。 船只由黄河入洛,逆流进入洛阳城之时,便有数艘打着水师旗号的战船前来护航。 过了会通桥,船只在慈惠坊一处码头停靠,数艘战船上的兵卒先一步上岸,控制附近,负责警戒。 房俊踩着跳板上岸,便见到一个身躯高大、姿容矫健的校尉快步上前,单膝跪地、施行军礼:“末将李谨行,参见大帅!” 时至今日,水师上下对于房俊之称呼始终未改,而房俊对此也予以默认…… 房俊上前两步,拍拍此人肩膀,笑道:“站起来说话。” “喏!” 李谨行起身,抬头看向房俊。 灯光之下,房俊见此人三旬左右年纪,已经蓄起美髯,面貌英俊、气度硬朗,比他还高出半个头,肩宽背厚、猿臂蜂腰,一身甲胄威风凛凛,外形极佳。 只是高鼻深目、肤色白皙,状似异族…… “听闻李校尉乃粟末人?” 李谨行恭声道:“回禀大帅,家父粟末酋长突地稽,确有粟末血统。不过无论血统如何,肃慎也好、靺鞨也罢,皆乃唐人,愿为大唐冲锋陷阵,死不旋踵!” “好!” 房俊嘉许的点点头,又问:“之前驻守洛阳的乃是习君买,却不知何时换了李将军?” 李谨行道:“陨国公出任吕宋总督,大都督唯恐其胡乱行事,虽将习将军调往吕松镇守,任命末将继任习将军,承担保卫商号之重任。” 说是保卫商号,实则谁都知道这支驻扎洛阳的水师完全是负责武媚娘的安全,除去水师军令之外,唯武媚娘之命是从…… 房俊鼓励道:“水师之中从无论资排辈,看能力、看功勋,尽心尽力的执行命令,前途不会差。” “喏!” 李谨行挺胸凸肚,大声应诺。 在水师之中,房俊便是一个传奇,隋炀帝东征高句丽之后,整个水师千疮百孔、一盘散沙,正是房俊一手将这支军队推上当世第一等强军之高度,这些年纵横大洋、未尝一败,全军上下每一个人都因此受益,故而即便房俊早已交卸水师职务,却依旧对其唯命是从。 房俊满意颔首:“走吧,去商号!” 当先而行。 李谨行带着一众兵卒簇拥左右,皆箭上弦、刀出鞘,杀气腾腾、虎视眈眈,对周围行人、车马严加戒备。 抵达慈惠坊“东大唐商号”总部,门前夜间也在值勤的护卫一眼见到房俊,赶紧单膝下跪、施行军礼。 名为“护卫”,实则都是水师兵卒…… 房俊站在街上,仰头望着商号临街的楼宇看了看,这才由一侧的侧门进去,直入后堂。 “郎君?!” 听闻消息,武媚娘从内宅一溜烟的跑出来,正好见到身姿挺拔的房俊迈步进入内堂,俏脸上惊喜之色压抑不住,疾步上前,挽住郎君胳膊。 肌肤相贴,感受着郎君手臂上坚实的肌肉,一股欢喜从心中炸开,整个人如坠梦中、不敢置信…… 房俊拍拍她光洁白皙的手背,低头看着花容月貌,笑道:“给你一个惊喜!” 夫妻两人肩并肩走回堂内,武媚娘俏脸泛红、眼眸如水,片刻都不愿分开。 娇笑道:“惊倒是惊了,喜却未必。” “怎地,在这洛阳繁华之地大展拳脚,乐不思蜀,却是连郎君都给丢到一边了?” 分别落座,看着素手斟茶的武媚娘,伸手握住一只柔夷:“在船上喝了不少水,不渴。这一路舟车劳顿,骨头架子都快散了,不如备好热水,沐浴一番?” 武媚娘眼波流转,秀面微红,洁白的贝齿轻咬下唇,声音娇柔软糯、酥媚入骨:“妾身服侍郎君沐浴。” 第5097章 郎情妾意 看着于保宁如此模样,李泰不禁连连摇头,燕国公那等睿智儒雅,怎地却有一个这般舍命不舍财的弟弟? 若能早早拿出这些“诚意”,不去胡扯其他,岂能落得如此被动境地? 自作孽,不可活。 一直是武媚娘言辞锋利、连敲带打,这会儿于保宁被逼得方寸大乱,苦苦哀求,房俊才终于放下茶杯…… 笑呵呵道:“于司马何必如此?我在长安,与燕国公也很是熟稔,更受过不少教诲点拨,咱们之间不算外人。固然有些误会,解释一番也就罢了,更何况还有魏王出面?呵呵,不至于,不至于。” 口中说着“不至于”,却并未说勿需于家拿出赔偿…… 李泰没好气道:“回去准备准备,尽早将钱帛、房契都送过来,莫要自作聪明!” “喏!” 