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贵妇》 第1章 那外室已有三月身孕 元嘉三十六年,春。 这会儿已是薄暮时分,天光晦暗,细密的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忽而一阵料峭寒风吹过,打湿了朱檐下悬着的薄纱灯笼。 那雨声自窗棂传进屋内,吵得人不得好眠。 桃霜匆匆进来,语调急.促地喊:“夫人、夫人——” 侍奉在屋内的杏雨听见外间的动静,忙掀了帘子出来,压低声呵斥:“小些声,夫人近些日子为着那名外室的事整日整夜的没睡,现如今好不容易睡着了,可别又把人吵醒了。” 闻言,桃霜忙噤了声,只是脸上仍郁气难平。 杏雨见着,心下也有了些猜测,“如何了?” 桃霜压着声,忿忿地说:“报信的小厮说那外室已有三月身孕,想想咱们夫人被瞒了有多久?” 杏雨霎时沉默下来。 桃霜仍然憋着火,咬牙切齿地说:“那外室不过是勾栏里出来的,如何能与咱们夫人相比?” “国公爷真是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家里带,亏得咱们夫人那般信他,也不怕沾了什么脏——” 杏雨心跳慢了半拍,提高声音呵斥:“慎言!” 话音刚落,又觉得嗓门太大,往里屋瞥了眼,没听到里面的动静,才安下心,瞪着她小声说:“主子就是主子,也是你能轻易议论的?” 桃霜先前是怒气上头,眼下反应过来,吓得脸都白了,支支吾吾地解释:“我…我就是心疼夫人。” 杏雨知她不是坏心眼的人,叹口气叮嘱:“下次别再莽撞了,隔墙有耳,若是传出去让国公爷知道,他要想发难,只怕夫人也不好保你。” 桃霜的脸白了又白,忙说不会了。 杏雨拍了拍她的手背,没再说什么。 她和桃霜都是夫人的陪嫁丫鬟,由老夫人亲自挑选陪着夫人一块长大,说句大不敬的话,在她心里早就将夫人当成亲妹妹一样看待,如今见她受了这样大的羞辱,怎会不气? 桃霜话虽说得难听,倒也没错。 她们夫人是什么身份? 那可是大周第一高门,清河崔氏的长房嫡女,当今太子妃的胞妹,又有几个世家女能比? 国公爷即便想纳妾,也得选家世清白的女子。尐説φ呅蛧 更别提国公爷成婚当日,就曾对她们夫人许下誓言,这辈子绝不纳妾,一生无异腹之子。 这才过了多久,誓言就不作数了。 平白养个扬州瘦马做外室,折得不止是夫人,还是整个清河崔氏以及太子妃的脸! - 崔窈宁自一场噩梦中醒来,刚想喊丫鬟上前,忽得听见外面杏雨和桃霜压得极低的声音。 她一怔,没再出声。 已有三月身孕啊… 崔窈宁闭了闭眼。 也就是说他们至少三月前就已经勾搭在一块。 可裴钰演得那样好,她竟半点都没察觉。 若不是前些日子,她从裴钰身上闻到一些胭脂味,起了疑心派人去查,怕是会被欺瞒至死。 好在天不负有心人,总算查出点线索。 同僚给他送了个扬州瘦马,起初裴钰没答应,后来实在是瞧那女子可怜就将她安置到偏院,据调查的小厮说,那外室的模样有一两分像她。 之后,裴钰便常常去偏院看她。 再后来,裴钰便夜夜宿在了那里。 崔窈宁带着桃霜和杏雨偷偷去过那个偏院,红烛燃了整整一.夜,裴钰都未从那个小院走出,直至天明时分,才勉强有了点动静。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崔窈宁只是觉得恶心。 裴钰同她说有公务在身,她信了。 裴钰同她说有要事缠身,她也信。 他瞒得这样好,没人怀疑过他。 他依旧给她摘花,给她买点心,跑遍整个长安也要给她买最新鲜最紧俏的珠花,仍然是她心里那个好夫君,是那个风靡长安的裴郎君。 可他的心,却在不知不觉中游离。 她从来没想过与她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红着脸说这辈子只喜欢她一人的裴钰会变了心。 崔窈宁没办法忍受这点,她从成婚前就已经说过,她这人小性子,决不会同外人分享丈夫。 裴钰应得干脆,发誓也干脆。 可结果呢—— 崔窈宁闭了闭眼,嘴角敛起讥讽的笑。 “国公爷。”外间丫鬟婆子跪了一地。 崔窈宁回神,便见着裴钰跨步进来,他穿一身竹青长衫,目如朗星,颜若冠玉,因着受到重用,又袭承爵位,自有一股卓然清傲的气质。 “窈窈。”裴钰快步近前,“身子可好些了?” 崔窈宁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她和裴钰自年少相识,又至如今,细数已经十年,她对他的表情实在太过熟悉,知道他此刻的担忧出于真心,却更觉得荒唐。 他装出深情样子对她嘘寒问暖,转头出了国公府却和那名外室在偏院颠鸾倒凤,耳鬓厮磨。 想到这,崔窈宁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倒海。 裴钰慌了:“窈窈——” 崔窈宁神色冷淡的避开他的手,裴钰当她在病中使小性子,也不在意,让丫鬟端了药过来。 豆蔻是新来屋里侍奉的丫鬟,见状笑眯眯地说:“夫人,全京城的贵妇们都在羡慕您呢,您病了,国公爷一连告假三日在家照顾您。” 其他不知内情的丫鬟们也跟着打趣。 崔窈宁脸上却没笑,撑着身子起来。 裴钰端着药碗吹得凉了,又摸了摸,觉得合适才凑近喂她,崔窈宁只觉厌烦,抬手推翻了。汤药洒了一身,白底桃花瓷碗跌落在地,碎成几瓣。 裴钰愣在原地,不过也只当她生病时爱委屈的小毛病又起来了,教丫鬟重新端了碗过来,耐心地哄:“窈窈,大夫交代了你得喝药,若是嫌苦,我再教人拿点蜜饯一并吃可好?” “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带你去郊外跑马,或者去陵阳散散心也好,那儿有一块温泉,对身子极好。” 他温声细语地说着,毫不在意长衫被弄脏。 崔窈宁看着只觉得恶心,抄起一旁的金丝镂空熏炉砸过去,裴钰来不及避开,额头磕破了皮,鲜血顿时渗了出来,看着极为可怖。 裴钰错愕地盯着她,很快化为愠怒,“崔窈宁!” 崔窈宁看着他,教杏雨拿了软枕给她垫着,只轻飘飘地问了句:“你那个外室怎么样了?” * 排雷:架空!架的非常空!不要考据!!!非大女主文!权谋不多!!!想看权谋的宝宝们可以直接换文啦!你的态度决定我的态度,大家精神状态都不好,无脑负分,恶意攻击的人自己做好挨骂的准备,弃文不必告知!每个人口味不同,尊重喜好! 大概就是个重生后成了渣男他嫂子的故事,有点慢热,宝子们往后看看呀(鞠躬) 第2章 崔家意图谋夺大位现已满门抄斩 裴钰的身子瞬间僵住,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不过很快就掩饰下来,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含糊过去。 一抬头,却对上崔窈宁的视线。 她神情极为冷漠,那双清妍妩.媚的眼里没有半分情绪波动,像是一汪古井不波的深潭。 成亲几年,裴钰何时见过这样的崔窈宁? 外人都说,清河崔氏的崔九娘虽生得仙姿玉貌,性子却骄纵蛮横,霸道无比,想要什么东西都得抢到手来,没有哪个世家贵女敢跟她呛声。 只有裴钰知道,不是这样。 窈窈性子是娇气任性一点,却也极为好哄,成亲后两人虽闹过矛盾,可很快就和好如初。 这还是头一次,她用这样漠然的眼神看他。 裴钰心头发冷,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崔窈宁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的笑,抬眼吩咐屋内侍奉的丫鬟,“去把她带过来。” 桃霜和杏雨都知道她说的是谁,应声下去。 裴钰的喉咙滚了滚,最终语气沙哑的出声:“窈窈,这事是我的错,不怪她。” 崔窈宁看着他清俊的脸,心头某个地方瑟缩的痛了下。 她是真的觉得难过。 纵然她从小被娇惯着长大,顺风顺水到现在,可她是真切的喜欢裴钰,喜欢到现在。 可他却变了心。 崔窈宁回想起十五岁那年的槐夏,天儿出奇的热,他们约好了一起去城外寺庙里看新开的荷花,结果刚出来没多久,她就热的犯了病。 没能履约,她觉得可惜,又烦闷。 薄暮时分,裴钰淋着一身雨水来了,手里抱着一束荷花,他眼里亮亮的,像含着光。 他说:“这是庙里开的最好的一枝,问主持大师磨了许久才肯我摘这么一朵。” 即便是大雨也没能浇散那些暑气,可他捧着荷花的样子,却莫名让整个屋子都静下来,崔窈宁一下子就听到了自己心脏传来怦怦乱跳的声音。 她难得红了脸,支吾着喊了声:“谢…谢谢呀。” 那时,她真的以为她会和裴钰白头偕老。 那些往事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浮现,崔窈宁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十六七岁时说娶她是他这辈子最大心愿的裴钰,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崔窈宁心里难过,面上却很平静,“你知道的,我不屑于动手。” 裴钰回了神,喉咙一片涩意。 她出身于五姓七望的崔家,自然不屑于跟一介瘦马计较。 半个时辰后,几个丫鬟婆子把人带过来。 那名女子一见裴钰就挣脱束缚扑了过去,颤颤巍巍的喊了声裴郎,裴钰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搀扶她,忽然又想到什么,顿了下又收回手。 崔窈宁神情平静:“什么时候的事。” 裴钰对上她冷漠的眼,艰难吐出一句:“四个月前…” 崔窈宁嘴角轻轻扯了下。 两个月前,她的生辰,裴钰风.尘仆仆的从扬州赶回来,生辰当晚,他们一起去了寺里,老主持准他们在后院那棵千年银杏树下放长明灯。 裴钰站在树下的石桌前,提笔在长明灯上写心愿。 她凑过去看,上面写着:愿窈窈岁岁平安。 现下想来,只觉荒唐。 崔窈宁不想就这个问题多说,视线落在那名外室上,她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年纪,穿一身水绿襦裙,小腹微微有些显怀,面若春桃,粉腮红润,仔细看眉眼确实有一两分与她相似。 蕊娘也在看她。 这位自及笄就被称为洛阳第一美人的崔窈宁。 崔窈宁自娘胎里就带了病,生下来时体重不足三斤,打小身子骨就不好,极少外出,养成了一身冰肌玉骨,又在病中,肤色真就是欺霜赛雪,偏她又是极为鲜妍明艳的长相,灼灼其华,艳如牡丹,这样半倚着的姿态,更是平添了几分妩.媚风.流,教人觉得多看两眼都是唐突。 蕊娘自行惭愧的低下头。 之前有人说她与这位镇国公夫人生的有几分相似,可她瞧着却不像,她哪有半分比得过她。 崔窈宁收回打量的视线,平静地说:“裴钰,你知道我的性格,先前承诺我的话,你既然做不到,我们之间再无可能,和离吧。” 裴钰震惊抬头,似是没想到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猛地上前,“我可以解释,窈窈,你听我解释——” 这次是他做错事,他承认。 可他从没想过要对蕊娘如何,只是对上跟她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女子,总是不忍她被人糟践。 尤其是那双略有些像她的眼,望着他时满是温顺和濡慕。 窈窈从来不会这样看他,她是清河崔氏的嫡女,待人接物傲慢又骄纵,对谁都一样任性,便是他惹了她不高兴,也会被她直接赶出去。 也因此,蕊娘身上的温顺让他几乎沉醉。 这是全心全意只有他的崔窈宁。 可即便这样,他也没准备要收蕊娘为外室,是那县令给他下了药,他将蕊娘认成了她才酿成错事。 醒来后,他不知如何面对,想打发蕊娘时,她却怀了身孕,不得已,他只好将她带回来。 他想着等个好时机再告诉窈窈,没想到她已经先一步知道。 心口一阵又一阵刺骨的疼痛,崔窈宁按了按,努力让语气变得平静下来,“把和离书给我。” 裴钰喉咙里满是苦涩,哑声问她:“窈窈,你真就半点都不顾我们的夫妻情分吗?” “夫妻情分?”崔窈宁只觉得好笑,语气满是讥讽,“裴钰,你配与我说这个吗?” 裴钰攥紧了掌心,别开脸说:“窈窈,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放你离开我身边。” 崔窈宁不想和他多说,直截了当的开口:“桃霜,把张妈妈叫进来,叫他们给家里写封信,让哥哥派人过来接我回去。” 桃霜应了声,将要出门。 裴钰喊住她,转头看向崔窈宁,语气低沉:“窈窈,你在病中,我原不想告诉你,怕你伤心过度——” 他说得很慢,崔窈宁不知怎的,心头忽然升起一抹不好的预感,“你什么意思?” 裴钰看着她,一字一句沉声说:“昨日子时,太子私下行巫蛊之事意图谋夺大位,太子妃崔氏及东宫一并妻妾皆被处死,涉事家族满门抄斩,三代之内女子充为官妓,男子流放三千里。” 第3章 一个孩子都容不下,你真教我失望 满门抄斩…崔家…胞姐… 父亲母亲…哥哥嫂子…还有刚出生的小侄女… 崔窈宁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攥住,连喘气都不能,眼前一黑,直直栽下去。 “窈窈。”裴钰急急上前,目眦欲裂地朝屋内的丫鬟婆子怒吼:“大夫呢?还不快去把大夫喊过来。” 屋内乱成一团,丫鬟们急忙去请大夫。 裴钰沉着脸坐在床前,心头悔恨万分。 早知如此,便不该说出来。 可没想到她竟动了与他和离的心思,幸好崔家倒了,否则他还真怕那位大舅哥把她接回去。 好在如今,窈窈能依靠的只有他。 裴钰握紧了她的手。 屋内安静极了,连呼吸声都格外明显,蕊娘不安地绞着手帕,小心翼翼地喊了声:“裴郎?” 裴钰抬头看她,眼底阴翳一片,没心思再跟她多说什么,随意点了几个丫鬟送她回偏院。 因崔窈宁体弱多病,三天两头的要请大夫,裴钰索性请了医术高明的大夫常住府内,丫鬟们催促过后,几个大夫提着药箱匆匆进来。 看完后,大夫开了药,桃霜跟着出去抓了药,看着丫鬟们煎好,端进来递给杏雨喂夫人。 裴钰沉声说:“我来吧。” 杏雨垂着头,声音轻柔:“大夫说夫人这是急火攻心,不可再次动怒,若是醒来后看到国公爷,只怕……” 她顿了下,没有说下去,将头垂得更低。 裴钰面色变化几下,最终让开位置。 喂完药,过了片刻。 崔窈宁意识渐渐转醒,眼里慢慢有了焦距,她咬紧唇,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响起裴钰的话。 一字一句,满是血腥。光从话里,就能窥探出究竟会有多少人将要死于这场巫蛊之祸。 崔窈宁闭上眼,眼泪顺着眼角滚落下来。 当今圣上登基十年无子,以至于国本动摇,是太子姐夫的出生让那些蠢蠢欲动的藩王老实下去,当今大喜,大赦天下,将姐夫立为太子。太子对外强硬公正,对内宽顺仁和,朝堂上下无一不称赞其有太.祖之风,他太子之位做得稳稳当当,怎会行巫蛊之事? 定是有人蓄意陷害! 崔窈宁知道自己不该怨圣上,可就是忍不住。 胞姐十五岁那年嫁入东宫,崔家与太子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番横祸崔家如何躲得过? 几百条人命,她怎能不恨! 崔窈宁心口阵阵抽痛,强撑着身子起来问:“皇太孙如何了?” 裴钰忙近前,“太孙年幼,又是戾太子唯一血脉,圣上仁慈,故只是幽禁,并未伤其性命。” 仁慈? 不悔前过曰戾,不思顺受曰戾,知过不改曰戾。 崔窈宁心中讥讽,天家果真薄凉,这样的恶谥,当今下令后可曾想过太子出生时那刻的欣喜? 还有裴钰,因着两人的姻亲关系,又是太子胞弟齐王的伴读,太子姐夫待他向来不薄,不若如此,他如何能已弱冠之年任命户部郎中? 他却一口一个戾太子,真是狼心狗肺之人。 若是父兄还在,又岂会让他这般狂妄。 崔窈宁闭眼,潸然雨下。 见她神情凄然,裴钰柔声安慰:“窈窈你且安下心,当今下令时说过,外嫁女不咎其罪。” 崔窈宁回神,没想到他以为自己心生惧怕才掉了眼泪,只觉得从未认识过他,满眼失望。 裴钰不曾注意到她的神色,沉吟片刻温声说:“大夫说过你身子骨弱,之前吃的那些药就停了吧,左右不过是个孩子,何须折损你的气血?” 崔窈宁身子骨极差,成婚前大夫说过她年纪小,须得调养上数余年方才能行房事,她当时想为裴钰生个孩子,便一直吃些易孕的药材。 闻言,崔窈宁并未出声,不过须臾功夫,又听他说:“待蕊娘生下孩子后,我就教人把她送走,届时,孩子由你亲自教养,我会统一好下人的口径,他只有你一个母亲,窈窈你放心,谁都越不过你在我心里的位置。” 崔窈宁硬生生被气笑了,“什么脏的臭的都往我面前送,你当我是什么收破烂的吗?” 裴钰想到她刚得知崔家倒台的消息心情不好,便没有与她置气,叹口气说:“窈窈,那是我的亲生骨肉。” 崔窈宁反问:“所以我就该让个奸生子来糟践我清河崔氏的名声吗?裴钰,你不要脸我还要!” 裴钰的脸色顷刻阴沉下来,恼声道:“再是清流世家又能如何,当今一句话便能让崔家倒台,你如今是罪臣之女,能保着镇国公夫人的位置已是不易,行事说话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 “一个孩子你都容不下,真教我失望!”Www.XSZWω8.ΝΕt 言已至此,他甩袖离开。 崔窈宁只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喘不过来气,忽得喉咙一甜,她偏过头,大口大口殷红的鲜血往外涌,浸湿了雪白的寝衣。 她眼前一黑,彻底没了意识。 昏迷前,她隐约听到杏雨和桃霜凄厉的哭喊。 * “姑娘姑娘,快醒醒,老夫人从长安回来了。” “姑娘?” “府内其余几位姑娘都早早去候着了,若是您去迟了,只怕二太太又找到机会阴阳怪气。” 耳旁乱糟糟的。 似是有人在说话,但隐隐约约,听得不太真切,越是想听,越觉得仿佛隔了层朦胧的水雾。 老夫人… 什么老夫人? 镇国公府的老夫人在她还未嫁给裴钰前就已去世,除了她,府内还有谁能被称为老夫人? 二太太… 这又是在说谁? 崔窈宁费力地睁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坠着各式各样珍珠美玉的红鲛帐,轻薄似烟,流光溢彩,映着袅袅升腾起的清雾,更似在仙境。 崔窈宁神情发怔。 这珍珠鲛帐是她十三岁那年,父兄送她的生辰礼,花费重金请工匠制成,纵然是整个大周都难寻到第二件。 她珍惜又爱护,喜欢得不得了。只是不曾想,带到镇国公府的途中,马车遇到磕绊,其中水头最好的一块翡翠碎成两半,她觉得心疼,便让杏雨放在箱底,再也没拿出来过。 如今,那块翡翠还完好无损… 是梦还是…… 崔窈宁怔怔地盯着那里。 杏雨见她眼睛睁开,欣喜地朝后喊了声:“姑娘醒了姑娘醒了,桃霜快叫抱琴姐姐来为姑娘梳妆。” 第4章 她真的回到了十五岁这年 杏雨嗓音轻柔,还带点小姑娘似的清脆。 崔窈宁下意识地看去,见着的却是十四五岁模样的杏雨,梳着双螺鬓,神情难掩活泼之色。 她一时怔住。 杏雨是她身边的大丫鬟,素来最是稳重细心,何曾有过这样喜形于色的时候? 抱琴… 掩埋在脑海深处不愿提起的记忆,终于浮现。 杏雨和桃霜是祖母亲自给她挑的丫鬟,年纪与她相仿,她俩还没挑起大梁时,她屋内的大丫鬟一直是母亲身边的抱琴。抱琴性子稳重,杏雨就是她一手教出来的,品性与她一般。 及笄那年,府内丫鬟撞见抱琴意图勾.引二老爷,祖母知道后勃然大怒,当即发落了抱琴。 崔窈宁觉得抱琴不会做这样的事,上前求情,二婶当场捂脸哭了出来,说她这个侄女心狠,难道以为自己的亲叔叔就会做出这样的事吗?尐説φ呅蛧 崔窈宁虽这么想,却不能认。 那时,祖母也满脸失望的看着她,抱琴不愿让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冲出去撞柱以示清白。 她死的太过惨烈,鲜血染红了一地。 