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娥拒绝仙凡恋》 1、第1章 【已开段评,超爱各种友好、合理点评与探讨,期待看到姐妹们的章评和段评呀,不想单机写作呜呜呜呜】 轻风拂过,吹散云丝,蔼蔼烟波漫上清秋金桂。花枝横斜,疏影摇曳,点点嫩黄飘入嵯峨宫阙。 一室冷香幽浮,月色穿阑越窗,冷溶溶铺陈雪色长摆之上。雪白长裙不染尘埃,唯有如瀑墨发流泻,与莹莹月光交相辉映。 可雪色与墨色再盛,也盛不过那张欺霜赛雪的绝色容颜。 榻上,宫装女子单手支颐,一双黛眉微蹙,两瓣绛唇轻抿,鹅蛋脸边汗珠滑落,沿修长秀颈而下,跌入融融烟云之间。 几瓣飞花打着旋闯窗而入,却终究被淹没在这经年不散的冷寂之中。 然而不多时,这冷寂便被一阵嘈杂声打破。 一团玉雪在宫室间辗转腾挪,几息间便蹦跳到了宫装女子门外,原来却是一只浑身雪白的小兔。 这小兔脸上神色竟如人一般焦急,红着眼蹬着腿,冲到门前就伸爪挠门,口吐人言:“仙子!仙子!快醒醒!” 宫装女子被小兔闹醒,皱着眉睁眼,下意识喃喃道:“阵法又不稳了?” 可待她眼前惺忪渐去,朦胧视线逐渐清晰,见到活蹦乱跳的玉兔时,不禁一怔。 不待她反应过来,就听蹦到她怀中的玉兔语气急促道:“云华长公主私通凡人一事被阐教仙人发现,正遣人上天转告玉帝呢!” “什么?!” 宫装女子“噌”地站起,吓得玉兔一个激灵掉在地上。 幸好,玉兔对她的反应并不奇怪,跌坐着焦急问道:“仙子,咱们该怎么办?” “虽说,咱们一直只在广寒宫上默默关注长公主,从未下凡和她私会,旁的神仙皆不知咱们知晓此事,不会被牵连。” “可而今她有难……我们是否要相助一臂之力?” 雪白的小爪子挠在玉石铺就的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玉兔耷拉着耳朵道:“就是咱们人微言轻,你空有仙力没有神职,我还尚未化形……” “玉兔!”宫装女子忽的低身一把捧起玉兔,面色严肃,“你再说一遍,云华她现在如何了?” 被一下子捧高的玉兔眨眨眼,龇着牙回答:“云华长公主私通凡人一事就要被告发到天庭了!” 我的嫦娥仙子啊,这等危急关头,你怎么还记性不好了呢! “哈……” “哈哈……” 谁知,按理说应该无比焦急的嫦娥仙子却面露喜色,竟似憋不住地放声大笑了起来,甚至豪放地连着亲了它几口! 玉兔被她亲懵了,双耳高高竖起,四条腿都僵直了不知放到何处去。 天哪,嫦娥仙子不会吓傻了吧? 可它却不知,面前的嫦娥仙子当真是一腔欢喜! 她是嫦娥仙子,却不是如今法力低微的嫦娥仙子,而是来自三千多年后的月宫之主·嫦娥神女! 她自后世穿越而来,便是为了要阻止一桩毁天灭地的大祸事—— 天庭的斗牛宫之主·长公主云华,也就是玉帝和王母的妹妹,在天庭初立不久后便下凡私通凡人。天兵天将奉命捉拿她时,打死了她的良人杨天佑、长子杨嘉和小女儿杨舒,却偏偏放跑了二儿子杨戬。 杨戬身怀母亲传下的神器和神体,拜师阐教玉鼎真人后修得一身通天法力,又在封神量劫之中助周伐商立下功绩,竟一跃成为了三界赫赫有名的二郎真君。 而后他劈开桃山救出被压在山下的云华,从此母子二人因灭门之恨与天庭反目成仇,做了独霸灌江口听调不听宣的逍遥仙人。 便是这个结局,为后世陷入末法绝境埋下了祸根! 原本目睹了云华被禁桃山、杨家人惨死的凄惨下场,天庭里有神职的神官、三界内有修为的仙人,多心有戚戚,以此为戒不敢贸然触犯“神仙不可与凡人相恋”的天条。 然而随着云华与杨戬在灌江口过上了安宁生活,这段三界第一例仙凡恋在凡间被传诵成了可歌可泣的悲壮恋歌,神仙们不由又心思浮动起来。 ——就算与凡人相恋被抓,届时拿云华这个玉帝亲妹子的快活日子出来说事,难道还堵不住玉帝的嘴? ——反正被抓了自己也死不了,大不了就像云华一般被关在山下几年,而要是能生下个如杨戬一样争气的神三代,绵延血脉发展家族势力,那可就赚大了! 自此之后,三界便陷入了乱局之中—— 天庭众神思凡,纷纷下凡,再无心履行神职,本该风调雨顺的凡间逐渐灾祸不断,凡人的祷告更是鲜少有神回应! 道门群仙思凡,个个出山,再无心修道升仙,本该人才辈出的仙门逐渐凋敝式微,凡间妖魔作乱更是无人行侠仗义铲奸除恶! 更不提,原本无缘长生的凡人在看到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机会后如何千方百计争做“鸡犬”,原本有望得道的修仙者们在稀缺神职被“鸡犬”们占据后如何怨怼丛生不再敬服天庭…… 这些姑且不论,本该是天庭和圣人们关心的事,和她这个小小的广寒宫仙子没什么关系。 令嫦娥无语的是—— 为什么她这个只想在月亮上享受单身生活的离异妇女,要被卷入那些《天庭众神不得不说的花边新闻二三事》啊?! 什么,天蓬元帅醉酒调戏嫦娥,被贬下凡去…… 即便过去这么多年,嫦娥再想起这件事,还是忍不住磨牙! 分明是天蓬自己心有余念调戏自己,接着被纠察灵官抓了现行告上灵霄宝殿,又有玉帝和王母判罚,结果这事被传着传着,自己竟成了传闻中害他被贬下凡的红颜祸水了! 又有什么,二郎神杨戬乃是三界第一俊朗神君,月宫仙子嫦娥乃是三界第一貌美仙子,此二人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每次想起这种三界神仙莫名其妙拉郎配的话,她就有一种被雷公电母拽着飞了三年的感觉! 云华下凡之前是她的好姐妹,杨戬从辈分上来说是她的外甥,这种差辈的郎就不要拉了行吗?! 还有什么,嫦娥为八仙斟酒时芳心思动,对吕洞宾暗送秋波,触怒天条被贬下凡间,又是成了青楼牡丹花魁,又是成了色欲熏心的黄龙道人培养的鼎炉,总之都是要和吕洞宾在房中鏖战三天三夜,最后被吕洞宾点化才能回归天庭…… 啊,一想起这个传闻,嫦娥就觉得自己脏了! 分明是吕洞宾和白牡丹的情缘孽债,结果莫名其妙就按在了自己身上,还被造了一堆带颜色的谣,在末法时代是可以告你们诽谤的知不知道! 至于凡间流传的什么“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窃药私奔计已穷,藁砧应恨洞房空”…… 不好意思啊! 我是为了不让后羿的恶徒弟抢走灵药才无奈吞药飞升的!能飞了就赶紧去昆仑找西王母禀明原委,给后羿又求了份仙药,才和他正式分开的! 否则后羿只有凡人百年寿命,哪能活到被玉帝封为宗布神,后和洛神两情相悦的时候? 后来他被洛神的丈夫河伯告上天来,还是自己这个原配为他们在天庭周旋的! 至于是不是闺中怨妇?她独守空房后不后悔? 哈哈哈,不好意思,真没有! 她自己一个人住着那么大的仙宫,还有玉兔可以揉、凡间可以看。 这小日子过得,可比当初在部落里和后羿搭伙过日子,要摘果子、洗衣、做饭、打理家务快活多了! 不过就这,都比部落里其他女子要轻松多了,她们的男人不像后羿一样会打猎,一家老小全得靠她们摘果子养活。 就是,后羿出去打一次猎要十几天,回来时候那衣服的味道—— 呕! 如玉的脸上蓦然出现一道裂痕,嫦娥的表情一言难尽。 所以啊,她才从不想再和哪个男子有瓜葛,当人家妻子的苦她可是受够了! 不过,为了有正当理由拒绝那些男人,免得他们恼羞成怒,她就只能作为一个暗自神伤的离婚妇女了嘿嘿~ 想到这里,嫦娥更气了! 原本,她可以打着“黯然神伤”的名义一直在广寒宫吃喝玩乐的! 没有神职不用成日忙碌,作为天庭女仙还能定期从瑶池领蟠桃延年益寿,简直美滋滋~ 结果就因为神仙纷纷下凡,三界大乱,末法时代降临,天地灵气溃散消退,她就硬生生被从咸鱼逼成了卷王! 为了阻止末法绝境彻底降临,避免神仙们陷入无尽沉睡,几位圣人联手设下大阵,命各教仙佛和天庭众神入阵护法。 而长居广寒宫之中、最熟悉太阴水华的她,就被老子、元始、通天和女娲娘娘几位圣人组团教导,力求最快提升法力,稳稳镇压住唯二阵眼中的太阴星。 哦,另一只阵眼是太阳星,由天地间最后一只真正的金乌、掌握着太阳真火的陆压道人负责。 最后,她一个三界知名的柔弱女仙,当初靠着灵药才飞升的凡人女性,硬生生卷成了法力几乎不弱于准提道人的三界第一仙! 就连在末法绝境将至时,展露出大法力的玉帝和王母,都不及她法力深厚! 想到这里,嫦娥抬起手,若有所思地握了握。 这双手仍旧葱白如玉、光洁如新,全然没有千万年后守阵时留下的道道疤痕。 可她能感受到,指缝间法力流转,牵引着广寒宫中无穷无尽的太阴水华,静谧清冷的宫阙间暗流涌动。 这双手能施展出的法力,正如千万年后那般近乎圣人的威力无穷! 她试探性地竖起食指和中指,大拇指则按住无名指和小指,运气掐诀,刹那间仙气汹涌而至,长虹贯日般向她并拢的双指奔流而来! 蕴含着太阴水华的泠泠寒气萦绕在她指尖,若隐若现地吞吐着冷芒。 嫦娥收了神通,仙气渐归平静,徘徊在她身边浮浮沉沉。 她秀目一时异彩连连,胸口起伏不定,难掩心潮澎湃! 此时三界未陷入末法绝境,天地间仙灵之气盈余有足,同样的仙法,竟能掌控更多仙力,施展出更大的威能! 只是…… 嫦娥双目一黯,心有忐忑。 前世即便合三界之力,都难以阻止末法绝境到来。这才有近乎所有神仙陷入沉睡后,众圣人无奈之下联手施法逆转时空,将她送回祸端开始之前! 可现如今只有她一个仙,她真的,可以吗? 纵然当初对着代替她看守阵眼的女娲娘娘立下过军令状,一腔孤勇踏上了这段不可预知的旅程。但真到了孤军奋战之际,一直以来始终跟随圣人们行事的嫦娥,还是不免有些瑟缩。 单手抱着白兔的仙子怔怔站着,一头墨发垂落,掩住她仓皇的神色,却难掩那月光下冷寂的身影。 几点飞花飘落肩头,对她竟犹如有天穹压顶,单薄的身子踉跄后退半步,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偏偏瘦弱的女子又强撑着站在那里,不肯跪伏安于天命。 “仙子!别犹豫了!”玉兔见嫦娥仙子像魔怔了一般,又是神态变幻莫测,又是呆愣愣地看自己的手,急的直蹬腿,“咱们到底如何行事,你快拿出个章程来呀!” “再不决定,昆仑仙人就要到了灵霄宝殿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2、第2章 “再不决定,昆仑的人就要到了灵霄宝殿了!” 玉兔的尖叫惊醒了嫦娥。 她心中一震,清醒过来:“你说的对!” 是要尽快决定! 她肩负了后世的希望,怎么能轻易退缩呢?! 难道,她还想再被三界造谣,再被逼着陷入末法绝境,最后甘于长眠不醒吗?! 不! 她不想! 她要阻止神仙思凡! 她决不能让祸事重演! 茫然的目光逐渐凝聚,嫦娥对玉兔丢下一句“看好广寒宫,我去去就回”,便径直向灵霄宝殿飞去。 纤瘦身影穿云过雨,顶着寒风的高髻被吹乱发丝,浮着月光的素裙白绫带起猎猎风声,艳如桃李的容颜上满是坚毅之色。 虽说当初逆转时空,是恰逢末法之世,三界生机乍现的一瞬,圣人们仓促间做的决定,并未教导过她要如何力挽狂澜,只嘱咐她灵活行事。 可她记得,老子圣人曾念叨过:“要是当初天庭没管云华和杨家人,不与杨家人结下仇怨,顺其自然,云华等杨天佑死后再回天庭,杨家三兄妹当一世凡人,或许便没有后面的祸事了。” 还有元始圣人,曾感慨过:“倘若玉鼎没教导杨戬修炼,也没支持他与天庭作对,或许神仙们就不会因他而对天条与天庭失了畏惧之心了!” 又有通天圣人怒发冲冠,对玉帝和王母骂道:“若非你们办事不利索,杀人杀不尽让杨家逃出漏网之鱼,又心软纠结让杨戬和云华占据神位还听调不听宣,怎么会有后面的祸事!” 所以,按圣人们说的,她现在可以尝试改变的第一件事,便是阻止天庭和杨家结仇! 越接近灵霄宝殿,祥云润雨越少。为着衬托天庭威严,宝殿外长年雷霆环绕,经年不散。 飞天的仙子在雷光中格外渺小,纤细身姿仿若一个惊雷便能劈倒,凌乱的风雷从四面八方拽着她薄薄的衣衫,雪白玉臂露出半截,雷蛇随之缠上,掐诀的手却未曾松懈分毫。 嫦娥好像回到了那个黑夜,后羿的徒弟闯进了家中,为了灵药不落入贼人之手,她毅然决然吞药飞升。那天的风雷,对尚是凡人的她,便是如此惊天动地。 她不敢回地面,只能朝着有光的地方飞,穿过凛冽的风,顶着轰隆的雷,朝着夜空中唯一的光亮飞。 她要活下来! 她在大雪覆盖存粮时活了下来,在洪水淹没洞穴时活了下来,在妖魔袭击部落时活了下来…… 不过是区区的飞天,难道她就不能继续活下去了吗? 不! 她会活下去的! 末法时代,她是最后一个还没沉睡的大罗金仙,陆压都倒了,她还能和圣人们一起支撑阵法。 现在,她也会阻止末法时代,改变命运,再次活下去! 黑沉沉雷云下,雪色容颜不见退缩,眉宇间尽是一往无前的决绝。 清冽月光划破云层,比所有惊雷都更为耀目! “嫦娥仙子——” “仙子留步!” 嫦娥正匆匆赶向灵霄宝殿,就闻身后呼唤声此起彼伏,甩也甩不掉。 她皱眉转身,便见七道霞光自天边闪过,落在自己面前。霞光消退,露出云端上的七道迤逦身姿。 嫦娥如从前那般低身行礼:“嫦娥见过七位殿下,嫦娥还有事,便先告退了。” 说着,她便欲转身而去。 叫住她的七人,乃是玉帝和王母的七个女儿,天庭人称公主的七位仙子。 虽然她如今法力神通胜于玉帝和王母,但她一人却未必顶得过玉帝和王母两人联手,现在更急着办正事,因此完全没有一朝重生就对公主们前恭而后据,最后还得罪了玉帝和王母的必要。 不过,她更不可能留在此处寒暄,耽误了时机。 龙吉大公主却在她身后扬声问道:“嫦娥仙子行色匆匆,可是有什么难事?是否需要我等相助?” 大抵是因给女儿们起名时尚是凡人,玉帝和王母都是以神兽兼之美好祝愿为名,例如龙、凤、白泽、当康等。龙吉知名,便是结合了龙族与吉祥之意。 嫦娥略有些诧异地看向七位公主,果然人人面带关切之色,她心中熨帖,语气缓和道:“嫦娥无事,只是云华长公主……她恐怕事发了!” 忆起前世七仙女们没有神职总是四处闲游,因而和她一样早早知道了云华下凡一事,嫦娥不再和她们赘述,手上掐诀,运起月光,匆匆和七仙女告别:“各位公主,改日再谈。长公主有难,小仙得去灵霄宝殿为她求情!” 阻拦云华下凡已经晚了,要是再让杨家人像前世一样和天庭结下仇怨,才是麻烦! 康乐七公主望着嫦娥仙子渐渐远去的匆忙背影,连往日广寒宫仙子婀娜的身姿都没了,不由叹道:“早知嫦娥仙子和姑姑是挚交好友,但今日看她愿意冒着触怒父皇的风险去为姑姑求情,才知她们如此姐妹情深。” 螭润六公主点点头,附和道:“是呀,以往只知嫦娥仙子柔美温婉,却不知她还如此有义气!” “那咱们……”康乐眼中盈满愁绪,她看了看身旁的姐妹们,轻咬贝齿,终究还是问出了口,“咱们是否也去为姑姑求求情?” 螭润理所当然地点头:“姑姑待咱们姐妹一向不薄,此时她有难,咱们若是不去,哪里对得起她的照顾!” 剩下几个公主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看向大姐。 只见她沉吟片刻,长吸一口气,雍容的脸上浮起决然之色:“去!” “我们现在虽是神仙,但也是当年做人时跟随父皇、母后飞升的。当年讲亲情,难道如今做了神仙,便不讲了吗?” “嫦娥仙子只是姑姑的朋友,都愿意为她涉险违逆父皇。我们是姑姑的侄女,又是父皇的亲女儿,还要怕什么呢?” 其他几位公主纷纷赞同:“是呀,大不了,就是被父皇和母后训斥一顿。” “要么就是禁足,反正我们也是整日在天庭闲聊,其它地方哪儿也去不了,和禁足没什么区别。了不起,就当换个地方闲聊就是了!” “是呀,确实没什么可怕的!” 七位公主说了一通,越想越有勇气。 龙吉大公主当下拍板:“好,我们都去!” “咱们姐妹同心,救姑姑于水火!” 说着,七人架起云,急匆匆向灵霄宝殿赶去了。 …… 七位公主商议的时候,嫦娥已经飞到了灵霄宝殿门口。 千丈宫阙凌空矗立,玉门清寒逼退雷云,远处凤鸣龙吟几不可闻,处处祥云的天庭唯有这一处万里无云,冷寂中散发着统摄三界的无上威仪。 嫦娥还未入殿,便听得那好似能吞没万物的宫门中传出一道包含怒气的声音—— “速派天猷副元帅,率领——” “请陛下三思!” 她顾不上斟酌,当下跑进殿中,出声阻拦玉帝说完。 被打断了话,玉帝脸上怒气更盛,高居上位的他双眼一瞪,对阶下蝼蚁般渺小的女仙沉声呵斥:“嫦娥,你是要为云华求情?!” 宝殿两侧,老成持重的神仙们长眉低垂,对玉帝的怒气恍若未觉,一位位老神在在地漠然静立,如人间神像般无悲无喜。 偌大个宝殿中,一时间,唯有玉帝头上冕旒撞珠的清脆之声。 小小仙娥却没有如众人想象的一般瑟缩跪伏在地,反而是面无惧色,徐徐行礼道:“小仙不敢!” 几个年轻些的仙人目中闪过错愕之色,这吃灵药飞升的小小仙子,一向在天庭中谨小慎微做人。怎么今日,分明是她俯首行礼,可她这一副从容的样子,倒像是她反过来受玉帝和王母的礼一般? 这倒不是嫦娥狂悖,只是她前世见多了玉帝和王母被圣人们骂得狗血淋头的样子,还多次受他们托付帮忙说好话,实在很难对他们再有敬畏之心…… 她看了眼端坐上位的玉帝,隔着垂下的一帘冕旒,窥不清他的神情。 无暇顾及他人想法,嫦娥索性继续道:“小仙只是唯恐有伤陛下威名,才不得已冒犯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看了人间几千年朝野倾轧,从后世穿越回来的她,早不是前世此时对人心一无所知的她了。 玉帝纵是神,看他后来对自己女儿们的不忍,也是有一颗人心的。 而且,前世云华被捉拿回天后,玉帝也是一直在好言劝解她。若非她要弑君,都不会将她打下凡去。 只可惜,那时云华的良人、儿女都被天猷他们处死了,云华一腔愤恨,与天庭的仇怨是再化解不开的了。 不过,既然今日尚未到那等境地,便有她周旋的余地。 “哦?”玉帝双眼一眯,“有伤朕的威名?你倒是说说,朕的威名还能伤到哪儿去?!” 他一挥袖,怒道:“云华下凡,已经令朕颜面无存了!” 这一怒,霎时间,灵霄宝殿内仙气翻腾,殿外雷声汹涌。 众神仙里心向云华的不由心中一沉,只怕她这次恐难逃重罚。 倒是嫦娥,前世守阵时和玉帝、王母共处过许久,看出了他不过色厉内荏,纵有怒气也不至于对云华如何,因而不慌不忙道:“陛下待三界众生,一向宽厚仁德,是三界皆竞相赞颂的神君天帝。” “可若是如此大张旗鼓去捉拿自己的妹妹,恐怕会有损陛下清名。” 宝殿内仙气渐渐落回地面,殿外雷声也悄然消弭,唯有女仙清越的嗓音响起。 “凡人不知天条,只知世俗亲情。他们若知道陛下亲自下令捉拿云华长公主,或许会误以为陛下刻薄寡恩,不念血脉至亲。” “何况,长公主是为制止天河泄露水族作乱,才身受重伤落下凡间与杨天佑有了瓜葛。对于天庭而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话音落下,灵霄殿内鸦雀无声。魔/蝎/小/说/m/o/x/i/e/x/s/.c/o/m 3、第3章 一片冷寂中,嫦娥抬眸,见玉帝仍不说话,她也不心慌:“若是凡人知道了……小仙在广寒宫时遥望凡间,发觉他们总爱拥立贤德君主,而又畏惧暴戾帝王……” “似前朝夏桀,便是因此,失了江山。” “陛下神威在上,自不会因此而导致帝位不稳。” 她长睫轻颤,想起前世那些怂恿孙悟空反天,还割据一方吃人、奴人的大妖,丹凤眼中透出一丝摄人冷意:“但总有些妖魔……自巫妖量劫妖庭衰落后,他们溃散到三界各处,始终对天庭虎视眈眈。” “倘若因此而令他们借机生乱,污蔑陛下,小仙实在为陛下不平!” 殿上,坐在玉帝身侧的王母没有一帘冕旒阻隔,清晰可见他不再怒目圆睁,便知他已经没那么气了。 她暗暗松了口气,方才玉帝刚知道云华妹妹被人拐跑了,那副震怒的样子实在让人害怕,她不好在他气头上多说什么。 可身为统领天庭女神与女仙的王母,她也实在舍不得云华这一左膀右臂。 若是云华会动摇天庭的统治,她自然要当机立断斩妖除魔。但现在她和天庭还未撕破脸,当真没必要闹那么僵。 再者说…… 王母忆起自己和玉帝遵从道祖之命下界苦历劫难轮回而归后,满心疲惫之时,在瑶池中见到的那颗小石头,澄澈又明耀。 云华,是个好妹妹啊。 她心中感怀,想着为了妹子,也不妨帮嫦娥说上几句,遂出言问道:“嫦娥,既然你如此说了。那你说,云华一事,该如何处理?” “娘娘容禀,”鬓发微乱的宫装仙子微微一笑,从容答道,“长公主性情刚烈,又一向爱护亲友。想当初在天庭时,若有人不敬几位公主,她都会为公主们撑腰。” 说到此处,她窥见玉帝冕旒下唯一露出的双唇微微抿起,或许是想到了昔日一家人相处的情境。 玉帝和王母当年轮回百世后飞升成神,带了在凡间的七个女儿上天。 这七个女儿出身凡俗未曾修习过能仙法,也没有神职无处够借神位之力掌控神通,因而最初上天之时,在天庭一众神仙间难免势弱。 有些性情桀骜的神仙,对她们这些走旁门左道升天,只能依靠王母赐下蟠桃续命的小仙,更是明晃晃地袒露不屑之色。 其时,玉帝和王母忙于完成道祖之命,每日奔波于建立起新的天庭,无暇顾及自己的亲女。最后,还是同样刚刚修成仙体获赐神位的云华,怜惜这七个弱小的侄女,几次当众护持,使神仙们不再为难她们。 嫦娥恍惚想到,其实自己和云华的友情,也源于天庭神仙们对自己这个靠灵药飞升之人的不屑。那时,她也是将自己护在了身后…… 她眉眼低垂,语气放轻:“而今凡人杨天佑一家成了她的亲人,若是强硬地要带她上天或伤害杨家人,恐怕她会一时激动,做下错事。” “哼!”玉帝冷哼,浓眉一挑,“那就放任她和杨天佑在一起?” 嫦娥轻声道:“其实,也未尝不可。” 正如老子圣人所言,若是杨戬一直踏踏实实当个凡人,或心中没有对天庭的恨,那么之后的事,没准就都不会发生了。 “嗯?”玉帝双目一瞪,本就棱角分明的硬朗面庞更显冷峻,“荒唐!” “朕的妹妹乃是天庭神女!怎可和一个区区凡人在一起!” 一刹那,宝殿内仙气风起云涌,殿外响雷阵阵。 “父皇息怒!”七位公主方才已经赶到了灵霄宝殿,但见玉帝怒气渐消,便未出声。 此时,玉帝生气了,她们就赶紧上前,泽德五公主和螭润六公主更是手牵手将嫦娥护在身后。 比起几个一脸紧张的妹妹们,已经随王母开始学习处理瑶池事务的龙吉大公主更为从容,她柔声劝道:“父皇,嫦娥仙子一向蕙质兰心,对天庭更是忠心耿耿。还请您听她说完,再做定夺。” 玉帝冷哼一声,不再叱喝。 只有未曾消退的仙气与雷声,无形中为殿上神仙们心头覆上一层阴云。 “陛下容禀,”嫦娥安抚地拍拍身前两位公主的肩头,越众而出。 低阶女仙顶着扑面而来的寒意孑然前行,纤瘦身姿撞散团团仙气,轻薄裙裾随风飘摇,一往无前的决然气魄与往日温婉女仙的形象迥然不同。 身后众仙不禁恍惚,遥遥看去,那片昔日的温柔月光,竟好似一夕间化作弯刀冷锋,直要劈了天光。 女仙清越嗓音穿透雷声,唤醒了恍惚的人们:“长公主既然已经和杨天佑成亲了,做一世夫妻,是夫妻;做一日夫妻,也是夫妻。” “强行将他们抓回来,夫妻之情也是不会断的。” 说到这里,她莞尔一笑,眉宇间的温软却尽皆化作萧瑟,略带些自嘲地拿出自己的往事现身说法:“便如小仙,虽侥幸飞升上天,可当初与后羿的夫妻之情,却也并不会因此消退。” “反倒是在一日复一日的思念中,更加刻骨铭心。” 嗯,无事宅广寒,有事思前夫~ 不愧是我,新时代离异女性! 后羿牌挡箭牌,广寒宫嫦娥仙子倾情推荐,离婚女子值得拥有! 而对后羿和洛神之事略知一二的仙人们,听到此言,则更是心下喟叹。 唉,嫦娥仙子,也不容易。 当初审判后羿与河伯一案的玉帝自然知道几人之间的狗血瓜葛,却不感兴趣地撇嘴:“所以呢?难道云华和他做完一世夫妻,就能踏踏实实回天上来?” “要是她像你一样,岂不是更忘不了杨天佑,更难过!” “……” 嫦娥:不要以为你是玉帝,就可以这样肆无忌惮插刀啊! 幸好她和后羿不过是在部落里搭伙过日子的夫妻,二人间与其说有男女之情,还不如说是战友之情,因此她面色不改:“凡间有句话,叫‘色衰而爱驰’。” “风华正茂之时英年早逝的杨天佑,或许会让长公主千万年都忘不掉,但——” 已经行至阶下的女仙长身玉立,修长白皙的脖子微微仰起,丹凤眼中浸着泠泠寒意,直直望向高台之上的至尊帝后。 她清冷的嗓音响起,吐出的字眼声声透着嘲讽:“头发花白杂乱,脸上长满了皱纹,掉了牙齿说话漏风,身子佝偻走路颤颤巍巍,甚至可能要躺在床上等人收拾粪便的杨天佑……” 嫦娥眼尾微挑,大而黑的眼瞳微微一动。 这一动,就好似暮春时节,冰雪默然消融,山花渐次染红。泉眼里,青草间,一汪春水潺潺涌出。春光下,溪水上,点点碎冰浮光跃金。 这一动,又宛如庙里坛上,冰雕玉偶了无生气的眼珠被点墨一染,眼波流转间,无情无欲的神像便鲜活了起来。 她唇角微勾,绛唇轻启:“长公主会舍不得么?” …… 一个时辰后,四道娉婷身影出了灵霄宝殿,月光与霞光交映,划过天际,径直飞向人间。 “多谢各位殿下出言相助,”嫦娥散去月光,缓缓落在地上,转身对着被玉帝和王母派下来和她一起处理云华一事的龙吉大公主、凤祥二公主和雀喜三公主盈盈一拜。 “嫦娥仙子请起,”龙吉连忙扶起她,“仙子是为了我们的姑姑才如此犯险,我等若坐视不管,实在问心有愧。” 嫦娥淡淡一笑:“公主过誉了。” 虽也是想救下云华,免去她因灭门之恨一度险些走火入魔的险境,可自己更多的,却不是为了她。 二人商业互夸时,龙吉大公主身后的凤祥二公主正环顾四方。只见近处杂草丛生,枯黄色的灌木稀稀落落,远处矮山连绵,土黄色的峰峦一片荒凉。 嫦娥仙子好像带她们到了一个人烟稀少的荒野。 分明父皇和母后是派她们几人到灌江口处理姑姑之事的。 她迫不及待地催促:“仙子,我们快去灌江口找姑姑吧!” “姑姑知道可以和杨天佑厮守终生,一定很开心!” 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雀喜三公主也乐呵呵道:“是呀,这样姑姑开开心心地在凡间几十年,等杨天佑老死就回天庭,其实也不过天上几十天~” 嫦娥嫣然一笑,对三位跃跃欲试的公主道:“几位公主,我们已经到灌江口了。” 她绕过低矮却能将将遮掩目光的灌木丛,伸手指向这片天地间唯一的建筑。 那是一座古朴大气的宅院,朱红大门正上方牌匾高挂,上书“杨府”二字。 她转身对跟上的三位公主道:“还请几位殿下和长公主寒暄后,尽量拖住杨家小辈,让我和长公主、杨天佑可以详谈。” 三人齐声道:“仙子放心,为了姑姑可以尽快回天,我等必不负所托!” 四人向着杨府大门而去,门内,一对鸳鸯正相拥而泣。 前厅中,红烛摇曳,映着两双盛满盈盈水波的明亮眼眸。 杨天佑揽着云华,坚定许诺:“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们一家人都一起面对。” “嗯,”云华靠在良人清癯的怀里,心中又酸又涩。 前几日她捉拿趁天河泄露而逃窜凡间的水族时,元始天尊截下那只老龟仙,却绝口不提会为她遮掩杨家之事,她便有了风雨欲来的忧患之感。 这事连元始天尊都知道了,哥哥一定会觉得丢脸丢到了圣人面前,恼羞成怒吧! 但无论如何,她一定会保护好天佑和孩子们,不会让天庭伤害到他们! 斗牛宫侍长的双眼射出决然的目光,只是这一次,她剑锋所向,不再是祸害三界的妖魔,而将是她曾经的亲人了…… 如此想着,她将头深深枕在杨天佑的胸膛,神情逐渐悲戚。 昏暗的前厅里,他们两人紧紧相拥,相互支撑着,等待命运的裁决。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他们的二儿子杨戬气喘吁吁跑了进来:“爹——娘——,你们快出来啊!” “咱家来了好多仙女姐姐!” 仙女? 云华听到儿子的呼唤,还以为是天兵天将来了,都掏出剑打算开打了。 结果来的,是仙女? 不是她自卖自夸,但要说能打得过她的仙女,在天庭,还真是一个都没有! 便是占据了大半武职的男神仙,也鲜有人能与她打个有来有回。否则只凭玉帝、王母同族妹子的身份,她也坐不稳统率斗木獬和牛金牛两星的神位! 嫦娥:唉,也就是你没活过封神榜后截教众仙归位的场景,不然云霄、金灵她们,绝对让你开开眼! 杨家夫妻满腹疑惑出门,就见杨府宽阔的庭院之中,四位仙子一字排开,个个乌鬓如云,面若桃李,纤腰似柳,绰约脱俗。 嗯,虽然自己才是奉了玉帝和王母旨意的主事之人,但嫦娥特地将自己隐于了三位公主之间。 她可不想和少年杨戬来个什么未来会引起莫名其妙绯闻的初遇! “嫦娥?龙吉?凤祥?雀喜?”云华又惊又喜,“怎么是你们?” 嫦娥这时才昂首走出来。 她是四人中穿得最素的,没有翠钗金钿、绫罗锦缎,唯有月桂枝挽就如云高髻,小巧的嫩黄色桂花点缀着墨发,一身雪色长裙不着环佩,被轻风吹起层层涟漪。 清冷的仙子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看也不看一脸紧张的杨天佑,径直与前世老友寒暄:“怎么,长公主不欢迎我们吗?”魔/蝎/小/说/m/o/x/i/e/x/s/.c/o/m 4、第4章 “哪里的话,”对着嫦娥看似玩笑实则诘问的话,云华笑了,“你们能来,我实在是太开心了!” 嫦娥冷脸算什么? 只要来的不是杀气腾腾的天兵天将就好! “这是我的二儿子杨戬,”略有些放下心来,她招呼在一旁满脸好奇的杨戬,揽着他的肩头道,“二郎,快见过嫦娥仙子。” “哎——” 抬起手,嫦娥微笑着止住了就要张口的杨戬,一脸慈爱地教导他:“我是你母亲的好友,你就叫我一声姨母吧。” 先把辈分定下来! 上辈子那些八卦的神仙们就是总因外表而忽视自己是杨戬的长辈,兼之杨戬见了自己也只称“仙子”而非“姨母”,才胡言乱语瞎传些忘了纲常的事! 出身原始部落的她,也没想到自己竟被逼得要和奴隶制社会出生的人论纲常…… 着实有些—— 滑稽! “这么年轻,是我姨母?”小杨戬歪了歪脑袋,油嘴滑舌道,“我看仙子这般美丽,最多也就是我姐姐!” 他微微泛着土黄色的头发被云华揉得杂乱,随意地披散在肩头,略有些圆润的小脸因适才的跑跳更显红润,明亮双眸中不时闪过狡黠的光,张嘴时可见牙口整齐洁白。 嫦娥目光下移,这孩子身上套着件麻衣,但细看麻衣领口,却能发现里面还有件柔软丝衣做内衬。 看来,云华把他养得极好。 他这幅样子,是这个时代唯有富人子弟才能有的样子。 不像奴隶的形容枯槁,没有庶民的瘦弱脏乱。衣着上,他表面虽囿于阶层限制,最好只能和庶民一样穿麻衣,但里面却穿着唯有贵族才配穿的丝衣。 还未经历过家破人亡的小杨戬,整个人神采飞扬,还有些小孩子的天真调皮。 这也是前世自己会在他流亡之时暗中照顾的原因—— 故人子女一朝从云端跌落,如何不令人惋惜呢? 只是现在,经历过末法绝境的嫦娥,却能用更客观漠然的视角观察他,发觉他的童年有一位神仙母亲,是多么幸运。 而凡人有了这份额外的幸运,付出代价,本就是必然的。 “礼不可废。” 嫦娥微微正色,对嬉皮笑脸的小杨戬道:“孩子,你母亲的娘家最重礼节,你既然是她的儿子,就该叫我一声姨母。” 云华闻言,也赞同道:“是啊,二郎,嫦娥仙子是我很好的朋友,你要像对待我一样尊敬她,知道吗?” 嫦娥看着一脸柔情似水的云华,不禁感怀。 如果前世云华的事没有暴露,自己在她与天庭闹翻前下凡,那可能自己和杨戬的初见,当真会如现在一般,是寻常的长辈和小辈的寒暄吧。 “好吧,”杨戬吐了吐舌头,乖乖叫了声“姨母”,嘴里却低声嘟囔着“真是无趣”。 杨戬对我的初印象极差! 嫦娥心中暗喜,脸上笑容真切了几分,周身清冷摄人的气质也收敛了起来。 她像个慈祥的长辈一样,掏出三盒月饼,慈爱道:“这是我家的特产,作为初次见面的礼物,送给你们兄妹三人。孩子,还得劳烦你帮我把另外两盒交给你的兄长和妹妹了。” 这时候的她仙力低微,月桂树也还未因末法绝境将至而苏醒。因此诺大个广寒宫,能拿出手送人的见面礼,倒是只有她闲来无事做的月饼了。 这月饼不含仙力,此时拿来送身份尴尬的杨家人,倒是恰逢其时了。 嫦娥暗暗思忖,不行,回去就督促玉兔赶紧捣药,早日让广寒宫成为拳打兜率宫、脚踢火云洞的三界第一炼丹圣地! 自从她执掌太阴水华,广寒宫蜕变为真正的月宫后,就没打过这么不富裕的仗! 远在广寒宫的玉兔猛地打了个喷嚏:啊嚏!谁在念叨我?不管了,还是趁嫦娥仙子不再,多吃点胡萝卜!吭哧吭哧吭哧…… 不过…… 想起月桂树,嫦娥眸中流彩,暗暗思忖。 前世太阴月桂之灵苏醒,倒是送了天庭一些能够炼制为法宝的月桂花和月桂枝,远胜吴刚自己砍下来那些凡木。这一世,她未必不可提前筹谋一二…… 至于吴刚,他此时还未因犯错被玉帝贬到月宫伐桂,这次可不能再让他来了。一天到晚咔咔砍树,吵得人头疼! 另一边,杨戬早不想和无趣的长辈一起待着了,闻言喜出望外,抱起几盒月饼就跑:“没问题,姨母放心吧,我这就给大哥和三妹送去!” 三妹和另外几个仙女姐姐在一起,那几个看起来可比这个亲和多了! “这孩子,总是这么不着调,”云华看着杨戬又蹦又跳的背影,对嫦娥抱歉道,“是我管教无方,你可别介意。” 她嘴上说着数落的话,脸上却是在斗牛宫时千年难见的缱绻笑意。 嫦娥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笑颜。 从前见她时,她的脸上只有代表斗牛宫侍长的威严之色。最后见她,则是她被杨戬从桃山下救出后,因满腔仇恨苦痛而走火入魔,躺在榻上神志不清又双眸无光的憔悴模样。 嫦娥惆怅地凝视着她,终究还是说出了那句话:“长公主,杨天佑,天庭有旨。” …… 飞檐拦过天光,宽敞大厅晦暗不明,红烛噼里啪啦地烧着,掺杂着外面庭院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此时听来直教人心烦。 云华和杨天佑相拥着坐在一起,双手紧紧相握,似乎这样能给彼此些勇气。 嫦娥先开口了,她问出了她上辈子始终在疑惑的问题:“长公主,你为何不将杨天佑引荐上天?” “什么?” 云华怔然,一双桃花眼睁圆,檀口微张,满脸错愕。 嫦娥的这个问题实在令她猝不及防,她还以为,嫦娥会质问自己为何私通凡人。 可什么将良人引荐上天…… 这是什么意思? 嫦娥无语地再问一遍:“你为何不将杨天佑引荐上天?” “如你方才所言,杨天佑救下了你,在抓捕逃窜天河水族一事上立下功劳,天庭理应嘉奖。” 杨天佑连忙道:“当初良人和我说过,让我想个心愿,可以让我在凡间谋个小官职,或当个小贵族。” “只是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着良人……” 说到这里,无论是杨天佑还是云华,都双颊泛红。 云华更是不好意思地低头,虽说都是十年老夫老妻了,但相公他当着自己的好姐妹说这些话,实在是羞死个人了! “……” “就这?” 清冷仙子峨眉微蹙,淡淡的语气中带着不解:“就只是让你在凡间当小官或小贵族?” “如今天庭又正缺人手,连天蓬那样的心志都可忝居天河元帅一职。” 正在天河边喝酒的天蓬元帅:不就是醉酒不小心调戏了你吗?男人风流乃是佳话,还说我心志不成,你礼貌吗??? “以你的品格,即便未曾修行过,起码也能被封个司法殿的文职。” “从此脱离凡尘永享天寿,岂不比当个只有百年富贵的凡人好上太多?” 烛火幽明,映在三人眼眸,微光下的神情却是均不相同。 嫦娥看着杨天佑呆滞的目光,还有他身边云华又是恍然又是懊恼的表情,轻轻一叹:“届时,你们就说前有渊源,故而一道修炼。” “从此,你们长相厮守,只要不耽误职责,又有谁会管你们?” 杨天佑不可置信转头看向云华,结结巴巴问道:“良人,还,还有这种操作?” 当初你问我想要什么赏赐的时候,只说可以做官或贵族,没说还可以当神仙啊! 你要说能长生不老,我也不会净想着要娶你了啊! 在人间当个几十年小官、小贵族,和与你在天上长相厮守一辈子,是人也知道怎么选啊! 嫦娥适时保持了沉默—— 咳,合理怀疑云华当初只想和你来段露水姻缘,等你年老色衰,她就飞回天上继续当单身贵族! 云华也有些懵:“这……好像,好像确实也可以?” 她懵了一会,忽然双眼发亮,问嫦娥:“那我们现在?” “不可,”嫦娥无奈叹气,脸上浮现出神仙不该有的疲倦之色,“天庭都知道你们的事了,现在你带他上天,不止是欲盖弥彰,也是在明着挑衅天庭威严和天条戒律。” 她以前知道云华善良单纯,可她真的没想到,瑶姬会这么这么“单纯”啊! 云华懊悔地自责:“都怪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和良人在一起来着。” 杨天佑神色灰白,却还是打起精神安慰她:“没关系,能和你在一起,我已经很知足了。” “只羡鸳鸯不羡仙,能得良人垂怜,我做不做神仙又有什么要紧呢!” 云华闻言,泪眼涟涟。二人执手,无语凝噎,情意绵绵。 烛火摇红,灼灼刺眼。 “这可不是没关系的事!” 单身嫦娥面无表情打破这对夫妻的恩爱场景:“你们二人在凡间私通,可不是什么小事。” 她嘴角噙着冷笑,对满脸写着“我没关系,为了和娘子在一起我什么都可以牺牲”的杨天佑道:“原本,杨天佑你可以飞升成神享受无边寿命,再和长公主厮守千万年。” “而现在,作为胆敢和神仙私通的凡人,你会先被处死,然后被打下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直至魂飞魄散,再无来生。” 凡人男子的神情在闪烁烛光中晦暗不明,可身为神仙的云华和嫦娥,却能看到他额角细细密密的冷汗,和他暗暗吞咽口水的喉结。 云华明眸微黯,相公牵着她的手,有些松了。 都怪她,明明有两全其美的方法,偏偏没想到。 到头来,却是害了相公!魔/蝎/小/说/m/o/x/i/e/x/s/.c/o/m 5、第5章 神情各异的两人对面,嫦娥长叹一声:“你说你们,何必非急着先成亲呢。” “还生了三个孩子,给三界留下了明晃晃的证据。” “这么一来,天庭想放任你们,都放任不了了。” 云华立刻紧张地将杨天佑护在身后:“你是来抓良人的?” “不是,”嫦娥苦笑,“我一个吃了灵药才飞升的小仙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哪里打得过堂堂斗牛宫侍长云华长公主?” 要是这次能阻止你们和天庭结仇,我也不必展露真实的修为惹人忌惮,就还在广寒宫当个混日子的仙子,简直美滋滋~ 才不要被人发现我法力无边,最后又不知道因为什么被抓壮丁,从此过上连吃饭睡觉都没时间的零零七打工生活! 一想到末法时代那些每天一堆黑眼圈、头发大把大把掉的凡人们,嫦娥就不禁打了个冷颤。 凡人为了不猝死,尚且能吃饭、睡觉;神仙没有这等烦忧,反而会被永无止境地压榨! 反零零七,是每一位有良心的神仙应该做的! “那你来是?”纵然嫦娥如此说了,云华仍不敢放松警惕,素手握紧了剑柄,仿佛这样能给她些安全感。 也是可笑可悲,她堂堂斗牛宫之主,这十年来,竟日日心惊胆战,总忧心着哪一日被人发现了行踪。 “原本,陛下是要派天猷副元帅率领天兵天将来的。他听说他的亲妹子被个凡人拐跑了,可是气坏了。” “果然,玉帝要捉良人!”云华一听,登时更紧张了。 她“噌”得站起身,面色冷峻,张开双臂,一手护住杨天佑,一手横前,手中长剑出鞘,长袖飘扬,神女风采乍现。 “……” 嫦娥:要不要反应这么大啊!反应这么快,十几年前干嘛去了?! 何况,我刚说过不是来捉你们的啊! 杨天佑从云华身后伸出脑袋:“娘子,别担心,既然嫦娥仙子现在还不叫我们逃跑,想来应当无事。” “无事?”嫦娥微微一笑,纤手一翻,化出一张收敛了神力的诏书,“陛下是不打算捉你们上天了,允许你等杨天佑寿命到头后再回天庭复命。” “只是,这也是有代价的。” 嫦娥看着面前满心满意都是杨天佑的云华,眉眼间沾染上了几分怜惜。 希望,云华不要太过绝望。 天庭的条件虽苛刻,但总是能有一线生机的。 孰料,云华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了嫦娥的预料。 “代价?” 她侧头,定定注视身后一脸担忧的杨天佑,目光温柔,继而对嫦娥一笑:“只要我们一家人能在一起,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在所不惜!” 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杨天佑,神色圣洁,语气坚定,一身白衣恍若神女临世,在昏暗烛光中熠熠生辉,凛然不可侵犯。 额,好吧,她真的是神女临世。 嫦娥看着旧日姐妹一脸自我牺牲的大义凛然之态,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云华总是这么天真。 要是玉帝知道,会不会后悔当初自己只和王母一起去下凡轮回历劫,回来后没有让这个天地间新孕育出的妹妹也去凡间走一遭,体会体会人生百态,领悟领悟世事不易。 可深知凡人一世艰难的嫦娥却双眉紧蹙,语气更是万分凝重:“你要付出的代价就是——” “无论今后发生了什么事,在天庭没有要无故捉拿、残害你们一家人的前提,你和你的家人,永远不能修炼和使用任何仙法、神力和仙器、神物。当然,更不能传授给其他生灵。” “此前你在凡间施展的法力,除非是为了抓捕天河逃窜水族,其它的也要收回法力,并将一切尽力恢复成原样。” “一旦违禁,犯禁之人就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她字字咬重,生怕哪一字说得不够清晰,云华听不进心里去。 谁知,云华闻言,却是面色略缓,语气更显轻快起来:“这有何难!” 嫦娥:…… 姐妹,你这么天真,让我坑起你来,都有些不忍心了呢! 嫦娥只觉得自己今日叹的气比几千年来的都多。 既然云华都这么说了,那就开始吧。 她环顾四周:“既然如此,就请长公主撤了法力吧。” 云华环顾四周,满脸疑惑地看向她:“?” 嫦娥同样满脸疑惑:“长公主还等什么?动手吧!” 云华微微蹙眉,眉眼间尽是迷茫:“动什么手?嫦娥,你在说什么?” 嫦娥:…… 嫦娥露出了不失礼貌的微笑,心平气和地问她:“请问长公主,这么大的宅院,是你们一家人辛勤劳作后挣了钱,买了材料,请人一砖一瓦盖的吗?” 云华:…… 云华茫然的眼神中逐渐透出震惊,半晌后,脸上露出局促的笑容,嗫喏道:“是我用法术变的。” 嫦娥抬抬手,微笑道:“既然如此,就请长公主再次施法,大显神通,把这院子变回去吧。” 杨天佑这才反应过来,他呆呆地问云华:“我们家,是要被拆了吗?” 云华不忍看杨天佑的样子,她别过头躲开杨天佑的目光,表情凄婉又无可奈何:“良人,这……我也没有办法,若不如此,天庭不会放过我们……” 杨天佑目光呆滞,无力地跌坐回椅子上。 云华担忧地揽住他的肩头,弯腰直视他的双眼:“良人,你放心,我们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只是一座房子而已,我们一家人齐心协力,难道还挣不出一座房子?” “罢了,”杨天佑长长叹息一声,牵过云华的手,勉强一笑,看向她的眼神满是深情:“娘子,委屈你了!我不怕,和你在一起,住什么样的房子我都甘之如饴!” 再次被发了狗粮的嫦娥:…… 嫦娥想起末法时代凡间流行的一句话—— 秀恩爱,死得快。 她如同所有虐恋话本中残忍无情的老姑婆,嘎嘎笑出了声:“云华长公主——请——动——手——吧!” 不舍地看了看这座自己住了十年的宅子,云华双眼含泪,这里载满了自己和丈夫、儿女们那么多美好的回忆—— 每天晚上,他们都一起看月亮,一起看月亮,一起看月亮…… 那些年在月亮上每晚总感觉到熟悉视线的嫦娥:真是闲得无聊的凡人啊,每晚就知道看月亮,哪怕读读竹简呢。 而现在,月亮上的仙子,却要她亲手拆掉这座美好的宅子…… 嗤笑一声,云华眼角滑过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 她手一挥—— “轰——” “啪嗒!” ——小杨戬手中的月饼盒掉在了地上,几个月饼滴溜溜滚了出来,沾满了尘埃。 他正和仙女姐姐们聊得欢呢,她们一个个都又美丽又会说话,他超喜欢的。 可怎么忽然之间,他房子,就塌了呢? 小杨戬不理解,小杨戬大受震撼。 …… 木头沉重砸向地上,掀起一层又一层的尘土。 尘土中的杨家人,一个个灰头土脸,神情麻木。 “长公主,加油,就快完成了!” 嫦娥坐在田埂边的树荫下,和三位公主们一起喝着沁凉的仙露,嗑着瓜子,吹着凉风,顺便给杨家人打气。 田地里,头戴斗笠、身穿布衣短衫的杨家人回头看了眼她们,脸颊边淌下了劳动人民光荣的汗水。 云华的眼神更是疲惫不堪。 曾经,她以为她没有在凡间如何使用法力的。 直到—— 嫦娥让她计算,她这些年用法术变了多少东西,而那些东西值多少钱; 还有,她又用点石成金之术直接变了多少钱财…… 零零散散算下来,云华窘迫地发现,大概是卖了一万头她良人的骡子也卖不出的钱财。 她不过就是想相公和孩子们穿得好、住得好、吃得好,还没像别人家一样要衣食住行样样奢靡呢,连骡子都没换成牛马,怎么就花了这么多钱! 当时看到她震惊神色的嫦娥直摇头,连声感慨没当过凡人的神仙就是不食人间烟火,说得她当真是又羞又愧。 也是如此,云华才知道,这些年家里其他人额头上日渐深重的不详黑气,原来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和良人私通有违天条,还因为他们欠了三界因果! 早知道可以挽救,前十几年,她就不放任不管了,白白耽误了这么久! 所以,为了偿还欠凡间的这段因果,她和享受了这些钱财的杨家人,必须自己劳作,一点点把这些钱挣回来。 而嫦娥和侄女们,就成了他们一家人的监工。 “呼,呼,呼——” 杨天佑弯腰撑住木耒,呼呼喘着气,脸颊上落下的汗珠大颗大颗砸在又干又硬的黄土地上,一副累到要晕厥过去的样子。 云华连忙停了农活,转身搀扶住他,担忧地道:“良人,你先歇息吧,我和孩子们来就好。” 自己是神体,孩子们的身体继承了自己的体魄。是以全家人中,只有良人一个人的身体是彻彻底底的凡人之躯,十几年前为了就自己他还有伤在身,怎么可能在这样的劳作中撑下去呢! 嫦娥捧着仙露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在杨家三个孩子愤恨又委屈的眼神中,慢悠悠道:“休息可以,但该做的活还是要尽快做完。” “杨天佑,且不说你拐跑了我们天庭尊贵的云华长公主,犯下了多大的罪过……” 她居高临下睥睨着弯腰大口喘粗气的杨天佑,下巴轻扬:“只说你从一个只有一头骡子、一间茅草屋的凡人,靠着吃云华软饭,变成了有大宅子住,还有十多个奴仆伺候的大老爷……” “啧啧,这其中欠下的因果,可没人能替你还。”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嫦娥笑眯眯地一歪头:“今日不还,来日下了阴曹地府,自有刑罚等你。”魔/蝎/小/说/m/o/x/i/e/x/s/.c/o/m 6、第6章 杨天佑被嫦娥一番羞辱,杨家人都露出了屈辱又忧虑的表情,云华和大儿子杨嘉更是默默加大了农作的力道。 他们要尽快还上因果,不再让良人/爹爹被如此折辱! 就在这时—— “哼!” 木耒被大力杵在地上,震起一阵尘土和杂草,更惊得许多小虫子纷纷逃窜。 小杨戬直起腰,不服气地瞪了嫦娥一眼:“催什么,十多年的债哪能一日还清,我爹慢慢还不行吗?!” “行,行,”嫦娥为杨戬的厌恶而全身舒爽,只觉得自己离被人传和他的绯闻越来越远。 她笑得更欢了:“小杨戬这么有傲气,真是不错!” “不过别忘了,你们现在吃的、穿的,和为了偿还因果所买下的田地、农具,可都是用了我的钱才有的。” “虽然我和云华长公主情比金坚,但和你们姓杨的可没什么交情。” “你要是对我不敬,我可是会随时收回这些的!” “小杨戬呀,”嫦娥意有所指地打量着他,目光上下来回扫过杨戬身上单薄的衣衫,笑吟吟问道,“你也不想,光着屁股蛋子乱跑吧?” 别看她在天庭一贯以温柔形象示人,作为出身于原始部落的已婚妇人,她可不是什么羞涩的小姑娘~ 要知道,别说是她那会儿了,就说现在凡间里的中原大地,还没有后世赵武灵王引入胡服骑射,可是无论男女都不穿能遮住全部下半身的裤子呢~ 而且,现在连周朝都还没有呢,更没有什么周礼、儒教。她可不会像后世女人们那样遵守什么三从四德,还有什么笑不露齿之类的奇怪规矩。 当初在部落的时候,大家还都男男女女混在一起,围着篝火欢歌笑语呢! 杨戬被她挤兑得满脸涨红,可看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为了不当众裸奔,还是屈辱地低头干活。 为什么连我们穿的衣服,都要拿去偿还因果呀! 可恶! …… 嫦娥优哉游哉坐回了椅上,凤祥二公主踌躇地凑了过来:“嫦娥仙子,我们这般,是不是有些过分呀?” 闻言,嫦娥转过头,端详起面前神色不忍的年轻仙子。 她们姐妹上天前为富家女,上天后更是一跃成为天庭公主,无论是在人间还是天庭都被保护得很好,没体会过世间百态的无奈,也没领略到仙妖斗争的残忍。 她的肌肤,洁白细腻,有着未经风霜的娇嫩。 她的双眸,澄澈通明,有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嫦娥微微低眉,沉吟片刻后,问道:“公主殿下以为,嫦娥是在刁难他们?” 凤祥:…… 难道不是吗? 看出了她沉默背后代表的默认,嫦娥垂眸,浅浅一笑,抬眼反问道:“嫦娥与杨家人无冤无仇,怎会平白无故刁难他们?” 见她面露不解,她正色道:“殿下,咱们如今代表的,并非自己的个人意志,而是天庭的意志。” “以长公主和杨家人的情况而言,触犯天规,此时早该魂飞魄散了。” “能留下一条命来,已经是天庭网开一面了!” “若再不对他们有所惩戒,天庭在三界威仪何在?陛下和娘娘的尊严何在?” 清冷仙子分明还手捧仙露斜在躺椅上,语气更是平平淡淡,可几句话的工夫,凤祥却已在她身上感受到了父皇和母后飞升后才有的不怒自威的气势。 鬓角渗出了一层几不可见的细汗,她心中攒了几日的话也被梗在了喉咙,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半盏茶后,单纯的公主眉睫低垂,失落道:“天庭的威仪,父皇和母后的尊严,比一家人之间的亲情都重要吗?” “自然,”嫦娥收起仙露直起身子,目光投向万里无云的天际,目光深邃而坚毅,“天庭的威仪,陛下和娘娘的尊严,是你我身为天庭神仙,必须坚定不移维持的!” 嫦娥:我绝不是因为感觉到了有神仙在暗中窥视,才这么当舔狗的! 本宫是真心维护三界和平! 语罢,瞧着凤祥二公主蔫蔫的样子,她思忖片刻,问道:“殿下可知道,为何你们姐妹当初上天,受了那许多委屈?” 凤祥心灰意冷,没了多少聊天的兴致,于是没精打采地回道:“我们是父皇、母后带上天的,不像他们是自己修炼的,他们瞧不起我们。” 她还以为曾经为人妻子、一贯想念着后羿的嫦娥仙子,会对姑姑一家有恻隐之心。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一个不通情理的老古板! 和天庭的其他神仙,没什么两样! 玉兔:这就是你不知道了,她在广寒宫摸鱼的样子,比其他兢兢业业治理三界的神仙可恶了不知多少倍! 谁知,正腹诽着,凤祥又听嫦娥继续问道:“仅仅是因为这个吗?” 在一旁听了许久的雀喜三公主惊诧:“还有其它缘故?” 嫦娥叹了口气:“七位殿下飞升,皆非自己修炼而得,但身为陛下和娘娘的亲女儿,总不能让你们和其他被点化的小仙娥们一样侍奉群仙吧?” “若敢让你们端茶倒水,折辱的何止你们,更是陛下和娘娘啊!” “但若为你们安排了神职……” 她轻轻一笑,却令闻者心中一凉:“天庭神职有限,要是被你们一下子就占了七个,那些出生入死斩妖除魔才只得了个低阶神职的天兵天将,那些勤勉修炼却至今未曾获赐神职的得道仙人……如何能心平气和地接受?” “天庭种种擢拔人才的天条,岂不也形同虚设?” 嫦娥看着神情既惊诧又迷惑的两位小公主,想了想自己这几天作出的计划,终究还是狠狠心,要将她们温室的门打开。 天庭初建本就没有多少人手,要是玉帝和王母的亲女儿再和前世般一个接一个思凡下凡,净往天条戒律上撞,天庭想阻止别人仙凡恋就更难了! 身为三界的统治者,若他们都不能以身作则,如何能令被统治的人服气呢! 嫦娥对她们语重心长道:“后来,他们再三找你们的麻烦,不仅是为了泄愤,也是要试探你们的实力和性格,看你们是否符合天条中对各个神职的要求。” “而结果……” 她看着两个略略低头的公主,斟酌了下,终究没有用太过直白的话语,只委婉道:“差强人意。” “你们未曾修炼过,在他们面前毫无还手之力。性情又乖巧温顺,受了委屈从不向陛下和娘娘告状。” 嫦娥的目光扫过两个公主消瘦的身姿:“自身没有力量,又不会借力打力……” “这样的你们,对他们是构不成威胁的,更抢不走神职。” 将两个公主又羞又愧的神色收入眼中,嫦娥的目光投向百里外被风吹动的树林。那里有一棵古树生长得格外高大,却也格外惹风,硕大树冠在风中摇摆,欲静难止。 她语气悠远:“殿下们那时被娘娘安排在瑶池,不知道天庭当时经历了怎样一番风云。” “陛下和娘娘本想为殿下们安排神职,可却被众仙神以‘公主们未曾修炼,若获赐神职,却因神力低微而无法履行职责,恐怕有碍天庭威仪’给劝阻下来了。” 风停了,古树终于不再摇摆,可树冠从被粗壮树干正正顶在中间的位置,被吹歪到了树干的一侧,斜斜挂在枝干上,摇摇欲坠。 嫦娥啜了口仙露,对终于散步归来,也围上来听的龙吉大公主继续道:“经过几番拉锯,七位殿下就成了而今身在天庭,却并不担任神职的仙人。和我这个靠灵药飞升的小仙一般,位列仙班得享天寿,却没有治理三界的职责所在。” “经此事,陛下和娘娘的威严有损,众神仙更不尊他们的旨意。若非他们见连陛下和娘娘都要严守天条,维护天庭威仪,说不得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也是为何小仙会说,‘天庭的威仪,陛下和娘娘的尊严,是你我身为天庭神仙,必须坚定不移维持的’。” “只有他和娘娘有了至高无上的威严,才能不再让殿下们受这些委屈,更能令天庭众神和三界苍生敬服,谨遵天条和他们的旨意!” 终于找机会说完了筹谋在肚子里许久的话,嫦娥心满意足地饮了一大口仙露。 说了这么多,她嗓子都要疼了! 咳,好吧,并没有……我都成仙了怎么还会说几句话就嗓子疼?只是曾经作为凡人的习惯罢了~ 嗯,我才不是想趁机多喝几口仙露! 咕嘟咕嘟咕嘟……啊,爽! 言归正传,这几日,嫦娥好好思索了下今后的事,决定在抓紧修炼的同时,不遗余力地为天庭招揽人心和人才。 不仅是为了阻止玉帝和王母的亲人再给天庭扯后腿,她反复想了想,觉得也是有更多好处的。 当然,她绝不是因为当年吃了瑶池那么多蟠桃续命,才良心发现打算回报玉帝和王母的! 是她质本高洁,一心维护三界和平! 首先,她自然不打算沦为玉帝和王母的门下走狗。但也不得不承认,比起未来会放任门人争斗和抢占良家妇女的几大教派,坚定维护着天条的他们,是未来能供她当咸鱼的最佳保护伞。 在天庭,哪怕是堂堂元帅调戏了她,也要被打下凡间。 可要是在阐教,说不得便是被强配了姻缘,还会被人说什么这是命定的姻缘、我是为了你好! 说到这里,嫦娥就不由得想起封神一战后位居六合星君的邓婵玉,还有她那身高不过四尺、面如土色的相公,以及那人总色眯眯打量着所有仙娥的眼神…… 呕! 其次,三界陷入末法绝境的引子便是杨戬和云华看似圆满的团圆结局,若是天庭人才济济,能够让杨戬这神二代的优秀不再那般突出惹眼,又何必担心其他神仙心生羡艳,继而效仿下凡?! 所以,无论是为了小我还是大我,她此时要借天庭的势,那先帮天庭招揽人才有问题吗? 没问题啊!魔/蝎/小/说/m/o/x/i/e/x/s/.c/o/m 7、第7章 听了嫦娥的一番剖析,三位公主恍然大悟,一个个都又忧又愧:“原来背后竟还有这些事!” “我们竟给父皇和母后添了这么多麻烦!” “我们的存在对众神仙确实不公平,可父皇和母后哪里会舍得将我们丢在凡间呢!” 说着说着,她们一个个逐渐眼含热泪,姐妹几个对视一眼,不觉泪如雨下。 龙吉大公主抹了把泪,抽抽通红的鼻子,态度诚恳地请教嫦娥:“还请嫦娥仙子教我们,如何能为父皇、母后分忧。” 霎时间,三双杏眼齐刷刷看着她,水波盈盈,欲语还休。 啊! 这! 这算不算美人计? 三个大美人如此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目光恳切,我见犹怜…… 哪怕自己也是个世人眼中的美人,也难以抵抗啊! 被美色冲击到的嫦娥不自觉摸摸心口,将目光投向田野中的杨家人,又看向天上。 万里无云,一望无际。 真是一点也看不出会有神仙在暗中窥视呢。 她翻手收起仙露,起身走到三人中间,一左一右拉起美人的纤纤玉手,神色温柔,语重心长,好似被她们的孝心打动,又好似天庭最忠心的信徒:“殿下们为天庭办好这次的差事,便是第一步。” “云华长公主下凡,必然牵动三界视线。” “如何让杨家人受到责罚,显示天条的不容冒犯,又不令长公主因此而对陛下和娘娘生了误解,折损了天庭这一员大将,便是对我们的考验了。” 三位公主相互看了一眼,略带畏缩的目光逐渐坚定,纷纷下拜,不约而同道:“多谢嫦娥仙子指点,我等必鞠躬尽瘁,唯命是从。” 嫦娥连忙伸手托起她们:“各位殿下客气了,咱们同心协力,必不负陛下和娘娘信重!” …… 九重天,瑶池仙境。 不复往日飞鹤清唳、芙蓉摇曳、锦鲤摆尾的生机勃勃之象,此时的瑶池万籁俱寂—— 飞鹤缩头窝在鸟巢里,大气不敢喘,不像飞鹤胜似鹌鹑; 芙蓉闭上了花苞,悄悄又往池底泥土中扎深了几分,恨不得池水漫过头顶,完全挡住因娇艳欲滴而格外引人注目的自己; 锦鲤沉在池底,在花枝间找了个地方憋气,力求在更长时间内不吐出一个泡泡,惊了这沉默的瑶池…… 玉帝疲倦地斜倚在云榻上,王母坐在一旁为他揉着额头:“陛下,别气了,云华会明白你的苦心,尽快回天的。” “唉,”玉帝翻了个身,对王母抱怨,“你说那凡人有什么好,云华竟为了他,瞒着咱们两个私自滞留人间!” “确实,云华一直在天上,性情单纯,最不喜欲念丛生之人,对天庭中的男神仙们连看都不耐烦看一眼……” 王母低头思忖:“据说当初是因云华被几只不愿归天的老龟合力暗算,昏迷在了河中,被那杨天佑所救,二人才相识。为了唤醒云华,杨天佑就接了自己的心头血为她疗伤。” “或许是服下他心头血后,云华发现他心思澄澈,才会对他另眼相看。又有救命之恩在前,她以身相许,也是正常的。” “哼,”玉帝撇嘴,一向正气威严的脸上浮现几分孩子气的不屑,“她和杨天佑才相处几天,就为了他不要哥哥、姐姐!” “她要是当时先上天和咱们说一声,你我还能不为她绸缪?!” 听到这句话,王母放下心来,细眉一弯,杏眸透出浅浅笑意:“陛下果然还是向着自家人。” 玉帝斜觑她,嘴上不承认:“朕才不管她!” 王母故作没看出他的口是心非,笑吟吟道:“陛下既然不管她,那就本宫一个人看凡间吧。” “嫦娥和三个孩子下凡也有一会儿了,想来已经见到云华了。” 玉帝一脸“朕才不感兴趣”,翻了个身,背对着王母:“哼!” 王母浅浅一笑,勾唇摇头,轻轻挥手,水云镜显出凡间场景,正看到嫦娥给云华鼓劲。 老师在上!朕的老天道啊! 玉帝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射出又惊又怒的光:“嫦娥做了什么?” “云华怎么还自己种起田了!” 王母:“……” 你哪怕坚持一秒不看呢? 论嘴硬,还是玉帝硬。 不愧是先天灵石化身,这天赋神通,啧。 她虽然无语,还是劝道:“我观嫦娥也是心有锦绣,陛下不妨先看下去。” 玉帝“哼”了一声,却是坐在那里瞪大眼看了起来。 朕倒要看看,嫦娥你凭什么折腾朕的妹妹! 而这一看,就看到了嫦娥和三个女儿矢志要为他分忧的场景。 明明方才看嫦娥调戏他虎头虎脑的小外甥,他是哈哈大笑的。 虽然杨天佑瘦的一看就是个活不长的弱鸡,但云华的几个孩子,还是很讨喜的嘛! 勤快的大外甥,骄傲的小外甥,懂事的小外甥女…… 都说外甥类舅,他看还是有道理的! 可现在…… 老父亲抹抹泪,心里温温热热的,好像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还是女儿好,怪不得人家都说女儿是贴身小棉袄。” 别人家的孩子再好,最好的还是自己家的女儿! 而王母,她瞧着在女儿们面前侃侃而谈的嫦娥,杏眼微眯,若有所思。 那身处凡间的仙子目光灼灼,好像穿破了云层,在与什么人对视。 王母轻轻笑了。 很快,仙鹤不再蜷缩,悄悄舒展着自己的羽翼; 芙蓉亭亭玉立在池中,重瓣盛绽,白、粉、深红、淡紫色或间色层层叠叠; 锦鲤浮上水面,不时摆尾摇起一阵涟漪…… …… “既然你们的日子已经步入正轨,那我等便先回天庭复命了。” 秋日的清晨,空中还飘着些许水雾,露水静静在泛黄的草叶上凝结。 嫦娥和三仙女站在杨家茅草屋的篱笆外,对正拿着农具要去劳作的杨家人告别。 杨家人又惊又喜,虽然之后的日子仍是要劳作的。但自由地劳作,总比被人一直看着、不时嘲讽两句,还要眼看着别人吃喝玩乐来得好。 真是个好日子! 难怪今日晨起,外面鸟叫都格外好听了些! 只有云华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她双眉轻蹙:“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吗?” “三界都等着看天庭对此事的处理……”嫦娥无奈地看向云华,“你此前隐瞒天庭私自在凡间成亲生子,事发之后陛下和娘娘猝不及防,消息未免会泄露出去。” “何况你追捕逃窜水族时,直接跑到了昆仑山去,连元始天尊都惊动了。” “我们回去得越晚,或许三界对天庭处理罪神态度的揣测就越多,天庭受到的非议也就越大……” 云华闻言,头越来越低,顾不得再管自己的不安,只记得埋头道歉:“是我当时着相了,没考虑周全。” “罢了,”嫦娥推开篱笆门,上前拥住她,“你在凡间,要好好的。” 她前世再因为杨家人而备受困扰,也不免会怀念那个曾经会热心护佑着天庭女仙们的云华长公主。这一世若是能救下她,也算解了心中一道遗憾,还了一段因果。 云华鼻翼间萦绕着馨香,那是桂花沾染了寒气的馥郁冷香。她不禁有些恍惚,好似又回到了曾经偶尔飞到月亮上和嫦娥玩乐的日子。 那是她在清寂的天上,最快乐的时光。 她回拥住嫦娥,双眼微红:“我知道,你为我和天庭周旋,必然也受了不少委屈。” “我会好好在人间赎罪的,不会再为你带去麻烦。” 云华这话说得真情实感,听得嫦娥也不禁熨帖。 重生归来一直紧绷的心,不觉松动。 肩膀上微微一凉,云华感觉到有湿意浸染衣衫。 放开与她紧紧相拥的嫦娥,她低头取出一物:“这是开山斧,斗牛宫镇宫之宝。” “反正我们也不能用神器,就请你带回天庭吧。” “你能明白我们的不易,便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了,”嫦娥抹去了眼角的泪珠,并不推辞,谨慎收起天眼,看着云华的眼睛道,“你不用过分担忧我们。” “我们不过是天庭的小仙,办不好差事,总归受些责问罢了。” “可你要知道,真正要为你这件事殚精竭虑的,还是陛下和娘娘。” 对着一脸困惑的云华,嫦娥微微叹口气,左右看看,当着一脸茫然的众人面,毫不避讳地使了个法,在两人之外圈起了一层隔音屏障。 饶是如此,她仍俯身凑近到云华耳边,低声道:“你也知道,当初几位公主上天一事,已经令三界议论纷纷……” “现在你这个妹妹再下凡私通凡人,必定有更多人会诟病天庭自己不遵守天条。” “陛下和娘娘要压制其他思凡的神仙,和那些跃跃欲试想要挑战天庭威严的妖魔们,恐怕要经受无数压力。” 她身子站直,正视云华的双眼,语重心长:“待你回了天上,一定要先去灵霄宝殿谢罪!” 云华怔怔颔首,片刻后,双眸柔波轻荡:“放心吧,我不会再为大家增添麻烦的!” 片刻后,四道光华自杨家院门外直上九霄,渐行渐远,直至身影被云雾笼罩,再不见了踪影。 云华怅然若失地垂眸,在杨天佑担忧地上前揽住她后,勉强一笑:“我们快去田里吧,今天还有很多活儿呢。” …… 远峰浓雾弥漫,流烟水汽氤氲升腾,漫过碧霄浮云,浑然一片不分彼此。 四道窈窕身影立在峰顶,隔着茫茫云雾,静静观望着山下远处的农田。 “嫦娥仙子,我们为何不回天庭?”凤祥二公主满腹疑惑,按捺不住问出了声。 清晨与云华姑姑一家人告别后,原以为她们就要回转天庭了。可飞了一会儿的工夫,嫦娥仙子却带她们隐匿了身形,降落在这片山头。 “是呀,”雀喜三公主也随之开口,“我们不是要赶紧和父皇、母后禀报吗?” 嫦娥瞧了瞧一脸沉思的大公主,和满脸疑惑的二公主、三公主,略带些考教地问道:“三位公主可还记得,咱们这次下凡的任务是什么?” 凤祥复述起嫦娥之前的话:“让杨家人受到责罚,显示天条的不容冒犯,又不令姑姑因此而对父皇和母后生了误解,折损了天庭这一员大将。” 雀喜接着道:“杨家人一家现在没了锦衣玉食,只能务农还债,已经受到了责罚啊。” 龙吉大公主则略有些欣慰地道:“姑姑刚才也说不会再给大家添麻烦,想来是能够理解父皇和母后的苦心了。” 听了她们的话,嫦娥淡淡一笑,继续问:“公主们可知道,在遇见长公主之前,杨天佑过的是什么生活?”魔/蝎/小/说/m/o/x/i/e/x/s/.c/o/m 8、第8章 杨天佑过的是什么生活? 雀喜三公主一脸茫然,凤祥二公主则立即张口回答:“杨舒表妹和我说过!在遇见姑姑之前,姑父只有那间茅草屋和一头骡子。” 龙吉大公主很快露出恍然之色:“原本……姑父就是个一贫如洗的庶民……” 她侧脸,遥望着远处悠悠飘散的浮云,那之下,便是杨家人的农田。目光下落向山下农田,远远望去,杨家五人身形如蝼蚁,他们正顶着烈日辛勤劳作着。 “现在,他虽然仍然是庶民,还要劳作……” “但他有了妻子儿女,还有了许多田产。” “所以,他的日子比原本的生活还要好!” 凤祥听明白了:“所以只让他种田,算不上惩罚他!” 雀喜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像是这样……” 嫦娥脸上有了清浅笑意,点头称赞:“各位公主真是一点就通!” 凤祥却很快面露不忍之色:“难道,我们要再做些什么惩罚杨家人?” 闻言,另两位公主也略有些踌躇地看向嫦娥。 理智上,她们自然知道让杨家人多多受罚、早早偿还完因果才是对他们最好的,但她们却实在难以对云华姑姑的亲人们下手。 嫦娥看了看几位公主担忧的样子,只道:“公主们放心,我们不必做些什么。” 见她们皆惊喜展颜,她也浅浅一笑,道:“怎么说,我们也都受过长公主的恩惠,哪里能对他们一家下手呢?” “陛下和娘娘既然派咱们来,便也是有保全她的意思。” “不过……” 嫦娥略略沉吟,微微蹙眉:“杨家人若仅仅受些劳作的苦,让三界觉得天庭的责罚不痛不痒,咱们必然是无法回天庭交差的。” 在三位公主眉头也拧起来后,她轻轻叹口气,满脸都是无可奈何。 “所以,我们不出手为难杨家人,但在杨家人受难之时,也绝不可出手相助他们!” 嗯,我也很想帮他们,但我不能,我也没办法啊! 有言在先,谁也别想借机道德绑架我! 三位公主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不解。 龙吉还在自己暗暗沉思,凤祥已然张口问了:“我们不为难他们,他们还会受什么磨难?” 将众人的疑惑之色尽收眼底,嫦娥这次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公主们成仙前,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有陛下和娘娘为公主们遮风避雨,自然不曾接触到普通的凡人。” “就像杨天佑,你们认识他之前,可能想象会有人全身家财仅有一头骡子和一间茅草屋?” 凤祥窘然低头,喏喏道:“不曾。” “是了,”嫦娥看向了杨家人所在的那片农田。 准确来说,那里几天前还只是一片荒原,这几日才被住在附近的杨家人一点点开垦出来。 而在多年之前,那里还是一片丛林。 凶兽暗藏,猛禽盘旋,苍天古木织就出一张大网,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雄壮的人类男子们组队踏进那里后,总是只有寥寥几人能再走出来。 而即便是勉强逃脱出来的幸运儿,也往往受了一身重伤,难以熬过下个春秋。 可就算是这样,仍有无数人类前赴后继,用自己的血肉去铺就一条生路。 尽管他们心知肚明,那极有可能是自己的坟冢。 但他们也总是希冀着,那可以成为后来者的生路。 眸光逐渐明亮,嫦娥喃喃道:“除了凡人自己,没人知道,凡人到底会有多苦。” …… 就在嫦娥与三位公主交谈时,杨家农田不远处,茂盛的树丛后,三颗脑袋窸窸窣窣冒了出来。 这三颗脑袋,似人非人,似兽非兽。 当中的那颗脑袋最大,却是男子人脸之外的地方长着一圈土黄色的长毛,茸茸毛发间还戴着一只看不清成色的头箍。 左右两边两个脑袋,看着是一男一女,脑袋上同样长着厚厚的毛发。 这三个,乃是居于离杨家农田不远的山脉之中的三只妖——一只公虎妖,一公一母两只狐妖。 这片土地远离人类城池,往日荒无人烟,别说有在此长居的人家了,便是从此地行过的旅人都少见。 也因此,前些日子发现有人在山下土地上建房子、开垦田地,馋了人肉许久的虎妖登时就大喜过望,打算带着自己的喽啰们捉人开个荤。 不过因嫌弃那些人类身子干瘦,他强行耐住了性子,决定等这些人类种出粮来,自己把自己喂肥了,他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谁知,就在今日清晨,虎妖兴致勃勃跑到山巅往下看自己的储备粮时,却惊愕发觉——山下九个人,三男六女里,竟少了整整四个女人! 还是看上去肉质最红润,口感更滑嫩的四个! 