于保宁一个字都不敢多说,躬身施礼,便欲告退而去。 房俊开口道:“倒也不必送到这里来,直接送去魏王殿下府上即可,算是我捐赠于‘文化振兴会’的一笔善款,为大唐的文化振兴事业添砖加瓦、略尽绵力。” 李泰顿时惊喜:“这不合适吧?” 房俊略作沉吟,道:“既然殿下觉得不合适,那么……” “合适!” 李泰大吃一惊,虽然觉得房俊不会反悔,可这个风险不能担:“非常合适!二郎心存文化、公忠体国,实乃当世之楷模!既然你有心助力大唐文化事业,本王岂能不予以成全?” 扭头对于保宁道:“就这么办了,回头将钱帛、房契送去本王府上!” “……喏!” 于保宁郁闷至极,觉得自己事情办得差了。 若是自己直接将这些二十万贯、十处房产直接送给魏王,想必魏王定能强势要求房俊揭过此事,且能落得自己一份大大的人情。可现在自己依然拿出这些钱,非但无人领情,反倒是咎由自取、放了自己一马…… 糊涂啊! …… 堂内,李泰心情甚佳,笑道:“非是本王愿意多管闲事,只是燕国公之请托,着实不好婉拒。只不过也未料到这于保宁胡涂至极,居然袒护自己的儿子……他也不想想,就他那点小聪明,如何瞒得过冰雪聪慧的武娘子?” “殿下夸赞,妾身实在不敢当。” 武媚娘掩唇而笑:“倒是让殿下折了颜面,妾身着实愧疚,惟愿殿下胸襟如海,不与妾身一般见识。” “诶,武娘子说哪里话?” 李泰不以为然:“是于保宁这厮蒙骗我在先,若非武娘子聪慧识破其心思,本王便被他蒙在鼓里给利用了。况且,本王可从来未曾拿你当做一个侍妾看待,本王与二郎交情莫逆,他这般宠爱重视于你,所以你在本王面前也有足够分量。” 好话说了两句,然后搓搓手,兴奋道:“二郎,那些钱帛与房产,当真捐赠给本王?” 那可是二十万贯啊! 十处洛阳城内的房产也价值数万贯,即便他这个大唐亲王也眼热心跳,有了这笔钱,“振兴会”的运转更为顺畅,不仅可以在乡下兴建更多学塾,还能资助更多学子出海前往各处番邦建学,教授儒家经义、传播华夏文化…… 房俊笑道:“殿下当面,微臣岂敢自食其言?殿下为了华夏文化之振兴、传播,可谓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区区钱帛与殿下之大业相比,微不足道,微臣略尽绵力,实在荣幸之至。” 李泰感叹道:“这前前后后,本王接受你的捐赠已是天文数字,普天之下,能如二郎这般仗义疏财者,又有几人?胸有锦绣而志存高远,二郎实乃天下奇男子!” 一旁,抿唇而笑的武媚娘痴迷的看着房俊侧脸,只觉芳心悸动、意乱神迷。 数十万贯有如过眼云烟,每每绸缪大事皆是利国利民,功勋盖世却从不居功自傲,麾下将校皆愿效死……唯有此等顶天立地之男儿,才能配得上她武媚娘,让她即便做妾亦甘心情愿、无怨无悔。 …… 送走魏王李泰,夫妻两个回去后宅,因起得太早,房俊并未沐浴,武媚娘便让人烧了热水,亲自服侍房俊入浴,期间难免被拽着重新洗了一遍,一番鏖战,浴桶里只剩下半桶水,地上湿漉漉洒了一片…… 等到两人换了衣裳、收拾妥当从浴室出来,已经到了晌午。 吃过午膳,坐在书房之内,受到灌溉的武媚娘娇嫩肌肤愈发白里透红、吹弹可破,容颜妩媚、丽质天生,整个人仿若洛阳城内逐渐流行起来的牡丹一般娇艳。 夫妻两人喝着茶,晒着午后阳光,颇为慵懒。 但室内静谧、岁月静好,一贯精力充沛的武媚娘觉得若时光停顿、此刻长留,与心爱之人这般相依相偎、声息相闻,倒也未尝不好…… 房俊很少见到武媚娘这般温柔娴静的时候,颇觉赏心悦目,伸手握住一只柔若无骨的柔夷,笑问:“怎么样,商号各种事务处置起来是否得心应手?” 武媚娘反握着郎君宽大温厚的手掌,只觉恬静舒适,柔声道:“起初之时颇有些凌乱,但将事务捋顺了,便不觉得难。