崔窈宁午.夜梦回之际,总是忍不住去想,若是早知道抱琴会遇到二叔,她就不会辛苦她去二房跑一趟,给六姐姐送簪子。 崔窈宁久久失神。 说话间,里屋的帘子被人掀开,十七八岁的姑娘端着铜盆进来,瓜子脸,柳叶眉,说话时笑吟吟的:“瞧瞧,咱们姑娘这是睡懵了。” 这模样,分明是抱琴。 十七八岁,俏生生的,还活着的抱琴。 这是怎么回事… 还有刚才听到的那些话…长安…老夫人回来… 这分明是她及笄之年发生的事。 崔窈宁心头隐约浮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难不成…难不成她竟—— 抱琴将铜盆搁置在高脚架上,近前笑着说:“姑娘,奴婢服侍您起床可好?” 崔窈宁心绪复杂的点点头。 伺.候穿衣的时候难免碰到,察觉到手背传来的体温,崔窈宁心头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她闭上眼,忍不住潸然雨下。 不是做梦,她真的回到了十五岁及笄这年。 这时候,她还没过十五岁的生辰,没与裴钰定亲,哥哥也还没娶嫂子,一切都还没发生。 还来得及,还来得及。 父亲、母亲、哥哥嫂子、胞姐、太子姐夫,还有崔家上下几百条人命…… 崔窈宁光是念着这些名字,就痛得几乎站不稳,她不敢想全家被抓入大狱之后,会有多惊慌害怕,这些,都是他们原本不该承担的啊。 没关系的,崔窈宁,还来得及。 崔窈宁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这辈子,她定不会让他们重蹈覆辙。不管是谁要害太子,要害崔家,她都会把他揪出来。 - 洗漱完,崔窈宁带着抱琴和杏雨去了前院。 正月才过,府内的灯笼还没收,挂在廊下,红灿灿的瞧着很是喜庆,前些日子下了场大雪,薄薄覆了一层,更显得漂亮。 一路行来,丫鬟小厮纷纷行礼。 谁都知道大房的九姑娘是崔府内最得宠的姑娘,不管是老爷夫人,还是老太太,都偏疼她。 九姑娘也没辜负他们的疼爱,小小年纪就生得仙姿玉貌,还未及笄,姝色便已名冠洛阳。 让人不禁想,若是及笄后会是何等艳色。 这样娇娇一样的美人,本就合该把全天下的珍奇宝物都捧到她面前来,以供她赏玩。 崔窈宁到前院时,厅里已坐满了人。 崔老夫人信佛,听闻长安般若寺的主持法妙大师佛法精深,特意前去拜会,小住了半个月余回来,府内所有人都到了,已示孝道。 崔窈宁进门,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父亲崔誉。 他坐在左首位,边上依次挨着母亲王氏,再往下是哥哥崔瞻,胡姨娘生的二哥哥崔文,以及林姨娘生的四哥哥崔弘。 右边是二房。 二叔崔礼和二婶韦氏,二婶生的三哥哥崔浩,以及裴姨娘生的五弟弟崔明。 至于姑娘,大房除了她,其余的姑娘业已出嫁,二房这边,除了六姑娘崔秀秀在相看,二房嫡女七姑娘崔萱、庶女八姑娘崔婉都刚及笄。 上辈子,崔窈宁最喜欢六姑娘。 她母亲是河东裴氏二房的庶女,被祖母求娶给二叔做贵妾,按照关系算,她是裴钰的姑母。 裴姨娘得宠,又有子嗣傍身,却不做狐媚之态,老夫人很是喜欢她,平日里也很抬举她,准许她走动娘家那边的亲戚。 因着这层关系,裴钰年幼时常来崔府。 崔窈宁对裴钰最开始其实没什么特别感觉,只当家里来了个表公子,是六姑娘在她耳边经常念叨,她听得多了就产生好奇。 一来二去,她便觉得裴钰这人真好。 他念书好,却又不是那种只会读书的书呆子,他会画画,会折桃花,会送她新奇的生辰礼。 他在外出游学时,给她写过一封又一封的信,上面写着他游历时见到的风景,他文采斐然,看着那些字,崔窈宁仿佛也跟着一同游历了。 崔窈宁想,她对裴钰绝不是一时动心。 是潜移默化,是长久漫漫,一点一点占据。 崔窈宁又想到六姑娘。 六姑娘性情温柔小意,在家说话都不敢大声,却对她和裴钰之事极为关心,每回她与裴钰置气,都是六姑娘变了法的过来哄她。 崔窈宁笑她,也不怕明哥儿知道后吃醋,待个表弟竟比亲弟还关心。 六姑娘听她这么说,笑着说还不是她太好,想让表弟把她尽快娶回家。 那时,她羞得没再说话。 上辈子崔窈宁没有深思过,现在跳出喜欢裴钰的这个圈,她却能隐隐窥出几分缘由。 六姑娘,似乎不想让她高嫁。 裴钰只是镇国公府二房的嫡长子,这样的身份配别的世家女绰绰有余,配她却有些低了。 错非长房嫡子在他们定亲没多久就没了,本朝又有大房不可无嗣,必要时过继子嗣之言,镇国公的爵位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袭。 崔窈宁敛下心神,一一给几位长辈行礼。 二夫人韦氏抬眼看着侄女进来,皮笑肉不笑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咱们家九娘头回儿这么早起床,没等着老太太用饭再过来?” 第5章 再过两个月,咱们家九娘便及笄了罢? 二夫人出身京兆韦氏,是老夫人的嫡亲侄女,出嫁前父兄疼着,出嫁后老夫人宠着,日子过得很顺心,唯一添堵的就是大房的两个侄女。 老太太虽不喜大房,对两个孙女却极宠。 不管是大一点的三娘,还是小一点的九娘,都疼到了骨子里,什么新鲜玩意都紧着她们。 大房的三娘和她生得二娘年纪相仿,两人差不多时候相看,谁曾想三娘竟有幸被太子看中,亲自求圣上赐婚,入主东宫做了太子妃。 韦氏退而其次,想着将二娘嫁给其他皇子,公爹却说崔家出了一个太子妃已经足够了,再嫁入皇家只怕会惹得圣上猜忌。 公爹都发话了,韦氏还能说什么呢? 好不容易把二娘嫁出去,过了几年的舒坦日子,如今七娘又到了相看的年纪,这就算了,偏生她后面还有个快要及笄的九娘。 韦氏实在笑不出来。小說中文網 整个洛阳,谁不知道崔九娘姝色无双? 这还没及笄,明里暗里打听得人就数不胜数,要是及笄了,崔家的门槛还不得被踏破? 有九娘在前,谁能看得见她的七娘? 韦氏带着这样的怨气,素来对她们没个好脸。 崔窈宁今儿个穿了件妃色缠枝纹褙子,下搭了条荔枝白罗裙,因着天气冷,外罩着莹白缎织掐花斗篷,围领簇了圈雪白的绒,愈发衬得雪肤花貌,浓鬓香腮,像是牡丹盛开绚烂到极致的那种灼艳迭丽,带了点咄咄逼人的张扬。 她一进来,满室生辉不外如是。 韦氏看着更觉得糟心。 崔窈宁才要说话,后面忽然传来老夫人不悦的声音:“九娘自幼身子骨就不好,你这个做婶娘的不心疼就算了,怎么还跟个小辈计较?” 崔窈宁回头。 几位丫鬟搀着个面容慈祥温和的老太太进来,因是才礼佛回来,穿得很是素净,只有手腕套了两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显出几分贵气。 崔窈宁快步过去搀扶住她,嗓音又娇又软,“祖母…” 小姑娘的语气里满是濡慕和依赖。 崔老夫人听得心都化了,拍了拍她的手背,慈声说:“别怕,祖母在这,看谁敢教训你。” 二房的七姑娘崔萱见状撇撇嘴,语气泛酸,“有祖母这么偏疼着九娘,谁还敢说她啊?” 她和崔窈宁一直不合。 除了有母亲耳提面命的原因外,还因为崔窈宁总爱找六姑娘崔秀秀玩,分明她俩才是嫡女,她却总跟个庶女来往,平白折了她们的身份。 崔老夫人虽然喜欢大房的两个孙女,却也不是拿二房的孙女当草的人,闻言佯怒道:“你这丫头,倒好意思说我偏疼,仔细想想,哪回儿我教人送的东西不是你和九娘一人一份?” 七姑娘崔萱到底年幼,见祖母板着脸,以为她真生了气,忙走近晃着她胳膊撒娇说以后不会了。 崔老夫人伸手点了她眉心一下,提醒道:“你娘是个糊涂虫,别学她,都是自家姐妹,没得非要争个高低出来伤了情分,倒让人笑话。” 文岚是个争强好胜的脾气,七娘性子随了她。 好在七娘年纪还小,心地也不算坏,掰得过来,否则她要头疼死。 崔萱讪讪一笑没说话。 韦氏却恼了,被姑母当着这么多小辈的面训,她臊得脸都红了,气得跺了跺脚,“母亲!” 又不是二八少女,做这种姿态。 真是没眼看。 崔老夫人瞪她一眼,教人搀扶着坐了首位。 崔誉忙起身,领着大房的人跟崔老夫人行礼,而后恭声问起老太太一路上的情况。 崔老夫人语气平淡的回了几句。 两人分明是母子,却客气疏离的像陌生人。 崔窈宁看着他们,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父亲和祖母的恩怨她后来才知道缘由。 祖母当年生父亲的时候大出血,废了好大功夫才生出来,结果父亲却被曾祖母抱去了养。后来,等祖母养好,好不容易生下的孩子根本不要她,哭着闹着要回曾祖母那。祖母觉得心寒,生了二叔后留在身边亲自抚养,曾祖母说她不顾父亲,就把父亲又要回了自己院里。 直到曾祖母去世,父亲才又回到祖母身边,可那时候祖母身边已经有了嘴甜的二叔,父亲又是个沉默内敛的性子,跟祖母更加疏离。 后来,父亲到了成婚的年纪,祖母给他挑了娘家的侄女为妻,父亲拒绝了,说只想娶母亲。 祖母气个半死,她觉得是曾祖母压了她这么多年,以至于他们母子情分淡薄,好不容易把曾祖母熬走了,父亲却要娶曾祖母的嫡侄孙女。 自这次以后,祖母愈发不待见父亲,不待见大房,母亲嫁过来后更是没给过好脸。直到上辈子祖母去世,两人的心结都没解开。 父亲嘴上不说,心里大概也是难过的。 父亲和祖母对自己都一样疼爱,如果有机会的话,崔窈宁真心希望他们两个能够尽释前嫌。 崔老夫人和两个儿子寒暄完,先问起各房公子们的学业情况,满意点点头后问起府内姑娘们的婚事。 “六娘定了亲,七娘和八娘都到了相看的年纪,八娘…”崔老夫人顿了下,看了眼韦氏,敲打道:“文岚,八娘喊你一声母亲,她的婚事你也上点心,到底是我们崔家的姑娘。” 韦氏强笑着应了声是。 八姑娘崔婉始终垂着头,一派低眉顺眼的样子。 她是庶女,生母只是瘦马,受过一阵宠爱后便被父亲抛之脑后,她自小就被人忽视惯了,没想过有一日,祖母会替自己的婚事做主。 这样一来,嫡母也会费些心思。 崔婉不敢奢想什么高门大户,只要是个清白人家,能做个当家娘子便足够了。 崔婉红着眼起身道谢。 崔老夫人笑了笑,“自家人,说什么谢。” 言毕,崔老夫人的目光又落在崔窈宁身上,小姑娘也不知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她转头看向大儿媳王氏,“我记得再过两月,咱们九娘便及笄了罢?” 第6章 她未来的丈夫绝不会裴钰 大夫人王氏忙应了声是。 崔老夫人收回视线,再落到最疼爱的孙女身上,便带了笑,“咱们九娘及笄想要什么生辰礼?” 崔窈宁先前还在想怎么让他们两个冰释前嫌,被哥哥崔瞻推了下,才愣愣地回过神。 崔瞻压低声重复了下崔老夫人的话。 崔窈宁仰头,一双妩.媚的凤眼弯成月牙,嗓音似掺了蜜一样,“祖母送什么我都喜欢。” “瞧瞧…瞧瞧…”崔老夫人指着她笑起来,“这丫头不怪我偏疼她,嘴甜得像是抹了蜜,跟她说回话,我都觉着自己年轻了许多。” “真的呀?”崔窈宁笑眯眯地说:“那敢情好,我以后只管追着您说话,您不嫌我烦就行。” 崔老夫人笑骂:“小顽皮猴,可别烦我。” 老夫人身旁的大丫鬟晚菊,见状抿唇笑起来,“老夫人分明心里高兴着却藏着不说,若是九姑娘真不来,您怕是得失落好一阵子了。” 崔老夫人瞪她:“就你话多。” 晚菊伺.候老太太许久,知道她是什么脾气,抿着唇笑了笑,并不害怕。 崔窈宁弯了弯唇,“您再烦我,我也要去。” 崔老夫人又说她黏人,以后嫁了人可怎么好,不过嘴上说着烦,脸上却满是笑容。 崔萱撇撇嘴,下意识地又想酸两句。 韦氏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 崔萱不满地看着她:“母亲,你干嘛啊!” 韦氏压低声说:“你祖母刚才说的你又忘了?非得让你祖母再训你一顿,你才能长记性?” 崔萱噎了下不敢吱声了。 祖母板着脸生气时,母亲都不敢和祖母呛声,她更不敢,也不知崔窈宁哪来这么大的胆。 崔老夫人又和王氏说:“及笄了就要预备着相看了,多找些适龄少年们的画像教九娘挑一挑,她眼光高,寻常人家的男子可瞧不上。” 王氏笑着应声是。 这下,崔萱可忍不住了,“谁说她瞧不上?我看崔窈宁什么破落户的人都喜欢。” 崔老夫人的脸骤然沉了下去,眯着眼淡声问:“七娘这话什么意思?”尛說Φ紋網 崔萱有些害怕,不过还是想看崔窈宁吃瘪的心思占了上风,仰着头大声说:“裴姨娘的侄子先前来咱们家住过一段时间,经常找崔窈宁出去玩,一来二去,崔窈宁就喜欢上了他。” 她又不是傻子。 崔窈宁那么霸道娇气一个人,除了跟长辈说话客气,和他们兄弟姐妹何曾像对裴钰一样? 崔萱不喜欢六姑娘,也不喜欢裴姨娘。 更讨厌那个裴钰。 河东裴氏又怎么样? 她们清河崔氏还是天下第一高门呢。 崔老夫人前些年见过裴钰一次,他念书好,相貌也端正,确实是个风采出众的少年郎,又是河东裴氏二房的嫡长子,算不上破落户。 但要说与她的九娘相配,身份确实低了。 她胞姐可是太子妃啊! 大房的这对姐妹花,崔老夫人都喜欢。 要说更喜欢谁,她私心里更偏向于九娘一点,她小时候生下来那么小一团,又娇气又爱哭,谁哄也不好使,偏一见到她,就咧开嘴笑。 那么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她怎么能不喜欢? 三娘做了太子妃,崔老夫人私心里想着九娘未来的丈夫就算不是皇子,郡王什么也好啊,她实在不忍心让她家九娘差姐姐太多。 她们姐妹情深,可旁人不这么想,一想到,外人会用那些话来伤害九娘,她心肝都疼。 崔老夫人没出声,屋内的人便也不敢说话,气氛静谧极了,掉根针在地只怕都能听见。 崔萱硬着头皮主动开口:“祖母,我没说谎,不信你问六姐姐,她知道的可比我清楚。” 崔老夫人回神,抬眼看了过去。 崔秀秀被吓了一跳,后背慢慢起了层汗,在老夫人看不清喜怒的表情下,结结巴巴地说:“九娘素来爱找我玩,一来二去难免遇到表弟,要说是否…喜欢,我…我却是不知。” 崔萱不满地瞪她,“你装什么啊!你平时不就爱领着崔窈宁跟你那什么表弟一块玩吗?” 崔秀秀咬着唇,急急地说:“七妹妹误会了。” 崔萱却看不惯她这样子,故作柔弱的给谁看呢?跟她娘一样自甘下贱,好歹也是世家出来的女子,却不知打哪儿学来了勾栏里的做派。 崔老夫人神情仍然不辨喜怒,又将目光转向崔窈宁,淡声道:“既然如此,你自己来说。” 崔窈宁没有丝毫慌张。 大周民风开放,男女相约出去游玩很正常。 上一世,崔萱也提过这事。 那时她被说中了心思,当即红了脸,祖母为着她的面子没有继续问下去,匆匆让人散了。 这辈子,既然不决定和裴钰纠.缠,一些不必要的感情就不用让祖母他们知晓了。 反正,她未来的丈夫绝不会是他。 “祖母,您吓到我啦。”崔窈宁笑眯眯地说:“我从前找六姐姐玩的时候,六姐姐每回都会提到裴钰,我听多了就好奇嘛,后来发现,他这人也挺有趣的,总能找到新鲜玩意儿。” 她说得坦坦荡荡,语气里都是对玩伴的夸奖,嗓音又甜又软,分明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 崔老夫人一早知道她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也没把这事情往严重了想,小姑娘年纪还小,府内头一回来外男,她觉得新鲜是正常事。 只是六姑娘—— 想到这,崔老夫人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她倒不知道,六娘什么时候学了这些算计人的功夫,还把这手段用到了自家姐妹身上。 她这小心思骗骗没出阁的小姑娘还行,在场的长辈哪个不是人精,一眼就看出她耍的手段。 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有讥讽有打量有冷漠有怒意,崔秀秀脸色煞白,几乎坐不稳位置。 到底还是个刚定亲的小姑娘,稳不住,还没说什么呢,就叫她情绪外泄,差点哭出来。 崔老夫人轻轻扣着黄花梨的案面,淡淡地说:“文岚,你是二房的当家主母,阿礼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平日里多用点心教养子嗣,府内的庶女品性不端,传了出去,你脸上难道就能好看到哪去?” 第7章 母亲,我不喜欢他了 韦氏没反驳,干脆应了声是,往二爷崔礼那瞥了眼,捻着手帕跟老太太哭诉:“我倒是有心管,就怕到头来二爷反倒说我苛待庶女。” 崔老夫人闻言淡淡扫了眼崔礼。 老夫人执掌崔家几十年,威严自是不必多说,脸色一旦沉下来,便没几个人敢大声说话。 二爷崔礼见状讪讪一笑,忙说不敢。 韦氏心头一阵畅快,看了眼六姑娘崔秀秀。 老太太看似是训斥她,实则是在指桑骂槐,就差没指着六姑娘的鼻子骂她心术不正了。 裴姨娘不是个好的,上行下效,这小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老太太发了话下来,又没二爷护着,看她怎么收拾这两个狐媚子。 韦氏心里痛快,连带着看崔窈宁都顺眼些了。 崔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精力不如从前,说了会儿话便觉得疲惫劲上来,摆摆手让人散了。 大房、二房的人一一行礼告辞。 崔窈宁走得最快,刚出前院,便被人喊住。 崔秀秀领着两个丫鬟追上来,似是走得急,微微有些喘气,停顿休息了会儿,她咬着唇,小心翼翼地问:“九娘,你没生我气吧?” 崔窈宁见她不安地绞着帕子,想来应该很紧张,笑了笑,故作不知地问:“我生什么气?” 她这样子让崔秀秀觉得有些陌生。 不过,兴许只是因为她们有几天没见了罢? 崔秀秀稍稍放下心,红着眼说:“祖母他们都误会我倒没什么,我毕竟是个庶女,不受宠爱,可我们这样要好,我不想你也误会了。” “母亲是个什么脾气你也知晓,父亲又是个不管事的,我和姨娘在府内日子难过,所以见到阿钰便当成依靠,习惯性在嘴里念着,不曾想,放在别人眼里便是我蓄意教阿钰勾.引你。” 她继承了裴姨娘的好相貌,粉面桃腮,秀丽婉约,哭起来楚楚动人,让人忍不住想近前安慰。 崔窈宁忽然觉得没意思极了。 崔秀秀只比她大一岁,两人年纪相仿,她脾气好,说话也温柔,她便常常找她玩,把她当亲姐姐一样看待。纵然重生后,察觉到她把裴钰介绍给她,存着不想让她高嫁的心思,可裴钰确实是她自己挑的,崔窈宁也不想计较太多。 但这辈子,祖母挑明了说,她仍然撇清自己,她倒是清清白白了,那祖母她们成了什么人? 崔窈宁觉得心寒,半句话都不想说。 没得到回应,崔秀秀哭声渐渐停歇,觑她一眼,咬着唇转了话题,“九娘,你刚才在祖母面前赌气说不喜欢阿钰,是不是怕被责怪才——” 崔窈宁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出声打断她的话:“六姐姐,你听谁说的我喜欢裴钰?” 崔秀秀一下子愣住了。 没等她开口,崔窈宁又说:“在祖母那儿,我已经说的很清楚,我只把裴钰当玩伴,女儿家的名声要紧,还请六姐姐莫要与我开玩笑。” 说完,她福身行礼,带着抱琴和杏雨走了。 崔秀秀神情发怔,连出声挽留都忘了。 阿钰那样的相貌家世,若不是她身份低了些,这样的好夫婿她怎么可能会让给九娘? 一定是老夫人在,九娘怕被责骂说了谎。 崔秀秀这样想着,心里却仍觉得有些不安,还是得给阿钰写封信,让他多哄一哄九娘。 打定主意,崔秀秀带丫鬟回了小院。 * 崔窈宁领着抱琴、杏雨去给母亲请安。 刚掀了帘子进去,便闻到一股极重的药味,崔窈宁皱了下鼻子,近前问:“您又病了?” 王氏笑了笑,“普通风寒罢了,不碍事。” 她招招手,让小姑娘坐到床边来,抚着她的长发问:“方才你祖母在那,我不好细问,现在就咱们娘俩,你跟我说说心里话,你是在和裴家的那个小郎君闹脾气,还是真不喜欢了?” 崔窈宁仰头问:“母亲不觉得裴钰身份低吗?” 王氏叹了声:“我倒宁愿你嫁些身份低的,身份低的,看在你父兄的面上,也不敢纳妾。” 她抚着小女儿柔顺的乌发,有些出神:“都说高门主母好,可又好在什么地方呢?