这下子,他是彻底坐不住了,拍醒了自己没用的两只狐狸喽啰,就潜下了山。 …… 杂草丛生的小道上,杨家五人拖着农具,说说笑笑向家中走去。没了嫦娥在一旁阴阳怪气,这个上午实在轻松不少。 偶尔累了,就直接躺在地上—— 仰头看去,一望无际的天空万里无云,蓝莹莹的天像一潭清澈的湖水。 身下,青草绵绵软软,细细密密铺上了大地,水波般承载着少年、少女的躯体,是天地间最安详恬谧的摇篮。 身侧,被翻起的泥土混着青草味儿,清风吹来了不知什么花的香,弥漫在秋日凉爽的空气中,顺着人类的每一口吸气沁入心脾。 远处,鸟儿将窠巢安在低矮的灌木中,不时蹬着小爪子蹦蹦跳跳在灌木丛的最高处,清脆的嗓子里冒出宛转的曲子。 回家的路上,杨戬更是跟只猴子似的蹦来蹦去,一会儿追着蝴蝶,一会儿又去抓蚯蚓。 这还不过瘾,他将蚯蚓拿在手心,眼珠滴溜溜转了转,笑嘻嘻凑到杨舒身边:“三妹,你看我找到什么好东西?” 杨舒方才只瞧见他抓蝴蝶,听他这么说了,有些好奇又有些期待地低头一看,却是尖叫着向后一跳:“啊!虫子!” “哈哈哈哈,”杨戬叉着腰大笑,“瞧你那副胆小的样子!胆小鬼!” 云华将害怕又气哼哼的女儿挡在身后,嗔斥杨戬:“二郎,快把虫子丢了,别吓你妹妹!” 虽说是在呵斥杨戬,可她眼中却是带着笑的。 天庭放过了他们,嫦娥等人都回去了,他们一家人总算可以自在过日子了,她也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一家人做农活虽然累些,可心却是踏实的。 杨戬向躲在娘亲身后的三妹做了个鬼脸,嘴里还嘟囔着“胆小鬼”,小手漫不经心拨开路旁杂草,打算将蚯蚓丢掉。 哦豁!遭求了! 三个大脑袋! 毛茸茸的! 表情凶凶的! “啊!” 杨戬瞪大了眼,尖叫出声。 云华以为杨戬还在作怪,无奈笑道:“二郎,别再闹啦。” 杨戬却“噌”地一步躲到大哥杨嘉身后,颤声道:“妖……妖~怪~啊!” 见被发现了,虎妖索性从草堆里窜出,怪叫一声,径直扑向了队伍最后气哼哼慢吞吞走着的杨舒:“细皮嫩肉!本大王来啦!” 云华下意识要挥剑斩妖,谁知挥出的却是一把木耒,还没碰到虎妖就被他浑身散发的妖力震碎了! 糟糕! 云华想起来,自己为了向天庭表明自己绝不会用仙法的决心,几天前当着嫦娥她们的面,把自己一身仙力给封了! 封印的仙诀只有玉帝和王母可解,自己现在根本无法施展法力! 云华目光决绝,打算挡在杨舒身前替她挡住虎妖:“舒儿,快跑!” 自己就算动用不了仙力,身体也早已被仙力和神力滋养成为坚不可摧的神体,这虎妖还伤不了自己! 只要杀不死自己,就别想伤害自己的家人! 被云华气势逼退的虎妖变回原形伏在地上,瞧了瞧散架的木耒,气恼道:“就凭一堆木头就想拦住本大王?想得美!” 他怒吼一声,就要扑向挡道的云华。 自己竟然被这么个又瘦又小的人类女子吓到了! 太丢虎了! 今日必须要吞了她雪耻! “妖怪!休伤我娘!” 正要一跃而出的虎妖背后,杨嘉大叫一声,甩出两只惨叫连连的狐狸,正砸在虎妖头上! 虎妖被砸得一懵,不可置信地转身质问公狐狸:“你一个妖怪,怎么会被个凡人打出原形?!” 公狐狸瘫在地上咳嗽两声,嘴角流下丝血来,委委屈屈道:“大王,这小子力气太大了!我和胡小妹怎么都打不过!” 杨舒得意地举起拳头捶捶胸,将惊魂未定的二弟护在身后,大步向虎妖走去:“妖怪,今日就让我来打虎!” 虎妖前爪抓地,低吼着盯住杨舒,蓄势待发。 杨舒浑然不惧,挺胸走上前。 一人一兽战意高涨,眼看这场乡间小路上的大战一触即发—— “嘭!” “咚!” 庞大的老虎轰然倒下,飞扬的尘土后,天庭斗牛宫侍长的身影傲然屹立。 云华收起铁耒,略有些羞涩地垂眸。 她也是第一次背后下黑手,但为了自家儿女,值得! 幸好,嫦娥看相公力气太小,昨天还是心软给了他们一把铁制的耒,不像木耒般一击就碎。 杨戬从大哥身后跑出来,喜滋滋道:“一只老虎,两只狐狸。爹娘,大哥,三妹,咱们一个月的口粮都有了!” 两只小狐狸吓得泪都出来了,公狐狸急得站起来直给杨戬作揖:“别呀,公子!” “我们都是被这只老虎逼的!” 母狐狸胡小妹也泪眼汪汪给云华磕头:“求求您放过我们!” “我们真没敢害人!” “刚才拦着您家公子都没用力!” 云华看小狐狸头都磕破了,又看出两只狐狸身上没什么害过人的煞气,也不由心软:“这次就先放过你们,但你们记住,要是敢害人,自有因果!” 两只狐狸惊喜地连连给她磕头,嘴上说着:“是,是,多谢您放过我们!我们一定不敢害人!” 说完了,公狐狸拽着胡小妹,一溜烟跑远了。 杨戬长叹一声,摊手:“唉,两顿大餐没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9、第9章 远山之上,却也刚刚经历过一番对峙。 虎妖跳出来时,山峰上的几人第一时间便发觉了。 凤祥二公主当即就要飞去相助,被嫦娥横臂拦了下来。 因着嫦娥之前有话在先,她虽忧虑,却也不曾强行闯过去。 谁知,嫦娥忽而腾身,飞到了杨家人农田南边的一片云前。 三位公主还以为嫦娥仙子是要出手了,心下刚暗暗松了一口气,就听她清冽的嗓音响起:“两位殿下,还请留步。” 两位公主? 她们定睛一看—— 好哇,云中正有两片霞光若隐若现! 被人发现了,那两片霞光轻闪,瞬间化为了人形,正是她们的六妹螭润和七妹康乐。 龙吉大公主蛾眉高高拧起,霞光一闪,她已站到了两个妹妹面前:“六妹、七妹,你们怎么在这里?” 凤祥亦问道:“是父皇、母后又把你们派下来了?” 雀喜三公主瞅瞅两个妹妹紧张的神情,抿抿唇,轻声问:“你们是偷跑下来的?” 她虽对凡间很多事似懂非懂,但对自己的姐妹们却是极为了解的—— 若是得了父皇和母后的明令,她们何至于如此偷偷摸摸! 面对着三位姐姐的质问,康乐七公主却顾不得一一作答,她焦急地道:“姑姑他们正被妖怪袭击!我们快去救他们呀!” 螭润六公主更是怒气冲冲:“姑姑那么照顾我们,你们还在这里不慌不忙,到底有没有良心?!” “……” 三个和嫦娥交谈过的公主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 但出手帮云华姑姑,是真的不行啊! 两个妹妹看出了她们的踌躇。 康乐眼中流露出了浓浓的哀伤,她凄婉一笑,而后目光坚定道:“好,你们不救姑姑,我去救!” 螭润咬咬牙,直接手上掐诀,身上泛起七彩霞光,就要硬闯过去。 嫦娥一步踏出,拦在了五位公主之间。 凌空而立的高挑仙子面色冷峻,如同最不近人情的神仙一般,居高临下对两个一心救人的公主道:“两位殿下,请不要为难嫦娥。” 我真的不想对你们动手啊! 听了她这话,螭润六公主险些气笑了,她眼眸还泛着盈盈水光,嘴角却挂上了一丝冷笑:“嫦娥仙子,我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 “姑姑和你非亲非故,当年却那么照顾你。” “而你呢?” 她目光中饱含失望:“现在她有难,你不但见死不救,还阻止我和七妹帮!” “你竟然是如此落井下石的小人!” “小六!”龙吉呵住自家六妹,偷偷瞧了瞧嫦娥的神色,对方却仍是一脸淡漠,难辨喜怒。 她匆匆飞到螭润面前,她低声斥责:“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嫦娥仙子!” 看着六妹不服气的愤愤目光,大公主叹息一声,继续道:“若非是她向父皇和母后求情,姑姑一家如今安有命在?” 螭润一跺脚:“可现在姑姑他们眼看着就要没命了!” “仙子行事,自有深意,”龙吉想了想嫦娥昨日一番推心置腹的教导,坚定地道,“你不可贸然行事,坏了大计!” 她又连忙转身,替妹妹对嫦娥道歉:“六妹救人心切,口不择言,还望仙子莫怪。” 嫦娥自三妖出现就神色漠然,即便被六公主怒骂也不改其色,此时仍旧语气平淡,颔首道:“大公主不必替六公主道歉,她心系自己的亲姑姑,嫦娥能够明白。” 她眼波一转:“只是……” 嫦娥眼眸下垂,看向了缕缕云丝下,一番惊险后,正扛着虎妖归家的杨家人,语气凉薄:“殿下请记住,我们不出手,云华长公主不动用仙力,即便杨家人被谁害死了,也有转世轮回的生机。” “但若是我们出手了,杨家人现在吃的苦就都算是白吃了。” 她淡然一笑,目光直直看向面色越来越难看的螭润:“天庭为了向三界彰显绝无偏私云华长公主的私心,必然会严办她下凡私通凡人之事。” “到时候,杨家人被打下十八层地狱,受尽刑罚,再魂飞魄散,就都是我们害的了。” 素来温柔的女仙字字如刀,目光如清冷月光般摄人心魂,千万年后月宫之主的威仪无形中压上众人心头,首当其冲的螭润不禁后退一步,嚅嗫着不敢再言。 半晌后,她长睫垂落,弯腰行礼,低声道:“是螭润冒失了,多谢仙子指点。” 她本就不傻,更是天生的心思缜密,否则也不会这几日拉着七妹不声张,只暗暗观察着姐姐们和嫦娥仙子的行踪。 只是方才救人心切,才那般冲动,一时口不择言。 现在嫦娥仙子将其中道理和她说明了,以她的聪慧,顿时便明白自己险些害了姑姑一家。 便是为此,也该多谢嫦娥仙子点醒她的。 嫦娥看出了螭润是在真情实感地道歉,收敛了气势,微微一笑:“无妨,殿下不必挂怀。” “云华是我的朋友,她出事了,我怎么会一点不担忧呢?” 长睫轻轻颤动,这几日始终冷硬对待杨家人的清冷仙子,终于露出了她柔情的一面:“所以你的心情,我是可以感同身受的。” “但为了云华的今后,我们再担忧,也还是要牢牢克制住自己,不能好心办坏事。” 她这近乎示弱的话一说,几个心思细腻柔软的公主不禁被打动了,一个个又羞又愧,红了眼睛,纷纷称是。 嫦娥见状,心中暗暗一稳。 果然,苦肉计该用还是得用。分明是做好事,何苦一脸刻薄像惹人误会呢~ 她又乘胜追击,对奉旨下凡的三位公主道:“殿下们既然说了要为陛下和娘娘分忧,就请好好想想,到底如何才能做好这次的任务吧。” 说完,她连仙诀都没掐,素手一挥,就隔着云雾,在几人最初站立的山头变出一座宅邸来。 那宅子极大,连绵朱墙围起整个山头,参差碧瓦映着灿灿秋光。 几树桂花拔地而起,不多时便越过了墙头,嫩黄、金黄和红色的花瓣打着旋飘出宅院,在飞过墙垣的顷刻间化作点点光华散去。 宅子高大朱门正上方有一匾,上书“张府”二字。 这个张,自然是张百忍的张,即玉帝升仙前的姓。 说来,云华还有个“张三姐”的称号。 ——她虽是玉帝、王母的同族妹妹,但直至他们成为天庭之主后,云华才在长久的天生地养中诞生了灵识。故而待她得道成仙化出人形后,便直接跟了玉帝哥哥的张姓、接了王母二姐的序齿。 左右自己这次是奉了张家大哥的命,来管张家三姐的事,还带了张家三位小辈,干脆就以“张府”为此宅之名好了。 嫦娥伸出二指,太阴水华在她指尖萦绕,浅淡仙气飘忽却又极度快速地没入了张府。 霎时,山雾弥漫,隐去了宅子的存在,山头再次变得荒芜。 嫦娥收回手指,转身对三位公主道:“就请殿下们暂住在此吧,我这几日在此山设了阵法,殿下们不下山,便不会被人轻易发现了踪迹。” 前世负责守太阴星上的大阵,她在圣人们的教导下耳濡目染,已将许多阵型牢记于心,此时用来倒是恰逢其时。 “咱们这次虽是要在凡间等云华长公主回天才算彻底完成任务,但也不能像长公主一样滞留人间杳无音讯,再让天庭以为咱们也出了什么事。” “我先回天庭向陛下和娘娘禀报现状,杨家人的情况还需三位殿下日日监察。” 她又殷殷嘱托道:“三位殿下身上固然有陛下和娘娘赐下的护身法宝,但还是要多加小心,无事尽量不要下山。凡间妖孽纵横,终究是不怎么太平的。” “至于六公主和七公主,”话音一转,嫦娥看向了略有些紧张的二人,贝齿轻咬下唇,为难地道,“我只是一介小仙,实在承担不起对二位殿下行踪知情不报的罪责。” 嗯,完全承担得起。 只是并不想卷进你们的家事,给自己惹一身腥! 不就是道德绑架吗?谁不会呀! 嫦娥继续忧心忡忡道:“陛下和娘娘对公主们是再好不过的慈父和慈母,要是找不到公主们,定然焦急万分。” “到时他们怪罪下来……” 嫦娥无奈地叹口气,看向一脸愧色的二人:“是以,小仙实在不敢让殿下公主留在凡间。” 她图穷匕见:“还请殿下们与我一同回天吧,若在陛下和娘娘发现前回到天庭,就再好不过了。” 一向心软怜惜弱小的公主们果然为她打动,凤祥二公主率先帮她劝自己的两位妹妹:“是啊,六妹、七妹,你们私自下凡,已经是胡闹了。听仙子的话,赶紧回天去,不要牵连无辜!” 雀喜三公主也附和道:“是呀,你们快回去吧!” 一阵大风席过四人对面的两位公主,薄纱紧紧贴在手臂上,螭润和康乐不觉抱住双臂,两个瑟瑟发抖的仙子此刻显得格外可怜。 奇怪,成了仙人她们就再不会畏惧寒暑了,为何此时竟感觉有些冷嗖嗖的? 康乐眼中的泪欲落未落,她垂着头,内疚地道:“是我思虑不周,才求着六姐陪我下凡的。” “仙子放心,我们这便和你一起回天庭。” “父皇和母后若有责罚……”她拦住了身旁想要站出来的六姐,哀愁的眸子里闪着明亮的光,斩钉截铁道,“我一力承担!” 一袭淡紫色纱裙的女子身形瘦弱,在风中似乎站都站不稳,却坚定不移地站在了自己姐姐的面前。 就像前世那个为了自己的爱情,敢于在灵霄宝殿对峙天地至尊的七公主一样。 嫦娥心肠不由软了几分,虽然在她看来,康乐七公主着实有些末法时代凡人所说的“恋爱脑”,可她的坚定和勇敢,却永远是值得敬佩的。 至于她所谓的“恋爱脑”,嫦娥相信,本也可以是通过增长学识而改变的。 除了少数人天生脑子一条筋、心性自私自利,大部分人最终会害人害己的恋爱脑,不过都是因为学识不够,看不出自己一意孤行会造成的恶劣后果罢了。 嗯,回去就和王母好好说说,她统领三界女仙,总该承担起教导女孩子们的责任来! 既然达成了共识,嫦娥也不再多言,目送着龙吉大公主带两个妹妹进了阵法之中,便和六公主、七公主向天上飞去。魔/蝎/小/说/m/o/x/i/e/x/s/.c/o/m 10、第10章 仙鹤飞鸣,芙蓉摇曳,锦鲤摆尾。 今日的瑶池,生机勃勃,一派宁静祥和之象。 王母端坐在案前,打量着刚刚和她奏对完云华一事的嫦娥。 清冷,柔顺,似乎和往常没有两样。 可她忘不了那日灵霄宝殿上,这小小女仙顶着风雷前行的悠然步伐。 相信,当日在场的所有神仙,也都忘不了。 而后面水云镜中,此仙的数次侃侃而谈,更是字字珠玑,浑然不似一个偶得仙缘仓皇飞升的小仙娥。 可她暗中掐算过,这具仙身里确实还是那个魂魄,并无其它的因果。 或许,是这小仙又偶然得到了什么仙缘?又或是,她一直在韬光隐晦? 王母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盯在嫦娥的脸上,半晌,她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了:“陛下统领三界,朝政繁忙。此后云华之事,你就只和本宫禀报即可。” “是,娘娘,”嫦娥面上含笑,躬身称是,却是一派不卑不亢的姿态。 王母瞥向一侧的螭润和康乐,这两个孩子刚才偷偷摸摸地想进瑶池,恰被等待多时的她抓了个正着。 呵,一直盯着水云镜,她还不知道她们想搞什么事?! 不过…… 王母垂眸,若非嫦娥及时抓到,自己忙着看水云镜,玉帝又被困在灵霄宝殿处理着三界大大小小的事物,还真是差点就让她们私自下凡成功了。 到时候,她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女儿,可别和云华一样闹出祸事! 她饶有怒气地对女儿们道:“你们两个,实在不成体统!” “若非嫦娥仙子抓住了你们,你们是不是还想一直留在人间?” 螭润六公主和康乐七公主连忙认错:“女儿知错了,母后别生气。” 她们想起来回程中嫦娥仙子的传音,上前一左一右拉住王母的袖子,摇着身子撒娇道:“母后责罚女儿就是了,可别因为女儿不懂事,气坏了身子。” 嫦娥暗暗低头,忍俊不禁。 分明两位仙子看上去娇娇小小的,怎么竟好似从未撒过娇一样,那表情虚伪的,那动作生硬的…… 玉帝和王母生她们的时候分明是凡人之躯,怎么她们倒像继承了爹娘的石头身子一样。 啧,有趣。 王母却被两个女儿难得的撒娇卖萌柔化了心,再端不住严肃的样子,无奈地探口气,伸指点点自己两个女儿的眉心:“你们呀,平时脾气大得很,这时候倒知道和我撒娇了!” 她语气变软,以两位公主的玲珑心自然立刻便意识到危机解除,轻松下来的两人更是缠着王母好一通撒娇,肉麻得嫦娥没眼看,只得将视线投向了地面。 瑶池的地是极好的,不知王母从哪一处取了天材地宝来,一大块蕴含着浓郁仙灵之气的先天玉石被炼化成了瑶池的地面,雪白光洁,不见纹路异色,与天庭终年不散的缥缈仙气浑然一体。 嫦娥垂眸,瞧着脚边的云丝舒卷,想着回头到了凡间,不如做点前世吃过的米糕。 白白嫩嫩,温温软软,香香甜甜! 王母和女儿们腻歪了一会儿,打发她们去修炼了。转眼,就看见了广寒宫仙子茕茕孑立,一副孤寒冷寂的样子。 她心下又是一软。 作为先天灵石化身,她和玉帝本该是无欲无求、无爱无恨的。可轮回万载,悲欢离合、爱恨情仇的滋味他们尝了个遍。 投胎为弱小的生灵,他们知道龙、凤、麒麟、巫、妖等族不守规矩肆意妄为对三界的伤害有多大,也知道人生百年匆匆一瞬能有亲近之人相依相守有多难得。 两颗水火不进的石头生出了以维护三界安宁和平为己任的责任心,也自然而然有了自己的私心、偏心。 嫦娥乃人族出身,也就只比七仙女大个几千岁。 当初她吃了西王母给后羿的仙药飞上了太阴星,一个人在巫妖大战后残败的广寒宫里孤孤单单过了几百年。受尽了痛楚,才摸索出如何不被月母常羲女神遗留下来的太阴水华所伤。 常曦女神虽在巫妖大战中随妖皇帝俊、日御羲和女神陨落,可她留下的太阴水华,仍旧威力无穷,连在自己归位前暂代三界女仙之首的西王母都难以解决。 可就算不会再受伤了,嫦娥一介没有修炼过仙法的小仙,也不知道如何变出东西,只能委委屈屈地窝在一地断壁残垣中熬着日子。 还是后来自己和玉帝回归天庭,看她太凄惨,心生怜悯,遣人为她修缮出了广寒宫,她才不至于一个人在月亮上风餐露宿着。 可她悲惨的命运并未由此开始幸运。 她一心牵挂的后羿,吃了她从西王母那里磕头求来的灵药,竟反倒和别的女神勾搭上了。 偏偏嫦娥好欺负,自己被辜负了,还为后羿和洛神奔走,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呸! 要王母说,不过是负心汉趁人之危! ——趁嫦娥被困在广寒宫下不来,所以他理所当然地抛妻弃子,另寻新欢; ——趁洛神被河伯纠缠无处可逃,所以他义正言辞地英雄救美,实则不过是与河伯争女人罢了。 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 嫦娥:额,严正声明,以上观点,仅代表不知全貌的王母娘娘的个人观点,不代表本人观点,也不代表后羿真实人品! 但无论如何,一番脑补后,王母对嫦娥的怜惜之情更甚,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深深警惕了,而是温声对嫦娥道:“嫦娥,来,坐下。” 等着嫦娥姗姗落座,王母牵起嫦娥的手,单刀直入:“你在凡间同我这几个女儿们说的话,本宫和陛下都知道了。” “你能这样为我们分忧,我们很欣慰。” 瞧着对面女子一脸讶异的样子,王母含笑道:“你说的很好。” “让娘娘见笑了。” 嫦娥清冷的表情有了一些羞涩,不急不缓地小声道:“殿下们性情纯良,天然可爱,其实不必嫦娥多说什么,等她们看了杨家人的一生,自然会明白天条不许神仙私通凡人的缘由。” 王母微微颔首,她的女儿,自然是无比聪慧的,只是…… “你不必为她们遮掩,我是她们的娘亲,自然知道她们的一切。” 王母长叹一口气,此刻的惆怅神情,倒更像凡间为儿女愁白了头发的老母亲:“她们贵为天庭公主,却连天条都不懂得。若非你拦着,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祸端!” 嫦娥温声劝道:“娘娘切莫烦恼!” “其实公主们一直以来高居在九天之上,无忧无虑,无欲无求。如此快活日子,公主们不会触犯天条,自然也不必一条条钻研其中道理。” “就像许多被点化升仙的小仙娥、仙侍,未曾游历过三界,更没有机缘如娘娘和陛下一般轮回历练,求得大道。” 玉帝和王母历了一千七百五十劫,每劫一元即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共两亿两千六百八十万年,什么龙凤麒麟三族大战、巫妖之争想来都经历过了。 虽然传闻他们渡劫之时多半只是以凡俗生灵之身,并未修行积攒修为。可世间事看得多了,他们被道祖提拔上天之后,将两亿年的经历统统忆起,融会贯通之后,想来也能明白一条条天条背后维护弱势者的真意。 而未曾做过弱势者的那些神仙们,身为三界最尊贵的统治者,他们只会感受到被天条束缚。于是,为了追求自由,他们往往会毅然决然反抗起压制他们的天条。 王母怅然,又是一叹:“难道,还要让每个神仙都去游历三界,或再轮回修炼?” 虽说现在大能们都隐世不出,三界比起从前已经安宁了许多,可放那些法力低微的小神仙去游历,他们仍是有着魂飞魄散的风险。 而若是转世轮回…… 王母杏眸一凝,女子在凡间本就比男子更艰难许多,她自己吃过的苦,怎么舍得自己的女儿们再吃一遍呢! 嫦娥瞧着王母怅然的样子,想起这位天地至尊在前世为了孩子们操碎了心的模样,不由放软了语气:“其实,也未必要这样兵行险着。” 对上王母疑惑的眼神,嫦娥淡淡一笑,徐徐道:“娘娘说的办法自然是极好的修炼之法,如此历练,虽风险极大,但一朝得道,必然境界不凡。若是娘娘有意培养天庭的得力干将,如此为之定当事半功倍。” “但倘若娘娘只是希望天庭众仙能够懂得天条,那找个熟悉天条的人为大家一一讲解,不就可以了?” 嗯,又不求全才,搞什么综合学校,上个专业培训班得了呗。 也不知道天庭天条研究班是不是这一世历史上第一个神仙专科班? 现在三教传道好像还都是什么都教,等弟子们有了意向或擅长之道,再让他们自己选仙术请教老师。 目光游移一瞬,嫦娥略有些古怪地琢磨,没想到,第一个神仙专科班,竟可能不是教法术,而是教法律? “哦?这倒是个好主意,”她正暗自嘀咕着,就见王母若有所思地看向她,温声道,“依本宫看,嫦娥仙子就很适合传授天条。你处理云华一事时,就先试着教教我这几个女儿吧。” 她和玉帝一直忙于三界大事,确实无暇顾及孩子们。之前她们在人间那般天真无邪也便罢了,了不起就是身死再入轮回。要是现在成仙了还不懂事,却是会魂飞魄散的! 她一直打算等自己闲下来了,慢慢教孩子们。可嫦娥的出现,却给了她另一个选项。 既然有这样一个能够令孩子们信服,又一心为天庭效力的好老师可以配给孩子们,那她何乐而不为呢?魔/蝎/小/说/m/o/x/i/e/x/s/.c/o/m 11、第11章 至于嫦娥要是另有异心…… 王母一双杏眼笑意盈盈,瞧着一脸淡然的嫦娥,眸中闪过一丝锋芒。 自己也会时不时看着水云镜,假若她是心里藏奸,也绝瞒不过自己! 忽然间,翱翔于蔼蔼云层中的飞鹤浑身一颤,摇曳于潋滟水波中的芙蓉花枝一抖,畅游于清澈池水中的锦鲤吐出一长串泡泡…… 王母又道:“至于众神……” “等云华事毕,你回了天庭,本宫就下诏令各部神仙来听你讲解天条。” 好耶! 三界第一个法律老师?! 这是有了铁饭碗编制啊! 虽然累一点…… 但能当天庭神仙们的老师诶! 虽然比不上三教的圣人们…… 可有了这个名分,以后看谁还敢在天庭欺负我! 嫦娥这次是真的大喜过望,站起来正要盈盈下拜,忽见头顶一阵金光大作。 那金光笼罩在瑶池上空,不似平常霞光般七彩颜色,而是浓郁纯正的金黄色。 金光之中,不见适才飞来飞去的白鹤身影,取而代之的是龙凤呈祥,千万龙凤灿灿金光中腾飞游走,龙吟凤鸣,响彻三界。 更有千万年一开的琪花瑶草齐齐盛放,万芳争艳,一会元一结果的花果树竟也枝头硕果累累,霎时间满瑶池弥漫着馥郁芬芳。 那香气溶进愈发浓郁的纯白色仙气之中,瑶池仙雾渐渐凝成细雨,竟化为了连绵甘霖。 此时,两道金光降下,王母与嫦娥皆心中有感,仰头望去。 果然,不多时,嫦娥就见一道金光当头落下,笼罩住自己,随之全身似乎陷入了最温暖的海洋里。 那是太阴水华的海洋,一道道含着太阴水华的道蕴温顺进入了她的识海,曾经可望不可即的道法瞬间触手可及,曾经怎么望也望不清的道理瞬间清晰明澈…… 嫦娥沉浸在海洋之中,仿佛最贫穷的乞丐进了皇帝的宝库! 她震撼地徜徉在道法真理之中,几近不可自拔—— 原以为自己已将太阴水华尽数掌握,此时再看,自己不过初入门庭! 一炷香后,随着金光散去,她悠悠转醒,心中明悟:这是——功德金光! 是因她为天庭引入了后世的课程制度,还是因她将为众仙树立法律意识? 心中闪过种种猜测,嫦娥面上不显,只作出讶异与惊喜之色,看向同样获赐功德金光的王母。 还是,天道也在找机会给祂选定的天地之主增加筹码,所以自己这个借鉴于后世教育制度的寻常提议,才能引来这般珍贵又浓厚的功德金光? 一旁,端坐着的王母早已睁眼,身上混元大罗金仙的气息更加浓郁凝实了几份。 嫦娥笑盈盈对王母行了个礼,谢道:“当真是拖了娘娘的福,嫦娥竟也有机缘获赐功德金光。” 王母颔首:“看来天道也认可此法,既然如此……” 她瞧着荣辱不惊的嫦娥,正色道:“你在处理云华一事时,要更用心准备之后教授天条,切不可误了三界大事!” 啊,辛苦的工作又增加了! 果然,没有一点好处是可以白拿的! 嫦娥却没有被王母的敲打吓到,从容道:“娘娘放心,嫦娥必竭尽全力,不负天道和娘娘、陛下的期望!” “嗯,”王母颔首,尔后状似漫不经心地问:“这些话,你是怎么想到的?” 重头戏来了! 不枉我专门给公主们开了培训班! 果然引起了风投人的注意! 如此优秀,不愧是我! 王母探究地打量着嫦娥,就见她清冷的玉颜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粉色:“其实,自从当年娘娘派人帮嫦娥修缮广寒宫,还常常赐下延年益寿的蟠桃……” “小仙便暗暗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回报娘娘和陛下一二。” 嫦娥:说得不错,体现了自己知恩图报,王母给的恩德都记得,而且把她排在了玉帝前面! “月宫清冷,小仙无所事事,就只能日日胡思乱想,只盼哪天可以为天庭出一份力。” 老板,看看我,我脑子好使,无业超闲,还心怀大志! 她细密纤长的睫毛轻轻一颤:“嫦娥都是瞎说的,没给娘娘和陛下添乱就好。” 我这么恭谨谦虚,你有没有感动到? 王母—— 王母可谓是大大地感动到了! 在天庭尝够了那些远古神仙的阴奉阳违,看惯了下面小仙的虚情假意,嫦娥饱含真情实感的话,如何能令她不感动! 虽然她还是一副清冷自矜的模样,但王母已经看透了她层层伪装下那颗向着自己的红心! 嫦娥:嗯,虽然言辞修饰得有些夸张,但我说的可都是真话! ——事情是真事情,感激是真感激,借助天庭对抗末法之劫更是千真万确的真情实感! 这样一份真情实感,王母如何能不动容? 她动容地招招手,让嫦娥坐下,旋即满腹感慨地低头,欣慰地拍拍嫦娥的手:“你有这份心,本宫当真欣慰。” 又略略沉吟片刻,尔后杏眼看向嫦娥:“那么你说,本宫该给你个什么职位?” 她语气轻柔,眼神温和,可这柔情背后却是一片淡漠,如阳光下水面的浮冰,叫人远远观望以为是温暖的,凑近了伸手一碰,却是彻骨寒冷。 哟呵! 感动之余还不忘试探,真不愧是你啊王母! 嫦娥心知,这是王母在试探,她到底有什么野心—— 是想要跃居哪一等高位,还是对哪个权柄势在必得? 嫦娥抬眸,轻轻一叹,恳切道:“实不相瞒,娘娘,这嫦娥确实未曾想过。” 老板,我真的只是单纯想为你分忧,没有对权力有多少念头啊! 要不是为了阻止末法时代到来,我就在广寒宫吃吃喝喝不好吗? 以前想吃桃子还得自己爬树摘,现在想吃桃子有人送,多爽! 顶着王母直视而来的锋锐目光,她一派坦荡:“嫦娥愚钝,天庭的神职,小仙知道的都已经有神仙任职了,其余的……小仙尚未记全,也不知自己配做哪个。” 那些已经有的神职各个都是天道为天庭挑的打工人,她才不想被那些神职捆住全会元无休呢! “其实,”嫦娥微微一顿,在王母杏眼一眯的时候,清风朗月般坦诚道,“在天庭有没有职位,小仙都无所谓的。要是责任太过重大的神职,小仙也怕承担不起,误了三界大事。” 当然如果是只有薪水没有责任的闲职,那就最好了! 我只想阻止末法绝境拯救三界,不想为了不欠因果被栓在神职上啊! “只要能为娘娘和陛下办好差事,不会受人阻挠误了事,便足够了。” 就是我这个职位得受人尊敬,不然办不成事,可别怪我! 王母唇角轻扬,杏眸中也透出一份笑意:“自然不会叫人敢小看你了去。” 她自然听出了嫦娥这句的言外之意,但这点小节,在嫦娥一心忠于她、玉帝和天庭,还不觊觎权柄的大义下,实在是微不足道。 尤其是,嫦娥可是天庭第一个能为她带来功德金光的神仙! 有一便有二,便是为了这能令她在求道上更进一步的功德金光,她也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将嫦娥推出去! 经历过上古洪荒时代,王母可太知道,比起道祖任命的王母一职,真正由自己修炼出的修为才是最为重要的! 何况,若嫦娥当真无欲无求,她还不敢相信她! 这世上,哪会有真正无欲无求的人呢! 心满意得的王母伸手一招,身后的仙姑躬身奉上玉盘。 这仙姑嫦娥认得,乃是王母上天之时,从凡间张府里一并带上来的心腹管事——清琼。 到了天庭,前有在凡间时的主仆之情,后有王母提携她成仙之恩,清琼仙姑自然更是以王母为尊,继续勤勤恳恳当了她的贴身仙侍、瑶池大总管,堪称王母心腹中的心腹。 至于王母其余从凡间带上来的心腹,在修炼得道后,也被她分散到了天庭各部,做了她消息灵通的耳目,隐忍不发的刀锋。 若非前世末法绝境忽而降临,天庭神仙皆将陷入沉眠,长此以往下去,这天庭最大的权柄,到底在玉帝还是王母手中,怕还要两说呢。 王母将玉盘上蕴着金光的圣旨展开后,翻手在圣旨上一挥,才将其赐给嫦娥。 之前给嫦娥的职位还是太低了,能带来功德金光的神仙,自然值得更高的筹码! 王母静静端详着嫦娥的神情,就见她展开圣旨后,脸上虽是一派从容,但眸中却透出了浅浅的喜悦。 “这……天庭仙师?” “这样尊贵的职务……” “多谢娘娘厚爱!” 嫦娥喃喃念出圣旨上的职位,诧异又感慨—— 王母手笔够大啊! 连清琼仙姑有个瑶池大总管的名头都能在三界横着走,自己有了这个名头,除非谁想和天庭开战,不然岂不都得捧着自己! 捧着圣旨,她徐徐下拜谢恩。 王母漫不经心地一笑,挥手适宜她起来:“你为本宫与陛下办事,天庭自然不会薄待了你。” 嫦娥起身,清冷的脸上有了浅淡笑意,点头笑道:“多谢娘娘和陛下垂青,小仙必不负所望!” “嗯,”王母眼神一扫,命清琼将玉盘呈向嫦娥,“你在外行走,没点护身的能力哪行?” “这九阴月华裳,乃是本宫在巫妖大战之前采了一个会元的月华,托了老君亲手炼制而成。” 嫦娥眼睛不禁一眨,掐指拿起那散发着莹莹光辉的长裙,感受到上面蕴含着熟悉的太阴水华,却比如今广寒宫之中漂浮的那些更为精纯浓郁! 不愧是常羲女神还在时的月宫! 连自己后来将广寒宫解开禁制,重新炼制为月宫之时,都不曾见过这般浓厚纯粹的太阴水华! 她轻轻一抖,长裙轻飘飘垂下,原来有里外两件。魔/蝎/小/说/m/o/x/i/e/x/s/.c/o/m 12、第12章 这身泛着光华的裙子—— 里面是雪色曳地抹胸长裙,一缕缕太阴水华化为丝线织就而成,轻轻一抖,裙摆飘扬,月辉流彩,极为轻盈灵动; 外面套着层半透明薄纱,乃是太阴水华拢作的一团云雾,轻轻一摇,云袖轻扬,水色流转,更显飘逸素雅。 纵然嫦娥前世见过了圣人们的许多宝物,但末法时代那些法宝、仙衣都灰扑扑的,此时看王母拿出了这样一件衣裙,她不禁眸中溢彩流光—— 穿上这么件白的跟缟衣似的裙子,自己比起离异妇女,更像寡妇了啊! 这样一来,应该更没人好意思纠缠自己了吧! 前世的天蓬:或许,仙子,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叫“要想俏,一身孝”? 还有一句,叫“寡妇门前是非多”。 这个世上,缺德人可不管寡妇们穿啥衣服,反正他们的目的都只是把它扒下来! 对缺德人没有深刻认识的嫦娥双眼亮晶晶,不在乎后羿死活的样子没心没肺极了。 王母将她没见识的憨憨样子收入眼底,此前因她始终波澜不惊而升起的几分警惕之心略略减淡,得意中不乏怜惜地对她道:“想来你也看出来了,这身裙子含了太阴水华。” “你穿了它,不仅以后在广寒宫不会再受太阴寒气的侵扰,以后若有人欺辱你……” 王母唇角笑意更深,却仍旧自矜,故作不在意地道:“此裙不仅可保你挡下寻常大罗金仙的攻击,即便是混元大罗金仙,也是可以接下三招的。” 换句话说,除了圣人们,其他神仙的攻击都可以挡下! 嫦娥:好耶! 亲爱的王母,感谢有你! 我不用担心贸然出手暴露自己啦! 干完这票,又可以安安心心做我的咸鱼仙子了~ 王母——我永远滴姐! 这时,王母杏眸一扫,就见瑶池光华璀璨连绵。刹那间,一株株仙草、一树树琼花间的累累硕果尽皆消失不见。 她纤手一翻,一只乾坤袋出现在了手心。 指尖提起乾坤袋的挂绳,王母将其放入了嫦娥手中:“这一半仙果你拿着,此次瑶池花草受功德金光影响才结了果子,你合该得一半。” 嫦娥并未推辞,低头接过乾坤袋。左右王母能有一半果子和更加生机勃勃的琪花瑶草,比自己赚得多,自己也不算占她便宜。 只是…… 再抬眸,嫦娥眼眸盛满了莹莹月光,温柔而恬淡,她诚恳地看向王母:“娘娘先为我修宫殿,又擢拔我为天庭仙师,令我有幸获赐功德。” “如今还赠我宝衣、仙果……” “此等恩德,嫦娥如何能还!” 一向清冷的仙子终于低下了她高昂的头颅,端端正正向王母行了个礼。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王母对她的恩德虽有些无心有些有意,但对自己的帮助是实打实的。自己既然受了她的恩德,总该有所回报。 嫦娥虽然在前世已经成了月宫之主,却也不曾忘却了别人赠与她的善意。 这是她从做人时就懂得的道理,就像每个人族都爱戴着创造人类的女娲娘娘一样。 或许这原则在洪荒那些厮杀出来的神仙们眼里有些可笑,但嫦娥却不敢忘。 更何况,能有一位大力支持下属发挥还不贪功的老板,怎么不是一份幸运呢? 王母被她突如其来的大礼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瞧着缓缓施礼的嫦娥,不知为何,却觉得长年萦绕在她身周的浅淡月光,更为浓郁了。 她分明是在垂首下拜,身姿却如高悬九天的朗朗明月,圣洁无缺。 王母自然不知嫦娥这是心境上又有了一层突破,只当是功德金光仍在发挥着作用。 她下巴轻抬,示意清琼赶紧扶起嫦娥:“快起来,不必与本宫客气。” “今日功德金光赐下,你也看到了。” “好好为天庭效力,无论是……”王母微微一顿,看向瑶池上方的穹顶,饶有深意地道,“还是本宫和陛下,自会投桃报李。” 嫦娥淡淡一笑:“娘娘放心,嫦娥省的。” 瑶池之中,两个女仙相视一笑,一个雍容华贵,一个清冷脱俗,灼灼笑颜胜过了满庭芳华。 …… 人间,就在嫦娥和王母回报下界之事的时候,杨家人也有了一道小小的机缘。 杨家茅草屋外,院子角落里晾着好几张皮毛,上面遍布着黄白相间的纹理,正是他们前些日子打死的那只虎妖的皮。 杨家,也再次出现了外人。 风铃轻响,杨天佑推开门,热情邀请一个男子进了屋:“大柳兄,这可好久不见,快进来!” 大柳是个和杨天佑差不多年纪的中年男人,面容却比杨天佑沧桑了不少,黑黢黢的脸上还有疤痕纵横,一身麻衣下的壮硕身躯粗壮有力。 “哈哈,”大柳爽朗一笑,大摇大摆跟着杨天佑走进茅草屋的大厅:“杨兄说笑了!” “实不相瞒,愚兄这次回来后,也想要早日来拜访杨兄,可前几日路过附近,看你家忽然变成了茅草屋,院里还没人……”他蒲扇似的大手拍拍杨天佑的后背,差点将杨天佑拍倒,“这不就没敢进屋嘛!” “要不是今天碰巧遇见你啊,”大柳坐到客座上,不见外地拿起水壶咕噜噜往自己口中倒水,喝够了才潇洒地一抹嘴,“我还不敢进来呢!” “唉,”杨天佑尴尬一笑,却不好说出自己家的事,只挂着笑并不接话。 大柳看似粗鲁,却心思细腻,瞧见杨天佑尴尬的样子,也不多问,随意在屋子里看了看,问道:“你家二郎呢?他也不来拜见我这个未来岳父?” 提起这个,杨天佑不免有些憋气。 按他自己的想法,是想找读书人家的儿女和自家孩子相配的。 虽然如今能读书的人家基本都是贵族,但自己的孩子可是神仙的孩子,难道还配不上区区凡间的人类贵族? 只可惜,良人不能暴露神仙的身份,没有贵族能看得上自家这个庶民做亲戚。 后来,是杨戬自己看上了大柳的女儿小草,云华也觉得大柳是个可靠的人,才给两个孩子订了这门亲事。 不过以杨天佑的品行,也不至于瞧不起大柳一家。相反,他也很敬重能够自己打拼出一番家业的大柳。 只是,提起两家的姻亲关系,他还是不免憋屈。 为人父母,总还是希望儿女可以得到最好的。 这么想着,杨天佑闷闷不乐道:“二郎啊,他去地里干活了。” 不止杨戬,全家除了杨天佑自己,都去干活了。 至于为何只有他没去? 杨天佑擦擦汗,表示:心有余而力不足,自己一介凡人的体质真没法跟一大堆有神体的人比,干了几天快累死了。 所以,昨晚良人就心疼地决定,他今天可以休息一天~ 当然,杨天佑肯定是想和家里人一起努力的。 故此,他决定今天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明天才能更好地锄草! 大柳闻言,面色不改,只是脑袋凑过来,低声问道:“杨兄,你家中可是缺贝币了?” 他其实不该管别人家的事,可杨戬毕竟是他女儿未来的依靠。要是杨家落魄了,岂不是自己女儿也得跟着受苦? 要是真的,得想法子让他家赶紧富裕起来! 想到这里,大柳担忧地皱起了两条黑粗粗的眉毛。 杨天佑又不说话了,这些天被晒黑许多的脸微微一红。 原本两家家境相似,现在自家落魄了。他再无欲无求,被人这么问,也不免有些气弱。 瞧他这样子,大柳明白了,心下微微一沉,还是出言劝慰道:“杨兄别难受,再多的嫁妆也有花光的一天。” “你家现在置下了这么多农田,那就是有了源源不断的生计,总有再富裕的一天的!” 杨天佑苦笑着,敷衍地附和道:“大柳兄说的是,再多的嫁——” “不是?!” 啥子? 杨天佑瞪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大柳:“嫁妆?啥子嫁妆?” 哦豁,遭求了! 大柳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当下打着哈哈,拙劣地转换话题:“哈哈没什么,啊杨兄,你家房顶这是什么草,我闻着还怪香的。” 杨天佑却没有被他糊弄过去,一根筋地追问:“大柳兄,到底是什么嫁妆?” 眼看杨天佑一双大眼睛执着地盯着自己,大柳有些难为情:“这,杨兄,这就是我们的猜测,你别当真?” “你们的猜测?”杨天佑听着更困惑了,心中也悄然升起不祥之感,“到底是啷个一回事?” “就,”大柳大手抓了抓他披散在肩头的头发,都快成杂草了,才憨厚一笑,讷讷道,“就是,你家在灌江口住了这么多年,却没见你们有什么钱生钱的产业。” “平时和你聊天,也能听出来你是个和咱们一样的庶民。” 他悄悄打量着杨天佑的神色,殊不知自己大大的眼睛根本藏不住事:“倒是你家娘子,我们娘子和她打交道,都感觉得到她是贵族女子。” “所以,”见杨天佑听得失神,大柳声音更低了,“所以我们就猜,你家是靠你娘子嫁妆活的。” “咚!” 杨天佑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掀起一阵尘土,把大柳吓了一跳。 他一边挥手散去尘烟,一边慌慌忙忙扶起神色灰白的亲家公,讪讪劝慰:“杨兄,我们都是瞎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杨天佑被大柳扶着坐在地上,瘦骨嶙峋的手紧紧抓住大柳的衣服,一脸茫然又无助地问:“大柳兄,有多少人觉得,我是吃软饭的?” 大柳扶着杨天佑的手松了,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把杨天佑放在地上。 甚至,他还跟着坐下,体贴地让杨天佑将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确保他不会再摔倒后,才声若蚊蝇地开了口:“其实,其实也没多少。” “就是,整个灌江口而已。”魔/蝎/小/说/m/o/x/i/e/x/s/.c/o/m 13、第13章 哦,整个灌江口而已啊…… 什么?! 整个灌江口?! 杨天佑垂死病中惊坐起,转身对着又被吓了一大跳的大柳吼道:“整个灌江口?!” 大柳一把捂住心脏,杨天佑这一惊一乍的真是把他吓得有点心疼。 杨天佑双手把住大柳肩膀,手指像要扎进大柳的肉里,浑然忘了自己往日的翩翩风度,再次不可置信地嚷嚷着:“整个灌江口都这么觉得?!” 大柳感觉双肩又紧又疼,可杨天佑这幅发疯的样子又让他不敢发怒,怕真把这个亲家公惹疯了,到时候那么厉害的杨家婆娘肯定饶不了他! 没办法,大柳有气无力地道:“杨兄,你看开点。” “虽然被觉得吃软饭的是你,但吃到饭的不也是你嘛!” 他是不懂杨天佑为啥反应这么大,恼羞成怒也不至于要到气死的地步吧? 被说几句能掉几块肉啊? 可他杨天佑那是确确实实吃到了肉啊! 就他杨家这些年过的日子,灌江口谁家能比? 大柳想起自己冒着生命危险一趟趟穿过荒野凶山才打下的这份家业,不由抹了把辛酸泪,感叹道:“能有这样的日子,珍惜着吧!” 杨天佑如鲠在喉—— 要说他的日子不好,那是假话。能和自己挚爱的女神生儿育女,简直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可要说珍惜别人口中吃软饭的日子…… 那都是要还的啊! 吭哧吭哧锄了几天草,头疼、脖子疼、肩膀疼、背疼……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尤其是心口,因为当初事态紧急,为了能在老龟们发现前有自保之力,云华选择了今后要他长期喂血的法术,这么些年下来,但凡他稍有劳累,饱受破皮取血之痛的心口,痛得就能要了他半条命! 就这么几天,杨天佑就觉得自己比在十八层地狱受刑还要难受了! 他虚弱一笑,手一垂,身一歪,眼一翻,眼看着有出气没进气了。 大柳赶紧接住他,揽着他的身子关心道:“杨兄,你没事吧?” 杨天佑脸色苍白,勉强一笑,气若游丝,挣扎着要爬起来:“多谢大柳兄,我没事,没事,我可以自己起来的。” 他双腿在地上倒腾,把本就坑坑洼洼的土地踹出好几个小坑,才艰难爬起来,身上却已经沾满了灰尘,是前所未有的狼狈。 大柳蒲扇般的大手护在杨天佑身侧,等他艰难爬起来后才收回去。站起来后,大柳心有余悸地擦擦额头的汗,感觉今日天气格外热。 幸好杨天佑没事,要不他家娘子得生撕了我! 不过杨天佑竟然没反驳他吃软饭的事,看来这不只是谣言啊! 但杨天佑这么一倒,他是不敢留在杨家了。于是大柳边嘴里打着哈哈说“那就好那就好,我家里人还等我回家吃饭,我先走了啊”,边迈开腿往屋外走去。 杨天佑支撑着疲倦的身子想要送客,也被他招呼着“不用送了”阻拦在屋门前。 告别了杨天佑,大柳转过身去,悄悄松了一口气,心情松懈下来。 然而,他漫不经心地目光一扫,登时呆立当场,道都走不动了。 “大柳兄?”杨天佑疑惑又虚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还有什么事?” “这,这,这……”大柳牙齿打架,磕磕巴巴地半天也说不出话,只能抖着手指向杨家院中晾着的那几块虎皮。 刚才他被杨天佑招呼着进门,热热闹闹的,完全没看到这些! “哦,”杨天佑自以为懂了,因着大柳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他适才被严重打击的自信心稍微回来了一丢丢,遂淡淡一笑,仿若这不是什么大事,“大柳兄别怕,那是虎皮,不是活着的老虎。” 大柳却急呼呼地摆手,表示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杨天佑又以为自己懂了:“你放心,灌江口没有老虎,这是只虎妖,想作怪才被我们收拾了,只是偶然。” 刚刚得知自己是灌江口知名小白脸,杨天佑没好意思再说这虎妖是良人和大儿子杀的。更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当时做完农活全身酸软,急得想挡在妻女面前,结果一迈腿就摔了个狗吃…… 反正他也参与了后续的扒皮、切肉,也算“收拾”了这只虎妖嘛! 大柳急呼呼摆手,这次终于说出话了:“杨兄,你家里都能杀虎,还缺什么钱啊?!” 啥子? 杨天佑大大的眼神里是大大的迷惑,全然不懂大柳这是什么意思。 大柳一拍脑袋,想起杨天佑就没操心过钱财。 他双眼放光地走向虎皮:“杨兄,你也知道,我大柳是个卖货的。” “大柳兄谦虚了。” 杨天佑倚着茅草屋的门板,人和屋子在晓风中一起摇摇欲坠。 他虚虚一笑:“你把货物从灌江口运到大商各地,连朝歌都去过,哪里就只是个卖货的了。” 大柳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望向虎皮的视线满是痴迷之色。 终于走近,想要伸手,蒲扇大的手却是将将停在虎皮一寸之外,不敢轻触。 大柳赞叹着开口了:“这毛发,这皮肉,真好啊。” 他的语气亢奋,语调抑扬顿挫。此时此刻,这个没读过书的庶民,竟好像无师自通了吟诵诗句。 就像,他面前的,不是一张虎皮,而是梦寐以求的金山银山,又或是贵族家风情万种的女人一样! 杨天佑被他的语调说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开口道:“你要是喜欢,就拎一块回去。” 反正全家人只有他不是能不畏严寒的神体,需要备着冬天的衣物耐寒。这一整个虎皮,够给他做两身冬衣还有余了。 大柳是杨戬未来的岳父,就是自家人,给他一块虎皮也没什么。 大柳却立刻拒绝了:“不!” 他一脸痛惜地看向杨天佑,满脸无法理解:“杨兄,这么好的虎皮,你竟然要送人?” 他大手一扬,开始对着晾起的几块虎皮指指点点—— “这块毛短短茸茸的不扎人,最适合做小孩衣服!要是做成小衣服卖到朝歌,能赚出一辆牛车!” “这块皮油光水滑,用于防风最好!要是做成帽子或虎皮裙,能赚出一把好农具!” “这块,这么大一块!做成披风献给贵族,能被赏赐一大块宝石!” 他每说一句,杨天佑就深吸一口气,苍白的脸更是逐渐涨红,几天劳作失去的气血仿佛眨眼间全涌回了身体。 累了这么多天,他不再是不通俗物的富家翁。为了自己和孩子们不受因果所累,他也琢磨过有什么法子挣钱。 可他只是没读过书的庶民,既无学识又身份卑微,肯定没办法出将入相;每几日就要取心头血给良人,身子羸弱得不行,也没法像其他庶民一样卖力气挣钱。 却原来,一块虎皮,就能挣这么多钱! 可就在这时,大柳忽地垂下手,惋惜一叹。 杨天佑的半颗心瞬间揪了起来,他跌跌撞撞跑向大柳。掠过的身影惊动了风铃,院中顿起一阵急促的响动。 他在大柳身后焦急问道:“大柳兄,怎么了?” 难道这虎皮,没法卖了? 杨天佑不由自责,那虎皮是他带着孩子们处理的,他也没当过猎户、屠夫,就是简单地把老虎分成了几个部分再处理,难道做错了什么? 果然,大柳说了个不好不坏的消息:“唉,我看这虎皮是真好,单切出来的每一块也都很大。” “就是可惜,你家明明杀的一整只老虎,要是能把虎皮完完整整地扒下来,拿到朝歌献给大王……” 大柳回头,目光瞧着杨家人现在住的房子。 云华的法术收回之后,杨家的房子就变回了杨天佑遇见云华之前的茅草屋。 为了能免去每日种田路上的奔波,杨家人索性将原本的茅草屋拆了,带着越发破旧的草木材料,在离田地不远之处亲手重盖了一间。 手艺生疏的杨家人建造出的茅草屋本就破落,不遮风不挡雨的。尔后几日他们忙着做农活,也没有时间修缮房子,只匆匆打扫了一遍屋内。 以至于,大柳现在站在门外看到的茅草屋,就是一幅杂草丛生、满是灰尘的破败模样。 ——和从前有着宽敞干净大宅院的杨府,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叹息:“起码能挣出你家以前的宅子!” 寻常的虎皮肯定不行,但这可是虎妖的虎皮! 他刚刚看了又看,这皮油光水滑,毛发虽然杂乱,但只要轻轻一梳绝对整整齐齐! 大柳转回头,背对着杨天佑惋惜地一叹,活像错过这么多钱的是自己:“分开卖倒也能得些赏赐,可要是有一整个,就最好了……” 他沉痛地摇着头,打算劝劝自己痛失宝藏的亲家公,一转身,眼前空无一人。 左右看了看,没人。上下看了看,一刹那大惊失色—— “哎我的杨兄诶,你怎么晕倒了?!” “啊!你怎么都不怎么呼气了?!” “那没办法了,为兄冒犯了!” 说着,一张胡子拉碴、满口黄牙的大嘴向杨天佑的嘴上压去…… 一盏茶后,两个男人衣衫凌乱,背对背坐在杨家院里的黄土地上。远远看去,身影萧瑟。 粗壮的男人抹着眼泪,哽咽道:“杨兄,今日的事,你可谁也不要说。” 瘦削的男人捂着嘴巴,虚弱道:“大柳兄,你也是为了救我,嫂夫人不会介意的。” 这话一出,大柳哭得更凶了:“杨兄,你不懂,不是谁家婆娘都像你家婆娘那么温柔的!” 他黑黢黢的脸上淌下两条晶莹的泪,大大的脸上写满了害怕:“自从我出门卖货,我家那位就说了——” “我要是在外面敢多看别的人一眼,她就剁了我一条腿。要是敢和别人牵小手,就剁了我另一条腿。要是,要是……” 大大的汉子身子一扭,侧身对着杨天佑,呜咽道:“要是敢和别人亲小嘴,她就剁了我第三条腿!” 闻言,杨天佑也不觉某处一疼。 他瑟缩一颤,不好意思地对身后的男人致歉:“真是对不住,都怪我。” 要是真把大柳害到了那副田地,他们两家别说结成亲家,怕不是要结仇! 杨天佑头疼得脸一皱,转过身诚恳地对大柳保证:“你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他目光赤诚恳切,誓言铿锵有力,听得大柳心里暖暖的。魔/蝎/小/说/m/o/x/i/e/x/s/.c/o/m 14、第14章 夜晚,杨家四人顶着皎洁的月光回来了。 夜风微凉,吹拂过他们褴褛的衣衫。纵然几人都是不畏寒暑的神体,也不免心中萧瑟。 以前这个时候,都是一家人一起看月亮的,唉。 嫦娥:谢邀,婉拒,感谢,再也不见! 叹着气,云华惆怅地推开篱笆门,一抬眼,简直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院子里不再乱糟糟的,没有了东一块西一块放着的虎肉、虎牙。空旷的院子虽称不上整洁,但也显得宽阔了起来。 晾着虎皮的绳子上已经没了脏兮兮的皮毛,取而代之的是几套衣衫,月光下格外洁白干净。 生长着野草的地面上放着一辆木头板车,干干净净的样子一看就是还没人用过的。 总是散发着干草味的茅草屋窗子里冒出了缕缕轻烟,与此同时,院子里飘满了浓郁的肉香。 杨家四人不约而同咕嘟一声,咽了咽口水。 杨戬欢呼一声,跑进茅草屋里:“爹,你把老虎烤啦?” 他一进门,就不由惊呼出来:“哇,好多吃的啊!” 就见他家小小的木桌上,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食物—— 四四方方的簠里放满了鸡肉和鸭肉,肥嫩的肉混合着晶莹剔透的油脂,对饥肠辘辘的人简直有致命的吸引力; 上下两层的甗里铺盖着一片片蔬菜,青翠的菜叶被蒸出了鲜甜的香气,不用任何配料就很可口; 椭圆的盨里盛着满满的米,颗颗饱满,洁白如玉,堆成了一座雪山。 云华进屋一看到这么多好吃的,眉头紧紧蹙起:“良人,这些食物哪来的?” 她自己修炼出了神体,怀胎十月间孩子们受她神力和仙力滋养也长成了半神之体,不用吃饭也饿不死。 所以嫦娥走的时候,只留下了能供良人吃到明年秋收时的稻谷,云华记得其中可没有这些肉和菜。 兔兔探头:超长保质食盒,出游旅行必备!广寒宫独家专供,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嘿~ 至于能买食物和衣物的贝币,他们手里更是一点不剩。 杨天佑笑呵呵招呼他们坐下,边为辛苦的家人们盛饭,边解释道:“上午我遇到大柳了,他到咱们家里一看,说那些虎皮、虎肉啊,可以卖出大价钱!” 云华眉头拧得更紧了,她忧虑地看向杨天佑:“你把东西卖给他了?” “是啊,”杨天佑不无骄傲地道,“都卖给他了,连虎牙都没剩!” 虽然老虎是良人和大郎打死的,但买卖可是他谈成的,看谁敢说他是个吃软饭的! 云华垂下眼,重重放下饭碗,叹了口气,无力地质问:“我们要自己辛勤努力偿还因果,你怎么能这样走捷径呢?” 嫦娥都说了,只要多多种地,就能早日消除欠了三界的孽果,为什么良人还要再生事端呢? 要是又不小心触犯了天条,良人和孩子们该怎么办啊! 杨天佑被云华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自己干了件大事,良人却一点都不开心。 难道自己真是好心办了坏事? 他饭也顾不上盛了,赶紧坐在云华身边,一脸慌张地问:“嫦娥仙子有说不能打猎卖东西吗?” “这……”云华被他问住了,双眼眨了眨,细细回想了嫦娥这几天的话,迟疑道,“嗯——好像没有。” “呼,”杨天佑长出了一口气,拍拍胸口,“她没有说,应该就没事吧?” 他伸出手指,一件件给云华盘点:“她说不能用仙法……良人,你和大郎打虎的时候,用的都是自己的力气吧?没有用仙法吧?” 埋着头吃肉的杨嘉在百忙之中抬起头,也不擦嘴边的油渍,匆匆说了句“是”,就又伸出勺去盛肉块。 ——虽然身体不会饿,但肉真的好香啊! 杨天佑笑着摸摸自家大儿子的小脑瓜,继续确认:“还有,你打死虎妖用的,不是什么仙器,就是一只普通的铁耒吧?” “是,”云华也反应过来了,黯淡神色逐渐明亮,只是还有些迟疑。 因果实在虚无缥缈,她实在不敢去赌那一线生机。 杨天佑笑了,从容地道:“既然如此,那就没事了啊!” 他揽过云华,拍着她的肩,侧头柔声劝她:“良人,嫦娥仙子说了,咱们要努力挣钱,早日偿还因果。” “既然这虎是咱们努力得来又卖出去的,没用任何仙家手段,咱们就没有违反和天庭的约定。” “而这些东西,比起咱们自己用了,卖出去也能更快清完孽果。” 云华被杨天佑说服了,事已至此,老虎打都打死了,最终也是要处理的。这样处理,或许确实会如良人所言,更好吧。 “好吧,”她勉强一笑,垂下眼帘,掩去自己眉宇间的不安。 杨天佑见状,拍拍她的肩膀,转而去给自家孩子们夹菜,眉眼温柔又慈祥。 孩子们虽是神体,但终究还在长身体,怎么能没有肉吃呢? 瞧瞧,他们都馋成什么样子了。 …… 一夜无云,皎洁月色照着大地,荒野中的小院无比静谧。 只有夜风吹拂时,晾晒的衣衫微微扬起,窗外的风铃轻轻摆动。 干了一天农活身心俱疲,家里也买不起烛火点亮屋头,杨家的孩子们就都沉沉睡去了。 杨天佑搂着云华躺在床上,望着干草搭起的屋顶。 比起瓦片搭的屋顶,干草屋顶令人看着就担忧。 现在,只是月光会顺着草的缝隙钻进屋子里。 等到了雨天,雨水就会直接顺着草叶流进屋子里,把屋子里所有东西打湿,要晒好几天太阳才能晾干。 到了雪天,大雪可能会压塌屋子,他们一家人就会在屋外瑟瑟发抖,只能靠着点单薄衣衫过冬。 哦,其他人有神体,不畏严寒。所以,可能就是他杨天佑一个人瑟瑟发抖。 再背时点,直接病倒。然后,就像一些没有屋子的奴隶一样,一个冬天都熬不过…… 忽然,已经昏昏睡去的云华醒了,她捂着酸痛的心口,担忧地问:“良人,你这是怎么了?” 十多年前,为了救被龟仙们暗算心脉受损的她,良人给她喂下了自己的心头血。从此以后,他们夫妻二人,算是真正的同喜同悲了。 所以,她在睡梦中,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杨天佑的悲伤。 杨天佑双眼直直望着屋顶,对云华说:“良人,我们打猎吧。” “打猎?”云华不解,“你怎么忽然想到这个?” 为了不叫良人担心,杨天佑没有说近在咫尺的危机,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屋顶:“今天把老虎卖给大柳兄,他给的贝币,足够我们建半间屋子了。” “我想了想,咱们要想靠种地挣钱,一年也未必能赚出来这么多。” “我们要是打猎的话,很快就能把因果偿还清了。” 云华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可这次是虎妖来袭击我们,它身上又有害过人的煞气,我们杀它,才不会再欠下孽果。” 杨天佑听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却没有就此打消心思:“那我们就去找身上有煞气的野兽!” “很多村子都会被野兽侵扰,我们就去那些村子边的山上找。” 他转过身,和云华对视:“咱们不去找妖怪,妖怪太厉害了,你不能用法力,未必能不受伤就打得过。” “但咱们就去找寻常的野兽,以大郎的力气,不会出事的。” 月光透过干草的缝隙落上他的侧脸,云华在黑暗之中,唯一看到的光亮,就是他的眼睛。 那双澄澈眼眸里充满了希冀的光,恳切地望着她。 可她不能答应他。 云华手从被子里伸出,覆在杨天佑的手上。 或许是因为总要取心头血,杨天佑的脸总是苍白的,手总是凉的。 可此刻,她手下的那只手,却是火热的。 “良人,不可以,”云华坚定道。 “欠了最大因果的是你,只有你辛勤劳作偿还因果,今后才能不在地府里受刑!” “我和大郎打猎,只能免去我们的因果,无法免去你的。” 杨天佑眸中的光一瞬间黯淡下来,云华心头一紧。 她钻到杨天佑怀里,头贴上良人的心口,嗓音温柔:“良人,别想了,赶紧养好身体吧,我们得趁冬天之前尽快把地清理干净,春天才好种下种子。” 温热的手抚摸着她的长发,杨天佑不死心地问:“嫦娥仙子只说是把花掉的贝币挣回来,偿还因果。” “并没有规定挣贝币的方式。” “我虽然没有强健的体魄,没法帮你们打猎。但我可以处理你们打回来的皮毛血肉,还能想办法把东西卖出更高的价格。” “这样挣的贝币,难道也不算吗?” “这……,”云华迟疑了。 她对相关天条实在不熟悉,也没想过可以这样做,所以嫦娥走之前也没请教过她。 杨天佑抿了抿嘴,对云华道:“良人,你的眼睛不是神眼,不动用法力也能看清孽果吗?” “你看看我,孽果比起前几日,有没有减少?” 云华也想起来了,嫦娥走之前每天都让她给家人看看孽果增减。后来她走了,孩子们不想再看孽果半点也没减少的惨状,就都不叫她看了。 她连忙起身,定睛看向杨天佑,就见浅淡月色下,杨天佑额头萦绕的黑气,当真减淡了几分! 嫦娥走之前他们接连几日劳作,都没减少这么多! 云华惊喜地喊道:“真的,真的减淡了!” 杨天佑的眼睛再次亮了起来,他一骨碌爬起来,不可置信地问:“真的?” 云华激动地点点头:“真的!真的!” 他只是不抱希望地赌一赌,竟然赌对了! 希望被证实,杨天佑长长呼出一口气,重新倒回床榻上,脸颊上却是如释重负的笑容。 太好了! 太好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 他脸上的笑越来越大,嘴角咧到了耳根。 可笑着笑着,他又忍不住哭了出来。魔/蝎/小/说/m/o/x/i/e/x/s/.c/o/m 15、第15章 真好啊! 真好! 他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不用再担心自己死了之后,孩子们怎么办了! 这些日子,杨天佑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担心孩子们的未来。 他人至中年,只有短短的寿命了,还不知能陪孩子们多久。云华等他死了,就要回到天上,隔着千万里远,可怎么看护孩子们呢?! 他自己受苦没关系,但他不愿自己的孩子们活着要无穷无尽地劳作,死了还可能被拉到十八层地狱受刑。 杨天佑整个人蜷缩起来,瘦得骨节分明的双手牢牢捂住脸,却挡不住沿着指缝流出的泪。 现在,他可以带着孩子们赶紧把因果还了,不用再担心了! 真好啊! 云华心中酸涩,同时又有些喜悦。她分不清哪些情绪是自己的,哪些是杨天佑的。 她只是伸出双手,紧紧抱住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的杨天佑。 月光洒落在屋子里,斑驳照在她的脸上。那从未被人间风霜侵扰的神女容颜,此时尽是人类女子才有的温柔恬淡。 云华搂着杨天佑,暗暗想,是啊,真好啊。 哭了半晌,杨天佑终于哭够了。 他从云华怀里坐起来,不好意思地沾沾泪,对着云华咧嘴笑了。 云华忍俊不禁,伸出手为他整理凌乱的头发,也笑了。 静谧的屋子里,这对夫妻默默对视,目光缱绻,笑意温柔。 杨天佑搂着云华躺下,充满希望地盘算着:“我明天就去打探哪个村子最近被野兽袭击过,然后带着大郎去踩点,确定好那野兽出没的地方……” 云华的心中萦绕着喜悦,那是受法术影响,杨天佑那些汇聚在了她心脉之中的心头血传递给她的。 她怔怔端详着杨天佑的样子。 她的良人,一贯是温柔的,诚恳的,谦逊的,木讷的。 可此刻,絮絮叨叨说着日后安排的良人,虽然神色仍旧温柔诚恳,但目光却不再如往日般木讷黯淡。 他的目光明亮,像燃着熊熊的烈火。他的嘴角轻扬,挂着满足又骄傲的笑。 月色浅淡如水,他却灼灼似火。 这样的杨天佑,对云华而言,是陌生的。 她不知道,这样好还是不好。 但无论如何,她会陪在他身边,谁也不能将他们拆散。 温婉的妻子将头向丈夫心口贴了贴,甜蜜地笑了。 这一夜,杨家人都睡了一场好觉。 …… 远处的山峰上,隐没在阵法中的张府,却充满了不安。 嫦娥从瑶池告退后,匆匆回广寒宫看了看玉兔,便趁着月色再次下凡。 甫一迈进阵法,她就被急得睡不着觉的两位公主团团围住了。 凤祥二公主焦急道:“嫦娥仙子,你可算回来了!” 雀喜三公主跟着念叨:“太好了,我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快拿拿主意吧!” 嫦娥被她们说得一头雾水,转头疑惑地看向龙吉大公主。 龙吉按住两个耐不住性子的妹妹,等嫦娥和几人在院中椅上分坐,才从容开口:“昨天,杨天佑把虎妖的尸体卖了。” 点明主旨后,她又细细补充了一番杨天佑昨日具体是如何行事的。 她话音刚落,嫦娥还未开口,凤祥就插话进来:“仙子,杨天佑擅自进行买卖,会不会触犯天条?我们要不要拿他上天?” 她一连串话不带喘气地怼到嫦娥面前,说完自己都累得喘上好几口气,拍着胸口眼巴巴看着嫦娥。 “殿下莫急,”嫦娥不慌不忙,趁着月色皎皎,远目朝杨家小院望去。 小小的篱笆院,在这片无垠荒原上,如此渺小。 可纵观整片原野,却只有它一个,在夜风中如此□□地伫立着。 晚风轻轻吹着,将杨家夫妻的夜话送上了山头。 三位公主:“……” 你卖老虎的事还没有个定案呢,就想着把这事做大做强?! 见过拖后腿的,没见过你这么给队友插刀的! 气氛本就紧张的庭院,更是近乎凝滞。 三位公主的神色更紧张了,三双传自王母的杏眼睁得圆圆的。三人或是轻咬下唇,或是双唇轻抿,或是干脆叹口气颓废地打算摆烂了。 倒是她们对面,嫦娥面露与有荣焉之色:“杨天佑,倒也算是个聪明的人类。” 即便已经成仙许多年,她还是会为凡人竭尽全力追求更好的生活而欣慰。 听出了嫦娥语气中没有问罪的意思,三位公主均松了口气,大大的杏眼却仍旧布满了迷茫之色。 瞧着她们疑惑的神色,嫦娥不疾不徐地解释道:“我听大公主所言,杨天佑所为没有一丝一毫违反了和天庭的约定。” “打虎靠的是天生的力气,用的是人类制作的农具。” “即便他们不是神仙,只是普通的人类,也是能够做到的。” 后羿都能射日呢,人类打个虎难道是什么难事? 前世打虎的凡人可不少呢,除了话本子里的武松,还有各代《列女传》中记载过的——砍虎救父的彭列女、打虎救母的姚氏女、击虎救夫的官胜娘…… 想起那些纵然是凡人却也值得她这个仙人敬佩的英勇女子,嫦娥微微一笑,对此事下了定论:“所以,这没有违反天庭的要求。” “我们也就没有插手的必要。” 凤祥二公主双眼晶亮,在满庭芳菲中笑靥如花:“这可真是太好了!姑父真是聪明!” 嫦娥瞧着另外两位公主同样释然的表情,心中却在暗暗叹息。 杨天佑是聪明,但这聪明,在此时,真的有用吗? 算计杨家的不是其他普通的凡人,而是执掌天庭的天地至尊,和自己这个记着后世种种的人。 他一个区区凡人,真的能走出困局吗? 细眉攒起,丹凤眸中泛起层层涟漪。月色清浅,映不尽眸中深色。 为了阻止末法绝境,她必然会将杨家树立为私通凡间最终下落凄惨的典型。 杨天佑的企图越轨,未尝不在她的算计之中。 但作为曾经的人类,看到后辈人的不服输,她还是不免欣慰。 毕竟,人类,就是擅长在绝路中走出生路啊。 晚风轻拂,点点花瓣衔着桂香越墙而出。清冷月色下,缤纷落英化为光华飘散,那馥郁芬芳却随风而下,飘零入人间小院。 …… 仙鹤穿梭过层层云雾,芙蓉摇曳出阵阵荷香,锦鲤撩拨起层层涟漪。 不分昼夜的灿然云端上,瑶池一日往昔般辉煌。 处理了一日三界大事,玉帝本该极其疲惫,可此时坐在榻上的他,却是神采奕奕。 “哦?” 听王母讲完了嫦娥上天禀报时的种种,他浓眉一挑,饶有兴趣地道:“原来方才瑶池的功德金光,是由此而来。” 要知道,他和王母上一次获得功德金光,还是奉道祖之命重建天庭之时。 没想到,嫦娥区区一个吃了灵药才升仙的凡人,竟也能被天道认可,获得功德金光。 想到这里,玉帝眉心微动。 八道苍老的人形身影在他眼前若隐若现。 倏忽间,好像有一道灵光在他脑海中闪过。 片刻后,玉帝睁眼,表情怅然若失。 王母在他眉心一动后便意识到了什么,随着玉帝脸色黯淡,王母皱眉:“陛下,仍是……” “唉,”玉帝抬手,制住了王母的话头,疲倦地揉着眉心,“凡人都说榆木脑袋又硬又木……” “可看来,最硬的,还要属咱们石头的脑袋啊。” 王母的神情随着他的话逐渐悲伤起来,杏眼中蓄起了一层淡淡水气,忧愁而哀婉。 “陛下,莫要妄自菲薄,”她淡淡粉唇轻启,说出的话却自己都没底气,“即便我们总是抓不住大道灵光,但我们还有天道和老师的支持。” “只要能坚持维护天条,定然可以坐稳当下的位子。” “娘娘说得有理,”玉帝似乎被王母安抚住了,脸上浮现出充满希望的笑容,伸出手将王母揽到怀中,“还是你能说到我心里。” 白鹤交颈,芙蓉娇艳,锦鲤成双,缕缕水汽渐渐湿润。 两位天地至尊相依相偎,缥缈荷香水雾之中,俊朗的男子和温婉的女子怎么看怎么是一对天生地养的璧人。 天边的云被彩霞染红了脸,匆匆铺盖过瑶池上空,像给宫殿盖了一层七彩锦被。 片刻后,头枕在玉帝怀中的王母眨了眨眼,轻声道:“走了。” “嗯,”玉帝揽着王母的手臂微微舒展,他略显惬意地向后一靠,“还好祂不至于猥琐到看夫妻亲昵。” “不然你我啊,当真是千千万万年也没半刻能自由的。” 王母身子动了动,让自己躺在玉帝怀中的姿势能舒服些,才喟叹一声:“自由啊!” “当石头的时候动不了,盼着得道成仙,以为这样就能腾云驾雾逍遥自在了。” “谁知道,成了神仙,却被困在这茫茫天上,连说句话都不自由!” 玉帝轻拍王母肩头,大大的眼望着瑶池上空浓云密布的天,原本明亮有神的眼神逐渐涣散:“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呢?” 天上厚厚的云层翻滚不息,他的思绪也随之纷乱。 刚刚化形的青年男女才嗅到牡丹香气,还不及见识一番洪荒天地,就被象征着天道的道祖收在身边,做了奉茶侍坐的童子、童女。 伺候人的日子过了许久,连记忆都已模糊,似乎他们生来就是伺候人的,而非在风雨中磨砺出的坚石。 终于有一日,他们的主人忽然要他们投胎轮回。二人虽不舍辛苦修行出的修为,但手腕拧不过大腿,还是乖乖下界了。 经历了不知多少世的悲欢离合,就在巫妖大劫过去,可算有一世有可能安安稳稳活到老的时候,他们忽然“顿悟升仙”了。 而这一升仙,就生成了天地至尊。 所有人都在说,陛下和娘娘好福气啊! 只有他们感受着天道近乎无时无刻都存在的监视,默默想着: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魔/蝎/小/说/m/o/x/i/e/x/s/.c/o/m 16、第16章 难得不被天道催着处理三界那些杂七杂八的事,玉帝和王母发了一会儿呆,只觉通体舒畅。 石头,就应该这样呆呆躺着,啥也不干啊! 可深知天道脾性的他们知道这样偶尔偷懒的时间不会多长,天道每次留给他们的隐私时间也仅仅是三界万物繁衍的平均时长罢了—— 玉帝、王母:天道,你无比强大的计算功能,一定要用在这些事情上吗?! 天道:繁衍生息乃万物绵延大事,至关重要! 玉帝、王母:可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已经是神仙了,时长应该比平均时长多出很多倍啊!你把蜉蝣的时间也算上是在羞辱谁啊! 天道:你俩抱抱得了,都当了神仙了,还真想生孩子不成!乖乖给三界神仙做表率! 玉帝、王母:刚刚是谁说繁衍生息乃万物绵延大事的??? 天道:乖,这件事和你们唯一有关系的,就是你们要管除了神仙以外所有生物的繁衍。至于你们…… 不!可!以! 玉帝没正形地斜靠在仙榻上,未被冕冠收拢的长发顺流而下,和王母同样披散着的长发交织在一起。 他粗壮却不显肥胖的手指骨节分明,有一搭无一搭地把玩着王母的发梢,语气同样漫不经心:“那嫦娥的事就交给你啦!