其实商号的事务看似繁琐、千头万绪,实则归纳起来也不过‘一力降十会’几个字而已。强大的武力,充裕的资金,丰盛的货殖,无论东洋还是南洋、西洋诸国,商号所属之船只抵达之处,无往而不利。” 大唐的商品自不必说,品类、质量冠绝天下,每至一处,都受到各地土著之热烈欢迎,即便再贵也顷刻售罄。即便有一二英明之人觉察到大唐商品倾销给当地带去的掠夺性伤害,可等到天下无敌的水师舰队摆出阵势、使出武力,则再无阻挡。 而商号对待那些不予配合的土著、部族,时常采取“拉拢一派、打压一派、歼灭一派”的策略,屡试不爽。 如今外洋各国、部族都已经知晓大唐奉行之政策,那便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所以东洋、南洋、西洋,放眼望去皆“大唐之拥趸”…… 如此,办起事来自然得心应手。 说到此处,武媚娘眸光如水、眼波莹莹:“倒是坊市之间对于郎君的各种诋毁、嘲讽,使得妾身如坐针毡。郎君乃盖世英雄,却因妾身招致如此非议,妾身时常心中愧疚,不如郎君另择贤能主持商号,妾身此番便与郎君同回长安。” 这话并非故意试探,她当真心中如此想法。 虽然她不甘于相夫教子、循规蹈矩的妇人生活,对眼下这般掌握庞大资源、对外某些外族甚至可以生杀予夺的经历很是沉迷,但她知道自家郎君为了支持她的理想背负了多大的压力。 夫妻同心,固然郎君心甘情愿,可她又怎能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一切? 午后阳光明媚,光线从窗外照进来投映在如花似玉的俏脸上,愈发显得明艳无双。 房俊笑容温煦,但语气却坚定沉着、铿锵有力:“我房俊何曾在乎什么名声?你我结为永好,自当相互扶持共度一生,若是他朝生命终结弥留之际,回首前尘过往,对自己的女人不曾有半分虚心敷衍,那我这一生足矣。” 握着柔若无骨的纤手,他目光湛然:“不必在意外人说什么、想什么,我们只去做想做之事、该做之事,完成人生理想的同时若能在这滚滚滔滔的历史长河之中留下一点什么,夫复何求呢?” “东大唐商号”是他释放出来的一头嗜血怪兽,在这样一个年代,作为资本原始积累的手段而存在。 若当真由此在大唐孕育出资本主义萌芽,甚至使得大唐跑步进入“国家资本主义”,其意义绝对是划时代的,道一句震古烁今亦不为过。 而武媚娘虽然失去了“一代女皇”之荣光,但凭借“东大唐商号”,依旧可以在历史之上彪炳史册,其成就未必逊色于那样一个毁誉参半的“唯一女皇”…… 武媚娘何曾听过此等言语? 只觉得世间任何甜言蜜语,在郎君这番肺腑之言面前都要相形见绌、不堪一击。 “遥想当年,妾身被太宗皇帝赐婚于二郎,那是何等之幸运?也不知修了几世的善事,才能得此善果。” 武媚娘微笑着叙说往事,白皙的俏脸在阳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晕,如染云霞,秀眸之中光彩涟涟…… 房俊就笑起来:“还记得那个时候媚娘看不上我这个纨绔子弟,为了违抗皇命还要死要活,结果最终拜倒在本郎君七寸金枪之下,从而死心塌地、百死不悔……哎呦!谋杀亲夫啊?” 却是武媚娘听得什么“七寸金枪”,面色羞红的拧了他一把…… 不过说起这个,确实要承认自家郎君天赋异禀。 往前凑了凑,娇躯依偎在郎君肩头,红着脸儿,咬着嘴唇,小声道:“最近时常去魏王府上拜访,宴会上也会有洛阳城内不少达官显贵的正妻,闲谈之间难免涉及闺房中事,妾身才发现原来男人与男人是绝不相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