遇到不好女色的丈夫,也就跟三四个女人分享,遇到那种好.色的,后院里全是女人,想劝阻都没那个底气,这种日子也就身份地位叫旁人艳羡,其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她出身太原王氏,出嫁前是赫赫有名的才女,家世清贵,与丈夫崔誉又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嫁入崔家后,过了段很是快活甜蜜的日子。 纵然婆母刁难,那日子也是快活的,让她觉得她与丈夫一体的,只是生活哪有那么如意呢? 很快,老夫人送了贵妾韦姨娘。 再后来,又来了林姨娘、赵姨娘,还有最得宠的胡姨娘,源源不断的新人往后院里送,各个都跟花骨朵一样漂亮,谁看了能不喜欢呢。 王氏已经想不起来丈夫当年说娶她时的模样,不抱希望也就没有失望,她这辈子就这样了。 可她希望自己的女儿能过得幸福快乐。 三娘嫁入皇家是没这个希望了,可九娘可以。 裴家那个小郎君品性相貌都不错,身份虽比九娘略差些,却又不算太低,若是九娘嫁给他,有她父兄胞姐的面子,裴钰应当不敢纳妾。 崔窈宁仰头看着母亲,因常年服药的缘故,她的身形极为单薄,下颌清瘦,美丽脆弱的像是一朵绽放在悬崖峭壁上,摇摇欲坠的海棠花。 都说父亲和母亲感情甚笃,可若真的那么好,大房里就不会那么多庶子庶女。 崔窈宁窝在她的怀里,用脸颊蹭了蹭她放下来的手背,闷声说:“母亲,我不喜欢他了。” “真不喜欢了?” “嗯。” “不是在闹小脾气?” “不是。” “好好好。”王氏柔声应下来,伸手捏了下她的鼻尖,笑着说:“既然你不喜欢他了,母亲就再给你挑一些风采出众的少年郎,九娘是想要家世低一点的呢,还是家世高点的?” 第8章 是那裴钰没福分 崔窈宁想了想说:“家世高点的罢。” 上辈子太子忽然倒台,以至于崔家被满门抄斩后,她却在他们死后一日才得知了这个消息。 这辈子,她绝不会让他们重蹈覆辙。 既然如此,便要选个家世高的,这样的话,一来方便打听消息,二来也能让人投鼠忌器。 崔窈宁敛下心思,没再继续想。 王氏的神色有些复杂,觉得女儿没把自己刚才的话听进去,不过也没说什么,笑了笑说:“好,到时候我给你好好挑几个优秀的。” 崔窈宁猜到她在想什么,抱住她的胳膊撒娇,“母亲,我知道您怕我嫁入高门受委屈,可您想过没有,小门小户里难道就没有狂悖之徒吗?” 王氏瞪眼:“他敢?” 王氏素来是个温柔性子,可遇到女儿的事上便强势起来,冷笑着说:“他要是敢对你不敬,我立马让你大哥接你回家,官他也别想做了。” 王氏话虽说得狂妄,却也有这个底气。 五姓七望素来同气连枝,共同进退,大周朝堂近乎大半都是世家之人,牵一发而动全身。 崔窈宁听着母亲的话,眼圈顿时红了。 裴钰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只敢等崔家落魄了再欺她,这样的人比阴险小人更让她作呕。 “可万一太子倒台了呢?” 没等母亲开口,崔窈宁哽咽着说:“女儿昨晚做了个梦,梦见崔家被满门抄斩,那个裴钰好生猖狂,成亲时许女儿一生绝不纳妾,待崔家没了,却把外室带进府里让女儿养个外室子。” 王氏刚想训斥她私下议论皇家是大罪,不可再说,下一秒,却听见小姑娘哽咽压抑的哭声。 再细听她的话,顿时恼了三分。 王氏忙扯开她,小姑娘却不肯从她怀里钻出来,细瘦的肩头轻轻颤动,哭得她心都疼了。 没有谁比王氏更清楚她生的是怎样一个娇气包。 她的九娘是府内最小的姑娘,刚生下来时体重不足三斤,哭声细的跟小猫崽一样,府里不知用了多少药材银两才把这个小娇气包.养大,上至老夫人,下至丫鬟们,都对她疼得厉害。 尤其老夫人,老夫人不喜他们大房,对这个孙女真就是疼到了骨子里,也不怪二房眼酸。 从小到大,九娘要什么都有。 这还是头一回,她哭得这样委屈,想到九娘说梦里遇到的事,王氏顷刻间厌恶起了裴钰。 虽然知道,不该因梦里的话而迁怒他,可王氏就是忍不住,兴许是因为九娘说的太真了,她竟觉得那一字一句像是真发生过一样。 “九娘不哭了。”王氏轻轻拍着她的背哄,“我和你爹爹哥哥还有祖母,我们都在呢。” 这不是梦! 这就是上辈子他们的结局啊! 崔窈宁想张口告诉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只能任由眼泪汹涌地往外掉。 王氏心疼死了,一面拍着她的背,一面忍不住痛骂裴钰,连带着二房的六姑娘也讨厌上了。 幸好九娘没陷进去,不然她生撕了她的心都有。 怨不得九娘不喜欢裴钰。 别说她还是个小姑娘,就算是换成她,梦见这样的事,对裴钰都很难再升出好感。 罢了,是那裴钰没有福气。 王氏漠然的想着,愈发轻柔的拍着女儿的背。 哭了好一会儿,崔窈宁慢慢止住泪,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从母亲怀里爬起来。 王氏拿手帕给她擦脸,“哭够了罢?” 崔窈宁的脸色有些微微泛红,扯着她的胳膊撒娇,“您别说了,再说我要生气了。” “好好好不说。”王氏点了下她的鼻尖,笑着吩咐身边的大丫鬟抱棋,“快去打盆水来,教姑娘洗洗,哭成了小花猫出去可怎么见人。” 抱棋捂着嘴偷偷笑,应了声下去。 崔窈宁又一次红了脸,“您答应我不许提的。” 王氏纵容地应下:“不提,不提。” 洗完脸,崔窈宁陪着母亲又坐着聊了会儿,才带着抱琴和杏雨回自己的四时院。 绕过长廊,便是小花.园里的观赏亭,丫鬟们精心侍弄的几株春桃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远远望去,枝头覆了层薄薄的雪,显得清艳又鲜妍。 崔窈宁兴致来了,踮起脚尖折了几枝。 不多时,天空又飘起了雪,看那样子,一时半会儿估计都不会停,有愈下愈大的架势。 再往前还要走好一截路。 抱琴柔声催促:“姑娘快些回罢,您若是喜欢,稍后我教人摘些送过来,您前些时候风寒才好,若是淋了雪惹出病来。老夫人和夫人又要担心了。” 她是母亲指过来伺.候的,崔窈宁向来敬重她,闻言不再耽搁,一路回了院里。 崔秀秀身边的大丫鬟兰香在院里等候多时,见她们回来,迎上前行了个礼,“九姑娘。” 桃霜还不知两位姑娘今天已经闹翻的事,近前笑着解释:“姑娘,兰香姐姐在这儿等了许久,说是六姑娘有话让她带给您。” 崔窈宁的好兴致瞬间散了干净,朝杏雨使了个眼色,抱着怀里的几枝桃花进了屋里。 桃霜愣了下,刚想问什么,杏雨便拉着她到一旁说话去了。 抱琴掀了帘子跟进去。 兰香在心里苦笑了声,可六姑娘交代过,她若是办不成就没好果子吃,只好硬着头皮跟进去说:“九姑娘,我家姑娘有话让奴婢带给您。” 屋内烧了地龙,和外面的温度截然相反。 崔窈宁嫌热,进来便把斗篷脱了,抱琴接过去挂在架子上,又关紧了窗棂,这才近前问:“刚刚在外面淋了雪,姑娘要不要换身干净衣裳?” 从始至终,都没人搭理过兰香。 兰香明白为什么,并不怨恨,恭恭敬敬的等。过了好一会儿,她见九姑娘换了身素色的褙子出来,下搭了条胭脂色罗裙,这样素净清雅的颜色更显得她容色姝丽,不可方物,那双妩.媚鲜妍的凤眼抬眼一扫,教人连身子都软了半边。 她倚在美人塌上,把.玩着手里的桃花,漫不经心地问:“说罢,她要你带什么话。” 第9章 祖母就是偏心,用饭只喊九娘 兰香松了口气,跪在地上砰砰磕了两个响头,“九姑娘仁慈。”wWW.xszWω㈧.йêt 崔窈宁捏着桃枝轻点了下,“起来罢。” 兰香又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这才起身回话:“我们姑娘说,今日之事,是她说错了话,还请九姑娘念着往日情分,莫要与她置气。” 崔窈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还有吗?” 兰香摸不准九姑娘是个什么想法,硬着头皮又说了一句:“有…有的。姑娘说,若是您肯原谅她,她必定亲自登门道歉,给您赔罪。” “不必了。” 崔窈宁把.玩着桃枝的手指顿了下,淡声说:“回去告诉六姐姐,都是自家姐妹,又没深仇大恨,谈什么原不原谅,倒教外人看了笑话。” 九姑娘容色姝丽,那双凤眼多情又妩.媚,便是没说话都给人一种欲语还休的意味,可一旦神情冷下来时,便如那画像上的九天仙子,凛若秋霜,气质清艳,浑身带着摄人的贵气。 兰香心头发颤,应声告退。 才出门,见九姑娘身旁的大丫鬟抱琴姐姐也跟着出来,兰香忙停了步子。 抱琴笑笑,递给她一把伞,“外面下了雪,姑娘怕你路上受寒,特意教我过来送你。” 兰香拿着伞,一时怔住。 抱琴觑了眼外面的天色,拍拍她的手背笑着说:“快回去罢,路上雪越下越大了。” 兰香抿唇说:“那姐姐替我谢过九姑娘。” 抱琴点头应下,见她撑着伞快步出了院子,才收回视线,掀了帘子回屋。 姑娘不知道何时从美人塌上起了,站在窗棂前,拿着把精致的小铰刀修剪着刚抱回来的桃枝。 抱琴挑了个白底粉桃玉壶瓶递过去,笑着说:“倒是个知道感恩的,也不枉您一番心思了。” 崔窈宁头也没抬,“也是个可怜的。” 从前没细想,只觉得六姐姐脾气温柔,可昨儿个听她说的一番话,她倒觉得那些温柔都是装出来的,她真正的性子未必是这样。 若真像她猜测的这般,只怕伺.候她的丫鬟日子都不大好过,兰香回去,少不了被责骂。 到底也是因为她,一把伞又算得了什么。 崔窈宁没在意,将修剪好的桃枝插.入瓶内。 * 雪愈下愈大,伴随着阵阵寒风,刮在脸上刺骨的疼,不过片刻,四周便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晚香院内,几个婆子伸头看一眼外面的天气,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凑在一块说话。 忽然听到“吱呀”一声。 几个婆子眯了眯眼定睛去瞧,原来是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兰香回来了,连忙堆出笑容打招呼。 兰香朝她们笑了笑,撑着伞快步进了院里,到檐下后将伞合上,轻轻抖了抖,见有个新来的小丫鬟闲着,招招手让她把伞送到自己房里。 小丫鬟刚进来伺.候六姑娘,知道兰香是六姑娘的大丫鬟,正想讨好她呢,笑嘻嘻地接了。 兰香见她走远,转身进了屋。 崔秀秀信写到一半,见兰香掀了帘子进来,提笔的手微顿,轻声问:“九娘如何说的?” 兰香心神一凛,如实说道。 崔秀秀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笔,语气不复方才的温柔,咬牙问:“她可是怪我没亲自去?” 兰香低垂着头没出声。 依她来看,九姑娘就算怪,大概也是怪姑娘算计她,怎么可能会因为一点小事就生气。 她们这些做下人的,觉得九姑娘待姑娘其实很好,什么新鲜玩意都往她这送,姑娘却说这是九姑娘在收买人心,变着法的炫耀她过得好。 兰香觉得并不是这样,可也不敢说。 之前新来院里伺.候的小丫鬟,因为一时嘴快说了这些话,没过几天便失足掉进池子里了。 她们心里都有猜测,却没一个敢声张。 “我问你呢!”崔秀秀拍了下桌,压抑不住火气,“说话!” 兰香身子一颤,低声回答:“九姑娘应当不是那个意思,兴许只是还没消气,说了气话罢了。” 崔秀秀觉得这话挺有道理,心头的火气散了三分,丢了笔,脸色由阴转晴,“麻烦你跑一趟了。” 兰香毕恭毕敬:“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崔秀秀往外瞥了眼,“这么大的雪你一路淋着回来,待会我教人给你煮碗姜汤暖暖身子。” 兰香感激涕零,又说:“九姑娘赏了奴婢伞。” 崔秀秀神情一滞,旋即笑了起来,“倒是稀奇事,九娘一贯霸道,没把你赶出来就不错了,看来今天心情好,你算是赶上好时候了。” 兰香笑着说:“奴婢运气好罢了。” 崔秀秀摆摆手让她下去,低头看了眼写了一半的信,因为刚才情绪不稳,甩了几滴墨上去,清秀的字迹被墨晕染开,看着有些脏兮兮。 她深呼吸口气,将纸揉成一团,又拿了张重新动笔。 见字如晤:阿钰—— - 大雪下了整整一日方才停歇。 天气冷,崔窈宁去跟祖母请安时,已到晌午。 崔老夫人教丫鬟上了杯热茶,故意逗她:“九娘怕不是知道我这有好吃的,特意赶着饭点来罢?” 崔窈宁扯着她的胳膊撒娇,“您又打趣我。” 崔老夫人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她的手背说:“天这么冷,正好留下来陪我用完午饭再回去,小厨房那边说是从长安学了新鲜的糕点,你一并尝尝,看看是不是真有那么好吃。” 崔窈宁依偎在她怀里,软声应下来。 崔老夫人抚着小孙女的长发,笑眯眯地说:“以后中午就来这用饭,也陪我说说话。” “好呀。”崔窈宁干脆地应下来,一双眼弯成了月牙,“您只要不嫌我烦,我就天天来。” 崔老夫人伸手点了下她的鼻尖,大笑,“有你这个小鬼灵精陪我用饭,我高兴还来不及。” 崔窈宁埋在老太太怀里,弯唇说:“我也是。” 崔老夫人怔了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没说话。 要不说她偏疼九娘呢。 除了她,其余几个孙女都怕她怕的跟什么样,她就是再想亲近,也亲近不起来啊。 正出神着,有人掀了帘子进来,语气止不住的泛酸,“祖母就是偏心,用饭从来只喊九娘。” 第10章 九娘喜欢什么样的? 人还未到,先闻其声。 光听声音,崔窈宁就知道是七姑娘崔萱来了。 崔萱跟她向来不对付。 硬要说因为什么,大概…就是犯冲吧? 她们两人在一个地方时,大多都会吵起来,除了祖母能压一压,其余两房长辈根本管不住。 前些年,祖母给她摘的那枝花比给崔萱的多个花苞,崔萱要抢,她没给,她们就打了起来。 重来一世,再看这些,崔窈宁觉得还挺有意思。 进来后,崔萱脱了身上的斗篷递给丫鬟,撅起嘴说:“祖母,您心虚了是不是?” 崔老夫人闻言一阵头疼。 这个七娘她也不知说什么好。 要说害怕她吧,只要九娘在,她那张嘴就跟喝了几十瓶醋一样,酸个不停。若说不怕她吧,她稍稍板起脸,她就吓得不敢再说话。 崔老夫人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我心虚什么?我有什么好心虚的?每回你请安,我让你留下来用饭,你哪一次肯了?” 崔萱被噎的说不出话。 她又不是崔窈宁这种厚脸皮的人,怎么好意思老过来蹭饭? 崔老夫人嫌她不够聪明,板起脸说:“快要晌午了,你不去用饭,过来做什么?” 崔萱立刻委屈起来,“您还说您不偏心,这都偏没眼了,我人都到了您还要赶我走啊?” 崔老夫人不吃她这套,淡淡地说:“早上请安时,我是不是留过你?” 崔萱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既然那会儿不来,现在过来做什么?”崔老夫人的脸色陡然沉下来,厉声说:“还是说,你就是见不得九娘好?” 老太太声色俱厉,崔窈宁都被吓了一跳,更别提崔萱。 她吓得当场大哭起来。 崔老夫人这次是铁了心要治治她这个毛病,偶尔跟九娘争风吃醋倒没什么,就怕她恨上九娘,再做出一些伤害自家姐妹的事,让人看笑话。 崔老夫人沉下脸:“不许哭。” 崔萱怕祖母打她,抽抽噎噎地不敢吭声了。 她容色虽不及九娘明艳,却也极为清丽,眼下泪珠挂在睫羽上,看起来倒是挺招人疼。 崔老夫人又气又心疼。 这个蠢丫头真让她娘给教坏了,她也没打过她,怎么就那么怕她?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板着脸说:“你说说,九娘到底哪里做得不对,你说得清楚明白点,若真是她的错,我让她给你赔礼道歉。” 听到赔礼道歉四个字,崔萱的眼睛亮了起来,刚想开口,又想到什么,低着头不说话。 崔老夫人眯着眼打量她,片刻后,不咸不淡地问:“七娘,你可想好了?” 崔萱咬着唇没说话。 崔老夫人猛地拍桌。 这一次,她还未说话,崔萱便哇哇大哭起来,“我说我说,您别打我呜呜呜呜。” 她偷偷瞧了眼崔窈宁,眼一闭头一昂咬牙说:“我想九娘跟我一起玩。” 崔老夫人做好了各种七娘妒忌九娘的心理准备,冷不丁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觉得自己像是幻听了,“你说什么?” 这种话,说出来一遍后就容易多了。 崔萱又重复了一遍,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明明我与她才是嫡女,她却总是找些庶女玩,那个崔秀秀巴着她就是没安好心。” 崔萱抹着眼泪,抽抽噎噎的说:“偏她不信,整日六姐姐六姐姐,我也是她姐姐啊。” 崔窈宁听到这句话,点心瞬间卡在了嗓子眼。 “咳咳咳…”她呛红了脸。 崔老夫人吓了一跳,顾不上和崔萱说什么,教丫鬟倒了杯水来,边喂她喝,边拍拍她的背,轻斥道:“慢些吃,又没人跟你抢。” 崔窈宁被呛出了眼泪,“我不是——” 她是被崔萱吓到了,她处处跟她比较,见着她就阴阳怪气,这种情况居然是想和她一起玩? 要不说是对头呢,她还没说完,崔萱就懂她什么意思了,又气又恼地瞪她,“谁让你总跟崔秀秀玩,她们娘俩就凑不出一个好人。” 崔窈宁也不乐意了,“你还想不想我跟你一起玩了?” 崔萱噎了下,磨蹭半天憋出一个“想”字。 崔窈宁:“那你还不快过来跟我赔礼道歉。” 崔萱瞪大眼,脱口而出一句“你想得美”。 话刚说完,对上崔窈宁促狭的表情。 崔萱才明白她在打趣,没忍住也跟着笑起来。 崔老夫人打死也没想过,两个从小到大只要见了面就要呛几句的孙女会有握手言和的一天。 她喝了口热茶,笑眯眯地问:“以后还吵吗?” 崔窈宁和崔萱异口同声地说了句:“吵!” 崔老夫人愣了下,很快又笑起来,“你们啊,只要不动真火气,吵吵闹闹的反倒感情更好些。” 老夫人不知想到什么,神情有些感伤,“七娘在相看,九娘过完及笄的生辰,也该相看了,想到你们一眨眼就到了嫁人的年纪,我这心里就不是滋味。” 崔窈宁蹭了蹭祖母的胳膊,软声撒娇,“那我不嫁了,留在家里陪您,” 崔老夫人捏了把小孙女如玉的脸颊,“九娘生得这样仙姿玉貌,若是嫁人定是整个洛阳最漂亮的新娘子。” 崔萱凑过来,“我呢我呢?” 崔老夫人看着她,笑眯眯地说:“第二漂亮。” 崔萱知道自己肯定没法跟九娘比美貌,摸了摸脸也笑起来,“好吧,那我就做全洛阳第二漂亮的新娘子。” 崔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想嫁人了?” 崔萱瞬间红了脸。 又有几个姑娘家不期待未来的夫君呢? 她性子再坏,再莽撞,说到底都是个女儿家,看过话本里才子佳人的故事,又怎么不畅想自己也遇到这么一段呢。 崔老太太也是这么过来的,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笑着问:“喜欢什么样的?” 崔萱红着脸说了句:“我喜欢探花郎。” 崔老夫人点点头,又转头看向小孙女,“九娘呢,九娘喜欢什么样的?” 崔窈宁一时想不到,便随口按照裴钰截然相反的方向胡诌:“我喜欢那种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第11章 既然贪图九娘的好颜色,就得接受她这喜怒无常的性子 崔萱霎时瞪大了眼,“你不是喜欢才子吗?” 虽然崔窈宁说过她只拿裴钰当玩伴,可崔萱半句话都不信,哪有人对普通玩伴态度那么好的呀? 更别提,九娘原就不是个好脾气。 话刚出口,崔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不对,九娘这么说想必是怕祖母疑心她昨儿个的话,眼下她这么一问,岂不是摆明了拆她的台? 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要因为这点事再闹僵了,她得呕死。 