三界之事……我先扛着。” “嗯,”王母浓密长睫轻颤,嗓音温柔,神色不变,“我明白。” “在不影响三界和平的情况下,我会尽力支持她。” 虽然不满天道对他们的束缚,但转世轮回感受过生灵不易的他们,仍旧会将维持三界和平作为底线。 只是,作为炼气士,谁又不想证得大道呢! 偏偏,身为石头,他们“天生愚钝”,连一线灵光都抓不住,只能“靠着天道庇佑得享天寿”。 ——而嫦娥,令他们看到了新的希望。 既然被断定了无法肉身成圣,那么功德成圣,他们总要去挣一挣。 为了这希望,为了希望背后象征的自由与修为,只要嫦娥不触碰他们的底线,他们自然会为她保驾护航。 说完了嫦娥的事,王母脸上挂起缱绻笑意,杏眸中荡漾着浅浅的喜悦:“方才,我看女儿们跟着嫦娥,都进步很大,螭润和康乐都知道来和我撒娇躲罚了。” 玉帝棱角分明的脸也柔和了几分,笑道:“果真?那可真是太好了。” “以往你总担心她们一副石头性子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她们要真是能学会以柔克刚,咱们也不用那么操心了。” 王母微微侧头,圆圆的杏眼笑盈盈看着玉帝,打趣地说道:“何止不用操心,咱们的孩子,肯定都懂事乖巧、聪明伶俐!” 她声音娇柔,语气轻快又得意,如同每一个对孩子满怀期待与信任的母亲:“我看,孩子们很快就能帮上咱们了!” 玉帝仍旧笑得温柔,眸色却悄无声息深了一分,他语气不改,如同溺爱女儿的父亲一般,笑道:“孩子们还小,没必要让她们现在就受苦受累的。” “金星他们现在倒还好用,你放心吧。” “好,都听你的,”王母仍是眉眼弯弯,与玉帝对视的双眼柔情不减,她柔顺地转回头,将身子往玉帝怀中又靠了靠,语气满是对夫君的依恋与尊重,“既然如此,你也别什么都自己扛,该让下面神跑就让他们跑!” “知道啦!知道啦!”玉帝的大掌一下一下抚着王母的头顶,动作温柔,语气宠溺,“我的贤内助!” 王母不再出声,背对着玉帝,脸上笑意旖旎,清澈双眸逐渐晦暗不明。 在她身后,玉帝低头,瞧着怀中王母娇小的头顶,面上挂着笑,笑意不及眼底。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后世这句话适合的,何尝只是凡间的帝后呢。 …… 窗棂大敞,迎进一地清浅月色。落英点点,浮起一室清冷桂香。 窗边,宫装女子亭亭玉立,映着月色,玉雕一般的脸莹莹生辉。 她右手抬起,两指轻轻一挥,一缕月光便凝成极细的线。 黑亮如玉石般的眼瞳微微一动,仙裙就静静浮起,飘在她眼前。 九阴月华裳,王母赐予她的法衣。 白裙不染纤尘,除了雪色不见别色。 嫦娥目光一寸寸扫过,倏忽,她目光一凝。 果然,王母加了点私货。 她恍若未觉般继续扫视,脸上浮现出喜爱的表情。 素手一翻,泛着光华的仙裙向上一扬—— 旋身之间,薄纱轻扬如流云;驻足之时,裙摆飘然似回雪。 云袖中探出纤纤玉手,素白月锻贴上冰肌玉骨,轻轻一拉,掩过肩头春色。 嫦娥已经换上了九阴月华裳。 王母有私货又如何? 有私货,未必就是坏事,更未必是恶意。 玉指抚过月锻,感受着那清凉又温润的触感,她眸底浮起笑意浅浅。 又是能大致探查她在何处,又是能感知到她的危险…… 王母这私货,虽确然有监视的意味,但也是在保护她啊。 她不会是认准了她知恩图报,才这样慷慨吧? 巧了,她真是。 目光投向隔壁三间闺房,嫦娥淡淡一笑,目光透出几分玩味。 …… 翌日,辰时,山上,张府。 满园芳菲越过朱墙飞檐,在霞光中舒展着枝叶。 晨光透过繁茂叶片间缝隙,在青砖地上落下斑驳光影。 闺房的门被从里推开,龙吉大公主睡眼惺忪地走出来,刚一抬眼,便愣住了。 原本空无一物的庭院中,摆放了三套桌椅。 三张桌子前,嫦娥仙子端坐。 龙吉迟疑地问:“仙子,这是……?” 嫦娥沉默了。 等了一个时辰,才终于等到一位公主起床,她也很是无语。 都当了神仙了,不吃不睡都没关系,为什么你们还睡到了辰时? 你们这个年纪,是怎么睡得着的? 吹了一个时辰晓风,她努力调整下心态,才心平气和地道:“殿下先坐吧。等公主们都来齐了,咱们一起说。” 龙吉:“……”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不太妙啊。 妹危,速起! 于是,当凤祥二公主和雀喜三公主起床出门时,就一脸懵地被自家大姐催着坐下。 ? 这是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故事? 杨家又出事了? 而当三位公主终于排排坐好后,嫦娥起身了。 桂花树下,白衣仙子亭亭玉立,向着三人温婉一笑:“三位殿下,昨日回天庭禀报,娘娘令我除了监管杨家一事外,也要负责教授三位公主天条。” “天条?”凤祥笑脸微皱,奇怪道,“母后为何忽然要我们学天条?” 龙吉悄悄拉了拉二妹的袖子,低声制止:“别打断仙子说话,母后自有用意,我们照做便是!” 可嘴上这样说着,她眼中的疑惑之色,比起妹妹们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是几个姐妹中年龄最大也最懂事的,近期已经开始跟随母后处理瑶池的事宜,却也未曾学过天条。 嫦娥仙子说母后要她们学天条,又是为了什么? 嫦娥将她们的疑惑看入眼底,却并不为难。 徒弟思考算什么,引导她们想清楚就是了。 怕就怕徒弟不思考,只知道照本宣科,或是心里暗暗抵触,最后学也学不好,白费工夫。 因而,凤祥公主这一问,恰恰给她递了一张梯子。 顺着对方的疑惑,嫦娥正式开始了教学。 她素手一挥,月色在半空中荡漾开,一面月镜浮现,镜面上赫然是已经起床开始商议经商之事的杨家人。 嫦娥回眸,对三位公主问道:“不知殿下们以为,云华长公主下界,她都做错了什么?” 三双大大的杏眼睁得圆圆的,听了她的问话,不禁眨了眨。 凤祥的语气更奇怪了:“就,就是私通凡人啊。” 从起床就懵懵懂懂,还没彻底清醒的雀喜语气也很迟疑:“还有其它的错吗?” 龙吉沉吟片刻,犹犹豫豫道:“还生了三个孩子?” 嫦娥脸上笑容微微一滞:“……” 玉帝和王母那么多心眼,到底是怎么生出这些实心眼的女儿的? 嫦娥暗暗扶额。 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的教学之路恐怕会无比漫长啊…… 本是想当铁面老师来“折磨”下三个公主以报王母监视之“仇”的,可现在…… 难怪,末法时代辅导孩子功课的凡人们,一个个都像被妖精吸干了精气一样生无可恋。 答应我,解决末世大劫后,就让我回广寒宫当个咸鱼吧! 无论心里怎么想的,该干的活儿还是得干。 嫦娥打起精神,广袖一挥,一道空白仙锦被展开,飘浮在了半空之中。 她笑容温雅:“不急,咱们一个个分析。” 瞧了瞧三个天真烂漫的小公主,她点名:“大殿下,还请你从头一个个说出长公主做的事。” 忽然被点名,龙吉略有些措手不及,眨眨眼,她迅速从容下来,道:“额,好的。” “姑姑当初,是见天河水族逃往凡间,所以才下凡捉拿的。” “殿下的叙述详略得当,”嫦娥面露欣赏,挥手将这句话幻化在淡翠仙锦上后,回眸对第一次在课堂上发言的学生表示肯定,“说得很好。” 龙吉不知道为何,忽然心情有些雀跃。 明明从小到大夸奖她的人很多,夸她不愧为玉帝、王母的女儿的,夸她乖巧懂事的…… 但这好像是第一次,有人仅仅因为她做的事,就对她不吝夸奖。 这种感觉,还挺好的。 她悄然垂眸,抿着唇,怕自己的笑容被其他人看见。 就在这时,嫦娥清越嗓音再次响起:“还请公主们就这句话,分析出云华长公主行为的对错。” 哈,难倒无数后世人的阅读理解题,来啦! 嫦娥唇角微翘,天庭的小公主们,迎接被末法绝境时代凡人考试统治的恐惧吧!魔/蝎/小/说/m/o/x/i/e/x/s/.c/o/m 17、第17章 就这句话,分析出姑姑行为的对错? 毫不夸张,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三位公主大大的眼睛里出现了清澈的愚蠢。 这有什么错吗? 这完全没错啊! 凤祥二公主一如既往嘴快:“姑姑为了天庭不惜以身犯险,这是对的!” 龙吉大公主、雀喜三公主:! 又是你,抢台词怪! 嫦娥当做没发现台下小学生的暗波涌动,将“忠心天庭”四个墨色的大字化上了仙锦:“二殿下说得很对,云华长公主的出发点是为了天庭,这是极好的。” 怕再不说就没得说了,龙吉也连忙道:“姑姑不仅是为了天庭,也是为了三界众生,怕那些水族在凡间作乱,才这样的!” “没错,”嫦娥又将“心系三界”四个大字化上了仙锦,“大殿下补充得很好。” 一时间,压力给到了雀喜。 对着三双满是期待和鼓励的眼睛,她:“……” 憋了憋,还是憋不出,在嫦娥和姐姐们的注视下,雀喜直愣愣盯着仙锦,眼珠动也不敢动。 嫦娥启发她:“长公主做得对的地方,两位公主已经说差不多了,三殿下不妨说说做错的地方。” 面对着她充满慈爱的眼神,雀喜更羞愧了,呐呐道:“姑姑,姑姑……” 见她实在为难,嫦娥也不再追问,反而宽慰她:“殿下不急,咱们慢慢来~” 说着,她又拿自己打趣:“要是殿下们什么都知道了,那娘娘也就不会给我这个差事了。可见殿下未必不懂,是想给嫦娥一个好差事呢!” 雀喜被她说得羞涩,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庭院中紧张的气氛也随之散去。 嫦娥踱步到仙锦边上,变出一枝桂花枝,右手执起,花团点上龙吉大公主的叙述——见天河水族逃往凡间,所以才下凡捉拿。 “请问各位殿下,长公主怎么会见到天河水族呢?” 对着三双不懂她在说什么的眼睛,嫦娥手中桂枝一挥,月镜之中,显现出了天庭的布局。 “殿下们长住的瑶池在天庭中央偏东的云上,云华长公主管理的斗牛宫位于天庭南方,泄洪致使水族下界的天河则为镇守北俱芦洲而紧邻北天门。” 三位公主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凤祥更是直接说了出来:“姑姑在南边,是怎么比别的神仙更早发觉北方天河异动的?!” 还不是那个天蓬元帅,和天河之灵化形的清清仙子在瑶池宴会上多饮了几杯酒后,就一路从中部的瑶池戏耍到了南边的斗牛宫。 他们二神吃醉了酒,倒给了无神看管的水族之仙机会。几只老龟仙佯装是被天河卷席到了南边,趁他们不备之时跃下了南天门,才导致了后面一连串的悲剧。 嫦娥面色不改,心中却暗暗下定决心,等天蓬和清清事发了,她一定去落井下石,把这次他们办的坏事揭露出来! 尤其是天蓬,前世被捉回来的老龟仙可是交代了——之所以放着好端端的神仙不当也要下凡,就是因几千年来被天蓬利用职务之便,占了许多次功劳。 他们心中愤懑不平,才宁愿堕凡为妖,也不愿再受天蓬压迫了。 所以前世嫦娥就一直不明白,凭什么天蓬闹出了这么多祸患,最后还能成佛?! 西方教收人都没门槛的吗?! 至于前世哪怕知道了这些背后隐情,还一再保下天蓬,直至自己被调戏后,才在王母劝说下不得不将其贬下凡间的玉帝…… 嫦娥眸色晦暗。 为什么,执掌灵霄宝殿的,不能是王母呢? 王母虽更冷情了些,相对的,却也公正果断许多。 比起总是为了平衡天庭各方势力而束手束脚的玉帝,她则更有敢于破而后立的意气。 一阵秋风拂过,桂花缓缓飘落,清冷香气沁人心脾。 神思更为清明,嫦娥收敛思绪,掩饰性笑笑,道:“不错,无论背后有何缘由,云华长公主离开斗牛宫,便是擅离职守。这,是她的第一个过错。” 说话间,“擅离职守”四个赤红大字上了仙锦。 龙吉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分析:“那么姑姑捉拿水族,就是越权了。” 她若有所思地道:“她是斗牛宫侍长,该管的是斗木獬和牛金牛两星的事。水族原是所属天河的天兵天将,自该由天蓬元帅负责看管。” “没错,这是长公主的第二个错。” 顿了顿,嫦娥补充了一句:“除了天蓬元帅外,其实清清仙子,倒是更直接管理他们的神。” 只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位神仙不恋权栈,手中权柄几乎都已托付给了天蓬这位与她同级的水兵总督。 尔后,压力,又给到了雀喜这边。 雀喜:“……” 对着三道期待又关切的目光,她这次不再吞吞吐吐:“姑姑没有禀报过父皇、母后,更没有天庭明旨,就自己擅自下凡。” “三殿下说得很好!” 雀喜抿着唇腼腆一笑:“我也是想起六妹、七妹私自下凡,才想出来的。” 嫦娥颔首,微笑着鼓励她:“殿下能举一反三,这样实在很好。如此一来,今后再有什么疑问,不妨也想想是否有先例。” 咱就是说,主打一个鼓励式教育~ 鼓励完了小孩,嫦娥回身,浮在半空的仙锦上已经写满了大字。 玄色与赤色相间,触目惊心。 四人不约而同仰视着这些字,一时神思各异。 三位公主正带着骄傲打量自己的思想成果,嫦娥清越嗓音淡淡响起:“其实,这些对于天庭神仙们,应该是很容易想到的。” “可目前为止,并没有一个神仙,在灵霄宝殿提出这些。” “对于云华长公主的罪名,定的,也始终只是私通凡人。” 她蓦然回眸,对着三位若有所思的公主们道:“这,便是娘娘为何要殿下们学天条的道理——” “不学天条,连自己和旁人犯了什么错,都意识不到。” “更意识不到,自己自以为是的行为,会对三界有什么危害!” 肃容之间,略显凌厉的丹凤眼俯视而下,眉宇间一片苍凉。 前世杨戬要带着云华独自生活在灌江口,听调不听宣,难道是有什么坏心吗? 不,有灭门之仇在前,他们没有大闹天宫,已是极致的冷静了。 而神仙们看了杨家母子团圆后的“美满”结局,也想下凡谈一场仙凡恋,难道是有什么阴谋吗? 不,他们只是被感人肺腑的爱情和温馨和睦的亲情所打动,所以也想要拥有挚爱的良人、争气的孩子罢了。 这些神仙,嫦娥相信,他们之中鲜少祸害三界之心,甚至多数可被赞为有情有义之士。 却偏偏因无知,而铸下了即便是他们自己也追悔莫及的大错! “可是姑姑的行为,会对三界有危害吗?” 一道声音打破了嫦娥的思绪,凤祥扬起小脸,轻声细语问道:“姑姑事急从权,虽然做事冒失了些,但也可以谅解吧?” 闻言,嫦娥轻轻挥袖,布满字的仙锦浮到一旁,一张洁白的仙锦浮现在了她身后:“殿下的用词很好,‘事急从权’,那么何谓‘事急从权’呢?” 凤祥道:“事情紧急的情况下可以有所变通,姑姑就是这么做的呀。” 一直默默听着的龙吉缓缓开口了:“事急从权是为了尽快处理好事端,可姑姑下凡后却花了十多年才追捕到老龟仙,还有时间在凡间生儿育女……” “十多年的时间,那几只老龟仙若有心作恶,那能害了多少凡俗生灵啊……” 嫦娥颔首,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孺子可教”的意味:“大殿下说的不错。” 她徐徐踱着步,长裙被清风吹拂,行走间,半透明薄纱外袍如云烟回荡。 “事急从权,也要看结果如何——” “论功劳,云华长公主最后并未抓捕老龟仙们回天,还被昆仑将它们截了去,使天庭又在昆仑落了脸面。且即便天庭看在昆仑面子上不问罪此事,也算不上她的功劳。” “论苦劳,她要是当真在凡间苦苦追寻老龟仙踪影,夙兴夜寐,上刀山下火海,谁都要算她一份苦劳。可她在凡间私通凡人生儿育女,过得也是住着豪门大宅还有仆役伺候的好日子,这算什么苦日子?” 她停下步子,叹息着摇头:“她将差事揽在自己身上,定然是出于一片好心,可最后却是……” 她没将剩下的话说完,可在座几人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凤祥二公主: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姑姑不太聪明的样子…… 龙吉大公主:她如此为之,父皇和母后想要保她,感觉都很难啊…… 雀喜三公主:…… 纤纤玉指有一搭无一搭抚着桂枝上嫩黄的花蕊,嫦娥侧过身子,眼中盈满痛惜:“但她做的最错的,是将此事揽到了她一人身上!” “没错,她是法力高强的斗牛宫侍长,寻常水族将士绝无胜过她的可能。” “但抓捕逃仙,最重要的是个人勇武吗?” 桂枝轻轻一挥,月镜放大拉长,逐渐变为占据整个庭院的横幅大小,尔后浮现出俯视视角下的凡间四大部洲。 南赡部洲,东胜神洲,西牛贺洲,北俱芦洲…… 陆地大海,山川河流,城邦村庄…… “长公主这些年与其说在追捕老龟仙,不如说是在追捕它们的路上。” 桂枝扫过月镜,扫过的地方一一被点亮出淡蓝色萤光,渐渐连成一条月白的线。 “这是她这些年追捕罪仙们的地方,按着这个路线,她也要走过大半个凡间。” 素手拈花,轻轻一动,就见那一点点淡蓝色荧光又皆分别和一个深蓝色的大点相连,纯白仙锦上多了无数条密密麻麻的线。 三个公主定睛一瞧,那黛蓝大点可不正是灌江口杨府的位置。 “而长公主在灌江口定居,每每得了消息再从杨府出发去追捕,追捕不成再回杨府。如此,比起一路直行,来回折返之下,她的路程便凭空多了许多。” “相对应的,她追捕到罪仙们的时间也被拖长了许多,”羽睫微颤,嫦娥轻叹一声,还是道,“容它们作恶的机会与时机,也多了。” 凤祥单手支颐,小嘴发愁地撅了起来,目光黯淡落下:“啊!这可如何是好!” 龙吉同样在桌上支起右手,下巴枕在握成拳的手指上,整张脸高高抬起,正对着月镜:“姑姑不该自己逞能的,从一开始,就应该由天庭派下众多天兵天将下凡捉罪仙。” “虽然他们修为比不上姑姑,但人手多,就可以分布在很多地方搜寻,也能合而围之,避免它一次又一次逃跑!” 凤祥转过头,看向坐在正中的大姐,反对道:“可就连姑姑那样法力高强的神仙,都被老龟仙们害得心脉受损了……他们修为低下,对上老龟仙们岂有活路?” 面对着妹妹的疑问,龙吉垂下眼眸,默了默,她深吸一口气,抬眼直视二妹,肃然道:“这本就是他们的职责。”魔/蝎/小/说/m/o/x/i/e/x/s/.c/o/m 18、第18章 杏眸中浮现出几分不忍,却很快消散,转为坚定之色。 龙吉大公主对上妹妹们震惊的目光,淡淡道:“苍生供养他们,天庭厚待他们,为的,不便是此刻吗?” “何况,经过成百上千年的练兵,吃着种种巩固修为的丹药,穿着层层保护神魂的仙衣……如此,还无法合力捉住几个罪仙,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凤祥二公主和雀喜三公主望着神色淡漠的大姐,不知为何,一时间竟觉得有些陌生。 大姐,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嫦娥看着龙吉的模样,恍惚间,竟好像看到了轮回结束后回到天庭的王母。 也是如此,虽然会心下不忍,可在明确得失后,便能强逼着自己摒弃怜悯之心,做出最利于大局的选择。 至于小节…… 能保则保,保不住,便干脆利落地舍弃。 嫦娥敛眉,默然不语。 她无法对此置评。 选择本就意味着舍弃,而无论被舍弃的是谁,都必然会有人受伤。 不过是赌,如何能将伤害减弱罢了。 瞧着就要走上不同道路的公主们,纵然前世看过许许多多人世变幻,嫦娥也难以判断这是好是坏。 片刻后,她轻声道:“今日对于天条的讲解,便到此吧。” 手中桂枝化为月光,渐渐消散不见,转而掌上出现了三个玉盒,飘到了三位公主面前桌上:“这是昨日娘娘赐下的仙果,殿下们今日学得都很好,便当做奖励赠与殿下们了。” “只是殿下们最好等回到天庭后,请擅炼丹的仙人将其炼为丹药再服下,免得损失了仙力。” 对略带些得意、喜色与羞赧接过盒子的公主们,她道:“今天的课,请公主们好好思索,想不通的事情也可以姐妹之间互相讨论。” 略略沉吟,嫦娥终究还是嘱托一句:“只是,切不可生了口角,为了一点事情就坏了姐妹情谊。” 按理说,她并非她们的长辈,相处也并不多,不该如此多言的。 可在寂寥冷清的天宫,能有相伴的亲生姐妹,这是何等的难得。 她实在不忍…… 想到这里,她不由想起了那三个身影—— 同生兄弟,相伴数个会元,最后却结下深仇,直至末法时代还不能对彼此完全释怀…… 愿这一世,他们不会走到那等境地…… 瞧了瞧天色,午时的光被连绵白云遮住,只落下淡淡的日光,照在身上,并不燥热。 嫦娥复将月镜换为杨家人当下的场景:“监察杨家人的差事也不可忽视。” “大殿下,”她又是一翻手,掌心上出现一道细长仙锦,“一日十二时辰,除了咱们每日上课的这两个时辰,还请你安排好时间,确保每个时辰都有一位公主能够全神贯注专心监管杨家人。” 十个时辰,分给三个公主,是难以平分的。 嫦娥便是故意为之,要在不能轻松做到公平的情况下,看看龙吉如何完成任务。 她将细长仙锦送给龙吉:“还请三位殿下每日记录杨家人的所作所为,日后他们若有行差踏错,这便是证据。” 见另两位公主脸上又浮现出不忍纠结的神情,她眸色深深,正视着她们补充道:“也是未来若有人欲诬陷我们或长公主时,自证的证据。” 听到这句话,几人俱是一凛,不敢再有小心思。 那日嫦娥仙子为她们分析初入天庭之时的种种后,她们姐妹几个也讨论过。细细思量后,方才恍然惊觉,父皇和母后在天庭虽位高权重,但他们一家人却是如履薄冰。 谁也说不清,那些不满父皇和母后管制的神仙,会在何时发难。 …… 云丝袅袅,和煦日光顺着缝隙倾泻而下,透过常开不败的桂枝,在青台上映下斑驳花影。 清风徐徐,拂乱一地疏影。秋华缓缓,盈满广庭桂香。 雪白裙摆铺陈翠碧玉台,轻风吹皱,层层涟漪,恰如白浪碧海,翻涌卷席。 嫦娥盘坐高台之上,阖目闭口。摇曳花枝下,清秋天光洒在她寒玉般的脸颊上,时深时浅。 若非她胸膛尚随呼吸起伏,远看便如一尊玉雕,无声无息,无悲无喜。 她双手分别置于膝上,手心向上,大拇指指尖点上中指第一指节,其余几指向外伸展。 一双纤纤玉手宛若花枝横斜,玉瓣舒放。 嫦娥正以神识扫视自己而今这具肉身。 前几日忙着云华一家的事,她白日监管杨家、教导公主,晚上回忆前世细节,无暇细查自己当前的修为。 现下终于安排好了一应事宜,她也可以静下心来修炼一番了。 身为神仙,终究是修为最重。 自前世穿越而来的元神微微一动,浩荡神识扫过奇经八脉,嫦娥黛青细眉轻挑,朱唇微抿。 此身并非她前世被淬炼过的肉身,奇经八脉尚未拓宽,完全无法如前世一般容纳无量法力冲刷。 纤弱细嫩的经脉,现在施些普通的法术不算什么,倘若与人斗法,或许会直接崩坏开来。 而若要拓宽经脉…… 朱唇仍旧紧抿,眼眸微微一沉,嫦娥如玉般的脸庞露出坚毅之色—— 纵然全身血肉被冲击撕裂,如坠无间地狱般煎熬,又有何妨?! 她要做的是阻止末法绝境,为三界神仙闯出一条生路的逆天大事,又岂能因畏惧苦痛而停滞不前! 舒展膝上的双手掐诀而起,盛着浅淡天光的云袖流泻而下,露出两段藕臂。 探出两指的右手点上左肩,左手以同样的形状点上位置全然对称的右肩肩头。 云袖无风自动,翩然若飞,莹白丝缎铺陈青台,连绵起伏。 自上而下看去,以沉心修炼的仙子为中心,扇形延展,正有碧潭白浪掀起层层涟漪。 两道微不可见的光芒自手指流上肩头关节,隐入肉身后,顺经脉而下,冲刷全身。 “哼!” 嫦娥咬着唇,却还是不禁闷哼一声。 她眨眨眼,散去眼角被生理性疼痛逼出的泪珠,舌尖舔去嘴角渗出的血痕。 纵然她第一次淬体已经极为谨慎,运转的法力极为微弱,但她这具身子还是太弱了。 仅仅能够抵御不受太阴水华阴寒的肉身,尚不能忍受太阴水华进入经脉之中。 嫦娥苦笑一声,感觉自己就像当初后羿出门打猎时带的水囊—— 被拼了命往里灌! 不同的是,水囊尚且因不能撑破而有收手的余地,自己却是哪怕经脉破裂、血肉模糊也要继续—— 谁叫仙人肉身受伤了还能修复呢! 反正死不了! 于是嫦娥仍不停下,一遍遍洗刷着奇经八脉的太阴水华,甚至每当感到肉身稍有适应之后,便增多法力,不断试探自己的底线。 ——人类的躯体是女娲娘娘按着先天灵体捏成的,必然有无穷无尽的潜力! 凡人女子尚且能承受撕开身下繁衍子女的痛楚,难道她堂堂女仙,还承受不了区区修炼之苦么! 汗珠自额边沁出,顺着渐失血色的精致脸颊,沿着因不愿放弃而始终挺拔的长颈,一路滑落,最终洇湿了轻薄衣衫。 …… 月桂飘香,青台盛风,悄然静寂。 天边的云逐渐飘远,日色由浓转淡,橘黄色的天光终于覆没于暗色之中,一轮明月高悬天际,散发着莹莹光辉。 清冷的月色覆上未曾绾起的如瀑墨发,自额头而起,一寸寸下移,因阖起而更显冷淡的凤目,修长细密的黛色眉睫,小巧秀气的高挺鼻梁,不点而朱的樱唇…… 随着清凉的月光沁入,近乎麻木地在承受刀割火烧般痛苦的肉身感受到一股股清凉。 好似干裂的土地终于迎来春雨,被仙力冲撞得伤痕累累的经脉缓缓愈合。 月光越来越盛,挥洒人间,盘坐青台的女子身上同样泛起盈盈月光。 清凉月光治愈的速度越来越快,逐渐超过肉身被撕裂的速度。 嫦娥双指光华更盛,向体内灌注入更多太阴水华。 只见她原本如玉般莹白的肌肤时红时白,体内经脉被一瞬间撕裂,又被一瞬间修复,反复无止,经脉却在这一次次的轮回中更为宽阔坚韧。 而这具本属于凡人的肉身,也在一次次炼体中逐渐凝练。 若说此前只是最表层的肌肤能抵御住太阴水华的侵蚀,此时此刻,经过一天一夜的锻炼,则是全身血肉都能够逐渐容纳太阴水华。 如此一来,除了丹田之外,她有了更多地方积蓄太阴水华! 届时,只要不是圣人亲至,她都可浑然不惧! 这也算解了她一重忧患! 要知道,此前她施展的都是小法术还好,消耗的蕴含太阴水华的仙力不太多,丹田内的还够用。 可若是她要与人斗法,或是施展移山填海那般威能的大法术,丹田里的仙力只是杯水车薪! 自然,她可以调动广寒宫中的太阴水华。 在广寒宫中,凭借着无穷无尽的浩荡太阴水华,她敢自信地说,只要不是圣人,她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可若她施展仙力的地方不是广寒宫呢? 若她施展仙力的地方照不到月光呢? 若她施展仙力的时候是白天呢? 本来,没有月光的时候,太阴水华的威力便会略打折扣。 若是再无法调动太阴水华,只靠她丹田积蓄的仙力——那就等死吧! 随便来个阐教十二金仙能打死她! 更别提陆压、镇元子、截教弟子……了! 嫦娥睫羽轻颤,凤眸睁开,黑亮亮的眼珠一转,嘴角勾起促狭的笑。 现在—— 再修炼些时日,把太阴水华揉炼进全身。 届时,谁若是想把她当软柿子捏…… 呵!魔/蝎/小/说/m/o/x/i/e/x/s/.c/o/m 19、第19章 几点灰褐色草根突兀冒在雪色大地上,周围各种生灵的脚印杂乱层叠,深深浅浅的痕迹上是数不清的零散白骨。 寒风骤然席卷,地上鹅毛般的大雪不由随风而起,掩埋住消逝的生机。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两道人影自远处小路走近。 打头的一人是个女子,看着只有二十余岁,面容姣好,身形高挑。 她穿着一套雪白皮毛的兽衣,厚厚的兽皮将她全身裹住,连一头乌发都被敛在了雪白帽子中。 这漫山雪色中,一身白衣的女子正如一滴进了大海的水,几不可见。 只有她来回扫视的锐利目光,和手中青铜剑刃不时闪过的凛冽青芒,暴露着她的存在。 在她身后,模样年轻些的少年同样用一身雪白兽皮保护着全身。 身形雄壮的少年比起女子更多了几分少年意气,扛着一把两个人头大的锤子,明亮目光随意扫视着,阔步走在女子身后,那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基本都来自于他。 左瞧右瞧,仍不见目标,少年百无聊赖地开口了:“娘,那只豹子是不是跑了?都找了半天了,也没找到!” “大郎,再找找,”女子驻足在草根畔,打量着地上的脚印,“你爹打听了许多天,说这山周围的村子近来都被豹子侵扰过,应当不会错。” 这女子和少年,正是出门狩猎的云华和杨嘉。 一个秋天过去,在杨天佑的四处打探下,他们已经捉了几只害人的凶兽。 云华观察着家里人眉宇间的不详黑气渐渐减淡,也不再排斥此事,转而主动配合起杨天佑了。 能早一日消除良人和孩子们的孽果,终究是好的。 只是,随着天气渐冷,他们能寻到的凶兽越来越少。 眼看着冬日的天渐渐转冷,云华忧心杨天佑会染上风寒,还是想再多攒些贝币,给他置办些过冬的衣物。 幸好,她和几个孩子都是神体,天生力气大,不用请人,就能自己垒砌出一间石头屋子,让良人先度过这个冬天。 遥想当年,她第一次在凡间度过冬天,夜里正睡着,忽然感觉一阵颤动,睁眼一瞧,可不就是良人在瑟瑟发抖! 那时,她还不知道这就是凡人生病,看他双目无神、脸色煞白又战栗不止,还以为这是中了什么邪! 结果又是驱邪又是招魂,却全无成效。 还是良人哆嗦着嘴说自己是风寒了,她才知道要为他祛除病邪。 可惜,她现在不能动用法术,无法像此前十多年一样每日为他保暖了。 想到这里,云华微微失神,向来潋滟透亮的目光略略黯淡。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用了那么多法力。 若是她不依赖于法力,或许良人和家人们欠天地的因果,便不会如此深厚了。 都是她思虑不周,白白牵连了他们。 含情眼眸泛起水波,盛着满腔愁绪,漫上渺渺雾岚…… 倏忽间,两道寒光在她一片朦胧的眼前闪过! 团团飞雪骤然溅开,一只雪豹从平坦雪地中弹射而出! 它轻灵一跃,背上犹铺着层雪袍,爪下掀起一阵飞雪,小巧的身子已跃至了云华身前,一双利爪就要抓向云华—— 待它扑倒了面前这个猎物,咬断她的喉咙,就可以享用她了! 豹目锐利如冷锋,带着凶兽天性中的残忍。 青光闪过,素手一翻,血光飞溅—— 云华淡然抹了这畜生的脖子,青铜剑上淌下点点血色。 纵然走神,这等未曾修炼过的生灵,也不是她一合之敌。 在她身后,杨嘉先是一惊,后见娘亲轻易斩了野兽,遂紧走几步上前,从怀中掏出水囊和麻袋—— 前者放豹子的血,他爹说了,凶兽的血也可以卖贝币的,就是可惜当初那个虎妖的血都被他们放完了; 后者放豹子的尸身,等回了家,爹自会带着弟弟和妹妹慢慢处理。 蹲在死豹子身前接血,杨嘉瞧着渐渐消散生机的死豹子,半是抱怨半是撒娇地道:“娘,下次让儿子来吧,我都还没动过手呢。” 除了那次虎妖突袭时他动了手,后面几次有计划地捕猎,娘都把他护在身后。 他怎么也是个力大无穷的男儿郎,总躲在娘亲后头算怎么回事? 他一定要自己杀一只畜生! 云华正用雪地拭剑,闻言,一边在地上蹭着青铜剑,一边含笑看着脸庞仍略显稚嫩的大儿子:“会让你出手的,这不是这头豹子直接冲着我来了吗。” 杀害人凶兽有助于偿还因果,她虽然担心大郎受伤,却也不会因小失大。 左右有她在一旁策应,也不至于叫大郎受了伤。 “多谢娘!”杨嘉大喜过望,仗着自己体魄强健,一屁股坐在雪地上,美滋滋接着血。 云华淡淡蹙眉,关切地提醒他:“大郎,别这么坐着,警戒些。” 要是有个野兽这时候冲出来,他的姿势根本无法及时保护自己。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这么坐着,实在太容易弄脏衣服了。 以前家里雇了许多下人,孩子们出去玩搞得脏乱些也无妨,不过是下人们多洗一会儿的事。 可现在,得她自己动手洗了…… 为什么凡间有这么多脏东西啊?! 第一次亲手给良人和孩子们洗衣服时,近距离接触到那些黑一块黄一块还又黏又湿又臭的衣服,云华只感觉自己比下了冥河老祖的血海还窒息…… 她这两个儿子是到哪条臭水沟子里打滚了,怎么就短短几天没洗衣服,就这么臭了?! 给儿子们洗衣服,实在是一种对自己的残忍! 想着,云华就觉得自己好像又接触到了那些黏黏的、臭臭的东西,连忙低头抓起一大把白雪洗手。 她是神体,自身不会产生污秽,可没了法力流转周身,她是会沾染上外界的肮脏的! 不行,她可得多洗洗! 就在云华用雪水细细洗着指甲缝的时候,杨嘉身后很远的雪堆后,一双眼睛,正静静望盯着母子二人。 这双眼的外形和方才那只豹子的双眼如出一辙。 但眼眸中的内容,却大相径庭。 雪豹的眼睛,满是凶兽捕猎时的锐利,透着物竞天择下厮杀出的纯粹残忍。 而这双眼睛,分明样子也是野兽的眼睛,却偏偏掺杂了复杂的情感—— 悲伤、痛苦、愤怒、仇恨…… 眸色深邃,牢牢盯着远处的人类。 雪堆之后,随着云华母子的松懈,泛着血色的眼珠微微动了动。 风雪携着人类的声音,传到了它的耳中。 “娘,我憋不住了,去方便一下!” “唉,”女子无奈又宠溺地叹息一声,还是柔声道,“好吧,那你小心些,有事赶紧叫我!” 这一刻,雪堆后的豹子脸上,出现了冷酷的笑意。 …… 鹅毛大雪一片片落下,覆盖山峦的锦被又厚了几层。 积雪的草丛微动,雪粒簇簇掉下,被随之而来的一双穿着靴子的大脚踩入泥土中。 杨嘉拨开枯灰色的树藤,左右看了看,一时迷失了方向。 他当时急得很,匆匆找了个方便的地方。可或许是蹲的时间太久了,也可能是雪下得太大了,这一出来,就找不到来时路了。 这可如何是好? 杨嘉正困在小路中央发愁,就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呼救声。 “有没有人啊!” “救命啊!” 有人在求救?! 声音嘶哑又苍老,听着像位老者! 杨嘉立刻便顾不得回去寻娘了,他拔腿便向着呼救声而去。 救人如救火,决不能耽搁! 何况还是位老人,更容易出事! 心急如焚,杨嘉加快了脚步。 他的脚程很快,耳朵又灵敏,不多时,就找到了呼救的人。 果不其然,呼救的人,是位瘦弱的老婆婆。 她正跌坐在一个三四米深的大坑里,黑幽幽的洞里,只能看到她老人家的一头银发。 洞外散着许多枯叶和雪,想来是它们遮掩住了这困兽的陷阱,老奶奶又年老眼花,才不慎跌落下去。 “救命!救命!” 老奶奶流着泪,没看到杨嘉,犹在无望地求救。 杨嘉连忙冲着洞里喊道:“老婆婆,别怕,我来救你啦!” 说着,他四下看了看,伸手一把拽下一条粗粗的树藤,放到洞里去:“你抓着绳子,我把你拉上来!” “好,好,多谢你啦,小伙子!” 有人来救,老奶奶仰起了头。光打在她脸上,杨嘉就见她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欣喜。 唉,也不知道这老婆婆为何会孤身一人在雪天来这山里,实在太危险了! 老奶奶苍老的手颤巍巍抓住绳子,杨嘉一拉—— “哎哟!” “咚!” 却是老奶奶被拉得身形一歪,重重跌在了洞底,霎时没了声响。 杨嘉担心地趴在地上,手扒在洞边,脑袋从边上冒出来往里看:“老婆婆,老婆婆——你没事吧?” “咳——”苍老又虚弱的声音响起,老婆婆可怜巴巴地道,“我没事,就是摔断了腿。” 遭求了! 杨嘉登时就慌了。 他全然没想自己是不是又欠了谁因果,满脑袋都是——老婆婆年老体衰,再摔断了腿,可怎么活! 他柔软的心中充满内疚,传自母亲的一双桃花眼里漫上了水汽。 老婆婆长长叹了一口气:“小伙子,你走吧。” “你也是为了救我,是我自己老啦,手抓不住东西啦,怪不得你。” 她对杨嘉完全没有怪罪之意,可她越说话,杨嘉就越愧疚。 洞里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老婆婆找了个地方靠着了,杨嘉赶紧道:“婆婆,您别动,小心加重了伤势。” 老婆婆轻笑一声,笑声很轻,杨嘉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嘲讽:“加重就加重吧,我这腿一直流着血,再不上去找巫,就活不成啦。”魔/蝎/小/说/m/o/x/i/e/x/s/.c/o/m 20、第20章 “您别这么说,”杨嘉手足无措地道,“我一定尽快把您救出来!” “不必啦,”老人家抬起头,露出一张慈爱却无奈的面庞,“救出去也未必活的下去。” “今年我家收成不好,家里都没余粮了。今天上午,我儿子把我背进山,让我自己找地方活下去。” “……” 杨嘉沉默了,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她嘴上说着是儿子让她自己活下去,可他们都知道,在这大雪纷飞的天把一个虚弱的老人家放在山里,就是叫她去死。 一个行将就木、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人,在这苍莽雪山之中,哪里活得下去呢? “连我儿子都不打算让我活下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啊。” 老婆婆的脸上还带着笑,可与此同时,却有两行泪悄无声息从她脸颊滑过。 天光照进洞里,那两行泪反射的光影刺得杨嘉双眼生疼。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难受极了。 他以前从不知道还有人会被自己儿子背进山里丢下,更不知道原来冬天会有人家里没有吃的。 他倒是知道人类没吃的会饿死,却只以为那是远古的传说。 就像以前人类住在山洞里会冻死,现在住在屋子里,就不会了。 从没有一刻,杨嘉如此真切地知道,什么叫“人会饿死”。 他遍体生寒,嘴唇不由颤抖起来,却还是对着老婆婆许诺道:“您别这么说!” “您可以跟我回家!” “我家里有粮食!您可以活下来的!” 浅浅日光下,老婆婆的眼亮了一瞬,转而黯淡,低头道:“小伙子,你别安慰我啦,我这腿……” “再不上去,血都流完了,哪里还能活呢。” “唉,”她绝望地叹息,“我这身子,除非是被人抱着、背着,否则哪可能爬上去呢?” 杨嘉的眼睛亮了起来——对啊! 老婆婆自己爬不上去,自己可以下去背她啊! 这洞不过就三四米深,自己大可以带她爬上来。 杨嘉连忙冲洞里喊:“老婆婆,您等着,我这就下来背您!” “您一定可以活下去!” 说干就干! 他把树藤两头捆在大树主干和自己身上,一跃就进了洞。 洞底一片黑暗,杨嘉只能看到老婆婆亮晶晶的眼睛。 甚至,好像还有些绿油油的? 老婆婆年纪大了,眼睛倒是还没浑浊。 他有些奇怪,暗自嘟囔了一句,却顾不得想那么多,先拿出怀里的伤药给老婆婆的腿止血。 在上面看不清楚,到了洞里,他才发现,老婆婆这血一直流着,都要在地上流出条河了! 杨嘉把大柳叔家特制的伤药均匀抹在老奶奶伤口上,又很细心撕下自己干净内衫上的布,缠裹住老婆婆肿胀的断腿上。 大柳叔说了,缠上层布,好得快! 就在他专心致志蹲在老婆婆腿边处理伤口时,他的背后,老婆婆黯淡的双目,忽而亮起了幽深的绿光。 苍老的手渐渐变形,黑白毛发冒出来,长而锋利的指甲泛着暗芒。 毛茸茸的手悄无声息接近了杨嘉不设防的后背,就要朝着他心口的位置抓下去。 “老婆——”包好了腿,杨嘉松了口气,含笑回头,就见寒光一闪! 妖怪! 直觉袭上他的脑海,他下意识向后一倒,兽爪落空,却紧接着追逐而来。 杨嘉习惯性再往后躲,背却很快就贴上了洞的边缘,退无可退。 没处躲了! 打吧! 他虽然被老婆婆突然变成凶兽吓了一跳,却毫不胆怯,回身躲避时,手趁机向后一伸,就要掏出锤子砸死这只骗人的妖怪! 竟敢利用他的善心骗他,该死! 谁知,拿锤的手落空了—— 是了,他着急救人,把锤子落在洞口边了! 杨嘉暗暗叫苦的时候,妖怪显然不打算给他反应的时间了,老奶奶的头化作豹子头,轻轻一跃,便要扑过来咬断他的脖子! “啊!” 杨嘉咬牙,双手向前迎上,竟硬生生钳住了豹妖的双爪,止住了她前扑之势! 但止住了豹妖的爪,却止不住她的牙! 豹妖伸直了脑袋,血盆大口直冲杨嘉头颅压下! 一双獠牙又长又尖,眼看就要插进杨嘉的脑袋里! 杨嘉身后有洞壁无法后退,身子又因和豹妖僵持而无法左右躲避,眼睛一扫,索性抬起腿向着豹妖袒露的肚子踢去。 豹妖脸上浮起轻蔑又同情的笑,大大的眼眸中满是轻松。 这小子能止住她,就自以为自己力大无穷了不可! 老娘修炼了几百年,难道是这瓜娃子一脚能踢飞的? “嗷!” 豹妖脊背重重砸在洞壁,土块和石子细细碎碎掉落下来,砸到她身上。 豹妖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人类小崽子有这么大力气吗?! 杨嘉逼退了豹妖,手连忙向下摸去,从左右靴子边抽出两把青铜匕首,一左一右拿在手中。 幸好,爹根据大柳叔的建议,给他藏了两把匕首备用。 杨嘉心略略安了安,为自己之前觉得爹和大柳叔大题小做而短暂内疚了一秒。 他双手持着匕首,目光愤怒,冲着站定在洞底另一边的豹妖就去了——竟然装成老婆婆骗他,这只妖怪实在可恶! 豹妖目光愤恨又警惕,睁大双眼紧紧盯着杨嘉。 见杨嘉不退反进,她也低吼一声,迎敌而上! 方才是她轻敌,但区区人类的青铜匕首,难道还能伤到她一个妖怪不成! 她们雪豹,可是以轻灵著称的! 一时间,逼仄的洞穴底部,一人一妖缠斗了起来,忽高忽低的身影被天光打在洞壁上,明暗交错。 不过瞬息间,他们就过了几十招。 人的力气大,还有着锋利的武器,可在人类中能够引以为傲的速度却远逊于雪豹妖,十次袭击扑空九次,好不容易击中还被妖怪很快甩脱,难以一击毙命。 妖的速度快,还有着尖牙利齿,可比不上人类不要命的劲头,因顾惜自身难以狠心以伤换命,无法突破人类舞得密不透风的匕首,只能抽冷袭击下人类。 一盏茶后,两道狼狈的身影分开了。 一人一妖各占洞底的两边,一边抓紧时间喘息着,一边牢牢盯住对手,寻找对方哪怕一刹那的破绽。 看上去,他们似乎陷入了僵局,短时间内,谁也奈何不了谁。 杨嘉和豹妖对峙着,用手背拭去嘴角血水,笑容桀骜,却是不怕反喜。 他是没能耐杀死这只妖怪,但他娘可以! 他这么久没回去,他娘应该察觉到不对,在找他了。 只要他坚持下去,危机可解! 杨嘉气定神闲,豹妖则有些焦虑了。 虽然害了她孩儿的女人身上没有修行者的气息,但能一剑杀死她孩儿的,必然不是泛泛之辈。 否则,她也不必特意诱这人类崽子到狭窄洞底—— 打的就是暗中速战速决的主意! 可没想到,这小子明明之前只会跟在他娘后头捡尸,结果交起手来,竟有这么大力气! 豹妖心知不能再拖下去了,等他娘过来,自己逐个击破的计划就失败了。 她血盆大口一张,全身毛发竖立,瞬间许多黑毛从她身上飞下,悬浮半空之中,蓄势待发! 豹妖嘴角上扬,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杀子之仇,现在就报! 就算这小子是个好人,又如何? 那女人杀了她的儿子,她就也杀了那女人的儿子! 一报还一报! 此时此刻,杨嘉才意识到什么是妖。 正如人成了仙,便有仙术法力一般。 ——兽已为妖,自然不同凡俗。 除了天生的尖牙锐爪,她们还有了后天修炼出来的法术! 狭小的空间内,数百根泛着幽蓝暗光的毛发飘浮在半空之中,锐利发尖一一瞄准对面的人类! 杨嘉想要躲闪,可在这逼仄空间内,却是避无可避。 至于反抗—— 这么多细细密密的毛,如何反抗? 他的匕首就这么小,挡得住十根,难道还挡得住几百根? 苦也! 杨嘉心下绝望,虽然娘说过他们的身体不会被凡俗武器所伤,但经过方才一战,证明了妖怪欲伤他还是很轻易的! 嘴角血沫蜿蜒流下,他的眼眸逐渐发狠。 既然活不成了,那就拼命吧! 要是娘看到他的尸体,一定会发疯的! 到时候娘若忍不住使用仙法除妖,被天庭发现了,不知会受什么责罚。 与其如此,不如他自己为自己报仇! 思绪纷繁不过一瞬,豹妖毛发尚未袭来。 杨嘉一步跨出,高举起匕首冲向豹妖。 既然想要我的命,你这畜生也别想活了! 豹妖血口大咧,低吼一声,几百根毛发极速刺向杨嘉! 下一瞬,便能穿透他的身子! “大郎!” 母亲熟悉的呼喊声自头顶传来,杨嘉眼前天翻地覆,站住脚时,人就出了洞穴。 却是终于找到了儿子的云华,见儿子陷入险境,连忙拉住了他之前绑在身上的树藤,一把将他拽出了洞穴。 可躲过了这一波,危机却尚未解除—— 就差一点就可报仇雪恨,偏偏令人逃脱了…… 豹妖低吼一声,眼中血色更浓,四爪一蹬,跃上了地面,震起地上落雪,恨恨盯着云华和杨嘉。 云华将杨嘉护在身后,执剑挡在身前,警惕地看着不远处伏下身子虎视眈眈的妖怪。 这只孽障起码修行了三百年,若她能用法力自然不在话下,而今却要千般小心了。 豹妖召回落空后散在洞底的毛发,脱离了阴暗的洞穴,黑毛在天光下更为锋锐,映着漫山苍雪尽显阴冷。 雪轻柔无声地落下,落在人雪白的兽皮衣上,落在妖黑点白底的兽毛间。 日光照在白色的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晃得眼眸刺痛。魔/蝎/小/说/m/o/x/i/e/x/s/.c/o/m 21、第21章 天光刺目,可在场的一人一妖却均不敢眨眼。 ——豹妖的幽幽毛发就浮在眼前,云华岂敢轻忽。 ——那女人随手一剑就害死了自己的孩儿,看不出她的底细,豹妖岂敢放松。 就这样,双方心怀忌惮,僵持在陷阱旁。 慢慢的,雪下得越来越大,一片一片,犹如鸿毛,翩然飞舞,迷乱人眼。 几根极细的毛发贴附在雪片之下,悄无声息刺向杨嘉头顶。 杨嘉正忙着摘掉缠绕在身上的树藤,这东西虽救了他一命,但动起手来也会成为桎梏他的枷锁。 因此,躲到云华身后,他就开始低头忙着挣脱这几根藤。 有娘亲在,他总是能够安心的。 这也就给了豹妖可乘之机,暗中驱使着毒发刺向他毫无保护的头顶。 大雪缓缓,毒发趁着雪片交叠之际,自一片雪下蹭到另一片雪下,眼看便要抵达目标! “唰——” 青光一闪,青铜剑划过,几根直挺挺的毛发被劈作两半,无力飘落。 杨嘉被剑光惊得抬头,就听娘亲急促提醒:“快,躲到后面!” 然而也就在这时,放出毒发后就紧盯着云华的豹妖默然发力,驱使着上百根毒发刺向因心急而露出破绽的云华! 上百根毒发细细密密指向不同位置,又被刻意控制着刺来的时机不一而同,纵是一向骁勇善战的云华,在不能使用法力的前提下,也无法一招接下! 云华挥出一剑又一剑,剑影连成一片,密不透风阻挡住连绵不断的毒发。 其实,如果只是她一个人,轻轻一跃便可躲过。 但现在她背后还有大郎在,若不趁此机会把这些毒发清理了,焉知这孽畜会不会又偷袭他! 她手上挥着剑,目光扫过毒发,暗暗观察着。 幸好,这些毒发只要她全力一剑便可斩断,不会再恢复过来继续纠缠。 毒发刺出的速度和规律,也并不是难以捉摸出的事。 看来这豹妖虽有寻常妖怪三百年的道行,但也只是初入修行之道,法术修炼得并不高深,凭自己和大郎天生的力气便足以除掉她! 想到这点,云华心中安定了几分,自从发现儿子被妖孽缠上后的惊怒也褪去了。 一只小妖,也敢来自投罗网?! 属于天庭神女的骄矜涌上心头,云华心中冷笑—— 虎落平阳那也是被犬欺,哪轮得上被只小老鼠欺负! 想到这里,云华斩断毒发的速度降了下来,她故作力竭,身子朝前踉跄一步,露出了破绽! 自云华被毒发牵制住,豹妖便蓄势待发,伏在地上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见她踉跄,豹妖后腿一蹬,悄然朝着云华扑去! 她没有注意到,人类女子踉跄向前的时候,她身后的人类青年也清理完了身上的藤蔓,手摸上了地上大锤的把柄。 没错,云华在卖破绽前,还不忘右手背后,给杨嘉打了个手势—— 一同狩猎之前,为了确保平安,她特意训练了大郎几天,如今算是派上用场了。 豹妖脑袋中闪过危机感,她却只当是即将大仇得报的兴奋,速度不减迅猛扑向了云华,一张血盆大口更是大张,喷出一阵腥风。 面前的人类女子似乎吓到了,并未持剑反击,而是侧身欲向一旁躲去。 豹爪极速张大,锋锐指甲自毛发中长出,泛起寒光。 豹妖眼中闪过快意—— 以为躲到旁边就能逃过一劫吗?! 纵然我不改变方向,有这一爪,难道还抓不到你?! 然后就在豹妖指尖要碰到云华衣衫的前一息—— “呼——” 携着破风之声的重锤划过,豹妖险而又险地向后翻身躲去,仍是不慎被大锤重重击中了尾根! 她“嗷”的一声痛叫出声,兽目中狠厉不已! 而还来不及稳定身形反击,就有长剑与大锤接连向她袭来! 杨嘉双手握着大锤,凭着一腔愤懑,将锤子舞得虎虎生威,逼得豹妖只能连连后退,躲避开他的威势。 云华则先是联手杨嘉将豹妖逼得顾不上反击只能躲闪,再转而变为在旁策应杨嘉,每当观察到豹妖不慎露出破绽,就上前补剑! 母子二人配合得越来越默契,攻势随之越发猛烈,到了后来,几乎是压着豹妖在打。 她企图反抗,可每当尝试着伸出锋利的爪子,就会碰上寒光烁烁的剑锋;每当企图张开满口尖牙的大嘴,就会迎来重重抡下的大锤。 ——锤如雷霆,剑似电蛇,缠绕周身,无处可避! 终于,豹妖左支右绌,抵抗不住,跌在了地上,再没有力气爬起来。 她仰着头,白雪落在她沾满泥泞的皮毛上,落入她睁得大大的眼中,化作了一颗水珠,却无法润亮那双绝望的眼。 她已然放弃抵抗了。 只要轻轻一锤,或是随意一剑,就能取了她的性命。 可无论是杨嘉,还是云华,都没有再进一步。 云华挥手一甩,豹妖此前留下的血顺着剑身滑落,在白雪地上砸出一朵朵血花来。 她瞧着这只身上没有凶煞之气的豹妖,目露惋惜。 这只妖显然一直在清修,未曾害过人。若非她的孩儿作孽,她也不会被牵连。 可当娘亲的,哪能不为孩子报仇呢! 心中微微一软,云华没有说话,而是一面持剑谨防豹妖偷袭,一面等待着杨嘉行动。 最初被豹妖盯上的是大郎,还是让他来决定吧。 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慈悲心肠,就让孩子受委屈。 杨嘉将大锤握在手中,目光紧紧盯着一脸万念俱灰的妖怪。 那张脸,不再是慈爱而干瘦的老妇人的脸,而是一只妖怪的脸——泛着幽光的眼,尖锐锋利的牙,黑白相间的毛…… 他眨眨眼,不知为何,眼眶有些热。 杨嘉开了口:“你是要为你的孩子报仇。” 他自以为嗓音平淡,可云华却能听出,他微微颤抖的声调。 豹妖仍旧望着天,对杨嘉的话恍若未闻。 杨嘉心中百味杂陈,却也没有一定要她回答。 他这句话,本就不是问句。 他略有些释然道:“你的孩子其实对你很好,是不是?” “所以,为了它,你想要杀我。” 杨嘉的脸上还带着笑,可眼眶中却有泪珠在打转,而被豹妖抓破的伤口,也随着他的笑,渗出了血。 豹妖终于不再沉默了,她淡淡地开口,嗓音仍如老婆婆一般温暖。 “不,你错了。” 杨嘉止住了笑:“它对你不好?” “它没有和我相处过,”豹妖平静道。 始终宛若一潭枯井的双眸终于有了颜色,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豹头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只是那笑容之中,又透出几分苦涩。 可能是因记忆早已模糊,她的叙述断断续续:“在刚刚生下它时,我偶得机缘,入了修道之路。” “修道,要斩断尘缘,我将它托付给其它雪豹,就离开了。” “等我下山后,才知道它还活着。” “只是因我托付的雪豹早已寿尽,它无处安身,四处漂泊之下,成为了一只野兽。” 说到这里,始终表情淡漠的雪豹脸上出现了苦涩。 云华脸上露出了感同身受的戚戚之色。 若是她哪一日发现孩子们忽然变成了杀人放火的贼人,纵然心痛,恐怕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人铲奸除恶。 杨嘉的脸上,同样浮现出了不忍之色。 然而,雪豹脸上的苦涩很快变为了嘲讽:“你们不会以为,我会因为它杀人而难过吧?” “哈哈,”即便被杨家母子的兵刃指着,她仍旧笑得肆无忌惮。 笑得急了,雪豹不由咳嗽两声,颤抖间洒落满身雪色。 笑了片刻,它倏然停下,目光冷冽:“凭什么呢?” “你们人啊,凭什么觉得,兽和妖吃人就是罪孽?!” 杨嘉被她陡然转变的态度转得一愣,继而为她的冥顽不灵心生愤愤:“吃人杀人,如何不算罪孽?!” 他想起爹爹说的那些被野兽和妖害了性命的人,还有被害者悲痛欲绝的家人,表情更是愤懑难忍。 ——这些妖物作怪,竟然还有脸说这不算罪孽! 目光从两人脸上滑过,雪豹一双眼睁得又大又圆,无辜懵懂似稚子:“人吃鸡鸭牛羊不算罪孽,凭何兽和妖吃人就算罪孽?” 她的语气充满了疑惑,好像真就为此奇怪了许久。 听她这么问,似乎兽和妖吃人似乎真的不该算什么罪孽。 瞧着她“纯澈”的眼神,杨嘉都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是在无理取闹。 然而,云华无动于衷:“鸡鸭牛羊岂可与人族相比?妖吃人,自然是罪。” 她嗓音平淡,眉宇间尽是漠然。 雪豹看着一身素白风姿无双的人类女子,嗤笑一声:“可鸡鸭牛羊又与人类何异呢?” “人类凭什么如此目下无尘,自以为凌驾于万物之上呢?” 杨嘉语气飞快地反驳,似乎这样,就能制住自己被这妖孽乱语动摇的信念:“人乃是万物之灵,有思想有情感,怎么会是无知畜生可比拟的?!” 雪豹淡淡道:“老牛舐犊、羊羔跪乳,这不都是你们人类称赞过的吗?” “难道这不是灵性?不是你所谓的‘有思想有情感’?” 杨嘉一时怔然,不知如何反驳她。 细细想来,她说的好像也没错。 人为了生存,吃鸡鸭牛羊。而野兽和妖怪吃人,焉知不是为了填饱肚子活命呢? 可…… 他握紧了手中的大锤,踌躇不前。 难道,他们就该听之任之,不除掉害人的妖和兽吗? 但若如此,岂不是会有更多人受害…… 雪豹瞧出了杨嘉被动摇的心神,脸上的嘲讽更为明显:“万物有灵,修炼为妖,渡劫成仙。连天道都允许兽修炼成仙,凭何你们人族自以为可以审判吾等,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云华看了看神情迷惘的儿子,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旋即出言道:“人族诞生于女娲娘娘之手,受天道庇佑,乃是气运之族!” “兽虽可修炼成仙,但你瞧着,若是害过人的妖物,渡劫之时必遭天谴!” “至于人为何居于万兽之上……” 她扬起下巴,目光冷凝,眉睫垂下,傲然俯看着地上的雪豹。 “自龙凤大劫、巫妖大战两劫起,无论是飞禽、走兽还是游鱼,凡参与过大劫争斗的族类,皆背负着致使生灵涂炭、破坏天地平衡的罪孽。” “从来不是人跃居于禽兽之上,而是禽兽自作孽,活该为天道所弃!”魔/蝎/小/说/m/o/x/i/e/x/s/.c/o/m 22、第22章 “所以,他们放了那只豹妖?” 玉帝摩挲着白玉椅上的扶手,双眼微微一眯。 白雾缭绕的瑶池仙境,玉帝和王母分坐在同排椅上。 他们对面,嫦娥从容而立。 嫦娥颔首,答道:“正是,杨嘉见那豹妖并未犯过孽债,怜它修炼不易,遂请长公主废了它一半的修为,要它发下绝不害人的天道誓言,将它放回山林了。” 为防有意外突发,这些日子凡是云华和杨嘉出门打猎,嫦娥都会让三位公主留在张府看守杨家其他人,尔后自己亲自隐匿身形跟在云华二人身后。 ——既是监视,也是保护。 因而,云华他们碰到那只豹妖的事,她也是全程目睹的。 甚至当时即便云华就要寻到被妖怪拐骗的杨嘉,嫦娥手中的仙诀也一直掐着。 她深知,云华甘愿遵守和天庭的约定,是为了让杨家人消去孽债,有转世轮回的机会。 因此,若那豹妖只是想杀了杨嘉肉身还好,但若还想害得杨嘉魂飞魄散,她就必须出手了。 幸好,云华顺利找到了儿子,降服了豹妖。她也就能安心隐匿,待他们回家后,施施然上天禀报了。 ——虽然心愿是当一条无忧无虑的咸鱼,但在末世大劫被消解前,为了在三界掌握更多话语权,频繁到玉帝和王母面前刷存在感还是有必要的。 这不,这次上天就恰逢玉帝在瑶池和王母商讨宴请阐教仙人的事,正好可以在两位上司面前刷刷脸。 如此想着,她从袖中掏出几锻写满字的仙锦,交由清琼仙姑呈给玉帝和王母。 “此乃三位公主和小仙记录的每日杨家之事,待云华长公主回天后,小仙会汇总为玉简,供天庭留档。” “如此,若天庭再有相似之案,审判之时也有借鉴之法。” 手上翻着布满了自家女儿笔迹的仙锦,读着杨家人这些日子的行事,玉帝的脸色果然越发缓和了起来。 “唔。” 大外甥真不错—— 敢于反击妖物,勇武! 放生清修之妖,慈悲! 不愧是朕的大外甥,承袭了朕的神勇大气! 哦,对了,最后处理得还很谨慎,真不错! 小外甥也很好—— 承担了大部分处理野兽尸体的劳动,勤劳! 让自己的弱鸡父亲和娇小妹妹多休息,孝顺!友爱! 小外甥女也很不错—— 给母亲和大兄缝制打猎的兽皮衣,心灵手巧! 帮着手残父亲做全家人的饭,贤惠持家! 虽然还是嫌弃总是出现的“杨天佑”三个字,但玉帝嘴角仍旧忍不住扬起。 他的外甥和外甥女,光看文字就是很好的孩子啊! 下意识侧头,玉帝想和一旁的王母聊聊孩子们,可余光却扫到了立在不远处的嫦娥。 “……” “咳。” 唉,忘了有外人在了,还得维持天庭之主的威严。 他略有些遗憾地板起脸,打量起面前的女仙。 就是这么个娇弱的女仙,看着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却越发在天庭一众神仙中脱颖而出—— 当初敢于在灵霄宝殿不卑不亢上谏,上次在瑶池引来了功德金光,现在一边监察着杨家一边帮自己教孩子…… 再看看她办事的过程——定期上瑶池来汇报进度,及时迅速、事无巨细、条理清晰又有理有据,让自己和王母仅凭她就能全面掌握云华和杨家的动向。 玉帝又看了看手中的仙锦,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和利弊分析,若是天庭众神都如此禀报,他看奏章的时候可省了太多事了! 而最让他满意的,则是利弊分析中女儿们的笔迹—— 肉眼可见的,不只是字迹越来越顺畅连贯不带迟疑,孩子们的思考也由浅入深,从最初的稚嫩天真,到逐渐深入,甚至大女儿的许多话已经可称得上是鞭辟入里了! 玉帝仿佛又回到了最后一世轮回——那时他和王母没有儿子,原是打算让大女儿立女户支撑家业的,若不是……唉。 甩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前尘旧事,玉帝下意识摸上了下巴,想要捋着胡须和妻子称赞自家越发出息的闺女,却摸了个空。 哦,对了,他上了天庭,成了神体,重回青壮,没胡子了。 略有些遗憾地放下手,玉帝微笑着对嫦娥颔首,语气欣赏:“你办的很好。” 这样的臣下,可比天庭其他倚老卖老的混子神仙强多了。 抖了抖手上的仙锦,他问道:“这记录的格式,和天庭的奏折大相径庭,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虽然上面大部分是自己女儿们的笔迹,但他倒不至于盲目自信到,以为这会是自家不通俗物的孩子们的主意。 嫦娥淡淡一笑,回道:“其实也算不上小仙自己想的。” “哦?”玉帝挑眉,难道嫦娥近些日子一反常态的行事,竟真是有神仙在暗中指点? 还是他和王母用法宝搜寻都发觉不了的大能? 嫦娥对玉帝眸中射出的精光视若未见,淡然自若道:“是小仙在部落时学的。” “人族如此记事?” 见玉帝和王母都面露疑惑,她含笑解释道:“虽然现在人族在竹简上记录时多是长篇大论,但小仙还未奔月前,我们部落记载事务多是在洞穴中的石壁上。” “因而,为了省时省力,我们往往只记录最关键的几个点,确保不会耽误事情即可,并不会详加累述。” 玉帝仍旧疑惑着,王母倒是恍然想起了,略有些怀念地对他点点头:“确实,陛下还记得咱们在三水部落的时候吗?” “那时你和部落里的其他男人们出门打猎,我们女人处理你们带回的猎物时,就会在洞壁上简单记下数量和种类,以便分配。” 听她这么一说,玉帝恍然想起了那段时光,也就不奇怪为何自己不记得这种记事方法了—— 那时人族还是女子为尊,他身为男子,是无法接触到这种珍贵的知识的。 他微微皱了皱眉,却很快舒展开了。 人族诞生于女娲娘娘之手,女子采果的收获又比男子狩猎更为稳定,最初以女子为尊也不算什么稀奇之事。 他如今身为天庭之主,何必因多年前的事而介怀呢。 略略沉吟,玉帝道:“既然如此,你便先以此法记录吧。” “若果真比当今天庭的奏折更有效,今后,天庭就也推广此法,要求众神统一以此记事。” 话音方落,金光大作。 嫦娥和玉帝心有所感,向上望去。 啊,果然,又是功德金光。 熟悉的龙凤呈祥和百花齐放之中,玉帝和嫦娥纷纷闭上眼体会大道至理。 王母瞧着沐浴在金光中的二人,迅速起身施法启动瑶池大阵,遮掩住功德金光的气息。 一次还好,若短时间内瑶池接连引来功德金光降下,未免会引起三界更多关注。 而若是让人发觉每次都有嫦娥在场,恐怕这员大将难保了。 更何况,今日…… 如此想着,王母给心腹清琼递了个眼神:“今日之事,不可外传。” 清琼微微颔首:“娘娘放心,奴婢省得。” 随后,转身就向着在外围侍候的仙侍们走去。 半晌后,玉帝和嫦娥依次睁眼,二人气息更为凝练。 王母款款施礼,对玉帝道:“恭贺陛下,修为更进一步。” 玉帝面带笑容,扶起王母:“同喜,同喜。” 他转过身,沉吟片刻,对嫦娥道:“既然你今日上天了,就不必急着下去。” “朕和娘娘今日在瑶池设宴,宴请阐教十二金仙,此时他们应该也到了。” “你便在旁作陪吧,也用些仙酿金丹,稳一稳修为。” 玉帝这话说得随意,嫦娥却知道,由她作陪瑶池宴席,乃是公开向三界展现玉帝和王母对她的看重,是她身为天庭之仙,亮相三界的第一步。 她含笑应道:“多谢陛下,小仙遵旨。” …… 五色瑞云悠然飘荡于宫阙之上,金凤彩鸾飘然出没云雾之间,清越长鸣响彻云霄。 金花玉萼容色艳丽,璨璨生辉,枝条上朱果累累,色浓近熟,散发出一阵阵馥郁芬芳。 玉石铺就的广阔高台上严丝合缝盖着一层宝毯,上面放着十六张五彩描金桌,桌后置着八宝紫霓墩。 每张桌上右置琉璃瓶,其中盛满琼浆玉液。瓶边又有一盏玉盘,其上叠有六颗透红的万年蟠桃。 嫦娥跟在玉帝和王母身后,从殿后九凤丹霞屏风里转出,走进了这座瑶池专用于宴客的宝殿。 宝殿之中,一道身影孤零零地坐在左侧末段的陪客桌前。 可不正是玉帝口中的另一位陪客——太白长庚星李长庚,也就是凡人口中的太白金星。 玉帝皱眉:“金星,怎么就你一个仙?” 李长庚见了几人身形,就急匆匆起身行礼,闻言,叹了口气:“禀报陛下,阐教十二位金仙尚未抵达。” “……” 大殿瞬间静默了下来,金凤彩鸾不再啼鸣,奇葩瑶草不复招展,分列两侧等待侍候宾客的婀娜仙娥们更是大气不敢出。 半晌,玉帝面无表情道:“既如此,我们就先等等吧。” “阐教素来规行矩步,想来不会迟了。” 王母也是强颜欢笑:“那咱们也别干等着,陛下,落座吧。” 玉帝瞧了瞧空荡荡的大殿,神色莫辨地“嗯”了一声,坐到了主桌前。 王母同样冷着脸,坐在了玉帝右侧,目光冷冷投向始终空无一人的殿门。 嫦娥心中暗暗一叹,默默走至李长庚对面的陪客桌后,与他颔首后坐了下来。 玉帝和王母已不再是当年侍奉道祖的童子童女,阐教众仙却还如此慢待于他们。 记得前世,似乎就是因玉帝这次被十二金仙羞辱后,激愤之下请道祖做主,才有天道降下封神榜,开启封神大劫。 嫦娥垂眸,眼神闪了闪。 这一次,她专门挑今日上天汇报,只希望,能改变些什么吧。魔/蝎/小/说/m/o/x/i/e/x/s/.c/o/m 23-30 第23章 “广成子/玉鼎/赤精子/太乙/清虚/惧留孙/慈航/文殊/普贤/道德/灵宝/黄龙见过陛下、娘娘。” 几人等了许久,终于,阐教十二金仙在清琼仙姑的引路下鱼贯而进,神情从容不迫,恍若闲庭信步。 在阐教首徒广成子的带领下,他们自顾自地对上座的玉帝和王母拱了拱手,便自行分坐两侧,似乎全然未看出玉帝和王母略有冷淡的脸色。 对太白金星和嫦娥这两个天庭陪客,大多数人也都懒得投一个眼神。 唯有惧留孙和黄龙真人,在偶然瞥见嫦娥姣好的面容后,眼神肆意地扫了她一圈。 嫦娥:“……” 真不愧是强迫了邓婵玉的土行孙的师父,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还有掺和进吕洞宾、白牡丹传闻中的黄龙道人,可真是印证了那句“龙性本淫”! 但凡你们敢犯事,且给我等着! 上座,玉帝冕旒后的双眼眸色渐深,却并未立刻动怒,反而含笑道:“诸位师侄远道而来,辛苦了。” 自阐教十二金仙进殿,就和太白金星齐齐起身相迎的嫦娥,默然敛眉。 也不知,玉帝如此不介怀十二金仙的怠慢,还主动以师叔侄的渊源拉近距离,是有何打算。 前世他最后勃然大怒上紫霄宫告状,究竟是一时激愤,还是蓄意谋算? 但若阐教众仙顺着他的话承认师叔侄的名分,应当不至于结怨至此? 只可惜,广成子没有接下玉帝递的台阶,笑呵呵撕开了遮羞布:“吾等清修闭关,一时忘了时间,还望陛下见谅。” 太白金星李长庚觑着玉帝略略淡漠的表情,及时开口:“陛下乃是各位道友的长辈,自然不会见怪。既然各位到齐了,不如便开宴吧。为了招待诸位,娘娘可是精心筹备了许久。” 王母神色淡淡,颔首道:“那便开宴吧,莫让师侄们等久了。” 闻言,杏衣仙娥们自九凤丹霞屏风后转出,呈上早已备好的美味佳肴。 ——考虑到今日有位黄龙真人,今日瑶池特地没有准备龙肝凤髓为菜肴。 又有一队窈窕仙娥盛装而出,伴着凤鸣鸾歌,水袖一甩,柔美地舞了起来。 随着婉转歌声,曼妙舞姿,大殿中的气氛逐渐缓和了几分。 玉帝执着酒盏,亲自给广成子斟酒:“师侄,来,尝一尝,万年蟠桃酿出来的酒,寻常地方可没有。” 广成子笑而不语,接过了酒杯,他对面的玉鼎真人却插话道:“这万年蟠桃酿出来的酒,寻常地方没有,我们昆仑倒是不少。” 对着玉帝投来的视线,玉鼎神色自得道:“昆仑乃是三位圣人诞生之地,福泽深远,灵脉充盈。师尊在洪荒遨游时偶得几株蟠桃树,随手种在昆仑山,如今也有几万年了。” “噔。” 王母素手接过玉帝悄然握紧的酒壶,稳稳放在了桌上,笑道:“元始师兄跟脚之深得天独厚,自然不缺什么奇珍异宝,我们倒是在师侄们面前班门弄斧了。” “哈哈,”玉鼎把玩着酒盏,笑呵呵道,“天庭初立,陛下和娘娘又一直在凡间轮回,家当少一些,也是正常的。” 他旁桌的太乙真人附和道:“不错,几次大劫过后,洪荒之中的珍宝都有了主,现在想再寻到些好东西,可是难啊。” 说着,太乙还眼含怜悯地看了看玉帝和王母。 “……”嫦娥默默收回视线,却和对面的太白金星碰了个正着。 这位老神仙倒是面色如初,对上嫦娥的眼神后,笑吟吟举杯示意,似乎全然没发觉上首几人的暗流涌动。 嫦娥边啜着酒,边暗暗忖度着今日这场蟠桃宴的发展。 以此时的情形来看,想叫阐教十二金仙知机应下玉帝和王母的话,怕是不可能的了。 以他们的高傲,或许玉帝和王母在他们眼里都不算什么,何况自己区区一个陪客。 毕竟,玉帝和王母只是鸿均道祖身边侍茶侍坐的童子、童女。 而他们,那可是堂堂鸿钧老祖亲传二弟子的亲传弟子啊! 阐教顺应天道的教义不会令他们公然反对天庭,但身为元始天尊亲传弟子的他们,却也始终自恃身份,即便到了末法时代要仰仗自己和陆压守阵眼,他们中还残存的几位犹且对着自己鼻孔朝天。 果不其然,被阐教众人好好炫了一顿富的玉帝神色越发深沉,可十二金仙仍旧面色如常,浑然不觉自己说错了什么。 五彩描金桌下,王母拍拍玉帝握紧膝盖的手,雍容一笑:“师侄说的不错,天庭初立,家当比起昆仑,着实寒酸了些。” “其实,也不只是天材地宝,就是如师侄们这般的人才……” 说着,王母眼风一扫,太白金星适时接道:“阐教十二金仙,修为高深,福缘深厚,洪荒皆知。” 闻言,十二金仙俱面露得色。 太白金星将他们的神色收入眼中,继续道:“如今天庭初立,人才凋敝,陛下和娘娘日理万机,犹且忧心无法治理好三界。” “是以……” “哈哈哈哈,”慈航道人忽而一阵大笑,插话进来,“原来陛下和娘娘竟如此心系三界!既然如此,我们师兄弟几个来瑶池赴宴,反倒是耽误陛下和娘娘的时间了!” 说着,他抛了抛手上的蟠桃,便欲起身:“不如我等就先回昆仑好了。” “这——” 太白金星被他突如其来的话打断,先看了看玉帝和王母无波无澜的表情,嘴唇动了动,欲阻拦却不知如何开口。 这阐教众仙显然并不会顾及陛下和娘娘的颜面,若惹怒了他们,自己一个不善争斗的文臣,可经不起他们折腾。 “道长说笑了,陛下和娘娘与阐教诸位大德相聚,于三界而言,怎知不是一场幸事呢?” 倏尔,一道清冷的嗓音响起,解了太白金星的难。 嫦娥施施然放下琉璃杯,对闻声看过来的慈航道人拱拱手,姿态恰如阐教众人拜见玉帝和王母时那般随意。 “小仙嫦娥,见过慈航道人。” 然而,慈航像并没听见这句话一样,随手将蟠桃扔下,任凭这天庭珍宝骨碌碌滚落到地上。 在玉帝和王母脸皮微不可查地一抽时,他却转头笑问广成子:“师兄,怎么,还不走吗?” 呵,一个一看就仙力浅薄的小仙娥,与她同列宴席已然是对自己的侮辱了,再与她争论,不过是更加自降身份罢了。 ——送给嫦娥能够遮掩修为的九阴月华裳的王母:深藏功与名,低调,低调~ 面对着慈航显而易见的轻视,嫦娥心中默然一叹。 也不知道,这位未来的观世音菩萨此刻的言行,究竟是因身为阐教弟子的傲慢无礼,还是因早已心向西方教故而刻意让阐教与天庭交恶。 只可惜,无论是阐教、西方教还是天庭,到了末法绝境降临的时代,也都不过苟且求生罢了。 凤眸微敛,嫦娥朗声道:“素闻阐教顺天应运,今日一见,方知传闻有误。” “哦?”此言一出,不只慈航,阐教十二金仙皆看了过来,各个眼色不善。 嫦娥此话,已涉及阐教教义,若他们身为阐教弟子置若未闻,莫说外人会如何笑他们,便是师尊也不会轻饶他们! 广成子轻飘飘一个眼神,玉鼎真人便随手放下酒盏,问道:“仙子此言,却是何意?” 语气森森,眉目冷凝,气势渐起。 显而易见,若嫦娥再有一字冒犯,他的斩仙剑便要出鞘了。 一时间,凤鸾声悄,仙娥舞歇。就连殿中缥缈云雾,似都刺骨般冰冷了起来。 对着十二金仙轻蔑而凛冽的目光,嫦娥淡淡一笑,轻启朱唇:“阐教顺天应运,而陛下和娘娘为天庭之主,一思一念皆为天意,一举一动常携气运。” “既如此,诸位阐教上仙,不该顺天应运,为陛下和娘娘解忧么?” 太乙真人呵呵一笑:“仙子此言,倒好似吾等不愿为天庭解忧一般。” “慈航师弟见陛下和娘娘日理万机,唤我等莫要耽误三界大事,何尝不是为陛下和娘娘解忧?” “真人何必装傻?”嫦娥对上太乙真人的双眼,缓缓道,“诚如金星所言,天庭匮乏人才。” “若各位当真遵循阐教教义,理应顺运上天,辅佐陛下与娘娘治理三界,成就一桩美事。” “呵呵,”广成子抬手,止住了欲出言驳回的太乙真人,亲自道,“仙子为天庭解忧之心,令吾等佩服。” “只是,吾等自知修行尚浅,仍需在师尊座下潜心修炼。” “若是逞强侍奉陛下和娘娘……”广成子目光投向了端坐上位的玉帝和王母,拖长语调,意有所指,“届时误了天庭大事,才是罪过了。” 连元始天尊都搬出来了啊。 还暗示若入天庭,则必会暗中捣乱…… 广成子话已至此,想来玉帝和王母已能够看清,阐教十二金仙必然不可能顺他们心意上天了。 嫦娥暗暗觑着主座上帝后的脸色,见王母已挂起属于天地之主的华贵笑容,便知自己不必再多言了。 反正作为一个打工人她已经努力了,对方始终不接招,老板可怪不到她身上~ 果然,王母恍若未发现席上的暗流涌动,如寻常长辈般和蔼一笑,对广成子道:“师侄不愧为元始师兄座下大弟子,谦逊如此,果是名教风范。” “既如此,天庭众仙纵然再仰慕阐教风采,本宫和陛下也不便再劳烦师侄们了。” “而既然师侄们担心自身修行浅薄……”她微微勾唇,笑意不及眼底,侧头对侍奉一旁的清琼吩咐,“还不把蟠桃捡起来!” 又转回来看向方才随意丢下蟠桃的慈航,满脸慈爱,语重心长劝道:“师侄还是收好了这蟠桃,毕竟修行不易,若总是不在意到手的机缘……” 她眼皮一撩,语气淡漠下来:“福德再深,又有何益呢?” 随着王母的暗讽,席间气氛愈发凝滞。 清琼步伐看上去缓慢,身姿从容平稳,头上簪钗不摇,脚边裙摆不飘。可速度倒是很快,不过几息间就已俯身将蟠桃亲自拾起。 从地上捡起之后,她还很是细心地化出一股清澈水流,当众将蟠桃在空中细致清洗一番后,才盛在玉盘上奉还给慈航道人。 孰料,慈航哈哈大笑一声,旋即脸色骤然一变,一脚向清琼踹去:“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侍候人的玩意儿,安敢在吾面前造次!” 作者有话要说: 清琼:我,清琼,看上去威风八面的瑶池大总管,实则好惨一天庭打工人! 第24章 “轰隆——” 慈航道人话音未毕,瑶池上空便晴天霹雷,响彻云霄。 嫦娥悄悄抬眼,果见玉帝面色阴沉,握在白玉扶手上的手青筋暴起,都快把扶手捏碎了。 她敛气屏声,静待风雨。 前世,令无数神仙心有余悸的封神大劫就是由此而起—— 天庭被阐教十二金仙羞辱,玉帝不堪受辱禀报道祖,天道降下封神榜约束群仙。 她仍记得末法大劫时玉帝和王母的感慨,当初本是想拘些眼高于顶的阐教弟子到天庭做苦力,谁承想几位圣人一番争斗,竟害得截教弟子大半被禁锢在了封神榜上,截教更是由此而散。 这个结局,他们也很难堪—— 截教弟子原本和他们交好,最后因他们而丢了性命断了道途,等对方上了天庭,他们如何再有脸面差遣截教众仙? 只能任由对方自暴自弃,每日敷衍完职责,就沉迷在酒宴之中,追忆往昔逍遥天地间的峥嵘岁月了。 于是,天庭人手匮乏的局面仍旧未解决。遇到事了,玉帝还是得拉下脸来去找哪吒和杨戬这俩反骨仔。 偏偏此二人又是阐教三代弟子,碰见什么事都要禀报给他们的亲亲师尊,管理三界之权柄由此开始受制于阐教。 而这一世,想来,玉帝仍不会忍。 毕竟,焉知那句“侍候人的玩意儿”,说的究竟是侍候玉帝和王母的清琼,还是曾经侍候道祖的玉帝和王母呢! 慈航道人对着清琼这一脚,看似是踹在了清琼肩头,实则是打在了玉帝和王母脸上啊! “哼!” 果不其然,玉帝冷哼一声,这一声,却比此前愤怒于云华私通凡人时的更为冰冷彻骨。 玉帝脸上剑眉星目,往日看去只觉正气凌然,此时他骤然动怒,又无冕旒遮掩,则愈显威仪。 纵使方才剑拔弩张时犹未敢停下歌舞的天庭仙娥们,也实在经受不住他的威仪,一个个五体投地趴在了地上。 倒大霉成为导火索的清琼更是反应迅速,立刻便朝向上首跪下,只是俯首之后,她却是一言不发。 只因她心知肚明,玉帝的那一声冷哼,不是冲自己而来。此后的交锋,也不是自己一介仙侍有资格参与的。 高居于殿上,玉帝淡漠目光落在慈航道人身上:“慈航,你好得很呐!” 玉帝面无表情,王母却能听出他语气中隐含的怒气。 若是为旁的生气,她自然会劝阻一番。他夫妻二人既已成了天地共主,焉能和寻常小仙计较。 只是,唉…… 王母想着阐教众仙在自己和玉帝面前一贯眼高于顶的模样,又想起天庭人才凋敝和阐教几代弟子人才辈出的鲜明对比…… 说起来,三教之中,最令玉帝忌惮的,恐怕还是阐教啊! 人教只有一对师徒,且讲求顺其自然,平日在八景宫中闭关清修,鲜少插手天庭事务; 截教虽收徒甚广,但玉帝和自己对他们的忌惮却远远低于对阐教的: 一来,截教教徒各有志向,平日里分散在五湖四海各自修行,并不会合力形成巨大势力对天庭产生威胁; 二来,截教众仙多为急公好义、谦逊有礼之士,从不会自恃圣人门徒而与天庭作对。若遇上天兵天将下界捉拿作恶的妖邪,只有主动出手协助的。这些年来,阐教弟子帮了天庭许多忙,和自己与玉帝的关系也日益亲近; 三来,截教师徒是非分明,对是对,错是错,只要是做了错事,哪怕是自己同门师友,也绝不会无脑护短,亲亲相隐。是以截教虽也出过逞凶作孽的恶徒,但天庭捉拿时的阻力却远远低于追捕阐教中人时。 总之,从她的角度看来,虽然截教中有恶人,但整个教派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嘛~ 至于阐教…… 王母脸上愈发冷淡。 阐教众仙自恃为元始天尊传下的大教,嘴上说着顺天应运,实则平日里连天庭也不放在眼里—— 天庭有事需要他们襄助,他们一个个推辞再三; 天庭发觉他们有门人作乱,证据齐全上门捉人,他们却说什么“圣人弟子自有圣人管教”,不但不放人,甚至还敢将天兵天将打出门去,浑然不将天庭放在眼里。 其实,这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就说云华和天河逃窜水族一事。 分明是云华在捉拿罪仙,不过是那几只老龟仙接近了昆仑的地界,元始天尊就妄自插手。 若他插手后将罪仙们移交天庭,还算他热心。偏偏他强自扣留下他们,只遣人给天庭送了个口信通报一声。 ——要知道,老龟仙们就算在凡间流窜再久,在天庭判处之前,他们也都是授过仙录、注有官名的神仙呐! 天庭之仙纵然堕而为妖,焉有你元始天尊随意扣下的份?! 可恨,洪荒终究实力为上。 元始天尊乃是鸿钧老师亲传弟子,修为已至混元大罗金仙,更是六圣之一,哪是她和玉帝惹得起的。 故而,他们只能一忍再忍。 可这不代表,他们就会一直忍下去! 如今,慈航都狂妄到她和玉帝脸上来了,再忍下去,洪荒众生会如何看待他们,天道和老师又会如何看待他们? 他们乃是顽石成仙,可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成仙! 如此想着,王母杏眼中闪过一丝锋芒,就要张口呵斥慈航。 “启禀陛下、启禀娘娘!” 倏尔,一道纤柔身形自宴席间越众而出。 王母定睛一看,竟是嫦娥。 嫦娥立在殿中,身后是跪伏的清琼与仙娥,身前是神色难辨的天庭帝后与阐教十二金仙。 寒雾冷云中,她对着玉帝和王母轻轻俯身,随即侧脸,正对上慈航不屑的目光。 瞧着慈航道人和前世入了西方教后观音那副慈悲模样截然不同的嘴脸,她勾唇一笑。 对着这种人—— 当然是打啊! 重生以来,嫦娥早料到有今日,却也从未想过劝玉帝和王母忍一忍。 前世他们忍了一辈子,结果呢? 阐教仍不知收敛,利用杨戬和李哪吒这两大反骨仔试探天庭权柄,还被西方教钻了空子。 最后,弄得天庭威严不复,管不住思凡神仙,结果三界大乱、末法绝境降临! 至于依靠道祖和天条撑腰? 上位者自有上位者的考量,就像前世开启封神量劫却坑了天庭和截教一样,焉知这次不会再坑一次? 何况,道祖和天条是震慑三界不大乱的基石,能不动用,还是不动用的好。 至于具体该如何—— 嫦娥上前一步,拱手朗声,目光如炬:“嫦娥忝为天庭之仙,受陛下和娘娘恩德多矣。” “君辱臣死。今日陛下和娘娘受辱,嫦娥虽仙法低微,也敢邀慈航真人一战,以偿陛下与娘娘之恩!” 小小仙娥独立于殿上,身姿娇柔,弱不禁风。可昂首请命之态,正宛若风中青松,雪上红梅,傲然凛冽。 王母眉尾冷意稍散,与嫦娥对视片刻,抿起的唇瓣柔和下来。 以自己对嫦娥的了解,她不会贸然行事。既然主动请战,想必是有几分把握,不会丢了天庭脸面的。 目光落在嫦娥单薄的衣衫上,王母心下更安。 怎么说,这件她送给嫦娥的九阴月华裳也能抵下普通大罗金仙的攻击,即便嫦娥攻不进慈航的防守,也不至于被慈航轻易折损了去。 再不济…… 杏眸微动,王母思忖,自己留下这罗裳上的暗手,也足够自己在不惊动阐教之人的情况下,暗暗相助嫦娥了。 若她发现后介怀,便说是为了保护她即可。 想通之后,王母看向身旁脸色微沉的玉帝,笑容恬淡,语气笃定,请示道:“陛下,既然嫦娥有此心,何不允她之请?” 眼风轻轻扫过早沉下脸的慈航,她语气淡淡:“慈航终究是元始师兄座下弟子,虽行事不羁,你我身为长辈,倒是没的亲自和小辈计较。” “唔,”玉帝威严目光先看向面色阴沉的慈航,又扫向孑然站在殿中的嫦娥。 此情此景,倒令他想起来云华之事事发后,这小仙娥在灵霄宝殿上劝阻他的场景来了。 如出一辙的狂妄姿态,昂首挺胸,好似料定一切会如她预想一样发展。 却不知今日,她是否能如那日一般,为他妥善分忧? 剑眉不再蹙起,玉帝吩咐道:“也罢,朕便允你所请。” 语毕,他一个眼神,清琼就携着殿下献舞仙娥们悄然退去,将广阔的位置留作稍后的战场。 嫦娥稽礼谢过玉帝首肯,转而面向慈航:“真人,可敢一战?” 慈航沉着脸,望向嫦娥的目光更显阴冷。 他今日确实有意惹怒玉帝和王母,但却是见席上陪客唯有太白金星那个老朽,和末座上这个周身法力低微的小仙娥,方如此肆意。 此前,玉帝和王母一贯自持与三清圣人同辈,再是恼怒,也不会当场对他们这些小辈发作。 因而,慈航断定,就算是给阐教惹了事端,他今日也必然能安然无恙走出天庭。 ——大不了,也就是回昆仑山之后,被师尊责骂一顿罢了。 说不得,师尊见他是为阐教张目,还会暗中奖赏他一番。 可这小小仙娥,竟敢如此大言不惭要与他一战?! 呵,难道他慈航是什么不出名的软柿子,竟连这低阶小仙都敢挑衅于他? 如此想着,不顾上座广成子凝起的眉和玉鼎的欲言又止,无视惧留孙和黄龙道人的惋惜之色,慈航哈哈大笑三声,一掀衣摆,阔步出席:“慈航就在此,又有何不敢?!” “倒是仙子可要小心了,”他目光随意扫过这空有美色的仙子,不屑道,“吾手下没个轻重,若误伤了佳人,可莫要怪罪!” 哼,既是急着强出头,便自己承担后果吧! 而嫦娥听出了他语气隐含的威胁之意,仍是面不改色,转身向殿上更宽阔的位置走去。 若在原地打,损毁了天庭精心炼制出的桌椅、碗碟未免可惜,打的也不会痛快。 索性在一览无余的平地上打,让阐教二代这些眼高于顶的弟子,见识见识何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想来狠狠揍慈航一顿,挽回了天庭颜面,也能令玉帝和王母消气。 如此,玉帝若不上紫霄宫哭诉,或许前世改变天庭格局的封神量劫,便能在无形中消弭! 作者有话要说: 玉帝、王母:揍!给我狠狠地揍! 第25章 风无声而起,云无形而凝。 风云汇聚中,女子孑然而立。 月桂枝挽就的高髻不簪朱钗,点点嫩黄花瓣随风飘落,却于碰到如云乌发的一瞬消散为光华。浅色裙衫融于溶溶云色,勾勒出女子的纤瘦身形。 任由慈航散漫起身晃悠悠走来,嫦娥丹凤眸子未泛起一丝波澜,只淡淡道:“真人是客,还请先出招。” “呵,”慈航不掩愠色,这小仙娥如此挑衅,他若是轻轻放过,恐怕转眼间洪荒就都以为他慈航是好拿捏的了! 因而,他唇边勾着满怀恶意的笑,往头上一拍。登时,一朵庆云凝聚在他头顶,雷鸣声中,现出一具化身。 这化身正是阐教弟子惯爱用的三头六臂之形,只是面色惨白如涂了几层墙漆。再看他的五官,一双怒目之中火光焰焰,金龙游走其中昂首长嘶。化身双耳又灿出朵朵金莲,异彩滚滚不绝。 慈航变出化身,脚下重重一踏金鳌,携着身后千万道霭霭祥云,便朝嫦娥袭去! 他固然可以直接祭出清净琉璃瓶将这不知死活的仙娥化为脓水,只是如此这般,却如何能显出他的威风? 事已至此,他何不闹得更大一些,当着玉帝和王母的面将他们看重的仙人狠狠踩在地上,叫阐教和天庭之间再无转圜余地! 如此,与西方教圣人的买卖,想来…… 心思百转千回,双目火焰闪烁不已,慈航六臂或收拢为掌,或张开为爪,或握起为拳。 掌如巨山,爪似利刃,拳乃重锤! 登时,嫦娥眼前便是一片招式幻影,招招凌厉,式式狠辣! 每逼近一分,她直面的寒意便刺骨一分,转圜躲闪的余地也就少了一分! 只是,如此攻势近在眼前,嫦娥却一动不动。 王母在上座看了,秀眉微拧,猜测嫦娥想必是打算用九阴月华裳硬抗慈航这几招了。 她杏眸中闪过无奈之色,仅是如此,恐怕不能叫阐教这些目中无人的弟子心服口服啊…… 不过,任凭王母如何想,慈航化身锐利的爪已近在嫦娥咫尺! 下一瞬,便要插进她玉石般的双眼! 而她的双眼,自慈航现出法身,就紧紧盯着三头六臂的法身,半刻也不曾移开。 席间众仙瞧着,心思各异。 玉帝面色微微一沉,嫦娥可别是被吓傻了,回头再丢了天庭的颜面! 想着,他就默默抬起了手指,还是一旁的王母,眼疾手快悄然按住了他蓄势待发的手指,给了自家急性子的良人一个胸有成竹的眼神。 而阐教诸仙冷眼旁观,则皆是不以为意—— 一个仙力浅薄的小仙娥,就算巧言令色得了玉帝和王母青睐,获赐几件法宝,以天庭的微薄家当,又能支撑她在慈航师弟/师兄手下过几招? 如此思量下,与慈航关系紧密,同为阐教三大士的文殊广法天尊和普贤真人倒还关注着,广成子等仙人则是随意移开了眼。 没劲,无趣,喝酒,喝酒! 玉帝和王母这俩冤大头的东西,不吃白不吃嘛! 至于惧留孙和黄龙道人…… 他们一脸不忍地撇开了脸,生怕看到美人被挖眼的惨状。 殊不知,嫦娥虽面上仍沉静如水,心中却早就雀跃起来! 三头六臂!这可是三头六臂! 还是阐教二代弟子施展的三头六臂诶! 前世她封神之战时不过刚刚能抵抗住太阴水华的侵袭,每日在月宫勤勤恳恳修炼不敢懈怠半分。也因而,错过了诸多神仙之间的战斗。 似封神中普贤真人斗灵牙仙时的紫脸版三头六臂,和慈航道人斗金光仙时的白脸版三头六臂,她全都没看到! 等她有闲心分得出神去看旁的神仙争斗时,封神之战已经结束,阐截两教二代弟子要么成了被困于封神榜上郁郁寡欢的天庭神官,要么成了隐退一方的大能,再鲜少出手了。 直至唐僧师徒西天取经之时,她才看到了杨戬和哪吒这些阐教三代弟子版的三头六臂。 杨戬和哪吒作为能在凡间流传百世的神仙,施展出的法身自然是风采非凡的。 不过,嫦娥看了却是怅然若失。 按云华以前给她说的,三教二代弟子的三头六臂可比杨戬他们的有意思多了! 一个个脸上五颜六色的,又是长着獠牙又是一头彩发,从这些法身中就可一窥他们的原形。 哪像杨戬和哪吒他们,一个人族肉身,一个莲藕化身,比之那些洪荒时期的先天生灵可常见太多了! 所以啊,嫦娥自打听了云华的话后,就一直好奇着三教二代弟子的法身。 这种心理…… 她默默一讪——可能就和末法绝境时代,凡间人们懒得和同类相处,却很爱看各种小动物一样吧? 是以,今日能直面慈航的白脸版三头六臂,嫦娥可太开心了! 听说慈航之所以面色惨白,好像就是因为他原形乃是一朵小白花。不然他清修的普陀山,怎么又称小白花山呢? 早看出了慈航力道弱鸡,是以嫦娥尚有闲心暗戳戳琢磨—— 所以是哪种花呢?听说很香,那是不是很适合泡水?或者泡脚? 唉,可惜这下子是得罪了慈航了,估计很难直接向他要花了,那薅把他头发能成不? 丹凤眼里闪过一丝跃跃欲试,她动了! 清琼方遣散了献舞的仙娥们回来,一转身正对上这一幕,可以她的修为,只捕捉得到,嫦娥和慈航之间闪过了一片柔和白光。 倒是座上修为高深的众仙,看清了嫦娥举重若轻的动作—— 两根莹白玉指轻轻抬起,动作看似缓慢,却在慈航发觉之前,敲上了他化身那只抓向嫦娥双眼的爪子。 “叮——” 这一敲,正是戛玉敲金。 葱白两指泛起盈盈月光,碰上惨白色爪子的指节。 普贤在一旁看了,只觉嫦娥的手又轻又慢,对慈航师弟全无威胁。 偏偏顷刻间,慈航那凌厉的抓势便被止住,爪子连着手臂似没了骨节支撑般,如一摊烂肉一样无力地垂落下去。 “叮——” “当——” 五声稍纵即逝的敲击声里,一片月光,轻巧穿梭在慈航化身剩余五根手臂之间。 亭亭玉立的仙子未曾退后半步,稳稳站在原地,唯有一条手臂变换着位置。 玉色手腕自九阴月华裳的轻薄广袖中露出,翻转不歇。 牵引着月光的指尖,则或是恰恰撞到利爪上的指节,或是正正点上沉掌中的掌心,或是刚好划过举拳的手腕。 始终紧密关注着这场比斗的文殊广法天尊和普贤愕然发觉,月光每每闪过,慈航就必然有一只手无力垂下! 此时此刻,慈航法身化出的六臂,已尽皆被这小小仙娥打落了去! 然而,文殊和普贤不以为意,广成子等阐教二代弟子更是不过一笑——阐教化身的三头六臂,又岂止这般简单便可破解? □□修为,不过是他们修行最基础最随意的一部分罢了! 这小仙子手上那几缕太阴水华瞧着倒有几分意思,能破了慈航六只手也不奇怪。 但她若是以为如此就能折了慈航的锐气,怕是想错了。 果然,慈航的三张脸虽有惊诧一闪而过,但也不过是奇怪这小仙娥竟能简单几下就断了他法身的手。 可随后,他的脸上就浮起些玩味的笑意。 他慈航道人,可从不是修体的啊! 被击落手臂的身子顺势退后几步,站定在嫦娥面前。 六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嫦娥,泛着毫不遮掩的恶意。 三张嘴同时开口出声,嘴形张张合合,声音层层叠叠,回响轰轰隆隆—— “接下来这招,你可接住了!” “了——” 话音犹且回荡在大殿之内,六朵火焰骤然自三双眼中喷射而出,转瞬间便向着嫦娥脸上涌去! 火焰来势汹汹,嫦娥身前的仙灵之气都被扭曲了几分。 她眼眸下垂,不露惊色。 方才击破了慈航六臂的两指竖立面前,自月宫牵引而来的太阴水华急速向指尖凝聚,逐渐漫延为一道半透明皓色屏障。 “轰——” 屏障才将将成型,火团便沉沉撞了上来! 然而,慈航想象中的一举撞破这层屏障,却并未如愿实现。 六团火焰俱被逐渐漫延扩大的太阴水华牢牢挡住,任凭他如何用神识操纵火焰去寻找那屏障的薄弱处,都不得建功。 甚至随着时间的延迟,他隐隐察觉,火焰和屏障竟并非表面上的僵持不下—— 那不断自月宫牵引来太阴水华的屏障,承受着他汹涌火势的百般攻击之时,竟在暗暗扩大! 更令他惊诧的是,太阴水华蕴含的阴寒水汽,竟在默默侵蚀他的火焰,甚至已有半朵火焰被浇灭了去! 发觉这一点的时候,慈航一个不稳,火焰齐齐一跳,险些溃散了去。 可他匆忙施法去稳火焰,思绪却忍不住被分了心神。 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啊! 要知道,他这六朵火焰,不仅祭炼多年,便是跟脚,也是大有来处的! 他们师尊元始天尊在师伯老子搬去八景宫前,特地向老子要了一朵炼丹炉里的三昧真火。此后在昆仑孕养多年,这朵三昧真火虽不及在老子炼丹炉里强大,却也蕴藏着无穷威力。 后来,每当有二代弟子修习御火之术时,元始天尊便会自这朵三昧真火中分离出一丝,赐给弟子自行祭炼。 慈航的那一丝三昧真火,因他初学御火之术时无法即刻驾驭,便被他又均分为六点火星。祭炼了千年,方才有如今的六朵火焰! 每一朵,都是他勤勤恳恳,采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方才练就而成的! 祭炼大成之日,他意气风发。瞧着这活跃跳动的六朵火焰,更是踌躇满志—— 想来,即便是广成子大师兄,在不动用番天印/落魂钟/雌雄剑/八卦紫绶仙衣/扫霞衣/方天画戟等法宝的前提下,凭着一朵火焰,恐怕也无法全然防住他这六朵! 就算师尊偏心大师兄又何妨? 就算他普贤在阐教二代弟子中出身一般又何妨? 就算他不如玉鼎、太乙等人天赋高又如何? 他便要靠自己的实力证明——勤能补拙! 他慈航,也是不容小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慈航道人靠在青石旁气呼呼揪着花瓣:哼!师尊为何如此偏心!赐了这许多法宝给大师兄! 准提道人偷偷摸摸从青石后露头:慈航啊,来来来。你看,你是想要这个金法宝,还是想要这个银法宝? 接引道人偷偷摸摸从青石后露头:入我西方教,凡我兄弟有的法宝,啥都可以给你哟~ 封神劫后成了观音大士的慈航搓搓手星星眼:二位教主,咱们之前提的,这个,你懂的~ 准提和接引对视一眼,默契摊手:可是我们啥也没有啊,你还是自己努力吧,嘻嘻。 第26章 可谁想得到,慈航自以为法力无边的底牌之一,就这样被嫦娥破解了! 甚至,这小小仙娥竟凭借着能调动广寒宫太阴水华的地理优势,企图吞下他的三昧真火! 没错,正如慈航洞悉的,嫦娥用于反噬他三昧真火的底气,就是太阴水华! 以太阴水华的至阴,克制了三昧真火的至阳! 以太阴水华的源源不断,克制了六朵三昧真火的后继无力! 隔着若隐若现的皓白屏障,嫦娥将慈航泛着怒火的表情收入眼帘,却是面不改色,继续自广寒宫调动起源源不断的太阴水华。 既然身在天庭,她没道理不利用起天时地利的优势,自不远的广寒宫牵引来太阴水华,给自己节省些消耗。 且为了不被玉帝和王母忌惮实力或拉去当苦力,她也不打算在初露锋芒之时就显示自己的真实修为。 像她对于阵法的精通和几乎不弱于准提道人的修为,此前从未在人前显露过。 若是贸然动用,莫说玉帝和王母是否会心怀忌惮,便是三界其他大能察觉了,一掐指算不出她的经历,或许都会引来没必要的麻烦。 更何况…… 嫦娥眼睛暗了暗。 最为紧要的,还是天道。 前世末法绝境降临之时,组织神仙一同对抗劫数的乃是几位圣人。 而本应引领神仙们的道祖和天道,则未曾出现。 圣人们对此也是各有揣测—— 老子、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三位圣人认为,末法绝境或许便如龙凤、巫妖、封神和西游几大量劫一般,是天道为消灭洪荒内占据过多气运的生灵而酝酿的劫数,因此道祖和天道才没有现身; 女娲圣人则认为或许道祖和天道早就察觉到了末法绝境的到来,一直在紫霄宫内默默对抗,无暇出面,甚至可能已经…… 总而言之,众说纷纭。 在这种情况下,嫦娥重生归来,就算明知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就是抱大腿,让道祖、天道和圣人们去面对末法绝境,自己只要广寒宫咸鱼躺就好了。 可她却不敢。 万一三位圣人们的猜测是真,或许她方近紫霄宫,就会被灭口; 而若女娲圣人猜测是真,道祖和天道可能也当真无力抵抗末法绝境,那她去寻求他们的帮助,也不过是令自己更为绝望罢了…… 因而,在未能摸清道祖和天道的立场之前,她是不敢在天道底下明晃晃展现来历不明的实力的。 似之前两次引发天道降下功德金光时,她第一次也是未曾预料、误打误撞——毕竟这东西在前世传说中真的很难得,谁知道这辈子天道就跟不要钱一要咔嚓给她一大把啊! 第二次,则是特意提前想好了记事之法的来历。如此为之,天道似乎确实未曾发觉她的不对,正常降下了功德金光。 那时候,她就精神一振,双眼冒光——好耶,找出了一条钻空子的好办法~ 综上所述,今日对战慈航,嫦娥只打算动用太阴水华这一张牌—— 众所周知嘛,太阴水华来自广寒宫,她也来自广寒宫。 以此类推,她能凭借地理优势掌握太阴水华,这奇怪吗?这哪里奇怪了! 某某神仙,你不要瞎说哦,这么多年没掌握新的法术,你不反思反思你自己吗??? 指指点点.GIF 至于为何不彻底藏拙,只以王母赠予的九阴月华裳自保,反而要显出她对太阴水华的操控之能,则是嫦娥为自己的一点筹谋了。 固然,她喜欢的生活,就是宅在广寒宫当个与世隔绝的咸鱼,每天撸撸玉兔,看看人世间的热闹,好不快活~ ——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她能够阻止末法绝境到来! 而若想在圣人、天庭和各方势力拉锯之间功成,她决不能仍旧是神仙们印象中的柔弱仙子! 此前在三界中,她不过是人们感怀后羿福缘不浅的背景板,不过是人们喟叹后羿艳福不浅的工具人。 提起嫦娥,听说过后羿的故事的,往往只会来上那么一两句—— “啊,就是那个吃了后羿灵药的女人啊?索性后羿福缘深厚,西王母还舍得再次给他一份灵药,才叫他成了宗布神!” “还是后羿有艳福,先娶了月宫仙子,又有洛神长伴,实在是叫人艳羡啊!” 这般的言论,她前世不在乎,不过是承了后羿当初那份仙药的情,以及认为这些话不会对她咸鱼生活造成什么影响罢了。 可今生她要是再被当做后羿的附庸,或是天庭可任人调戏的娇娥,那她的种种筹谋,又有谁会当真看重? 看看惧留孙和黄龙道人那两双淫邪的眼,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王母同样美若天仙,为何他们就不敢冒犯丝毫? 不过是知道她法力高强、背景深厚,他们惹不起她,才只盯着自己看,欺软怕硬罢了! 故此,在不会惹人忌惮的前提下,她必须露露胳膊,让三界知道知道她的实力,不敢漠视她的拳头! 如此想着,嫦娥将目光投向了屏障外的慈航。 ——这一世,就从慈航开始吧! 可惜了,若是惧留孙和黄龙真人挑衅了玉帝和王母,她就有由头挑战他们了。 谁知这两人好色却胆小,目光虽□□,却连句调戏的话都没说,让她没有个理由直接选他们来打! 细眉拧起,嫦娥略有些郁闷地长吸一口气。 纤纤玉指一翻,输向屏障的太阴水华更甚! 落在观战众仙的眼中,便是她秀眉紧蹙,凤眸坚毅,咬紧牙关,拼尽了全力从广寒宫调动这唯一一幅底牌。 玉帝暗自点头——天庭的神仙,便该如这般为了天庭鞠躬尽瘁! 王母黛眉轻蹙,又很快舒展开来。 嫦娥如此逞强,却是有些倔强了。不过既然她有心自己搏一搏,倒也不错。 她若今日战不过慈航,左不过还有法衣保命。到时,也能让三界看看她瑶池王母的手笔,连一个法力低微的小仙都能获赐重宝; 她若今日战的过慈航,自然最好。连一个修炼不过些许时日的小仙都能战胜阐教二代弟子,今后还有何人敢小觑了天庭? 思量着无论如何天庭都不会吃亏,王母脸上挂起悠然自得的笑,好整以暇地端起酒杯,恍似未看到广成子等仙自顾自吃酒说笑的散漫模样。 倒是文殊和普贤,看似还挨在一起相互敬酒,实则拧着酒杯的手都不由攥紧了。 慈航虽位列他们阐教三大士之末,但之所以他们能同列三大士,便是因他们三仙修为相差无几。 而今慈航在这仙子手上接连败北,被打脸的何止慈航一个,还有他们两仙啊! 再说以慈航的心眼儿,若他今日当真被个区区小仙当众教训,他二仙却不出手,还不知他会如何计较。 万一牵扯到了西方教圣人,使掌教师尊发觉了,他们更是麻烦! 越想越不安,文殊与普贤对视一眼,默契地各自准备掐诀——据他们所知,慈航还有最后一招。 若这招胜了,自然最好;若慈航败了,少不得他们二仙今日就要帮助慈航以多欺少了! 座上众仙心思各异,而场中的慈航心态只会更不轻松。 辛苦祭炼的宝贝眼看就要被嫦娥那太阴水华所化出的屏障逐渐侵蚀,慈航心疼不已,也更为恼怒。 瞧着那若有似无的皓色屏障后,嫦娥仍立指施法不断调动太阴水华的样子,他鼻下喷出怒气,冷哼一声。 却终究不敢再与太阴水华僵持,撅起嘴巴,长长一吸—— 颤抖抖蔫兮兮,五朵半三昧真火忙不迭摆脱屏障的拉扯,仓皇逃向他口中。 然而,嫦娥焉会轻纵了他? 掐指成诀,皓白屏障瞬间收拢,被仙诀驱使,极速追去! 一点寒光缀在三昧真火后,顷刻间便追上了落在最后的那半朵。 光点扩张为网,覆过了赤色火焰。 霎时间,在慈航瞪大的目光中,半朵火焰就一星半点儿也不剩了。 然而,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吞了半朵三昧真火后更为闪耀的仙障不曾停滞片刻,如波涛般卷席向了仍在逃窜的五朵三昧真火。 “哼!” 慈航鼻间喷出犹带火气的粗气,再次长大了口,使劲一吸,四朵半三昧真火顺着强大的吸力滚落回他口中。 而嫦娥,玉指向内一勾,皓色光网卷着还未被完全消化的又半朵火焰,乖顺落入了她手心。 把玩起那半朵半生不死的小火花,她目光新奇不已。 前世为抵御末法绝境而学阵法时,嫦娥领教的,乃是老子圣人八卦炉里,那朵气势汹汹的天地间第一朵三昧真火。 她可是在它手下吃了许久的苦头,才逐渐掌握了如何运用火势守阵。 没想到,它老人家的徒子徒孙,竟是这般迷你可爱? 小东西蔫蔫在她手心里窜来窜去,有气无力地寻找着能够逃跑的指缝。 渐渐的,嫦娥就觉她因长年浸润在太阴水华中而格外冰冷的手,竟是被熏染得温热了起来。 唔,不错,有点意思。 对面,瞧着嫦娥肆意把弄着自己辛苦炼制的三昧真火,慈航脸色愈发阴沉。 踉跄退后两步,他铁青着脸撤回了三头六臂的法身,恢复了一身道士打扮。只是一张时青时白的脸,比之法身那张白脸更显瘆人。 嫦娥轻轻一眨眼,轻描淡写立在屏障后,似笑非笑静候他下一招。 自己已经吞了他一朵半的三昧真火,若再主动攻击,未免有些欺负人了。 当然,嫦娥作为一个出生晚于洪荒生灵几会元的人族是不会因此而羞赧的。 只是左右慈航此时也伤不了她,倒不如趁此时机摸摸他的底牌。 “哼!” 两个鼻孔喷出仍带火星的粗气,慈航手上一翻,光滑闪过,一只琉璃瓶出现在他手掌心,瓶口斜斜插着一条青翠杨柳枝。 嫦娥见了,眼前一亮。 这只瓶子可不简单,正是前世慈航投往西方教后,他化身的观音手中那只净瓶! 在嫦娥期待的眼神中,慈航冷笑着将清净琉璃瓶祭于大殿上空,瓶身倒悬,瓶底朝天,瓶口朝地。 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一股黑气顺着长而细的瓶颈滚滚喷出,霎时间劈头盖脸笼罩住了亭亭玉立的女仙! 作者有话要说: 嫦娥:啥玩意儿?! 第27章 啥? 什么玩意儿?! 一股泛着浓浓血气的黑烟直往鼻子里钻,嫦娥黛眉微蹙,却未曾封闭五感六识,只用太阴水华在身上覆了层肉眼不可见的法力防护罩。 闭上五感六识,她自然能屏蔽这难言的恶臭,但也有可能因此错过察觉慈航攻击的机会。 至于加一层太阴水华—— 身穿王母赠与的九阴月华裳,理论上除了圣人出手,她都不惧。这又是在天庭,玉帝、王母自会留意照应。 但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太阴水华至阴至纯,非至阳至纯的太阳真火不可破,若慈航或旁人使了什么阴损手段,她也可即刻发觉。 谁叫慈航再不济,也是阐教的弟子,焉知是否得他师尊赐下了什么宝物。 就在法力罩覆盖全身的一刹那后,黑气笼罩住嫦娥周身,卷席她向清净琉璃瓶内缩去! 自祭出这压箱底的法宝,慈航就片刻不敢放松地掐着诀,见嫦娥不及反抗便被吸入了瓶中,目中竟不由透出些许错愕。 这仙娥方才那般难缠,怎么如今这么快就被拿下了? 然而这思绪一起,慈航心中不禁升起羞赧恼怒之意。 不过是借助太阴水华走了旁门左道,他慈航乃是堂堂元始天尊座下弟子,位列阐教三大士,拿下她岂不是应有之义? 又有何可惊愕的?! 如此思量,慈航道人唇角微微勾起,复又扬起胸有成竹的笑意。 方才失利,想来不过是她的太阴水华恰巧克制他的三昧真火。 而今祭出了清净琉璃瓶,把她化作脓水,也算平了心中郁气了! 却说嫦娥,被那恶臭黑烟裹挟着进了清净琉璃瓶中,倒并未如慈航料想的顷刻间化为浓血。 相反的,她正闲适漫步于瓶中,一双丹凤眸子若有所思地扫视着瓶内。 前世,慈航道人这支清净琉璃瓶可是名传千古。 封神劫中,身为阐教弟子,慈航面对截教弟子摆出的十绝阵,用此瓶将截教董天君肉身化作脓水,破了风吼阵; 西游劫中,身为佛门菩萨,那时已成为观音的慈航先是在天庭捉美猴王的时候,提议用自己瓶中杨柳枝抛下凡间打孙悟空的头;又是在孙悟空毁了五庄观的人参果树时,以瓶内甘露水和杨柳枝施咒,令人参果树重现生机。 由此可见,慈航这瓶子也算神通广大,既能做攻击手段害人,又能挽救生灵。 如此种种,怎能不叫嫦娥心生好奇。 故此,在发觉那黑气是要将她卷入玉净瓶中时,嫦娥虽心有防范,却还是未曾抵抗,顺着瓶子的吸力飘然进了瓶中。 也不知她进了瓶子,可能看到菩萨那珍贵的甘露? 也不知是否有传的那么邪乎,又是晶莹剔透,又是五颜六色,又是自带光华…… 怀揣着满腹好奇,嫦娥进了瓶中站定在半空中后就环顾四周,却不禁蹙眉。 这…… 若说袭击她的乃是一团若隐若现的黑雾,那此刻瓶底她脚下翻涌的,则是近乎凝结为黑色脓血的粘液! 嫦娥低头定睛一瞧,那粘液之上流转着一道道深色光晕,黑中带红,红里透黑,散发着浓重的不祥气息。 又因未封闭五感六识,她此时鼻间尽是腥臭血气,耳畔也萦绕起声声低语、嘶吼。 嫦娥凝神听去—— “血海不枯,冥河不死……” “地狱黄泉,修罗幽冥……” 这! 一对秀眉拧得更紧,绛唇抿起,嫦娥眉宇间增了几分凝重。 这说的,分明是冥河老祖座下的阿修罗一族! 冥河老祖,乃是一位与圣人同时代的洪荒强者。 洪荒传说,当年盘古大神破鸿蒙开天地后,元神化为老子、元始、通天三位圣人,精血化为十二祖巫。却有一团污血化作幽冥血海,其内一个胎盘,孕育出了冥河老祖。 后鸿钧道祖在紫霄宫中设下道场,为红尘三千客讲道,冥河老祖便在其中听讲。只是他终究机缘不到,未曾如老子等人一般获赐鸿蒙紫气。 是以,他虽学女娲娘娘造人之法也创造出了阿修罗一族,却仍未能顺利成圣。 但即便如此,手持生而伴有的元屠、阿鼻二剑,坐拥胎盘化作的十二品业火红莲,统率族人万千的阿修罗族…… 冥河老祖无论从实力还是势力上论,均以足够盘踞幽冥界,在龙凤、巫妖之劫时关起门做自己的土霸王了。 只是巫妖大战后,巫族后土娘娘心痛生灵陨落消散,追悔族人犯下的杀劫,决心为巫族赎罪,也是要为巫族向天道求一条后路。于是,她在幽冥界身化六道,渡万族魂灵转世轮回。 天道有感她功德无量,故法外开恩,建立森罗地府,允巫族幸存族人在其中掌阴司权柄。 原本占据整个幽冥界的阿修罗一族,自那之后,便渐渐潜光隐耀,不复往日在幽冥界的高调。 而在嫦娥的记忆中,前世在地藏王菩萨许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宏愿后,幽冥界更是长年处于巫族和佛教的拉锯战中,阿修罗族几乎隐身,冥河血海的传说亦是逐渐被黄泉路、奈何桥所取代。 至西游量劫之时,阿修罗族更是一度落魄到铁扇公主这位堂堂的一族公主,还要忍受牛魔王三心二意,就连独子红孩儿被观音化为善财童子都不得反抗。 哎哟我去! 想到此处,嫦娥倏然一惊。 观音,观音…… 观音可不就是慈航皈依西方教后的身份么! 所以,如今慈航满瓶的冥河血海之水,究竟是他机缘巧合之下偶然得来,还是他早早盯上了阿修罗一族? 纤细浓密的长睫轻轻一颤,黑白分明的清亮眼眸微微一沉,嫦娥手上掐诀撑起屏障,防止有什么暗招偷袭,思绪却是止不住更为纷乱起来—— 又或者,盯上阿修罗一族的,并非慈航,而是西方教那两位圣人? 毕竟,前世西方教转化为佛教之后,阿修罗可是佛教护法神天龙八部之一! 瞧灵山上那一眼望不尽的阿修罗族人,若说西方教只是偶然招纳了几个阿修罗,谁会信? 长久筹谋,暗中运作,屡次试探,趁人之危…… ——才是西方教那两位的行事风格啊! 越想,嫦娥越觉这其中或有西方圣人手笔。 她仰起头,环顾着瓶身内如长蛇脓血般鼓胀游走的黑红液体,神情凝重。 以太阴水华的防御之力,冥河血水尚不能伤她分毫。 只是,她原本打算见识一番玉净瓶内情形就罢。想着飞出去后,慈航发觉无法以净瓶神通灭她,黔驴技穷之下,自然该轮到她反击了。 届时,她尽可以用太阴水华施施然打脸慈航,让玉帝和王母出气,免得他们跑去找道祖和天道哭诉,惹来封神榜,使天庭再次变为一滩浑水。 然而谁料得到,不过是一时好奇心起,她就摊上了这么个大事儿! 慈航瓶子里盛着冥河血海,也不知他自己的亲师尊——元始天尊是否知情? 若是不知情,那极有可能,这便是西方教圣人引诱慈航转头西方教的手段之一! 而她进了趟瓶中却全身而退,慈航见了,定会明白她看到了瓶里情景。 若他谨慎些,不管她是否认出这是冥河血海之水,都去找西方教圣人商量…… 那她可就一转眼要对上两位圣人了! 一贯冷静自持的面容裂出一道缝隙,素手捂上胸口,嫦娥只觉自己命好苦…… 虽然整个洪荒出过门的修行者都知道西方教圣人什么德行,但她并不想直接对上他们啊! 她虽然法力几乎不弱于准提道人,但不代表她打得过人家啊! 一来,法力之外,两人所持法宝实在是天上地下的差距。 准提道人有七宝妙树、加持神杵、六根清净竹…… 样样都是了不得的法宝,便是通天教主对上了也要小心。 而自己呢? 全身上下唯一一件有法力的,就是王母赠的这件九阴月华裳。 想到这里,嫦娥掐诀的手微微一抖——呜呜呜,又是流下贫穷眼泪的一天…… 二来,法力相差不大,可自己的法术却是绝比不过人家的。 前世,自己临危受命,学的都是守阵之法,攻击之术极少涉猎。 而准提道人…… 看他能对上孔宣和通天教主,就知道他这圣人头衔再怎么水,也绝非寻常神仙可比! 要想追着他揍,怎么也得是圣人修为! 三来,洪荒修行之人皆知,西方教两位圣人,可谓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 换言之——惹了一个来两个! 自己若被他们盯上,很可能面对的就是接引道人和准提道人两个圣人! 这…… 以一敌二,就是真正的圣人碰上,都得头疼一番啊! 四来,西方教圣人可并非通天教主那样的性格…… 若是通天教主被惹了,他要么遣门下弟子,要么自己骑上奎牛就风风火火出门干架了。 可接引和准提这两位…… 凤眼下垂,嫦娥抿住双唇。 幸运一点,他们忽然来一句“道友与我西方有缘”,把自己化去灵山当满脑子只知道念经的光头。 运气不好,那谁知道他们会在哪次算计中,为了“西方教发展大计”,就顺便把自己算上,让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绝望望向瓶口,嫦娥默默想,自己现在装失明,还来得及不? 为什么一上来碰到的,就是最难缠的两位圣人啊! 这什么地狱难度啊?! 掐诀的手指捏得越发紧了,她怎么想,都觉得装一无所知的风险着实不小。 忽然,玉净瓶内一阵地动山摇,幸而嫦娥悬浮立在空中,才没被荡漾血海所淹没。 但她知道,不能再犹豫了。 显然,慈航已经打算像倒出董天君那样,把按他预料已化为脓血的自己倒出去了! 若到了那时,她可就被动了! 既如此…… 眸色一凝,嫦娥咬咬牙,莲足向下一踏,手上太阴水华光辉乍然璀璨—— 既如此,那就闹他个天翻地覆! 作者有话要说: 嫦娥:摊上事了?那就闹出更大的事! 第28章 大殿之上,黑气卷席着窈窕仙子一闪而过。 在玉帝和王母的冷凝表情下,慈航施施然收回了法宝。 等上片刻,想必那胆敢挑衅他的小仙就要化为脓水了! 想到嫦娥在瓶子里绝望哭喊求饶的样子,再看看玉帝和王母的表情,慈航心中畅快不已—— 就算他慈航在阐教不过普通二代弟子,不像广成子、赤精子一样是玉虚宫击金钟、敲玉罄的大弟子,也不似玉鼎、太乙他们受师尊青睐,但也绝非寻常鼠辈就可小觑的! 手指摩挲过冰凉瓶身,慈航淡淡一笑,气定神闲立在大殿正中。 一旁,始终观战的文殊和普贤也放下心来,复又端起酒杯惬意小酌。 其他人不了解,他们可是知道慈航那瓶中之物的来历。若连圣人赐予的宝物都降服不了一个天庭小仙,那简直可称之为三界奇闻了! 而惧留孙和黄龙道人,纷纷叹息一声,碰杯共饮。 片刻后,慈航估量着时候差不多了,随手晃晃瓶子,便打算施法开瓶。 “咔嚓——” 倏尔,一道细微到不能再细微的声音出现在大殿之中。 偏偏,在座各位均是神仙,耳清目明,轻易就把这声音听得清晰无比,纷纷转过头看向殿中。 而殿中,慈航目光一凝,只见他最珍贵的玉净瓶上,竟出现了一道极细的裂缝! 就在这顷刻之间,那裂缝逐渐蔓延,渐渐地,竟扩散成了一张遍布瓶身的网! 慈航瞪大眼,不可置信地拿起净瓶,疑心一定是自己方才法身眼中三昧真火受损,才眼花看错了。 就在他将瓶子端到自己面前,一双眼快变成对眼时—— “轰!” 猝不及防,玉净瓶就在满堂注视下,炸了! 炸得彻彻底底,连大块点的瓶身都找不到,尽是稀碎渣滓! 四处飞溅的碎渣,对慈航而言,不像炸在他眼前,倒像炸进了他脑子,“轰”得他恍恍惚惚,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的玉净瓶,炸了? 就这么,炸了? 说不清是瓶身炸裂的冲击力大,还是此事对他心灵的冲击力更大,慈航踉跄后退两步,几乎要稳不住身形。 那可是他祭炼了多年的玉净瓶啊! 是他最大的底牌啊! 怎么会就这样轻易炸了?! 那他呢? 他这么多年的辛苦,又算得了什么? 难道,当真如世人所说,他就是气运不足,任凭他如何努力,都比不上师兄们? 可玉净瓶除了他费心费力炼制,里面可还有西方教圣人赐予的冥河血海啊! 冥河血海! 慈航身子一抖,浑浑噩噩的神志骤然清醒! 是了,冥河血海! 净瓶炸了,冥河血海呢? 会不会,会不会暴露在师兄们面前? 他仓皇稳住身子,举目看去—— 满殿碎屑与血色之间,一道萦绕着盈盈月光的身影翩然下落。 那身影清冷绰约,飘然出尘,一出现便夺了满堂光华。 但最令慈航惊心的,赫然是那高高举起的素手上,凝起的一滩血色! 冥河血海! 她发现了! 慈航心中一紧,呼吸一滞,登时便要抢步上前夺过! 然而,他快,嫦娥比他更快! 她并未理会冲过来的慈航,而是直接将手上明晃晃的证物抛向了玉帝和王母的方向! “陛下!娘娘!幽冥之物竟被外泄!” 抢在慈航开口、阐教众人看出这是何物之前,她高声道。 没错,这便是嫦娥要做的事! 既然怕西方教圣人对她行阴诡暗算,那就索性将事情捅破,摆到明面上来! 慈航随元始天尊修行的昆仑山玉虚宫坐落于凡界,他自己的洞府普陀山落伽洞亦位于凡间。 这冥河血海却是幽冥界之物,那他是从何得来的? 既然他瓶中有,想必一定是有人进入了幽冥界,方可将其带出了冥河血海! 又或是幽冥界有生灵混入凡间,才叫身处凡间的他得了去! 可自阴曹地府落成,幽冥界便已在天道管束之下,非巫族、阿修罗族和阴魂,其余人等不得无故进出! 这是为了防止有人扰乱六道轮回,祸害三界苍生。 更是天道为维护对幽冥界的统治力,而降下的法则! 固然,以圣人的修为,甚至如西游之劫中孙悟空那样的修为,都可轻易闯入地府。 但若敢如此,便是违逆天道法则,三界人人尽可诛之! 便是天道,也会处处针对! 如果慈航瓶中的冥河血海,真与西方教两位圣人有关…… 嫦娥揭露此事,固然抗不过他们事后的报复,但西方教也扛不住天道的怒火! 此事被曝光在天道之下,她必定会被圣人记恨,可在天道压力下,就是圣人也不得不先明哲保身,又哪里还有工夫来算计她? 至于再之后的算计…… 嫦娥眸中闪过决绝之色—— 反正为阻止末法绝境,她一时半刻也当不了咸鱼。 既然如此,索性努力修炼! 她就不信,前世短短时间她就能法力不弱于准提,今生还会更差? 要知道,那二圣不过是出生比她早些罢了! 论天资—— 他们是鸿均道祖捏着鼻子给他们传道后,都嫌弃他们愚钝,于是不肯定下名分的弟子; 而自己,身体是女娲娘娘造人时钻研出的最适合修道版形态,神魂有能在几位圣人联手训练中坚持下来的强大意志,智商能迅领悟并掌控抵抗末法绝境的种种阵法。 论气运—— 他们发大宏愿贷款立教,哪怕到了西游时期还欠着天道气运,否则后世凡间西方教也不会迎来几次灭教运动; 而自己,以凡人之身吃个药就阴差阳错成了仙,前世能在几次大劫中全身而退,穿越之时那般凶险几乎丧失了神志也安然回了三千多年前,今生更是三番四次获天道功德,如何不算受天地钟爱的气运深厚之人? 如此种种,难道她勤加修炼后,还卷不过他们两个成日不加修炼,就知道行鬼魅手段,到处跑找什么西方有缘人的旁门左道之徒? 自我暗示一番后,沉重的心情稍显轻松,嫦娥脸色也更为坚毅镇定了。 不错,阿Q精神虽无能,但真的很好用啊! 而殿上,却是一派剑拔弩张。 嫦娥将血团向前抛掷时,还并未喊出“幽冥之物竟被外泄”那句话。 因而,玉帝和广成子等阐教仙人虽在漫天碎屑中略有蹙眉,却并未多加注意。便是文殊和普贤,都没想过嫦娥竟能认得冥河血海,更敢揭穿此事,是以也半晌才反应过来。 唯有王母,因和嫦娥此前的几次交谈,知她不会无故冒失。 毕竟,在瑶池把一团血污丢向玉帝和王母,便是阴奉阳违如符元仙翁那样的神仙,都干不出来。 故而,她不等其他人反应,便立即伸手施法,将那血色招至了面前。 而当冥河血海的气息涌至鼻下,嫦娥的呼喊又急促传来,她更是迅速反应过来,“唰唰唰”几十道五颜六色的光华闪过,眨眼间就给这证物套上了几十层保护罩。 待王母施完法,就见玉帝剑眉倒竖,怒目圆睁,极具威慑性的目光直直射向殿下的慈航。 慈航…… 慈航被嫦娥制住,压着身子半跪在殿下,发髻散乱,脸色灰白。 方才,慈航本欲从嫦娥手上抢回冥河血海之水,谁知这泼妇一把将它抛给了王母! 他正飞身要去抢,才刚飞过她头顶。她就犹如头顶长了眼睛般,向上甩袖挥手,一道阴寒无比的太阴水华以不可抵挡之势袭向了他! 耀眼白光直冲面门,慈航下意识后仰躲过。 孰料,她挥手之后,脚尖一点就纵身飞起,右手顺势握住上方他的脚踝,一把将他扯了下去! “咚”得一声,慈航就狼狈摔在瑶池大殿白玉铺就的地面,五体投地,激起纤云薄雾一阵荡漾。 而这婆娘却气定神闲落在他身侧,当着他同门师兄弟的面,当着玉帝、王母的面,右手扭住他的右臂,左手向他肩头一按,竟以天兵天将擒拿罪仙的手法将他压在了地上! 慈航喘着粗气,披头散发的脑袋深深垂落,神色颓败,不敢去面对师兄弟们的表情。 一时之间,他都不知道是被发现冥河血海更可怕,还是被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就这样被暴揍更可怕…… 嫦娥:咳,这大概,就是末法时代凡人口中的社死吧? 不过没关系,等你日后当了观音,还会女装去见你的师兄弟呢~ 每当有新的社死出现,旧日的社死便会烟消云散~放心吧! 慈航:我谢谢您!赶明儿就给您超度喽! 而被慈航深深记挂的师兄弟们,也是面色各异。 惧留孙、黄龙真人眼睁睁看着嫦娥彪悍揍慈航,皆惊疑不定。 此刻,这两个好色之徒略有些淫邪的打量,终于被收敛了起来。 只见他们不约而同低下头拿起酒杯,目光下垂不敢抬起与她对视,似乎酒杯里藏着什么蕴含天机的天书秘卷。 文殊和普贤担忧地注视慈航,可比起对师兄弟的担忧,他们更多的却是怕自身被累及,以及兔死狐悲——若是慈航与西方教圣人之事暴露,也不知道会不会牵连他们…… 玉鼎和太乙真人等人则是一脸迟疑,纷纷望向了上首的广成子,等着他这个大师兄表态拿主意。 慈航之事他们皆不知,又事关体大,涉及天道。纵然他们是玉虚门下圣人弟子,也不敢在天庭这个天道的直接管辖地随意妄言。 至于被师弟们寄予厚望的广成子…… “……”广成子:别看我啊!忽然发生这件事!我也很懵啊! 他也不知道慈航怎么会有冥河血海之水,也没听说师尊近些年偷偷去过幽冥界啊? 元始天尊:谢邀,人在玉虚,刚下四不象,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然而,顶着师弟们无助的眼神,广成子拢了拢衣襟,咳嗽一声,作为阐教大师兄,还是打算说点什么。 “哼!” 猛然,玉帝一拍桌案,惊得殿下慈航一个激灵,尔后沉声道:“慈航,你可知罪?!” 作者有话要说: 玉帝:哈哈哈,嫦娥干得不错,终于抓了个现行! 第29章 “慈航,你可知罪?!” 玉帝此言一出,骤然间,大殿里雷鸣回荡,一道电光闪过,映照出慈航惨白的脸。 可他不敢认,这擅闯幽冥的罪名若认下,从此便是天道厌极之人。就是老师和西方教圣人,怕也不会再容纳于他。 从此,三界之内,哪还有他的去处? 于是,慈航强撑起精神,梗着脖子对玉帝回道:“陛下这话说的倒叫贫道奇怪了!” “我不过是与天庭这位仙子斗法,怎么忽然之间,陛下就开始拿我问罪了?” 玉帝冷哼一声:“这东西分明是冥河血海,你还不认罪?” 慈航瞧着那被王母置于桌上的血污,表情略带几分惊愕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冥河血海?” “多谢陛下,叫我有了这一番见识。只是,这又与我何干?” 这又是瞪大眼又是张大嘴的模样,瞧上去,还当真是一副浑然不知的无辜模样。 嫦娥秀眉一挑,意识到慈航是想耍无赖,把这事赖过去了。 呵,那他就想错了,落在她手里,他今日可别想轻易脱罪! 于是,她双手仍牢牢制约着慈航的行动,朱唇轻启:“道长这话可是说笑了,此物乃是嫦娥自你玉净瓶中所得,怎么道长竟像是全然不知的样子?” 然而,慈航并未接话,反而抬头对玉帝道:“陛下,慈航还尚未被定罪,这位仙子如此挟制贫道,未免有些欺人太甚了!” 说到这里,一旁皱眉的广成子也连忙插话道:“陛下,正是此理!就算天庭疑心慈航身负罪孽,他堂堂阐教弟子,也不该受此折辱!” 闻言,玉帝和王母齐齐向广成子看去。隔着冕旒,玉帝都能感受到广成子的桀骜与坚定。 于是,他明显感知到,自嫦娥举报后就隐隐出现的天道威压,更加汹涌了! 也是,比起慈航之前仅仅是不屑他和王母的话语,广成子此言,则是更进一步在挑衅天道的威严! 他说这话,分明是理所应当地认为,只要是阐教弟子,哪怕有错,也不应与常人一般! 可阐教弟子,难道便不是三界苍生? 难道圣人弟子,就能享有超越众生的特权? 没错,洪荒中是一直流传着一句——圣人之下,皆为蝼蚁。 但于天道而言,圣人之下,自然也包括圣人弟子! 圣人略有僭越,它暂且不会如何。 但圣人弟子若敢如此自视甚高,冒犯天道威严,你且看它来日如何整治你! 嫦娥:可不是嘛,要不前世哪来的封神量劫?还不是天道针对你们这些桀骜的圣人弟子设下的杀劫!你说牠心眼那么小,你跟祂作什么对嘛! 感受到了天道的怒气,玉帝越发气定神闲起来,也懒得与作死之人计较,神情似笑非笑,对嫦娥道:“嫦娥,先收了神通。让朕这位好师侄,尽情辩上一辩。” ——且看他,如何狡辩! 嫦娥领悟到了玉帝未尽之意,于是双手一松,也不管慈航如何狼狈跌在了地上,就老神在在立到了一旁。 慈航猛然被放开,一时失力下竟险些脸贴到瑶池大殿的地毯上。 他艰难从地上爬起来,脸色铁青,目光阴鸷,斜了嫦娥一眼,整了整发髻,理了理衣袍,先对广成子拱手:“多谢师兄。” 尔后,才在玉帝不耐的神情中,昂首道:“嫦娥仙子说此物是慈航瓶子所得,却又有何证据?焉知,不是仙子使了什么袖里乾坤的法术,用来栽赃本尊!” 他笃定嫦娥也是进了玉净瓶,方才发觉冥河血海的存在。 毕竟,知道此事的,唯有西方教两位圣人和他阐教三大士。其余曾进过玉净瓶的,皆早早化为了脓血。 而其中种种痕迹,早被圣人以大神通抹除。便是天道,恐怕也难发觉蛛丝马迹。 是以,只要他咬定是嫦娥诬陷他,此事就成了一桩悬案,连天道也无法给他定罪! 自觉考虑完全,慈航眉目舒展,揣手站在殿上,姿态更为傲然。 只要这悍妇拿不出证据,他便可一转局势,反咬一口,称是天庭故意诬陷阐教弟子。 届时,西方教圣人离间天庭和阐教的任务完成了,师尊也不会起疑。 如此想着,慈航简直都要乐出声了! 在他对面,玉帝的脸色就难看了起来。 最初那一呵斥,就是为镇住慈航,令他仓皇之间认下罪行。为此,他甚至还动用了些许神魂之力。 然而,谁料慈航油盐不进,竟登时反应了过来,如今竟还倒打一耙! 可此事事发突然,想必嫦娥也没做何完全的准备。 唉! 早知如此,她不该当场揭露的。 现在这般,闹不好,又得让天庭失了颜面啊! 想到这里,玉帝隔着冕旒暗暗觑了广成子一眼,筹措着一会儿如何挽尊。 实在不行,就把锅先推给嫦娥吧! 是她挑出此事,她又为臣子,理应为朕分忧啊! 幸好,还不待玉帝启齿,嫦娥已经冷笑一声:“既然道长要证据,那嫦娥给证据便是了。” 在王母若有所思的目光,和其他人惊诧的神色下,她神态自若,手向头上如云发髻伸去。 玉手捏在琯发的月桂树枝上,轻轻一捏一转,一根极易被人忽略的黑褐色枝条被顺势抽出。 点点鹅黄飘然落下,隐没在瑶池仙雾之中。 乌黑亮丽的秀发舒展而下,恰恰及腰。额间两缕碎发荡落,勾勒出柔美脸型。 黑而亮的眼珠一动,朱唇勾起,嫦娥举起月桂树枝化作的发簪道:“证据,便在此!” 不知是被美人披发之清扬婉约惊艳了,还是震惊于她竟当真能拿出证据,大殿之上,一时寂静无声。 清琼悄然抬眼:我证明,惧留孙和黄龙道人是被惊艳到了!快看!他俩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诶呀呀呀,一会儿宴散了可得让人好好打扫!他俩的桌子,就直接拿去烧火吧!邋遢,太邋遢了! 嫦娥泰然自若,道:“自小仙奉陛下、娘娘命下凡公干,为自省行事可有错漏,并待事毕后供天庭查阅,便斗胆请娘娘在这支簪子上施了法。” 见众人目光皆恍惚转向了自己,王母回过神来,点点头,对玉帝道:“正是,嫦娥请我在她这簪子上刻了阵法,记录下她的素日见闻。” 在众人讶然目光中,嫦娥淡淡一笑。 没错,正是机智的我多留了一手! 反正咱也没打算做违法乱纪的勾当,干的都是光明正大、造福三界的大好事,不怕被王母看到! 至于以后有个万一……大不了施法掐个幻阵出来,糊弄一下呗~ 总之与其现在被领导时时怀疑,还不如在守规矩的时候坦荡一些,先打下一个良好的信任基础! 嘿嘿,这手录下执法证据,还是末法绝境时代看凡人这么做的,学到了学到了! 有了王母这层佐证,嫦娥含笑补充道:“今日小仙上天前行事匆忙,就未特意屏却此法。想来,方才我与慈航道长斗法始末,皆已记录下来了。” 她侧过脸,对着脸色愈发难看、目光更为阴鸷的慈航道:“既然道长推说是我拿了冥河血海强加诬陷,不妨我们当众回放,看一看您瓶中的场景。” “也让陛下、娘娘和诸位阐教高德评判一番,究竟是谁在说谎?” 其中,“阐教高德”四个字,她说得那是一个抑扬顿挫。 听出了她在阴阳怪气的阐教诸仙,登时个个面色不佳。 反之,玉帝则是通体舒畅! 哈哈,素来是阐教众仙胡搅蛮缠让他和王母吃瘪。今日嫦娥几次打了阐教众人的脸,怎么不算畅快! 他倒要看看,在铁证如山之下,阐教还能如何! 于是,他“唔”了一声,笑呵呵拦住欲张口的广成子,道:“既然有证据,便拿出来看看吧。” “否则,成了一桩悬案,”他笑意不达眼底,语气若有所指,“也难免令三界怀疑元始师兄包庇弟子,给师兄强加污名。” 在玉皇大帝的旨意下,嫦娥恭恭敬敬放出了自和慈航打斗起的所有见闻。 嫦娥轻描淡写击退慈航三头六臂,固然令阐教子弟脸色不佳。 那一入瓶中就遍及视野的冥河血海,却是令人倏然心惊! 玉鼎和太乙等人更是不禁蹙眉,扫过慈航的眼神带着不加掩饰的嫌弃—— 这冥河血海看起来着实污秽不堪,慈航他身为师尊的弟子,怎么会有这种脏东西?! 对上他们目光的慈航:“……” 饱汉不知饿汉饥,你们受师尊喜爱,成日有宝物赐下,当然不懂我的苦啊! 而见到了这铁证之后,玉帝冕旒后的双眸闪过一丝冷意,他大掌狠狠拍到案上,冷呵道:“证据确凿,慈航,你可知罪?!” 随着玉帝这一声呵斥,慈航眼前仿若有千钧雷霆劈头直冲面门而来,他一个激灵,身子一软,委顿在地。 这…… 这可如何是好? 自嫦娥说有证据后,他便如被一道惊雷击中了脑袋。 这谁能想到,一场有他挑衅开始的比武,还能撞上人家装备齐全啊?! 顿时,他脑子里尽是悔恨自己当时为完成西方教圣人的任务,而没事找事。 你说,就一个蟠桃而已,啃两口放桌上得了,他非扔到地上干嘛啊? 玉帝当时都没说话,他就顺势接下桃子,就得了呗! 非闹这事儿干嘛呢?! 然而,悔之晚矣! 他下唇几乎被咬出了血,眼底泛红,却不知如何再为自己开脱。 这时,广成子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他一眼,转而对玉帝笑道:“陛下,虽然如此,但恐怕并不能证明,这冥河血海之物,便是慈航擅闯幽冥界所得的吧?” 王母挑眉:“这东西就在慈航的玉净瓶中,不是他擅闯幽冥,又是哪里来的?” 广成子笑笑:“东西是在慈航瓶中不错,然而娘娘,我这师弟气运浅薄三界皆知,他哪来的福运能闯进幽冥界得到这等宝物?” 放完记录后,嫦娥便手执月桂树枝条站在殿中。因玉帝已开始发难,此时又是在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她索性不当众绾发,打量着事毕再说。 此刻,听广成子如此狡辩,她手上把玩着月桂枝,嘴上浅笑道:“道长这话说得谦虚。” “但即便如此,东西都到了手里,慈航道长用得如此顺手,难道竟不知此物来历?” 被接连诘问,广成子丝毫不慌,理直气壮道:“他素来顽劣不堪,于三界风物知之甚少,又一贯贪图便宜。” “偶得了如此宝物,见猎心喜之下,不问来处,擅自取用,也是正常!” 作者有话要说: 广成子:师弟闹了事,还得是本师兄来扛啊,心累! 第30章 “也是正常!” 噗! 闻听广成子此言,嫦娥险些当场嗤笑出声。 他这番话,固然是在为慈航开脱,却也未免有些贬低其人。也不知慈航听了,是会欣喜于有了新的借口,还是羞臊至极? 慈航:“……” 慈航铁青的脸色转化为青青红红,复杂得令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思。 但无论如何,都不是什么喜色。 不过,他终究还是知道好歹的。广成子之言虽折损了他的颜面,也实打实为他找到了借口。 于是,手扶着冰冷地面,慈航强撑起身子,抬起头来,眼泛泪花,言辞恳切:“陛下明鉴,慈航确实不知此乃幽冥界之物啊!” “贫道自偶得机缘入玉虚门下,自知福薄缘浅,遂跟随老师潜心修炼,战战兢兢勤勤恳恳,绝不敢玩物丧志有伤修行!” “故而,对三界之中有何宝物,贫道虽偶有听闻,却难得一见。” “当日偶得此宝,只以为是福来运转,乍喜之下,未曾思虑周全,究其来处。” “慈航,是当真不知这竟是幽冥界之物啊!” 语罢,他哽咽不已,泪眼涟涟,好一副饱受委屈的小白花模样! 哦,对了——他原形好像还真是个小白花树。 这波属于本色出演了! 嫦娥冷眼瞧着,他这委委屈屈的冤枉神情,配上那一张惨白又宽厚的脸,倒还真像个因无知而不自觉犯下罪行之人。 若非她有前世记忆,知道他后来投入了西方教,西方教又始终对幽冥界虎视眈眈,恐怕还当真要被他糊弄过去了! 只是…… 黛眉轻蹙,嫦娥略略沉吟。 他如此推脱,天庭也是当真难以定他的罪—— 捉贼拿赃,就算是玉帝和王母亲自断案,想判下慈航的罪行,那也得证据齐全了。 可他得冥河血海的过程必然是隐秘非常,或许还有接引、准提两位圣人为他泯灭痕迹。 虽说洪荒有大法力者可观从前乃至未来,但哪位圣人会帮天庭查慈航呢? 他再怎么不受元始天尊重视,也是阐教二代弟子。 查他,便是不顾元始天尊的脸面。 以老子、通天教主两位圣人如今和元始天尊的情谊,不为他遮掩就不错了。 唉,现在封神量劫还未开启,阐截两教还没闹翻,通天教主还没被他两位哥哥连同接引、准提追着打呢! 碧游宫里,通天教主略有所感,蓦然睁眼,眉头拧紧:嗯?谁在CUE我?哥哥们和俩外人一起打我?这什么地狱笑话?!无稽之谈!不可信,不可信…… 而女娲娘娘,自妖族天庭覆灭,便鲜少插手三界事宜。为了庇佑幸存妖族,她老人家更是一向谨小慎微,不会轻易出手。 没看她被商纣王冒犯了之后,都没亲自下凡大嘴巴子抽他的破嘴,而是兴师动众曲线救国找狐狸精给自己出气嘛? 要是妖庭尚在,她堂堂妖族圣人,哪里会受这等鸟气?! 再说西方教两位圣人—— 他们怕是最不希望查明真相的了! 出入幽冥界对他们堂堂圣人而言是一重小麻烦,但要是被发觉他们暗中勾搭阐教弟子,那此时还未闹掰的三清同仇敌忾下上门揍他们,就是一重大麻烦了! 至于天道和鸿钧道祖——人家可是天道和道祖诶! 慈航也就在玉帝和王母面前阴阳怪气,在天道和道祖面前,他算哪根葱? 还劳烦人家查他? 这简直是大炮打蚊子——大材小用! 慈航擅闯幽冥界之事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也不过是捕风捉影的猜测而已。 玉帝要是有这个脸面,为他区区一仙的捕风捉影之事去惊扰天道和道祖—— 那这天庭之主的宝座,无能如他也坐不长久! 就算前世开启封神量劫,那也是整个阐教十二金仙不给天庭面子,才引起这番劫难的! 指腹摩挲着光滑质朴的月桂树枝,嫦娥暗暗叹气。 事发突然,她能拿出这样一份证据,证明慈航确实持有幽冥血海,已是凑巧了。 或许今日,天庭最多,也就是以此定罪捉拿慈航了。 也罢,虽定不下更重的罪名,但能拿下慈航令他伏法受刑,于始终被阐教不屑一顾的天庭而言,已经是极大的挽尊了。 她前世虽主要跟随女娲娘娘和通天教主修习阵法,但终究受过元始天尊的教导。因而,她其实从未打算当真对阐教做多少事,令他颜面受损。 不过是为了阻止末世绝境到来,所以不得不树立天庭威严,让神仙恪守天条,造福三界罢了。 只要阐教弟子没有倚仗门派无理欺人,没有触犯天条祸乱三界,她自然不会无事生非。 毕竟,若末法绝境来临,莫说天庭众仙神会逐渐丧失神力陷入沉睡,便是圣人门下教派弟子,凡步入修行之道者,皆不可幸免。 否则,当日几位圣人也不会纷纷出关,带领幸存的神仙们一道抗劫了。 思及此,嫦娥虽略觉郁闷,没有末法时代之人所说的什么“痛打落水狗”的畅快淋漓之感,却也能接受如此结果。 要知道,天庭和阐教的博弈,涉及三界大势,可不是什么后世凡人口中的爽文小说。 慈航再怎么也是堂堂阐教二代弟子,哪有那么容易,就能被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 再者,她揭发此事的本来目的,也只是为掀了这层盖子,叫天道注意到慈航乃至西方教圣人的阴谋诡计,令圣人心生忌惮,莫要轻易对她出手罢了。 想通这些,她不再纠结。对上王母投过来的“你还有啥证据快快呈上来”的焦急眼神,默默回复了个无奈的眼神。 ——老板,我尽力了,但事发突然,真没更多东西了! 收到嫦娥递过来的眼色,王母心领神会,心中也是略感遗憾地默然一叹。 看来今日,不能好好教训元始师兄门下这师侄一顿了啊。 但正如嫦娥很快释然,她同样没有怅然多久。 作为与玉皇大帝共享三界权柄的瑶池王母,她从来不是会囿于情绪之徒。 ——当务之急,为天庭争取更多利益和筹码才是最紧要的! 往日,阐教弟子犯事,多是在凡界。天庭派兵过去捉拿,却总被他们倚仗门庭胡搅蛮缠过去。天兵天将终究人微言轻,不敢强行拿人。 今日,他们犯到了自己和玉帝面前。 如此良机,必然要将慈航留下! ——作为圣人门徒违规受罚的典型,以正视听! 如此想着,王母端坐在高台上,对着阶下哭哭啼啼的慈航道:“慈航,纵然你不知情,但你擅用冥河血海一事证据确凿,你可承认?” 隔着婆娑泪眼,慈航看不清王母的神情,却也能分辨出她语气的无情。 他张了张口,低下头,嗫喏道:“慈航……慈航实非有意……” “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玉帝凉薄威严的嗓音响起,不容抗拒地道,“现在,你来说,是,还是不是?!” “……”雷霆般的气势压倒性扑面而来,慈航心中一滞,下意识脱口而出,“是——” 然而一出声,他便知道,自己完了。 大庭广众之下,被玉帝如此喝问,还没抗住其威压…… 莫说老师,就是在座的师兄弟们,都会耻与他为伍吧! 羞愤闭上双眼,慈航跌坐地上,再无力支撑身子,垂头丧气,身影萧瑟。 而玉帝,则是志得意满,嘴角勾起弧度,冷峻道:“既如此,依天规天条,你身为得道仙人,擅用幽冥界之物,理应受雷霆百道。” 又道:“太白金星,你且去雷部点个正神,即刻行刑!” 嫦娥:“……” 玉帝这劈慈航的心真是半刻也等不及了啊! 话说,若是此事在前世封神量劫后,是不是他会直接宣闻仲前来,让这位雷部最高统帅——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来亲自行刑啊? 那可就有趣多了诶! 她记得,闻仲的亲师,乃是截教金灵圣母。而在封神之劫时,金灵圣母之所以被燃灯偷袭得逞,就是因她其时正与阐教三大士缠斗! 啊这,可不就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嘛! 可惜了可惜了,若是那番场面,定然更为精彩! 嫦娥这边正暗戳戳想着乐子,那厢,王母眸光微动,补充道:“再宣文曲星官拟诏,依天条律法,将此事细细阐明,降旨三界,以正视听!” 嘿! 嫦娥双眸一亮,心说,搞事情还是王母会搞! 原本,让慈航在天庭受刑,虽也折损了他的颜面,但三界中知道的或许只有那么少数几个人。 可王母来这一手…… 那但凡是个得道高人,不都得知道这未经加工过的纯纯一手八卦啊?! 这乐子,可就大了去了! 不过,如此为之,颜面无存的,同样还有慈航背后的师门。 而阐教,能坐视不理吗? 果不其然,王母此话一出,广成子就坐不住了,他一改懒散模样,挺直身子昂起头:“陛下,慈航终究乃是我玉虚门下十二金仙,您和娘娘若要如此为他定刑,未免有些……” 他话语未尽,可那噙在嘴角的冷笑,却已明晃晃说明了他的态度。 “哦?” 冕旒晃动,珠玉清脆,玉帝侧目,望着这位阐教击金钟大弟子,眸光深邃,语气平淡:“那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悄然间,大殿之中仙雾森森,殿外雷霆之声渐起。 风雨欲来,直冲广成子而去! 然而,不愧为元始天尊座下首席弟子,在一众师弟隐隐担忧的目光里,他泰然自若道:“圣人门下,教规森严,自会规训弟子。” “慈航既擅用了冥河血海,我等回昆仑后,广成子定会秉明老师,请他老人家训诫慈航。” 嚯! 妄图以门规代替天条! 这是明晃晃不将天庭放在眼中啊! 他这话一出,殿外雷声轰隆,不绝于耳! 玉帝差点笑出声,广成子话已至此,他却越发心平气和起来。 殿外的雷霆,此时代表的,可并非是他的情绪了。 藐视天条至此,最为恼怒的,难道不该是制定天条的天道吗? 感受到天道沉默着塞过来的信息,玉帝更加气定神闲。 广成子这是,要自己给天道递刀啊! 不过,纵然再胸有成竹,他还是面上冷肃,语气沉沉:“广成子,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慈航乃是三界之人,理应遵守天条律法,焉能以你师门门规代替?” 闻言,广成子施施然站起身,松松垮垮对着玉帝和王母拱拱手,散漫道:“我等修道之人,追求的不正是‘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既然如此,天庭管束三界的天条,怎可束缚我等得道仙人?” “陛下,老师还待我师兄弟回宫禀报,时间不早,我们就不多留了。” 说着,他不顾玉帝和王母的脸色,转头看向一脸崇拜的师弟们,语气轻松无所畏惧:“师尊有命,还不回宫?!” 作者有话要说: 广成子:弟弟们回家去!魔/蝎/小/说/m/o/x/i/e/x/s/.c/o/m 30-40 第31章 空荡荡的大殿上,寂静无声,一派冷寂。 便是那原本随意飘散的纤云薄雾,也恍似被不知名存在冰封了一般,于沉默中缓缓凝结。 太白金星半躬身站在案后,一时之间,只觉自己继续弯腰领旨也不是,贸然站直也不是。 谁能想到,阐教十二金仙竟当真如此嚣张,半点不将玉帝和王母放在眼里,广成子一声召唤后,就挥挥衣袖离开了! 连委顿在地的慈航,都被文殊和普贤一左一右,夹起来带走了! 这可真是,狠狠扫了天庭颜面啊! 弓着身子,太白金星暗暗叫苦—— 玉帝还叫他去雷部点正神为慈航行刑,王母还让他宣文曲星官拟旨。 那他这,是做还是不做啊? 心中苦涩,他咽了咽口水,又斜眼去觑殿下孑然而立的清冷仙子。 真看不出来啊,嫦娥一个吃灵药成仙的,竟然能力擒慈航这阐教二代弟子。 也不知,是西王母的灵药功效强劲,还是广寒宫的太阴水华养人? 他若是去昆仑找西王母求个药,或是到广寒宫叨扰几日,不知能否提升点战力? 虽然他是文官,但如今这三界,没点武力值,可谓是步履维艰啊! 这厢,太白金星李长庚黯然抹着辛酸泪,那厢,嫦娥亦是若有所思。 明明顺利捉住慈航错处,打了阐教的脸,给玉帝和王母出了一口气,可她此时,却全然不敢以为封神量劫的出现会被阻止了—— 广成子如此出格,玉帝竟放他走了?! 到底是出了口气,懒得再追究了,还是玉帝在憋着什么大招? 嫦娥实在不敢侥幸猜测是前者,毕竟,玉帝可是个凡间官员把他贡品推倒喂狗,就要让人家一地百姓受干旱之苦的千古难见的小心眼儿啊! 玉帝:…… 又是背锅的一天…… 你猜猜,要真是为了平息朕的怒气,缘何凤仙郡之人后来做的都是烧香念佛这等与我天庭无益之事,朕却得欢颜开恩? 唉,不过是遵天道旨意,西方教该有此一兴罢了…… 头顶黑锅嚎啕大哭.GIF 嫦娥正想着,玉帝出声了,只瞧他扬手一拍桌子,吹胡子瞪眼道:“哼!阐教十二金仙不尊天道,不受天条,实在是忤逆犯上之徒!” 适才同样感受到了天道之力的王母瞥了他一眼,装作没看出来他拙劣的演技,和几乎要掩饰不住的笑意,也绷起一张脸,杏眼含怒附和道:“正是!” 转过了头,对着玉帝,她义愤填膺:“陛下,慈航证据确凿,理应受刑!广成子竟擅自带走罪仙,着实不将天条律法放在眼里!” 玉帝又是“啪”得一下拍在桌子上,力道之大震起一案仙酿神果:“既然他们自恃为圣人子弟,不受天庭约束,朕倒要看看,是不是连道祖都管不得他们了!” 王母杏眼蓦得睁大,玉手一捂樱唇,状似惊诧道:“陛下是打算?” 玉帝冷笑一声,一本正经颔首道:“不错,朕有意上紫霄宫,请道祖为天庭做主。” 他剑眉一挑,目露寒芒:“他们不是对天条无所忌惮,对天庭不屑一顾吗?朕偏要他们不得不位列仙班,亲手按天规天条处置他们犯错的门人!” 嫦娥:“……” 玉帝真是…… 大好人呐! 对付看不起自己的人的办法,就是让他位列仙班、永享天寿,还位高权重能掌握实权…… 这什么洪荒版韩信啊! 韩信:“……” 人在淮阴,刚钻完屠夫□□,勿CUE,勿CUE…… 不提她如何不理解玉帝的脑回路,但涉及这等三界大事,嫦娥却不能坐视不理。 