崔萱飞快转着思绪,思考着该怎么才能把刚刚那话糊弄过去,视线却不经意地落到崔窈宁身上。 她这会儿早从老太太怀里起来,坐到了她对面的位置,却还是像个没了骨的猫一样,懒懒散散,抬了抬雪白的下巴,“才子有什么好?自古负心薄幸的多是读书人,倒不如少年将军来得坦率意气。” 崔萱一时忘了纠结,笑起来,“你这倒像是裴钰做了什么负心薄幸的事,惹了你不高兴一样。” 她话虽这么说,却也没当回事。 裴钰哪有这个胆子,敢对她们清河崔氏的嫡女不敬? 崔窈宁捏了块松软的点心吃,漫不经心地解释:“算是吧,我前些日子做了个梦,确实梦见了。” 崔萱心想那梦肯定很真,不然九娘也不会迁怒裴钰,看样子,怕是连玩伴的情分都被那个梦给毁了。 饶是她再不喜欢裴钰,这会儿都免不了有些同情。 不过,谁让你遇见的是性情骄纵的九娘呢。 活该。 既然贪图九娘的颜色,就得接受她这喜怒无常的脾性。 崔萱腹诽了几句,爱比较的小性子起来了,壮着胆跟老夫人撒娇,“您说我跟九娘喜欢的哪个好?” 崔老夫人笑笑,“只要是真心对你们,不管是文人还是武将都好,姐妹两个又何必非要争个高低?” 崔萱讨了个没趣,觉得祖母肯定心向着九娘,便也跟着嚷嚷:“我也喜欢习武的。” 崔老夫人瞪了她一眼,低头抿了口茶,真的开始琢磨起该给她们俩挑个什么样的夫婿才好。 洛阳倒是不缺青年才俊,只是她觉得都配不上自家的娇娇女。 她们清河崔氏女不论样貌还是品性都是拔尖的,若不是已经有了位太子妃,便是做王妃都使得。 七娘好面子,事事喜欢争先,又是个顽皮性子,找个武将再适合不过,可以陪她一起跑马打猎。 九娘身子弱又娇气,照她来说,选个状元郎陪她一起吟诗赏花才好。 不过,说到底还是得看她们俩的意思。 崔老夫人止住发散的思绪,回神,教人传饭。 崔老夫人不喜奢靡,晌午便教小厨房做了五菜一汤,还有一道从长安传来的糕点。 最后呈上来的是酸笋鸡皮汤,笋用的是山上才冒尖的鲜笋,今早刚从雪里挖出来的,切成细细的薄丝,热汤一滚,又脆又嫩,味道极为鲜美。 崔窈宁觉得好吃,多用了一碗。 崔老夫人笑着说:“喜欢吃的话,明儿个再来我这,我让小厨房给你做,这会儿的春笋正是嫩的时候。” 时下正冷,肉食什么的府内各个主子都不稀罕,倒是蔬菜紧俏。 崔老夫人执掌中馈多年,底下供应的膳食品种自然是最多,最新鲜的,余下才会分发给各房。 崔窈宁虽然受宠,可吃食方面也不可能跟老夫人比。 崔窈宁一口应下。 崔萱也缠着要来,崔老夫人虽然头疼,却也点了点头,好在她们现在见面不吵架,凑一块倒没什么。 用完饭,崔老夫人困意上来,教几个丫鬟搀扶着去内室休息,见状,崔窈宁和崔萱带着丫鬟告辞。Www.XSZWω8.ΝΕt 崔窈宁有睡午觉的习惯,走了会儿消完食便准备回去。 崔萱刚和她玩,干什么都觉得新鲜,准备一道过去,听她说睡觉才止了步,让她醒来给她递个消息。 崔窈宁应下,崔萱这才放心走了。 杏雨笑着说:“原先觉得七姑娘霸道,什么都要跟咱们姑娘抢,今儿一看,倒觉得还是个孩子心性。” 桃霜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七姑娘每次都喜欢来招惹她们姑娘,偏又说不过,气得跟个什么样,下回又像没长记性一样凑上来。 想想也挺有意思。 说到这,桃霜又想到六姑娘。 杏雨姐姐和她说过了,六姑娘其实没她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无害,她把裴公子介绍给姑娘就是没安好心。 桃霜先前有多喜欢六姑娘,这会儿便有多讨厌。 果真是姨娘养的,白瞎了姑娘待她的一番心思,她倒是要看看,没了姑娘护着,她日子能好过到哪去。 廊内几枝春桃探了进来,在一地的白雪里显得格外鲜妍清丽。 崔窈宁低头嗅了嗅,想起上一世的崔萱。 在她的记忆里,崔萱素来爱争先,因为同是嫡女,事事都要与她争个高低,她也不是好脾气的人,一来二去,纵然看在祖母的面子上不和她过多计较,却也没好感。 崔萱出嫁没几年,她也出嫁了,此后近十年里,除了回来探亲遇到,没再联系过。 现在想来,只觉得唏嘘。 “走吧。” 崔窈宁收了思绪,领着两人回了院子。 昨儿个积出来的雪已经被婆子们扫的干干净净,只有地面仍然残留着一些水意,进屋后,抱琴合上窗棂,从衣架上取下杏色的寝衣,近前问:“姑娘现在换吗?” 崔窈宁点头,换好后坐在镜台前由着杏雨卸下发鬓上的珠钗,镜面里是一张妩媚鲜妍的脸,不施粉黛便已极为明艳动人。 杏雨只瞧了一眼,便垂下眼继续拆解发鬓,桃霜却看得痴了,被抱琴小声提醒,才讪笑着回过神。 自家姑娘这样的好颜色,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丫鬟每日见着,仍会被她艳若桃李的容色晃了眼,也不知谁有这样的好福气娶了姑娘。 崔窈宁倒不觉得什么,简单净完面,便倚在床榻上拿了个话本子看。 抱琴放下帐子,退下去。 崔窈宁支着胳膊侧卧着,没看一会儿便觉得困意上来,打了个哈欠,合上眼小憩。 将要闭眼时,外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 第12章 若是裴钰参与其中,她要他死 崔窈宁觉得吵,扯了下床边的摇铃。 外面的动静顿时一滞,没过多久,抱琴掀了帘子进来,低低唤了声:“姑娘。” 因为没睡好,崔窈宁眉眼间带着几分倦色,抬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倚在床靠上问:“外面在吵些什么?” 抱琴素来是个稳重性子,现下却露出苦笑,“六姑娘和七姑娘来的时候撞上了。” 崔萱回院里坐下没多久,就从母亲那得来了一个消息,火急火燎地来了四时院,结果刚到,迎面就撞上了出来的崔秀秀。 七姑娘素来是个霸道性子,袭承了二房主母韦氏的脾气,她平日里连大房的嫡女都不放在眼里,更何论是同父异母的庶姐? 两人一碰面,当场就闹起来了。 为难的是一院子的下人。 不管是七姑娘还是六姑娘,对抱琴她们来说都是主子,劝也不敢多劝,只能盼着她们小点声,别把姑娘吵醒了才好。 没成想,还是吵醒了。 抱琴说完原委后,崔窈宁揉了揉眉心,一把拢起帐子,教她把人请进来说话。 抱琴应声下去。 崔窈宁随意挑了件褙子换上出来,见到的便是一脸怒容的崔萱和低头垂泪的崔秀秀。 放在平时,崔窈宁定会问问怎么回事,这次却视若无睹,倚在罗汉床上,不疾不徐地开口:“两位姐姐在外面吵什么?” 两人都抬眼看过去。 她似是才起,还没来得及梳头,浓墨的乌发柔顺地披散下来,衬出了一身冰肌玉骨,映得那张芙蓉面愈发明艳,这样天生侬艳的美貌冷下脸时,让人连多看两眼都不敢。 崔萱自觉吵到了她,有些心虚,不过想到崔秀秀,火气噌地一下又起来了,“我若不来,还不知她又想使什么手段害你呢。” 说着,她“啪”地一声将信拍到茶桌上。 这封信应当是她从崔秀秀那里抢来的,外皮被揉得皱巴巴,正上方写着“九娘亲启”四个大字,字迹清隽,力透纸背。 崔窈宁看了眼,认出那是裴钰的字迹。 上辈子,裴钰常常给她写信。 大多说一些新鲜有趣的事,说他去过什么地方,吃了什么点心小吃,有时,也会附上一两幅他新作的画或者小诗让她鉴赏。 崔窈宁身子骨弱,又极少出府,对她来说,那些都是她心所向往却不能做的事。 每回收到裴钰的信都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算算时间,是该这时候寄过来了。 崔窈宁移开视线,转而看向崔秀秀,好整以暇地问:“六姐姐没有什么话要与我说的吗?” 崔秀秀捻着手帕擦了擦眼泪,见她看着自己,红着眼说:“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可阿钰寄给你的信到了,我想着无论我们关系如何,他是无辜的,你别迁怒他。” 崔窈宁和裴钰书信往来,都是由崔秀秀从中牵线,信也是寄给她,再由她转交。 从前未觉得有什么,现在却觉得好笑。 崔窈宁眼底浮现浅浅的冷意。 不迁怒裴钰? 她如今光是听到这个名字都觉得恶心,他毁掉的不仅是他们之间的年少情谊,还是她心里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更何况,她并不确定崔家一事裴钰是否掺和其中。 如果有—— 崔窈宁的呼吸停滞了下,而后重重吐出。 她要他死。 崔萱在一旁听得火气直冒,瞪眼骂她:“崔秀秀你这存的什么心?见着九娘年纪小就哄骗她跟你那个破落户表弟书信往来,生怕别人不骂她私相授受是不是?” 大周作风开放,不拘小节。 男女之间若是来往,大大方方的即可,何必像崔秀秀这样小门小户的做派,本没什么事,让她这么一弄,倒显得偷偷摸摸,传了出去,别人不定怎么误会呢。 女儿家的名声那么重要。 要说崔秀秀不知道这些事的后果,她不信。 崔秀秀一张口,眼泪便掉了下来,“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着九娘从前最期待收到阿钰的信……” 她停顿了一下,哽咽着做出解释:“我想着九娘收到阿钰的信,兴许会高兴,一高兴也许就会与我和好。” 她说得那样小心翼翼,让人看了鼻尖发酸。 她身旁的丫鬟也跟着抹泪,“九姑娘,我们姑娘素来待您什么样,您也清楚,您怎么能因为一点捕风捉影的事就怀疑我们姑娘,这不是平白伤了自小的情分吗?”尐説φ呅蛧 “我们姑娘昨儿个哭了一整夜,今早儿眼还是肿的,亏得还未到嫁人的时候,否则让我们姑娘怎么见人啊。” 说话时,语气难免带了几分怨怼。 崔窈宁瞥了眼。 这丫鬟瞧着脸生,不像崔秀秀身边贴身伺候的几个,想必是新调进院里侍奉的。 崔窈宁没说话,懒懒往后一靠。 抱琴冷着脸站出来呵斥:“没规没矩的东西,是谁教你这么跟主子说话的?杏雨,喊几个婆子过来给她长长记性。” 杏雨应了声是,叫了几个婆子过来。 这些婆子平日在院里做些粗使的活,力气大的很,闻言,把方才说话的丫鬟扯了过来,狠狠给了两个耳刮子。 小丫鬟年纪不大,顿时吓破了胆儿,哭着求饶,“九姑娘饶命,九姑娘饶命啊。” 抱琴怕吵到几位主子,让两个婆子押着她出去了。 崔秀秀心头绷紧,攥紧了手帕。 崔窈宁把玩着纤纤玉指,漫不经心地说:“六姐姐,你若记得不清楚,我再与你说一遍,只是,再没有第三次了。” “我与裴钰从前只是玩伴,如今我快要及笄,自然该避嫌,省得传出去坏了名声。” “这信我就不收了,我相信六姐姐是个聪明人,不会再重蹈覆辙。” 崔窈宁看都没看那封信,让杏雨捡起来还给她,淡声说:“若再发生这样的事,我只能请祖母和二叔来做主了。” “抱琴,送客。” 崔秀秀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可瞧着崔窈宁的神色,却不敢再说什么,领着丫鬟走了。 崔萱松了口气,“你总算看清她这个人了。” 崔窈宁不和她争辩这个,让杏雨上了两杯茶,低头抿了口问:“你来找我做什么?” 被崔秀秀耽搁到现在,崔萱差点忘了来找她的原因,被她这么一提醒才想了起来,忙不迭地说:“我就说祖母偏疼你吧,你才说了喜欢习武的,祖母就让我母亲写信,叫舅母的娘家侄子过来小住,那可是荥阳郑氏的公子。” 第13章 今年的春日宴,那些贵女怕是要被九娘压的抬不起头了 崔窈宁一听她这语气,就知道她妒上了。 好在崔萱这人也就嘴上爱嘀咕,其实没什么坏心眼,不然即便祖母在,崔窈宁也不会和她缓和关系。 崔窈宁放下热茶提醒她:“也未必是因为我,下月便是安平大长公主举办的春日宴。” 安平大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姑母,太祖皇帝唯一的嫡女,封地便在洛阳,她老人家早年丧夫后就没再嫁,也无子嗣,最喜欢的便是年轻鲜妍的女孩儿们,每年都会举办一场春日宴,宴请城中的贵女公子。 久而久之,这场春日宴也成了贵女公子们相看的宴会。 每年被吸引来的,不光是洛阳本地的簪缨世家,甚至还有南方士族。 崔萱觉得也有这个可能,不过又想到春日宴,酸溜溜地说:“到时候你又要大出风头了。” 安平大长公主的驸马是清河崔氏的人,算起来她们还要喊声叔祖爷。 叔祖爷还活着的时候他们倒是经常走动,去世之后,安平大长公主缅怀亡夫,闭门谢客了好几年才走出来,这一下关系便淡了下去,也就每年的春日宴会给她们下帖子,请府内的年轻女孩儿们过去坐坐。 虽是如此,却也不曾对她们亲眼。 倒是九娘因为身子骨弱不常出府,前年去了一次后很是得安平大长公主的喜欢,赏赐了好几箱首饰。 她那时候年纪还小,满脸青稚,旁人看了也只会说一声是个粉雕玉琢,清灵毓秀的小姑娘。 如今九娘将要及笄,容色如盛极的牡丹,尽情绽放着昳丽妩媚的仙姿。 从前府里的几位姑娘中,崔萱觉得三姐姐是最美的,可九娘及笄,容色还要更甚三分,尤其因为极少出府,养出了一身冰肌玉骨,她平常自负美貌不比寻常姑娘,可见了九娘,仍会生出几分自行惭愧。 不用想,崔萱也知道今年的春日宴,在场的贵女千金都要被九娘压得抬不起头。 崔萱心生艳羡,又有些泛酸的摸了摸脸。 母亲怎么就没给她生这么一张脸呢。 崔窈宁伸手去夺杏雨刚端给她的茶,瞪她,“你若再酸,我立马教抱琴把你送出去。” 崔萱护住自己的茶,低头喝了口后,才扭扭捏捏地说:“反正,我要是瞧上了谁,你不许和我抢。” 九娘要是和她抢,她可没自信能抢的过。 崔窈宁回忆了下上辈子崔萱嫁的人,她虽说喜欢探花郎,可二婶最后给她挑的却是武将,似乎姓赵,家世倒不算高,只是自身很有能力,很快就爬了上去。探亲时几次遇到,她见崔萱都觉得她气色很好。 想想也是,崔萱是清河崔氏的嫡女,赵兴娶她算是高攀,她又美貌,婚后和谐自是不必多说。 崔窈宁又想到自己,果然长辈们的眼光是极好的,她从前觉得裴钰万般好,如今觉得也就那样。 崔萱见她不说话,一下慌了,“诶,你不是真打算跟我抢吧?” 她之前很放心,觉得九娘眼光高不会跟她抢,可想想她都瞧不上裴钰,九娘却喜欢,顿时没信心了。 “放心,我不跟你抢。”崔窈宁安了下她的心,故意打趣:“要不要我再故意扮丑,衬托你的美?” “用不着。”崔萱下巴微抬,语气尽是骄矜和傲慢,“我看上的人若是瞧不上我,说明他不配我的喜欢。” 她可是清河崔氏的嫡女,自然有自己的骄傲。 那人若是看不上她,是他的损失,她可不会做些怨妇姿态,白白浪费时间在一个男人身上。 如她这般身份美貌的人,纵然不如九娘,可从小到大也是被捧着长大的,断没有伏低做小的理由。 崔窈宁含笑着看她,从前怎么没觉得这位七姐姐是个妙人呢。 这话她也十分认同。 外人都说她性情骄纵,爱作弄使唤人,可她觉得好没道理,她本就是在千娇百宠的环境下长大,又不是刻意欺负人。 裴钰若是不愿,她也不会逼他,再换个人嫁便是,他还未说什么,那些个外人倒操心的不得了,不,裴钰倒也未必没说,大概只是在她面前没说而已。 想到这,崔窈宁心中又厌了三分。 她向来是个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性子,讨厌一个人时,便是他什么都没做,她都觉得厌恶。 崔萱被她看得脸红,故作镇定地问:“难道我说得不是吗?” “是是是。”崔窈宁回过神,将思绪掩了下去,眉眼弯弯地冲着她笑,嗓音软绵绵的,说话便像是在撒娇似的,“我只是觉得从前没和七姐姐一块玩,有点可惜。” 她嗓音又娇又甜,那双妩媚的凤眼顾盼生辉。 崔萱不争气地红了耳根。 难怪祖母那么偏疼九娘,换成她,大概也免不了偏心。 崔萱唇角悄悄翘了起来,“以后也不迟,我们姐妹俩纵然出嫁了也能凑一块玩。” 她把她当亲妹妹看,自然想她有个好姻缘,郑重其事地叮嘱:“这次春日宴你定会大放异彩,届时让婶婶给你挑个好的。”仦說Ф忟網 崔窈宁一时怔住。 崔萱怕她还在惦记裴钰,拧着眉说:“裴钰那人我说不上来,看着温温和和,品性很好,可我心里就是没什么好感。” 她虽不算聪明,看人却还算准。 就像她虽然不喜欢庶女,却也不是什么人都欺负,像二房里的八娘她就没理会,唯独六娘和裴姨娘她厌恶到了极点。 崔窈宁回神,应了句知道了。 崔萱总算放下心,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见崔窈宁眉眼露出几分倦色,她止住话,说明日再来找她,带着一并丫鬟走了。 崔窈宁回屋睡了个回笼觉。 这一觉,睡到傍晚才醒,抱琴说母亲王氏一早派了丫鬟过来让她晚上过去用饭。 崔窈宁简单梳洗了下,换了身衣裳带着抱琴和杏雨去了锦绣堂,刚掀了帘子进去,便见兄长在与母亲说话。 她脱了披风递给一旁的丫鬟,打了声招呼:“母亲,哥哥。” 王氏笑着招招手,“快过来,我和思言方才还在聊你呢。” 第14章 七娘莫不是被母亲骂傻了? 崔窈宁走近,语气不自觉地带了点撒娇的意味,“母亲,您和哥哥凑在一块说我什么坏话了?” 王氏没好气地点了下她的鼻尖,“哪敢说你这个小气包,等会气哭了又得哄。” 崔窈宁臊红了脸,“母亲!” 王氏一脸稀奇:“我们家九娘居然害羞了,果真是成了大姑娘。” 崔窈宁更羞了,觉得母亲故意逗自己玩,转头跟大哥告状:“哥哥,你瞧瞧母亲,又欺负我。” 崔瞻今年刚至弱冠,还未曾订亲,和父亲崔誉一脉相承是个沉默内敛的性子。 唯有在母亲和妹妹面前,才会情绪外泄。 见妹妹好不容易撒次娇,崔瞻笑着劝了声:“母亲,您就别逗九娘了。” 他今儿穿了件鸦青色刻丝圆领长袍,容貌尽挑了父亲和母亲的优点去长,剑眉英目,神采英拔。 崔窈宁瞧着,觉得自家哥哥哪哪都好。 若不是从小订下亲事那个姑娘和人私奔毁了亲,哥哥也不会到如今都没有订亲。 不过,待春日宴开始,她就要有嫂嫂了。 记忆里,嫂嫂是在春日宴上和她相识,再之后又过了段时间才被说给了哥哥。 王氏乐意见到儿女亲近,拉着她的手坐下来问:“你祖母请了荥阳郑氏的公子过来小住的事你可知晓?” 崔窈宁点点头,“七姐姐今日与我说了。” 王氏知道两个小姑娘向来不和,听到这的时候还觉得稀奇,多问了几句。 崔窈宁不想细说,便只粗略提了下,就将话题绕了回来,“那人长什么样呀?” 王氏笑着拍拍她的手背,“你祖母为你挑的人定是品性相貌俱佳,她老人家眼光高着呢,寻常青年才俊根本入不得她的眼。” 崔窈宁点点头没再说话。 虽然重活一世,她已经不期待夫妻之间情投意合,可也不会委屈自己随便找个人嫁了。 她若是嫁人,定要嫁那种不论品性相貌,还是待她的态度都要挑不出错的人。 崔瞻虽然觉得妹妹年纪还小,不急着相看,可也知道府内几个姑娘都到了年纪,若再不急,好的都被人抢了去。 “祖母将这差事交给了我,到时候我仔细打听一下。” 崔老夫人让韦氏修书回去,却也不是准备一封信就把人叫过来,而是让两个孙子以拜访亲戚的缘由上门,请人过来。 这次去的是长房的崔瞻和二房的崔浩。 崔瞻自打老夫人说完,就上了心。 都说荥阳郑氏的男儿世代习武,家世清正,可自家妹妹神仙妃子一样的人物,他觉得谁都配不上。 若是打听出有什么不好的,他可不会让妹妹嫁过去。 崔窈宁轻嗯了声问:“哥哥什么时候走?” 崔瞻摸摸妹妹的头发,温声说:“明儿一早用完饭就走。” 崔窈宁觉得时间上有点赶,皱了皱眉头。 崔瞻抬眼一瞧,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笑了笑说:“荥阳到这里倒还好,只是我们要先去河东拜访舅公,来回估摸着十来天功夫,得早些走。” 毕竟是祖母的安排,崔窈宁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祝哥哥一路平安。 * 次日,崔窈宁早早起来去了前厅,饶是如此,两房的人也到了一大半,在为两位兄长送行。 崔窈宁一一打了声招呼。 韦氏觉得稀奇,才想阴阳两句,崔萱忙拉住了她,“母亲。” 韦氏白她一眼,“你扯我做什么?” “您是不是又准备欺负九娘?”崔萱不满地看着她,“九娘那么乖,您是长辈不疼她就算了,干嘛老盯着她不放?” 韦氏目瞪口呆,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 老天爷,她的七娘该不会被母亲骂傻了罢,这种鬼话也能说出口? 