毕竟,前世杨戬之所以能不惧天庭,在灌江口心高不认天家眷,还将二郎真君庙开遍凡间享百姓香火,和天庭权势被阐教众仙势力制约,亦有极大的关联啊! 若是今生再让玉帝和王母重蹈覆辙,给天庭招一批平时嚷嚷着“听调不听宣”,结果一到有妖魔打上灵霄宝殿反天时,就疯狂放水暗中逆天的二五仔,那她不是白穿越回来了嘛! 心中一凛,嫦娥抬眸,当着玉帝和王母的面,抿抿唇,眸光不定,作出一副踌躇不已的样子。 玉帝同王母过完戏,本欲张口令太白金星和嫦娥退下。然而视线一瞧见嫦娥这幅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心中一动,遂沉声问道:“嫦娥,你有何话想说?” 若是旁的神仙,如此惺惺作态,他要么置之不理,要么呵斥一番。但嫦娥到底是多次引来功德降下的神仙,或许她这番姿态,当真有什么好想法,却碍于自己被天道导演说出的这场戏,才只能吞吞吐吐不敢言呢。 作为一个有识人之明的天地之主,他还是愿意给嫦娥一个上谏机会的~ 嘿嘿,朕可真棒! 果然,他甫一发问,就见嫦娥婀娜下拜,披散的青丝垂落身侧,恭谨道:“回陛下,嫦娥斗胆,确有一言,还请陛下准允小仙冒犯。” “唔,”听得“冒犯”二字,玉帝不由拧眉,但终究先出言相问的是自己,他浓眉微蹙,淡淡道,“无妨,你且道来。” “多谢陛下,”嫦娥起身,深吸一口气,脊背挺拔,好一副为了三界和天庭不得不耿介进言的忠臣模样,“小仙以为,陛下之策,虽可困扰阐教众仙一时……” “但于树立陛下和娘娘的威仪,巩固天庭的统治,维护天条的施行,或有南辕北辙之效。” “哦?”闻听,玉帝感觉身后天道之力一滞,继而汹涌而来,不停戳着他的腰间软肉。 “……”玉帝:大哥,你换个地方戳啊! 不要以为我原形是石头就没痒痒肉啊! 我真不想在这么严肃的场合笑出来啊咯咯咯咯咯! “咳,”在王母略有古怪又带些同情的眼神中,玉帝深吸一口气,面不改色地肃容问,“此话从何讲起?” 在玉帝和王母略具压迫性的眼神下,在太白金星无声的敬佩下,嫦娥微微一笑,道:“强命阐教弟子为臣,对于如今追寻逍遥大道的十二金仙来说,令他们俯首于天庭,受制于神位,看似是打压与折辱。” “然而,未来之事不可估量,谁又知道,他们就一定能得道呢?” “天道法则之下,未成圣者,皆为蝼蚁,终有寿命将尽之时。” “倘若他们其时仅是教派弟子,他们能够获得的延寿之物,只能依赖师尊、门派获得。” “而若他们成了天庭神祇,那届时……”嫦娥目光望向王母,唇角微勾,凤眸中升起几分笑意,略带些叹息地道,“娘娘辛苦培育的蟠桃,恐怕就存不下几颗了。” 对着若有所思的玉帝,她淡淡一笑:“陛下仁慈,尽管再怒,也总是疼爱小辈的。只是长久看去,而今的折磨,岂不成了未来的奖赏?” “若阐教弟子能领悟陛下善心,自然是好的。” “怕只怕……”嫦娥顿了顿,半是为难半是无奈道,“他们自恃门庭,不解陛下良苦用心啊!” “嗯……”感受到天道恍然大悟之后的羞恼情绪,玉帝仿若未觉般点点头,认下了是自己太过善良的锅,“所言不错,朕虽体恤小辈,但若让他们得意忘形,倒是过犹不及了。” 天道:“……” 锅你背得犹犹豫豫,夸奖你倒是直冲上去领啊! 玉帝:锅朕都背了,挨几句夸怎么了?朕应得的!朕就是三界四洲最最最仁慈善良的玉皇大帝!!! 见玉帝听进去了,嫦娥又继续问道:“而陛下授予他们神位,想来,一是为给天庭招揽人才,将来更好治理三界。二来,应当也是为了锻炼他们,叫他们知道苍生不易、民生疾苦吧!”? 啊? 我是吗? 不是…… 天道是吗? 感受着天道再度停滞的蒙圈状态,玉帝暗暗偷笑,旋即扬起笑脸,欣慰道:“不错,正是如此。” 说着,他还状似随意地拨弄开冕旒,抛给嫦娥一个“你夸得很好朕很爽快继续不要停”的眼神。 “……”收到大老板毫不矜持的眼神,嫦娥险些噎住。 你一个堂堂三界之主、玉皇大帝,就这么缺夸夸嘛?! 难怪凤仙郡侯就让狗吃了下你贡品,你都恼羞成怒这么久! 怀揣着满腹无语,在玉帝欣赏的目光中,嫦娥忽而叹气,怅然摇头:“陛下苦心孤诣,小仙只怕阐教弟子却趁机操弄权势,扰乱天庭啊!” “嗯?”闻言,逐渐迷失在夸赞中,身姿越发放松的玉帝猛地坐直,皱眉喝问,“何出此言?!” 对着他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嫦娥叹息一声,垂下眼眸,拱拱手,道:“陛下容禀,依小仙今日对阐教十二金仙的观察,这些圣人弟子或城府深沉,或桀骜不驯,或纵欲荒淫。” 她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不由暗暗点头。 这几个词,可谓是将今日表现明显的阐教十二金仙点了个明白。 城府深沉者,如广成子,看似谈笑风生,实则不动声色间将玉帝和王母的种种招揽之词堵了回去; 桀骜不驯者,如慈航、广成子、玉虚、太乙等人,自恃为圣人弟子,行事散漫,对着玉帝和王母这两位三界至尊,毫无尊重之意; 纵欲荒淫者,如惧留孙、黄龙真人,别说同为女性的王母,连玉帝和太白金星这两个男神仙,看到他们黏在嫦娥身上的眼神都觉得恶心…… 至于其余人等…… 玉帝暗自磨牙,赤精子等人看似未出头,可他们跟着广成子走的步子那是一点儿都不慢啊! 见玉帝和王母想起了阐教众仙的特质,嫦娥继续分析:“先说纵欲荒淫者,若为逍遥仙人,恐恃强凌弱,为祸一方凡人,乃至修为低下的修道之人与妖魔。” “而若位列仙班,就怕他们倚仗权势,□□天庭啊!” 此言一出,王母登时面色一肃,转头对玉帝道:“陛下,此言有理啊!” 三界女性皆受她管辖,天庭女仙自然也算她的势力。若被惧留孙他们霍霍了…… 王母不由脸色铁青。 大殿下方,嫦娥暗窥玉帝并未多在意的脸色,扣在月桂枝钗的指尖缩紧,目光转冷。 无所谓女仙的死活,那就说说你更在意的权力吧! 作者有话要说: 玉帝:强扭的瓜不甜?呵,朕偏要让阐教弟子当天庭之神,他们心里不甜关朕什么事?朕看着自家瓜多就是开心!畅快! 第32章 在玉帝不置可否的态度下,嫦娥若无其事地道:“而于天庭危害更大的,则是桀骜不驯者,和城府深沉者。” “桀骜不驯之徒,”嫦娥微微一顿,想起前世曾大闹过天宫的孙悟空,古怪道,“他们自恃出身高贵,又法力通天,谁也不服。今日慈航已敢当众扔下蟠桃,折辱天庭颜面……” “焉知来日天庭朝议之时,倘有不顺,他们会否一怒之下大闹天宫?” “他们敢!”玉帝大掌狠狠拍在桌上,怒喝出声。 可不用嫦娥多言,他也心知肚明,那种空有勇武的莽夫,脑子一热,说不定还当真会干出什么来。 而指望天庭众仙制衡他们? 玉帝双唇紧抿,眸光沉沉。 他和王母归天之后,此前暂代天庭权柄、统御群仙的东王公和西王母虽隐世不出,可他们留下的神仙班底却还在。似那符元仙翁,平日看似老神在在、笑眯眯的,却最是个会阴奉阳违的家伙! 他若出丑,天庭众仙莫说忠君相护,怕是看热闹都来不及! 思及此,玉帝拧眉,暗叫幸好! 若是方才没准嫦娥进言,自己就按天道旨意去紫霄宫哭诉,说不得来日就要被打上灵霄殿了! 天道! 你下次定计,想好了再让朕做啊! 天道:…… 恼羞成怒! “嗯~嗯!咳——”忍住腰间传来的痛感,玉帝吞下口水,不敢再埋怨天道,急忙催促嫦娥:“那城府深沉者呢?” “城府深沉之徒……”嫦娥沉吟道,“擅操弄权势、蛊惑人心。若进了仙班,焉知不会以此为由,搅弄风云,插手天庭权柄?” “届时……”她顿了顿,换了副忧虑表情,语气沉痛,“这天庭,究竟是陛下和娘娘的天庭,还是阐教的天庭?” 语毕,嫦娥眉睫轻颤,眼眸抬起,目光满含悲戚,直望向玉帝,令他不由一惊。 是啊! 就依广成子那个心黑的,自己都被提拔去击玉磬了,赤精子都接替他击金钟多少年了,现在也还得跟在他屁股后头行事! 元始师兄不管事,燃灯等人名为弟子实为客卿…… 广成子不知不觉间,就将阐教大半的权势拿到了手里,把下面的师弟们压制得全然不敢篡位反抗! 而若是他进了天庭……顺着这思路想下去,玉帝悚然一惊! 那这灵霄宝殿上将来坐着的,是自己和王母,还是他广成子啊?! 想到这里,他脸色青青白白,再没了之前看天道笑话的坦然。 天道要是生气就生吧! 这个紫霄宫,朕是去不成了! 然而,玉帝(天道)的办法被嫦娥否决了,天庭缺人的窘境还是无从解决。 王母看了看犹自发愁的玉帝,张口问策:“嫦娥,那依你之见,可有什么法子,能解陛下与本宫之忧?” 聪明人就在这里,你还自己想个什么? 抓紧问呐! 而嫦娥—— 来了! 嫦娥凤眸一亮,她前面说了这么多,不就是等着这一句嘛! 眸中闪过那些年看过的人间景象,她双脚并立,身姿挺拔,仪态端庄,拱手下拜,肃然道:“嫦娥以为,不妨设天庭公务员考试制度!” 没错! 她认为而今最适合天庭的选才制度,便是前世末法绝境时期,凡间朝廷所用的公务员考试! 之所以不敢选阐教众仙入天庭,所担忧的不就是他们人多势众,形成另一股势力阻碍天庭统领三界嘛! 而此事的解决之法,后世人类早早摸索出了答案! 眸光一闪,回忆里的片段在嫦娥脑海走马灯般闪过—— 最初,凡间官位由贵族世袭,形成世家门阀。其权势滔天,致使皇权社稷不稳,便有了向寒门取士的科举制度。科举面向王朝各地士子,选天下英才尽入彀中,逐渐瓦解了士族势力。 然而,以嫦娥前世偶尔看两眼凡间的浅薄见解,科举制度虽可选天下英才,却也略有弊端。 科举取士,取的是谙熟四书五经的士子,考的是治国富民的良策。 但当士子进入凡间朝廷各部乃至深入地方官府,要切实为百姓做事之时,对职位所需的具体能力,却未必擅长。 倘若其人知人善用、勉励好学,尚可由门下小吏辅佐指教,逐渐掌握其中关窍;但若其人心高气傲自顾自纸上谈兵,又或是怠惰因循不思进取,则未免会延误政事,祸及百姓。 直至末法绝境时代,凡间进一步发展,这一隐患才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解决。 后世的公务员考试制度,既有面向所有考生的公共科目,也有具体职位所需的专业科目,可以为官府选拔出更具备专业能力的人才。 嫦娥当年守阵之时,偶然瞥见凡间官府行此新法,恍然大悟之际又不觉欣然安慰。 经历了几千年,她的这些后辈,终于逐渐摸索出了一条更为适宜的道路。 人类,便是在如此不断变革中,逐渐强盛的啊! 自然,她也明了,公务员考试制度,科举时代的士人未必想不到。只是,若无充足物质和技术支撑,又有哪个封建王朝,能够组织起一次又一次如此规模庞大又具体切实的考试呢? 几千年就能将选才制度发展到如此地步,已经是令她这个原始部落时期的人类老祖宗无比骄傲的了! 想到这里,眉眼低垂的嫦娥不由面容柔和,唇角更是勾起清浅微笑,眸光中透出与有荣焉的恬淡和欣慰。 这一次,就让她借后辈们的智慧,为他们提前开出一条通天之路吧! 人类要千年,才能将无权无势者走入朝廷造福百姓这条路,开拓得公平公正,铺设得不再那般艰难。 而她如今身怀法力与天庭支持,焉知不能将人类成仙为神福泽苍生这条路,劈出一道前所未有的方向来! 没错,嫦娥朱唇微抿,丹凤眸中射出坚毅之光—— 这一次,她不仅是为阻止阐教暗夺天庭权势,也要助人族有志之士成仙! 前世,封神量劫后,成神的凡人多为心里只有商朝或西周的“前朝遗老”。 他们身受苍生香火,却因心中唯有故国,在春秋战国时期,选择了冷眼旁观,坐视凡间战火连天,百姓民不聊生。 更有甚者,在秦朝始皇帝一统天下时,还心中不忿暗中作乱,连累无数黎民百姓才刚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就在战乱之中丢掉了性命! ——同为人类成仙,与他们为伍,嫦娥深以为耻。 既然他们不珍惜庇佑百姓的机会,那就换珍惜的人来! “何谓公务员考试制度?!” 殿中上座,嫦娥俯首行礼陷入沉思时,玉帝和王母已经急切问出了声。 不知为何,当嫦娥“公务员”二字一出口时,他和王母就感觉天道气势一震! 而他们两人,更是心中隐隐有所感。似乎,这竟是个堪比开宗建派般的壮举?! 若可实行,其中功德,或许不下三圣建三教之功! 只是,这词实在陌生,他们竟全然想不起在何处听过…… 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催促着嫦娥快快道来! 啥? 玉帝和王母什么情况? 不意两位大老板反应如此强烈,嫦娥眸中惊异一闪而过,方在他们急切的目光中,从容起身道:“小仙所言的公务员考试,顾名思义,便是依不同神位公务之分,进行分科考试,择优选取生员。” “小仙虽对天庭各部知之甚少,但也能察觉出,其实并非所有神位,皆需法力高强的修士。” “似为陛下润笔的拟招仙官,比起通天修为,更需要的则是斐然文采。” “又如为娘娘烹饪宴席的御膳房仙官,比起出身门庭,更需要的则是娴熟厨艺。” 听到此处,王母颔首称是:“这话倒是不错,左右这些活儿也不需什么法力。便是凡人,凭借神位上自带的神力,也能轻松应对。”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在自己从凡间带上来的心腹清珏修为尚低之时,就将其安排进御膳房做掌事女仙了。 得了王母赞同,嫦娥轻轻颔首谢恩。 正如王母所言,天庭神位自带法力,哪怕是凡人飞升成仙,也可轻易操控。 否则,封神量劫后,似伯邑考这等从未修行过的凡人,又如何能一举跃为中天北极紫微大帝? 要知,此神位为万象宗师,得众星所拱,可不是弼马温那等手下只有几个典簿、力士的末等无品小官。 垂眸一笑,嫦娥继续道:“故此,小仙以为,如今天庭亟需人才之际,不妨向三界众生取才——不以法力论高低,而以符合职位与否择优录取。” “以天庭神位之尊贵,以造福苍生之大义,以陛下和娘娘赐下蟠桃等长生珍宝之恩德,相信三界真正心怀天下之辈,必当心向往之。”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看向玉帝和王母,挺身玉立,纤眉一挑,透出几分傲气来,道:“届时,天庭众神归位,人才济济。某些有眼无珠之人,才是要悔之晚矣了!” “不错!”听到此处,玉帝手拍御座扶手,剑眉舒展,星目含笑,朗声道,“说的不错!” 是他和天道之前想差了,总想着招法力强大的修士为神,才能让天庭有面子,结果却数次在阐教面前碰了一鼻子灰! 其实以天庭神位蕴含的神力和百姓供养的香火,完全不必非要选拔三教修士,他们自己可修行求长生,未必看得上天庭给的仨瓜俩枣。 但正如嫦娥所说,向三界众生取才,有神位和蟠桃为报,有造福苍生为名,怎么可能吸引不来充足的人才? 他轮回时毕竟也是当过凡人和兽族的,可是深知长生不老,于凡俗生灵而言,有多么大的吸引力! 而等天庭运行起来了…… 玉帝双目微眯,嘴角勾起微小弧度,若有所思—— 如天道的规划,众神功德越盛,神位法力越强,未来步入正轨后,哪怕是三教神仙也要受天庭挟制! 到时候,那些对他不屑一顾的阐教神仙…… 呵呵。 心中冷笑两声,玉帝目光炯炯,正待再向嫦娥问些那公务员考试的具体实施细节,却忽而感受到…… 目光投向昆仑山的方向,感受着天道隐秘传来的消息,他浓眉复又蹙起。 作者有话要说: 玉帝:昆仑又咋了?! 第33章 在王母疑惑的眼神中,玉帝沉吟片刻,对嫦娥吩咐道:“你今日谏言,且先整理为奏折,阐明具体如何落实。后日天庭早朝,你来上朝,朕与众仙卿商讨一番,再行定夺!” 啥? 后日天庭早朝? 嫦娥心下微微一沉。 俗话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其实,这并非意味着地上足足三百六十五天的一年,在天上便只是一转即逝的十二个时辰。只是天庭事务繁多,仙界又无日月更替为时间映照等种种因由…… 故而,天庭神仙索性将凡间一年的时间,称呼为天上的一天。 简而言之,便是天上神仙口中的“一日”,实则乃是三百六十五个昼夜的时长。 似嫦娥此次回天复命,乃是人间的冬日。 禀报了一段时间,又有功德灌体,再有宴会上与慈航斗法。想来,待她飞回凡间,应当已经快是人间新一年的初春了。 玉帝定下这后日的天庭早朝,等同于后年初春,便意味着嫦娥还有人间两年左右的时间准备。 若从时间上看,这自然是好的,给了她更多仔细筹备的时间。 只是…… 长睫轻落,瞳色略深,嫦娥黑白分明的眼眸蕴起深潭。 玉帝这次未乾纲独断,定下此事,而是要开早朝与众神相议。 那她,无疑也要准备更多说辞乃至实证,方可驳倒反对之人,尤其是本已笼络天庭近乎半朝文武势力的符元仙翁等神。 毕竟,这选拔三界英才的公务员考试制度,也很大程度上,也是在抢夺他的权力啊! 这工程量和挑战度,可就大了啊! 而更令嫦娥心生犹疑的,则是—— 玉帝为何要等后日再议此事? 今日因宴请阐教十二金仙,天庭未设朝会,那明日呢? 明日,玉帝有何要紧之事? 朱唇几不可见地抿了一下,嫦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出所料,玉帝现在,便要上紫霄宫告状去了吧? 明日,或许封神榜之劫,就将拉开序幕了! 看来,前世封神量劫明面上虽是由阐教羞辱玉帝引起,背后因由,却未必如此。 想起玉帝适才听到“公务员考试”时急切又专注的神情,再看如今他那幅表情,和他女儿撒娇时如出一辙的僵硬,就知道,有些事,恐怕并非他能主导的。 但背后的人,是道祖,还是天道呢? 忽起量劫,又是为了什么呢? 深吸口气,嫦娥指尖发冷。她手指紧紧扣住月桂树枝,方才没有失态。 若封神量劫背后自有缘由,那末法绝境,是否也…… 正当嫦娥陷入深思之时,御座上,玉帝剑眉倒竖,双目瞠张,挂起张怒气冲冲的脸,对王母寒声道:“娘娘,朕想了想,终究是广成子他们欺人太甚,绝不可轻纵!” “否则,长此以往,三界仙妖有样学样,天庭将颜面何存?!” 见了他这幅样子,王母登时明悟,目光瞥了瞥昆仑山玉虚宫的方向,张口附和道:“陛下所言极是!” 见王母明白了,玉帝点点头:“朕思来想去,还是要上紫霄宫秉明老师,出这一口恶气!” “至于嫦娥所奏这‘公务员考试’一事……” 玉帝顿了顿,看向一脸恳切凝视他的王母,还是沉声道:“兹事体大,朕回来以前,若有什么需要定夺的,便辛苦娘娘来拿主意!” 闻言,在玉帝看似全然信任的目光中,王母深吸一口气,似乎有些紧张,轻声道:“是,本宫会尽力而为,陛下还是要早去早回!” “嗯,”玉帝颔首,眸色微深,嘱咐道,“娘娘若有为难之事,多与金星他们商量。” 语罢,自觉安排完了天庭一应事宜,他不再多言,在天道无声的催促下,走出瑶池宴客大殿,架起祥云,向着三十三天外而去。 穿过烈烈罡风,冲破滚滚雷霆,玉帝抵达三十三天外时,已是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了。 回首望了望背后的三十三天,他轻叹一声,也不掐诀收拾一番,反倒边向紫霄宫跌跌撞撞架云而去,边挤眉弄眼酝酿着泪珠儿。 纵然天道和圣人们都知道这不过是场戏,可为了天道的谋算,他堂堂三界之主,却也还是得披上戏服,唱响了这台好戏。 偌大眼眸中闪过毫不遮掩的讥讽之色,玉帝心中冷笑不已。 ——圣人之下,皆为蝼蚁。 不得成圣,纵有再多虚名,也不过永远只能做一颗棋子罢了! 也罢,就让他这颗小棋子,做好一回马前卒。 且看看,他能搅起多大的风浪来! 心中满怀愤懑,玉帝脚下云朵踉跄而行得更加真切,眼角倒也当真逼出了一汪泪花。 步履蹒跚走了片刻,他抬眼,果然紫霄宫已出现在眼前。 不同于容纳红尘三千客时的霞光漫天、祥云笼罩,似他和王母这两个长年在此的侍茶道童方知,无人来访时,此地会是何等萧索。 无日月云霞,无龙凤禽兽,无繁花硕果,无颜色声息…… 空荡荡的三十三天外,孤零零立着一座紫霄宫。 无边冷寂之中,似连时间也被冻结在了此地。 心下暗叹一声,玉帝的石头心不知又怎么钻出几分惆怅来—— 这座看似雕梁玉砌无比恢弘的紫霄宫,到底是道祖尊崇地位的象征,还是一条又一条束缚着他代天行道的枷锁呢? 就像灵霄宝殿上,他和王母那两个所谓“御座”一般,赋予了他们执掌三界权柄的华丽外套,却也牢牢禁锢了他们的自由。 眸中划过一丝冷冽与憋屈,玉帝脚下祥云微不可察地顿了顿,方才向前行进。 终于到了紫霄宫门前,就见他下云时一个踉跄,便扑倒在了大门上。 他也不站起来,身子顺势一扭,五体投地向着门内叩首,嘴上凄凄切切哽哽咽咽喊着:“老师,不肖弟子张百忍,来拜见您啦!” 接着,他头抵在地上,维持着跪拜的卑微姿态,开始絮絮叨叨讲起了自己奉旨建立新天庭的不易。回忆起了阐教弟子再三推辞入天庭治三界时,更是老泪纵横。 说到今日宴会上慈航一事时,玉帝抬起头来,一副羞愤不已的模样:“弟子自知身卑福浅,不配为圣人弟子所尊。” “然慈航暗藏幽冥界之物,罪证确凿,理应受天庭管束,遵天规处置!” “可那广成子,自恃为阐教弟子,竟也浑不将天条律法放在眼里,强行带走了慈航!” “弟子实在无可奈何,却也不愿天庭受此折辱,更不堪您和天道为三界呕心沥血定下的天条被如此蔑视!” “弟子斗胆,请老师做主!” 这番话语,可谓是声声恳切,字字含泪! 若有看客在此,恐怕也要深受感染,为玉帝这颗尊师重道之心而拍案叫绝、潸然泪下! 只可惜,此处乃是三十三天外,一番唱念做打无人赏看。 倒是紫霄宫的大门,终于在玉帝泪眼婆娑的目光中,静静敞开了。 玉帝哭哭啼啼抹着泪进了紫霄宫大门,却在双脚踏过门槛之后,立刻放弃了拙劣的演技。 站定在门内,他身板挺直,摘下冕冠收入袖中,拢齐发冠,又细细理了理衣袍,方迈步向内走去。 穿过前厅中庭,绕开莲池果苑,果不其然,在一丛盛放的牡丹花前寻到了那人的身影。 花团锦簇,花色艳丽,可与花丛前自斟自酌的人相比,却也失了颜色。 眉眼浓艳的人神色倦倦,雪白手臂自红袖里探出,撑在青石案上,正执起一盏酒杯,往嘴里送着酒。 可纵然这人姿态再懒散随意,玉帝却是丝毫不敢怠慢,站定在青石桌前,躬起身子,恭恭敬敬拱手下拜:“拜见老师。” 不错,这雍容疏懒宛若人间贵族纨绔的人,便是洪荒道祖——鸿钧道人! “叮——” 酒杯磕上青石案,鸿钧道人恹恹斜眼看来:“唔,是百忍啊。” 这一侧脸,未曾绾起的墨发被带起,垂落在他身后微微晃动。发尾扫过身后牡丹花团,继而一阵花枝轻颤。 熟悉的牡丹花香飘然萦绕鼻翼,玉帝暗暗吸了一口气,方再次行礼道:“是,百忍见过老师。” “嗯,”苍白如玉石的手指挑弄把玩着酒杯,鸿钧道人阖了阖眼,片刻后,眼眸半抬,道,“你的来意,我知道了。” “既然天道已有定策,便按你们的计划来吧。” “有劳老师,”玉帝再次躬身下拜,不再多言。 而他看向地面的眼眸,却已盈满了兴奋之色。 好戏,要开场了! …… 天尽头,日落西山,彤红烟霞自天边晕染,渐渐转为温厚橘红。 彩霞映上高耸入云的山峰,泛于清寒冰雪之面,颜色渐淡,由橘转金,再变为纯白。 下至山腰,已不见霞光,山峦颜色又是由淡转浓—— 却有苍苍老柏铺盖漫山遍野,青青修竹拢过山岚雨雾,灿灿琪花点缀石中径边。 不时有猿鸣鹤唳,声震九霄;隐现着白鹿青狮,行摇五岳。 十二道连为一片的祥云渐行渐缓,飘然落在山崖一处玉石铺就的平台上。 广成子率先落在麒麟崖玉台上,回身看向被文殊和普贤搀扶的慈航,长叹了一口气。 他是强硬地把慈航从天庭安然无恙带回昆仑了,可慈航落了如此把柄给玉帝,却是给他们阐教惹了不小的麻烦! 稍后回玉虚宫面见老师,如何交代,也是令人头疼…… 广成子尚且如此,更遑论当事者本人。 慈航垂着头,在文殊和普贤的搀扶下,蔫头蔫脑跟在师兄弟们身后,绝望地向山崖深处行去。 但愿回了玉虚宫,老师莫要多问。 得罪了玉帝、落了把柄不算什么大事,可要是被发现他与西方教二圣有勾结,那他才是当真要在阐教混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他掀起眼皮,左右看了看身旁的文殊、普贤。 有心传音警告他们谨言慎行,可想到老师在宫中坐镇,焉知不会察觉他暗中传音,慈航终究不敢冒险。 咬咬牙,他只分别递给两人一个眼神,便不再多说了。 但愿今日,能安然度过这一劫吧! 至于那害他至此的小仙…… 慈航脑海中闪过嫦娥擒住他那几招的凌厉手法,心尖不由一悸,竟半点提不起亲自报复的勇气。 作者有话要说: 牡丹和鸿钧都出场了,那就推一下本文前传《生而为神,姐不抱歉!》吧,求【预收】啊姐妹们~~ 主角视角文案: 身为开天辟地后第一朵修炼有成的花,洪母单的日子是十分优哉游哉的—— 每日沐浴在小金乌的光辉下舒展身体,没事和隔壁山头的粉桃、碧竹聊聊天,听听小凤传来的梧桐、扶桑的近况,问问小龙最近红莲、芦苇过得可好…… 直到某一日,粉桃和她先后各自在溪边捡到了一身血色的弟兄二人。 活泼开朗的罗睺带着粉桃走出寂寥幽谷,雅静致远的鸿钧则欲陪她在山野间隐居。 洪母单:“……” 救了个没家底还可能有仇家的陌生异性,现在他想赖在我家白吃白喝还打扰我吃喝玩乐…… 咱就是说——姐不允许!!! 幸好,就在她为如何不结仇地赶人而辗转反侧的那一夜,粉桃趁着夜色偷偷找上她,双眸蓄泪。原来罗睺竟是混沌魔神,而他蛰伏在粉桃身边,竟是另有企图。 鸿钧,亦然。 洪母单拍拍粉桃妹妹的肩,转过身喜笑颜开抽出了刀。 生而为神,姐很抱歉。 蹭住顶多打一顿,若要毁我家园——杀无赦! 标题党版文案: 区区牡丹为何可称三界花中至尊? 小小桃花为何遍布昆仑、瑶池等后世仙神圣地? 桃木剑为何就能驱魔辟邪? 一朵混沌青莲为何能分化出如此多的至宝? 道魔之争难道只是两个生灵单打独斗? 后世为何鲜少花草成仙? 金乌、凤凰为何各有独家栖息之木? 镇元子凭何成为地仙之祖? …… ——种种上古秘闻,尽在《生而为神,姐不抱歉!》 纠结了一下,还是改为无CP啦~ 果然还是不忍心让女孩子吃爱情的苦啊,哪怕此时她在我心里还只是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影。 姐妹们看看简介,感兴趣的话【预收】一下呀~ 希望能写出一个更宏大浪漫的上古洪荒,以及一群女孩子们共同守护家园的故事~ 第34章 不知是否是忧思太甚,又或是杞人忧天,慈航被文殊和普贤搀扶着向麒麟崖深处行去时,却总有股心惊胆战之感。 那遮掩着玉虚宫楼阁的松柏树林,白日里看了是那般缥缈若仙,此时在沉沉暮光下望去,竟透出一股吞没万物的阴森气息。 那成排栽种在小路两旁的青翠碧竹,白日里看起来很是中正平和,而今在冷雾之中,竟好似暗藏着眼泛冷光的吐信毒蛇。 那叶如彩霞般绚丽的宝树,和潺潺流水的清澈石泉,白日里总有仙鹤珍禽在此休憩饮水,一派生机勃勃之象,现在看去,夜深时一片空旷,竟叫人心里平添几分冷寂…… 越想,慈航越是心中不安。行进之间,也愈发畏缩起来。 待到了玉虚宫大殿的金门前,他顾不上待广成子先出声,亦等不及童子卷起珠帘,便哆哆嗦嗦,自己向内扑倒,滚爬进殿。 “不肖弟子慈航,拜见老师——” 他如此贸然地闯了进去,正欲躬身问安老师的广成子不由蹙起了眉,微弓的身子停住,连带着身后一串师弟们也都顿住身子,不敢多言。 直至片刻后,方才同样停住动作的门内童子复又缓缓卷起珠帘,他们才静默前行,鱼贯而入。 悄然进了殿,果然,他们的老师元始天尊正盘膝端坐在八宝云光座上。 而慈航,正跪倒在老师座下。 却说片刻前,慈航一路摸爬滚打到了老师座下,正欲涕泪横流痛陈己过。 谁知,一个抬眼,恰撞上元始天尊轻飘飘瞥下来的眼神,他便什么也说不出了。 圣人威压,莫过如是。 八宝云光座上,待广成子等人分列在两侧站好了,元始天尊才不疾不徐捻着墨色长须问道:“此次赴宴瑶池,如何?” 老师发问,广成子连忙出列,躬身拱手,将此次天庭欲逼他们上天劳役、慈航挑衅玉帝和王母反被抓住把柄等事,详略得当禀报给元始天尊。 自然,身为阐教十二金仙之首,他终究对下面的师弟有几分爱护之情。谈及慈航挑衅玉帝和王母的言行时,便不过用“往地下丢了个蟠桃”草草代过。 叙述完这场事端后,他就揣手而立,和跪倒在一旁的慈航,一同静候老师的吩咐。 想来,老师会先问慈航师弟,是从何得来的冥河血海吧。 他身为阐教子弟,竟沾上了老师最厌恶的不洁之物,定会令老师大为光火。 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广成子收回瞥向慈航的同情目光,垂目不语。 暖玉铺就的地上,慈航亦是如此揣度,身子不由微微颤抖,生怕恶了师尊。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元始天尊最先问的,竟是—— “慈航,你丢在地上的桃子,可是蟠桃?” 不辨喜怒的嗓音响起,说出的话却令所有人微微一怔。 慈航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正对上老师俯瞰而下的淡漠目光。 打了个激灵,他连忙低下头,喏喏道:“是,正是蟠桃。” 孰料,他才回答,面前便响起一道巨响! 他惊诧抬头,正瞧见元始天尊勃然大怒,重重一掌拍在了八宝云光座上! 这还不算完,在殿下众人皆被吓得一僵时,元始天尊已扬袖挥臂—— 一个耳光,结结实实打在了慈航脸上! 这! 这一下,不止慈航,就是广成子等弟子连道童,也站不住了,纷纷跪伏在了地上。 只是,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了一颗蟠桃,老师何故如此暴怒? 他们想不明白,挨了打的慈航更是想不明白。 他被元始天尊一掌打得侧翻在地,脑子是懵的,人是麻的。 啊?为什么啊? 不过就是个桃子啊! 他是这么想的,下意识也是这么说的:“师尊容禀,那就是颗普通的蟠桃!” 因挨了个结结实实的巴掌,他说话间,脸颊仍是火辣辣的。 是以,喊出这句话时,他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捂着脸颊,眼中泛着因疼痛而涌出的泪水,看起来委屈极了。 可元始天尊,似乎全然没有心疼他的意思。 中年模样的道人立在座前,背过双手,从上向下俯视着自己这个弟子,目光冰冷不见慈爱,神情更是严肃淡漠。 而阐教另十一位门徒并童子,在元始天尊勃然大怒之时,也一个个接连垂头跪在了地上。只是茫然失措的神情,以及欲言又止的嘴型,暴露了他们对于师尊陡然发难的不解。 将弟子们的惊诧纳入眼帘,元始天尊捻须仰天,长叹一声,正欲教导弟子们一番,却忽而眉心一动,向上空望去。 片刻后,在阐教十二金仙面面相觑之时,他拂手挥袖,眉宇沉沉:“老师召三教圣人上紫霄宫。” 对着闻言后蹙眉抬头的广成子,他嘱咐:“你是大师兄,吾不在宫中时,你当管束门人,不可徒增因果!” 广成子俯首称是时,他又将目光投向慈航:“至于你……” 在慈航紧张的目光中,元始天尊拧眉,顿了顿,道:“闭关百年,非必要之事,不得擅出昆仑!” 见慈航俯首叩谢,目光轻扫过跪在慈航身侧的文殊和普贤,却也懒得多说什么,视线一转,阔步出了玉虚宫。 元始天尊跨上四不象,拍拍它的角,便在一道红光并清脆铃声之中逍遥而去了。 只剩慈航,自以为逃过一劫,心里一松,身子一软,虚弱歪倒在了地上。 却说元始天尊在三十三天外收起四不象,正瞧见大兄老子和三弟通天教主候在紫霄宫门口。而他们身前揣手看门的,赫然正是玉帝。 心知玉帝恐怕是冲着阐教弟子来的,他脚步微微一顿,旋即面色不改走上前去,笑呵呵与几人揖手见礼。 而玉帝,自远远眺见了元始天尊的身影,脸上笑意更盛,眉眼间似乎也全然看不出他对阐教的芥蒂。 在元始天尊端起笑与老子、通天教主问好时,他就笑盈盈站在一旁等待,直至三兄弟寒暄完,方才慢悠悠拱手道:“见过元始师兄。” 元始天尊眉眼间笑意稍淡,斜眼看向玉帝,在玉帝与他对视半晌仍不闪避眼神后,方淡淡应了一声:“嗯。” 玉帝也不恼怒,只笑呵呵道:“既然三位师兄皆至,还请进门,拜见老师。” 闻言,三位圣人相视一眼,连袂迈入了紫霄宫。玉帝垂眸,紧随其后。 …… 又说瑶池之中,玉帝匆匆离去后,太白金星也低眉顺目躬身告退了。 王母则是用眼神屏退了清琼,方才侧过脸去看向明显欲言又止的嫦娥。 待嫦娥对上王母转回来的目光,斟酌道:“娘娘,既然陛下命小仙后日朝会上奏公务员考试之制……” “小仙斗胆,还请娘娘准允小仙下界准备。” “一来,小仙仍身负监管云华长公主和杨家之职,不敢懈怠;” “二来……”她顿了顿,似有踌躇。 王母目光中透出几分温柔与鼓励来,道:“无妨,你直说就是。” 今日嫦娥斗慈航的过程,已向她证明了嫦娥此前获赐功德金光并非偶然—— 以一介凡人之身修炼到能战胜慈航,又有当机立断揭发慈航的决绝,怎么不算可用之仙呢? 故而,她待嫦娥的态度,也更为亲近了起来。 果不其然,嫦娥察觉她的态度,神情更为坦然了起来,继续道:“二来,小仙斗胆,希望能请三位公主,帮小仙一同整理奏章。” 在听到“三位公主”四个字时,王母落在嫦娥身上的目光深了深,旋即樱唇轻启,轻声问道:“哦?这是为什么?” 嫦娥面上略略带出几分笑意,对她解释:“这些时日,嫦娥与三位殿下朝夕相处,发觉她们不仅天生聪颖,且或是因同为人族出身,我等对于事务的许多认识、分析,也皆能从人族的立场看待。” “如此……”在王母若有所思的神色中,嫦娥的笑颜添了几分欣赏乃至慈爱,“比起天庭而今许多眼高于顶、不将凡人放在心上的神仙,公主们岂不是更适合来制定标准,以选拔能够造福三界、庇佑人族的新神?” 闻言,王母沉吟片刻,抬起眼来,语气莫名:“嫦娥,你该知道,本宫这几个女儿身上,并无神职。” 说着,她双眼紧紧盯住嫦娥的双眸,似要透过嫦娥的眼睛,直直看进她心里去。 涉及自家女儿,就算神性淡漠如王母,也绝不会轻忽! 面对她明晃晃的探究目光,嫦娥敛容正色而对,徐徐反问:“那么娘娘,就甘愿殿下们,千年万年,如此下去么?” 她声音轻缓,语气亦平平淡淡。 可听在王母心中,却恰似一道惊雷—— 自然,她不可能甘愿! 纵然各方制约下,她和玉帝当年不得不捏着鼻子咽下这口气,只保住了能让女儿们长生不老、居于天庭的公主身份。 至于能积攒香火与功德的神职,却是难以奢求了。 可为人父母者,哪能甘心看着孩子们如此无所事事、蹉跎余生? 若是他们能永久庇护女儿们,或许任她们这般“逍遥”也无所谓。 然历经世事沧桑,眼睁睁看着龙殒凤落,又瞧着妖亡巫灭,她又如何敢自以为,她和玉帝这靠道祖、天道得来的天庭,便能长长久久,亘古长存? 而待到那时,她仙术不通、法力低微又无势力可依的女儿们,却要何去何从? 是和龙族、巫族一样偏居一隅,还是和孔宣、陆压一样在洪荒辗转苟活? 她怎么可能舍得,让她的女儿们去过那样憋屈窝囊、战战兢兢、颠沛流离的生活啊! 只是…… 王母默默抿起了唇。 作者有话要说: 想知道元始天尊为何这般在意蟠桃?姐妹们【预收】下本文前传《生而为神,姐不抱歉!》呀,会将上古洪荒的故事~ 主角视角文案: 身为开天辟地后第一朵修炼有成的花,洪母单的日子是十分优哉游哉的—— 每日沐浴在小金乌的光辉下舒展身体,没事和隔壁山头的粉桃、碧竹聊聊天,听听小凤传来的梧桐、扶桑的近况,问问小龙最近红莲、芦苇过得可好…… 直到某一日,粉桃和她先后各自在溪边捡到了一身血色的弟兄二人。 活泼开朗的罗睺带着粉桃走出寂寥幽谷,雅静致远的鸿钧则欲陪她在山野间隐居。 洪母单:“……” 救了个没家底还可能有仇家的陌生异性,现在他想赖在我家白吃白喝还打扰我吃喝玩乐…… 咱就是说——姐不允许!!! 幸好,就在她为如何不结仇地赶人而辗转反侧的那一夜,粉桃趁着夜色偷偷找上她,双眸蓄泪。原来罗睺竟是混沌魔神,而他蛰伏在粉桃身边,竟是另有企图。 鸿钧,亦然。 洪母单拍拍粉桃妹妹的肩,转过身喜笑颜开抽出了刀。 生而为神,姐很抱歉。 蹭住顶多打一顿,若要毁我家园——杀无赦! 标题党版文案: 区区牡丹为何可称三界花中至尊? 小小桃花为何遍布昆仑、瑶池等后世仙神圣地? 桃木剑为何就能驱魔辟邪? 一朵混沌青莲为何能分化出如此多的至宝? 道魔之争难道只是两个生灵单打独斗? 后世为何鲜少花草成仙? 金乌、凤凰为何各有独家栖息之木? 镇元子凭何成为地仙之祖? …… ——种种上古秘闻,尽在《生而为神,姐不抱歉!》 纠结了一下,还是改为无CP啦~ 果然还是不忍心让女孩子吃爱情的苦啊,哪怕此时她在我心里还只是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影。 姐妹们看看简介,感兴趣的话【预收】一下呀~ 希望能写出一个更宏大浪漫的上古洪荒,以及一群女孩子们共同守护家园的故事~ 第35章 只是,王母心中的种种不甘,在发觉玉帝更愿倚重太白金星李长庚、天猷副元帅等神,而非他们二人的女儿们后,便只能暂且掩埋在心底了。 连孩子的亲生父亲都无意赐予女儿们权力,还尚未能真正执掌天庭大权的她,纵有再多不甘,又有什么法子呢?! 是以,在嫦娥将将问出此句后,王母霎时瞳孔一缩,看向嫦娥的目光,探究之外,更多了几分凌厉! 七个女儿皆是她的心肝,若嫦娥想借由女儿们达成什么目的,怕是想错了! 然而,在王母锋锐视线下,嫦娥岿然不动,面色如常,只是静静等待着王母的回答。 她相信,王母心中是有不甘的。 虽然,她没当过母亲,无法对王母感同身受。 但前世,龙吉大公主下凡在封神劫中被哄骗委身洪锦一事,螭润六公主和康乐七公主偷偷下界嫁给凡人之事,王母得知时的样子,她是亲眼看到的。 一向雍容华贵乃至高高在上的王母,第一次顾不上她在众神面前的凤仪—— 当女儿们被弹劾私通凡人时,她下意识冷笑否认,却在千里眼和顺风耳确认消息属实后,震惊诧异地看到水云镜中女儿们为了区区凡人洗手作羹汤的模样; 在天庭众仙谏言中,不得不命人将女儿们捉拿上天后,她痛心疾首地看到女儿们为了自己的儿女私情,在凡间肆无忌惮使用法力反抗天兵天将; 被擒拿上天的女儿们指责她冷酷无情时,她红了眼眶,嘴唇发抖,失魂落魄之下,还得强打起精神为女儿们在众仙面前争取轻判; 眼睁睁看着女儿们被定下刑法、押去天牢后,她颓唐无力地告退,离开灵霄宝殿的步伐踉跄,身子佝偻,背影萧索…… 任谁看了,也不会相信她是青春常驻的仙人,反倒像个生机散尽、垂垂老矣的老妇人。 便是末法绝境之时,每每谈及因法力低微而早早陷入沉睡的女儿们,王母都难以抑制悲痛之色。 若非公主们只是沉睡,而非直接陨落,嫦娥都忍不住怀疑,王母会不会悲痛欲绝,随她们一道去了。 是以,她笃定,这样爱护女儿的王母,会愿意顺手帮女儿们增添些功德与功绩。 或许其它事上,她身为天庭之主的神性会令她显得冷酷无情。但在不违背天条的基础上,见过她前世表现的嫦娥相信,她终归也会有几分独属于母亲的人性。 果然,对视许久后,见嫦娥始终镇定自若,王母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你想要什么?” 她不信,嫦娥会做这样对自己毫无利益的事。 听出了王母暗藏的妥协之意,嫦娥却并未如对方所想那样暴露何等阴诡面目,而是平静道:“小仙所想,其实也不过,就是有一个真正能对人族有几分怜惜的天庭罢了。” 在王母微微诧异的神情下,她唇角微微勾起,似是苦笑,又似是嘲讽道:“嫦娥虽已为仙,但毕竟出身人族。” “眼见而今天庭众仙出身洪荒各族,却鲜有人族出身,更多自矜种族者对人族不屑一顾,即便是身负神职,也……” 说到此处,她似有触动,长睫颤颤,微微垂眸,竟再不能言。 但言尽如此,又何必再要她说下去呢—— 身为天庭之主、女仙之首,天庭众神什么德行,对人族又是什么态度,难道王母不知道吗? 当年巫妖大战后,妖庭陷落。道祖与天道在妖庭原址上重建天庭,因人手匮乏,容留了许多前朝旧臣在新天庭中任职,如东王公、西王母、符元仙翁、九天玄女等等…… 对这些原本出身妖族的“神仙”而言,现在被视为气运之族的人族,不过是他们妖族气运衰败后,在山中称霸王的猴子罢了! 更有甚者,此前千百万年间,都视人族为一种可圈养的食材。 如此思维下,他们纵然不得不肩负神职运转三界,又哪里会真情实意地为人族筹谋? 眼看人族受雨雪冰霜风雷寒暑之苦,他们不嗑着瓜子看热闹,已经是有道德的了! 轻叹一声,王母姑且信了嫦娥之言,颔首道:“本宫允你所奏……” 顿了顿,眼眸略深,又道:“你此次下凡,将本宫另四个女儿也带下去吧。” 嫦娥略有些讶异地抬眼,正撞上王母决然目光,只听她言辞凿凿、声如金玉:“公务员考试乃是洪荒未有先例之事,不可轻忽,只你和龙吉她们三人如何可行?” “让她们姐妹七个都来帮你,左右她们在天庭也无事可做,还不若为人族做些事!” 唉。 好一片慈母心肠。 心知王母是想趁此良机为每个女儿都积攒些功德,嫦娥心中感慨,脸上也不由透出几分温柔笑意,应道:“是,殿下们仁善聪慧,定能恩泽人族。” 见嫦娥明白了自己的言下之意,王母眸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遂颔首,吩咐道:“陛下既命你后日朝会上奏此事,你今日且先带她们下凡整理奏折。待……” 略略沉吟,她敲定了时辰:“明日日升,你再上天,与本宫禀报。” 天庭的明日日升,那便是凡间初夏左右了。 默默算了下时辰,应当来得及再做布置,嫦娥遂敛眉低首,应道:“是。” …… 黄昏时刻,月色与霞光交映,五道身影缓缓落在了山间张府宅邸之中。 广袖轻扬,裙裾回摇,翩然间吹起一阵鹅黄花雨。 正透过月镜查看杨家的龙吉大公主嗅到月桂花香,一抬头,就瞧见嫦娥仙子携自己的几个妹妹出现在了眼前。 脸上浮现出惊喜之色,她一面起身相迎,一面唤正在厨房跟土地婆学人间吃食的两个妹妹。 此前一直在天上的几位公主也一扫迷茫之色,不再疑惑于母后打算让自己跟随嫦娥仙子做什么,转而满面喜色,纷纷提裙上前去见过大姐。 ——这都大半天没见了,自飞升以来,她们姐妹可没分开这许久呢! 嫦娥含笑看着她们姐妹欢喜的样子,自此次上天以来绷紧的心也不由柔软了几分。 花好月圆,姐妹团聚,如此喜事,倒也不负这良辰美景。 曾几何时,她也有许多姐妹呢。 朱唇微抿,黑瞳透出几分水色。 灯火阑珊处,一声轻叹,消散于茫茫夜雾之中。 那厢,被簇拥在姐妹之中的龙吉正为妹妹们的到来欣喜,不经意间侧眸,却发觉嫦娥仙子独自一人站在不远处。 清冷月光覆过她身形,摇曳花影搅乱她神情。定神看去,竟无端透出几分萧索。 下意识地,她止住仍在说话的姐妹们,带领她们走向了嫦娥,似什么都没察觉一般,含笑问道:“娥姐,却不知母后布下了什么任务,竟要咱们如此多人共同完成?” 几个月下来,相处久了,她们也不再见外地称呼嫦娥仙子为“仙子”,而是改称更亲昵些的“娥姐”了。 自然,嫦娥对她们的称呼,也同样有了变化—— “吉娘,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抬眼瞧了瞧天色,嫦娥沉吟道,“今日太晚了,不若明日再详说。” 公务员考试终究不是能一拍脑门就定下来的小事,她也需要安静下来,再斟酌斟酌如何推进能够更为顺利。 见龙吉张张嘴,似是欲言又止,她拍拍对方的手,笑道:“放心,来得及。” 说着,嫦娥又素手一翻,使袖里乾坤之术,掏出些贝币来,塞到她手心:“你们姐妹许久未见,也该叙叙旧。” “这里有些人类的钱,你可带殿下们下山到凡人的市集上尝些吃食。今晚的记录,由我来便是。” 见公主们都是一脸激动又好奇的模样,连向来稳重的龙吉眸子都亮了起来,她又笑了笑,道:“这时候,应当正是人类晚市热闹的时候。”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还是嘱咐道:“只是,殿下们可要小心些,不得在凡间擅动法力,徒增因果。” “若有万一,即刻掐诀唤我!” …… 目送七位公主欢天喜地下了山,嫦娥心下一松,身子也卸了劲,顷刻间歪倒在庭中椅上,仅以单手支颐,勉强撑着自己不倒下。 月光洒下,映照出她倦倦神色。 先是暗中监护云华母子除妖,又随玉帝和王母宴客,邀战慈航捅破冥河血海之事后,还要扭转玉帝打算引阐教十二金仙入天庭的念头…… 月色清亮,花色繁盛。 偏偏,春夜中,佳人那双秋水剪瞳竟黯淡了颜色,涣散呆滞,恍若被硬生生抽去了莹润水色。 就连素来娉婷的身段,都犹如强撑起的骨架,浑身上下写满了“生无可恋”的意味。 片刻后,容颜姣好如二八少女的嫦娥长长叹出一口气,只觉自己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穿越时空回来后,可真是半刻也歇不得啊! 就算这具仙身不累…… 心可真是累啊! 默默心疼着自己,片刻后,嫦娥还是垂死病中惊坐起,认命地坐起身子。 活儿没干完,有什么资格当咸鱼?! 纤指抚上太阳穴,嫦娥边不轻不重给自己揉着穴道,边暗暗思索着该如何写奏折—— 天知道,她一个出身上古原始部落的女子,哪里会写什么锦绣文章啊! 想当年她奔月之时,造字的仓颉都还没出生呢! 现在能把道理说得还算清楚,已经是她前世看凡间热闹时,顺带学习的优秀成果了! 唉,实在不行,就让龙吉给她润色吧。 反正也是给她爹娘看,写得再差,玉帝和王母想来也是舍不得说自己女儿的~ 至于其中的内容…… 头疼得蹙起眉,蓦的停住按着穴道的手,嫦娥浑身散发出社畜的怨气—— 本以为当时劝说好玉帝和王母就能施行公务员考试制度的,为什么还要上朝递奏折啊?! 他们要请阐教众仙入天庭之想,可没在朝会上公开讨论啊! 啊! 仗着四周无人,嫦娥抬手烦躁地抓抓头发,一张脸简直要皱成了橘子皮—— 如此一搞,她必须要准备的,她不得不面对的,可就太多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娥姐:打工人好想摆烂呜呜呜呜 第36章 “黄牛!健壮的黄牛!能下田地的黄牛!只要十贝币,走过路过可别错过呀!” “奴隶!上好的奴隶!会做农活的奴隶!只要五贝币,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镶嵌有华彩珠宝的精美绣鞋踏在泥泞未干的地面,螭润六公主牢牢牵着康乐七公主的手,两人紧紧跟在从容前行的嫦娥仙子身后,好奇又紧张得向四周张望。 那夜后,她们很快得知了自己姐妹这次下凡的目的—— 为天庭开启公务员考试制度做谏言! 细细为她们讲解了这一制度对天庭与三界的意义后,嫦娥仙子便给大家派下了任务。 因仙子加上她们七个姐妹共八人,故而分为三组进行。 每日,山上张府要留三人,好记录下云华姑姑一家的行动。因大姐、二姐和三姐已能熟练掌握其中规则,故而,每日山上要留她们其中一人值班,好教导后来的姐妹们。 另外两组,则由仙子或两位不用值班的姐姐带队,去往南赡部州各地,走访人间百姓,探查他们心中祈愿。 按仙子的话说,就是她们这些出身人族的神仙,应当从凡人中来,到凡人中去,将凡人对于神仙的祈愿集中起来,知道凡人需要什么,才好选出能够解决凡人忧苦的好神仙! 只是…… 康乐七公主明亮的眼神短暂浮现出茫然之色,她看着人与牲畜同列售卖的集市,听着不绝于耳的叫卖声,闻着酸涩恶臭的味道,脑子简直要乱成一锅粥。 人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脏乱差也就罢了,毕竟是不会施法自洁的凡人。 可什么样的凡人世界,会将人和牲畜一起当做货物,摆在集市供人挑选啊? 甚至,人的待遇还不如牲畜好! 好歹卖牛人还会不时给黄牛添点儿清水和草,而人,却只能三三两两蜷缩在笼子角落里,要很久才能得到小半碗浑浊的水,还要和身边的其他奴隶你争我抢…… 康乐目光扫过奴隶们那一双双麻木空洞的眼,好像看到了一个个漆黑不见天日的深渊。 不知为何,她心中好像被什么堵上了一般窒息,纤瘦的身子又莫名因感到恐惧而战栗。 可,她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身为堂堂天界公主,可是绝不会落到如此境地的啊! 她有什么,可跟这些凡人共情的呢? 牵着六姐的手不觉施力,指甲猛地陷入对方的肌肤之中。 “啊——” 被掐得一疼,螭润六公主痛呼一声,却看见七妹正呆愣愣望向奴隶笼子的方向,神情复杂。 “七妹,”螭润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却也是心有戚戚,不忍多看。 飞升前,她也不过是张府千娇百宠养大的闺阁女儿,哪里见识过这般民生疾苦呢! 踌躇片刻,她还是快步上前,叫住了嫦娥:“仙……娥姐!” 她抿抿唇,有些为自己的冒失不好意思,也有些犹豫不决。 但很快,眉眼间的迟疑化作了坚决,在嫦娥平静的目光中,她鼓起勇气道:“我们,我们将这些人买下来吧!” “买下他们?”嫦娥目光扫过衣不蔽体的人类奴隶,转而问道,“润娘的意思,是将他们都买下来?” 出门在外,她们自然不好当着凡人的面,一口一个“仙子”“公主”的互称,于是几日下来,大家俱都以姐妹相称了。 螭润点点头,怜惜地望向人类奴隶们,柔声道:“他们太可怜了。” “作为……我想,我无论如何,不能袖手旁观。” “所以,我们将他们买下来吧!” 听了她的要求,嫦娥没有立刻赞同或否决,而是去问同样面露恳求的康乐:“乐娘,你也是这么想的么?” 被妹妹叫醒后,康乐怔怔回过神。听到嫦娥仙子的问题,她连忙点点头:“是,我也想帮帮他们!” 唉…… 对着两双诚恳又善良的目光,嫦娥心中轻叹一声,索性走到街边破旧茶肆中,示意两位公主坐下详谈。 无视了两人隐含催促之意的神情,待小二送来了并不算干净的井水,嫦娥施法在三人周围套上了隐形的隔音罩子后,方才慢悠悠为二人倒水,问道:“殿下们想帮他们,于是决定买下他们?” “是呀!”螭润按捺不住,秀眉拧成了结,抢先道,“仙子,我们赶紧将他们买下来吧!再拖,我怕他们……” 她看的可清楚了,那里面有几个孩子和女人,还有身上仍流着血的男人,要是再不救他们,就怕他们捱不过今日啊! 嫦娥仙子真是的,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心情喝水呀! 康乐拍拍姐姐手背提醒她莫要急躁,也张口与嫦娥打着商量:“娥姐,乐娘知道,依天条,我们不得随意插手凡间之事。” 前几日跟大姐一起记录、分析姑姑家之事时,她也学了其中道理。但她想,天亦有情,总还是有办法的。 于是,她微微一笑:“只是,身为天庭神仙,救助凡人本也是我们的份内之事。” “我们不会给他们过多的帮助,像姑姑让姑父从一介贫民跃为富翁那般夸张。” 康乐又看向奴隶笼子的方向,目光温柔而悲悯,似盛着一池柔波:“我们只是给他们点吃食,再让凡人大夫给他们看看病,让他们现在能活下去罢了。” 有了七妹的补充,螭润也更有底气了,张口道:“是呀,只是让他们活下去罢了!” “仙子,不要再耽误了,快买下他们呀!” “活下去……”嫦娥丹凤眸子里的黑眼珠微微一动,视线从螭润划到康乐脸上,淡淡道,“如此说来,殿下们所求似乎确实不多。” “只是……”她缓缓将盛着井水的一只陶觚推至六公主面前,启唇问道,“不知殿下们可还记得,今日下山,是为了什么?” 闻言,康乐垂眸,避过嫦娥的目光,低声回答:“是为了勘察民情,为天庭大事做准备。” “不错,”嫦娥将另一杯井水推给她,淡淡一笑,“此事之于三界的意义,我想前几日我已讲的足够明白。” “即便会耽误大事,”轻啜了口浑浊井水,嫦娥面不改色地咽下,“两位殿下也坚持要救下这些奴隶么?” “可……”康乐羽睫轻颤,抬眸注视着嫦娥,轻轻咬住下唇,却不知该如何说。 难道要说,只救助几个奴隶,耽误不了什么大事? 但她又不知嫦娥仙子此后的安排,怎么能笃定当真不会出事呢? 可要是叫她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死去,她也做不到。 那些人看着,实在是不能再可怜了! 诚如六姐所言,再不救人,或许他们就活不下去了! 想着想着,康乐脸色苍白起来,目光却更为明亮了。 对着等待她回答的嫦娥,她咽了咽口水,低声道:“乐娘无法保证不会耽误大事,但无论因此导致了何等的因果,我都愿意一力承担!” “如果,你承担不了呢?” 玉石般冰冷的嗓音响起,康乐七公主对上嫦娥仙子的双眼,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威仪无双。 过往,虽总有人赞母后雍容威仪,然在她们姐妹面前,母后总是慈爱的、温柔的。 所以,她从不曾知道,一个女子的双眼,也可以这般摄人心魄! 清冷冷的眸子正正注视着你,如亘古空寂的天上月,似经年不化的昆仑雪。 那冷寂彻骨的寒意,随着视线望过来,似直直刺进了肌肤! 下意识,她是想退缩的。 可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脑子还混沌一片,就先张了口:“我可以倾尽所有来承担!” “若是,若是如此还不够……”樱唇张了张,嗓子略略发干,康乐顿了顿,道,“那就一日日偿还因果!” “一日还不清,那就用一世还!” “一世还不清,那就用生生世世来还!” 语罢,她双手狠狠攥着袖子,指甲即将扎破了手尚且不知,一双眼紧紧盯在嫦娥仙子的脸上。 她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决心,或许是,那些人实在太可怜了。也或许是,她不能容忍,自己当个对百姓苦难冷眼旁观的神仙。 另一旁,眼瞧着几句话,气氛便莫名其妙变得紧张起来了,自家七妹还魔怔了一样立下军令状,简直要把自己生生世世赔进去…… 螭润六公主坐不住了。 她虽有急切的救人之心,但可没觉得,办天庭公差和救人这两件事,是矛盾的呀。 压迫下急切的心情,扬起笑容,拿起陶壶,她边给嫦娥续水,边笑道:“娥姐误会了,如何就到了这步田地?” 在嫦娥看过来后,她徐徐解释道:“虽说要救人,但也绝不会耽误天庭大事的。” “你说要到凡人中去,查明凡人有何祈愿——这不就是个好机会?” 瞥了眼笼子里的数个奴隶,她笑吟吟道:“这天下,还有比奴隶,更惨的人类吗?” “且整个南瞻部洲,从中原的商到这蜀地,似乎都有许多人族奴隶。” “他们的祈愿,应该是也在我们的探查范围之内吧?” 头轻轻一歪,螭润笑语嫣然看向嫦娥,杏眼中满是狡黠,就连她鬓边垂落的流苏,似乎都在摇晃中变得俏皮起来。 “所以,还请娥姐行行好,允了妹妹们所请吧~” 在她胜券在握的笑容中,嫦娥把玩着陶觚,含笑道:“康乐殿下有承担责任的勇气,螭润殿下有解决问题的急智,嫦娥佩服。” “只是……”饮下其中井水,她放下陶觚,从袖中掏出几枚贝币,排在瘸腿桌子上。 不知被人间烟火熏了多久的桌子,桌面已变得漆黑油滑。 几枚干净的贝币放在上面,被映衬得清晰无比。 数都不用数,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不过四枚。 作者有话要说: 嫦娥(摊手):主打一个贫穷(哭) 第37章 在螭润六公主和康乐七公主惊诧的眼神下,嫦娥无奈道:“小仙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云华长公主用法术变出钱财,尚且要受到惩戒,小仙又怎么敢僭越天条呢?” 她苦笑一声,掏出两颗没有任何灵气的果子,递给公主们:“这次为了在人间行走时方便,小仙可是辛辛苦苦在山中摘了许久果子,才换来了这么点儿凡人所用的贝币。” 几个月前蹲在树枝上的嫦娥:唉,感谢当年爬树摘果子的技能还没丢。果然,每一件人生经历,都是有用的! 就是玉帝和王母,也太抠门了! 她这可是出公差诶! 竟然不想着给她点补贴! 下凡的时候,除了三个她需要照顾的女儿,他俩是啥都没给她啊! 一言难尽地回忆完自己吭哧吭哧爬树的悲催岁月,嫦娥又开始讲钱是怎么花完的:“而后来嘛……” 她竖起指头给她们一一数过去:“大部分为长公主家里添置了农具和田地,还给杨天佑买了些粮食。” “小部分……前几日殿下们游玩集市时用了。” 双手一摊,嫦娥扬起下巴示意那四枚贝币:“如今小仙身上,也只剩下这么点儿喝水钱了。” 听到这里,无论是康乐还螭润,面色都不好看了起来。 无论是为人还是成仙后,她们都未体验过没钱的日子。 所以,在她们的设想里,救人最大的阻碍,便是嫦娥仙子不同意。 而她们,只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将她说服,便能轻易迈过难关。 可现在的问题,竟是没钱…… 没钱…… 这可怎么办呢? 以前做人时有爹娘给钱,成仙后也不需要再用凡间货币了,她们哪里知道怎么尽快赚出钱来呢? 两双细眉拧了起来,两张樱唇撅了起来,两张俏脸显露如出一辙的愁容。 难道,就要这样放弃么? 含愁杏目望向奴隶笼子,有赖于身体的五感通达,她们清晰地听到了—— 小孩们微弱到近乎消失的呼吸声,女人们因伤口溃烂而发出的嘶哑抽气声,和男人们搂着孩子隐约传出的安抚声…… 一时之间,她们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才能在不施展法术的前提下,救下这些可怜人。 两双明媚眼眸,黯然垂下。 “不过……” 忽而,嫦娥慢悠悠出声了,对着情绪低沉的两位公主道:“未尝没有办法。” 没错,嫦娥是有办法的。 身为人类老祖宗,要是没有办法,她又怎么会如此好整以暇坐在这里,还有闲心借此教育两位公主呢? 再看惯了人世的悲欢离合,可不代表,她就麻木到失去了能够怜惜弱小的人性啊! 之所以能够气定神闲坐在这里,自然是因为她早早有了办法,且心知这些人不会轻易死去。 以她当年给后羿处理伤口的经验来看,这么点小伤口,还不至于要了人命。 便是当真有何突发情况,人命关天之下,动点小法术暂保生机,还是做得到的。 云华不能轻易动用法力没错,可不代表她和公主们不能啊! 一趟公差连钱都没给,再不让动用法力,降旨时还没见证过她独战慈航的玉帝,难道是指望她凭这天庭闻名的“柔弱身子骨”,还有他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硬抗云华这武艺高强闻名三界的斗牛宫侍长吗? 胸有成竹之下,在公主们诧异又惊喜投来的目光中,嫦娥微微一笑,道:“凡人买卖交易,除了交换货币,以物易物,也是一种方式。” 或者说,在人间,货币才是新诞生的玩意儿。以物易物,才是长久以来的常态。 听到她这么说,公主们眼睛亮了起来,也想起了几千年前为人时跟随父母出门后的经历。 顾不得多言,两人掏出乾坤袋,开始埋头翻找起自己的身家。 “这个?这个不行,这是母后赐下的法器,可不能落到凡人手里,那会引起祸患的……” “这个?这也不能拿出来,吃了能延年益寿的仙果,绝不可落入凡间……” “那,这?不,这也不行……” 康乐七公主翻了又翻,手都快酸了,也没找到合适的东西,收起乾坤袋,颓然坐在椅子上,愧声道:“六姐、娥姐,我这里什么都没有,怎么办啊……” 对她拿不出来可在凡间用作贸易的东西,嫦娥却是早有预料。 若平日有所积累,前世她下凡后,也不必随董永卖身为奴,还得施展法力才将自己和丈夫赎为自由身了。 倒是螭润六公主…… 嫦娥默默观察着这位公主,等待着她的回答。 比起做事总是凭着满心仁善与一腔孤勇的康乐,螭润这个姐姐,更懂得慎思筹谋。 此前王母命她们姐妹几人随自己下凡时,也是给了她们准备时间的,或许她会有所预备。 果然,螭润细致翻查过乾坤袋后,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语气轻快起来:“找到啦!” 她拈起三支崭新的金钗,对自家七妹喜道:“这些金钗是上天前母后给咱们置办的,上天后的新首饰都自带法力,我就把它们收了起来,一直也没丢。” “它们始终放在我乾坤袋里,有仙力维持,五千多年过去了也没受损!” 又转头笑问嫦娥:“娥姐,这金钗可以用吧?!” 对上她明亮璀璨的双眸,嫦娥莞尔一笑,点点头:“自然可以。” 凡间早已有金器,这三支金钗做工精良,还镶嵌有珠宝。在这市场拿出去,可是珍贵非凡。 “既然如此,殿下们就按自己心意行事吧,”她撤了隔音罩,徐徐起身,笑道,“身为张府的管事,我会陪伴在小姐们左右的。” 不错,自当初出面给杨家置办田地时,嫦娥与公主们就在凡间有了另一重身份—— 公主们乃是云华的侄女们,亦是远方豪富张家这一代的小姐。这次访亲,她们发现姑姑生活窘迫,故而慷慨解囊,为杨家买下了田地。 嫦娥,则是主人繁忙时,陪伴在小姐们身边,为小姐们处理琐事的张府管事,被小主人们亲切称呼为“娥姐”。 嗯,大概就和凡人口中的“张妈”“李姐”一个意思。 嫦娥抱拳:多谢了,没人叫咱嫦嬷嬷…… 听了嫦娥的话,两位公主微微睁大了眼,略略张开樱口,神色有些惊愕,亦有些欣喜。 让她们自己来…… 她们可从没自己买过东西呢! 何况是买人! 她们真的行吗? 应该没什么难的吧? 康乐仍有些怔然,螭润已经提裙站起来,收起两支金钗,攥着一支,兴奋催促她道:“七妹,快点,咱们去救人!” 说罢,不待妹妹反应,她已经一马当先,提裙跑向了奴隶笼子旁的商人。 嘈杂的市集中,容色姣好的少女提裙而行,神采奕奕,笑容明媚,掠起一阵沁香清风。 绣有繁复花纹的仙裙摇曳飘摆,在阳光下,裙上珠宝闪烁起一片灿灿光华。 似乎是被少女的笑容感染,又或者是欣喜于少女的垂青,奴隶贩子脸上绽出一张笑脸,点头哈腰迎了上去。 嫦娥跟在两位公主身后,含笑看着她们用一支金钗买下了一笼子的人类奴隶。 两张清纯娇容上流露出喜色,正欲放出笼子里的人,就听奴隶贩子又无比热情地问:“两位小姐,不知你们需要多少下人?” “小人这里,还有很多奴隶呐!” 说着,他向后比了个手势,身后侍从就默默掀起了后面笼子上盖的布。 ——几十个奴隶别突如其来的光亮眩晕了眼,惊慌别过了头。 康乐七公主:“……” 螭润六公主:“……” 就,挺突然的。 康乐扯起唇角,艰难笑了笑,问道:“你刚才怎么不说还有这么多?” 奴隶贩子揣起手,笑眯眯道:“小人原以为两位小姐只是来挑几个奴隶,但见二位一下子就买了这么一笼,方知二位出手阔绰,定是大家族出身的小姐。” “所以,才斗胆再问一声。” 嫦娥:“……” 直说吧! 你就是看来了大方的冤大头,才先讹一笔,再讹第二笔! 螭润打量着奴隶贩子看似温良友善的模样,抿抿唇,转而问他:“你怎么来的这许多奴隶?” 她虽因久不下凡而对人间缺乏了解,但从前看娘亲给家里置办仆役,却也隐约知道,寻常人是得不到这么多人来贩卖的。 这年月吃不起饭卖身为奴的庶民虽多,却也更愿意自卖给皇室贵族和豪富之家,又怎么会让自己落入这低等集市之中呢? 再看这些奴隶—— 杏眸中闪过怜悯之色,她不忍地别过眼。 女人身上多有数道刀枪箭矢留下的伤口,男人和孩子身上也不乏鞭痕。 若奴隶都只是贫民自卖,那奴隶贩子又何必这样折腾人家呢? 果不其然,被如此一问,奴隶贩子哈哈一笑,道:“小姐慧眼。” 他侧头看向笼子中的人,不屑嗤笑道:“这些贱民,都是南山部落战败的俘虏。” “前不久,蚕丛氏家的几位公子不过是上山游玩之时,要他们这些原住民侍奉一番,他们竟敢不肯!” “这不,被人家家的侍卫们狠狠教训了一顿,部落都没了!” 说到这里,他洋洋自得地抬起头,口吻炫耀:“也就是小人关系广,才抢下了这批货。” 这年头奴隶生意也不好做啊。 贫民都知道自己找贵族卖身,山上的部落又都野蛮无比。若不是托了贵人的福,他们想弄到这么大批奴隶,可难呢! 见俩冤大头纷纷蹙起眉头,奴隶贩子连忙躬身保证:“小姐放心,蚕丛氏公子已经出完了气。您买下他们,绝不会得罪贵人。” “至于这群山中野人,他们连家都没了,绝对会乖乖听从您的命令,不敢犯上作乱!” 然而,他的笑脸并未换得好脸。 螭润冷呵道:“够了!你说吧,要多少钱?” “嘿嘿,”奴隶贩子没有介意这娇小姐的语气,笑呵呵举起手,伸出五个手指头,“不多,再来五根您那样的金钗,就够啦!”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现在对几位公主都是什么观感呢?评论区聊聊嘛~我看看我有没有写出我想要的人物形象o(╥﹏╥)o 第38章 什么?! 再来五支金钗?! 康乐七公主一听这话,就犯了难。 六姐一共就三支,刚刚已经换出去一支了,现在又要去哪里再找三支凑齐五支呢? 她默默用神识在乾坤袋里翻找了一遍,却仍旧一无所获,没有半点可以在人间拿出来的东西。 唉!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下次下凡,可一定要带点值钱的东西! 蛾眉拧做一结,她清眸含愁,束手无策地看向姐姐。 出乎意料的是,六姐并没有同她一样面露难色。 只见螭润六公主上下打量了奴隶贩子一番,旋即嗤笑一声,朗声道:“你这价钱,莫不是当我们姐妹是冤大头?!” 她背手踱步,挺胸昂首,环视四周:“这集市的样子,可不是什么贵人会来的地方。” 脏乱恶臭,即便是凡间的有钱人,恐怕都会嫌恶得不愿走近。 “你把价钱开这么贵,”目光一寸寸刮过奴隶贩子的脸,她冷笑道,“在这里还会有人买?!” “怎么?”杏眼中闪过凌厉之色,螭润俏脸一寒,断喝道,“你当我们姐妹好忽悠?!” 她只是少了些行走凡间的常识,却不是好糊弄的傻子! 自然,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奴隶贩子也不是一个小姑娘教训几句就会慌了手脚的愣头青。 他微微一笑,正欲张口狡辩。 “叮——” 金色流光一闪而过,顺着方向定睛去瞧,一支金钗正稳稳钉在地上。 奴隶贩子先看了看地面,因为怕地上有浑水让黄牛喝了生病,他特意占了一片干硬的地面。 再看那插进去的长度,大概一多半都被钉进了地里。 这…… 这姑娘,手劲挺大啊。 露了一手武力,螭润斜睨奴隶贩子一眼,冷喝道:“这支钗子给你,其余人都归我了!” 此时此刻,她锋锐的目光,在奴隶贩子眼中,正如那狠狠钉进地里的金钗一般尖利。 他手下虽然也有善武的侍卫,可也没这般厉害的,否则,哪里还要等到别人灭南山部落呢! 暗暗对比过双方武力强弱后,奴隶贩子咽了咽口水,不敢再讨价还价,急忙赔笑:“是,就按小姐说的做。” 钱再稀罕,那也没有命宝贵啊! 反正半支金钗已经购买下所有奴隶了,今日这单生意,他早赚翻了。 现下,还是先保命吧! 说完,他推推同样惊慌的手下,一齐将所有人奴半牵半赶了出来,点头哈腰地带到了三人面前。 “小姐,您瞧瞧,都在这里了!” …… 沉默行走在城池街道上,眼见就要走到城门口,螭润六公主终于忍不住了。 松开七妹的手,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对着身后一群乌泱泱的人说:“不要再跟着我们了,你们回家吧。” 人群中,被搀扶着走在最前面的中年女子停住脚步,她身后,所有人也断断续续停在了原地。 女子咳嗽一声,捂着刚被包扎好的伤口,有气无力地对螭润道:“您买下了我们,我们就是您的奴隶,自然是要跟您回家。” 康乐七公主柔声劝她:“禾大娘,我们已经说过了,我们不需要奴隶,你们自由了。” 中年妇人禾大娘摇摇头,望向她,饱受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感激:“小姐们仁善,我们却不能不懂事。” “小姐们救下了我们,还给我们治病,让我们吃了顿饱饭,是我们的恩人,我们怎么可以私自离开呢?” 康乐为他们的知恩图报而感动,但也知道不可能将这么多凡人带回山上,只能无奈地再去劝她。 两人推拒了许久,仍旧僵持不下,等得螭润身旁的嫦娥都打起了哈欠。 救人从来不是嘴皮子一张一合的事,这一日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帮了那么多人,就算是神仙也难免心累啊! 忽而,一声尖锐啼哭爆鸣在众人耳畔。 所有人寻声看去,原来是一个婴儿哭出了声。 说来这群人里的婴儿倒是不少,或许是因此时许多贵族家的人祭都需要婴儿,他们才没有被奴隶贩子丢掉,而是同样当做货物留了下来。 此时,一个婴儿哭了。顷刻间,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一连串稚嫩又撕心裂肺的啼哭声响了起来。 就好像,连懵懂小童都知道,此时此刻,他们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哭一场了。 顿时,本就因不远处城门口人声鼎沸而有些喧闹的街头,加上孩子们无休无止的哭闹和大人们慌慌张张的安抚声,简直恍若几千个人在同时说话一样。 两位公主面面相觑。 听着孩子们都在哭,康乐实在于心不忍,不禁凑过去问道:“这……这是怎么了?” 禾大娘转过身来,又别过脸去,欲言又止。 旁边的中年男人按捺不住了,愁苦道:“我们一直被关在笼子里,孩子们这是……” 说到这里,他也低下头去,似乎很不好意思:“是冻得太狠,才忍不住哭了。” 他开口之后,身后其他人也纷纷道:“该死的奴隶贩子不肯租房子给我们这些奴隶住,这几天都是把我们放在笼子里。” “夜里这么冷,连遮风的兽皮都不肯给我们一块,冷极了!” 更有抱着孩子的母亲抹着泪哽咽道:“大人冻一冻还能捱过去,孩子那么小,可怎么办呢?” 说话间,街角吹起一阵风。 街边两侧,春日新长出的枝丫微微摇晃,嫩绿花叶簇簇颤动。阳光洒落在层层叠叠的叶片上,映照出一层金色柔波,灿灿光华在风中此起彼伏。 宽大广袖微扬,螭润伸出手臂,感受着风。 可无论她如何感受,也只能判断出风的速度与力度。而风的温冷,却怎么也察觉不出。 是了,而今她这具身子,不再是凡人张螭润的肉身,而是神仙六公主不惧寒暑的身体了。 略有几分怅然地放下手,忖度片刻后,她对禾大娘道:“就算要跟着我们,也不能让孩子这样冻着。这样,先去找个地方住下来,再说其它。” 语罢,不待禾大娘回答,她便牵起七妹的手,转身向城内走去。 康乐先是一惊,转而一喜,再是踌躇。略带忧虑地瞟了嫦娥一眼,见她并未出言反对,方才放下心来,跟上了姐姐的步伐。 在她们身后,禾大娘等人也是面露喜色,相互搀扶着,重又跟在恩人们身后。 嫦娥打量着六公主大步前行的身影,若有所思。片刻后,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慢悠悠跟在了众人身后。 …… 连绵白云成片飘荡在夜幕上,遮挡住了清冷月色。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三道女子身影默默前行。直至身后人类城邦的影子再不可见,三人步入密林后,方才停了步子。 康乐七公主回望身后,始终不曾舒展的眉心拧成了“川”字:“六姐,我们这样趁夜离开,当真好么?” 螭润六公主摇摇姐姐的手,柔声劝她:“好啦,七妹,不要再担心啦!” “我们给他们留了贝币,治了他们的伤,还给他们买下了一处院子……他们又有那么多人,肯定能活下去的!” 幸好没把最后一支金钗给了那奴隶贩子,她手中才有余钱能办这么多事。 清眸中忧虑仍未消散,康乐抿了抿唇,继续问道:“可他们那般知恩图报,若是执意寻咱们,又怎么办呢?” “这个嘛,”螭润微微歪头,眼珠微微一转,流出几分狡黠来,“我们都当着城中守卫的面走出城门了,他们就算找我们,线索到了城门也就断啦。” 手臂一扬,她转身,透过稀疏树木的缝隙遥望一望无际的原野,唇角翘起,两侧酒窝浮现:“这么大一片荒原,他们又能到何处找我们呢?” “找不到,他们也就能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啦~” 她这么一说,康乐才明白了三人没有直接遁回张府,而是半夜走荒原的意图。 姐姐考虑得已经很周全,她虽仍旧心中不忍不管禾大娘他们这些可怜人,却也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是以,她张张嘴,终是默不作声了。 倒是螭润,转身提起裙子,主动去找这一路都只静静跟在她们姐妹身后的嫦娥说话:“娥姐,辛苦你陪我们这许久了。” “我和七妹已经问了许多禾大娘他们心中的祈愿。有在部落时候的,也有当奴隶时的。” 双颊酒窝更深,她嫣然一笑:“总归,没有白白浪费这一日时间。” 将她十分诚恳又略有几分自得的神情收入眼帘,嫦娥点点头,欣慰笑道:“润娘、乐娘这一日的所言所行,我俱都看在了眼里。确实,已经做得很好了。” 在她们的见识之内,已经极为圆满了。 而南山部落那群幸存者是否能够平安无事地活下去…… 想起那群亦步亦趋跟在三人身后的壮年人,还有一些孩子身上未曾消退红痕的指甲印,嫦娥眸色深了一深。 有这等心机,被救出樊笼后,总不至于全无办法。 做人,终究还是要靠自己的。 不过…… 螭润笑着回身去牵妹妹手后,嫦娥轻轻侧头,状似无意地垂下眼眸。 余光之内,不远处的草丛,在黑夜和密林的掩护下,正微不可见的晃动着。 慷慨解囊救助贫苦,向来都是义举。 但无论在哪个时代,这样的义举,也都往往伴随着风险。 只是不知道,两位殿下,有没有意识到呢? 思索间,她复抬眸看向两位公主。 救下这么多人,办了一场大好事,她们的心情看上去都很愉悦。 螭润六公主打头走着,提着裙子轻盈穿梭在林中,脚步轻快,不时轻哼出一两句婉转的歌声。 康乐七公主缓步跟在姐姐身后,前行的姿态也比方才更为松弛了几分。 不知是不是遮挡月亮的云朵散去了,几缕月光顺着枝叶的间隙洒落下来,映照在她们笑意盈盈的娇容上。 万籁俱寂的森林中,唯有仙子美妙的歌喉和三人行走的窸窣声。 忽而,一点寒光悄无声息闪过—— 凌厉飞箭从侧面射来,直奔螭润手臂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已经想好了南山部落幸存者们之后可能会遇到的遭遇,以及八公主救人之后会引来的连锁反应,但大家也可以在评论区想一想,他们可能会遇到啥故事~ 毕竟小说只能写一种发展,但人生其实可以有无数种结局~ 第39章 夜色掩映下,飞箭来得悄无声息。 然而,人类的飞箭,对于天上的神仙而言,终究还是太弱了。 螭润六公主正惬意地唱着歌,就感觉身边风速略略快了几分。 还以为是什么落枝,她随意向身侧挥手一拨,便将其打落了下去。 只是这短暂的接触,那冰冷而坚硬的触感,也令她意识到了这似乎并非是什么森林中应有的东西。 螭润略有些讶异地侧过身,却见迎面又是三点寒光。 这是…… 人类的箭? 有些愕然,又有些好奇,她伸手在空中一转,力道看似柔和实则强大,速度看似缓慢实则不过眨眼间,轻易就将三支飞箭握在了手中。 ——纵然她不善争斗,但这一身仙体,对人类已经是降维打击了。 素手把玩着三支短箭,螭润眉梢轻挑,杏眼中透出几分兴趣。 微微侧脸,环顾身后,正见有人提刀杀向了七妹和娥姐。 是什么人,会在深夜跟踪袭击她们三人呢? 又为什么,对别人是刀剑相向,对自己却是先以飞箭偷袭? 难道…… 杏眸若有所思,她随手将一支短箭丢下。 大抵,是因为自己白日在奴隶集市前露了一手,才会被这样忌惮吧。 但那些人袭击她们,又是为了什么? 她自问,未曾招惹什么仇家呀! 想不明白,螭润也懒得去想。 左右擒住了袭击之人,就什么都知道了嘛~ 脚尖轻点土地,扬臂拂袖而过,纵身向飞箭射来之处袭去。 与此同时,玉臂向前一甩,两支短箭猛然射出! 方才她种种思绪虽繁杂,其实不过须臾之间。 两个弓箭手前前后后射出四箭后,心知同伴们必然已急速袭去,因而正安心地低头去换新的箭支。 那么多好手,难道还捉不住三个弱女子? 孰料,手才伸到箭筒里,耳畔就传来破空之声! 心知有异,正要躲闪,然而不等他们动作,一股剧痛已然在手臂上蔓延开来! “咚!” “咚!” 两支飞箭,穿梭过森幽密林,破开了人类血肉,终于狠狠钉在了粗壮树干之上! 因力道惊人,纵使箭头已埋入树干里,箭羽尾端,仍在颤颤抖动! 而那被短箭无情穿过的两条手臂,则是血肉撕裂,鲜血淋漓。 “啊——” 猛然而剧烈的疼痛炸裂在手臂上,弓箭手们支撑不住身子,跪倒在地,捂着支离破碎的手臂痛吼出声。 然而,此刻,这片林中,却无人有闲心来管他们了。 他的同伴们,同样形容狼狈,纷纷无力倒地。 就在方才,飞箭偷袭螭润之时,同时有十几人分别提刀向康乐和嫦娥而去。 对着两个白日未曾出手的小娘子,他们倒没有先远程偷袭的谨慎。 但为防小娘子们挣扎中被伤,坏了这身好皮囊,又或是弄坏了她们佩戴的珍奇珠宝,他们还是出动了许多人手。 想来,如此多提刀壮汉的震慑下,这两个小娘子也提不起心反抗了。 尤其是那个长相有些稚嫩的,白日就她最心软,必然也最怯懦! 不得不说,这一点,这些匪徒还真是料对了。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袭击,比起螭润的当机立断,和嫦娥的早有预料,康乐七公主是最为惊诧和踌躇的。 在另外两人已经开始果断反击之时,她仍在来回躲闪。 奔跑在树木之间,她回头看向不断袭来的长刀,眉头拧成了个“川”字。 为什么会有人来袭击她们? 她们伤害了什么人吗? 这些人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思绪翻涌,康乐却不愿去反击。 说不得这些人只是无奈之下误入歧途,或是被人威逼利诱才行此恶事,并非出自本心呢? 倘若自己反击,不小心出手重了,岂不是害了一个凡人的一生? 何况,他们现在的样子,也有点惨哦…… 杏眸中蓄起怜悯之色,她瞧着追杀之人气喘吁吁几近气竭的样子,不忍再遛他们,轻轻叹了口气,顿住脚步,不再逃避。 在匪徒惊喜又惊愕的神情中,她一步就跨到了对方面前,朝着惊骇得瞳孔放大的匪徒们伸出手—— “咚,咚,咚咚咚……” 几个干脆利落的手刀砍下,匪徒们还未反应过来去格挡,就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打量着地上倒作一团的壮汉们,康乐皱了皱鼻子。 仰头向周围看了看,直到瞧见了一条粗壮的藤蔓,才眼前一亮。 就在她掐诀驱使藤蔓把匪徒们捆起来时,螭润也对上了十几个提刀向她砍来的壮汉。 然而,面对着穷凶极恶的歹徒和寒光烁烁的刀刃,她唇角一勾,不进反退。 朦胧夜雾之中,一道曼妙的身影轻盈穿梭着。 纤柔的手伸向树上青藤,那一节坚韧又粗壮的藤蔓便无声无息从树上脱落下来,绚丽裙摆层层叠叠,身姿回转之时,绽放飘扬,恰如一朵灿灿盛开的花朵。 月光洒下,落在轻薄纱衣上,正似一片若隐若现的霞光。 可这美不胜收的景致,却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闷响。 “嘭,嘭,嘭……” 每当裙摆飞扬,霞光闪过,她手中藤蔓,都会狠狠击向匪徒握刀的手腕! 诚然,未曾见过鲜血的她,还做不下杀人害命的残酷行径。 但怀揣着突然被人袭击的恼怒,再看这些人身上的血煞之气,放过他们,也是绝对不行的。 故此,螭润憋着一口气,拿着藤蔓如甩鞭子一般,瞅准匪徒的手腕,一个个抽了过去! ——不杀你们,也绝不能放任你们再有手害人! 如此想着,她冷着一张俏脸,鞭风凌厉,击倒了一个又一个歹徒。 直至周遭躺倒一片,再无人提刀向她砍来,她才恍惚停下了动作。 怔然望着一地呻吟痛叫的匪徒,少女直愣愣立在当中。 一阵夜风吹来,略有些散落的发髻上流苏摇动,青青藤蔓间沾染的鲜血也顺流而下,悄无声息洇入泥土之中,未曾沾染华丽裙裾分毫。 随手掷出几片飞叶定住了匪徒们穴道后,就施施然等在一旁的嫦娥见状,连忙走向了六公主。 这孩子应当还没见过血,虽是要历练她,却也别把人吓坏了。 这时,康乐也拽着藤蔓,拖着一串昏迷的壮汉,艰难走了回来。 “六姐,你没事吧?!” 见姐姐立在那里,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一副被吓坏的样子,她甩手把壮汉们丢在地上,匆匆走了过去。 六姐哪儿见过这种场面,一定是被吓着了! 别说是六姐了,连她自己瞧着那些人穷凶极恶的样子,都吓了好大一跳呢! 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康乐担忧地走近姐姐。 “没事,七妹,我没事。” 被妹妹的呼唤打断了思绪,螭润不再怔忪,长吸一口气,微笑着回复。 说话间,她目光在地上壮汉们的身上逡巡着。 在康乐不解的目光下,在嫦娥若有所思的神情中,她缓缓走到其中一人面前。 此人身形和其他人一般无二,只是衣着比起其他人衣不蔽体的样子,却更为整齐了些。 比起其他人晒得又黑又粗的脸颊,这人脸上的肌肤,也是相对而言白嫩一些。 总之,怎么看,怎么像是带头之人。 至少,也是个小管事。 不过,也不重要。 在男人惊恐的目光中,螭润六公主歪头,冲他莞尔一笑。 “嘭——” 狠狠一脚踹在那人手臂伤口处,引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 她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痛叫中的男人,冷冷开口:“现在,回答我的问题。” “答得诚实,饶你一命。如若不然……” 目光冷凝,唇角勾起,她冷冰冰吐出几个字:“你不会想知道的。” “是是是,”男人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臂,连连点头,不知是因疼痛还是惊恐,声音颤抖不已,“您问,您问,小人一定知无不言!” “为什么袭击我们?” “为了贝币!”男人怕她又一言不发行刑,连忙叫道。 “贝币?”秀眉微蹙,螭润追问,“你们怎么会觉得我们贝币?” 康乐也很是不解,走上前问:“我们所有金钗都用完了,你们怎么还觉得我们有贝币?” 一共三支金钗,两支拿去买人,另一支换了钱财,除去给南山部落众人吃饭、治病、买房外,也都留给了他们。 如今她们三人身上,可是半点能在凡间用的钱财也没有呀! “小姐们没有贝币,但……”男人面色古怪,视线直往康乐头顶看去,“金钗不还是有许多吗?” 跟着他的目光,螭润恍然道:“你们想抢劫我们的首饰?!” 是了,她们因天条限制,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没将这些法宝当做可以在凡间换钱的东西。 可这些凡人却看不出哪些是法宝,瞧见了她们姐妹身上首饰模样的护身法宝,可不就以为也是珍奇饰物嘛! 光是她们头上戴的珠钗,就有很多根呢! 原来,她们不是招惹了什么人,而是露富了…… 螭润抿起嘴,俏脸上浮现出沉闷之色,脚也开始不自觉蹭起了地。 还以为自己今日将一切事务都处理得很好了,怎么就忘了这点呢! 好气! 倒是康乐,听到这里,倏然一惊:“等等!” “你们是一直跟着我们吗?” 只有一直跟着她们,才会先去偷袭在奴隶市场露过一手的六姐,也能及时跟上趁夜偷偷离开的她们! 想到这里,她急促问道:“那南山部落的人呢?” “你们把他们怎么样了?” 她和六姐安心离去的前提,是她们认为南山部落的人有钱有房,养好了伤之后,能够在城中安然生存下去。 可若是有这样一批心狠手辣的壮汉在暗中窥伺,知道了他们无人庇佑。 那…… 康乐倒吸一口凉气。 果然,只见那男人缩了缩脖子,略有些惶恐地低声道:“我们东家说,把他们捉回去,运到别的城里,还可以再卖一回!” 作者有话要说: 仙女救人放人——奴隶贩子捉人卖人——仙女救人放人…… 怎么说呢,大家是懂循环的。 有人想到这个发展了吗哈哈哈哈 第40章 发觉事情有变,三人顾不上多说,施咒料理了那群人后,就施展遁法,匆匆折返回城。 几息之后,回到了南山部落众人所在的宅院之中。 幸好,那伙人的东家打着先捉了她们三人回来汇合,再来料理南山部落这些老弱病残的主意,此时还蛰伏在院落之外,并未动手,更不曾惊动他人。 螭润六公主打头,出去悄无声息捉了他们,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若因她的疏忽害了人,那她可就是真的难辞其咎了! 三人站在院落外,康乐七公主犹且在踮起脚尖担忧地向内望着,螭润已若有所思地转身看向了嫦娥。 按理说,今日她们姐妹是随嫦娥仙子出门查探民情,应当一直听从对方调遣的。 最开始,也的确是如此的。 在嫦娥的带领下,她们飞跃过荒原和村庄,终于来到了这一处城池。 但随后的发展,就都是由自己和七妹主导的了。 救人、治病、买房、离开…… 想起今日的种种经历,螭润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虽然嘴上说着没有耽误探访民情的职责,可她们都心知肚明,这一日下来,她们真正用于此的时间与精力,并不算多。 而嫦娥仙子,竟全程不曾出言劝诫乃至反对,仅是默默旁观协同。 这怎么不算奇怪呢? 想到这里,她纤细长睫轻颤,忆起了前几日跟随嫦娥出门的姐姐们,回来后也皆比往日沉默了几分。 她们,是否也遭遇了与今日相似的情形? 但嫦娥仙子如此行事,又是为了什么呢? 垂眸想了片刻,螭润抬起脸来,目光平静,对嫦娥问道:“娥姐,今日种种,皆在你意料之中,是也不是?” 嫦娥并没有正面回答她,反问道:“哦?润娘为何如此说?” 螭润轻笑一声,徐徐答道:“我素日观嫦娥仙子言行,皆有深意在其中。今日放任我和七妹按心意做主救人,想来应当也是有道理的。” 听得螭润六公主已经开始以“嫦娥仙子”称呼自己,嫦娥也微微正色,道:“那殿下以为,其中会有什么道理呢?” 闻言,螭润轻叹一口气,目光投向蹙眉望来的七妹,淡淡一笑:“仙子是想让我们明白,即便要救人,也需得量力而行、谨慎行事吧?” “就像欲买下南山部落众人,需得自己身有余财,才能救下他们。” “又像救人之时,不仅要想好此后如何安置他们,还得注意隐藏,不可露富,避免徒增事端。” 端详着面前若有所悟的螭润,嫦娥眉眼柔和了几分,微微透出些许欣慰之色:“殿下说的很是。” 她唇角略微勾起,踱步道:“其实……我今日听任殿下们行事,虽确然打着让殿下们感受些道理的心思,但至于是什么道理,连我自己都不确定。” 哦? 螭润六公主轻轻挑眉,等着嫦娥的解释。 略有些宽慰地一笑,嫦娥回忆道:“这几日,每次带各位殿下们下山,我都会选择一处人间悲苦之地,继而旁观殿下们的行事。” “令小仙敬佩的是,殿下们均有一副仁善心肠,无一人漠视凡人苦难,皆主动想要伸出援手。” 双眼弯了弯,嫦娥眸光温和。清浅月色洒下,落在眸中,泛起粼粼波光,柔波潋滟。 两位公主瞧见她欣赏又温柔的目光,不知怎的,竟有些羞涩,纷纷垂下眼,不敢直视。 可旋即,她们却听到了,嫦娥仙子轻微的叹息声。 螭润抬眼,正看到嫦娥蹙眉道:“只是殿下们长年居于九天之上,不食人间烟火,是以处事之间,未免少了几分周全。” “又因性格与见识不同,行事之时,也各有风采。” 说到这里,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向螭润莞尔一笑,问道:“殿下可还记得,初初踏入奴隶市场时,听到了什么?” “听到了什么?”螭润轻咬下唇,目光露出迷茫之色,不知嫦娥仙子为何如此发问。 不过,到底是神仙,纵然她未曾特意去记下,仙体也赋予了她过耳不忘的神通。 想了想,她略有些恍然地喃喃道:“仙子是说,那句吆喝么?” “会做农活的奴隶,只要五贝币……” “不错,”心知螭润领悟到了自己的意思,嫦娥颔首,微笑道,“其实,原本奴隶之价,已然是明码标价的了。” 始终在一边旁听的康乐也明白了,抿抿嘴,蹙眉接道:“而我们却用金钗去换,给了奴隶贩子狮子大开口的机会。” 可…… 螭润皱眉看向嫦娥:“不是仙子你提醒我们,人间能够以物易物的么?” “若现今要拿这说我们做错了,那你当初又为何那样说呢?” “当时发觉不对,又为何丝毫不提醒我们一声呢?” 越说越委屈,她语气不由带上了几分愤懑,质问道:“难道看我们被人坑害,你会很得意吗?” 看懂了螭润眼神中不加隐晦的责问,嫦娥没有避过她的目光,反倒直视着她,径直问道:“难道殿下,竟是嫦娥的随从吗?” “不必自己三思决策,更不必用心求索,一应事务,就统统听从嫦娥差遣?” 眼见她俏脸微红,嫦娥也不管这是薄怒还是羞恼,拂袖淡然道:“况且,嫦娥也从不是可以全然信赖之人。” 清辉自云端流泻而落,覆在她如玉侧颜上。 月色掩映下,一双丹凤眸子泠泠望来,犹如浮沉着一层银霜。 螭润六公主被那银辉刺痛了眼,轻眨双眸,别过脸去,寒声问道:“仙子此言何意?” “人心向来隔肚皮,嫦娥与诸位殿下,终究并非一人,又如何会时时刻刻、上上下下为公主们思量周全?” 见两位公主均露出些委屈的表情,康乐七公主更是撅起了樱唇,嫦娥心中轻轻一叹,语气还是轻柔了些,解释道:“嫦娥毕竟只是一介小仙,深受娘娘与陛下恩德不假,这些日子与殿下们相处甚欢也不假。” “可若涉及到生死攸关之事,小仙也无法作出承诺,自己是否当真能不顾自身安危,为殿下们出生入死。” 扪心自问,嫦娥并不觉得自己教导这些公主们是出于什么好心—— 不过是怕她们重蹈覆辙,如前世一般纷纷思凡,最后又引出末法大劫罢了。 就像前世,她苦守大阵,也并非出于什么救世的仁善之心—— 不过是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怕自己也陷入沉睡之中罢了。 羽睫一颤,温柔的眸子黯淡下去。 嫦娥忽而有些意兴阑珊。 是了,归其根本,自己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自保,又哪里是出于什么好心呢? 既如此,受人家的责难与不解,本也是正常的。 夜风忽起,穿过空荡荡的长街,载着一夜寒凉,掠过单薄衣衫。 嫦娥一人相对二人独立,萧萧风中,更显身姿凄冷。 螭润尚且樱唇微抿,康乐已然走近来,牵起嫦娥的手,柔声安慰道:“娥姐,你不要如此妄自菲薄。” 纤手牵过嫦娥那双略有些凉的手,送去暖意与温柔,她语气恳切:“姑姑遇难,你是天庭唯一敢为了她直面父皇怒火的神仙,已经很是果敢刚毅了。” “而我们姐妹……”侧目瞧了瞧六姐,她目光中透出几分清浅笑意,“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你如此尽心提点我们,我们怎么会不知感恩呢?” 螭润抿抿唇,轻吸一口气,也走近到嫦娥身边,微微行礼,低声道:“仙子见谅,是我太急了……” 默默注视了她片刻,吐出口郁气,嫦娥平静道:“殿下不忿,也是理所应当的。” “但嫦娥并没有存看殿下们笑话的意思。” 顿了顿,她诚恳道:“我只是以为,自己经历一次,才能真正有所体悟。” “故而,这一日才全凭殿下们做主。” “至于两位殿下是否会受到伤害……”嫦娥反手覆在康乐的手上,耐心解释道,“我不敢说殿下们不会伤心,可要记住教训,这本就是不可避免的。” “至于其它的……嫦娥始终警惕着,绝不会令人危及到殿下们的平安!” 说开了这一点,她对着康乐轻轻一叹,又补充道:“且嫦娥说自己不会为殿下们思量周全,也并非不想,而是做不到。” 脸庞微微仰起,目光落在天边弯月上,嫦娥目光惆怅。 那轮玉盘万古不变,人间却是世事沧桑。 “殿下们长年居于瑶池,不识人间疾苦,难道嫦娥就对人间多熟悉么?” 唇角微勾,噙起一丝自嘲,嫦娥涩声道:“我奔月后,也已许久未下凡了。” 末法绝境降临前,她不过一介小仙,哪能遵从心意,总往凡间跑呢? 而等末法绝境降世,她又得日日守阵,连看凡间的热闹,都只是偶尔闲暇之时往凡间注视一眼,走马观花罢了。 否则,她对于王朝兴替更迭的因果,对于后世制度科技的妙处,又怎么会只是浅尝辄止般的了解呢?! 酸楚之意涌上心头,嫦娥怅然道:“如今的人间,于嫦娥而言,也是陌生的啊!” 城墙取代了篱笆,草屋取代了山洞,青铜取代了石器,农田取代了荒原…… 天上修炼之时转瞬而过,人间却已改换了山河。 “这次下凡,我才发现,人间大变样了。” “曾几何时,人类满脑子只想着怎么活下来。再看今朝,除了吃饱穿暖外,也都有了更远大的志向。” 眉梢弯了弯,纵然满腹怅惘,她还是不禁与有荣焉道:“人类,真是了不得啊!” 一手仍旧覆在康乐七公主手上,另一只手抚上了螭润六公主肩头,嫦娥脸上流露出欣然笑意。 对着两位公主,她恳切道:“正因如此,我们现在才要探访民情,了解而今三界苍生的切实所需啊!” 闻言,两位公主对视一眼,双双颔首笑道:“必不负仙子所托!”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能写出饱满的人物啊,我会加油的!!!魔/蝎/小/说/m/o/x/i/e/x/s/.c/o/m 40-50 第41章 白鹤清越长歌响彻丹墀,展翅飞过缥缈云雾,昂首落于金阁莲池边,静静望着红鱼摆尾于莲叶间。 涂了正红蔻丹的纤指放下奏折,王母抬头对上天来奏对的嫦娥和五个女儿笑道:“不错,你们这份奏章,竟比本宫预料得还好!” 闻言,一直提着心的六人松了口气,齐齐俯首躬身,谢恩道:“多谢娘娘/母后。” 抬手示意她们起身,王母端坐在池边御座上,略略沉吟,片刻后,开始一一询问细节:“这公务员考试,缘何三界之内,凡十八岁以上、身无孽果者皆可参与?” 龙吉大公主出列,答道:“天庭乃是三界的天庭,自然万物众生凡有神魂者皆可参与。” “只是,不足十八岁者,往往神魂未定、见识不广,既难以确保能够承受阵法之力,也未必塑成了将延续一生的品性。故此,我等以为,凡十八岁以下者,不适宜参与公务员考试。” 见王母颔首,她继续道:“而身无孽果,则意味着其不曾犯下罪孽。常言道,论迹不论心。无论其人品性如何,既身负孽果,便有负于三界苍生。如此,又有何颜面窃据天庭神位?” 神仙口中的孽果,与凡人法律条文中的罪行可不完全是一回事。 例如,在此时的凡间,即便丈夫侮辱乃至打骂妻子,那也只是人家的家事,可不算是罪行。 但在天道看来,众生平等,一个生灵欺凌另一个生灵,那便是妥妥的作孽了。 而若是其人行径被他人学去,使欺凌其他生灵的风气就此漫延一方,乃至延续给时代子孙,那就更是不可饶恕—— 长此以往,若惹出了人命,如何不算是罪孽深重? 若使得当地此等风气过甚,女子皆不敢嫁在当地,延误了一地百姓繁衍传承,又是何等因果? 更严重些,若当地人为了后代传承,去做些买卖.人口乃至婴孩的勾当,那祸害的,可就不止是一方百姓了! 总而言之,相比于凡间的律法,天道判定因果的法则,乃是站在三界苍生的立场上,为后人世世代代所计。 此法看似严酷不留人情,不似凡间官府会因罪犯的身份、性别、年龄、地位等因素宽恕一二。但于众生而言,却是最公平,最有利于三界发展的。 故此,天道判定的身负孽果者,可以说是没有冤枉的! 总说天条无情,可至公至正,焉知就不是博爱众生的长情呢! 大女儿的回答令王母很满意,严肃的神情也略缓和了几分,可想到下一个疑问,又不觉皱眉道:“那又为何要以夜晚入梦之法,引众生进入考试之中?” 按她的设想,此等三界大事,合该在人间专设一处盛会,以示天庭对此的重视,彰显她和玉帝的大手笔! 这样趁夜悄然入梦,实在是堕了他们的威风! 凤祥二公主上前,同大姐站到一列,脆声答道:“回禀母后,我们是考虑到考试的公平性和高效性,方才如此设计。” 说话间,她不自觉用上了嫦娥口中总提及的新鲜词语。 幸好,这些词虽来自于后世,但还算简明,王母一听,就明白了大致意思。遂微微挑眉,示意二女儿继续讲。 “由天庭趁夜主动入梦,一方面,可以不拘仙妖人鬼、男女老幼、贫贱富贵,给予三界众生平等的机缘。” “若是设立一处专门考场,那或许一些修为低下、身体孱弱、盘缠不足又或是距离过远的生灵,怕是会错失良机。” 许是想起了在凡间的种种见闻,凤祥不由怅然一叹,轻声补充道:“且夜间入梦,也可不耽误生灵们白日行事,免得一时不巧,误了他们的生计。” 闻言,王母却是神色淡淡。 在她看来,若连考试都无缘参加的生灵,天庭错过了,也不可惜。 至于会阴差阳错倒霉乃至丧命的人,那更是妥妥的福缘浅薄之辈,绝不配跻身于公务员神官行列了。 要是有人正被追杀之时赶上入梦考试,呵,那大抵是天道也不想让他活下去了! “另一方面……”将王母不以为然的脸色收入眼帘,二公主心头一紧,连忙补充道,“这样能够令天庭尽快补充人手,好早日运转起来。” “若是等凡间修为低下的人类和小妖跋山涉水赴考,岂不是平白耽误时间?” “兼之飞升成仙这等三界一等一的机缘,说不准便会有心胸狭窄之辈提前知道了后,暗中去给其他竞争者使绊子。倘若可以趁所有人不备之时悄然入梦,也能防止许多恶性竞争,免得天庭错失英才。” “不然届时,耽误的不还是天庭的运转!” 说到这里,她觑着王母蹙起的眉眼,低声道:“再者说,要是考试设置得过于盛大,未免兴师动众,说不得要搭进去多少天材地宝。” “父皇与母后辛辛苦苦为天庭搜罗的宝物,却不该如此耗费了去!” 对上二女儿真挚又孺慕的目光,王母心中熨帖,杏眼几不可见地弯了弯,流淌出温柔之色。 这也算是说中她心里隐忧了。 天庭其他神仙可未必愿为天庭揽才奉献多少法宝,否则当初招揽阐教十二金仙之时,也不会只有太白金星和嫦娥一起作陪了。 倘若这公务员考试果真要靡费过甚,到时候,还不是要花她和玉帝的家当! 欣慰于女儿们的孝心与周全,王母语气轻柔起来,继续逐一将有些疑虑的策划问下去。 而女儿们的回答与表现,也令她越问越满意。 她们对这场考试的筹谋,不仅考虑到了天庭的选才,也周全了她和玉帝的颜面。 听着她们的种种奇思妙想,王母杏眸越发明亮,恍若能预见来日天庭万仙朝贺的盛大模样! 不过…… 目光落到静静立在一旁的嫦娥身上,王母眸色渐渐幽深。 片刻后,她启唇问道:“嫦娥,这考官的人选,你是怎么想的?” 重头戏来了啊! 王母看似问的是考官,实际上,恐怕是意在问明这场考试最大的获益者吧! 不过,心中早有定计,嫦娥并未慌张。 顶着王母一瞬不移的目光,她缓步出列,从容道:“启禀娘娘,小仙以为,最紧要的,是需得陛下与娘娘担任主考官。” “哦?”指甲在玉扶手上敲出清脆一响,无视身边白鹤悚然抖翅的模样,王母挑眉,“这是为何?” 同样的,嫦娥也忽视了王母锐利的目光,淡淡一笑:“天庭选才,选的乃是您和陛下的臣下,自然应当遵从您和陛下的旨意,秉承您和陛下的意志,崇敬您和陛下的威严。”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嫦娥略略沉吟后,对上王母的目光,若有所指道,“除了臣下的身份,这些新神仙,何尝不是您和陛下的弟子呢?” “那么,由您和陛下作为主考官,岂不是天经地义?” 毫无疑问,王母被嫦娥的答案取悦到了。 是啊。 天庭的神仙,怎么能够不懂得这些道理呢? 她和玉帝,可是天庭之主啊! 众神无论出身如何、修为高低,理应以他二人为首,不得僭越啊! 感受到王母畅快的情绪,嫦娥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感慨不已。 这主意,还是她参考后世的“天子门生”想出来的。 人间的天子欲打破门阀垄断朝廷官员的局面,故而招揽天子门生,与臣下有了名义上的“师生”关系。 天地君亲师,五种至尊的伦常,一下子占了俩。 王母若和玉帝一同担任主考官,新神仙也和他们有了更紧密的师生关系,他们用起来,应当也会更放心些。 而身为天子门生,即便新神们法力低微,也算是有了能够倚靠的背景,不至于被天庭老神们随意欺辱 自然,嫦娥出这主意,也不全是为了旁人考虑。 这主考官的位置,怎么说,也是个烫手的位置—— 除了玉帝和王母,谁担任此职,在拉拢新神仙的好处外,也必然会招惹玉帝和王母的忌惮! 以他们的心思,恐怕会止不住腹诽:你今日企图当万仙之师,明日是不是就要当众神之主?野望至此,将我们放在何处?! 这等擢拔为仙、助其长生不老的大恩大德,于凡俗生灵而言,比起嫦娥未来会教授天条的小小科普师恩,可是另一个级别的了! 若要对比,或许唯有生身之恩、救命之恩,才能够媲拟了! 且公务员考试在嫦娥的设想中,可不仅仅只组织一次,而是要延续千千万万年的。 她既不耐烦让天庭众神你争我夺,徒增事端扰乱考试顺利进行;也懒得亲自出马,结果在解决末法绝境后,还困于职责,不得不操心这些一想就很复杂的工作。 故而,索性一步到位,让玉帝和王母自己上吧! 心中称意,王母微微调整坐姿,待身子更为舒适后,玉手抚上白鹤温软长颈,含笑道:“除此之外呢?” “其他考官,你有何考量?” 按女儿们方才的奏对,她和玉帝在考试大典的结尾,会隆重出场,宣读入选结果。 可见,她们也没当真指望她和玉帝劳心费神,从头操持到尾。 那么真正做事的人,是谁呢? 目光扫过娇俏的女儿们,王母脸上闪过一丝遗憾之色。 可惜,女儿们还是太稚嫩了。 前期有人指点,她们倒是可以做些筹备之事。但届时需得考官有随机应变的急智与果敢,现今的她们,恐怕做不到啊。 想到这里,王母脸色又不由凝重了几分。 天庭现今总共就那么几支势力,女儿们不合适,嫦娥莫非是打算叫玉帝那边的太白金星等神领此功劳? 不,他们才这么点人,哪里足够! 难道,她竟要便宜了符元仙翁身边那群人? 翻来覆去盘算了一圈天庭的神仙,王母神色愈发难看起来。 手下无人,实在是她和玉帝如今最捉襟见肘之处了。 就连这等堪称开天辟地的大功德,或许都不得不分润给其它势力! 就在王母越想越头痛之时,嫦娥出声了,目光明亮而坚定:“小仙斗胆,想要举荐一些天庭之外的人仙。” “她们虽出身人族……”对上王母眸光闪动的眼神,她诚恳道,“却与而今的人族牵连不大。” “哦?”听她这么一说,王母来了兴趣,“这是为何?” 脸上笑意仍旧温润,眸中却盛上了一层怅然之色,嫦娥轻轻一叹,道:“因为,她们,是被历史所遗忘的人。” “不过,这阴差阳错,也令她们极为符合考官的标准,”她唇角上扬,语气中却是毫不掩饰的嘲弄,“正可谓是——跳出三界外,不再五行中!”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能猜出来嫦娥要举荐的是谁吗? 我自己觉得我这个想法还挺妙的哈哈哈哈哈~(允许我短暂厚颜无耻一下嘿嘿嘿~) —————— 另外虽然我是个无神论者(不然也不敢写有神仙的小说了哈哈哈),但还是得感慨,有因果的世界似乎更爽一些—— 凡间得忌惮人.贩子鱼死网破害了人质,不能设重刑。但等他们下了地府,十八层地狱却尽可以让他们受尽折磨。 还有家.暴,现实里判案时,可能会有妻子要依仗丈夫或顾及夫妻之情,纵然挨打也不敢、不舍分开乃是反抗,凡间官府也因此不能径直判罪。可要有地府,没了顾忌,那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呗~ 第42章 字数卡好了,下面这段话不会导致加钱哈(虽然我还没签约哈哈哈哈哈)说在最前面:这章出场人物较多,姐妹们不用一个个用心去记名字,免得阅读体验不好,后面会慢慢展开的~ ———— 扶正斜插在发髻上的月桂花枝,力求让它看起来端庄一些。 又双手捏了捏发髻两侧,确认不曾歪斜半分,更没有掉下一缕发丝,使仪容凌乱。 再理理衣襟,抻抻长袖,拢拢外罩纱衣,保证不会有半点杂乱。 整理完毕,嫦娥深吸一口气,眨眨眼,又长长吐出。 怎么办? 还是好紧张! 独自站在宫门外不远处,遥望那探出红墙的春色,嫦娥心中涌上一股酸涩热流。 一时间,心窝温温麻麻的。 她也说不清,自己这是激动的,还是惆怅的。 握紧手掌,掂了掂手臂,她抿起嘴,咽了咽口水,终于还是鼓起勇气,一点点向宫殿走近。 那朱红大门上方的牌匾,龙飞凤舞写了三个大字——“娲皇宫”。 不错,辞别了王母,又请五位公主先下界后,嫦娥就穿过一层又一层天,径直往记忆中娲皇宫的方向飞去。 许是察觉到了外客的接近,在她身影逐渐靠近时,不待她跪拜叩首,宫门便静静敞开了。 青衣女童俏生生立在门内,笑盈盈道:“娘娘已知仙子来意,遣我为仙子带路。” 交叠腹前的双手一紧,嫦娥默了默,终究还是轻声问道:“今日入娲皇宫,不知嫦娥可否有幸叨扰一番,前去叩拜娘娘?” 女童脸上笑意未减,只是婉拒的言语也不留半点商榷余地:“仙子既为故人而来,何必徒增事由?” 纵然早已预料到今生的女娲娘娘还不会见自己,嫦娥还是不由神色黯淡。 身为人族,她怎么会不崇拜孺慕抟土造人的女娲娘娘呢? 那可是他们人类的祖神啊! 又有哪个人族,会不想围绕在祖神身边呢? 像商纣王那样敢题诗调戏娘娘的,要是背后果真没有什么神仙的算计,那可是妥妥的欺师灭祖啊! 在她们部落,绝对是要被逐走的! 想到这里,嫦娥却是情不自禁抿起来嘴,委屈又惆怅地叹了口气。 后羿当初射杀的妖庭金乌太子,也算是出身妖族的女娲娘娘的子侄。 如此因果下,女娲娘娘长年来只是不愿见她这个仇人之妻,已是心怀慈悲了。 若非前世有末法绝境,或许她终生,都没有拜见娘娘的资格。 而今生…… 眼眉低垂,嫦娥心下怅然,不敢多言惹人厌憎,缓步跟在青衣女童身后,向宫殿深处而去。 不同于灵霄宝殿的巍峨肃杀,迥然于瑶池大殿的富丽华贵,有异于广寒宫内的寂冷萧瑟,娲皇宫内,乃是万物勃发的焕然新景。 走过前院的几重亭台楼阁,视野骤然明亮,眼前豁然开朗。 澄澈清透的淡蓝天际,悠悠飘着几朵白绵绵的云彩。 赤、橙、黄、绿、青、蓝、紫等各色小鸾雀遨游在云端,清越长歌中夹杂着叽叽喳喳的幼鸟啼鸣,却丝毫不觉嘈杂,反而莫名透出分和谐来。 有的小鸟儿飞得累了,便抖一抖翅膀,施施然飞入葱郁树林间。 林中,随意选了一处地方扎根的碧树高耸入云,舒展伸长的枝桠上坠着沉甸甸的果实。 圆滚滚的小重明鸟瞟了眼那透红朱果,蹦跶两下,球一样的身子凑近了去,伸出长喙欲啄。 忽而,一只满是毛发的长臂探出,一把抓过了果子,还欠兮兮地凑到小重明鸟眼前晃了晃,方才拿远。 在小重明鸟恼怒的啼骂声里,小狌狌嘿嘿一笑,大眼睛滴溜溜转了转,边躲着跳脚小鸟丢来的小树枝,边利落跳下树,抱着果子又爬又跑凑到了一群身形高大的女人身边。 女人们有的正立在青翠草地上,轻轻抚慰着小白泽吃撑了的肚皮; 有的正坐在碧蓝湖水边,向下投喂着围成一圈呼噜噜吐泡泡的鱼群; 有的正蹲在金黄田野中,细心劝慰着非要拔出根系在地上蹦蹦跳跳的麦子…… 嫦娥在青衣女童的领路下,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一片如此生机盎然的世界。 目光在女人们的脸上一一划过,嫦娥欣喜地发现,她们的笑容,是那样真切、那样轻松。 真好啊,现在的她们,过得这样好。 努力屏蔽脑海中她们前世魂飞魄散的凄然回忆,嫦娥近乎贪婪地凝望着如今还安好的女人们。 青衣女童瞧了瞧身后人的神情,轻叹一声,默默离去了。 或许是嫦娥的目光太过炙烈,不多时,女人们就似有所觉,回望而来。 在看到孤零零站在远处的嫦娥后,她们脸上露出惊喜之色,纷纷放下手中之物,起身向嫦娥涌来。 “娥妹!你来啦!” “娥姐!你怎么这么瘦了?!” “小娥!好久不见啊!” 不同的称呼同时响起,可其中皆蕴含了满满的喜悦之情。 每一声呼唤,也是那般亲切而动人。 蓦的,嫦娥心中鼓鼓胀胀,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冲破她一直以来强装的冷静,破土而出。 在女人们欣喜又关切的眼神中,一股滚烫热流涌上心头,顷刻间,便有两汪泪珠儿盈满了她的双眸。 两行热泪,悄无声息,淌过了她的脸颊。 许多年了,她这才算是,见到家人了! 是的,这些女人,都是嫦娥的家人。 世人只道她是后羿之妻,好似,她就只有这一个身份了。 可她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怎么会没有自己的亲人呢? 她原本也是人家的女儿、姐妹和朋友啊! 只是,随着世事变幻,寿命有限的人族,大多陨落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就连个值得后人侧目的水花儿,都没激起…… 嫦娥狠狠抿住嘴,手在脸上使劲抹了两下,把什么惆怅悲苦统统甩掉,挤出个笑脸来。 面前这些在龙凤、巫妖量劫时,带领人类部落于妖魔爪牙下求生的女性首领,已经是而今这世间为数不多,曾与她生存在同一时期,且仍存有神魂的人类了。 她们,不正是她最亲的亲人吗?! 她之所以那般尊崇女娲娘娘,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源自于娘娘对她们这些女儿们的照料啊! 对待这些命运悲苦却坚韧不拔的人类女儿们,一向避世的女娲娘娘却主动大开宫门,容纳她们死后魂魄存留于世。 直至后土娘娘建立六道轮回,方才不再引魂入宫。 ——对于孺慕女娲祖神的人类而言,这是多么大的尊崇! ——对于这群被人类历史所遗忘的女人而言,又是多大的慰藉啊! 心中感慨万千,嫦娥又哭又笑地迎向女人们,一声声应下她们的呼唤,又一位位握着她们的手掌,问她们过得好不好。 虽有眼见为实,但总要问一问,她才算是能放心。 “好,放心吧,我们都很好。” 女人们将她簇拥在正中,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向泉边石桌走去。 身着黑袍、身子健硕的女子揽住她的肩头,笑嘻嘻道:“真的,小娥,安心吧,我们都好得很!” “长伴娲皇祖神左右,我们怎么可能会不好呢?” 另一个身着红衫、身材高挑的女子牵着她坐下,笑道:“是啊娥妹,比起以前要想着怎么带部落躲过妖兽,现在的安宁日子,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听了她们的话,嫦娥也破涕为笑,抹抹泪珠儿,解释道:“玄姐、火姐,姐妹们以前在凡间都是堂堂的部落首领,我也是怕你们上天之后,心情上有落差……” “嗨,”坐到对面的蓝衣女摆摆手,递过来一杯温热香甜的果子酿,“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 “我们阳寿到头,魂魄升入娲皇宫都这么多年了,人间也早都时移世易了,我们还想那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倒是你,瞧瞧,”蓝衣女目光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以前爬树锻炼得贼壮实,怎么现在都这么瘦了?是不是那啥太阴还在折腾你的五脏六腑?” 接过热热的果子酿捧在手里,嫦娥心头一暖,脸上一红,甜甜一笑,娇声道:“岚姐说的是,是小妹想的多了。” “你也别担心我,我现在掌握了太阴水华,日子可好啦~” 说着,她还举起双臂,企图鼓起自己几不可见的肌肉:“只是这样子更好契合太阴水华的运转,我才没再练了啦!” “那就好,”黄衣女手执一根麦子阔步走来,笑道,“娥姐你也放心吧,我们魂魄离体飞来时,你不还守在一重天天庭屏障前,一个个接待宽慰过我们吗?” “呐,妹妹最新培育出的品种,你看看比在凡间时如何?” 接过麦子,上下打量一番,嫦娥先赞道:“好良种!” 又略有些羞涩地抿抿唇,笑道:“麦妹还记得啊……” “我当时在天庭位卑人轻,能为姐妹们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姐姐何必妄自菲薄?!”碧裳女子抱过来一只小貔貅,放在石桌上,“要不是你细心,我们魂魄出窍、神思晦暗之时,哪能顺顺利利穿过天雷罡风?” 手抚上小貔貅和龙族一样的脑袋,嫦娥微微歪头,笑道:“牧妹这话可是在说笑了,你闯过天雷罡风,靠的是你自己强韧的神魂,和首创人族畜牧之法的深厚功德,与我可没什么关系。” “嘿,”她身旁的玄听了,大手一拍桌子,摇头晃脑道,“小娥啊,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 “当年我来的时候你还没奔月,你是不知道,没被从混沌状态中唤醒就遭雷劈风刮,那滋味——啧!” 火也附和道:“可不是,若非如此,我们这些早早上天的,怎么还会在宫中沉睡了这么久,才勉强稳定下神魂!” 听到这里,嫦娥终于想起自己为何心中一直隐约焦虑,连忙问道:“对了,我还没问,姐妹们的神魂,如今怎么样了?” 拍拍她的肩膀,身上散发着药香的灰裙女子从她身后冒出来,脆声回答道:“还可以!” “鹊!”嫦娥惊喜地叫道,又不免有些娇嗔地抱怨,“你去哪啦?!怎么才过来?” “她啊,”牧笑盈盈觑了鹊一眼,揶揄道,“你还不知道吗?她一有新的伤病可以看,整个人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刚刚呦呦——哦,”牧向着溪边正低头饮水的小兽努努嘴,“就是那只小白泽,吃撑了肚子,鹊就立在那儿一直给孩子看呢!” 蹲在泉边,掬起一捧清水漱了漱手,鹊继续讲姐妹们的神魂问题:“我们进宫后,娘娘都赐下了甘霖,又加上沉睡中的自行修复,都好的差不多了!” 她说的轻松,可嫦娥却无法等闲视之。 奔月成仙后,她也有了双仙眼,虽不如前世杨戬修炼过的第三只眼那般厉害,可还不至于什么都看不出来。 纤眉微蹙,嫦娥轻咬下唇,沉默片刻,问道:“那你们身上的功德,为何如此浅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商纣王大声道:“关于调戏女娲娘娘这件事,当年朕确实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目光炯炯)(神色如常)(脊背挺拔)(宁折不弯)(大义凛然)(膝跪榴莲) ——————— 啊我真觉得我这个设定挺妙的哈哈哈哈。 人类历史好像除了神话外,最早时期的记载都起源于三皇五帝统治期间,而他们应当都是男性。 可能是因造字的仓颉好像是黄帝时期的人,再之前的历史没有文字记载,所以没记录下来吧…… 但母系社会既然存在,那么当年的女性祖先们,对于人类文明延续,应当也是有很大贡献与功绩的。 既如此,身为一个女性,我怎么舍得她们被这世间所遗忘呢。 愿能描绘出她们风采的万分之一吧,我努力! 第43章 此问一出,众人皆默了默。 鹊扯扯嘴角,音量低了下去,讪讪笑道:“其实我们以后都在宫里,也用不到什么功德的……” “可若不是神魂受创过为严重,你们也不会消耗掉如此多的功德,是也不是?” 居住在远离尘嚣的娲皇宫,也不作恶生非,除疗伤外,她们哪里有耗费功德的机会啊?! 清眸黯淡下来,嫦娥眼中又忍不住涌出泪来。 她怎么现在才想到呢?! 前世重逢,已是末法绝境降临,她们随女娲娘娘四处建设阵法。可很快的,就一个个陷入沉睡之中。 她原以为是她们只有神魂并无肉身,才这般经不起劫数。 可眼下,仔细看看她们的魂魄—— 虽能凝成人形,却总不时透着光,双足更飘忽不定,哪里是稳定的样子! 前世她们的神魂,大概在劫难来临前,就快支撑不住了吧…… 泪止不住地从眼中冒出来,嫦娥望着这些从来不在她面前显愁色的脸庞,心中又酸又涨。 她们,为什么前世从来都不跟她说这些呢? 若早知她们是这般情状,她早早就赶来了啊! 想着,她双手颤颤,慌慌张张翻找起自己的乾坤袋来—— 此前获赐功德金光之时,瑶池仙果被催熟了许多,王母分了她一半儿! 同时,她颤声唤道:“鹊!你熟知医理,快来看看,哪个果子有用!” 说完,她手上大把大把往外掏东西,恨不得把石桌叠个□□层,嘴里还不停地补充道:“还是需要其它什么天材地宝?你们列个单子,我去寻来!” “我现在出息了,能下凡了!” “我在天庭也很受器重,能找到好东西的!” 她不由絮絮叨叨起来,手上动作也丝毫不慢下来。 好像这样,就能让所有一切迎刃而解。 好像这样,就能改变那既定的命运。 第一次,这个前世今生再绝望都能够平静以对的人,再无法维持住自己的冷静,眼底更是逐渐猩红…… “嫦娥!”蓦的,一双大手按住了她的手背,止住了她的战栗。 笑容绽开在玄黑黢黢的脸上,她的眼神中充满温柔与包容。 这个敢扛着石刀和妖兽硬碰硬的飒爽女子,此时却眼眶微红,张了张嘴,才在嫦娥隐含哀求的目光中,狠声道:“没用的。” “我们未曾修炼过,就抛去肉身,神魂直面了天雷罡风……” 她咽了咽干涩的嗓子,继续道:“我们试过了,此中伤情,非寻常宝物可解。” 听她就这样给自己定了死刑,嫦娥心下一空。 猛地,她颓然垂下头,泪珠大颗大颗落下,“噼里啪啦”砸到草地上。 嫦娥,你可真没用啊! 重生一世,竟连最在乎的人都护不住吗?! 这样无能的你,又凭什么自以为,能够挽救三界?! 温暖的手抚上嫦娥肩头,一向乐观开朗的火轻叹一口气,语气无奈地道:“娘娘说,唯有功德可为我等再塑法身。只是,功德又岂是那等易得之物?!” 功德? 功德! 嫦娥双眼一亮! 在姐妹们黯然的神色下,她蓦然抬头,脸上逐渐浮现出恍然大悟的欣喜。 渐渐地,她的笑容越来越大,原本的樱桃小口,简直都要咧到耳朵后了! “功德!” “原来是要功德!” “原来不过是要功德!” 别处功德难寻,可她今日来寻姐妹们,本就是为了给她们送上一桩天大的功德啊! 这件事要是做成了,不说远的救世功德,就是天道目光短浅些,那也起码能给些助力天庭补充人才、顺利运转的功德吧? 堂堂天道,不会连这些功德都不舍得吧??? 真是!她怎么就忘了这茬?! 但她忽悲忽喜的模样,和那些视功德如寻常物的狂悖之言,在众人看来,却好像失心疯了一般。 玄和火对视一眼,尔后玄小心翼翼地扶住嫦娥双肩,轻轻唤道:“小娥?小娥?” “你还好吗?” “我们真的没事的……” “是!你们会没事的!”回过神来,嫦娥一把牵起玄的大手,保证道。 对上姐妹们担忧的眼神,她略有些好气地一笑:“好啦,我没疯!” 站起身,环视将她围在中心的几十位姐妹们,嫦娥双目灿灿,朗声道:“姐妹们,我今日前来,是传天庭王母娘娘懿旨,征召大家任公务员考试的考官,为三界建功!” “如此造福苍生的无量功德,姐妹们可还满意?” …… 一树鹅黄迎风招展,月桂花顺着春风飘散,化作点点光华。 上百道身影拥挤在庭院中央,一时间,张府偌大的庭院,都显局促了。 这群人中,有身形高大壮硕者,有身姿消瘦苗条者,但无一例外,都是女子。 她们或三两成群围坐,拿着一份写满字迹的仙锦讨论着; 或一人寻静处独坐,口中念念有词,似在背诵着什么。 玄迈着阔步,跨过门槛,走进嫦娥寝室,朗声问道:“几个时辰后就要上天禀报了,小娥,你如何了?” 龙吉大公主与她并排而入,娉婷而来,笑语嫣然:“姐妹们都很兴奋,可全在反复准备着呢!” 闻言,坐在桌边的嫦娥莞尔一笑,抬起头来。 然而一抬眼,三人对上视线,皆不由一怔。 嫦娥瞧着面前两位姐妹的打扮,微微一愣,慢慢张大了口—— 龙吉也就罢了,她未成仙前也是闺阁女子,喜爱妆扮自己并不足为奇。 可她玄姐,她晒出一身黑色糙皮也浑然不在意,一心只顾暴打恶妖的玄姐…… 怎么成这幅样子了?! 嫦娥扶了扶额,眨了眨眼,再定睛看去,企图证明之前是自己看花了眼。 然而…… 从前被草绳随意捆住的一头毛躁长发,此时被梳理得乌黑亮丽,由一顶金冠整整齐齐得拢住; 从前不着珠钗的发上,此时盛着几根闪闪发光的金链,在额间的部分坠下了一颗宝珠; 从前为了溅血不显脏而全黑的长袍上,此时用金线在胸前细细绣了当年她部落的图腾——一朵灼灼盛放的牡丹。 总之,这一身华贵精美的打扮,怎么看,怎么和玄姐的粗犷风格不符啊! 被瞧得黑脸上泛起薄薄红晕,玄色厉内荏地瞪了嫦娥一眼,粗声粗气道:“咱都要上天当官儿了,打扮一下不行嘛?!” 说着,顶着嫦娥促狭的目光,她不自在地扭了下脖子,使劲抻了抻自己宽大的衣袍,才强装出一副镇定模样。 “行,怎么不行?”忍住揶揄的笑意,嫦娥朗声道,“我玄姐风采无双,合该给天庭神仙们一个大大的震撼!” “咳,”被她肉麻出一身鸡皮疙瘩,玄连忙压手制止她,“低调,低调。” 这厢,两人笑闹一阵,另一边,龙吉打量着嫦娥的装扮,却是拧起了眉。 快步围着嫦娥绕了一圈,在嫦娥惊愕的神情下,她面色古怪道:“娥姐,你就这样上天?!” 嫦娥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服——王母亲赠的九阴月华裳,多好啊,能挡大罗金仙攻击呢! 见她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龙吉无语片刻,一言难尽道:“今日上朝奏对,你不换身隆重些的?” 这等大事,不仅她们姐妹七个,就是玄姐她们这些远古时期没打扮过的老祖们,都好久之前就特地来和她们请教今日穿什么好! ——不是说女子就一定要打扮,而是如此正式的面圣奏对,怎能不正衣冠呢? 就像在凡间,哪个人要去拜见皇帝老儿,那不也都得提前沐浴更衣,换上专门的衣袍么? 嫦娥倒是听懂了她的话,可…… 脸皮一抽,她面露尴尬之色,吞吞吐吐道:“我之前只顾准备奏对,忘了这茬,什么都没准备,现在……应该来不及再做什么了吧?” 这次是要面对天庭上下那么多神仙的正式奏对,不像之前,都只是面对几个人小范围内的提议。 ——就那,还都是她在穿越到这儿前就打了多年腹稿,才能顺畅说出的呢! 她一个前世宅在月宫里不出门的阿宅,要说这些日子不紧张,那妥妥是骗人的。 人前她看似镇定,实际上不知道在多少个夜里,自己拽着手绢窝在被子里偷偷脚趾扣地了。 呜呜呜万一到时候说错话,被长生不老的神仙们听见了,那可真是贻笑万年了! 就冲他们没事也要造谣的风气,还不知道会再给她编排出什么社死的传言! 啊啊啊啊啊,想想就尴尬啊啊啊啊啊! 不行,等解决了末法绝境,她一定要关上广寒宫大门,再不准任何人来,免得被勾起社死回忆! 但从没社恐过的玄和龙吉显然无法理解她的情绪,两人瞧了瞧她“求放过”的摆烂表情,对视一眼,双双叹气。 …… 玄那双黑亮的大掌握住肩头压下,嫦娥就被迫乖乖坐在了庭中玉椅上。 七位公主们齐刷刷掏出一排低调中暗藏奢华的首饰来,瞧了又瞧,看了又看,终于选定了一套金黄色的搭配出来—— 金色花环模样的头饰端正摆在头上,金色枝条舒展蔓延,金叶子齐齐整整,宛若围了一顶高贵典雅的月桂花冠; 坠着流苏的金钗插在如云发髻间,钗头是层层叠叠的金点,风儿吹过,流苏轻摇,远远看去,既像月桂花瓣簇簇团团,又似凤凰羽翼鎏光溢彩; 几串金链组成的项链挂上纤长项颈,行止间微微晃动,似一层如水般泛起涟漪的金纱,又如一轮高悬在天际的弯月…… 与此同时,人族女仙们也没闲着。 作者有话要说: 娥姐也有亲人同行了,她不再是独自一人了(抱抱) 第44章 掐诀施法,不一会儿,一套素白的裙衫便成了她们的画布—— 胸前描绘出几支横斜月桂枝,鹅黄色花团灿然其上; 腰间束起一条明黄腰带,勾勒出纤细腰肢; 大片雪白的曳地下摆铺陈在地,缀上了一点又一点鹅黄色花瓣,沿垂落之势由少变多、由浅转浓,行走之间,裙裾摇曳,宛若落英缤纷、金蝶翻飞。 就连罩在外面的薄纱衫也不曾逃脱“毒手”—— 麦支着下巴看了半晌,不知又从哪摸出条泛金披帛,勒令嫦娥配在外衫外面。 这神来一笔自然获得了所有姐妹的一致赞同,唯有嫦娥,不明白为何要给外衫上再加一层除了增重没有啥用的披帛。 嗯…… 所以说“外衫”,为什么叫外衫呢? 怎么跟你解释,“外”这个字呢? 然而,嫦娥的腹诽没有任何人关心。 打扮上瘾了,牧翻手掏出颗散发着煞气的金珠来:“来,和玄一样,把这颗灵珠放在额前!” 略有些惊恐地瞪大眼睛,嫦娥看着那气息有些熟悉的珠子,咽了咽口水:“额,这是……灵珠子?” “是啊,”麦拿起一条红色细链和一个小小金环,跃跃欲试地打算穿过珠子搭配在一起,“娲皇宫多的是,你就戴着吧!” 嫦娥:“……” 把哪吒、混天绫和乾坤圈挂在我额头上??? 这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啊喂! 你们娲皇宫的怎么回事,不知道灵珠子以后是要下界入劫的吗? 怎么随随便便就拿来穿头饰啊?! 姐妹,能不能给三界知名反骨仔哪吒三太子一些应有的尊重啊! 一把握住牧的手,嫦娥目光坚定,推远她手和其中的灵珠子,严词拒绝道:“姐妹,够了,再打扮就过犹不及了。” “这灵珠子……你还是好好收着吧!” 坚定拦住了越来越兴致勃勃的姐妹们,嫦娥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仰头看窗外天色。 “不早了,咱们这就上天吧!” 两只手在胸前合握,一双丹凤眼睁得又大又圆,殷红唇瓣紧紧抿起,她满脸义正言辞地拍板。 再不走,她怕她这张脸都得被化成个脸谱了! “好了好了,”玄在一旁也早等得逐渐不耐烦起来,闻言站起来上前给她解围,“正事重要,姐妹们,收拾收拾,这就上天了!” 闻言,大家虽仍有些意犹未尽,却也纷纷正色,有条不紊地准备离开了。 忽而,一道此时本不应出现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身着浅青色长裙的女子,手执一片仙锦,面露犹豫,抿唇徘徊在门口。 那是最后几代里升入娲皇宫的人族女祖——芜。 在这百余人族女祖中,一些较晚入娲皇宫的人,当年有已奔月上天的嫦娥偷偷跑去提点,神魂受损其实不太严重,并不急需功德。 故而,此次听她道明事由后,她们就深明大义地主动将这次的机会让与了更需要的姐姐们。 按她们的话说,左右这考试大典也不止就开这么一次,她们下次再参与,还能有姐姐们的经验可借鉴,那岂不是更省事~ 自然,无论是嫦娥、七位公主还是其余人族女仙,都知道事情并非她们说的如此轻易。 考试大典就算有下一次,那怕是也要几百年后了。几百年的时光,会出现多少变数,又哪里说得清呢? 她们主动退位,本就是毅然决然将生的希望让给了姐姐们! 但嫦娥可能让她们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吗? 那必然不可能! 到了我碗里的打工人,还想摆烂当咸鱼? 你在想什么好事?! 当即,嫦娥就言辞凿凿请她们代替几位公主监察杨家动向。 本来嘛,她和公主们身上就有这差事,既然现在要专心忙考试大典,那请人来帮衬不也正常? 她们既然是自己的姐妹,那忍心看自己两头跑忙得焦头烂额? 而既然她们帮了这件事,那今后此事要是于三界有功,天道能好意思腆着个大脸不给她们? 嫦娥:嘿嘿嘿嘿,计划通~ 可现下,芜明知大家即将上天奏对。这等大事前,还出现在门外…… 黛眉凝起,嫦娥“唰”得站起身,快步走向芜,走近她身边才轻声问道:“怎么,可是杨家人出什么事了?” 这等关键时刻,可别有什么突发事件啊! 真有事,也不能大声说出,动摇军心呐! 幸好,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在嫦娥的预测中,这于她的种种筹谋而言,不会是什么坏事—— 芜言简意赅答道:“有贵族欲以杨嘉为婿。” 嫦娥听了,不由挑眉。 这事,实在是有些稀奇。 有人看中杨嘉为婿,倒是不足为奇—— 他这个年纪,在凡间,与他同龄的男子,基本都已成亲生子了。 更何况,杨戬都有了未婚妻小草,杨嘉这个大哥竟还未成婚,已经是杨天佑和云华这对爹娘不够上心了。 不过,抛开年龄偏大的问题,杨嘉的其他条件在当前的婚恋市场其实是非常可观的—— 家境方面,在他全家这两年多的打拼中,杨家逐渐富裕了起来; 而他本人,又身怀能够擒狼打虎的神力,能够自己为妻儿挣出一份家业。 总的来说,无论是作为长子继承家业,还是自己靠武力闯荡,在凡间,他都可称为前途无量的有为青年。 这样一个大好人选,有女儿的人家会注意到他,实在是不足为奇。 只是…… 嫦娥双眉微蹙,令她感到并不寻常的,是提亲人的“贵族”身份。想来,芜也是察觉了其中不对,才会特意说明。 毕竟,在这个时代,人类还处于奴隶社会,贵族的地位和庶民简直是云泥之别。 就算杨嘉再出色,以他爹杨天佑的庶民身份,能让堂堂贵族亲自上门提亲,都实在有些古怪了。 上次听说这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事,还是前世天庭的康乐七公主竟然能看上一个卖身为奴的凡人…… 就是不知道,是那贵族失了神志震慑于杨嘉的王霸之气,于是甘愿违背自身阶级下嫁女儿,还是背后当真有什么针对杨嘉的阴谋了。 不过—— 嫦娥眸色暗了一瞬。 这本就是他身为神二代,理应付出的代价,不是么? 即便是末法绝境时代的富二代们,也不免因祖辈显赫而被人攀附利用。那更遑论,还是涉及到长生不老的神二代呢。 生而为人,嫦娥可是一直都知道,长生不老对于人类的诱惑。 否则,雄才大略的秦始皇,也不会被徐福这一介连入道之门都没迈入的方士忽悠住。 垂下眼帘,掩住眸中暗色,嫦娥颔首道:“好,此事我会汇报给陛下和娘娘的。芜妹,那你继续监察杨家,若有紧急之事——” “施诀传音给你,”芜截断了她的老生常谈,目光关切而包容,温声道,“娥姐,你安心上天吧,我这边不会耽误事的。” 是了,芜当年可是万人部落的大首领,哪里会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意识到自己又紧张得唠叨起来了,嫦娥不好意思地抿抿唇,对上她的眼神,心中一暖,也拍拍她的肩膀:“好,辛苦你了。” 接下来大家势必要在天庭活动许久,杨家的事,可就要多靠她和其他妹妹们监察了。 …… “爹爹怜我,当真是女儿此生之福也!” 书房中,隔着一张矮几,身形娇弱的妙龄少女躬身下拜,却当即被中年模样的男子伸手拦住了。 男子微微一笑,神色慈爱地压压手掌,示意女子坐回原位:“燕娘,你懂得为父的心意,便是为父的好女儿了。” 燕娘温柔一笑,跪坐回去后,就目光孺慕地凝视着自己的父亲:“为了给女儿选婿,爹爹如此耗费心思,女儿便是肝脑涂地相报,亦不为过!” “唉,言重了,”男子摆摆手,笑道,“你能和杨家大郎琴瑟和鸣,才不枉为父一番慈父心肠啊!” 他顺势介绍起了这位未来女婿:“杨家大郎单名一个‘嘉’字,如今年岁正是双十。” 说到这里,他看着自己面有稚色的女儿,温声道:“他年纪是大了些,但都说男子年纪大,会疼人。” “且我已遣人查过了,他之前是忙于锻炼武艺,才始终不曾娶亲,并无什么难言隐疾,亦无什么未断情缘,你尽可放心。” 燕娘听他说的,不由双颊微红,眸中感激之色更甚,轻声道:“爹爹为女儿考虑周全,女儿自然放心。” “嗯,”闻言,男子满意地一点头,继续道,“这杨家虽是庶民,但家中主母曾是贵族之女,颇有大家风范,教养的孩子也非如寻常庶民一般低贱。你——” 他话音未落,燕娘已然知机,垂目恭谨道:“女儿只是家中庶女,自然不敢奢望其它。能为人正妻,已是爹爹开恩了。” 见女儿懂得自己言下之意,男子笑意加深:“杨家富庶,杨嘉乃是家中长子,未来继承了家业,你也可安享富贵。” “从这意味‘美好’的名字,就可看出他爹娘对他的期盼关爱。你嫁进去,杨家人定不会让你受苦。” “且他本人——”男子眸中闪过一丝奇异之色,语气中带着些莫名的意味,缓缓道,“力可擒虎,身壮如铁,也非常人。” “更奇妙的是,他随其母打猎两年有余,竟从未听闻他们家中,请过巫医治伤。” “这等强健的体魄,实在是罕见啊……” 一缕光透过窗棂,正打上他半边脸。耀耀光色模糊了他的神色,更显另半张阴影中的脸颊,透出些许森然。 昏暗之中,他亮的有些骇人的目光缓缓移向燕娘:“身为人家的良人,你可要好好关心他的身体,这才是为妻之道,懂得吗?” 少女不禁瑟缩,在他意味深长的笑容下,恭敬跪伏在了地上,垂头道:“女儿懂得,多谢爹爹教诲。” 作者有话要说: 蜀山女:爹你到底是给我选人,还是给你自己选人?! 第45章 “什么?你给大郎定了亲?!” 杨家富裕后新修建的宅院中,猛然传出一声惊呼。 宽敞亮堂的前厅里,云华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杨天佑。 杨天佑被妻子的反应吓了一跳,却不似从前那般只会呆愣愣道歉。做了两年生意,迎来送往的,再不济的人也会机变些。 面上含笑,他双手压在云华肩上:“良人莫急,先坐下,听为夫慢慢道来。” 云华顺着他的力道坐下,只是一双秀眉仍旧拧得紧紧的:“我就是出门打个猎,你怎么商量都不等我商量一下,就给大郎把亲事定了?” “唉,”杨天佑嘴上叹息着,脸上却透出了几分骄矜之色,“你是不知道亲家是什么出身,这门亲事是多难得!” “我要是不赶紧答应下来,错过了这桩婚事,就是大郎知道了,怕也会遗憾一辈子的!” “哦?”云华挑眉,对于良人的话却并不如何相信。 杨嘉是她的孩子,是玉帝和王母的外甥。 倘若要按出身结亲,便是三教弟子也配得。 这凡间,还有什么亲事值得他抱憾终身? 牵起妻子仍旧娇嫩的手,杨天佑手上摩挲着那光洁的皮肤,苍白的脸上因激动而浮起浅浅潮色:“亲家祖上出自蜀山氏旁支!” “如今咱们蜀人虽是杜宇氏当政,但究其根源皆出自蜀山部落。咱家大郎能被蜀山氏看中,实在是莫大的荣耀啊!” “若非这两年他成了远近闻名的勇夫,这等好事,可还落不到他头上呢!” 云华听了,无奈一笑,对这什么蜀山氏却是不以为然:“不过一支部族首领的后人罢了,哪算得上何等贵重出身?” 还以为是什么来头呢。 真论起尊贵出身,在她看来可是得如三教圣人那般身有盘古血脉,又或是像她的哥哥玉帝、姐姐王母那般侍奉过道祖的。 凡人偏居一隅的区区部族首领,还不配和她谈什么门第! 不过,云华本也不是以家世看人的俗人。否则,当年她也不会下嫁杨天佑,更不会同意杨戬与小草的亲事了。 她反手握住杨天佑的手腕,坚定道:“孩子们的亲事,还是要看亲家的品行,和孩子们自己是否喜欢才可啊!” “嗨,”杨天佑听了妻子对蜀山氏后裔的不屑,本有些恼怒,但一听她后面的想法,登时笑了,“良人,这你就放心吧!” “蜀山氏的品行,怎么会差呢?!” “你知道吗,当年黄帝的儿子昌意,娶了蜀山氏之女为妻,可是培养出了颛顼帝高阳啊!” 杨天佑提到了黄帝和颛顼,云华的心倒是微微安了下来。 王母在瑶池设宴时,她也是见过三皇五帝的,观其言行,皆非凡俗之辈。 且他们入主火云洞后,均恢复了青年模样,一个个看上去,倒都是人中龙凤。 一旁,杨天佑也继续笑道:“至于大郎会不会喜欢他家的女子,那你就更不需要担心啦!” 他仰起头,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笑容,回忆道:“你可知道,前朝妺喜深受桀那昏君宠爱时,是何人令她失宠?” 见他忽而转了话题,云华面上浮现出不解,却还是顺着良人的提问想了想,诚实道:“不知道。” 她每日忙于镇守斗牛宫,如何能得知这些人间细枝末节的小事? “正是蜀山氏之女啊!”杨天佑抚掌笑叹,“当年桀攻打岷山,蜀山氏效法有施氏,献出两位美女,一位名琬,一位名琰。” “桀自此对妺喜不复宠爱,转而宠幸蜀山氏二女。其恩宠之深厚,可是哪怕她们未诞下子嗣,也获赐刻有其名的苕玉和华玉呐!”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目露揶揄之色,问云华:“后宫三千的帝王尚且珍爱蜀山女,咱们家大郎,难道还能胜得过人家的定力?” 自己的顾虑都被一一化解了,云华眉眼疏朗了几分。 不过,她还是道:“无论如何,这都是大郎的亲事,他要跟人家女郎相守一生的。” “有机会,还是要让他见见那蜀山女,看他喜不喜欢。” …… “什么?爹给我定亲了?!” 将肩上猎物交给仆役,杨嘉就被杨戬和杨舒神神秘秘拉到了后院花园中。 杨家富裕后,就把茅草屋推了,出钱请人给修建了这所宅院。而后院的平地,则种上了一片云华最爱的桃花。 心知爹爹是要和娘说大哥的亲事,杨戬和杨舒抱着调侃大哥的心思,也不由分说拉了杨嘉到后院叙话。 ——这两年大哥越来越稳重了,都许久没见过他失态了。这次得趁机会好好看看大哥的反应才是! 一脸疑惑问弟弟、妹妹在搞什么幺蛾子的杨嘉,就这样蓦地听到了自己的亲事。 而后,不出二人所料,他果真立刻神色大变。 霎时间,杨嘉就瞪大了眼,连那张抗巨型猎物时都没累红的脸,一时间都通红了起来。 他手足无措地站起身,局促地在花丛前转了几圈,嘴张了张,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可以问什么,更不好意思让弟弟妹妹发现他的心思。 倒是杨戬,已经仰身撑手坐在了石台上。 只是那双随着年岁增长愈发含情的眉眼,此时却仍如少时般透出几分狡黠之色,滴溜溜跟随着杨嘉的身影转着。 他脸上满是等着看热闹的笑容,打趣道:“哟,大哥这是怎么啦?听到自己有未婚妻,欢喜傻了?” 杨舒手心盛着朵落下的桃花,闻言和二哥一唱一和道:“那肯定是呀,大哥都二十了,肯定想娶老婆啦!” 被他们这么一闹,杨嘉顾不上想那姑娘到底如何,反倒冷静了下来,叉着腰理直气壮道:“好哇,二郎,你还好意思说我?是谁成天跑大柳叔家,恨不得立刻把小草娶回来的?” “还有三妹,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好来为这个打趣我?” 杨戬却不露羞容,笑嘻嘻摇晃着脑袋:“嘿嘿嘿,我就是恨不得今天就把小草娶回来,我承认!” 杨舒正把桃花簪在侧边发髻上,听杨嘉这么一说,倒是双颊微红,嗔道:“我是关心你!你不领情就算了!” 说着,她跳下石台,冲大哥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跑进屋里了。 哼,臭大哥,就知道拿自己是女孩子压自己! 不过…… 她坐到矮几前,手撑在脸颊两侧,眼望着窗外灿灿桃花,目光不由露出些羞涩与憧憬:“也不知道,自己以后的亲事,会遇到怎样的良人啊……” 屋子里,杨舒陷入痴痴幻想中。屋外,杨戬仍没放过杨嘉。 他手上往后一使劲,盘腿坐在石台上,伸手拉杨嘉并排坐下:“嘿嘿,大哥,你就真没什么想法?” “就不想知道,是谁家女郎?” “也不想知道,人家长得怎么样?” 杨嘉被他说的脸上发热,手局促地抠着石台边沿,两侧耳垂皆红了,却还嘴硬道:“爹给我选的定然是好姑娘,我一万个放心,有什么可好奇的!” 杨戬猛地凑近到他眼前,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打量着他:“装!装!你就装吧!” 双手揣在胸前,杨戬摇头晃脑道:“你要是再装,我可就什么都不告诉你啦!” 杨嘉却没被他唬住:“就是你现在不告诉我,晚上用膳的时候,爹娘也会告诉我的!” “你呀,爱说不说!” 说着,为了显示自己不会被弟弟拿捏住,他就作势要站起来往自己卧房走去。 果然,杨戬反倒被他拿住了,伸手拦住他,服软道:“哎哎哎——” “行吧行吧,我的好大哥,弟弟都告诉你!” 说着,杨戬揽住杨嘉的肩头,挤眉弄眼道:“大哥,你可了不得,这门亲事,可是人家自己找上门来的!” “什么?”杨嘉被他的话吓了一跳,瞪大了眼。 他的神色羞涩之余,又隐隐有些骄傲——难道是自己在哪处狩猎时,被女郎瞧见了自己的英姿,故而心折? 传自母亲的桃花眼中流露出几分悦然,杨嘉轻咳一声,努力维持住自己骄矜的模样,淡声问道:“是哪家女郎来咱家了?” 孰料,这话刚一出,杨戬就拉远了身子,诧异地睁大眼,反问:“你想什么呐!” 上下打量了自家大哥一样,杨戬笑嘻嘻道:“大哥,瞧不出来,你还怪自信的!” 见杨嘉又恼羞成怒地要拂开自己的手,他连忙道:“好啦好啦,我说我说,是未来嫂子的父亲,看中了你,亲自上门来和爹爹提的!” “那家好像是什么大家族,可不会让女郎自己上门!” 杨嘉却无心去想什么大家族不大家族的,他只是认真问道:“那人家提亲,是女郎的意思吗?” 要是遵从父命嫁给自己,而非本身对自己有情谊,那于女郎本人,该有多难过啊。 他已经不再是以前不知人间疾苦的杨嘉了。 自从家里狩猎经商以来,作为长子,他跟随在父母身旁操持外务,也见识了许多人,知道了世间的许多不易。 这两年,他始终孑然一身,固然有忙于狩猎为家人消解因果的原因,却也有不曾遇上两心相许之人的缘故。 