刚想完,见女儿一脸愕然,韦氏才意识到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你跟我过来。”韦氏把女儿提溜到一旁,横眉竖目地问:“你今日怎么了?平时不是最喜欢跟九娘呛声吗?” 听到母亲的话,崔萱才明白从前九娘为何不喜欢她。 原来她们这么欺负人啊。 崔萱脸都红了,气地跺脚,“反正我与九娘从今以后是好姐妹,不许你再欺负她!!!” 话说完,她提着裙子跑了。 韦氏见她一路小跑着到了九娘身边,兴高采烈的也不知说了些什么,逗得九娘眉眼弯弯,顿时气了个半死。 这没出息的表情跟她哥哥一个样。 她这个傻丫头到底知不知道,有九娘在她挑不到什么好夫婿? 韦氏捂着心口到一旁歇息去了,再看下去她怕自己被气死。 崔窈宁头回没被二婶阴阳怪气还觉得不习惯,往那里瞥了眼,却看见她坐在椅子上闭目休息,边上还有丫鬟给她按摩。 这是没睡好? 崔萱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骄傲地邀功:“我和母亲说了,我们如今是好姐妹,她以后不会刁难你了。” 崔窈宁不太信二婶会突然改性子,却没说什么,笑眯眯地夸她,“谢谢七姐姐。” 崔萱耳根通红,却又自然无比地说:“我是你姐姐嘛。” 崔窈宁怔了下。 胞姐比她大十岁,又是太子妃,不能常回崔府探亲,崔窈宁对她的印象其实不算太深,也没有姐姐的概念。 上辈子,她觉得崔秀秀那样温柔的人像姐姐。 如今,却觉得崔萱的样子也像极了姐姐。 她性情不温柔,爱拈酸爱呛人,可这会儿说话的样子却让她心里“姐姐”二字一下子具化了。 过了会儿,人渐渐到齐,崔老夫人叫来两个孙子叮嘱路上要注意的事。 临出门前,崔窈宁递给两个哥哥各一道平安符,是从前陪着祖母去庙里上香求来的,据说很是灵验。 崔瞻笑着摸摸妹妹的头,郑重地收进怀里。 崔浩随他父亲崔礼,嘴甜又会说话,笑嘻嘻地说:“谢谢九娘,这次回来定给你带一些那边的新鲜玩意。” 崔萱眼巴巴地凑过来,“我呢我呢?” 崔浩一视同仁,笑着说:“都带都带,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们俩,且放心吧。” 崔萱这才满意。 崔窈宁目送他们上了马车,身形逐渐远去,才收回视线和崔萱往回走。 才进门,便见着祖母身旁的大丫鬟晚菊走近,“七姑娘,九姑娘,老夫人有请。” 第15章 我们姑娘寻了短见 晚菊领着两人往寿安堂去。 崔萱耐不住性子,好奇追问:“晚菊姐姐,你知道祖母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两位姑娘都是老太太放在心尖疼的,晚菊不敢拿乔,垂首含糊地说了声:“奴婢出来前,似乎见到二房的裴姨娘过去了。” 崔萱满脸晦气。 十有八九,是裴姨娘在搬弄是非。 她在老太太面前温顺,在二房里可猖狂着,仗着父亲宠她,什么规矩都不放眼里。 崔萱咬牙切齿,同崔窈宁说:“前天,我母亲罚她跪祠堂,你猜发生了什么?” 没等她开口,崔萱就按耐不住火气地补充:“裴姨娘跪了没半柱香的功夫就开始喊肚子疼,母亲以为她是故意耍小手段就没理会,没想到却见了红,请了大夫才知道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子,孩子险些流掉。” 整整两个月的身孕裴姨娘都没跟祖母说,若说她没憋着什么坏心眼,谁信? 但凡裴姨娘说一声自己有身孕,母亲怎么可能会让她去跪祠堂,好在那孩子没事,不然祖母和父亲肯定不会轻易将这事揭篇,可即便这样,父亲的态度也冷了下来。 一连几日,都宿在了裴姨娘的宝月阁。 崔窈宁安静听着。 从前她找崔秀秀玩的时候极少碰见她,是以崔窈宁对她的印象并不深刻,不过,能让二婶吃亏,想来确实不是个善茬。 两人刚进院里,远远就听见几声哭腔。 “老太太,六娘是您从小看着长大的,平日最是乖顺,如何会像夫人说得那么有心机?”Www.XSZWω8.ΝΕt “这两日府内上下都在议论,七娘才刚刚定亲啊,若是那些嘴巴没个把门的小丫鬟传了出去,七娘可怎么做人啊。” 崔萱步子一顿,扭头和崔窈宁说:“瞧瞧,我说什么来着,真不是个安分的人,这些姨娘没一个好东西。” 崔窈宁没接这个话茬。 大房里也有不少姨娘,有老实本分的,自然也有那种爱争风吃醋的,好在父亲不像二叔那般宠妾灭妻,倒没生过事端。 二房里的事,她不好插嘴。 崔萱郁气未平,不满地嘀咕着,崔窈宁扯了她一下,“走吧,别叫祖母等久了。” 崔萱不情愿的点点头。 晚菊面色不变,掀开帘子请她们进去。 屋里侍奉的丫鬟极有眼力见,瞧见两位姑娘进来,忙拿了软凳过来,上了热茶点心。 崔窈宁接过热茶抿了口,抬头扫了眼。 老夫人边上已坐着个美妇人,穿一身桃红撒花对襟长袄,约末三十左右的年纪,此刻正捻着锦帕垂泪,很是美貌。 见她们进来,裴姨娘侧过身子擦眼泪,露出不好意思的笑,“让两位姑娘见笑了。” 崔老夫人瞥她一眼,沉声敲打:“哭久了伤身,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不比从前,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想想孩子。” 裴姨娘红着眼眶,应了声是。 崔窈宁捏了块松软的点心吃,笑着问:“祖母急匆匆的喊我们过来,可是有大事?” 崔老夫人懒懒地倚在罗汉床上,淡声说:“裴姨娘,现如今七娘和九娘都到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就说罢。” 她原不想理会,无非就是六娘那事。 可裴姨娘实在吵得她头疼,如今又有了身子,加上平日还算乖觉,想了想还是给她一个面子,省得老二到时候来找她吵。 裴姨娘谢过老太太,捻着帕子红着眼说:“九姑娘,我知你如今不想搭理六姑娘,她既做错了事,不管是不是抱着其他想法,老夫人和夫人怎么罚她都是应当的。” 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说得漂亮。 崔老夫人眉头舒展,品了口茶没说什么。 裴姨娘接着说话,先打感情牌,说这两年六娘对府内弟.妹们的照顾,又说她们之前有多要好,姐妹情谊难道全是假的吗? 崔萱当即就要嘲讽,崔窈宁按住她,冲裴姨娘淡声笑了笑,“姨娘有话不妨直说。” 她语气平静,好似没有半点动容。 裴姨娘心头一震。 果真如六娘说的一样,九娘性子变了。 分明前些日子聊起裴钰时,尽管她神情骄矜,却仍是能从其中看到女儿家的欢喜,现在却如古井般,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 突然变化这样大,定是有人说了什么。 裴姨娘的目光隐晦地瞥了眼坐在崔窈宁身旁的崔萱,垂下眼,死死攥紧了帕子。 恐怕是七姑娘从中搅和。 她和韦氏还真是她们娘俩的克星,韦氏有事没事的爱作践她,七姑娘跟她母亲一学一个样,变着法的欺负她的六娘,什么好东西都要抢走,如今连九娘也要抢走。 裴姨娘恨得咬紧牙关,却因老太太在这,不敢露出分毫,捂着脸低低哭出声:“九姑娘既然问了我便不瞒着了,念在从前的情分上,还请您饶了六姑娘一次罢。” 说着,她起身就要给她行礼。 周遭丫鬟忙拦住她,好一阵劝说才让裴姨娘打消了念头,重新回到罗汉床坐下。 崔窈宁神情未变,不疾不徐地问:“姨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却听不明白。” 裴姨娘红着眼眶说:“九姑娘有所不知,这两日府内上下都在议论六姑娘,她如今才刚定亲,若是被那些爱嚼舌根的丫鬟传到外面去,让六姑娘的夫家怎么看待她?” “还请九姑娘怜惜下七娘的名声,将这件事揭篇吧,也求老夫人告诫一下府内丫鬟,别再提这件事了。” 裴姨娘又跟崔老夫人掰扯道理:“老太太您想想看,都是自家姐妹,若是六姑娘名声有损,于府内几位待嫁的姑娘来说脸上也没光啊,少不得要让人怀疑咱们崔府的教养。” 崔老夫人眯着眼,才要说话,帘子忽得被人掀开,一圆脸丫鬟急急忙忙地跑进来。 晚菊当即近前,冷着声呵斥:“没规矩的东西,你怎么敢在老夫人面前这么放肆?” 那丫鬟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砰砰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哭着说:“老夫人,求您去瞧瞧我们姑娘罢,姑娘她…姑娘她寻了短见。” 第16章 她敢算计九娘,拼着脸上不要她也不会让她好过 崔老夫人当即带着一众人去了晚香院。 院里丫鬟仆妇们忙成一团,煎药的煎药,送大夫的送大夫,还有一些留在屋内侍奉。 领着她们一道来的小丫鬟红着眼说:“幸好婆子们发现的及时,不然姑娘真就——” 说到这里,她掩面哭泣。 六姑娘这一两日心情本就不好,睡得也不踏实,今早送完两位兄长后准备回去小憩,谁想到却听到丫鬟在背后议论自己。 旁人就算了,那几个可是自小跟在六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其中还有大丫鬟兰香。 六姑娘一时想不开投了小花园的观赏湖,幸好路过打扫的婆子看见,及时把人救上来。 这会儿刚过正月,正是冷的时候,湖水凉的刺骨,身子骨弱些的女子若是不小心掉进去,命没了都是常有的事。 六姑娘被救得及时,只是发了高热。 可即便如此,也昏迷到现在都没醒,一张小脸惨白,让人瞧着就觉得心有戚戚。 裴姨娘心如刀绞,伏在床边难以抑制的痛哭。 屋内几个丫鬟轻声劝道:“姨娘您快别哭了,身子要紧啊,若是六姑娘知道您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又得念叨您了。” “是啊姨娘,您得为孩子着想啊。” “大夫刚刚瞧过了,六姑娘已经没什么大碍,只要热气退了再调养一段时间就好。” 几个丫鬟轮番劝慰,总算让裴姨娘止住眼泪。 裴姨娘抹着眼起来,转身跪到了崔老夫人面前,哭诉道:“老太太,您也瞧见了这些丫鬟是如何狂悖的,六娘…六娘她险些因为这事没了命啊,若是再不惩治她们,怕是没过几日,府内的丫鬟都有学有样,想骑到主子头上作威作福。”Www.XSZWω8.ΝΕt 崔老夫人见她珠泪涟涟,倒也没计较她一时的失言。 “那几个丫鬟呢?” 先前领她们来的小丫鬟恨恨地说:“已被刘妈妈扣住了。” 崔老夫人朝着一旁的管事嬷嬷递了个眼色,派人去审,没多时,结果出来:确实如那丫鬟所言,兰香几人私下里议论主子。 话里话外,涉及到九姑娘。 管事嬷嬷没再追问下去,教婆子堵住了那几个丫鬟的嘴,省得传出去污了九姑娘的名声。 听完嬷嬷的回禀,崔老夫人转动着佛珠,只淡淡说了句:“发卖了吧。” 到此,事情结束。 崔老夫人下了命令,严禁府内丫鬟再提此事,违者依照兰香几人的下场一并发卖。 回去的路上,崔萱还在感慨。 平时觉得这个庶姐讨人嫌,如今瞧着气性倒是极小,不过是丫鬟几句不轻不重的话就教她投湖自尽。 这样的人倒也不值得她去忌讳。 “算了,祖母既然说了,听她的便是,左右六娘对我也造成不了什么威胁。” 崔萱是二房嫡女,崔秀秀毕竟只是个庶女,再优秀对她也造不成影响。 高门世家里挑妻子,第一看的当然是家世。 崔窈宁却想到了兰香。 那日她帮崔崔秀秀带话,说话行事极为守礼,怎会不懂规矩?可她派抱琴问过管事嬷嬷,嬷嬷说兰香没有辩解。 如此,便坐实了崔秀秀是因为清誉受损投湖自尽。 这样一来,谁还敢说崔秀秀是耍心思才给她介绍的裴钰? 即便传扬出去,她也是清清白白的好名声。 崔窈宁轻吐出口气,不愿将从小一块玩的姐姐想的这么坏,敛住心神没再想。 祖母既然定下,便不容置喙。 至于兰香,多少有点受她的无妄之灾了,她能做的只有让抱琴派人暗中关照。 崔老夫人下了命令后,没过多久两房的主子都收到了消息,三令五申让下人们管好自己的嘴,前车之鉴可就摆在这。 次日请安时,崔老夫人又着重提了下这事,留下各房的姑娘。 六姑娘崔秀秀昨儿傍晚才醒,大夫交代过要好生修养,老夫人便免了她的请安,这会儿屋内的只有大房的九姑娘、二房的七姑娘、八姑娘。 屋内侍奉的丫鬟一一给各位姑娘换上新茶。 崔老夫人喝了口茶淡声敲打:“这两年府内上下待你们如何,心里也都清楚,这次的事只此一回,莫有下次。” “你们都是打断筋连着骨头的亲姐妹,在府内的时候有些小矛盾吵吵闹闹没什么,到了外面或者外人面前,不管你们平日关系怎么样,装也要给我装出和睦来,莫要使些心思手段让人看笑话,传出去堕了我们清河崔氏的门楣。” 几位姑娘都算乖顺,崔老夫人简单说了几句便让人回去。 晚菊近前替老太太捏了捏肩膀,笑着劝慰:“几位姑娘都很听话,老夫人怎么还是不高兴呢?” 崔老夫人淡笑了声:“这几个确实听话。” 晚菊听懂了老夫人话里未尽的意思,放缓了揉捏的速度,笑着说:“老夫人放心罢,几位姑娘都是懂事的,想必不会有下次。” 崔老夫人品了口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但愿罢。” 又过了十来日的功夫,崔秀秀的身子养得差不多了,便也开始给崔老夫人请安。 大病一场后,她身形更瘦了几分,乍一看,有一种形销骨立的意味,瞧着却也是美的,很有时下弱柳扶风的轻柔。 崔窈宁见她身边的大丫鬟眼熟。 抱琴压低声说是那天在四时院不懂规矩,被婆子掌嘴的小丫鬟,似乎叫竹香。 崔窈宁收回视线,见崔秀秀望过来,淡淡一笑。 经此一事,不管心里如何,表面上大家都和和气气。 王氏很是赞同女儿的做法,摸了摸她的头发,“就该如此,她待不了两年就要嫁人,何必闹得难看传出去倒坏了你的名声。” 崔窈宁窝在她怀里,仰头问:“母亲觉得她的亲事会照常吗?” 王氏跟她解释:“不见得,你那个二婶是个厉害的,怎么会让她们娘俩如意,瞧着罢,这亲事还有的闹呢。” 从前因着九娘和六娘玩得好,亲事上她也出了不少力,为此没少被韦氏埋怨。 如今,她既敢算计九娘,就算拼着脸面不要她也不会让她好过。 正说着话,老夫人院里的丫鬟过来传话,“大夫人,大公子和三公子回来了,老夫人请您和九姑娘去前院。” 第17章 姑射神人不外如是 前院的正厅寥寥坐了几人。 上方坐着崔老夫人,左右下侧各坐着大爷崔誉和二爷崔礼,及刚回来的两位公子。 郑青陵坐在崔瞻身旁,笑着陪老夫人说话,他生得高大俊朗,很得老人家的喜欢,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把老太太逗得直笑。 他品性样貌俱佳,家风也是难得的清正,虽然常年习武,皮肤却算不上黑,笑起来英姿焕发,瞧着真有点少年将军的意味。 崔老夫人暗暗点头。 这样英武的少年郎与她的九娘才算相配。 又聊了会儿,二房的主母韦氏带着几个姑娘进来,郑青陵起身行礼,喊了声:“婶婶。” 他姑母嫁的是韦氏的兄长。 两家多少沾亲带故。 韦氏应下来,笑着给他介绍几位姑娘。 “这是你七妹妹,那两位是六娘和八娘。” 府内来了客人,几位姑娘都是梳洗一番才过来,崔萱一早知道这是祖母给九娘挑的夫婿人选,便没折腾,只作寻常打扮。 八姑娘谨小慎微惯了,穿得很符合身份,温柔又不失秀雅。 六姑娘病才刚好,只在鬓上戴了几朵浅粉的绢花,中间嵌了粒圆润的珍珠,瞧着很是素净,却映得粉面桃腮,柔丽动人。 郑青陵目光克制,一一招呼。 都说清河崔氏出美人,这话倒是丝毫不假,几位姑娘各有各的美,六姑娘柔美,七姑娘清丽,八姑娘温婉。 韦氏对他很满意。 荥阳郑氏世代忠烈,教养出来的儿郎也格外出众,这一代里最出挑的便要数这个郑青陵。 说来说去,都是老太太偏心。 这样好的少年郎不想着她的七娘,反倒先给九娘挑,九娘可还未及笄呢。 况且论关系来说,七娘跟他才算是表兄妹。 若是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哄得他向老太太求娶七娘,想来到时候老太太也无话可说。 韦氏心里算盘打个不停,面上却笑得和蔼,拉着他寒暄。 郑青陵陪着几位长辈聊着,心思却有些飘离。 他可没忘记此次来得目的。 临行前母亲告诉他,崔老夫人有意让他与长房的嫡女相看,家里面很是赞同,要他尽力将这位九姑娘娶回家。wWW.xszWω㈧.йêt 怕他不愿,母亲又说太子妃极为美貌,九姑娘作为她的胞妹容貌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 郑青陵想说母亲多虑了,于他而言,美人哪有刀枪来得好? 他既已到了成亲的年纪,不管九姑娘是美是丑,家里想要他娶,他便会努力娶回来。 只是不知那位大夫人与九姑娘何时到。 正出神着,忽然听见外面丫鬟婆子问候的声音。 “大夫人、九姑娘。” 郑青陵下意识地看过去。 头先进来的是个美妇人,看着三十多岁的年纪,岁月没有半分削减她的美貌,反倒因为时间的沉淀,显得气质格外端庄华贵。 郑青陵认出了她的身份。 大夫人王氏。 郑青陵守礼的垂下眼,恭敬喊了声:“大夫人。” 王氏的目光在他身上落了一瞬,很快笑起来,“都是自家亲戚,这么客气做什么,喊我声婶婶便是。” 郑青陵依言照做。 王氏将身旁的少女让出来,笑着介绍:“你还未取字,我便唤你青陵了,这是你九妹妹。” 说完,她又跟边上的少女说:“九娘,这是你表兄。” 郑青陵看过去,霎时失神。 大夫人身旁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穿一身妃色织金丝牡丹团花纹褙子,下搭了条杏花长裙,冰肌莹彻,款步姗姗,鬓上斜绾了朵牡丹掐丝纱花,那花碗口般大小,分明极尽张扬,却不及她容色半点明艳。 郑青陵忽然想到逍遥游里的一段话。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如今瞧着九姑娘,这段话才真正具象了。 姑射神人不外如是。 郑青陵深深吐出口气,自觉失礼,唤了声“九妹妹”便低下头没再看。 王氏瞧着很是满意。 九娘容色姝艳,便是同为女子都免不了晃神,更别提这种第一次见到她的少年郎。 郑青陵能这么快回神,定性已是极为不错。 想来,绝不是那种轻易被美色昏头的人。 她心下满意,望向他的目光愈发和蔼。 崔窈宁挑眼打量。 面前的少年穿一身金丝滚边墨色祥云锦袍,长发束冠,剑眉斜飞,许是常年习武的关系,他身姿极为挺拔,瞧着比哥哥甚至还要高上几分,很有种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他与裴钰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裴钰面如冠玉,温润通透,郑青陵却英姿勃发,像一柄已经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 单从相貌上看,崔窈宁对他还挺满意。 崔窈宁收回打量的视线,轻轻唤了声:“表兄。” 郑青陵垂首应下,露在外的耳垂却红了。 所谓美人,便是从头到脚无一不美,就连嗓音也是,清甜的像山林间的潺潺溪水,又像蜜罐里刚捞出来的蜜,甜丝丝的。 光是听着都让人觉得半个身子都酥了。 郑青陵先前因为舟车劳顿带来的一丝不满,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的庆幸。 好在,老夫人瞧上的是他。 好在,他没有嫌弃路远把这事推给其他兄弟。 崔老夫人眯着眼瞧了会儿,笑着开口:“好了好了,快过来坐下罢,都杵在那说话像什么?” 崔窈宁和母亲进去寻了个位置坐。 郑青陵心不在焉地坐下来。 也不知九姑娘对他的印象如何。 不过相看的事老夫人应当跟她通过气,她既然答应,说明对这件事并不反对。 想到这点,郑青陵心头喜悦,想瞧一眼九姑娘,又怕对视后失态,索性端起一旁的热茶喝了口,掩饰自己的神情。 崔老夫人眼尖的瞧见少年人的耳垂红了,心下暗笑,到底还是个少年郎啊。 