若不能像爹娘、二郎与小草一样,遇上一个和自己相互喜欢的人,那又何必强结姻缘,再落下一地鸡毛呢…… 不复此前的兴奋与羞涩,杨嘉眉间笼罩起一层愁色。 “啪!”杨戬一巴掌拍在杨嘉肩头。 这么多年过去,他也能察觉到大哥性子的变化。尤其是当年他和娘出门打豹子却空手而归后,杨舒就和他偷偷说过,大哥沉默了许多。 现在见大哥又不知陷入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中去,他连忙打断大哥的低落,嘚瑟道:“这就是你弟弟我的本领了!” “爹肯定不敢冒失和人家说要让你见人家姑娘。” “但我可是打听到了,三日后,未来大嫂会到郊外赏辛夷花。” 杨戬用胳膊肘碰碰杨嘉的手臂,目露揶揄,低声道:“大哥,你可抓住机会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杨戬:身为一个好弟弟,大哥的热闹,我就是看一辈子也看不够哈哈哈哈 第46章 越过人间山川海洋,飞上天边九重云霄,嫦娥一行人终于行到了灵霄宝殿千丈玉门前。 因尚未得到玉帝和王母的恩准,没有神职的七位公主和几十位人族女仙只能候在门外,需得诏方可再行入内。 嫦娥慢下步子,转身看向姐妹们。 这些人中,有与她一起长大的同部落亲人,有曾为各自部落争斗过的对手,有上天后才结识的祖先,有感念她提点之情的后辈,还有这两年才熟悉的天庭公主们…… 而无论她们曾经一道经历过什么,此时此刻,她们看向她的神情,都是如出一辙的信赖与勉励。 她们知道,她即将面对什么。 她们也明白,她所做的事,将对三界造成何等影响。 她们更坚定,她的身旁,会有她们的陪伴与支持。 真好啊,现在的她,终于有同行者了。 一路上因焦虑而始终板着的脸,终于如遇春风的冰面般,消融在了暖煦日光下,流转起一池春水。 脸上绽出真切的笑容,嫦娥微微低头,用前世看来的凡人礼仪,对女人们拱手躬身下拜。 这一拜,是感激,感激她们一路陪伴她奔波忙碌的情谊; 这一拜,是敬佩,敬佩她们为三界苍生而迈入是非生杀的大义; 这一拜,是承诺,承诺她们她定不忘初心不令她们再陷劫难的决心。 …… 别过了身后给予她无穷力量的伙伴们,嫦娥转过身,深吸一口气,阔步向玉门内走去。 因明面上她而今身上仅有监察杨家一个临时神职,毫无疑问,她列于神仙队列之末。 ——甚至因不清楚这临时神职算是文官还是武将,她在后面左右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钻进了文官队伍。 嗯,没错,她就是靠脑子混的! 但几次进出瑶池,还作陪阐教十二金仙,她俨然已经是许多小仙眼中天庭炙手可热的新晋大人物。 谢绝了一位女仙约她赏花的邀请,又婉拒了另一位女仙递她首饰的馈赠,嫦娥终于能够清净下来,去听一听现在前排的大人物们又在说些什么三界大事了—— 啥?北俱芦洲又出了个爱吃人的妖魔? 那得赶紧捉拿,免得它继续残害人族啊! 什么?念其初犯,又非妖庭遗族,暂且放过,警告一番便是? 呀!南瞻部洲又有蛮族侵犯? 那得赶紧缓解兵灾,不可使人类自相残杀啊! 什么?人间兴衰自有定数,天庭不必插手过多? 啊?西牛贺洲又拐了道人进西方教? 那得赶紧制止西方圣人,不能老诱拐良家修仙者啊! 什么?西方贫瘠,这也是无奈之举,就不大题小做了? 哟!东胜神洲有道人斗法,劈开大山劈出块女娲娘娘补天剩下的石头啊? 那得赶紧去看看,要不没准它就蹦出只猴子来大闹天宫了! 什么?下方之物,乃天地精华所生,不足为异,没必要管它? “……”嫦娥神色复杂地低下头。 就……嗯…… 咱就是说,事儿都是大事儿,但就是这么些事儿,按天条处理不就好了? 结果您老几位,扯皮半天,最后就都这么不痛不痒地放过了? 说过就算处理完了是吧?! 黑白分明的眼眸闪过一丝无奈与愤懑,嫦娥更确定这公务员考试制度的必要了—— 就现在这些个不为三界办实事的贪官蠹役,哪配代天行道,执掌神职? 任他们高居庙堂,苦的还不是三界苍生? 别的就不说了,就说他们口口声声说人族是气运之族,受天地钟爱,可这些天庭的神仙,就是这么眼睁睁看着凡人受妖魔侵扰、自相残杀的?! 怎么,这时候凡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就算凡人死后可以转世轮回,但这其中所受痛楚,难道就可忽略不计了? 那反正你是神仙死不了,我捅你一刀,你也别躲啊! 不过是伤不在自己身上,所以可以心安理得地高坐庙堂漠视苦难罢了! 嫦娥这厢正积攒怒气值,那厢玉帝的淡漠嗓音缓缓响起了在了大殿之上。 “昨日道祖召圣人上紫霄宫,降下封神榜一卷。” 在众神或疑惑或震惊或阴鸷的神色中,玉帝眼皮都没掀一下,继续道:“杀劫降世,恰逢天宫亦缺能臣良将。” “故而,人教、阐教与截教三教并谈,共编成八八六十四位仙官,填充八部神职。” 语罢,他双眼锋芒毕露,利箭般的尖锐目光冷冷刮过殿下众神,语气断然不容拒绝:“此乃三界大事,尔等当早作准备,尽心竭力,迎接新任神官。” 他先搬出道祖来,又如此警告,身为他的臣下,众神明面上还能如何呢? 自然是,俯首接旨了:“喏——” 眼眸下垂,透过冕旒,玉帝看到了乌压压一片低下的头。 即便是那内里藏奸的符元老头儿和心高气傲的勾陈大帝等神,此时也不得不俯首。 然而,玉帝静静俯看着这一切,竟没有想象中的欢喜。 这些神仙拜的哪里是他呢? 分明是他背后的道祖与天道。 就是这座位上换了一个仙,他们也还是会这样状似恭谨啊。 端坐于御座之上,玉帝神情冷峻,无悲无喜。 这就是权力啊。 哪怕败絮其中,也裹着一层金玉。 可真是——诱人呐! 眸中闪过一丝嘲讽之色,忽而有些意兴阑珊,玉帝“唔”了一声,不再言语。 殿前丹樨上,引奏仙童觑了眼他的神色,转而向众仙唱喏:“诸位仙家,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闻言,嫦娥心中一凛,知是到了自己出场之时了。 前世封神榜上的三百六十五个神位,今生减为了八八六十四个神位,可不就是在为公务员考试制度留出余地嘛! 她阔步出列,行礼朗声道:“启禀陛下、娘娘,小仙有事启奏!” 在大部分神仙惊疑不定,和前列某些神仙若有所思的神态下,她镇定自若地走上殿中:“小仙请奏,天庭而今人才匮缺,应当实行公务员考试制度!” 接着,就开始在大殿之上,一处处阐述何谓公务员考试制度。 唉,当日她只和玉帝、王母说了,现在又得再给众仙们说一遍,累! 宝殿中央,素来清冷寡言的女仙,仗着这段有过脱稿经验,胸有成竹地开始侃侃而谈、指点江山。 宝殿两侧,众神官看着她和往常大相径庭的雍容装扮,听着她字字珠玑声声振聋发聩的奏对,恍惚间,竟有些认不出她了。 这…… 这还是那个独处广寒宫,不理三界事务的嫦娥么? 不止是衣着变了。 人类说沐猴而冠,来取笑企图借衣物转变形象的小人。然而,即使外物转变,但只要内在仍存,又哪里是能够轻易改变的呢? 可瞧瞧嫦娥现在这幅样子—— 那熊熊燃烧着火焰的目光,那铿锵有力又鞭辟入里的话语…… 难道,从前,他们都看轻她了? 众神仍在诧异非常时,嫦娥已经一口气吐完了自己准备的一大段话。 口干舌燥,却不敢殿上失仪,她抿住嘴,轻吸一口气,等待其他人的反应。 若顺利,此时玉帝和王母乾纲独断,通过她的奏本,这事就算定了。 那之后,就是其他姐妹们上殿,来详述如何实施了。 而她,自然就可功成身退,有精力摸鱼,先赶紧检查下自己有没有把地面抠出一座城堡了~ 然而,愉快的预想并未如期而至。 不等玉帝和王母出言,一道浑厚的嗓音,从武将行列中传来:“实在荒谬!” 众人循声看去,就见一员骁将自武将行列里阔步踏了出来。 只见他青年模样,形容俊雅,头上一顶鹊尾冠,身披一件玉罗褶,腰间一抹光明鸾带,足下一双花摺乌靴。 嫦娥定睛一看,可不正是奎木狼? 就是那个,西游量劫时,与披香殿侍香玉女私通,待其投胎为凡间宝象国百花羞公主后,自己就带着一身修为下界,再强抢公主为妻的黄袍怪。 他抢头跳出来,是要干什么? 嫦娥神色未改,平静看向奎木狼,淡声反问:“奎木星君何出此言?” 奎木狼斜睨她一眼,从鼻子里哼了声,旋即昂首转过脸去,对上首的玉帝和王母拜道:“陛下!这劳什子考试制度,实乃荒谬,不可采信啊!” 玉帝听了不动如山,一旁的王母则张口问道:“有何荒谬之处?速速道来。” 她语气如常,奎木狼未曾察觉出什么异样,于是放下心来,起身奏对:“回禀娘娘,臣听此法,竟连凡人也可立地成仙,岂不荒谬?!” 一听这话,嫦娥就笑了。 这不就巧了,玉帝和王母也是以凡人之身立地成仙,奎木狼这话说的…… 不过,二圣毕竟有一千七百五十劫,若想以他们为例反驳这狂傲之言,怕还不具有代表性。 故而,她只道:“人乃气运之族,品德高深者立地成仙,哪里荒谬了?” 奎木狼双手负在身后,嘴角噙着一丝不屑,昂首道:“人乃短寿之族,寻常不过几十寿数。须臾几十载,他们又懂得什么?焉能担任天庭神职?!” 哈! 好歹毒的话! 身为一个曾经也以为自己只能活几十年的人族,嫦娥被他的话深深刺痛了。 于是,她佯装被一语点醒,恍然大悟般慢慢张大了绛唇,尔后在奎木狼傲然的神色中,惊喜赞叹道:“此言有理啊!” 叹罢,她双目透出“崇拜”之色,柔声问道:“奎木星君并非人族,寿命悠长。想必在这千万年中,您必然博古通今,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吧?” “想必天庭上上下下一应事务,于星君而言,也皆不在话下吧?” 奎木狼眼见这天庭皆知的清冷美人忽而这般恭维自己,那双素来清泠泠透着“生人勿进”意味的眸子满载温柔,一向冷冰冰的语气更是婉转娇媚起来,登时身子就酥了半边。 作者有话要说: 奎木狼:她肯定看上我了!一句话就让三界第一美人都为自己倾倒,不愧是我! 第47章 口中有些燥热,奎木狼喉结不自觉地一动,却还是记得自己身为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轻咳一声,自矜道:“略懂,只是略懂。” 而那娇美仙子眸中果然流露出更多的崇敬之情,对着他嫣然一笑,谦逊地请教:“既然如此,那么还请星君一展您的无双风姿,打扮一番,在这殿前为诸位仙家舞上一曲吧~” 嗯,她赞我风姿无双。肯定是我的器宇轩昂真服了她! 哦?她要我打扮一番?难道我这身穿得还不足够俊美? 啥?她邀我舞上一曲?这…… 听到最后几个字,奎木狼愣了一愣,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这是哪儿到哪儿,怎么平白无故的,这仙子就让自己当众而舞了呢? 若想看自己舞蹈,也得在私下去说呀…… 那厢,奎木狼犹且怔忪,嫦娥已施施然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一套装扮—— 她左手抓起一把公主们送的各色华美珠钗,对奎木狼微微一笑,问:“不知星君喜欢什么样的发髻,要不这就梳上吧?” 又右手抖顺一条人族女仙们给的大红广袖裙,再对他微微一笑,问:“如此艳丽的裙子定能彰显星君俊美,要不这就穿上吧?” 奎木狼还没反应过来她巧笑嫣然背后的冷嘲热讽,两侧有些神仙却已嗤嗤笑出了声。 别说,还挺有想象空间的。 奎木狼这具人形样貌,本就变得极为俊俏—— 单说他的脸,上面一双潋滟含情目,中间一只秀气小巧鼻,下面一对薄情殷红唇; 再有他高挑又瘦削的身姿,修长且匀称的四肢,光滑还莹白的肌肤…… 这俊俏,若用心打扮一番,抹上点儿胭脂粉,轻易便可转变为秀美啊! 不由地,众仙脑海中已浮现出了奎木狼女装献舞的模样—— 印金玉台上,一道婀娜身影旋转舞动,一圈又一圈,赤红裙摆清扬飘飞,宛若一朵灿灿盛放的大红花。 许久后,一袭红衣的奎木狼喘息着停下,抹得雪白的小脸泛起层层红晕,红唇颤颤微张。 宾客看来时,他娇羞地举起水袖,将半张脸遮在红袖后,露出双暗送秋波的眸。 高髻上金钗轻颤,流苏垂在鬓边摇曳,更衬得他眉目含情…… 噫~~—— 想着想着,一些养气功夫不到家的男神们脸上露出了古怪神色。 而许多默默垂首的女神,双目则早已射出了兴奋的光—— 好古怪! 但好刺激! 一时间,灵霄宝殿上默然无声,两侧神官不是侧脸便是垂头,无一人敢看向殿中。 不过,他们的耳朵,却都不约而同竖了起来。 广阔的殿中,嫦娥晃了晃双手,歪头笑问奎木狼:“星君,还在等什么?” 反应过来的奎木狼眼睛渐渐睁大,其中情绪且惊且怒,小脸更是逐渐染上粉霞。不多时,那粉嫩嫩的红便一路蔓延到他修长的脖颈了。 嗯,更美了。 哟,连那白玉坠一般的耳垂,都红了啊~ 偷偷斜眼观察的天蓬咂咂嘴,不知为何,他心中古怪惊愕的同时,竟还有些说不清的遗憾。 奎木狼此时却已顾不得他人想什么了,他有些惊恐地退后两步,脚下踉跄,双手交叉挡在胸前,一副忠贞烈男的模样:“不要!” “嗯?”嫦娥闻言,面露不解,“星君何出此言?你寿命长久,定然舞艺非凡啊!” 自然,不必她写出字来,所有神仙也都知道,她说的是“舞艺”而非“武艺”。 但嫦娥的话还没说完:“如今天庭司掌歌舞戏曲的神职皆处于空缺,更无神仙可担领舞、独舞之职。便是陛下和娘娘设宴邀请三界贵客,都只有群舞能够献呈嘉宾。” “奎木星君才情胜天,这等小事哪里困扰得了你。何不身兼多职,解天庭之忧?” 说着,她还将双手拿的首饰和衣服往前送了送,诚恳地等待奎木狼接过去。 奎木狼:“……” 歌、舞、戏、曲…… 怎么滴,你不仅想看我女装跳舞,还想看我现出原形给你演个马戏,不对,狼戏吗?! 万万没想到啊,你个浓眉大眼的嫦娥,私下玩得这么野! 俊脸涨得通红,奎木狼呵斥道:“本君乃是堂堂星君,岂可,岂可如此轻佻?” “哦?”秀眉一挑,嫦娥嗤笑一声,道,“那就难办了。” “星君既不愿让天庭招凡俗之人来填补天庭空缺,又不肯自己亲自上阵。” “莫非,”扫试过大殿两列神仙,眼见他们一个个纷纷避开自己视线后,嫦娥目光又落回了奎木狼脸上,语气嘲讽道,“星君是觉得,这大殿上有可肩负此职的神官?” 她微微一笑:“那不妨,就由星君举荐一位?” “这——” 奎木狼梗着脖子,试图说出一个名字,可却再吐不出哪怕半个字。 他能说什么? 点个男神,怕是出了殿门就得被套麻袋; 点个女神? 若天庭有能任此职的女神,哪还能眼看着那些神职空那么久?! 现在天庭的女神,要么,是同他一样自妖庭留到现在的母妖族—— 别看披上了身神装,装出了副温婉柔美的模样,但骨子里还是爱喊打喊杀的大妖,哪可能去做这等供人取乐的活儿? 他敢提她们谁的名字,她们就敢当庭给他甩大嘴巴子! 要么,就是神仙们上天后点化的小仙娥—— 多是顽石草木的原形,自身既无人族灵慧,又无妖族传承,能完成些日常小事已然有些为难了,又哪里担得起神官之职? 想了又想,也没想出个名儿来,奎木狼如鲠在喉,索性愤愤一甩手,臊眉耷眼退回了武将行列之中。 罢了罢了,说不过,他还躲不过嘛! 这嫦娥,真是牙尖嘴利! 目送奎木狼躲回去,嫦娥目光环视一周,见众神仍不自觉躲闪与自己对视,心中暗笑一声,施施然收起了钗子和长裙。 唉,其实奎木狼这一退,她还挺遗憾的。 前世末法绝境之时,凡间流传着一句话:女装只有一次和无数次。 奎木狼人形这般俊俏,不女装一次,实在是有些可惜了啊…… 意犹未尽地收起乾坤袋,嫦娥气定神闲,回身站在大殿上,就打算请奏玉帝允殿外众仙进殿了。 然而,一道略有些苍老的声音蓦的响起:“不妥。” 却是一鹤发童颜的道人,身穿一袭淡粉宽袍,手捏一把赤红线团,颤巍巍出了列。 正是月合老人。 他先躬身拜见玉帝和王母,尔后转身对嫦娥殷殷劝解:“仙子,这公务员考试制度,贫道想了又想,还是有些不妥啊!” 嫦娥浅浅一笑,礼貌问他:“不知月合老人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他摆摆手,低头轻咳一声,尔后解释道,“仙子这法子,固然可以填补低阶神职。但高阶神职,任职之仙,一言一行皆关乎三界安宁。” “如此高位,理当由修为高深、道德厚重之士担任。” “这般大能,”他捋捋胡子,叹息道,“必得亲自上门扣请,焉能以考试之法相辱?” 哦,明白了。 意思就相当于,一个大学扫地的清洁工职位可以考试招聘普通人,但带硕博的导师就必须由德高望重、发过无数篇论文的教授来,还必须得校方恭敬邀请呗。 嗯,说得有理。 于是,嫦娥微微一笑:“您说的是,高位确然需要大能来担,只是……” 她向着上座拱手,解释:“此前陛下已宣了道祖旨意,自有三教高徒上封神榜入天宫,与这公务员考试制度,恰是相得益彰啊。” 月合老人闻言,双眉微皱,顿了顿,才又道:“三教高徒毕竟长年在圣人座下闭门修行,虽道德与法力兼修,但对三界之事怕是了解甚少。” “还是应请些早年闯荡过洪荒的大能啊!” 见他仍在阻挠,嫦娥心中烦闷,眸中笑意不及眼底,直视他双眼,索性反问道:“那不知您以为,天庭可派谁人去叩首相请?” 她倒要听听,他想点谁,又敢点谁! 这话一撂下,登时满庭俱寂。 莫说月合老人噎住了,便是殿下两侧文武神官,也皆默然不做声。 若只是上门相邀也便罢了,可偏月合老人方才为强调对待大能的恭谨之态,用了“叩请”二字。 叩请,寻常指叩问,可在此情境中,那就是要人低下姿态,乃至于磕头跪请的。 这…… 如此作态,却有哪个神仙拉得下脸皮去做? ——我辛辛苦苦修炼千年万年,可不是为了给人当奴才的! 这么想着,有些与月合老人素来不对付的神仙,如贪狼星君几个兄弟,已揣上手斜睨殿中,等着看月合老人笑话了。 ——若他敢点自己的名儿,咱今儿就先让他磕一个! 而与他关系亲近的神仙,也是喏喏不敢出声,将自己的身子默默往队列里缩了缩。 ——咱平时关系不错,可别坑自己人啊你! 倒是嫦娥,一语震惊四座后,觑着月合老人青青白白的脸色,打算乘胜追击。 只见立在殿中的女仙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目光迟疑着转到月合老人脸上,喃喃道:“去请大能,天庭自然不可派出寻常神仙,总要是身份贵重之人,方显诚挚。” 待月合老人双眼一亮,她又摇摇头,叹息道:“陛下与娘娘乃是三界之主,代表着天庭威严,自然不可贸然舍下脸面,否则天庭如何御统众生。” “何况三界事务繁多,天庭是一刻也离不开二圣做主的。” “倒是……”嫦娥缓缓张大了口,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双眸一亮,侧头看向了男文官首行,“符元仙翁德高望重……”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是因为《封神演义》里有月合老人和符元仙翁才写他俩的,以为强逼龙吉公主嫁洪锦已经很炸裂了。结果度娘里月合老人(以下简称月老)的故事…… 男子遇月老,听月老说只要缠上红线,即便男女双方是仇人或天各一方也会有姻缘,表示不信,月老就说你会和街上那女童在一起。男子一听就怒了,不仅为年龄差距,也为女童一看就家境卑微,觉得自己不会和卑贱之人在一起。 于是,炸裂的来了,他遣人去杀人家小女童…… 多年之后,因各种原因没成亲的男子,攀上了刺史,刺史把自己二八年华貌美如花的女儿嫁给了他。男子发现妻子额间总贴花黄,奇怪,妻子解释说幼年父母双亡,跟随奶娘生活时曾被贼人刺杀,有道疤。直至投奔自己为刺史的叔父,被其收为女儿,日子才好过起来。 没错,妻子就是男子当年让人追杀的小女童…… 更炸裂的来了,男子翻书,认定月老是神仙,于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到处和人说自己遇到过神仙。 槽点太多,真的吐槽不过来。 第48章 “不可!” 月合老人一听她扯出符元仙翁,登时一惊,顾不上装出副垂垂老矣的凡间老人模样,尖着嗓子喊道。 “嗯?”似乎被他吓了一跳,嫦娥愣了愣,疑惑地转头问他,“为何不可?” 捏着红线的手紧了紧,月合老人面上挤出丝笑容,斟酌着言辞,小心翼翼道:“仙翁毕竟是天庭宿老……” 嫦娥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黑白分明的双眸微微睁大,看上去诚恳无比:“正是如此,才可彰显天庭诚意呐!” 月合老人一噎,想了想,又寻出个理由:“仙翁协助陛下统率三界男仙,事务繁忙……” “填补神职空缺乃是天庭一等一的大事,”不待嫦娥回他,看了半天好戏的玉帝就迫不及待张了口,“什么事务都越不过此事去。” 嘿嘿嘿,往日都是朕被符元等人噎得说不出话,可算还回去了! “这——” 几个理由都被堵住,月合老人一时之间,也不知可说什么了。 任凭符元仙翁被差遣四处去磕头是决计不行的,可要是退让一步,叫嫦娥提出的那公务员考试制度通过了去,那这天庭的势力格局…… 想到这里,他那一贯光滑的脸皮,也不觉皱起了一层深深的纹路。 嫦娥将他不加掩饰的愁容看在眼中,倒也并未就此志得意满。 自己之所以总是能在与这些神仙的交谈中辩驳对方,不是因自己有多巧言善辩,只是因他们还未适应这种依靠分辩道理达成目的的方式罢了—— 这些闯荡过洪荒的生灵,更为熟悉的,还是以力破巧! 他们再如何嘴拙,遇上事了,掏出个法宝,或是露出原形爪牙,冲上去莽也就是了。 ——这也是玉帝和王母那般忌惮他们的原因。 就如同凡间,文臣再怎么弄权,皇帝烦躁是烦躁,却不会如何担忧他们颠覆了江山。 而掌握着军权的武将,哪怕曾经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哪怕一贯恭谨行事不敢滥权,也往往会深受帝皇忌惮。 ——毕竟,文臣祸乱朝纲苦的是百姓,可武将杀上金銮殿砍的是皇帝本人呐! 在这实力为尊的世界,言语再如刀,又哪里比得上真刀真枪的威力呢? 不过,这或许就是道祖在妖庭覆灭后,仍要建立天庭的道理吧。 ——总要有个秩序,才能够压制下这些习惯以暴力解决事端的仙、妖、鬼、怪…… 思及此,嫦娥端详着月合老人沉默的模样,目光中不由浮起了一丝隐晦的怜悯与嘲讽。 怜悯,是为他这个留恋旧时的仙,却被强制卷入新时代的浪潮中。 嘲讽,是笑他这个藐视人族的妖,终将消亡在人族的道德秩序里。 可怜吗?可怜! 活该吗?活该! 就在她心绪万千之时,被他们言语间牵连到的符元仙翁出列了。 只见他神色平静,徐徐拱手拜过玉帝和王母后,才不紧不慢道:“陛下厚恩,符元本不该推辞。” “只是老臣虽得天垂怜苟存多载,往年故人却皆已作古。这张老脸,怕是无法为天庭建功了。” 自他出列,玉帝脸上虽仍带着淡淡的笑,唯有冕旒后的双眸,却略略深了些。 耳听他不惜自贬也要推辞,玉帝微微一笑,温声道:“仙卿何必妄自菲薄,妖庭旧臣虽都已陨落,然你操持天庭多年,于三界却是德高望重呐!” 当他不知道么,这些年他借着天庭的便利,给了逃窜在四洲的妖孽多少好处! 更不提他争权夺利,如何用天庭资源,为自己邀功买名了! 乃至凡间有些愚昧生灵,竟只知有他符元,而不知朕这个天庭之主! 想起往日旧怨,玉帝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将此事阴差阳错定下:“若论最适合代表天庭寻访大才的神仙,舍你其谁?” “朕相信,仙卿定可为天庭寻访神才!” 他语气不由流露出几分激昂,大手一拍玉扶手:“此事,就这么定了!” 不错不错,这可真是个好主意! 天庭现在要忙着封神榜和公务员考试制度这两桩大事,要是留他在此,还不知会暗地里使出什么阴谋诡计。 让他寻访三界大能,正可把他调出天庭! 尤其是这两件事都是为天庭挑选人才,遣他出去,也可防止他趁此施恩未来的新神,乃至再将自己的人手安插进天庭! 至于他出去拜访大能的结果? 呵。 玉帝心中暗暗冷笑。 天庭建立也非一日两日了,那些修仙者若有意入天,还用等人去请? 若是眼高于顶之辈,又岂是那般好请的? 无论是再三考验符元诚心,还是给他吃个闭门羹,玉帝都乐见其成。 ——反正,被下了脸面的又不是朕! 心安理得地盼望着大能们别那么好说话,玉帝又想到若是符元真把人给请来了…… 请来就请来呗。 届时封神榜和公务员考试制度已毕,天庭最重要的职务都被安插上了神官。 要是那大能真心上天造福三界,就依其神通法术,给他特设个尊贵的实权客卿职位,让他面子里子都有了,天庭也实打实又增一位好神。 要是那大能心中藏奸,表面臣服天庭,实则另有计较,乃至与符元私下有什么勾当,那就给他个有名无实的官儿,让他耗日子呗。 等天庭什么时候有了强敌,再用大义逼他卖命~ ——就像今□□符元一样。 且能从明处上知道谁是符元的人,总比被符元在暗处设置人手,来得强多了! 总之,怎么想,玉帝怎么觉得这主意实在是妙,一石多鸟啊! 符元仙翁:“……” 要不要这么开心啊! 你大嘴都要咧到耳朵后头去了喂(#`O′)! 可纵然心中不甘,符元仙翁也只能暂且应下。 他留在天庭,乃是为了将来大计,且忍一时之气又如何。 何况,他在天庭这些年来的手段,也从来不是当面明刀明枪地与人呛声。 谢恩后垂头默默退回行列,符元低垂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冷色。 ——且让他得意忘形,待将来功成,自有这破石头好受的! “至于公务员考试制度,”志得意满,玉帝嘴角噙起一丝笑意,双目扫视群神,淡淡问道:“众仙卿可还有异议?” 眼见着奎木狼、月合老人和符元仙翁皆受挫而归,玉帝更是一副支持此法的模样,丹樨下,众神哪敢再多言? 一时间,众人纷纷躬身,异口同声道:“陛下圣明,实乃三界之福也!” …… 今日的天光极好,映得景也极美。 杨嘉怀揣着激动与忐忑不安的心情下了驴后,正对上阳光照入辛夷花林的样子。 天边浓厚的乳白色云层开了道口子,明媚阳光从中倾泻而下。 暖煦的光飘落在花林上,为那白色的花瓣尖尖覆了层莹白的纱。 再往下看去,花色由淡转浓,深处透着各种颜色,粉的、紫的、红的…… 一阵春风吹过,辛夷花冠如同一团团彤红云朵般,荡漾在朦胧光晕之中。 杨嘉远远看去,就好像黄昏时分随娘归家那条路上,透过家中袅袅炊烟远远望见的山边晚霞。 那般绚丽梦幻,却也带着家的烟火气息。 这么一联想,他心就不由软了起来,脚下也快了几分。 若能同娘一样遇见个知心人,那每日打猎后回家,应当也会像娘那般欣喜吧? 可即将走近时,他脸上却不由露出几分迟疑之色,脚步也放得慢了。 这样冒失去见人家女郎,是否不太好? 唉,也不知道二郎每次去小草姑娘家,都是怎么提起的勇气。 不过…… 他抿抿唇,终究还是按照二弟提供的路线走了过去。 按弟弟的说法,就是为了人家女郎的名誉,他不能大喇喇在众人面前直接出现,要绕过蜀山氏看守在花林外的侍从,从崖壁那边下到花林深处,悄悄去见人。 杨嘉:…… 那这么贼兮兮去见人,还不得吓坏了人家姑娘?! 罢了,罢了…… 就一面,叫我知道对方的心意。若她本对我无意,在一切开始之前,还来得及转圜。 如此想着,杨嘉绕过面前那棵格外粗壮的辛夷花树时,是期盼、激动又忐忑。 然而,才刚绕过花树,他便止住了脚步。 不远处,灿灿花树下,一道迤逦身影,亭亭玉立在繁盛花云之下。 那花容月貌的紫裙女郎,手上拈了朵粉白色的辛夷花,正凑到面前,沉醉地嗅着。 花儿般娇美的脸上笑意盈盈,与辛夷花交相辉映,一时之间,杨嘉看得痴了。 老实说,杨嘉不是没见过美人。 不说别人,就说他的母亲和妹妹。虽然他看待她们是以亲人的目光而非异性的凝视,但任谁看了她们,也都得说是温柔婉约、清丽娇俏的美人。 还有天庭派来监督他们的嫦娥仙子及三个表姐,前者清冷脱俗,后者雍容华贵,均是真正的天女下凡。 在看过了这些女子之后,杨嘉一度以为,这世上再不会有什么女子能入得自己的眼了。 他也果真没想错,这几年出门狩猎,他见了形形色色许多女子——爽朗大方的猎户之女、自然纯真的村民之女、明艳富态的商户之女…… 或许她们不如天上的仙子一般容色倾城,但也别有风采,其中许多人任谁看了都觉眼前一亮。 可不知为何,杨嘉遥遥望着那蜀山氏女拈花时的笑颜,竟不禁心中一悸。 就好像,有人用小巧的金锤,轻轻在他柔软的心上敲了一下。 敲得他心儿颤颤。 这么一颤,杨嘉就没控制好脚下。 一个重步,脚下的落枝便“咔嚓”一声,被踩成了两半。 作者有话要说: 杨嘉:我遇见了爱情?! 第49章 而在这唯有风声与鸟鸣的幽谷中,这一声脆响,不能再引人注目了。 不出意外的,蜀山女被惊动了。她迅速侧过脸,向杨嘉的方向看来。 那双带着些许惊惧的眸子,倒映着辛夷花的烂漫花色,宛若一波春水涟漪,荡漾在杨嘉的心头。 他暗骂了自己没出息,却也不敢拖延吓着了佳人,连忙自花树后显出整个身形,红着脸低眉躬身拱手道:“见过小姐。” 谁知,发觉突然出现的是个男人,蜀山女更惊慌了。 她本就雪白的脸迅速褪去了几分血色,苍白得令人心疼。 慌张之间,她边张口呵斥“你是何人”,边匆忙向后退去。 自她娇呵中听出了深深的惧色,杨嘉不觉羞赧。 也是,自己贸然前来,为防在外人面前露了行踪毁她清誉,又是自山谷边无人看守的崖壁攀岩而来。 在她眼中,定然是不折不扣的歹徒。 她焦急想去寻花林外的家族侍卫,也是正常的。 然而,还不待他上前出声解释自己的身份,只听蜀山女一声惊呼,却是匆忙间被树根绊倒了脚步,就要跌到地上! 心急之下,杨嘉也顾不得是否会惊扰佳人了,脚下一跃,飞身接住了蜀山女。 春风乍起,吹落一树灿漫。 缤纷花雨中,少年男女四目相对。 “砰!砰!砰……” 杨嘉望着怀中的少女,对上那如画眉眼,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软,闻着那淡淡的辛夷花香气,竟渐渐失神,什么也想不起了。 片刻后,还是少女忽的反应过来,惊呼着在他怀里挣扎:“放开我!” 杨嘉这才醒过神来,手足无措地放开少女,自己却是呆立当场,手都不知往哪儿摆了。 而少女,在挣脱杨嘉怀抱的一瞬间,就疾步退后。 走了几步,她面色苍白地看向杨嘉,眼角犹带着泪珠,目光却是添了一丝决然。 一股不祥之意浮上了杨嘉心头。 就见蜀山女玉手一伸,猛地从头上拽出枝簪花玉钗来! 花雨中,少女乌发垂落,飘扬在粉粉白白的花色中。 而那玉钗的尖,竟已抵在了她修长的脖颈上! 她眼中泪光闪闪,却不掩决然坚贞之色:“我已定亲,你这登徒子若敢冒犯,我纵血溅当场,也绝不称了你的龌龊心思!” 朗朗春光下,玉钗泛着层凌冽的光,直直刺进杨嘉的眼。 他看得心惊胆颤,连忙出言制止:“小姐不可!” 怕少女激动之下再有什么动作,他半步也不敢往前,只抬起手臂示意少女冷静。 同时,他也飞快出声自我介绍:“我乃是杨家大郎杨嘉,小姐应当听说过我!” 听到这话,蜀山女狠狠抵在颈上的钗子松了松,杨嘉暗暗松了口气,却听她犹疑地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心知自己的出场实在算不得正经人所为,杨嘉苦笑一声。 想了想,他环顾四周,片刻后目光落在自己方才绕过的花树上。 在蜀山女疑惑的眼神中,他面露欣然之色,转头对她笑道:“小姐应知我力大如牛,且看我给小姐表演一个倒拔辛夷树!” 语罢,他阔步走到远处的辛夷花树下,什么热身动作也没做,双手围住树干两端,猛地一发力! 那,那以男子臂长都无法一人合围的粗壮大树,就被他那么轻轻松松提溜起来了! 心下一惊,以手掩口,蜀山女双眸中透出真切的畏色。 杨嘉举着树干,在对上少女满含惧意的眼神时,又连忙将其放回了树坑里。 勉勉强强把根系都被拔出来的老树塞回去后,他双手局促地在身上擦了擦,脸上浮现出羞赧之色,小心翼翼道:“你,你别怕。” “我真的是杨嘉!” 大抵是他的表现符合力大无穷的传闻,蜀山女手上虽仍抓着玉钗,神色却不再那般警惕,只是说话时仍旧不由颤抖:“那你为何出现在此?”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眼神也怯怯懦懦的,如随母亲打猎时看到的小白兔一般,叫杨嘉又是心软又是羞愧。 自知今日实在失礼,他拱手对蜀山女深深鞠了一躬,方才正色道:“杨嘉今日前来,是想问小姐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杨嘉四处看了看,确认无人后,抿抿唇,终于还是低声道:“小姐是否自愿嫁于我?” 对上蜀山女因惊诧而睁大的眼眸,他提起口气,解释道:“这桩婚事,我是回家之后,才听家人提起的。” “当初两家定亲之时,我正巧出门打猎,并不知晓。” “在此之前,我也未曾见过小姐……” 不知为何,他此时竟有些不敢去看蜀山女的神情,是以只埋头一点点数着自己心中犹豫的原因。 两人此前从未见过面,怎么就能贸然定下一生一世的婚约呢…… 唉,爹这事办的,也不知道这大贵族的身份怎么就让他那么推崇了,竟都不等娘和他回家,二话不说就把亲事应了下来! 杨嘉心烦意乱地解释着,谁知,随意地一抬眼,却愕然对上了一双泪眼。 只见蜀山女那清澈的眼眸中,渐渐蕴上水汽。不多时,便有一行泪流了下来。 偏偏,她只静静望着他,半点声音也不出。 若非他凑巧看过去,还不知她会哭多久。 杨嘉慌了神,想靠近安慰她,却又怕再次唐突佳人,手忙脚乱了好半天,才磕磕巴巴问:“小姐,你、你这是怎么了?” 蜀山女垂下眼眸,语带哽咽,轻声道:“公子是想与我退婚吗?” 说着,她不等杨嘉回答,又仰起头来,苍白的小脸对着他,两行泪悄无声息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燕娘已和公子订了婚,此生就是公子的人了。公子若是不要我,我还不如——” 说着,她又作势抬起捏着玉钗的手,大有一言不合就往自己脖子上刺的劲头。 “不!” 杨嘉吓得连忙喊了声,在蜀山女燕娘泪眼涟涟看来时,诚恳道:“杨嘉绝不敢悔婚!” “只是……我爹娘乃是两心相许,方才有此良缘。” “我知道,在你们这些氏族眼中,未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许下婚约,”顿了顿,杨嘉还是不愿用批判性的字眼来形容自家爹娘,或者说,他也并不认同这是不对的。 故而,他只道:“是绝不可的。” “但在这样的家里长大,我的心中,也始终期盼着可以有一个真心相爱的女子。” 说完这番肺腑之言,他心中着实有些羞涩,脸红着偷偷觑了燕娘一眼,就低下了头。 抿了抿唇,他轻声问道:“所以,我才贸然前来。” “我只是想问一问,小姐是否自愿嫁与我。” “若非自愿……”他手局促地抓了抓衣服,低垂的眸中也流露出不舍之意。 虽然今日只是第一次见面,可这样忠贞又柔美的女子,他真的很难不心动啊!!! 可终究,杨嘉还是慨然道:“若小姐另有意中人,或有其它因由不愿与杨嘉成亲,杨嘉绝不勉强!” “要是小姐无法向家中提出,杨嘉可主动退婚,绝不使小姐为难!” 早已打好腹稿的一番话说出,他却不禁黯淡了眼眸。 一字一句,直令他黯然神伤。 这与他的预想实在是大相径庭。 他本以为,面对一个陌生女子,若是被拒绝了,他从未动过心,自然不会伤心。 来时虽有些忐忑,却也不觉得自己会多难过。 可偏偏,今日的一切,都那么美好。 晴朗舒畅的天气,烂漫缤纷的落花,还有花下那娇柔的倩影……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自己砰砰作响的心,是因面前的女子是自己的未婚妻,还是因自己的未婚妻竟是面前的女子。 而这令人熏然沉醉的一切,倘若终将迎来分离的悲惨结局,又该令人多么痛苦啊…… 静静等待着女子的回答,杨嘉的一颗心在沉默中渐渐沉了下去—— 她为什么不回答呢? 难道是有什么话不好开口么? 是她早有了情投意合两心相许的情郎,还是今日见了这样莽莽撞撞的自己,实在叫她大失所望? 杨嘉双唇微张,想说些什么为自己挽回些初印象,却又怕扰乱了少女的思绪,只得口干舌燥地闭上了嘴。 似乎没多久,又似乎过了很久,他终于等来了答案。 “公子英武,有慷慨丈夫之气概,令人心向往之。” 面上浮起绯色,女子微微别过了脸去,用极轻的声音回答他:“蜀山氏燕娘,是自愿嫁给杨嘉的。” …… 又是那间书房,又是父女二人对坐。 蜀山氏旁支族长蜀川盘坐在蒲团上,隔着矮几注视着自己的女儿。 蜀燕娘被他看得双颊微红,目露孺慕之色,低声道:“爹爹神机妙算。” 蜀川微微一笑,淡然道:“这杨家大郎素来自矜于自己一身神力,又惯爱怜弱悯幼。” “你今日又是夸他英武,又是打扮得模样柔弱。他见了,是必然会动心的。” 长睫轻颤,蜀燕娘抿唇微笑。 蜀川打量着她的神色,片刻后,问:“他今日拔那棵树,可还轻松?” 或许是怕被人发现了踪迹,杨嘉离开前又清理了一番现场。待蜀山氏的侍卫去探查时,只能看出有棵辛夷树确乎被整棵拔起过。 眸中闪过惊异之色,蜀燕娘缓缓点头:“很轻松。” “可有流血?” “不曾。” “破皮呢?” “不曾?” “不曾啊,”蜀川长长吁出一口气,微笑道,“你这位未来夫婿,看起来,是真有些神异呢。” 想起白日里青年动不动就羞红的脸颊,蜀燕娘淡淡一笑,垂下眼睫,恭敬道:“爹爹慧眼如炬,自然不会错过机缘。” 作者有话要说: 杨嘉: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第50章 在杨嘉私会蜀燕娘时,九天之上,天庭朝会正陷入激烈的争吵之中。 虽暂时没有神仙再公然反对实施公务员考试制度,但另一重争论却接踵而至—— 什么人来主持这等大事? 凡是明眼人,都知道这其中的好处可是大了去了! 洪荒之中,可不像人族讲究什么天地君亲师。 几会元以来,除父母血脉外,最紧密的关系便是师生关系! 不信的话,随便去阐截两教门口拉个弟子问上一问,且看看在他们眼里,更重要的人是老天爷、后土娘娘、玉帝,还是他们的师尊! 而这公务员考试制度的考官,某种程度上,便是考生的老师啊! 若是能夺得其中席位,那未来新神官们入了天庭,不也得尊称自己一声“老师”? 若自己有什么需要其行个方便之处,有这层师生关系在,那还不好说? 这么想着,很快就有神仙开始自荐、他荐,矢志让更多席位落入自家阵营中。 一时间,灵霄宝殿上七嘴八舌,吵吵嚷嚷地恍若人间菜市场一样。 ——这个说我心系三界,这等大事必当仁不让! ——那个说兄弟你事务繁忙,哪能耽误了正职,还是哥哥我上比较好! ——这个说我和各部关系都好,知道职位有何需要,选得出适合的人才! ——那个说弟弟你平日不理职务到处串门就很过分了,现在再插手各部新官,难道是要结党营私? 说着说着,竟有些神仙按捺不住,当庭动起了手来。 渐渐地,整肃庄严的灵霄宝殿上,那是五颜六色的法术你来我往,奇形怪状的法宝纵横无忌。 知道的,这是而今的天庭大殿。不知道的,怕还以为这是巫妖时代的洪荒呢。 御座之上,玉帝和王母俯瞰着殿下乱象,双眼微眯,却并不作声打断。 他们虽觉嫦娥举荐的人族女仙不错,但之所以上朝前特意暗示嫦娥先莫要急着喊出她们,却也是打算借此机会看看,这天庭之中,到底有几多势力。 太白金星尊了玉帝的暗旨,也装模作样地和人争论了几句。直到瞧到对方掏出了法宝,杀气腾腾得对着自己,才揣手喏喏退回了行列中。 现下还在这台上唱戏的,就不知道是什么心思了。 隔着金玉串作的冕旒,玉帝淡漠的目光一一逡巡过殿下众仙,眸中闪过讥讽之色。 瞧瞧,就连方才老谋深算的符元仙翁,也按捺不住出列,掺和了进来。 就见他觑了眼和月合老人等自己麾下妖仙争吵不休的北斗七星,冷笑着诘问勾陈上宫天皇大帝:“怎么,勾陈大帝一门十仙,犹觉不够,还要再给自己选个兄弟?” 天庭人尽皆知,勾陈大帝之母斗姆元君生有九子:长子为勾陈上宫天皇大帝,次子为中天紫微北极大帝,另外七个儿子则是北斗七星——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和破军。 如今他们十人皆位居仙班,可称为天庭一大家族了。 勾陈大帝尚未言语,坐于一旁的紫薇大帝已经出声为兄长帮腔了:“仙翁言重了,我等协助玉皇陛下统御群星,此次选才涉及群星星君,若是坐视不理,才是辜负了陛下深恩呐!” 身为提出公务员考试制度的嫦娥尚未回归文官队列末,此时站在行列的前段旁,闻言不由将目光投向了紫薇大帝。 前世封神之劫时,她并不如今生这般活跃,故而许多天庭的人事调动也不甚明了。 只记得,量劫结束后,姜子牙点了西周伯邑考为中天紫微北极大帝。 就这样,一介凡人,硬生生顶了先天神邸的神职,一跃登天。 而天庭这原本的中天紫微北极大帝,却不知去了何处。 眸色略微暗了暗,嫦娥敛下眼帘,默不作声。 自己前世从未想过涉足到三界这些争权夺利之中,虽爱看热闹,但也只是自困于广寒宫中观人间百态。 现在插手进来,前世记忆所见皆不过最表层,背后的种种因由却是一概不知。 堂堂一位大帝之位易主,自己竟既不知其中有何隐情,也不知最终的博弈结果。 可真是…… 丹凤眸子里闪过一丝凌厉之色,即便是对着曾经的自己,嫦娥也毫不犹豫地批判—— 过宝山而不入! 怯懦! 愚昧! 为人时尚且知道和姐妹们去寻结果子更多的果树,怎么成了仙,就一度恐慌于人类的身份,不敢与那些妖仙争锋呢? 也难怪那些桃色绯闻都扯你做女主角了,谁叫你最好欺负! 要是你自己足够硬气,像王母娘娘一样,那么即便是有人敢编排你,编排的也是你如何倚仗权势和神通棒打鸳鸯! 真正的狠角色,就是在绯闻里,也是令人害怕的! 广袖中的手指握紧,嫦娥眸光一闪,昂起长颈,阔步出列了。 这辈子,既然打定主意不再做劫难中被动承受的人,那就这样,争取每一次主动的机会吧! 玉帝和王母热闹也看得够久了,总该把事情做下去了吧! 在众多男神们吵吵嚷嚷的声音中,一道清冷的女声,忽而响起:“陛下、娘娘,关于主持公务员考试制度的人选,小仙有一言!” 那声音说不上多嘹亮,更称不上声若洪钟。 可偏偏,在一众神仙争吵得火热的大殿中,这道声音,便如一涌冰泉泠泠而下,浇灭了火焰的燥热。 许是诧异,许是惊愕,殿上众神皆不由锁紧眉头,寻声看去—— 长久以来,天庭议事时唯有男神的声音。这嫦娥是怎么了,竟一而再再而三打破这潜规则? 没看刚才大家伙打得那么热火朝天,也都是男神对男神,女神们全都退避在行列之中,默然不语吗? 难道她自以为领了个监察云华的活计,就够资格跻身于上神之列? 若非她提出的这什么公务员考试制度有利于我等拉拢新神,兼之玉帝也似乎感兴趣地先出声对她详问…… 等她对奏完,我们就得弹劾她个越权! 这么想着,贪狼星君觑了眼大哥勾陈大帝和二哥紫薇大帝的神色,就暂且停下与月合老人的争锋,笑呵呵调转枪口:“嫦娥仙子,放心,身为提出此策之仙,一个考官的位置,必然少不了你的。” 现在你若谨言慎行,还能落点儿好处。但要是多嘴多舌…… 目光在嫦娥身上来回扫了扫,他唇角噙着一丝轻浮的笑,威胁之意呼之欲出。 月合老人适才已领教了这仙子的牙尖嘴利,不愿再牵扯出些别的事端,此时就只拿着团红线立在一旁,表情平淡地静观其变。 嫦娥神色不变,脸上含笑,向着御座的方向拱拱手:“多谢星君赐职,只是神职调动,终究要陛下和娘娘首肯才是。咱们为人臣子的,再怎么心系苍生,也不过是起个举荐之力罢了。” 不软不硬地刺了贪狼星君一句,在他们兄弟中最能言善辩的巨门星君欲张口时,她朗声道:“朝中众仙皆身有神职,小仙欲举荐的,乃是几位天庭外的散仙!” “这几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且深知人性。” “小仙想来,应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哦? 听了第一句话,文曲星君就眉心一跳,暗中拉住了巨门星君。 “天庭外的散仙”,不涉及原本的天庭势力,或许是个好人选也未可知。 总之…… 眼神极轻地扫过月合老人和太白金星,文曲星君想着,别叫那几家得了便宜,更为重要呢。 巧的是,另几家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除了少数几个心里没点儿数的二五仔,殿上的神仙们,俱都安静了下来。 玉帝的声音也适时响起:“哦?你举荐的是何人?” 大殿上的视线集中在嫦娥身上,就见这些时日以来越来越高调的女仙,此时尽敛此前的清冷与锋芒,眉目明朗温润,笔挺立在殿前,对着御座上的二圣抱拳请旨。 “她们就候在殿外,还请陛下与娘娘降旨,宣其上殿。” …… 长靴踩上九层白玉阶,裙摆拖过金玉铺就的地面。百余位人族女仙排做九列方阵,鱼贯而入进了灵霄宝殿。 在众神各有深意的打量中,她们昂首挺胸,神情淡然自若,队列整齐一致,脚下步履从容。 天猷副元帅真君见了,眸光一闪,和身侧的翊圣保德真君、灵应佑圣真君对了个眼神。果不其然,在他们眼中,也看到了同样的慨叹之色。 练兵多年,他们如何看不出,这群人族女仙行止之间,皆有章法! 虽魂魄虚弱,周身仙力也并算不上强大,然精神烁烁。 ——比之天河中那些本是妖庭妖兵,如今在新天庭消极怠工的天兵天将们,更显风采。 再看她们衣冠,虽头戴簪钗,身挂环佩,裙摆摇曳,然一举一动,竟悄无声息,既无饰物相撞叮当之声,亦无衣物婆娑之声。 ——比之拿个枪戟都相撞不止,嘴上还骂骂咧咧嘟囔个没完的天兵们,更显军仪非凡。 分明只是被女娲娘娘大发善心捞上来的人族女祖魂魄,可她们走在一起,竟好像一支令行禁止的军队! 越看,天猷副元帅这些亲身带过兵的天庭将领,心中就越是凝重。 虽则洪荒之中讲究个人法力高低,但他们亲身带过兵,岂能不知,若行军有法,其威力如何浩然! 阵法,可本就是洪荒斗法的一种啊! 想到这,他们不由心中苦笑。 要是这群女仙摆出阵法,他们可不敢保证,自己带着那群摆个方阵都磨蹭个半天的天兵,同等人数,不,双倍人数下,能有几分胜算! 天猷的目光又不禁落在最左侧一列的女仙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妖族女仙们的故事会慢慢带出来,看我文案提到的那些就能知道会涉及到一些~ —————— 本来想选几个封神和西游出场少的妖仙来反对人族女仙,但查了下发现猪八戒和沙和尚竟然吃过人…… emmmm 咱就是说,要是人族成了仙,下凡之后想潇洒一把,也不会吃人吧…… 所以果然,原本应该就是妖吧…… —————— 希望可以写出人族女祖们千万分之一的风采吧~ 不过她们现在神魂微弱,确实没法撸起袖子就干架o(╥﹏╥)o 并且我以为人族的伟大比起武力更在于智慧,所以之后会慢慢展现,现在就先通过妖仙们的回忆侧面描写一下吧哈哈哈哈哈。 毕竟嘴炮技能给了娥姐(前世她在广寒宫可是憋了太多吐槽了哈哈哈),所以就不让女祖们多和人吵架了哈哈哈哈~魔/蝎/小/说/m/o/x/i/e/x/s/.c/o/m 50-60 第51章 那一列并非人族女仙,而是玉帝和王母的七个女儿。 然而这一列,才是最令他们几个天将震惊的。 那群人族女仙他们虽无甚接触,但当年女娲娘娘引她们上天之事,天庭群神也是有所了解的。 从洪荒时代走出的人族女祖,经历过和巫妖的厮杀,有如此风采虽使人心折,却也不足以令人多震惊。 可几位公主,这些年他们在天庭,可是亲眼看到她们是何等柔弱的! 但这才多久,天上一两日,人间一两年,她们怎就变成了这幅样子? 瞧瞧,一个个目光烁烁、神情坚毅、身姿挺拔,同从前杏目含情、面带娇羞、身若扶柳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若非她们神魂气息未变,简直令人怀疑是被人夺舍了! 而如此短时间内,就将她们训练成这般模样,怎能不令人骇然! 意识到了这群人族女仙的不凡,几个天庭将领均咽了咽口水,默默垂下头去。 他们虽是武将,但也不傻。谁要反对这群人做考官,谁去反对,总之别扯上他们! 平日里约束不听话的妖兵已经够辛苦了,可别给他们找事儿! 甚至,其中几个天将望向人族女仙队列的目光,隐隐透出一丝希冀—— 若是公务员考试事了,她们能顶了自己手下某些个刺头儿妖将,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然而,有人心中期盼着她们的到来,就有人心中恼怒不已。 天蓬元帅见了一群国色天香的女仙们上殿,本目露痴迷之色。然定睛一瞧,看清了第一行的某人,登时脸色就不由沉了下去。 和卷帘大将确认过眼神,他就知道,自己果然遇上了老冤家! 那人族女仙一身碧裳,面容清秀,身姿清逸,好一副飘然出尘的女仙模样! 然而,唯有天蓬知道,她是个多么狠毒的恶魔! 目光死死定在绿裙的牧身上,天蓬眼中恨意不加掩盖。 ——也不必掩盖。 天庭之中,凡举妖族遗留下来的神仙,谁又不是和此女有着深仇大恨呢! 若说那黑袍金冠的人族女祖玄,带族人抵抗妖族侵袭时,凶狠得比妖兽还妖兽,一点没有人族弱小孱弱的样子。 那这总是笑意盈盈好似没有煞气的牧,则是内里藏奸、老奸巨猾! 玄再怎么杀妖,也只是杀袭击了她们部落的妖。 可牧,却是冲着所有妖族去的! 要问她做了什么? 卷帘大将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眸中闪过凌厉之色。 ——她开创了畜牧业! 在其余人族还只知道打打猎、采采果子的时候,她开创了畜牧业! 想到这里,卷帘面色凄然。 他们鱼族,本来好好的在海河溪流中遨游。就是这个女人,带着人族挖了水池,把他们困在小小的池塘里。 这简直是,吃了他们一代,还要吃他们子孙万代啊! 不过…… 目光游移到天蓬铁青的脸上,卷帘脸上又浮现出了几分同情。 自己游鱼一族虽惨,可却也比不过天蓬他们豕彘一族。 毕竟,养了猪,牧这女人是真煽呐! 与此同时,想到此的原妖庭遗老不在少数。一时间,天蓬只觉自己某处,要被众神掩饰了也跟没掩饰过的好奇视线盯出火星子了! 大殿之上,一时无言。 就这样,在沉默的气氛中,玄领着一众人族女仙,走到了丹樨之下。 不必喝令,百余人就动作整齐划一地俯首躬身,异口同声道:“小仙玄/火/岚……见过陛下、娘娘!” 玉帝眸中精光一闪,哈哈大笑一声,抬手道:“诸位仙卿,请起!” 面对着竟能压下妖仙气焰的人族女仙们,他和颜悦色道:“诸位在娲皇宫养魂,竟愿出山主持公务员考试大典?” 玄飒然一笑,扬眉拱手道:“陛下、娘娘多年来赐下蟠桃不止,臣等虽不才,但深受天庭重恩,却也不是顾惜此身的庸辈!” 说完了这句话,她面色如常,全然没有赧色。 嫦娥早有嘱咐,这玉帝最喜被夸。左右说几句好话也损失不了几块肉,能叫她们成就大事,才是最重要的! 眼见玉帝面色更佳,卷帘却是按捺不住,疾步出列拱手道:“陛下,彼辈不过残魂弱魄,怎堪大任呐!” 他垂着脑袋,掩住了目光中的狠厉。 若是玄敢说她自己神魂之力如今尚可一战,那他就当庭斩灭了她! 这群养鱼吃鱼的恶人,有一个算一个,杀了都算为自己的子孙们报仇了! 然而,他没等来玄,却等来了另一道叫他神魂俱颤的声音。 同列第一行的牧侧过头来,看向他的目光笑意盈盈,充满了养出一尾肥鱼的喜悦:“将军此言差矣,我等虽魂魄尚残,然女娲娘娘特赐下山河社稷图,我等只需引导考生魂魄入内参试即可。” “其中所需法门,却与我等魂魄之力并无干系。” “就像……”她的眼神绕着卷帘转了转,才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讥讽,缓缓道,“在这殿上卷帘,也不需如何修为高深,不是么?” 卷帘自打牧的声音传到耳畔,就身子一颤。待她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后,更是狠狠抿起了嘴,面色隐露狰狞之色。 天蓬怕他一个不慎露出原形鱼相,连忙出列,僵着脸道:“陛下,考试大典虽不需多少法力,但事关三界众生。各位人族女仙自飞升后,就隐居在娲皇宫中,同三界无甚联系,更不知世事变化。” “若令她们主持大典,其人见识短浅,怕是不堪重任啊!” “噗嗤,”听他这么一说,火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在天蓬含恨瞪去时,她忍着笑,诚恳解释:“抱歉,我想起了开心的事情。” 不待天蓬追问,她又正色道:“莫非元帅以为,我等隐居娲皇宫,就耳也聋了、眼也瞎了?” 从袖中掏出一卷仙锦,她转过身举在手中,对殿上众神朗声道:“我等长年观三界变迁,又尊女娲娘娘懿旨下凡探访一年有余。如今,种种心得,尽归此卷。” 广袖一挥,仙锦飞上大殿正中,展露全貌。 众神放眼望去,就见一字一句,皆是人间疾苦,尽书百姓血泪。 其中还不仅是凡人之苦,就是弱小无依的小妖、魂魄未被引入地府的鬼族,也全被记录在了卷上。 那一笔一划,哪里是一段经历,分明是三界苍生的累累白骨啊! 便是深恨人族的天蓬和卷帘,读了年幼猪妖被大妖先当坐骑后为盘中餐的惨状,念了鱼妖在火龙嬉戏时活生生被烫死在小河里的凄态,都不禁红了眼眶。 更有一侧心软些的神仙,竟双目流出泪来,哽咽不止。 火待众仙感怀够了,才施施然转头对天蓬问道:“何况,我等与三界无甚联络,难道不是件好事?” “若是与三界联系的多了,谁知,联系的是神仙,还是妖魔呢?” 手臂甩袖抬起,她指上卷中几行文字,寒声问道:“元帅有心在此质疑我等,倒不妨想想,为何你这么多次携天兵天将下凡捉妖,净重是都只找到些不入流的小妖?” “那些扛旗挑衅天庭的大妖,又都去了何处?” 目光如炬,她凛然道:“而天兵之中,又是否有人心怀不轨,暗中与他们通了消息?!” “胡言乱语!”闻言,天蓬急忙呵斥出口,目光狠恶。 然而,玉帝的斥责同时到来:“够了,天蓬!” 他怒道:“仙子所言难道有错?你是该好好想想,这是为什么了!” 嘴上骂着天蓬,玉帝心中也是怒气难遏。 这些妖仙阴奉阳违他是知道的,但若非卷中一条条记录了三界苍生的诉苦,他还不知道,他们竟瞒天过海了这么多次! 简直是不把朕这个玉皇大帝放在眼里! 这么想着,他面色沉沉,也无心再等众神之间来回扯皮。 扯扯扯,瞧瞧这一日,从三界事宜到封神之事再到这公务员考试,他们扯了有多久了?! 再扯下去,这一日都过了,还能干什么实事?! 朕这个天帝,难道就是看他们每日斗嘴的吗?! 目光一凛,他索性趁着天蓬俯首告罪之时,一不做二不休道:“传朕旨意……” 却说玉帝降下圣旨,令嫦娥统领公务员考试制度一事,又命人族百余位女仙与自己的七个女儿担任考官,叫天庭神仙务必协同不可轻忽。 殿下两侧神官听了,领旨唱喏之间,亦不乏心思浮动者。 如符元仙翁、勾陈大帝及天蓬元帅者,更是嘿然不语。 今日大殿上你呈口舌之利,来日正式办起事来,可没那么容易! 然而,他们甫一起身,便见面前金光大作—— 一片浓郁雄厚的功德金光,就好像不要钱一般,劈头盖脸朝玉帝、王母和殿上女仙们涌去! 那势头,知道的是他们造福三界获赐功德金光,不知道的,怕还以为是他们惹了什么人被泼狗血了呢! 不过,这适时而来的功德金光,也令群仙心中一凛—— 再孤陋寡闻的神仙,也知道,功德金光在三界有多难得,对于修仙者的修行又有多大助力! 更不论,这本就意味着天道对其人行事的认可! 一时之间,固然心中不忿,天蓬等神也均收敛了神色,生怕被天道发觉了自己的心思。 他们虽仍对妖族有几分旧情,也与人族女仙们有几分旧怨。 但既然当年都能眼睁睁看玉帝和王母在妖庭的残垣断壁上建立起天庭,更俯首称臣捞了个神职,便意味着他们并非什么铁胆忠心之辈。 打算针对人族女仙是为了昔日旧怨和当下利益,但若要他们冒着被天道不喜的风险行事,却是要再三斟酌的。 还是要好好想想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天蓬(狂怒):就是你教会人族建猪圈、开养猪场是不是?! 第52章 而另一侧,望着那被功德金光笼罩的人族女仙们,天庭女神们目光中不禁流露出了一丝复杂神色。 除了少数是被王母点化成仙的人族修道者,她们其中的绝大部分,也同许多男神们一样,乃是妖庭遗老。 然而,因为某些原因,入了天庭以来,她们不得不收敛了妖性,低调行事。 由此,男神们也愈发嚣张起来。 就是巫妖时期只敢在她们面前摇尾乞怜的低贱族类,都敢用轻浮的目光打量她们了! 故而,她们虽表面不得不谨言慎行,其实心中早已憋了一把火! 而今见这些人族女仙们登入天庭大殿,辩得男神们节节败退,获得了实权职能,还得到了极其珍贵的功德金光…… 站在妖族的立场上,她们自然愤懑。但站在女神的立场上,她们畅快之余,更是羡艳不已! 斗姆元君端坐在文官队列前,目光从自己的九个儿子脸上扫过,见他们或有冷色或有不屑,无一人面色欣然,终究还是垂下眼眸,默然不语。 武将之列打头站着的九天玄女,自瞧见了玄飒爽的英姿后,就面露欣赏之色。只是此时见她们得了实职,再思及自己当年教授黄帝符图秘诀战蚩尤的风采,与今夕不得不低调行事的苦衷,神色转而复杂了起来。 又有文官行列中部的百花仙子,先瞧瞧人族女仙们高挑健硕的身姿,再低头看看自己矮瘦羸弱的身子骨,不禁面露向往之色,望着那被笼罩在金光中的道道人影,美目中异彩连连。 …… 待功德金光散去,玉帝便命众神散朝后各行其职不得懈怠,自己则携了王母同七个女儿,向灵霄宝殿后殿而去。 坐在御座上,他眼神从女儿们身上一一扫视过去,目露欣然之色。 方才女儿们虽未像那群人族女仙们舌战群雄,但却是一扫往日的娇柔气质,有了身为他女儿的雍容凤仪! 且无论是从前在凡间还是后来上了天,女儿们面对他尽管恭谨,却也少了几分亲近。而现在…… 玉帝唇角微微一勾,沐浴在女儿们孺慕的目光中,心下熨帖。 看来嫦娥将她们教的真是不错啊,连最反骨的小六、小七,都敬仰地望着自己这个父亲。 不过,也是朕本就是个三界最好的父亲。 孩子们从前不知道,只是她们不知自己的良苦用心。现下她们知道了,如此作态,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心中飘飘然,玉帝面上也带了几分,含笑道:“如何,今日受了如此大任,你们可都担得起?” 雀喜二公主依旧快人快语:“父皇这话可就说错了!” 见玉帝微微蹙眉,龙吉大公主盈盈一笑:“是呀,父皇,我们身为您和母后的女儿,哪里会连这点小事都担不起呢!” 螭润六公主也道:“您这样问,不是看不起我们,可是瞧不起您自己呀!” 其他几个公主也纷纷凑到他身边,有的拉起他的手,有的给他捏着肩,一个个笑语盈盈,娇声请他放心。 被女儿们哄得熏熏然,玉帝不觉眉开眼笑,再一想今日自己又得了功德金光,此前朝会上积攒的种种郁气可谓是一干二净了。 左右日子还长,那些怀有二心者,他自能慢慢料理了他们! 眉目舒展,他含笑道:“好啦,你们都有差事了,都是大人了,怎能再作这等小女儿之态?” 康乐七公主莞尔一笑,脆生生道:“再是大人,我们也都是父皇和母后的女儿!和爹娘亲近,又有什么不行?” 玉帝听闻,脸上笑意愈深,只是终究正事要紧,他摆摆手示意女儿们止住话头,旋即大手一翻,变出七根香来。 命大女儿将香分发给所有孩子们后,他收敛笑意,正色道:“你们马上就要随嫦娥一同主持考试大典,这香收好,倘事有变,即刻引燃,上报于朕!” 待女儿们躬身称是后,他略略沉吟,低声道:“假使嫦娥与人族女仙有异,也要当机立断,即刻上报!” 见女儿们倏尔变色,他眸色一暗,目光从她们脸上一个个划了过去,沉声道:“此乃涉及三界苍生的大事,无论是何人,也绝不可从中作梗!” 想到这里,玉帝想起嫦娥当初劝女儿们的话术,嘴角一撇,口中却是直接用出:“你们若及时上报,尚有挽回机会。若是听之任之乃至为其遮掩,则不仅延误大事,更是令其深陷罪孽!” 看他疾言厉色,王母抿抿唇,有意舒缓气氛,含笑打趣女儿们道:“瞧瞧你们这群丫头,一个个什么样子,嘴撅成这样干什么,挂了瓶子了?” 旋即,她又微微一叹,温声劝道:“你们父皇也不是要你们学小人行径……” “为苍生揭发心怀不轨之人,哪里说得上是小人呢?” 看女儿们面露委屈为难之色,她又忙道:“自然,本宫与你们父皇,也并不是不信赖嫦娥和人族女仙们的品行。” “否则,又何必将这等大事,托付到她们手中?” 她牵过小女儿的手,慨叹道:“只是防着事有万一罢了……” “她们到底不是法力高深的修仙者,要是为人所趁,无论是坏了大事,还是损伤己身,都非我们所愿。” 说着,她抬起眼来,目光沉沉:“你们父皇留下暗命,防范贼人暗中作乱是其次,保护她们才是重中之重啊!” 听了她这一番话,哪怕是最倔强的螭润,也不得不承认母后言之有理。 心肠柔软如康乐者,更是眼泛泪光,深深惭愧于自己误解了爹娘。 如此想着,七位公主不约而同盈盈下拜,异口同声道:“儿臣谨遵父皇、母后旨意!” 固然欣慰于女儿们的懂事,但看王母三言两语劝服她们,玉帝还是不由浓眉一挑。 他对着女儿们轻轻颔首,顿了顿,又道:“天猷副元帅等,都是征战三界的英才,眼界开阔。” 他微微一笑,语重心长道:“你们若平日有何疑问,不妨多去请教请教。” …… 天庭众神朝议之时,三教在人间的道宫,亦非平静。 自紫霄宫中道祖降下封神榜后,老子、元始和通天三位圣人心知大局已定,无奈之下,唯有告退出宫。 通天教主出了宫门,觑了眼元始天尊手中的封神榜,却是没了此前的好脸色,冷哼一声,骑上奎牛,就甩袖离开了。 待回了碧游宫,就写下谕帖张贴在宫外,命门下弟子闭门静修,不可轻易出山。 老子目光在两个弟弟身上来回扫过,长叹一声,也骑上板角青牛而去了。 他门下唯有玄都大法师一人,看好这根独苗苗也就是了。 唯有元始天尊,拿着方才和弟弟争夺来的封神榜,沉脸回了昆仑山。 进了玉鼎宫,他就遣道童唤广成子来听讲。 坐在八宝云光座上,元始天尊捻起长须,目光落到静静放置在盘中的封神榜上。 ——封神榜。 当真是个好名字。 可这榜,却是榜无好榜! 强命逍遥自在的修行者为神,舍弃了自己的修行,用大好年华给人做牛做马…… 眸中寒光一闪,元始天尊转而笑了起来。 不巧,叫它落入了我阐教手中。 我不像通天那么倔,叫嚷着什么“截天一线生机”,但可不意味着,我就会顺天而行啊。 老子师兄的人教,是借天时因势利导。 而我元始的阐教,可是“阐释天意”啊! 元始望着广成子走进殿中的身影,背光之下只能看出他这弟子的身形轮廓,只见他虽腰背恭谨地微微弯曲,但脚下却大步流星,正如龙行虎步,锐意一往无前。 眯起双眼,元始天尊温声道:“广成子,到为师面前来。” 他语气温和,双眸中却也射出锋锐意气。 “阐释天道”可不是敬畏盲从天道,而是——按我之意,解释天道啊! …… 日落时分,人间一切颜色好像都被天公收了去。昏暗之下,远山漫山遍野的夭夭春色皆黯淡了光华。 唯有那一层旷野的云,恍若被天宫打翻的颜料染透了浓厚云层,粉一片,紫一朵,自由而悠然地飘荡在天边,化作一幅瑰丽浪漫的画卷。 杨戬牵着家中的老骡子,慢悠悠走在归家的旷野小道上。 眺望着天边的唯美云彩,他嘴角微微翘起,想起了方才小草恋恋不舍的目光。 桃花眼微微弯曲,映着满天云霞,流露出甜蜜的笑意。 唉,好想快点儿把小草娶回家啊! 真羡慕大哥,过几日就能成亲了! 身前飘来几点淡粉色的桃花瓣,鼻尖传来桃花的香气,杨戬加快了脚步,打算趁爹娘发觉之前赶紧进府。 然而,面前骤然金光大作,他的路就被一道身影挡住了。 金光笼罩中,祥云缭绕里,一道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含笑而立。 他分明未张口,杨戬耳畔却传来了一阵飘飘渺渺伴着乐声的嗓音:“玉鼎宫中拜元始,玉泉山里修金霞。玄功九转可斩仙,自名道号为玉鼎。” 不错,挡在杨戬身前的,正是阐教玉鼎真人。 垂眸俯视着面前的少年,他笑意不及眼底。 按师尊的掐算,这人乃是他命中的徒弟。 但就这么个半神半人的血脉混杂之徒,也配做他的徒弟? 若非师尊有令,说此人可替他渡劫,这种人,就算是在金霞洞前磕十年头,他都懒得看一眼! 真是掉价! 敛眉遮掩住自己的淡漠,玉鼎纡尊降贵道:“吾乃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师承阐教元始天尊。杨戬,你可愿入我门下?” 杨戬眨眨眼,脆声道:“不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玉鼎:我堂堂清北级别道法修行博导,要不是命运使然,如何会看得上一个完全没学过道法的小学生“道盲”! 第53章 问出话后,玉鼎真人就气定神闲地眺望远方,一副杨戬听了自己的话必定当场叩头下拜的自信姿态。 不自信不可能啊! 按他几千年的经历,凡举抬出了自家师门,那洪荒之中万千生灵,可都是顿时露出一副震惊又尊崇的神情的。 而若是师兄弟们再纡尊降贵提出要收徒,那被看中的人简直是看到祖坟里冒青烟的一样狂喜,各个都恨不得铺盖都不带了就跟着上山。 所以,杨戬一个家破人亡的凡人,有可能拒绝自己吗? 那必定不可能啊! 在身负血海深仇的情况下,自己这个肯收容他的神仙,那不就是他生命中的一束光嘛! 玉鼎真人嘴角勾起弧度,等着杨戬激动又感恩地跪拜自己这束光。 然而—— “不愿意!”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嗓音脆生生响起,宛若一道惊雷劈在了玉鼎真人头上。 他脸色有一刹那的扭曲,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杨戬。 怎么可能?! 这小屁孩是失心疯了?! 他到底知不知道,拜进自己门下意味着什么? 哦,他可能真不知道。 玉鼎想起下山前,广成子大师兄对他的嘱托—— 封神之劫将起,天机晦涩,纵然是师尊,也只能借当年推衍的卦象行事。 几年前天庭斗牛宫侍长云华长公主在昆仑山附近捉拿天庭逃仙老龟仙们时,师尊曾灵光一闪卜上了一卦,算到待其家破人亡之后,自己与她家日后幸存的二郎有一段师徒缘分。 至于云华是否知道这段缘分,以及可有和她的凡人孩子提起过阐教在洪荒中是何地位,那就不可知了。 故而,或许这杨戬,当真不知道有多大的机缘落到了他的脑袋上! 可即便想通了,玉鼎真人还是不由沉下脸色。 哼,就算不知阐教大名,难道自己这得道高人的气度,竟还不值得他心悦诚服吗? 为了在未来徒弟面前彰显威风,他可是专门打造了一套金光闪闪的出场装备呢! 精心筹备未奏效,玉鼎目光冷冷俯视而下,淡淡道:“而今三界之中,唯我阐教最盛。你若想报家破人亡之仇,唯有拜入我门下这一条路。” “机缘难得,你若错过了,悔之晚矣!” 小道上,杨戬牵着绳子的手猛地捏紧,双瞳更是因惊惧愤怒而骤缩! 什么“家破人亡”??? 他家里分明全家人都好好的,这些天还喜气洋洋准备给大哥迎亲呢! 这道人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要拿家里人威胁自己? 要是自己不从,就让自己家破人亡?! 杨戬倏然而惊。 并未经历过前世那些颠沛流离与勾心斗角的他,还没有憋出一等一的养气功夫,当即目光就不自觉地瞥向了家中宅院的方向。 玉鼎见了,想起大师兄的谋划,脸上当即露出一丝高高在上的怜悯,喟叹不已道:“虽说你爹娘犯了天条,但玉帝也太过心狠了些,竟当真下令斩杀你全家。” “天兵天将不止将你父、兄、妹当场击杀,而今竟然还追杀你。” “哦,对了,”他眼珠转了转,故作不经意地道,“你光顾着逃命,大抵还不知道,你娘也被玉帝亲自镇压了,就压在桃山之下……” “唉,堂堂斗牛宫侍长,为他玉帝老儿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不过是私通了个凡人,竟就这样被他关押在了那暗无天日的山下!” 说到此处,玉鼎又是一声长叹,一副为云华深深打抱不平的样子。 叹着,他还掀起眼皮偷偷去看对面人的神色。 自己不仅使劲戳了戳他的痛处,还将他娘现在的惨状告诉他了,那他不得更想向玉帝报仇了? 有这等大仇要报,他就不信这杨戬不赶紧拜入自己门下! 对上他期待视线的杨戬:“……” 咱就是说,这话头好像不太对啊…… 什么爹和大哥、小妹都被杀了,自己在逃亡,还有娘被山压住了…… 这都啥时候发生的事啊??? 是我记忆有偏差,还是你在瞎说八道啊?!!! 这么一想,目光在冒着金光的玉鼎身上上下扫了扫,杨戬脸上变得古怪了起来。 他现在倒是不怕了,但心里却是止不住的嫌弃—— 这哪来的疯子,疯了嘴还这么臭,胡言乱语咒我全家?! 还把自己弄得金光闪闪的,看上去倒是唬人,要是不知情的凡人,没准还真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但杨戬又不是没见过真神,他娘身为斗牛宫侍长都穿着朴素到不行,几个表姐是天庭公主那也顶多就是首饰多了点,也没成天“歘欻欻”往外冒光啊。还有那个嫦娥,据说是住月亮上,也不看她没事儿裹在白光里啊。 这么一对比,面前这什么玉鼎道人的牌面,可就太low了啊! 杨戬嗤笑一声,牵起老骡子就要绕过玉鼎。 儿豁,去你个仙人板板!骗人骗到你老子我头上来咯! 天上,玉鼎看着杨戬牵骡就要走,登时就皱起了眉。 这杨二郎怎么油盐不进?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罢了,反正他现在还只是个凡人,自己与他废什么话! 如此想着,他手上就掐诀施法,打算直接将人带回昆仑。 回了昆仑,还没手段整治这个孽徒嘛! 然而,杨戬看似漫不经心地从他脚边绕过,但这小子素来机敏,眼睛、耳朵早悄摸摸关注着这玉鼎疯子的动向了。 再怎么说,对方能给他自己套上个金壳子,那就比自己这个空有半神之体却没丁点儿法力的凡人要强。 此时,一见玉鼎手上好像要掐个什么形状,跟他娘科普过的施法手诀一样,他老骡子也顾不上了,撒丫子就往家门口跑。 一边跑还一边摇人:“娘诶!快出来!有人.贩子要来抓你儿子啦!” 啥? 玉鼎被他的话惊到了。 这小子在叫谁? “娘”? 他娘不是云华吗?大师兄不是说,师尊推衍出云华此时早被玉帝压到桃山下了嘛? 师尊在上!自己不会找错人了吧?! 