聊了一会儿,崔老夫人笑着看向郑青陵,“青陵舟车劳顿想必累了,先去歇息罢,晚间用完饭让你表弟表妹们带你出去逛逛。” “难得来一次,在洛阳玩一段时间再回去。” 第18章 九姑娘留步 散了后,崔窈宁随母亲回了锦绣堂。 没过一会儿,哥哥崔瞻也来了,在外奔波劳累数十日,他英挺的眉眼里满是疲倦。 王氏瞧着有些心疼,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两日你在我这里用饭,我让小厨房做些好吃的给你补补身子。” 崔瞻无奈一笑。 哪就瘦了,他倒觉得出去一趟,吃得多反倒是壮了不少,不过母亲的关心他却很受用,温顺的听着她念叨。 崔窈宁煞有其事地附和,“是瘦了。” 没等哥哥开口,她又笑眯眯地说:“不过我觉得哥哥这样更俊俏了,下个月春日宴也不知要迷倒多少贵女千金。” 哥哥长得好,根本看不出是否消瘦,只让人觉得英姿俊秀。 王氏笑着说:“要是这样就好了,你哥哥的婚事我是真的急得没法了,你瞧瞧全洛阳哪有这般年纪的世家公子还未成婚?” 说到后面时,她语气忍不住带了些埋怨。 苏家那姑娘不顾名节和人私奔毁了婚,倒让她的思言白白被人议论,坏了名声。 思言的品性相貌都是极佳,若不是摊上苏家这事,何苦到现在还没订亲? 可那是公爹活着时定下的,她能有什么法。 王氏性情再温善大度,遇到儿子的事也没法冷静下来,在丈夫面前她不会说公爹的不是,可在儿女面前却没有顾忌。 崔瞻知道母亲心疼自己,但这事涉及祖父他不好说些什么,只能求助的看向妹妹。 崔窈宁晃着母亲的胳膊撒娇,“您别急,这次春日宴我一定帮哥哥好好留意。” 王氏被转移了注意力,拍拍她的手背说:“好,到时候你瞧着觉得好的回来说与我听,我派人去打听打听名声怎么样。” 崔窈宁应下来,冲哥哥眨了眨眼。 她笑起来时,满眼狡黠灵动。尛說Φ紋網 这是在外人面前从未有过的一面,只有在亲近人的面前才会展露出来。 崔瞻失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那就辛苦九娘了。” 王氏嗔他一眼,“一家人的说这些多见外,对了,那个郑青陵我瞧着还不错,你可替九娘打听了他私底下什么样?” 有些世家子弟很会伪装,表面上是个正人君子,私下里性子却极为暴戾。 王氏瞧不上这种人,纵然身份再高,家世再好,她也绝不会把女儿推到这样的火坑。 崔瞻把这些时日打听到的说给母亲和妹妹听,想了想又补充了下自己的观点:“其他的都没什么,就是据说是个武痴。” 王氏心里一紧,“不会有打人的习惯吧?” “那倒没有。”崔瞻哭笑不得,解释了下,“我就是担心他不解风情,九娘嫁过去后日子过得烦闷无趣。” 王氏放下心来,笑着说:“我当什么呢,这倒没什么,你这两日瞧着他性情木讷吗?” 崔瞻摇摇头。 王氏更放心了,“那就不妨事,我今日瞧他倒是很知礼,不像那种只会闷头习武的人,再说,还要看九娘的心意呢。” 饶是崔窈宁有了心理准备,也难免红了脸,轻晃着她的胳膊,“母亲!” 王氏笑着点了下她的鼻尖,嗔了声:“都要成大姑娘了,还撒娇呢。” 崔瞻猜到母亲等会要和妹妹说些体己话,便没再继续待着,回了屋休息。 他走了后,王氏笑着打趣她,“现在你哥哥不在,说说你对青陵感觉怎么样?” “还行吧。”崔窈宁在母亲面前没掩饰,懒懒地把玩垂下来的发丝:“这才第一次见,具体怎么样还得看这段时间的相处呢。” 王氏点点头,“确实得慎重点,左右你还未及笄,这个不行咱们再看下一个。” 一家好女百家求。 她虽然觉得郑青陵不错,可若是九娘不喜,这次相看只能作罢。 - 晚宴设在前院的正厅,两房足足坐了三桌,长辈们一桌,女孩儿们一桌,府内的公子们一桌。 郑青陵是客人,被安排坐在主桌,崔老夫人怕他不自在,又将崔瞻和崔浩一并叫过来陪他。 韦氏有些不大高兴,觉得老太太其实只想喊大郎,怕她生气才捎带了三郎。 崔礼一眼瞧出妻子在想什么,怕她突然生事让郑青陵看了笑话,狠狠瞪她一眼,压低声说:“别闹了。” 韦氏气得咬牙切齿。 他一连十几日都宿在裴姨娘那,狠狠打她这个主母的脸,现如今还好意思说她闹? 她为的是谁,还不是他的儿子? 韦氏越想越气,当场就想质问他。 崔老夫人抿了口茶,淡淡看她一眼,神情带着些警告。 韦氏是她的亲侄女,寻常小事她会偏袒,可若是大事上她绝不允许她胡闹。 韦氏被母亲这一眼光吓住了,嘴唇嗫嚅了下到底没说话。 郑青陵坐在崔瞻旁,倒没注意到桌上的暗流涌动,神情有些不自然地低头喝茶。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他这个位置刚好能看见九姑娘。 她换了身姚黄彩绣海棠纹织金褙子,鬓间斜插了支芍药掐丝玛瑙步摇,细碎的坠子落在她白皙的脸颊,让人一时间分不清哪个更娇贵。 郑青陵只看了一眼便垂下头,生怕唐突了佳人。 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 用完饭,崔老夫人叫两个儿媳妇陪自己打叶子牌,见一众小辈杵在那,板起脸佯怒:“都愣在这干什么,青陵好不容易来一次,你们带他出去逛逛,别整日闷在府里。” 在场的姑娘公子们都知道老太太把人请回来是什么意思,笑着应了。 崔萱壮着胆明知故问:“祖母,我们也能去吗?” 崔老夫人难得笑眯眯地说:“都去都去,穿厚实些别冻着了,这会儿外面正冷着呢。” 崔萱高兴地应下来。 崔老夫人移开视线看向崔秀秀,笑着说:“六娘病才刚好不宜见风,刚好我这叶子牌缺个人,过来陪我们玩两把?” 崔秀秀步子一顿,笑着说:“只要祖母不嫌弃我打的不好就行。” 崔老夫人笑起来,“不嫌弃。” 崔萱撇撇嘴没继续看下去,拉着崔窈宁出了厅堂。 郑青陵快步追了上去,“九姑娘留步。” 第19章 她都要抢郑青陵了 崔窈宁停了步子,挑眼看他。 廊下错落有致的挂着几盏花篮灯,灯火如昼,映得那双丹凤眼妩.媚勾.人,便是什么都没说,也带了点欲语还休的意味。 郑青陵不敢抬头看她,只闷声提醒:“夜里冷,九姑娘多穿点免受风寒侵袭。” 他本就生得高大俊朗,这种温顺的模样像极了崔窈宁在公主府见过的一条雪白大狗。尛說Φ紋網 那是安平大长公主养的狗,名字叫团团,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脾性很好,见到人时会摇着蓬松的大尾巴过来蹭蹭。 很听话也很可爱。 崔窈宁回过神,道了声谢:“多谢表兄关心,我身边的大丫鬟已经提前去取了斗篷。” 正说着,抱琴匆匆从长廊另一头过来,怀里抱了条荔枝白牡丹团花纹云锦斗篷,近前唤道:“姑娘。” 郑青陵闹了个大红脸。 想想也是,九姑娘这般金贵娇弱的人物,丫鬟们怎会不用心伺.候,倒是他唐突了。 也不知九姑娘如何作想。 郑青陵一时失神。 崔萱故意拿话打趣他,别有深意的问:“青陵表哥,我们这么多兄弟姐妹都在,你眼里怎么只瞧得见九娘一人啊?” 两个年纪小的公子没忍住笑出来。 “表哥你怎么不问问我冷不冷?” “就是就是,咱们虽然不比九娘身子骨娇弱,可表哥也不能这么厚此薄彼啊。” 两个公子起哄闹了郑青陵一会儿,他的脸又一次红到了耳朵根,想说些什么解释一下,又觉得欲盖弥彰,索性闭上嘴。 崔浩瞪了眼先挑事的妹妹,出来打圆场,“你们想去的,让下人把斗篷披风什么的都带上,收拾一下咱们出发。” 八姑娘崔婉在府内是个小透明,又知道老夫人请他们去外面逛灯会的目的,不想打扰他们,便说身子不适先回去歇息。 女孩儿这里只剩七姑娘和九姑娘。 公子那边,大公子崔瞻、二公子崔文、三公子崔浩,四公子崔弘及表公子郑青陵都去了。 唯有五公子崔明因为年纪小,被崔浩以这个理由留在府内,让丫鬟送回了裴姨娘那。 除了郑青陵,其他人都知道崔浩在帮韦氏出气,毕竟这段时间二房的事他们也有所听闻,不过涉及长辈,倒也不好多说。 等了一会儿,丫鬟们把各个主子的披风斗篷送过来,收拾齐整后一行人出发。 崔窈宁和崔萱坐在一辆马车。 剩下的几个公子分开坐,郑青陵和崔瞻一辆,崔文、崔浩及崔弘一辆。 上了马车,崔萱从食盒里捏了颗蜜饯吃,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聊,崔窈宁兴致不高,时不时应和两声。 崔萱凑近了问:“你身子不舒服?” 崔窈宁靠坐在马车上,神情恹恹,“倒也没什么,只是才用完饭就坐着觉得胸口闷得慌。” 她自幼身子骨不好,饭量也浅,大夫交代过用完饭要走走消食,她一直照做。 今晚因为祖母担心郑青陵吃不惯洛阳菜,宴席上加了几道荥阳的菜式,她觉得新鲜难免多用了点。 吃得多又未曾消食,不舒服也正常。 崔萱的视线自然地落在她脸上。 崔窈宁本就是妩.媚鲜妍的美人,这样黛眉轻蹙的样子当真要将人的心魂都给勾了去。 崔萱看直了眼,很快回过神撇嘴嘟囔:“你啊就是个娇气的身子。” “透透气看会不会好些。”她边说边掀了帘子,老气横生地说:“得亏府内不缺金银珠宝才养得起你,换成寻常人家可怎么好。” 晚间的冷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 崔萱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皱着眉头问:“你吹这么冷的风行吗?” 她瞧着崔窈宁纤细的身子很是怀疑,别出来一趟没玩到什么新鲜玩意不说,再受了风寒。 崔窈宁摇摇头,和她换了个位置,掀开帘子透气。 这时,对面的马车帘子也刚好掀开,露出一张意气风发的少年脸庞。 是郑青陵。 从这个角度,隐约还能看见坐在他对面的哥哥崔瞻。 崔窈宁一怔。 郑青陵也怔了下,很快回过神冲她笑了笑,他笑起来肆意又张扬,很有少年人的意气。 这种意气,崔窈宁很少见到却又心向往之。 崔窈宁回以一笑,放下帘子。 崔萱见她神色有异,问了声。 崔窈宁说见到了郑青陵,便重新靠坐回去。 崔萱来了兴致,凑近好奇地问:“你觉得郑青陵怎么样?” 她看着郑青陵觉得祖母的眼光极好,不过因为他是九娘定下的人选,就没刻意关注,她可不愿意让人觉得她会与妹妹抢男人。 “还行。”崔窈宁语气平静,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波动。 崔萱哦了声撇嘴,“我还以为你会很喜欢他呢。” 崔窈宁这会儿心头的胸闷散去了点,漫不经心地说:“才第一次见,能说什么喜不喜欢,左右不过是个相貌不错的少年。” 崔萱一下子就被说服了。 想想也是,九娘这样的姿色,什么样的少年郎见到她会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九娘有容色有身份,郑青陵这样的少年郎于旁人而言难以高攀,于她来说,不过是众多相看的人中的一个佼佼者。 崔萱想想又捧起脸羡慕。 九娘能随意挑自己喜欢的人,她可不成。 说到这里,她想起什么,冷笑着说:“你猜祖母为什么不让她跟来?” 尽管没提姓名,崔窈宁也知道她说的是谁。 崔萱没等她回答便急冲冲地说:“你瞧瞧她那样子,府内谁不知道郑青陵是祖母给你挑的人,她打扮得那么狐媚给谁看呢?” 正常见客人哪有姑娘那么费心思打扮? 八娘是个识趣知礼的人,知道祖母的安排,没有抢风头。 虽然六娘也抢不走九娘风头,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的妆容衣饰是经过精心挑选,蕴含了小女儿家的心思。 好在祖母火眼金睛,知道她没存好心,及时把人扣下了。 说到这里,见她神色仍然平静,崔萱有些恼了,“她都要抢郑青陵了,你还无动于衷啊?” 第20章 她现在的好感有一盏茶那么多了 崔窈宁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随她去,能抢得走的也不值得我用心。” 她语调娇气又散漫,带着些近乎天真的残忍。 就如上辈子那个外室,她若是安分守己,崔窈宁也不会动她,只会找裴钰的麻烦,毕竟这种事还是要从源头解决。 若是裴钰真的惦记她喜欢她,那外室想爬床也没机会。 男人啊,总是管不好自己的下半身,却把责任推给女人,多荒唐。 崔萱一怔,觉得好有道理,不过这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又拿了颗蜜饯吃,笑眯眯地出了个主意:“这事你不好找她麻烦,就交给我吧,我可不想这么轻易就放过她。” 她和六娘的矛盾府内皆知,便是吵闹也正常。 九娘则不一样,传出去很容易让人误会“二女争一夫”,到时候她们清河崔氏女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崔萱最好脸面,自然见不得崔秀秀这般想要败坏家风的人。 崔窈宁弯唇冲她笑起来,“那就多谢七姐姐啦。” 崔萱晃了神,用力咽下蜜饯,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嘴里的蜜饯甜还是她的声音更甜。 晚间洛阳城里的人并不算少,马车行驶了会儿停到目的地。 这次出来崔萱只带了个大丫鬟,崔窈宁也只带了抱琴,临下车前,两个丫鬟分别把早就备好的帷帽递给两位主子。 时下虽不注重这些,可两位姑娘都是好颜色,若是让些心怀不轨的人看了去,遇到危险就得不偿失。 崔窈宁戴好帷帽,由抱琴搀扶着下了马车。 晚间的洛阳城灯火如昼,街道两侧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有首饰摊,小吃摊,还有卖新鲜花卉的小贩。 下了车,崔瞻朝妹妹走近,轻声问:“冷不冷?” 崔窈宁拢紧了斗篷,虽然觉得有些冷,但她不愿因自己的原因让大家白跑一趟,便摇摇头说:“不冷。” 崔瞻颔首应下,又温声叮嘱:“要是有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及时和我说。” “知道啦哥哥。”在他面前,崔窈宁难免带了点女儿家撒娇的意味,轻哼了声:“我哪有那么娇气呀。” 崔瞻失笑。 确实。 在他的眼里,妹妹最是乖巧听话,虽然身子弱了些,却不是个娇气任性的人。 崔瞻的目光不着痕迹的瞥了眼郑青陵,想到妹妹有可能嫁给他,就觉得怎么看他都不太顺眼,横竖都能挑出毛病。 见他盯着妹妹失神的样子,崔瞻眉头微微拧起,很快又松开。 罢了,他又没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随他去吧。 妹妹那样美,他看得失神也是再正常不过。 要是他看都不看妹妹,崔瞻又要觉得这人是不是眼瞎,再或者是什么伪君子。 一行几人在街上很是显眼,寻常百姓也都有见识,知道这种气质姿态的姑娘和公子非富即贵,远远就避开了。 崔萱难得出来一次,挽着崔窈宁的胳膊四处闲逛。 最后,两人在一个首饰摊前停了下来。 崔萱拿起一个铃兰簪子在崔窈宁的脸颊比了下,簪子算不上多精致,却能看出是花了心思,流苏下坠着几个小铃兰,里面嵌了铃铛,风一吹晃动的声音格外悦耳。小說中文網 崔萱笑着说:“这个衬你,要不要给你戴上?” 崔窈宁也很喜欢,弯唇道了声谢,掀起帷帽一角,垂首让她簪上。 郑青陵惊鸿一瞥,脑海中只剩下‘云鬓花颜、瑰姿艳逸’八个字,晃神后深深吐出一口气,垂眼没再看。 小贩直接看呆了,直到崔萱提高声音喊他才回过神。 出来玩自然不用两位姑娘付钱,几个兄长自觉地跟在两个姑娘们身后。 二公子崔文和三公子崔浩及四公子崔弘都不是什么稳重性子,见姑娘们停留的都是首饰摊,跟崔瞻说了声便勾肩搭背的去玩了。 崔萱很是不齿几个哥哥的行为,跟崔窈宁咬耳朵说:“还是大哥稳重。” 又听见郑青陵拒绝了跟着一块去,也夸了声:“他也还行,不过他到底为什么没去,我想九娘心里应该清楚吧。” 崔窈宁红了脸,轻轻推了下她。 崔萱猜到她是羞赧了,觉得郑青陵倒是很有希望,一时间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准妹夫。 几人走走停停,路过不少小摊。 郑青陵落在后方,目光自然而然地追逐着崔窈宁。 少女走动间鬓上刚簪的银铃轻晃,声音很是悦耳,帷帽的薄纱清透,隐隐能窥见其中的仙姿玉貌。 路过一个糖葫芦摊,郑青陵停下来买了两串,先递了一串给崔萱,另一串刚要递给崔窈宁时,崔瞻拦住了他。 “九娘脾胃虚弱,不能吃这些。” 郑青陵唰的一下红了脸,给也不是拿回来也不是。 “给我吧。” 郑青陵愣了下抬头,隔着轻纱对上少女的视线。 崔瞻皱了下眉头提醒:“九娘。” “放心罢哥哥我不吃。”崔窈宁低头嗅了嗅,唇角微微上扬,“表哥既然买了,我若是不收着,岂不是辜负了他一番好意?” 说完话她转身就走,轻盈的像是花丛里的蝴蝶,灵动又漂亮。 郑青陵一时怔住。 不知是不是他误会,他总觉得九姑娘这话里蕴藏着一些含意。 他隐隐有些猜测,却又不敢确定。 走远了些,崔萱低声说:“还挺有眼力见。” 崔窈宁没说话,只是弯了弯唇。 因为很少吃糖葫芦,路过时她没忍住看了眼,没想到却被郑青陵注意到。 崔窈宁漫不经心地想。 如果之前对郑青陵的好感只有一滴水那么多的话,现在大概能装满一盏啦。 崔瞻他们还未跟上,崔萱找了个茶馆坐下,笑眯眯地问:“现在对郑青陵感觉如何了?” 崔窈宁还是那副没甚所谓的样子,“还行。” 崔萱撇了下嘴没说什么,叫小二上了些茶点。 没过多久,崔瞻过来了。 崔萱往他身后看了眼问:“青陵表哥呢?” 崔瞻粗略解释了下:“刚刚来找你们的路上,遇到一个纨绔欺负人,青陵修理了他一顿,现在在帮那个老丈整理桌椅呢。” 第21章 他从来没有这么欢喜过 崔萱一阵愕然。 于她而言,郑青陵的举动新奇到甚至有些出格。 洛阳城里的世家公子们大多骄矜清贵,再温和有礼的人也不可能如郑青陵这般,救了百姓就算了,还亲自帮忙整理。 简直闻所未闻。 这哪里像个世家公子? 崔萱无法理解,她虽然不是作践下人的主子,却也不会像他一样对百姓充满同情心。 恐怕也只有话本里才能见到郑青陵这样的人? 崔萱揶揄地看了眼崔窈宁,“没想到青陵表哥还是义薄云天的大侠呢。” 原先她觉得郑青陵不错,现如今又觉得他脑子不行,九娘要是真嫁给他,传出去洛阳城里的那些贵女还不得笑死? 连带着,她们以后出门都没脸。 崔窈宁抿了口热茶祛除身子里的寒气,笑了笑,“善良的人总比冷血的人好。” 崔窈宁不会对他的作法做出评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方法,他既然做了,不后悔就行了。 崔萱想想也是,没再纠结。 反正九娘还没确定他呢,要是真的定下郑青陵,她再劝劝她吧。 崔瞻从容温和笑了笑,“还是个少年呢。” 郑青陵年纪不算大,又因为常年习武,性格坦率意气,会路见不平实在太过正常。 他没过多苛刻。 崔窈宁捧着茶盏取暖,抬头瞧了眼哥哥,“辛苦哥哥再跑一趟吧。” 崔瞻:“嗯?” 崔窈宁提醒:“青陵表哥帮得了他一时,帮不了他一世,哥哥还是再教人警告下那个纨绔罢,省得他不甘心再找麻烦。” 那个纨绔现在是走了,保不准明日又会过来。 届时郑青陵不在,吃苦的就是那个百姓。 崔窈宁年幼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善心。 她八岁那年去长安的路上,遇到一对乞丐祖孙,两人饿得面黄肌瘦。 崔窈宁觉得可怜,让丫鬟给了他们吃的,两人千恩万谢的走了,后来她准备再拿点给他们时,见到的却是他们的尸体。 她那时候无法理解,明明她是好心为什么他们却死了呢? 她真切的难过了许久,后来到了长安,胞姐听说了这件事找到了她。 胞姐是个极为温柔的人,先是夸她善良,然后才抱着她说道理。 她说:“那样的环境,他们爷孙保不住食物,你帮得了他们一时,却帮不了他们一世,日子终究得靠他们自己过。” 她又说:“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从那以后,崔窈宁就明白了一点。 不要轻易干涉别人的命运。 如果真的想帮,那就做好善后。 今日那个纨绔也许只是简单找个茬,郑青陵这么一帮却有可能害了那个百姓的命。 崔瞻瞧着妹妹忍不住感慨。小說中文網 妹妹果真长成大姑娘了,想得就是周到,就连他都没想到这方面。 想到这样聪慧乖巧的妹妹即将及笄嫁人,他心头涌出几分不舍,却没露出情绪,温声交代她们别乱走,下楼去了。 崔萱一脸吃味:“他逞英雄你还帮他善后啊?” 崔窈宁知道她在耍小性子,淡淡瞥了她一眼,“换成你,我也会求哥哥帮忙。” 举手之劳的事对她们而言,又有什么难呢? 也许这点善意就能帮助一个人。 崔萱又高兴起来,过了一会才撇嘴说:“我才不会像他一样给你找事做呢。” 崔窈宁失笑,支着胳膊看窗外的月色。 进了茶楼包间,两人的帷帽早已取下放在架子上,清幽如水的月色落在她脸颊,像蒙了层薄纱,愈发衬得她神色清冷。 郑青陵回来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美人赏月图。 他愣了片刻,回过神打招呼:“七姑娘、九姑娘。” 崔萱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故意挑他的刺,“我们都喊了半天表哥,你却还是姑娘姑娘的喊,是不是不把我们当表妹看?” 她语带不满,横眉冷目。 郑青陵连忙讨饶,从身后拿出两盏花灯,看了眼崔窈宁红着耳根说:“路上瞧见的,两位表妹不嫌弃的话拿着玩。” 两盏花灯样式不一样,一个是红鲤跃龙门、另一个是玉兔抱月,很是细致可爱。 崔萱不用瞧都知道那盏玉兔灯是给九娘的,倒也不生气,接过红鲤鱼花灯,给他们留出说话空间,去了门外。 包间霎时安静下来。 “九娘。”郑青陵率先出声,上前将玉兔花灯递给崔窈宁,挠了挠头,“我能这么喊你吗?” 崔窈宁微微一笑,“自然可以。” 郑青陵心头欢喜,瞧着少女如玉的脸庞,憋了一整日的疑惑终于忍不住:“老夫人有意让我们相看,我想问一下……” 说到这里,他又不敢再问。 面前的少女却像是看穿了一切,“表哥想说些什么?” 郑青陵喉结滚了滚,眼一闭心一横,一股脑地说了出来:“我想问一下表妹的心思,若是表妹不愿…若是表妹不愿……” 他反复的念着这几个字,喉咙里一片苦涩。 若是表妹不愿,他也不知要如何是好,他只知道他从未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好像只要见到她,心脏就欣喜的快要跳出来,她笑一笑,天地间的万物都失了颜色,谁也无法与她比较。 甚至他觉得—— 要是能娶到九娘,便是让他这辈子都不碰刀剑他也甘之如饴。 崔窈宁并未回答,只弯了弯眼看他,“表哥觉得呢?” 她那双凤眼实在勾.人,这会儿笑起来像是高悬的明月,皎洁美丽的让人恨不得把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捧到她面前才好。 郑青陵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懵了,许久才清醒过来,着急忙慌地追问:“表妹的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猜到了,却不敢信。 她那样美好的人真的愿意和他相看? 崔窈宁没再说话,垂眼赏玩着花灯。 郑青陵瞧见她露在外的耳垂红了半边,压住欣喜冷静下来。 九娘到底是个姑娘家,就算对他再满意也不会轻易说出口,省得传出去让人误会。 想想也是,是他急得昏了头。 他还没来之前,家里就说过清河崔氏的九姑娘是崔老夫人的心头宠,自小千娇百宠着长大。 若是她当真不愿,想来他们也不会逼她。 郑青陵胸口一阵震荡,热意慢慢涌了上来。 太好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一刻,像现在这样欢喜。 第22章 我不是故意偷听 崔窈宁打小就知道自己长得美,因此并不觉得郑青陵为自己失态有什么不正常。 她拖着腮,往门的方向瞥了眼提醒:“青陵表哥再不喊七姐姐进来的话,估计她就要恼了。” 郑青陵霎时间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七姑娘愿意成全他的心意他该感谢才是,哪有让她一直守在门外的道理。 “我这就——” 话还未说完,崔萱大半个身子已经探了进来,不满地皱起眉头:“你说完了没啊?” 她从来就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若不是为了九娘,换成任何一人都休想让她等这么久。 郑青陵尴尬的红了脸,忙起身道歉:“是我失礼了,七姑娘请进。” 崔萱横了他一眼,“七姑娘?” 郑青陵连忙改口,“表妹。” 崔萱哼了声,大大方方的推门进来,解释了一句:“我可不是故意打扰你们说话,只是算着时间估计大哥快回来了。” 她晃着手里的红鲤鱼灯,撇嘴说:“看在花灯的面子给你提个醒,大哥最是疼九娘,若是他瞧见你和九娘单独说话——” 说到这里,她幸灾乐祸的笑了声。 郑青陵是个聪明人,纵然崔萱没说完,也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纵然时下民风开放不忌这些,可若是让大公子瞧见,心里肯定不痛快,连带着对他的印象也不好。 他拿崔瞻当未来大舅哥,自然不想他对自己不满。ωww.xSZWω㈧.NēΤ 郑青陵很能理解崔瞻的心思,换成他有这么个神仙妃子一样的妹妹,也不想她被人轻易娶走。 郑青陵起身倒了杯热茶给崔萱,真心实意的道谢。 崔萱接过喝了口,扬了扬下巴说:“我可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九娘着想。” 郑青陵不气反喜。 她们两个关系这么要好,她能这么说,想必私下里,九娘提起他时态度不差。 崔萱瞧着他这满脸傻子样暗自撇了撇嘴,眼珠一转笑眯眯地问:“听说青陵表哥今日救了个百姓?” 郑青陵不意外她会知道这事,点了点头。 崔萱鼓了鼓掌,惊叹道:“哇!惩恶扬善,果然不愧是荥阳郑氏出来的人。” 郑青陵对她不熟,自是听不出来她在嘲讽,闹了个大红脸,挠挠头连声谦虚,目光却忍不住看向崔窈宁。 她会怎么想呢? 也会像七姑娘一样觉得他是在惩善扬恶吗? 少年在面对喜欢的姑娘时,总是希望把最好的一面展示在她面前。 瞧着他紧张看来的眼神,崔窈宁笑笑,肯定了他的想法,“表哥自然是个英雄。” 郑青陵的心顿时像是在飘荡在柔软的云层中,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就连崔瞻几人回来说了什么他都没印象。 回程的路上,崔萱忍不住打听起他们在包间里说了什么。 崔窈宁不想就这个话题多说,随口说了句只是在聊花灯。 崔萱却不信,拉着她追问。 崔窈宁拢紧了斗篷,小脸埋在雪白蓬松的兔毛里,漫不经心地问:“你不是听到了还问我做什么?” “没有!”崔萱提到这个就来气,愤愤地说:“都怪郑青陵说话太小声了。” 她当时贴近听,也不知是那扇门的质量太好,还是如何,半点声音都没传出来。 崔窈宁抬眼,似笑非笑地看她。 崔萱意识到自己上当了,支支吾吾地红着脸说:“我就是好奇,也不是故意偷听,再说不是没听到吗?” 她素来是个要强性子,除了祖母没怕过谁。 起初说话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慢慢地就多了点理直气壮。 崔窈宁淡淡睨她一眼。 她这样张扬昳丽的容色一旦冷下脸,便让人觉得凛冽庄严,连争辩的心思都不敢升起。 崔萱撅起嘴有点委屈地说:“我不问就是。” 她说完又眼巴巴地看向崔窈宁,想从她眼里看出几分内疚主动告诉她,却没想到崔窈宁点点头真的没再说。 崔萱一下泄了气,老老实实地坐着没动,又忍不住拿眼瞧她。 少女靠坐着,紧闭着眼小憩,让人一时间分辨不出她的情绪。 崔萱心头忐忑,总觉得九娘好像生气了,想说点什么挽回一下,可看着她在休息又怕打扰她,硬生生地憋住了。 这会儿路上行人并不多,马车一路畅通驶回了崔府。 下了车,崔萱终于没忍住喊住她,“九娘。” 崔窈宁步子一顿,隔着帷帽的轻纱对上她的视线,“嗯?” 崔萱绞着手帕,支支吾吾了许久才问:“你还和我玩吗?” 府内现如今还没出嫁的姑娘就剩她、六娘、八娘和九娘,她不喜欢庶女,对裴姨娘所生的六娘厌恶到了极致,对谨小慎微的八娘感官也一般,也就同为嫡女的九娘让她另眼相看。 她知道自己的性子不讨喜,也没要好的手帕交,平日里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如今好不容易和九娘一块玩,要是她真的因为那些话疏远了她,她会后悔死。 崔萱紧张的攥紧了帕子,屏住呼吸看着她。 崔窈宁点点头。 崔萱如释重负,欣喜的同时心里又免不了有点委屈,“我以为…我以为你不和我玩了。” 崔窈宁笑笑,没有就这个话题多说,提醒道:“七姐姐日后也要注意点,我是不与姐姐计较,可若换成旁人呢?” 崔萱呐呐无言。 崔窈宁解释:“七姐姐这么追问我,倒像是我与表哥在包间里做了什么,若是让人听见,传出去岂不是坏了我的名声?” 崔萱这下真正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连忙道歉,“九娘你知道我,我…我不是那种坏心眼的人,我就是好奇。” 她语无伦次的解释,怕她真的误会自己的举动不安好心。 崔窈宁拍拍她的手背,温声安抚:“我知道七姐姐的脾性,没有误会。” 崔萱眼里生出几分感动之色,咬着唇轻轻应了声。 这件事就这么揭篇而过。 两人正要分别,正厅伺候的丫鬟过来行了礼说:“七姑娘、九姑娘,表公子让我过来问两位姑娘明日有没有时间,一起去郊外赏花。” 第23章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想抢自家姐妹男人的样子 崔萱下意识地就想打趣,只是见丫鬟在便忍住了,问:“有几个人去?” 丫鬟毕恭毕敬地回答:“表公子请了大公子、三公子,其余几位公子明日没空,至于六姑娘和八姑娘奴婢稍后去问。” 崔萱撇撇嘴,不用想八娘一定不去,至于六娘—— 她冷笑了声,那个小贱蹄子就算想去,她也会求祖母把她留在府内。 九娘虽然觉得能被抢走的人她不屑要,可她这个做姐姐的却不能瞧着六娘把不该有的心思打到郑青陵身上。 崔萱告诉丫鬟她们二人明日都有空,摆摆手让她退下。 人走后,崔萱没忍住愤愤不平地说:“郑青陵也真是,请什么人不好,非得请崔秀秀?” 崔窈宁不算太惊讶,郑青陵既然想请她出去赏花,府内的姑娘公子们落下谁都不好,自然只能全请。 崔萱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涉及崔秀秀,情绪难免失控。 崔窈宁温声提醒:“你私下和我说说就算了,明日赏花的时候可别生事,省得让表哥误会咱们府上姑娘品性不端。” 崔萱记着祖母的警告,将她这番话听了进去,点点头。 她要脸,自然不会在外人面前找崔秀秀的茬,想收拾她的办法多着呢,直接让她不能去岂不是更好? 崔萱打定主意,第二日起了个早去找母亲。 韦氏这段时间因为丈夫一连数十日宿在裴姨娘那,心情很是不好,睡得晚起得早,胃口也差,简单用了几口早饭就叫人撤下。 “七姑娘。”院内丫鬟婆子恭敬的问候。 韦氏听见动静抬眼,见女儿掀了帘子,脸上露出几分笑容,朝她招招手,“过来。” 韦氏膝下一子二女,长女嫁的远一年最多回来一两次,小女儿七娘容貌脾性和她相似,韦氏很是疼爱她,什么好的都往她那送。 崔萱老实地坐过去。 韦氏摸着女儿的头问:“吃过了吗?” 崔萱点点头,干脆地说:“一早就用完饭了。” 韦氏觉得稀奇,自家女儿除了跟九娘攀比的时候勤快点,平日也是个懒散性子,今日怎的起这么早? “郑…”刚起了个头,担心母亲说自己不懂规矩,崔萱连忙改口:“表哥今日请我们出去赏花,我怕耽搁了就起得早些。” 韦氏眼睛一亮,“都请了谁?” 崔萱说了下此次去郊外赏花的人。 韦氏听到九娘的名字时,脸上的笑维持不住了,没好气地说:“怎么哪都有她?” 说完韦氏又瞧了眼女儿的装扮,气得拿手戳她的额头,“你本就不如九娘长得美,还穿得这么素,生怕自己不被她比下去吗?” “母亲!”崔萱恼了,“九娘那模样我穿什么也会被比下去,况且我都说了,我如今和她玩得好,不许你说她。” 九娘的容貌气质就算换身平民穿的麻衣也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别人是人靠衣装,她是衣靠人装。 韦氏气了个半死。 这一个个都是不省心的,二娘性子软和跟三娘玩得好,三郎心甘情愿给大郎当跟班,七娘性子随她却也被九娘拿捏的死死的。 难道她就这么不如王氏? 韦氏自我怀疑起来,揉着额头没说话。 “母亲。”崔萱晃着她的胳膊说:“我不喜欢六娘,你去跟祖母说让她去不了好不好?” 韦氏不喜裴姨娘自然也不喜崔秀秀,闻言没好气地说:“这话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那个小贱人还想耍狐媚子手段,看我怎么收拾她。” 说完,韦氏叫来大丫鬟翠微,“去把六姑娘叫来,说我这两日头痛的厉害,让她抄几卷佛经为我祈福。” 崔萱看着母亲的眼里满是崇拜,又想到什么,迟疑了下说:“母亲要不要和祖母通个气?” 她怕祖母误会,到时候训斥母亲。 韦氏摸了摸女儿的脸,有些担心。 她这个傻女儿脾气冲动却什么都不懂,以后婚事上她可有的头疼了。 韦氏解释给她听:“我是二房的当家主母,管束庶女本就是我的责任,就是你父亲也没脸跟我吵。” 崔萱放下心,抱着母亲的胳膊道谢。 韦氏又好气又好笑,捏她的耳朵叮嘱她,“去赏花的时候穿的好看点,论关系青陵跟你要比府内其他姑娘近些,可别让九娘抢了先。” 崔萱不爱听这个,皱眉说:“他是祖母给九娘选的,我才不会抢。” 韦氏气道:“那是你祖母偏心!” 那是她娘家嫂嫂的亲侄子。 这样好的人物老太太不想着给她的七娘,真是偏心偏得没眼了。 崔萱只当没听到母亲的话,轻哼了声:“反正我和九娘现在关系好得好,您别挑拨。” 韦氏见她说完就走,气得跳脚。 真是个没良心的死丫头,她到底为的是谁啊! - 崔萱到四时院的时候,崔窈宁才醒。 这两日天气好些了,可山上的积雪想必还没化,崔窈宁怕冷,便让抱琴在里面给自己多加了几件衣裳。 崔萱瞧着她依旧纤细的腰肢,很是怀疑九娘的腰到底多细才能穿了这么多件仍然不显得臃肿。 梳洗完,崔窈宁喊人传饭,因崔萱在这多问了句:“七姐姐用过了吗?” 崔萱点点头,捏了块点心吃,“对了,我让母亲把崔秀秀给留在了府内,今日去了就放心玩吧不用担心她来扫兴。” 崔窈宁虽然不介意崔秀秀在不在,可崔萱既然做了她也不会去拆她的台。 “多谢七姐姐了。” “跟我见外什么,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想抢自家姐妹男人的样子。” 用完饭,崔窈宁和崔萱跟崔老夫人请完安,去了前厅。 崔瞻崔浩及郑青陵早早候着了,让人意外的是边上还坐着八娘崔婉,她今日装束较寻常多了些精致,瞧着很是用心打扮。 崔萱皱起眉头,该不会八娘也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了吧?小說中文網 她记着崔窈宁的话没问出口,按下疑惑想着等会儿去马车上再敲打一下她。 两人一一打招呼。 瞧着崔窈宁进来的那一刻,郑青陵的眼睛就亮了起来,压抑着情绪唤了声:“七娘、九娘。” 第24章 抱歉我们已经有约了 崔窈宁回以一笑,寻了个位置坐。 崔浩是个跳脱性子,早已等的不耐烦了,见妹妹和九娘都来了,忍不住问:“人都到齐了吗,到齐了的话就走吧。” 郑青陵回过神,刚想说到齐了,身边从郑府跟来的小厮提醒:“公子,还有六姑娘未到。” 郑青陵微微皱眉,脑海里浮现一个柔丽的身影。 他对六姑娘的印象实在不深,只记得那日她穿一身丝白对襟长裙,瞧着很是弱柳扶风。 府内拢共就四位姑娘,每个姑娘都很美,可九娘太过惹眼,他见了一眼后脑海里全是她的样子,再也容不下旁人。 郑青陵回神,派人去问问情况。 正说着,崔秀秀身旁的大丫鬟进来,朝着一众人行了礼,恭敬地说:“奴婢是六姑娘身边的竹香,六姑娘身子不适,特地让我过来跟表公子说一声,让您和几位主子去吧。” 郑青陵觉得奇怪,昨晚那位六姑娘分明答应了,怎么今日突然身子不适? 哪有这么巧? 他心头满是疑惑,却也知道现下不是询问的好机会,说了句知道了让竹香退下。 崔浩放下茶起身,“现在人齐了吧?” 郑青陵颔首。 一行几人往外走,门外早有绣着崔府标志的马车候着,还有小厮牵着几头高头大马。 郑青陵瞧了眼几人的神色,愈发困惑。 他没记错的话,三公子崔浩似乎是六姑娘的哥哥,怎么听见妹妹身子不适连声问候都没有? 其余几人像是没听见这句话似的,神色平静,唯独七姑娘听见时,脸上似乎闪过了一丝冷笑,不过转瞬即逝。 他一时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郑青陵按下这些疑惑,利索的翻身上了马。 他今日穿一身枣红圆领长袍,长发束冠,英姿勃发,让几位姑娘看花了眼。 崔瞻瞧着暗暗点头。 除了有点莽撞外,单从其他地方看郑青陵确实比那个裴钰强多了。 因为只有三位姑娘去,便没再准备第二辆马车,上了车后,崔婉主动开口解释:“九娘,我对表公子没有那个心思。” 崔窈宁怔了下笑着问:“八姐姐与我说这个做什么?” 她弯起来的凤眼澄澈又漂亮,神情带着几分骄矜,像是娇气美丽的猫儿。 崔婉小心翼翼地觑她。 她和这位大房的堂妹其实不熟,只知道府内的长辈全都宠着她,性子最是娇气,霸道如七娘在她面前也讨不了便宜。 她咬着唇,刚想解释一下,忽然意识到什么,有些懊恼:“是我说错了话,九娘别与我一般见识。” 九娘还未和表公子订亲,她这话说出来倒像是默认两人在一起。 难怪九娘会这么说。 崔婉攥紧帕子,鼓足了勇气轻声解释:“母亲给我定了门亲事,我打听到他今日会去郊外的白马寺,想借这机会看一眼。” 崔窈宁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没想到八姐姐看着谨小慎微,却能做出这种决定。 话说出口,崔婉便觉得没那么难,接着道:“若是不见一面匆忙嫁过去,我总觉得自己会遗憾,见一见我心里也有个底。” 起码,她知道未来的夫婿长什么样。 崔婉知道自己这个行径有些大胆,若不是怕七姐姐误会她要与九娘争表公子,她也不会说。 崔萱故意吓唬她,“你在我面前说这个,就不怕我跟母亲和祖母告状?” 她猜祖母和母亲根本不知道八娘来赏花的目的。 要是八娘不说,恐怕谁都不会往这个方向想,谁让她平日里的样子太唬人了,都以为她最是胆小听话。 崔婉霎时白了脸,手心里全是汗,她抿着唇故作镇定地说:“我相信七姐姐不是这样的人。” 崔萱一愣。 崔婉低声解释:“都说七姐姐和九娘性子坏又霸道,可是这么多年你们也没欺负过我。” 相对于那些空口白话,她更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 裴姨娘母女在下人们口中倒是清清白白的好名声,可对姨娘对她又是另一种态度。 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还是得自己切身体会才能知道。 崔萱对她倒是另眼相看,拍拍她的肩膀安慰:“你且放宽心,这事我不会说出去,你既喊我声姐姐,我又怎会不帮你?” 崔婉真心实意地笑起来,“多谢七姐姐。” 崔萱难得跟庶妹相处,觉得新鲜,望向她的眼神和善了几分。 若是八娘安分守己,她倒也不是不能容这个妹妹。 崔窈宁想了想,悄声问她:“八姐姐要嫁的是谁?” 崔婉免不了红了脸颊,羞声说:“是李家二房的嫡次子。” 据说是赵郡李氏的分支,很有来头,不过是真是假无从分辨,她也不计较这个,能嫁给嫡子她就已经很满意了。 起码,以后她的孩子不会是庶子庶女。 崔窈宁蹙了蹙眉,她和八姐姐关系一般,不记得她的夫婿全名叫什么,但印象里应该不姓李? 她略一思索,心里有了数。 或许是因为那天祖母自长安回来,她给了和上辈子不一样的回答,从那一刻起,所有的事情都朝着未知的方向发展。 崔窈宁轻呼了口气,但愿八姐姐的夫婿是个好的吧。 毕竟是因为她才使得八姐姐的婚事发生了变故,若那人是个坏的…… 崔窈宁拧了拧眉,她的心难安。 崔窈宁沉思了会儿,主动开口:“八姐姐,到时候我们陪你一起罢,几个姑娘家凑在一起也不显得奇怪。” 要是让崔婉一人前去,若是被人误会私相授受,传了出去名声损坏,李家定是不会再要这个媳妇。 崔婉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瞧了眼她,在心里记下恩情。 郊外去往白马寺的路上有一片桃花林,这会儿虽然才二月,山下的桃花却开得极好,远远望去,极尽鲜妍。 山脚下,早有不少公子贵女的马车停在那。 白马寺香火鼎盛,每日礼佛上香的人不在少数,早有机灵的小贩将摊子支到山下卖些糖水点心,鲜花诗文等,很是热闹。 崔窈宁几人戴上帷帽,由各自的丫鬟搀扶着下了马车。 崔瞻等人先一步到了,将马交给小厮牵去马厩喂草料,寻了个摊子等她们。 郑青陵在几位公子中个头最高,又穿一身枣红,很是俊朗出众,几个胆大的贵女笑嘻嘻地过来邀请他们一道游玩。 郑青陵朝她们身后瞥了眼,霎时亮起了眼,“抱歉,我们已经有约了。” 第25章 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几位贵女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看。 头先瞧见的就是刚从马车上下来的少女,披一身妃色缠枝莲纹斗篷,身段纤细窈窕,即便戴着帷帽也能看出是个美人。 有人认出马车上的标志,拉了拉好友的胳膊,低声说:“是崔府的人。” 清河崔氏待嫁的姑娘一共四位,皆是不常出府,几位贵女一时分不清眼前的姑娘究竟是哪位。 先前说话那人又一次开口:“别想哪位了,无论是嫡女还是庶女,总归都是我们得罪不起的人。” 这话说的在理,几位贵女原先想攀比一番的心思已经散了。 谁不知清河崔氏的姑娘皆是一顶一的好颜色,谁会自讨没趣跟她们比美? 后下车的崔萱听到动静,笑着跟崔窈宁咬耳朵,“你可抓点紧,表哥可是个香饽饽呢,你若是不抢,可就被别人抢了去。” 崔婉虽然一路上和她们聊得不错,可到底谨小慎微习惯了,只安静听着她们说话。 崔窈宁抬眼对上郑青陵的视线。 少年的眼睛亮亮的,像是见到了主人的大狗狗,蓬松的尾巴雀跃的晃来晃去。 她弯了弯唇,扬起自信的笑容,“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纵然知道郑青陵兴许是因为她们在才拒绝,可他目不斜视,满心眼里都是她的模样还是戳动了她。 她原先对祖母说,喜欢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那时候只是信口胡说,如今,却真的有一点那么喜欢。 习武少年纯粹干净的喜欢确实更能打动人心。 崔萱听出她语气的变化,笑眯眯地打趣:“终于确定表哥是你的啦?” 崔窈宁没有说话。 崔萱没在意,反而觉得郑青陵很有希望。 如果九娘不喜欢肯定会直截了当的否认,如今没有说话,代表她确实对郑青陵有那么一点好感。 崔萱欣喜的同时又和崔瞻同步了心境。 如果这么轻松就让他娶到九娘,可真是令人不爽啊。 抱着这个心思,崔萱一路上对郑青陵都没什么好脸色,惹得郑青陵满心困惑,开始思考到底哪里得罪了七姑娘。 山脚下桃花开的已经极为绚烂,再往上走,风景更是极美。小說中文網 崔窈宁记着要陪崔婉去白马寺的事,主动跟两个哥哥提起:“都已经到了这里,咱们再往上走走,去白马寺里上个香吧?” 崔瞻蹙了蹙眉,瞧着妹妹单薄纤细的身子没出声。 崔浩双手枕在脑后,笑眯眯地打趣她:“去白马寺倒是没什么,只是九娘你的身子撑得住吗?” 虽然一路上有青石台阶,不算陡峭,可上山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寻常女儿家都不一定受的住,更何况是娇气柔弱的九娘? 要是再出个好歹,老太太能骂死他。 崔浩自然不乐意担这个风险,故意吓唬这个堂妹,希望她能退却。 崔婉经他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九娘的身体情况,扯了下崔窈宁的胳膊,轻声劝道:“九娘,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若是九娘因为帮她身子不舒服,她会内疚死。 崔窈宁瞥她一眼,“你拿什么借口单独离开?” 崔婉迟疑了下,她原先想的是等她们赏花的时候找大堂哥说去白马寺上香祈福的事,如今却没多少把握他会同意。 崔窈宁拍拍她的手背安抚,“你且放心,我一定会让你见到他。” 崔婉霎时间红了脸,想再劝她,却见她步子加快,已经去了大堂哥那。 “哥哥。”崔窈宁知道一行人真正做主的人是他,晃着他的胳膊撒娇,“我都许久没有出来玩了,哥哥忍心不让我去吗?” 崔瞻神色不变,沉声说:“浩哥儿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你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清楚。” 崔窈宁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自然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换做上一世的身体情况,她连出来赏花都不会答应。 可如今不知是不是因为重活一世的缘故,她觉得身子骨越来越松快,已经摆脱了从前两天一小病,三天一大病的状态。 按照上辈子,走这么几步早累得气喘吁吁,现下却丝毫没有感觉。 崔窈宁将这个说给他听。 崔瞻的目光扫过妹妹可怜巴巴的样子,终究还是没忍住软了心肠,“若是不舒服就到亭子歇着,或者我教人送你立马下山。” 崔窈宁乖巧的点点头,“谢谢哥哥。” 崔瞻摸摸妹妹的头,轻嗯了声抬步往前。 郑青陵难得见她撒娇,尽管隔着帷帽的轻纱,可光是听声音也酥了半边身子。 崔窈宁轻飘飘地白他一眼,“没出息。” 清甜的嗓音就算是嗔怪也像在撒娇,郑青陵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喜怒分明的样子,乐得摸着鼻子嘿嘿傻笑。 他知道九娘终于不跟他见外了。 这样鲜活的模样,比平日清冷疏离看着更让他心动。 崔萱觑了一眼撇嘴,“瞧他那出息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得了九娘什么好处呢。” 崔婉抿着唇直笑。 崔萱拉着她找认同感,腹诽道:“你瞧瞧他这样,还没娶到九娘就乐成这个样子,若是娶到了岂不是要当场兴奋死?” 崔婉笑着说:“七姐姐现在的样子和大哥像极了。” 崔萱一愣,旋即摸了摸脸说:“像吗?” 崔婉点点头,“像,这幅操心九娘的样子像极了。” 崔萱有几分不好意思,瞧了眼庶妹,扭扭捏捏地说了句:“不止九娘,你的婚事我也一样操心。” 崔婉笑着点头,并不仔细深究这个话题。 七姐姐这个态度她已经很满意了,她不会去问话的真假,也不会妄想拿自己与九娘比。 能有这样一门婚事,和府内姐妹和睦相处她已经很满意了。 想必看在这些关系下,纵然日后她出嫁,姨娘在府内的日子也会好过点。 崔萱怕她不信,强调了一句:“你放心,就算你今日见不到他,我也会找机会让你们见一面。” 崔婉哭笑不得,只得应下。 崔窈宁笑着打趣她,“七姐姐,我们还没到呢,你这就开始替八姐姐想后路了?” 第26章 九娘可知六姑娘为何没来? 崔萱唰的一下红了脸,不过很快又振作起来,义正言辞地说:“我这不是未雨绸缪吗?” 崔窈宁和崔婉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崔萱知道她俩在笑自己,作势要来挠她们,佯怒道:“好啊你们,如今倒是凑在一起欺负我了是吧?” 几个姑娘嬉戏打闹,全然是这个年纪的少女们该有的活泼,笑声像一串串银铃,回响在山林间。 郑青陵忍不住侧目。 几位姑娘感情这么好,那位六姑娘若是在,想必也能和她们玩的很开心罢。 倒是有点可惜,病得不是时候。 他在心里感慨了一句。 崔瞻虽然嘴上说着让妹妹不舒服时自己开口,却刻意放缓了上山的速度,走到山上的亭子歇下来等她们。 亭子两旁的山峰陡峭,几枝野桃探了进来,枝丫上坠着粉色的花瓣,很是漂亮。 半山腰常年云雾缭绕,宛若置身仙境。 崔窈宁刚迈上台阶,正巧日光破开云层树荫的缝隙落在她身上,像踱了层金光,浑身上下泛着神性的光辉,恍若下一秒就要御风而去。 隔着帷帽的轻纱,也让人忍不住赞一句:“冰肌玉骨、巫女洛神。” 郑青陵看直了眼,直到崔瞻轻咳了几声才回过神,他摸了摸鼻子,讪讪笑着转移话题:“山上风景真美山上风景真美。” 崔瞻不想拆穿他。 到底是风景美还是人美他自己心里有数。 到了亭子,崔萱和崔婉自觉地坐到崔瞻那一边,将靠近郑青陵的位置让给崔窈宁。 郑青陵喜不胜喜,知道姑娘家爱干净,仔细拿手巾擦了,方才请她坐下。 崔窈宁诧异他一个习武的人都能这么细心,心下有些满意,忽而一阵料峭清风,帷帽的轻纱扬起一角,露出其中的仙姿玉貌。 郑青陵看得心不在焉,没话找话地说:“九娘可知今日为何六姑娘没来?” 崔窈宁抬眼瞧他,“表哥怎么突然这么问?” 郑青陵本就是随口一说,见她认真问起来,只好说出自己的疑惑,“我就是觉得奇怪,怎么怎么好端端的就病了。” 他神色清明,不掺一丝男女之情。 似乎只是单纯的好奇。 崔窈宁抿了下唇淡声说:“兴许是因为昨晚吹了风吧。” 隔着轻纱郑青陵没看到她的神情,应和着点头,“应该是,六姑娘的身子也太弱了些,难怪要在府内养养。” 他其实更想问问崔浩几人对六姑娘的态度,可又觉得问出去伤了情分。 思来想去,还是准备回府内再打听。 崔窈宁听得心里不太舒服。 郑青陵可以关心任何人,除了崔秀秀,尽管他关注崔秀秀,可能是因为只有她一个姑娘不在的缘故。 可饶是如此,她心里也不痛快。 崔窈宁深呼吸口气,偏头看外面的风景。 山峰陡峭惊奇,即便有着台阶爬着也很累,有走得累了坐在青石上歇息的香客,也有走走停停当成玩耍的孩童。 “爹爹,你和娘亲走得还没我快哩。”四.五岁的女童举着糖葫芦,语气带着一丝得意,小跑着往上面台阶去。 她的爹爹娘亲相视一笑,抬步跟上。 百十个台阶上又是一座亭子,处于她们斜上方的位置,自悬崖峭壁上探出来一块,边上一棵巨大的松柏如华盖般,沐浴着云海,让人不禁感叹老天爷的鬼斧神工。 斜上方的亭子也坐了人,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墨色刻丝麒麟祥云鹤氅。 应当是个男子。 崔窈宁不愿被人误会,看了眼就移开视线。 郑青陵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什么也没看到,忍不住问:“怎么了?” 崔窈宁摇摇头说没什么。 又坐了一会儿,崔瞻几人再次出发,他特意照顾着几位姑娘的脚力,走一半就到一个亭子歇一会儿,除了费时间外倒也不是很累。 崔萱从亭子出来就跟在了崔窈宁身旁,轻声问:“郑青陵惹你生气了?” 崔窈宁一愣。 崔萱更笃定了自己的想法,“我刚才瞧着你在亭子里的表情就很不对,他说了什么话让你不高兴吗?” 崔窈宁惊讶于她的敏锐,抿紧了唇。 要是说因为崔秀秀,以崔萱的脾气恐怕当场就会闹开,届时她的名声只怕也别想要了。 她随口扯了个谎:“没什么,就是走得累了,心情不大舒服。” 崔萱也不知信还是没信,总之没再追问。 崔婉倒是好一阵内疚,连连道歉,直到崔窈宁板起脸,她才止住话没再提。 又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白马寺,红墙灰瓦,松柏繁茂,殿门前的石刻香鼎烟雾缭绕,不时有香客在小沙弥的带领下前去上香,伴随着阵阵悠远清脆的钟鸣,显得肃穆庄严。ωww.xSZWω㈧.NēΤ 郑青陵忍不住夸了声:“天下第一寺果真名不虚传。” 他声音不小,不少信徒听见后望着他的眼神柔和几分。 崔老夫人信佛,一个月里有十天都要来白马寺听主持大师念经,崔瞻陪同她老人家来过数次,寺里的小沙弥都认得他的脸。 他们一行人才进来,一个小沙弥便过来招呼:“崔施主。” 崔瞻回了一礼。 小沙弥问了下崔老夫人的近况,这才双十合十说道:“崔施主稍等,主持现在走不开,我这就去请监院师叔过来。” “不必。”崔瞻拦住了他,温声解释:“我今日就是带弟妹过来走走,不必劳烦大师们费心。” 小沙弥应下来,目光落在他身后的一众人身上,暗暗记下面容。 这些都是贵客,须得好生招待。 他先去汇报监院师叔,至于师叔如何决定那就不是他能管的事了,到时候也怪不到他的头上。 打定主意后,小沙弥笑着说:“那崔施主有事再喊小僧。” 小沙弥走后,崔萱笑嘻嘻地说:“大哥,我和九娘他们等会要去上香,你们可不要跟来啊。” 崔瞻思索了下,猜到姑娘们可能要说些女儿家的话就没拦着,想了想说:“让青陵跟你们一道去。” 崔萱同意了,几人分开走。 崔窈宁让崔萱和崔婉先去找那位李家的公子,自己喊住郑青陵,“我有话与你说。” 第27章 你吃醋了? 郑青陵停下脚步看她,挠了挠微红的耳朵低声问:“九娘,你要和我说什么?” 他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紧,尽管极力克制,还是能从声音里听出几分紧张。 崔窈宁这会儿已经不生他的气了,故意板起脸逗他玩,“你觉得我要说什么呢?” 郑青陵一下就慌了,心头涌起一抹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不会想说你不愿意和我相看了吧?” 他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尽管在荥阳郑氏他是最优秀的那一个,可在清河崔氏最娇贵的姑娘面前他什么也不是。 她只要招招手,便会有数不清如他这般的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没认识她前,郑青陵对所谓的美人不屑一顾,认识她后,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人人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大概,所有的英雄都要栽倒在美人身上。 如霸王遇到虞姬,如他遇到崔窈宁。 二月,寺里的梨花已经绽放,朵朵白梨如春雪,错落有致地映在葱翠的枝叶间,一阵微风掠过,暗香浮动。 崔窈宁接住一朵被风刮落的梨花,低头嗅了嗅,漫不经心地问:“如果我说是呢?” 郑青陵霎时失声,喉咙里一片涩意。 如果真的是,他好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九娘不喜欢他,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在这段相看中,真正做主导的从来都不是他。 郑青陵滚了滚喉咙,想说些什么挽回一下,忽地见眼前的少女展颜一笑,露出几分狡黠灵动,“骗你的,真信了啊?” 少年的眼睛霎时间瞪得滚圆,有些难以置信。 好半天,郑青陵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你说什么?” 崔窈宁撇了撇嘴,掉头就走,“没听见就算了。” “我听见了我听见了,我只是……”郑青陵连忙拦住她的去路,嗓音里透出一丝委屈,“我只是怕你这次又是逗我玩。” 崔窈宁揶揄了下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呀?” 她笑起来时眼睛弯成了月牙,像个狡黠灵动的小狐狸,让人又喜又恼。 郑青陵觉得这辈子大概是要栽到她手上了,他摸了摸鼻子,很傻的笑了下,“嗯,我怕你真的开始讨厌我。” 高大俊朗的少年露出这样坦诚又傻气的笑容,让人很难不动容。 崔窈宁撇了撇嘴:“谁让你在我面前提别的姑娘。” 郑青陵下意识地想问我什么时候提别的姑娘,忽然想起上山时问她六姑娘的事,瞬间明白了什么,惊喜地问:“你吃醋了?” 崔窈宁白他一眼,把手上的梨花往他身上一砸,转身走了。 “诶诶诶等等。”郑青陵手忙脚乱的接住花追了上去,咧着嘴笑着赔罪:“是我说错了话,九娘你别介意,我就是一时嘴欠。” 他仗着个子高腿又长,直接拦在了她面前。 崔窈宁扬了扬下巴,鼻尖轻皱,“以后不许在我面前提她。” 近乎命令般的语气,听起来刁蛮又任性。 郑青陵却没有半点不高兴,讨好地说:“不提了不提了,不光是她,以后任何一个女子我也不提了。” 都怪他脑子笨。 想想也是,到底是个姑娘家,纵然她们两人是姐妹,又怎么可能不吃味? 郑青陵不觉得她这个样子刁蛮任性,反而更加欢喜,九娘能吃醋,证明心里有他。 崔窈宁觉得他有点傻,不过也正是这种率性才更显得真诚,她轻哼了声命令:“不许跟着我,我要去寻七姐姐她们了。” 郑青陵挠挠头,迟疑了下说:“可是思言表哥让我跟着你们。” 崔窈宁眉眼弯弯,似笑非笑地问他:“那你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郑青陵不用想也知道该怎么回答,连忙说:“自然是听你的。” 崔窈宁:“那你去找哥哥他们吧。” 郑青陵应下来,瞧她转身就走,咬咬牙问:“九娘,你还愿意与我相看对吗?” 少女停了脚步,狡黠的眨了下眼,“你猜?” 郑青陵抿着唇,心里忐忑不已。 崔窈宁弯唇笑起来,给了他一剂定心锤:“当然。” 她转身进了殿内,细碎的晨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她身上,走动间,胭脂色的罗裙似红莲般绽放,美得让人生不出一丝亵渎的心思。 郑青陵笑起来,双手撑在脑后,漫不经心地仰头。 寺里风景如画,一树梨花艳如春雪。 他脑子里鬼使神差地想起九娘刚才在梨花树下的模样,少女捻着梨花轻嗅,眼如弯月,眉如青黛,满树的梨花都不及她笑靥半点灿烂。小說中文網 郑青陵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幕。 * 崔窈宁进了殿内,没费多少功夫便寻到了崔萱和崔婉。 两人拿着刚抽的签文求老禅师解签,四周前来上香的人多少都有见识,只瞧两人身上的料子就知道非富即贵,远远避开。 崔窈宁由一个小师傅领着捐了香火钱,才朝她们走过去。 “找到了吗?” “快过来。”崔萱听见声音回过头,忙招招手,“还没呢,我和八娘找了一圈都没找到,索性请了位小师傅帮我们留意。” 崔窈宁走近了轻声问:“八姐姐知道他长什么样吗?” 崔婉捻着帕子摇摇头。 要是知道长什么样她倒不必费这个心思。 她毕竟只是姨娘所生,在婚事上母亲虽听了祖母的话不会过分苛待她,可要想多用心决计不可能。 别说让她挑选,就连询问都没有。 崔婉一早明白这个结果,并没有多失望,笑着说:“我派人打听过,二公子最喜穿墨色衣裳,体格壮硕,很是好认。” 是嫡子就很好了。 若是母亲心狠些,让她嫁与权贵家做妾室那才是生不如死。 崔窈宁也知道她那个二婶是什么人,并没有多说,只笑了笑,“那预先祝八姐姐如愿以偿了。” 崔婉笑起来,“多谢九娘。” “行了有什么等会再聊,快来抽签。”崔萱早等得不耐,忙扯过崔窈宁笑着说:“白马寺的签最灵了,你也来抽一抽,看看你和青陵表哥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