面上露出尴尬之色,玉鼎手下施诀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被人轻视固然令人恼怒,但自己找错人的社死,却更令人尴尬啊!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杨府门口,出现了一道婉丽的身影。 就算玉鼎没有定睛一瞧,但凭借着他仙人的视力,还是很轻易地辨别出了那人——云华! 早该被镇压在桃山下的云华! 玉鼎不信邪地眨眨眼,嗯,是云华! 他又不信邪地揉了揉眼,师尊在上,还真是云华! 这云华显然是听到了儿子的呼救声,提着把剑就杀气冲冲向这边跑来,嘴里还怒喝着:“何方妖孽,竟敢拐我孩儿?!” “……”对上云华不可置信的眼神,玉鼎艰难扯出了抹笑:“云华长公主,好久不见啊。” 这婆娘可不像她哥哥嫂子那般爱搞文战,一言不合她是真拔剑就刺啊! 自己倒是不怕和她一战,都是各自势力有名的武德充沛之仙,谁怕谁啊! 只是此时劫难将起,自家阐教本就在天道监察下,出门时大师兄特地嘱咐了,能和气把事办好就别干架,更不能给天庭落把柄。 于是,三界知名阐教暴躁打手兼阐教第一好师弟玉鼎道人,难得文质彬彬地对怒发冲冠的云华拱手致歉:“误会了,误会一桩。” 一向眼高于顶的玉鼎道人忽而这么讲礼貌,云华被这诡异现象吓了一激灵,她边把杨戬护在身后,边警惕道:“那不知真人远道而来,是为何事?” “这个嘛……”玉鼎顿了顿,琢磨了下,觉得直说也没事,“我与令郎有一段师徒缘分,故此下山。” “师徒缘分?”云华更警惕了,嫦娥可是说了,自家人绝不能接触、使用一切仙法神力。 这两年她和大郎借助天生神体不惧凡俗野兽之势利打猎已是擦.边了,要是二郎再和他学道…… 那可真就是明晃晃地挑衅天庭了啊! 她立刻斩钉截铁地拒绝:“真人厚爱,我替二郎谢过了,只是父母在不远游,我家二郎怕是无缘上昆仑了!” 哼,就算没天庭这码事,她也绝不会让二郎进阐教…… 嫦娥都说了,当初就是昆仑的人把她和良人的事告发到了天庭,才有了后面的事! 要是他家真被天庭惩处了,玉帝哥哥纵然是冷心无情之人,他昆仑群仙那也是暗中告状的小人! 一想起来昆仑告状的事,云华那是又气又急,登时连好脸色都懒得装了,冷着一张脸就张嘴送客:“真人要是没事,那就请吧!” “我家庙小,不留你喝茶了!” “你——”玉鼎哪受过这等冷脸,想他身为阐教二代高徒,在这洪荒何处不是横着走? 就算上了天庭,那玉帝和王母也是装出了一副好言好语的样子。 可偏偏在云华和杨戬母子面前,他竟好像成了什么脏泥巴一样。 三番两次,俩人连看他都懒得看一眼,撂下话就往回走了! 玉鼎冷笑一声,到底还是顾念着大师兄的殷殷嘱托,强压下了怒火,没有当场和云华动手把事情闹大,只隔空点点对面有眼不识泰山的母子俩,恨恨道:“今日之耻,来日必偿!” 看着得意洋洋回过脑袋冲他吐舌头的杨戬,他磨牙道:“今日你不珍惜机缘,来日非千跪万叩,休想拜入我门下!” 他这厢脸色难堪,有了亲娘庇护的杨戬可就是有恃无恐了,人都进门了,嘲讽他的话还遥遥传来:“跪个锤子!你这瓜老汉儿倒是想滴美!” “你老子我才不会拜你为师!” 云华倒是呵斥了他一句:“说了多少遍了,别学脏话!” 作者有话要说: 写杨家人的时候,因为灌江口好像在四川,所以写着写着就得查四川方言哈哈哈 第54章 “杨夫人,门外是出了什么事?” 云华叫二儿子先回房洗漱后,就独身进了大堂,才刚迈进去,便迎来了一声询问。 她抬眼望去,她的亲家母蜀夫人,正一脸关切地看着她。 在客人面前勉强收敛起对昆仑告状的怒火,她却还是忍不住嫌弃,语气淡淡道:“没什么,不过是个癫道人,不必放在心上。” “癫道人?”蜀夫人点点头,叹息一声,“是了,这年头是总有些求长生求得疯癫了的……” 云华不欲多言此事,转移话题道:“蜀夫人,这天色有些晚了,不如用过晚膳再走吧。” “不必了,”蜀夫人摇摇头,婉拒了她的好意,扶着身旁嬷嬷的手站了起来,“这要请的婚宴宾客名单既然都对完了,我还要赶紧拿回府给我家老爷过目,就不多留了。” 她走了两步,身形迟缓下来,略有些犹豫地转头对云华道:“杨夫人,我的话你还是要考虑考虑。” “这满座宾客多是我蜀山氏的亲友,怕是不太好。终归是你家娶亲,该是以你家亲友为主的……” 她皱着眉头问:“你们当真就没什么人可请的了?” 云华也知她说的在理,可杨天佑几代单传根本找不出什么亲戚,而她的亲人又都不可能下凡来参加婚宴…… 这几桌他们的亲友,那还都是靠了二郎未来岳父大柳的人脉,还有自家这两年做生意结交的合作伙伴,才勉勉强强凑了一点儿出来呢。 唉,平日只想着少与人交往,免得暴露了自己私通凡人的事。 可到了用人之际,才发觉,真是无人可用啊! 孰料,蜀夫人见她不语,又张口说:“你也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家,结亲之前必然会打探清楚对方的家世……我听说,你是有几个侄女的?” “这次咱们两家的亲事,你可有邀请她们赴宴?” 对上云华略有些惊诧的眼神,她明白了,也更无语了:“这能买下许多田地给你家,怎么看,都是很关心你的。” “你不请人家来……”斟酌了下言辞,蜀夫人尽量有礼貌地道,“未免会有些伤亲戚情分。” “这……”云华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到龙吉她们,但她怎么可能大喇喇喊自家侄女们下凡,那和直接在天庭开宴有什么区别? 当下,她只能推脱道:“我娘家实在有些遥远,她们来一趟太麻烦,所以这次我们就没再打扰她们。” “哎,”蜀夫人不赞同地看着她,“杨夫人,恕我直言,你这话就不对了。” “人家当初知道你家落败了,千里迢迢来给你置田,这是多大的情谊?” “你家里现在有了喜事,不管人家方不方便来,你连请柬都不给人家发一张,可就有些失礼了。” 说到这里,她双目直直盯着云华,蹙眉道:“若你家都是这般和亲戚相处的,那我回府后倒也得和我家老爷说说。” “燕娘这孩子虽不是我亲生的,但她自小养在我这嫡母房里,我可是很疼她的。” “可别日后她有了什么事情,你们却说不愿意打扰我们,连知会一声都不肯!” 说罢,不等云华反应,她一转头,就搀着嬷嬷的手往外走了出去。 而云华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 “良人,那蜀山氏家的女儿,当真无法让大郎见见?” 用过晚膳回了寝室,云华拿起针线和布料,借着月光和烛火为杨天佑补贴身的衣服,顺便和他商量大儿子的婚事。 蜀夫人的话她是听进去了,可越琢磨,心里对这桩亲事就越是打鼓。 这几日相处下来,显而易见的,这凡人的贵族规矩众多,也讲究很多规矩礼仪。 虽然蜀夫人说的许多礼节确实有道理,但自家又是神仙又是庶民的,哪个都不习惯于这些规矩…… 就怕今后和人家女郎一起生活,还有的摩擦呢! 再者,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蜀夫人对打探自家有什么亲戚可以来参加婚宴,过于执着了些。 云华眸光微微一闪,要是嘉儿自己不喜欢,要不索性,就推了这桩婚事吧…… 杨天佑放下手中数着的金块,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又好笑地对自家良人说:“良人,你怎么还想让大郎见人家姑娘啊?” “我都和你说了,人家是大家族,素来讲究礼仪,是绝不可能让未出阁的女儿和外男见面的。” “怎么是未出阁的女儿和外男呢?”云华艰难地将针穿过布料,控制着自己的力度生怕把衣服扯烂了,脸上也露出难色,“他们都定了亲了,就是未婚夫妻了呀!” “你也知道他们都定亲了呀!”杨天佑笑了笑,拿起块丝布擦拭金块上的灰尘,反问她,“那你想让他们婚前私会,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怕他们彼此不满意,成了婚就来不及取消婚约了吗?” “这不对吗?”听到这里,云华抬起头,桃花眼睁圆,不服气地道,“若是不能相爱,又何必强行成婚?” “你看,咱们两个,不就是因为相爱,才能恩爱这么多年吗?” “唉……”杨天佑放下金块和抹布,略有些好笑地叹息一声,走过去揽住良人的肩头,“你呀,不能这么比。” 想了想,他却实在不知要怎么让自己的神仙良人理解凡间的婚嫁制度。 这些日子,他把规则给她讲得明明白白的。她听倒是听了,可却还是怎么也不认同,甚至说这是什么“盲婚哑嫁”。 杨天佑失笑之余,也觉苦恼。他想了想,还是打算另辟蹊径。 “你看,咱们当初虽然是自己两人相爱,但要是取消婚事,你我都不会受什么惩罚,是也不是?” “这是自然!”云华理所当然地道,“合则成,不合则分,哪里就要受什么惩罚了?” “但蜀山氏家的姑娘不同啊!” 杨天佑坐到云华身边,给她讲蜀山氏的规矩:“我听蜀兄讲,他们家啊,要是女儿的婚事有变,是会觉得蒙羞的!” “咱们要是想取消婚约,无论是为了什么原因,人家只会觉得深以为耻,并因此而惩罚自己的女儿!” 他顿了顿,打算说个严重的吓唬妻子:“说不准,就把她沉塘了呢?” “什么?” 云华瞠目结舌,不可置信之下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这,这是为什么?” 这些天托蜀夫人的福,凡人贵族的规矩她是开了眼界了。可这亲事不成就沉塘,算得上哪门子规矩? 分明就是害人性命啊! 她不由质问:“婚事有变,又未必是孩子的错!” “哪至于如此啊!” “你这么觉得,可人家贵族自有家规,”杨天佑一手挽着云华的肩,一手拍着大腿,目光中露出向往之色,慨叹道,“也唯有这样传承多年的世家,方才如此门风严谨!” 然而听了这话,云华神色更加不赞同,蹙起秀眉,直言道:“这种不问是非就惩罚女儿的家规,算得上什么门风严谨?” 若当真严谨,便该查清是非因由,惩罚犯错之人。这般不论对错就惩罚自家女儿的规矩,根本就是一刀切,是不讲道理,是为了偷懒不查明真相才设下的蛮横规矩! 这分明、这分明就是最大最大的不严谨! 杨天佑没注意到她心中愤懑,仍旧语气赞叹地缓缓道:“蜀山氏不像咱们家,只是庶民出身,结亲随意些也就罢了。” “人家结亲,那是家族与家族之间的大事,自然要讲究规矩。” 两年来他微微养出些肉的宽厚手掌握在云华肩头,带着些许炽热:“他们惩处自家女儿,也是为了叫外人知道,他家家风甚严,是可堪结亲的贤良之家啊!” 云华侧过脸去看他,看到了一个半点不觉得不对劲,反倒满心向往的良人。 甚至…… 她低下头,默默感受着盛了良人心头血的心脉。 自二十多年前良人心头血进入她的神体之后,她从未发觉,这颗心可以跳动得这样快,这样炽烈。 “咚咚咚咚”的,可能比他当年初见她时,跳得都激动。 杨天佑不知良人的种种思绪,嘴角微勾,带着几分期许:“我为大郎结下这门亲事,也是为了咱们杨家今后可以改换门庭。” “我这辈子就只是个庶民了,但等孩子和贵族结了亲,未必他的子孙,我们杨家的后代,没有成为贵族的一日!” 说到这里,他眼中涌起股热意,声音也不由变得激动起来:“等我日后下了黄泉,见了祖宗爹娘,也算不令他们蒙羞了!” “……”半颗心仿佛要蹦出身子去,云华手捂在胸口,目光却牢牢盯在杨天佑脸上。 她很想告诉他,以现在地府的工作效率,他下去之后,大概爹娘都早投胎了,更何况是他的祖宗们。 她还想告诉他,杨家娶了她这个女神已经是改换门庭了,没必要因个凡间的贵族就这般激动。 然而,她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默默地看着杨天佑,这个令她越来越陌生的良人。 云华的眼神逐渐迷茫,慢慢地却又有了一丝明悟。 两年了,她其实从未想清楚,良人怎么会变化这么大—— 以前,两人都没有意见相悖的时候,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现在,无论是打猎的目标还是大郎的亲事,他都听不进自己的劝告,一意孤行,在家中也越来越强势。 有时争论急了,他还会脱口而出,说“你当年连能让我上天当神仙,与你长相厮守的主意都想不出来,我现在哪里还敢让你拿主意”这等伤人心的指责之语,将他要当家做主的缘由,全推到她的疏漏上去。 还有这两年下来,他越来越在乎钱财权势,也越发向往与权贵结交,说是要为孩子们留下日后的人脉。 而自己想着能把家人的因果还清就好,孩子们都争气,今后自然能养活自己。 现今,乃至于大郎的婚事,良人他竟也…… 云华的两条秀眉蹙得更紧了,一双温柔眼眸也覆上了愁波。 作者有话要说: 有看到一些姐妹从这章开始的一些疑问,关于商朝对女性的压迫不会这么封建、神仙为啥这么勾心斗角不像个神仙等等…… 很感谢大家愿意思考和交流这些问题,在这里统一回复一下我个人的浅薄之见,以后就不反复说啦~ 首先这是篇小说哈,不是论文,所以不会完全按史实写的~不过我写一家怎么对女儿,不代表小说里同时代所有家庭都这样,更不代表小说世界观就是这样。比如同一个时代的灌江口,既会有蜀家这样出于某些原因束缚女儿的家庭(后面会解释,不剧透啦),也会有后面情节里很保护女儿的家庭。哪怕是现代,不也会有能幸福健康成长的女性,和不幸被卖到大山里的女性吗……总之我写一家,只是用这一家作为代表来写某种现象,文章里从没说过整个时代是这样的,姐妹们不要误会了以偏概全呀(哭) 其次这篇小说看文案也知道是要吐槽一些事的,所以虽然目前背景是在商朝,但其实有时会以古讽今,聊一些现在社会和文艺作品里让我想吐槽的点,例如神仙恋爱脑发作要三界陪葬、嫡庶文学、重男轻女等等……如果所有角色都很正常,我还吐槽啥呢(捂脸) 最后看文案能看出来本文主要是从《封神演义》《西游记》衍生的吧?确实,和很多姐妹的反馈一样,我自己想象出的得道神仙也是应该万事云淡风轻都看透人间百态了的。但《封神演义》里的神仙如土行孙会好女色,申公豹还会嫉妒姜子牙,通天教主会打架打出火气……还有《西游记》里玉帝会因郡侯夫妻吵架打翻了自己的供桌,就罚凤仙郡三年不下雨百姓颗粒无收……这哪里有一点正经神仙的样子! 所以本文之后会有正经神仙和正经天庭,但是在拨乱反正之后了,敬请期待~ 第55章 想起良人说过的那些豪言壮语,云华不由怅然。 和从前一心过好自己小日子的知足常乐不同,这两年的良人,竟然还想待还清因果之后再多积攒些钱财,好让杨家成为富庶之家。 自己想大郎的亲事要看孩子自己欢不欢喜、女方家世不重要。 他却单单为了亲家的贵族身份,就如此兴奋激动。 有时候,云华会欣喜,为良人越来越有精神头不再虚弱无力,为他越来越有主见能成为家人的依靠。 有时候,她又不免如此时这般迷茫,为良人越来越大的转变,为他越来越陌生的言行。 她总觉得这按理说是件好事,可真发生了,似乎又没那么好。 但与此同时,为良人变化而迷茫的云华,却也逐渐猜到了一件事—— 或许,嫦娥就是猜到了他们夫妻会有这些分歧,才会请天庭容忍她留到良人寿命尽后才返回的吧。 她早知道,没了万能的法力,凡人的寻常夫妻,会有多少烦恼。 不过…… 云华轻咬下唇,还是将头依靠在良人越发宽厚的肩膀上。 感受着那身躯传来的温热和支撑力,她目光中流出温柔与坚毅之色—— 我和良人乃是真心相爱,区区一点不同的观念,又怎么会值得我们争吵呢! 杨天佑正说着,肩膀就压上了云华的脑袋。 他微微一怔,转而一笑,抬手抚摸着云华的秀发,力度轻柔,侧脸柔声道:“好啦,别想这么多了,左右亲事都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就不操心啦!” 他又轻轻拍了拍云华的脑袋,含笑哄她:“你这几日在家就好好歇息,先别做针线活儿了,早些上床歇息吧。” 云华柔婉地一点头,随手放下针线,就打算去歇息了。 不过,她还有一件事要说—— “什么?!” “要给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上香?!” “什么?!” “还要和他们说大郎的婚事?!” 杨天佑骤然听了云华的打算,登时慌了神,手紧紧握着袖子,人在地上来回走着。 云华被他一副地烫脚的样子转得晕了,莞尔一笑,拉住他慌乱的身子,温声道:“良人,不要这么紧张!” “我怎么能不紧张!”杨天佑一屁股坐在她身边床沿,眉间拧出了个“川”字,“是你说的,他们性格酷——” “哎——”云华慌忙捂住他的嘴,低声道,“三界皆在天庭监察之下!你谨言慎行!” 从前没事发也就罢了,现在都被发现了,哪里还能堂而皇之说这些话! “什么?他们还——” 杨天佑一听这话,更难受了,他深深喘了一口气,撑手支住身子,却还是无法冷静下来。 这两年嫦娥没出现,他还以为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呢。 结果啊结果,原来他们一直都在被天庭监视着! 云华怕他吓出个好歹,连忙用手给他捋气,嘴上也没停下解释:“这也是为了三界众生,若非如此,怎能及时发觉哪里有妖孽作乱?” “那就连说句话都不成了?!” 杨天佑难以置信地问:“难道他们还能听到咱们夫妻在寝室里的每句话?!” “……”云华抿起唇,静静瞧着他,没有说话,可有那双写着“我也无可奈何”的大眼睛,却也不用再多言了。 杨天佑再次感到窒息,不由抱怨道:“凡人娘家顶多也就是打听打听夫妻的家事,这神仙的娘家倒是厉害,都不用打听,自己施个法就能知道!” “哎呀,”云华无奈地抱住他的手臂,下巴枕在他肩膀上,柔声劝道,“行啦,别再气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准备给哥哥和姐姐上香!” 虽然玉帝和王母在人间成了亲,但他们三个都是灵石一族,故而对于云华来说,他们与她更直接的关系,就是哥哥和姐姐。 就像女娲虽然和伏羲成亲了,但妖族小辈们见了她,也是称其为“女娲圣人”,而非什么“伏羲大妖家的嫂子”一样。 所以,云华在公事上称呼他们为“陛下”“娘娘”,私下里,却一直叫的他们“哥哥”“姐姐”。 “不是!”杨天佑从她怀中抽出手臂,屁股在床沿上一转,身子对着她,半是气恼半是不解道,“我们为什么要上香啊?” “没上香还好,说不准老天爷日理万机,就把咱家的事儿给忘了呢。” “要是咱们自己蹦跶到他老人家面前……”杨天佑抱起胳膊,打了个寒颤,“那不是自己找死呢嘛!” “噗嗤,”瞧着他缩起脖子的模样,云华笑出了声,又难以理解地问,“你怎么这么怕我哥哥呀?” “是你说的嘛!”杨天佑回忆这些年云华总是不觉愁苦的样子,委屈道,“良人,当初是谁说,要是被天庭发现你私自成婚,我和孩子们肯定得魂飞魄散的?” 我一个凡人,哪见得到老天爷? 对他的所有印象,还不都是听你的话想象出来的! 云华也知道他是被自己影响了,只能柔声解释:“我之前说的,是我哥哥对罪仙的态度。他执掌三界,必然得严酷一点,才能服众嘛!” “但对自己的亲人……”云华回想起哥哥虽然总是在忙,但却也没忘了自己每一个诞生灵识的纪念日,唇角不由微微翘起,轻声道,“是很好的。” 现在想起来,哥哥是真的把自己当女儿在宠。不,甚至比对女儿还宠。 因在凡间学过什么男女有别的规矩,七个侄女虽尊敬父亲,但和哥哥也都不太亲近。哥哥有心与她们亲昵些,却碍于什么“严父”的架子,怎么也拉不下脸去。 许是为了填补这层遗憾,在回天发现自己诞生灵识之后,他就好像把自己当成了女儿,很是疼爱。 像自己能统率斗木獬和牛金牛两星,成为天庭无人敢招惹的斗牛宫侍长,固然有自己神力非凡的缘故,但与哥哥的支持也是脱不了关系的。 想到这里,心里升起淡淡的歉疚,云华抿抿唇,认真道:“我哥哥是很在乎家人的,要是他知道咱们想着他,会很高兴的!” 她虽不喜人间贵族的繁冗规矩,但蜀夫人有句话说的很对,要是连大郎的亲事自己都还瞒着哥哥、姐姐,那就太伤情份了。 嫦娥说自己已经令他们伤了一次心,现在,自己不能再伤他们第二次了。 杨天佑注视着她的神色,看出良人是真心在为她哥哥说话,就也没扯出什么“在乎的话怎么二十年了也没发现你不见了”之类的话扫兴。 思及良人为了自己多年没联系家人,他点点头,垂下脑袋静静想了想,目光逐渐坚定起来。 他咬咬牙,鼓起勇气,猛地抬起头对云华道:“好,那我们就上香!” “大郎要成亲了,总得让大舅哥知道!” “这就对了!”云华笑了,笑容中带着热烈的欢喜,就连眼眸都更为明亮了起来。 杨天佑看了,心中忽然间又酸又涩。 其实这么多年以来,良人也是很想亲人的吧。只是为了自己,才不得不远离家人。 唉,良人待我如此情深。杨天佑,你又能拿什么回报呢! 他伸手揽过良人的肩头,让她能够依靠在自己身上,宽厚的大手轻柔地拍着她的肩。 云华感受到体内半颗心的酸涩与心疼,枕在他肩上,亦是满足地笑了。 …… “哥哥!哥哥!” “哥哥你在吗哥哥???” 谈完正事,玉帝正享受着女儿们贴心的捶腿服务,半阖着眼睛侧躺在卧榻上,睡意朦胧间,忽然之间耳畔转来了熟悉的嗓音。 云华? 你不看着斗牛宫,又来找朕啦? 巧了,朕今日不忙,带你去…… 下意识想和妹妹说去哪里玩,玉帝正要呢喃出声,却倏然一惊。 不对! 云华早就下凡了,她此时绝不可能再来找自己这个哥哥了! 这么一想,他又想起朝会散去后嫦娥禀告的杨嘉亲事来了。 睁开眼,玉帝脸色沉了下去。 就连大外甥要成亲,她都没想着告诉自己一声! 怎么,怕朕这个亲舅舅,会吃了她的好大儿不成? 哼!朕是堂堂高天上圣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满腹怒火地坐正身体,挥手让女儿们安静,玉帝就瞪大眼睛,打算看看是什么人竟敢冒充云华,戏弄他这个天帝! 拂袖一开水云镜,五道人影出现在镜中。打头的,可不就正是云华! 双目一凝,玉帝手撑在大腿上,脸凑近了镜面。 镜中,他妹妹和杨天佑、三个孩子站在香案前。升起袅袅烟气的香后,正是他和王母的画像。 而他的妹妹,一把将大外甥拉到身前,仰头和他们介绍道:“哥哥,姐姐。这是大郎,你的大外甥,叫杨嘉!” 雀喜二公主见了,惊诧道:“姑姑怎么忽然给父皇、母后上香了?这是干什么?” 螭润六公主觑了觑玉帝和王母的神色,低声道:“娥姐刚才不是说大表弟要结亲了吗?想来姑姑是要和咱们报喜,到底是自家亲戚呢!” 听了这话,玉帝绷着的脸,果然舒缓了几分。 镜中,云华还在继续说着:“他今年都有二十了,这些年陪我出门打猎积攒功德,也逐渐成长得像个大人了。” 接着,她又依次介绍了二外甥杨戬和小外甥女杨舒。 看着或憨厚或活泼或娇俏的外甥和外甥女,玉帝的脸色越发缓和了起来。 哼,还算她懂事,没提那个杨家男人扫自己兴! 就在这时,云华慈爱地摸了摸杨嘉的头,满脸欣喜地对着画像中的哥哥、姐姐道:“大郎已经定了亲了,过几日,新妇就要过门了。” 她似乎有些踌躇,微微一抿嘴,却还是面露期盼—— 作者有话要说: 玉帝看到杨家小辈后:嫌弃——嗯?好像还可以——哎呦,还有点儿可取之处——嗯,不愧是我家的血脉——舅舅可真是太稀罕你们啦! 第56章 “玉帝哥哥,王母姐姐,我知道我犯了错,不求你们原谅我。” “只是,大郎他当年都没出生,这些年也一直在努力赎罪。” “现在他要成婚了,你们到底是他的亲舅舅、亲姨娘,我想着,还是要让你们知道这件事才好。” 人间,云华对着面前的画像,掏心掏肺地说着心里话。 天上,玉帝瞧着妹妹真挚的样子,心情却没那么美妙。 事实上,打从嫦娥禀报大外甥被人间贵族看上时,他心里就五味杂陈。 外甥出类拔萃,不靠爹娘,自己就被人家看上当女婿,他肯定是很骄傲的。 可转念一想,凡间皇帝的外甥都得配贵族之女呢,他玉皇大帝的外甥,就是配个天仙也绝对够格! 但偏偏,就因为他父亲是凡人,还是个庶民,就连累得他大外甥婚事也得委委屈屈娶个人族小贵族的女儿,他亲爹还好像捡了什么大便宜一样。 别说什么人族现今是气运之族,在经历过洪荒变迁的玉帝眼中,这就好像当年的龙族公主看上了只泥鳅,又或者是妖庭金乌太子看上了只草鸡—— 配个毛啊! 更气人的事,就算他为之愤懑不平,却也不可能违反天条,真给大外甥安排上婚事。 要是那样,现在管着人间姻缘的月合老人往符元那里一报,这就是自己明晃晃的把柄啊! 越想,玉帝脸色越难堪,本想开口和孩子们打个招呼,犹豫着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作罢了。 御榻前,听到云华声音就走来的王母亦是不语,坐到他身边,默默抚上了他的手背。 云华不与他们联系时,他们恼怒愤懑又牵肠挂肚。可真与他们联系了,他们却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了。 大抵,这就是为君者的两难吧。 而凡间,云华一直没等来两人的反应,心中也是越发忐忑。 她低下头,声音低落:“我知道哥哥和姐姐身在其位自有苦衷,也不求你们为我违反天条。反正,这事儿我和你们说过了,孩子们也算见过舅舅和姨娘了。” 杨天佑听出了她的意志消沉,上前揽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感受到良人的安慰,云华抬头冲他浅浅一笑,转过来对着画像道:“就说到这里吧,我知道你们事务繁忙……你们记得多保重身体。” 语罢,她就打算去掐灭香,断了这次的祷告。 其实,原本她还想说说玉鼎欲收杨戬为徒的事,只是想了想,还是怕给孩子徒增是非。 左右已将人喝退,今后小心些便是。 然而,杨天佑拦住了她的动作。 玉帝和王母正因为妹妹有些自怨自艾的话而皱眉,不解这才过去二十天左右,怎么妹妹就从当年英姿飒爽的斗牛宫侍长,变成了现在这副小家子气的样子。 就她这幅样子,给她套上战甲,怕也没神仙敢说她是天庭的云华长公主了! 接着没几句,妹妹就要走了,也不打算等他们给个回复。 正心情矛盾时,杨天佑的声音急促响起:“等等,先别灭香!让我和大舅哥说几句!” 只见他拦住了妹妹的动作,抢到众人身前,牢牢挡住了妹妹、外甥们和外甥女。 “……”玉帝双目微眯,等着听这姓杨的打算跟自己说什么! 杨天佑浑然不知玉帝的种种思绪,他抢上前去,止住了云华要灭香的动作,恭恭敬敬对画像三鞠躬后,脸上露出了些忐忑与羞涩:“老天爷,不,大舅哥,杨天佑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 他涩声道:“我知道,我配不上云华,您定然很看不上我。” 云华听了,想张口为他分辩,却也被他拦住了。 他叹了口气,神色恳切地对着画像说:“您如何瞧不起我、恼怒我,都是我应得的,我绝无二话。” 玉帝倚靠在椅背上,面露冷笑。 呵,姓杨的倒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但我家这三个孩子,他们只是投胎到了云华肚子里,从未做错过什么。” “而且,能做您的外甥和外甥女,想来他们前世也是积攒过功德,才能有如此福分!” 玉帝颔首,这倒是没错,外甥和外甥女有他灵石一族的血脉,定然都是好的! 杨天佑回头看了看孩子们,因幸福与满足,他脸上浮现出了浅淡笑意。 再面对画像时,语气也坚定了起来:“我想与您商量的,不是别的事,正是大郎的婚事!” 再次拦住了面露不解的云华,他深吸一口气,道:“大郎定了亲事,亲家乃是蜀山氏旁支族长。” “虽然,对您而言,凡人的贵族算不上什么……但在我们灌江口,他家就是最为显赫的贵族了!” 说到这里,他脸色先是与有荣焉,随即又面露惭色:“大郎争气,得了贵人青眼。但怪就怪我家世浅薄,无法给他增色,云华的身份又不能透露……” 玉帝听着他的话,不禁若有所思起来。王母觑了觑他的神色,默然叹息。 杨天佑长长叹出一口气:“为人父母的,都盼着儿女好,都想能给儿女撑腰。” “我知道我自己是不行的,但要是因此,叫人家看轻了咱们大郎,我却实在是不忍心呐!” 语调微颤,双眼酸涩,他别过脸去,不想被陌生的大舅哥看到自己的脆弱与无助。 云华听了,也不由红了眼眶,哽咽地抱住他的手臂:“良人……” 杨嘉站在杨天佑身后听了他的话,既为爹爹的慈爱而动容,又不免有些羞臊。他无声地上前拥住爹爹的另一支手臂,双唇却绷得紧紧的,眉睫低垂,掩住自己复杂的目光。 玉帝隔着水云镜,也因杨天佑的肺腑之言而略有动容。想到大外甥或许会因家世而受人冷眼,心头便有些不快。 朕的外甥,哪里是区区凡人能够看轻的! 这时,杨天佑又继续道:“我也不敢求您为了我们违反天条,公然昭告三界我们的身份。只是……” 他面色踌躇,顿了顿,方才小心翼翼轻声道:“不知道大郎的婚礼,您是否能够到场?” 或许是怕被断然拒绝,又或是惹怒了玉帝,他连忙解释,语气急促,飞快道:“不必您显露身份来此!就是穿着富贵些,让人家知道大郎还有个厉害的舅舅即可!” “不可!” 杨天佑刚说出恳求,云华就惊愕松开了他,听他还在说,当即出言打断。 她不可置信地注视着自己的良人,不明白原本还不愿给哥哥、姐姐上香的他,为何没一会儿,竟然就敢直言邀请哥哥下凡了? 谁给他的勇气啊?! 简直是取死之道! 她一把拉过杨天佑的衣袖,手背青筋直爆,厉声道:“不要再说了!” “绝无此种可能!” “良人——”被蓦然打断,杨天佑也很是错愕,他睁大了眼,不明白一向温婉的她怎么会如此疾言厉色。 云华深深皱起眉头,斩钉截铁道:“不必多言了,此事绝对行不通!” “这是为什么?”杨天佑又是不解又是委屈,“凡事总要试一试,都不和大舅哥商量一下,怎么就说不可能了?” “再说了,我今日说这些,难道是为了我杨天佑自己?” 他反手拉过被爹娘争吵搞得一脸懵的杨嘉,痛心疾首道:“这都是为了孩子啊!” “你我为外人看轻也就罢了,可届时蜀山氏的宾客们到了婚宴上,难道你就忍心大郎被他们讽刺家世卑微?” “不是你说的,蜀夫人提了这事好几次?” “你就忍心,大郎在人家面前出丑?” 他不提也就罢了,一提此事,云华更是恼怒。 她冷笑着点点头,反问道:“难道是我要给大郎结这门亲的?难道是大郎自己看上了人家女儿?” 气急之下,她没注意到杨嘉猛然涨红的脸,仍寒声道:“你当日不与我们商量,就擅自给孩子定下了亲事。现在倒是想起孩子可能会出丑了?” 杨天佑无奈地喘口气,解释道:“可只要他舅舅出来,让人知道他有门显赫的亲戚,就出不了丑啊!” 他也不用玉帝当众显灵,只是想他穿得富贵点给大郎镇镇场子罢了! 这难道很强人所难嘛? “这又不是什么强人所难的事!”听了半天,杨戬终于闹明白爹娘在吵什么了,当即难忍愤懑地看向云华。 他本就不喜欢玉帝那个传闻中的舅舅,就是他,派了嫦娥那个恶婆娘下来,害得他们一家子房塌了、钱没了,差点流离失所! 要不是爹爹机智,开始安排家里做生意,或许时至今日,他们还得在土里刨食呢! 固然,娘给他们讲明白了什么仙凡不能相恋的道理,但他还是不喜欢那个嫦娥和隐在幕后的舅舅! ——他们张口闭口将爹娘贬低成了触犯天条的罪人,那自己和兄妹,是不是也成了罪孽的结果? 何况爹娘只是相爱了而已,他们又没杀人放火,怎么就好像十恶不赦了呢? 是以,杨戬虽知道了天条和其背后的道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富贵的生活和强健的体魄是享受了神二代的好处,更不得不勤勤恳恳地帮爹爹做买卖好消除因果…… 但他对天庭的观感,却是越来越反感,越来越抵触! 自知理亏,他愿意还债。但要是因此而闹得家宅不宁,还要看爹爹对玉帝低声下气,他就忍不了了! 倒是杨嘉,这些年随云华走南闯北,见识多了,也逐渐能真正理解大人们许多难言的苦衷了。 连凡人村长家的女儿与人私奔了,都会让他们一家子被满村村民指指点点,更何况舅舅可是三界之主呢! 他面露窘色,拉了拉弟弟的袖子,低声道:“爹娘说话,你别插嘴!” 孰料,杨戬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杨嘉: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第57章 眼眶湿润,神色愤恨,杨戬大声道:“凭什么不让我说话?我就是不服!” “我就没见过这样的舅舅!” 梗着脖子,他目光射向墙上画像,涩声质问道:“您真的有把我们当过您的亲人吗?” “如果有的话,怎么会眼睁睁看我们在凡间受苦?” “如果不是的话,又何必再管我们,让我们好端端的日子变得一塌糊涂?!” “够了!”云华越听越气急,却也没有打孩子的习惯,一掌狠狠拍在了桌上! “轰——”巨大的一声,摆了饮具的木桌轰然倒塌,所有人也好似被这一掌镇住了,场面登时沉默了起来。 杨舒看看站在一起的爹和哥哥,又看了看独自立在一边的娘,抿了抿唇,还是走上前,扶住了娘的手。 这时候,她才发觉,这只能擒虎捉熊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温度更是冷得惊人! 她愕然地双唇微张,看向娘的脸色,却发现她一向红润的脸颊,此时竟也苍白了起来。 而她的神色,忧伤之外,更是怔忪。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呐! 看来娘是真被爹爹和二哥气急了,不然不会变成这样的,她打猎回来都没这样过啊! 杨舒连忙扶着云华坐下,给她端上杯水,自己则是打圆场道:“好啦,都别吵了,明明都是为了家里好,有什么可吵的呢?” 身为女儿不好说爹爹,她就去说两个哥哥。 先说杨嘉:“大哥,爹娘是为你的亲事争吵,那你呢?你本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杨嘉:“……” 我要是说我晕着呢,搞不清就是给舅舅上个香,怎么爹娘就吵起来了,成不? 也没人跟我说过还要请舅舅来我婚宴啊! 他回过神,嗫喏片刻后,挠着头道:“我也没见过舅舅,不过怎么说都是娘的亲哥哥,也是咱们的亲长辈。他要是肯来,我肯定是高兴、是欢迎的。” “不过,”他觑了眼杨天佑的神色,顿了顿,还是坚定道,“我不会因家世配不上蜀山氏而自卑,要是指望靠舅舅的显赫而给我撑腰,那就不必了。” “哎呀!”杨天佑手指隔空点了点自己倔强的大儿子,长叹一声,深觉疲惫,也坐到了一只没被桌子碰倒的椅子上,“大郎,你还小,不懂这些……” “爹!”杨嘉第一次打断他的话,目光坚毅而明亮,“我不是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只是我相信,只要我自己不在意,就没人能因此而伤害到我!” “再者说了,”他咧嘴一笑,挺直胸膛,自信道,“以您儿子的武艺,定能光宗耀祖!” “到时候,那些说酸话的小人,早不知沦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都这么说了,杨天佑还能说些什么? 目光逡巡过儿子意气风发的面容,他又是骄傲又是无奈地一笑:“罢了罢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见大哥这里说开了,杨舒微微一笑,又板起脸来,去说二哥:“二哥,到你啦!” “你说说你,大哥的事,你瞎凑什么热闹?” “还对娘这么凶?” 桌子被云华拍得轰然倒塌后,杨戬的身子就下意识猛地一跳。 不由自主地,他就想起了当初自家房子在自己面前化成粉末的样子。 身子颤抖着,他愣在原地,脑子更是乱糟糟的。 听到妹妹的诘问,他怔怔抬起眼。 自打杨天佑斗胆请他下凡后,玉帝就眉头一挑,施施然接过女儿盛上的仙果,打算听杨天佑怎么求他。 谁料,不过啃个果子的工夫,镜中情形就直转急下! 原本对姓杨的死心塌地的妹妹,从威名赫赫的女神莫名变成贤妻良母的妹妹,突然间抖擞起来了! 又是厉声呵斥杨天佑,又是拍桌子的! 玉帝大眼中流露出几分笑意,浓眉也弯了起来。 无论是为了什么,但显而易见,妹妹是为朕考虑! 心下熨帖,他就收回了正打算施法让杨天佑今夜魂游地府的手指头。 ——甭管朕打不打算下凡参加大外甥的婚宴,杨天佑敢和自己开这个口,就是目无尊上,得罚! 不过,二外甥的反应还是令他皱起了眉头,玉帝双眼微眯,盯着那孩子桀骜不驯的小脸。 二外甥有傲气是好事,但不懂得尊爱长辈、审时夺度,这样质问于他,可就不怎么让他高兴了! 幸好,大外甥和小外甥女都还懂点事—— 大外甥想着朕这个舅舅,却也没打算依仗门庭装模作样,而是有心自己拼搏,颇有朕这个舅舅的浩然志气! 小外甥女能迅速冷静下来收拾场面,不令这场争吵扩大化,也很是灵秀聪敏! 现在,听小外甥女问到了二外甥的心思,玉帝目光微沉,打算听听他要怎么说。 哼!竟敢这样和朕说话! 杨戬被妹妹盯着,不觉羞恼,他呆了呆,恼羞成怒道:“我还不是看爹娘这么卑微,才气不过的?” “分明是血脉至亲,但就因为他是啥子玉帝,就要在他面前卑躬屈膝,任他惩罚我们……” 越说越难过,他胸膛急速起伏着,语气也不由因委屈而哽咽了起来:“现在,就连请他参加大哥婚约都不成了?” “就说都说不得了?!” 普天之下,哪有这样的亲戚?! “你以为你舅舅下凡是件什么简单的事吗?!”云华听了,却是再忍不住,“凡间皇帝出门都要带无数侍从呢!” “他不是神仙嘛?!”杨戬不解,梗着脖子道,“施个法不就下来了?” 他又不是没见过神仙飞,无论是几年前嫦娥和几位表姐离开,还是前两日那啥子玉鼎道人,飞起来都“嗖嗖”的,一眨眼就没了。 “呵……”云华被二儿子的天真气笑了,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嫦娥当日下凡来寻她的心情。 ——眼界不同,实在很难聊天啊! 但到底是自己的孩子,该教还是得教。 她缓了口气,耐心解释:“你以为你舅舅就不想下凡吗?每日困在灵霄宝殿对着看了几千几万年的奏折,他难道就不会厌烦?” “还是你觉得,他会不知道朝游沧海暮桑梧有多逍遥,会不知道四处吃喝玩乐有多快活?” 看了看抿着唇的杨戬,云华苦笑一声:“你舅舅不是不想下凡,是这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她视线投向画像,目光悠远,语气沉痛:“一来,你舅舅统领三界,日理万机,很难抽出时间下凡。若是有妖魔趁他下凡之时作乱,被祸害的苍生岂不无辜?” “二来,他乃是玉皇大帝,是天庭的象征与荣耀,有他在一日,如今的天庭就安稳一日。若是他下凡之时被妖魔偷袭,受了伤,乃至,乃至……” 最坏的结果,云华是怎么都不愿说出来的。 她咬着唇,贝齿直将下唇咬得涌上血色,才克制住自己身子情不自禁的颤抖。 “总之,”对上杨戬似懂非懂的双眼,云华目光锐利,恍若一柄出鞘宝剑,“这结果,不是任何生灵承受得起的!” “我不让你爹爹说,是不想让他成为三界苍生口中的奸佞,更不想让他背负永世轮回也赎不尽的无边罪孽!” 她的目光太具有压迫性,杨戬被逼视得躲开眼去,脚下更是踉跄后退两步,直至被杨嘉扶住才停下。 他本就不是蠢人,此前种种只是囿于从小只在灌江口生活,才一时钻了牛角尖。 现在明白了其中内情,虽然还是气闷于舅舅的无情,但也知道自己没道理。 抿了抿嘴,杨戬转过身子对着画像,抱拳低头道:“是我误会舅舅了,您要是有什么不快,只管惩罚我吧!” 玉帝目光落在二外甥的小脑袋瓜上,有心想出言吓吓他,却又不觉失笑。 真是的,自己堂堂天帝,和个孩子较什么劲呢! 倒是因为他这么一闹,让自己知道了云华妹妹对自己的体贴,才是意外之喜啊! 想起从前和妹妹相处时的场景,他嘴角亦噙起一丝温柔笑意。 这颗小石头,当年可真是硬得很呐! 同时,云华也回忆起了他们兄妹往日的相处。 摆摆手让二儿子起来,她轻叹一声,唏嘘道:“其实,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误会你舅舅的人。” 在家人疑惑的神情下,她叹息着摇了摇头,目光中却透出了缱绻笑意:“那时候,我和他的七个女儿也是这样想的。” “我们总觉得,他和你们姨娘不带我们玩,说什么政事繁忙,就是在敷衍我们!” “有一次呀,我们甚至一起筹划,把他们骗出了天庭!” “那然后呢?”见气氛逐渐缓和,杨舒凑到娘亲身边,故作惊讶地捂嘴问道。 “然后就被妖族发现了,”云华垂下眼眸,可语气中却充满着掩饰不了的自责,“为了护着我和你们七个表姐,他们两人就拼命和妖族厮杀。” “那身伤呀……” 她语气很轻,却有浓郁的忧伤从眼中涌现而出:“花了几千年,才勉强算是好了。” 晶莹剔透的泪珠儿坠在下眼睑,不多时,就滚滚滑落过脸颊。 “娘,你别难过,”杨嘉走到娘亲身边,诚恳道,“我不叫舅舅来我婚宴了,他不会出事的!” 杨天佑也明悟了为何自己请大舅哥下凡时,良人会这样反常地严词厉色,原来是有这样的旧事。 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他走过去弯腰给她擦了擦泪,也柔声保证道:“好啦,我不会再强求大舅哥来了。你说你,早说这事儿不就好了,我也不是会强人所难的人。” 就连原本还瘪着嘴愤懑不平的杨戬,看到他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娘竟哭了,都手忙脚乱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玉帝:朕也不是一开始就冷漠无情的呜呜呜呜 第58章 “娘别哭了!我知错了!知错了!” 杨戬连声道歉,甚至又抓起一把香点燃插进了香炉里:“舅舅我错了,这是赔礼!你多吃点香!” 云华被他弄得哭笑不得,顿时破涕为笑:“你们呀……反正这事儿记住就好。” 她不好意思地推开良人擦泪的手帕,站起身来:“得了,都别围在这儿了,各自回去吧。婚事近在眼前了,都还有很多事要张罗呢!” 说着,她打头向外走去,杨天佑紧随其后。 杨舒目光在大哥和二哥之间转了转,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揶揄道:“走吧,去忙大哥的婚事吧~” “我看呀,舅舅也不会想听二哥你怎么气他了!” 说罢,她就蹦蹦跳跳跑出了门。 杨戬被她说得恼羞成怒,也气鼓鼓追了上去。 踩上一地桃花烂漫,他跳脚追逐着自己的妹妹:“嘿你有本事再说一遍?你给我站住——” 春光飘落在少年和少女的身上,显得格外温柔。 屋子门口,杨嘉回头看看画像,想了想,提起一口气转返回去,又对着画像鞠了三躬,才轻声道:“舅舅,您不用担心,我的亲事很好。” 他白玉似的脸上浮起两朵红云,目光也有些羞涩,嘴角不受控地上翘:“燕娘是个很好的姑娘,我会和她把日子过好,一同操持家业,照顾好我爹娘的。” “您如果在天有灵,听到了这些话,就请不要为我担心了。” …… 玉帝捂着胸口,靠在椅背上,目光感动,面色欣慰。 家人们谁懂啊! 朕的家人也都太懂事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就是那么点儿小事,几千年前过去了,自己早都忘干净了,云华妹妹竟然还记得! 还因为这,竟然和杨天佑吵了一架! 她好爱朕! 果然,比起那个姓杨的,她最在意的,还是自己这个亲哥哥! 啊! 我的好妹妹! 而且,她也好懂事! 说实话,玉帝方才虽羞恼于杨天佑竟敢邀请自己下凡,但要说他自己没心动,那是假的。 就像二外甥说的,施个法偷偷下去转一圈儿,真不费什么工夫! 可直到妹妹说了那一番话…… 玉帝感动之余挠了挠头,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还真是不能随便下凡! 唉,一直忙着从符元那群妖庭旧臣手里收拢权力,好多年没想过往凡间跑,都忘了为啥不能下凡了! 但要是真的什么都不做,他心里又不得劲。 妹妹这么体贴,大外甥刚才和自己说的话也很窝心…… 擦擦眼角微不可见的泪,玉帝抽抽鼻子,又很欣慰地看着大外甥向门外而去。 瞧瞧他这背影——虎背蜂腰! 看看他这步伐——龙行虎步! 总之,玉帝现在是怎么看大外甥,怎么稀罕! 尤其是有桀骜的二外甥在那里衬托,大外甥简直懂事得不得了! 这样一个好孩子,他又怎么忍心让他因家世不够出众而被人奚落? 朕的外甥,怎么能受这种委屈?! 越想,玉帝越是不甘心! 沉吟片刻,他目光转向了身旁的王母。 相伴了这么久,他一个眼色,王母自然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咱就是说,云华妹妹不都说的很明白了,咱俩是不可能下凡的! 心里默默一叹,她开始娴熟地给自家想一出是一出的陛下顺毛:“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封神、考试大典皆需陛下坐镇,天庭哪里离得开陛下呢?” “唔,”玉帝听了,也想起了这茬,颇为遗憾道,“这倒是,这三界都指望着朕,朕确实走不开啊。” 唉,又是不能下凡玩的一天,好烦! 不过…… 目光扫到自家七个成长了不少的女儿,他唇角微翘,又有了个主意:“那不妨让孩子们代你我下凡赴宴?” 不等王母说话,雀喜二公主就先拒绝了:“父皇,这怕是不妥!我们当初接了监管姑姑一家的旨意,此时再去,那不是监守自盗嘛!” 龙吉大公主亦是秀眉拢愁,婉言劝阻道:“我们刚接了主持考试大典的差事,天庭怕是有许多人都在关注着我们的行踪。” “此时明晃晃地下凡去,未免惹人注意,到时候……就怕徒增麻烦。” 女儿们的话都有道理,玉帝皱了皱眉,终究还是只能放弃这诱人的打算。 倒是螭润六公主想起了嫦娥仙子总担心的事,眼波流转,提议道:“父皇既然关心姑姑和表弟、表妹,那何妨送上些新婚礼物?” 对上玉帝疑惑的眼神,她满目崇拜道:“当初父皇之所以准了嫦娥仙子的奏请,允许姑姑之后再回天庭,想来除了是出于兄长对妹妹的怜爱,亦是为了天庭不失一员大将。” 玉帝微微一愣:??? 啊?朕有吗? 嗯,这么英明的念头,必定是朕想出来的! 于是,在女儿满眼写着“我的天哪父皇您也太厉害了”的目光下,他当即轻咳一声,矜持地颔首道:“正是。” 得了玉帝的肯定,螭润莞尔一笑,继续道:“那笼络姑姑的心,就是很重要的了——” “姑姑至今仍愿遵守与天庭的约定行事,为的,就是让杨天佑和表弟、表妹们能够如常人般转世轮回。但若他们伤了神魂,甚至魂飞魄散,到时姑姑怕是……” 言至于此,玉帝已明白她什么意思了。 说实话,要是最初得知云华私通凡人之事时,有人说要护持杨家人的神魂,那他嗤之以鼻之余,怕还要将对方先给打得魂飞魄散咯! 然而,这么些日子,他也冷静了下来。 尤其是经历了阐教十二金仙眼高于顶的羞辱后,他对于收敛人才的渴望就更为急迫了。 在这种心态下,玉帝是怎么也不可能将原本属于己方阵营的一员大将,为了一点男欢女爱的小事就轻易折损或推到他处去的。 故而,虽不情愿让那姓杨的凡人得了媳妇又有法宝,但思及自己的宏图大业…… 玉帝沉着脸许久后,默默从乾坤袋里掏出了四只玉盒。 哼,便宜姓杨的了! 不多时,人间杨府的玉帝、王母画像下,就整整齐齐出现了四个精致的玉盒。 …… 另一边,嫦娥与一众人族女仙出了灵霄宝殿,就慢悠悠一道朝广寒宫飞去。 马上就要主持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了,与其下凡又上来平白耽误半天,不若直接在天上养精蓄锐。 回去撸一会儿玉兔,瞧瞧它这么久修炼出人形没有,再给它些前世记下来的修炼之法和仙丹灵药,也算是犒赏它看管广寒宫的劳苦了。 然而,走出没多久,才堪堪脱离出灵霄宝殿外雷云的笼罩范围,嫦娥就听身后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双眉微蹙,她疑惑地转过身。 方才倒是察觉到了身后有人,只是每日天庭朝会万仙上朝,她还以为是有谁的归路与她顺路呢。 这一转头,一股潮湿水汽扑面而来。 定睛一瞧,一道淡紫色身影飘飘渺渺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正是天河之灵化形出的清清仙子,也是负责协助天蓬元帅等水兵将士一同下凡征讨水族妖孽的一位神女。 清清神色淡淡地人族女仙们颔首见礼,尔后在嫦娥疑惑的目光下,拉着她走到了一旁。 嫦娥不解:“清清仙子不知是有什么事?” 这姑娘不是一向就跟在天蓬身边吗?自己和她也不熟,找自己干什么? 清清却是不答,环顾四周确认人族女仙们都没往这边看后,方才凑近到她面前,轻声道:“清清有一事,想请教嫦娥仙子。” 不知她为了什么如此小心翼翼,嫦娥只道:“仙子请讲。” 却见她秀眉蹙起,双目含愁,宛若一汪幽泉,哀婉道:“我见今日在朝会上,这些人族女仙对天蓬元帅实在不够恭敬……” 她抬起眼来,凝视着嫦娥,轻声道:“所以想来问问仙子,可是元帅从前与她们有什么情仇,才令她们这般——” “并无!”不待清清说罢,嫦娥就急忙呵止住了她,不可置信反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人族堂堂女祖,怎么可能看上一头猪? 你自己看上了他,不要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没眼光啊大姐! 然而,清清不知她和天蓬的事嫦娥上辈子就知道来龙去脉了,还自顾自为心上人惆怅道:“元帅剑眉星目、面如冠玉,若是有仙子芳心暗许,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嫦娥瞧着她一副“心上人受人喜爱,我虽然心酸,但还是很骄傲”的娇羞表情,大受震撼之余,唯有六点想要说。 被清清的感慨与揣测雷得险些绷不住,嫦娥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仙子,我人族仙子与元帅有些仇是真的,但若说有什么儿女私情,绝无可能!” 她拧着眉头,反过去问清清:“再者,你应当也知道,人族仙子皆是我的祖先和姐妹。” “为何还会来问我?” 当着我的面编排我老祖宗和姐妹,这不是诚心找打嘛?! 谁知,清清面露凄色,叹道:“我问了别的仙子,都没人肯和我说。” 她撅起嘴,不满道:“她们从来都不肯理我,总是排挤我!” “……”嫦娥能说什么呢? 难道要说,要不你先反思一下,人家不理你,是不是你自己有什么问题? 就你今天问我这话,我以后也很难理你啊! 不过想着末法绝境时代凡人所鄙夷的受害者有罪论,她还是忍住没对清清恶语相向,而是沉声道:“总之仙子记住了,人族女祖和天蓬元帅绝无男女之情!” 语罢,她就绕过撅起嘴的清清,打算赶紧飞走了。 把老祖宗和一头猪扯上关系,简直是个人族都忍不了想打人的冲动! 忍不住,她还躲不过嘛! 然而,清清却不愿被这样敷衍。 作者有话要说: 清清:身为天河之灵,脑子进水也是正常的吧…… 第59章 清清一把拉住嫦娥,急声喊道:“那是为了什么?” 嫦娥却没回答她,而是拂袖甩开她的手,淡然反问:“仙子为何如此关心此事?” 被这么一问,清清不由噎住了。 对天蓬的芳心暗许,是决计不能说的。她虽不怕被天庭惩处,但天蓬心系三界苍生,自己可不能误了他的前程。 片刻后,她抿抿嘴,道:“我只是想着大家都是天庭神仙,今后也都是同僚。若是有些旧日仇怨,还是早早化解了为好。” “仙子真是深明大义,”她这么一说,嫦娥倒是不急着走了。 别人她不知道,但人族女祖和天蓬之间,可纯纯是天蓬单向记恨牧开创了养猪、煽猪的技艺。 若要化解他们二人的仇怨,那不就是逼着天蓬打落牙齿往下咽吗? 这么一想,嫦娥唇角不受控地翘了翘。 对着清清,她也和颜悦色起来:“那不知,仙子是想怎么化解?” 清清忽然得了她的好脸,竟有些受宠若惊,眨了眨眼,轻声道:“元帅为人方正,想来定是人族女仙做了什么,惹恼了他。” “不若,由几位女仙设下宴来,席上向元帅致歉?” 说到这里,她又与有荣焉地一笑:“元帅心胸开阔,必然会原谅她们,不会再斤斤计较的!” 嚯,想的真好。 还敢让姐妹们给天蓬那家伙致歉? 嫦娥眸色渐冷,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那要不就设猪肉宴好了?” “好呀!”清清面露欣然,“元帅最喜肉食,这样的宴席,他必定会很喜欢的!” “……”啥? 啥啊! 好……好呀? 嫦娥大受震撼。 她原以为自己这句讥讽会令清清勃然大怒,都做好了拂袖而去的准备,可万万没想到,对方竟好像还挺赞同的? 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嫦娥犹疑着问道:“仙子,你不会……” 顿了顿,她第一次觉得说话是如此艰难:“你不会还不知道……天蓬元帅的原形,是什么吧?” 不知她为何提到了这个,清清面露迷茫之色:“元帅如今这幅玉面郎君的样子,竟不是本相吗?” 不过,她又很快释然,轻笑道:“虽不知元帅原形是什么,但看他这样俊美非凡、器宇轩昂,就知他的原形,定然同样超凡脱俗!” 说着,她眸光璀璨,娇容含笑,一副充满了期待和骄傲的样子。 “……”不知怎么的,嫦娥心中空白一片,竟只能无语地看了看她的笑容,然后沉默着拍了拍她的肩头。 旋即,她绕过清清,拉起姐妹,手上掐诀,月光一闪,纵身向广寒宫飞去。 快逃! 她怕自己创业未半,而先被震撼傻了啊! 身后遥遥传来了清清的叫喊声,隐约听到什么“何时设宴”,嫦娥不敢回答,闷头逃离。 清清追不上嫦娥,闷闷地一跺脚,面露气馁与愤懑。 又是这样,元帅丰神俊朗,自己多夸夸怎么了? 没想到嫦娥也和其他仙子一样,不爱听这些肺腑之言,竟因此疏离自己! 不过…… 眼波流转,她面上又浮起淡淡红晕,羞涩地垂下头。 嫦娥倒是提醒她了,这么久,她还不知道元帅的原形是什么呐! 手轻轻抓着袖口,她望向天河的方向,面露好奇之色。 要不,就去求求元帅,让他给自己变回去一次? 比起那些妖族天兵们奇奇怪怪的形貌,元帅的原形,一定也很俊美吧…… …… 一阵凛冽的风吹过,吹散了朦胧白雾。 然而,白雾之后仍是白雾,极目远眺,一片苍茫水汽。 天蓬下了朝会之后,就独自在天河边散步。 眺望着面前茫茫水雾,他只觉自己的大脑犹如也钻进了一股雾气,茫然又僵冷。 这又是封神量劫又是公务员考试制度的,都是要给天庭招人的。 也不知道,会不会涉及到他这里? 要是真有人想插进来手,他又该怎么办? 还有那些突然出现的人族女仙,不好好在娲皇宫里呆着,这是要干嘛啊! 问题太多,脑子太乱,他深深呼出一口气。 很快,热气就在冷雾中化作了一道白色的圈。 天蓬此刻见什么都不顺眼,伸出手大力挥了挥,当即将白圈搅散了。 正在这时,一道艳极的红色身影飞过天河,踏波而来。 天蓬皱起眉:“月合老人?你怎么来了?” 不等对方回答,他又没好气地道:“不是说过嘛,天河之上禁飞!” 月合老人施施然落到他面前,笑道:“元帅这是心中有火呀!” “哼!”天蓬斜睨他一眼,“我就不信你一点儿不着急!” 玉帝好歹还用得着自己,可符元仙翁和他这个小,不,老跟班,可是惹玉帝忌惮已久了。 月合老人捋捋胡子,气定神闲道:“既然——” “谢邀!” “不感兴趣!” “再也不见!” 不等他说完,天蓬斩钉截铁撂下三个回答,扭过身子就走。 “唉——”月合老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转头匆忙跟上天蓬的脚步,“商量一下呗?” “商量一下嘛~” “真不商量一下?!” 天蓬不理他,闷头就走。 但月合老人一看他没直接飞走,就知道其实还有得商量,眼珠一转,嚷道:“啊呀,又没指望你做什么事!” “哼!”天蓬猛地止住脚步,嗤笑一声,“上了你们的贼船就跑不掉了!” “呵,”见他肯说话了,月合老人微微一笑,道,“元帅本就出自妖族,也根本脱不了干系啊!” 他又抬出今日朝会时人族女仙说的话:“你手下有人勾结妖族都被发现了,你以为你就能没事?” “那只是揣测!”天蓬抬起下巴,眸中闪过一丝得意,“谁也没证据!” “就算有证据,也是我手下妖自己偷偷干的,与我何干?!” 他嘴巴一咧,胸有成竹道:“我倒还要叫屈,他们勾结妖族,连累了我呢!” “你倒是撇得清,”月合老人撇嘴嘟囔了句,却在天蓬斜眼看来时,连忙道,“那你就能眼睁睁看着那群人族女仙进天庭?” “当年她们还只是带着凡人煽猪,你就不怕以后,她们带着三界煽猪?” 天蓬、天蓬目眦欲裂! 他咬牙切齿道:“你不要胡言乱语,诅咒我族!” “这是我诅咒吗?”月合老人看他急了,自己更是气定神闲下来,冷笑道,“那群丧心病狂的女人,什么做不出来?” 他这话一说,天蓬也不由心有戚戚,咬牙切齿半天,他跺跺脚:“那我也不能加入你们!” “当今乃是——”没敢说出来,他抬起手指指天,继续道,“选出来的,你们怎么斗得过?!” “就算你们斗过了,难道还斗得过——”再次指天,他长叹口气,面露凄色,“妖庭已经亡啦,两位陛下都陨落了!” “你说你们现在这么折腾,是为了什么?” 天蓬深深叹出一口气,甩甩袖子,无奈地问:“就踏实过日子,不行吗?” “不行!”月合老人吹胡子瞪眼,“玉帝欺人太甚,一直打压我妖族势力,还到处寻人来分我等权柄!” 当着同族的面,他也不伪装了,目光阴狠道:“这样的日子,有什么过头?” “有玉帝虎视眈眈,又还能过几天?!” 他一把抓住天蓬元帅的手臂,用力之重使得手背青筋暴起,脸上更是狰狞无比:“元帅,再不行动,时日无多啊!” 天蓬:“……” 天蓬被他激动的神情骇住了,惊慌失措地连连怕打他的手,好不容易挣脱了出来,就连滚带爬架起云向天兵营地飞去。 疯子!一群疯子! 惹不起,俺老猪还躲不起嘛?! 在他身后,月合老人立在天河畔,冷冷望着他逃离的背影,目光凌厉。 这么多回了,天蓬还是这样胆小怕事! 哼,他自以为中立就能苟且偷生嘛? 就算自己不收拾他,这等摇摆不定的墙头草,也多的是人要办他! …… 自己心头烦忧未解,又被月合老人纠缠,逃回营地后,天蓬可谓是身心俱疲。 四下扫了扫,就见天兵们一个个瘫坐在地上烤肉,有的还直接现出了原形,什么胖头鱼、蟾蜍、老龟…… ——乱糟糟一片,半点儿纪律也没有啊! 他叹着气摇了摇头,埋头向自己的府邸走去。 这群兵啊,比当年在妖庭时,可是潇洒自在多了。 要是那位子上还是帝俊陛下,他们安敢这般散漫? 再次叹了一口气,天蓬唏嘘着走进自己的府邸,伸手推开寝室的门。 怎么又是你! 天蓬瞪大了眼,连忙看看门外有没有人,旋即一把关上! “清清!”他压低声音,又是震惊又是无奈又是疲惫地道,“你怎么又来了?” 坐在他卧室桌边深情看着他的,赫然就是一身淡紫色纱裙的清清! 可此时此刻,他对上那双含情脉脉的眸子,心中却无法动容半点,反倒尽是厌烦! 都这关头了,你就别给我找麻烦了好不好? 我刚被玉帝骂过,要是被人发现咱俩私会,那不是上赶着给人递把柄呢吗?!!! 清清做了一桌菜后,原本满心期待等天蓬回家。 可见天蓬不喜反厌后,她也不复笑意盈盈,嘟起嘴道:“怎么,不欢迎我?” 语罢,她又向四周看了看:“这府里也没别人啊!” “你是怕我被别人看见,”她歪着脑袋,瞪大眼睛问他,“还是有什么人不能被我瞧见?” “哎呦我的姑奶奶啊!”天蓬扶额,疲倦地道,“我今日很累了,你回天河去好不好?” “我才不要!”清清一扭身子,“天河又冷又黑,我才不要回去!” 背对着天蓬,她脸上却不见恼色,反而流露出了一丝狡黠与期待。 今日她来此,可不仅仅是为了如往日那般与他诉衷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天蓬:心好累的一天 第60章 “那天河边不是有很多天兵天将在玩吗?”天蓬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姑奶奶怎么想的,“这么热闹,怎么就又冷又黑了?” “而且你本就是天河的一部分,你能在天河里感到又冷又黑?” “哼!”清清“噌”得站起身,转过来面对天蓬,梗着脖子娇声道,“这是一种形容,形容你懂不懂?” “我说的是我的感受,是我的情感!”她委屈地把嘴噘得更高了,目光中流露出深切的哀愁,“没人和我说话,没人陪我玩……” “你知道几千年下来,我有多孤独,多寂寞,多冷吗?” 天蓬:“……” “我不是说了,天河边有很多天兵天将吗?”他揉揉太阳穴,疲惫地说,“你可以和他们说话,和他们玩呀。” “我才不要!”清清怫然不悦,背对着天蓬坐下,“一堆瞧着就蠢笨的虾兵蟹将,喝多了还张着大口吐泡泡,把唾沫弄得到处都是!” 想起那些妖兵傻乎乎的原形,她嫌弃地撇撇嘴,却没看到背后天蓬逐渐阴沉的目光。 就连水族都被她这般嫌恶,那自己这个豕彘之族……哼! 清清倒是由此开始暗自感慨起自己眼光有多好了,选了相貌最俊秀的一个,还是统领天兵的元帅! 她扭过身子,娇声道:“哎呀,我来都来了,你就别赶我走了!” “喏,”她向下努努嘴,示意天蓬看摆满了美味佳肴的桌子,“朝会结束后,还没用过膳吧?” 人懒得理,饭还是要吃。 天蓬顺桌边坐下,随意向桌上看去。别说,闻着这满桌肉香,他老猪就是不饿,也被勾出了满肚馋虫。 左手抓起个白白胖胖大馒头,右手拽起条不知烤了什么动物的腿。 他先咬了口那烤肉,一口下去,外皮酥脆,肉质嫩滑,肥而不腻,满口回香,却是他未曾尝过的人间至味! 低头看了看,见这烤肉金黄泛油,又被切得瞧不出原本形状,不由奇曰:“这是什么肉?我竟没吃过!” 清清双手撑在香腮边,凝望着他大快朵颐的样子,只觉这般才是大丈夫气概,越看越是满心欢喜。 闻言,她眸子明亮,笑靥如花,隐含得意,道:“这是我专门托人去给你寻的美味,可不容易得呢!” “你要是喜欢,我之后再托人去问问!” 纵然因她痴缠而有些苦恼,但见她这般贴心,天蓬也不由动容。 他看了看手上香嫩的烤肉,不再多言,张口狠狠咬了下去! 左右在妖庭时连现在的气运之族人族都吃过,还有什么肉是他不敢吃的? 哼,他堂堂水兵总督,难道连口肉都吃不得了? 罢了罢了,管它明日又会出什么幺蛾子,先把今日过好才是真! 一时间,天蓬念头通达,左咬一口馒头,右吞一口肉,好不畅快! 余光里又见清清给他斟了一口酒,拿起喝了却不过瘾,索性抢过酒壶,当头朝口中倒了下去,咕噜咕噜尽灌进了肚子里! 清清见了他这幅潇洒豪迈的样子,眉眼弯弯,掩唇而笑。 天蓬斜睨她一眼,伸手将她揽到怀中,满口酒气尽数喷洒到了她面上:“你,你笑什么?” “呀!”蛾眉微蹙,清清挥散酒气,却是玉面含羞,小手在他胸前半推半抹了一下,“你呀,还真是有点儿吃的就开怀!” “嘿!”天蓬眸中闪过一丝哀色,旋即大笑道,“怎么?我这样,你不欢喜?” 清清羞得满脸通红,含羞带怯嗔视他一眼,酥手捶向他的胸:“喝你的酒去!” 天蓬哈哈大笑,捉过她的手,不住摩挲着那柔嫩的肌肤。 清清抽不回手,索性任他去了,只用另一只手给他递酒。 见他一壶又一壶地往口中灌,乃至最后找到酒缸将头埋了进去,清清盈满温柔笑意的双眸,浮上了无尽期待。 这酒,可是她专门寻的,能让神仙变出原形的酒呢! 啊,元帅的原形,定当如他现在这般,俊美无俦吧! …… 酒过三百巡,清清双臂撑在桌上,捧着自己的脸,笑盈盈等待着天蓬变出原形。 元帅这般面如冠玉,原形定也俊美至极! 再思及他乃是水军元帅,御水之术那般娴熟,更不由往水中生灵那边想。 难道元帅竟是堂堂龙族? 却不知,会是什么龙呢? 是金光粼粼的金龙? 还是如玉皎洁的白龙? 又或者是烈焰滔滔的火龙? 不过,不是龙族也没什么啦。 清清看着喝得醉醺醺的天蓬,目光中流淌出依恋而仰慕的柔色。 哪怕元帅仅是只鲛人,那想必也很美呀~ 就在清清天马行空幻想着天蓬的原形时,天蓬身上,也逐渐发生了一些变化。 似是吃酒吃得太醉了,他把着酒缸的双手一松,人就躺倒在了地上,四肢还尽倒向了同一侧。 一直盯着他的清清,就见他白皙如玉的大手,竟缓缓蔓延开了一层纯黑色。 且那黑,越变越浓,慢慢的,他整只手就恍若泡在了墨缸里一般! 清清略有些惊疑地眨了眨眼,秀眉微微蹙起。 水里边儿,有哪一族是黑色的? 是玄龙?还是黑鱼? 然而,不多时,那一手黑皮上,又开始冒出淡淡一层黑毛。 初时毛色看着极浅,但随着毛发越冒越多,更是根根粗硬,瞧着,就宛如一层黑毯了。 清清瞪大了眼睛,惊异之下,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这又黑又有毛的水族,可就超出她的见识范围了。 难道,不是水中生物,竟是陆上的黑熊? 清清眼中露出几分迟疑之色,两瓣樱色的唇也微微抿了起来。 罢了罢了,熊罴乃是陆上极为勇武的生灵,也是极威风的。 只是想到天兵天将里那些又傻又憨的黑熊精,她还是不觉撇嘴。 而就在她再次自我PUA成功时,天蓬的一双黑毛大掌又快速且急剧地发生了变化!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竟一根根逐次臌胀起来! 很快,连同手腕和手臂,都以令人惊骇的程度膨胀变粗! “呲——” 伴随着一声布料的撕裂声,贴裹在手臂上的锦袖被骤然撑开,露出了一双肥硕黑手! 不,是四只! 清清这才愕然发觉,连带着天蓬的双腿,都撑破了袍下的长裤和靴子,将两只黑黢黢的肥腿暴露在了自己面前! 她惊骇地掩住嘴,怔然看着地上的情郎,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且不知为何,她越看这四条黑粗粗的东西,越觉得熟悉…… 涣散的目光渐渐回笼,她怔怔看向了那被吃的只剩下油汤的烤肉…… 天! 清清张大了口,旋即就像被什么掐住了脖子,蹦不出一个字儿来。 不,不会吧…… 天蓬不会竟然是…… 那也太…… 啊! 我又干了什么呀? 难道我竟哄他吃了他的…… 不知是哪件事更令她恐惧,清清红润的脸上登时失去了血色。她僵立当场,有心要逃,却是动都动不了一下。 就在这时,天蓬的脸,也逐渐发生了变化。 一如四肢,他的脸部还是变黑、冒出浓粗黑毛。 接着,他本就有些高挺肥大的鼻子愈发肥厚,一眨眼间就变成了肥硕的圆形,两只大大的鼻孔更是高高翘起。 鼻下,他的嘴唇倒没有极明显的变化,只是嘴中冒出了两根尖牙,隔住了上下唇,叫醉倒的他无法合口,没一会儿就流了一地口水出来。 另有他两只耳朵变成了又大又厚的两片,恍若也醉了一般耷拉在他脑袋两侧。 看到现在,清清还有什么不确定的? 她茫然地注视着地上那头黑猪,纵然竭力使自己去想那人形的俊俏模样,却无论如何也再提不起半点爱意! 这么多年了,在她的认知里,猪是只能被拿来吃的啊! 清清有些崩溃。 过了一会儿,她又有些难堪地恍然。 难怪…… 难怪嫦娥听自己应允了设全猪宴的提议,神色会那么古怪…… 难怪平日里御膳房对她爱答不理的清珏,一听她要烤猪给天蓬吃,皆一反常态地去帮她寻黑猪…… 难怪营地里明明没有猪族士兵,可天兵们烧烤时,却也从不烤猪,只吃些鸡鸭牛羊…… 想到这里,清清不觉联想到更可怕的事情—— 虽然天蓬让自己不要太过张扬,可许多天兵都知道她总来寻天蓬,许多女仙也都听过她滔滔不绝地夸赞天蓬。 那在自己沉浸于对天蓬的崇敬与爱慕时,他们又是怎么看自己的呢? 自己在他们眼中,是不是就跟个笑话一样?! 本就失了血色的小脸顿时煞白,清清失魂落魄地扫了眼地上仍自流着口水的大黑猪,什么话也不想说,更无力去说。 她提起最后一股劲,夺门而去! …… 沉沉的鼾声终于停歇,天蓬睁开惺忪的双眼,面前的世界渐渐褪去朦胧,显露出乱七八糟的残忍场景。 他一个鲤鱼打—— 不,是一个野猪拱地,从地上翻了起来。 四只蹄子下传来一阵凉意,他低头看去,好大一滩口水,隐隐约约倒映着他可可爱爱的肥硕猪脸。 嘿,真不愧是我,就算是猪,也这么招人喜欢! 猪眼弯弯,露出一份自得。 然而很快—— 嗯?猪?猪!猪!!! 他意识到了什么,顾不上变回原形,转头看向寝室四周—— “额……” 好吧,原形站起来太矮了,啥都看不着。 施法变回人身后,天蓬看也不看狼狈的地面,慌张地四处搜寻着—— 这里没有!这里也没有! 这里怎么还是没有?! 他一屁股坐在床沿上,眼神涣散,喃喃道:“清清,清清她是不是看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清清:今天我才发现我这么看脸……魔/蝎/小/说/m/o/x/i/e/x/s/.c/o/m 60-70 第61章 就算他没想违反天条与她私定终身,但也没打算在她面前露出原形呀! 无论怎么说,清清都算是一个美人,又柔柔弱弱的。 身为一个雄性,有这样一个雌性始终用崇拜敬仰的眼神仰望他,他又怎么会不心中暗爽,不觉为之自得呢? 可偏偏,就因为多喝了几杯,他就在清清面前露了原形! 唉!这天庭的仙子们又不像妖族的女妖那么别具审美,哪会看得上一头猪呢! 想起那些暗暗用轻蔑眼神看着自己的仙子,天蓬就不禁脸色一沉。 哼,若非他乃是堂堂天蓬元帅,还不知道会遭受多少羞辱呢! 唉! 他又想到清清身上,不由悔恨地一拍脑门。 你说说你,怎么就偏偏贪杯,喝了那么多呢! 真是喝酒误事! 喝酒误事啊!!! 心中又懊悔又愤恨,天蓬目光飘忽到酒缸上,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清清的纤纤素手拿起酒壶,将酒倒入酒杯中,酒液在烛火中流淌出迷人的色彩,她再笑意盈盈递过来…… 他搭在床沿的双手紧紧握住被子,目光一凝。 ——不对!清清不对! 自己往常喝酒,她都是很不喜的,嫌酒气大熏人,还臭臭的不好闻。 可怎么这会儿,她就不在意了? 甚至,她竟然还主动给自己倒酒?! 但旋即,天蓬又晃了晃自己犹有些醉醺醺的脑袋,为自己的多心而失笑。 天蓬啊天蓬,你真是糊涂了,竟连清清都怀疑起来了! 今日天庭朝会上你吃瘪的事她也见了,想来是心疼你,方才陪你一醉方休。 再者…… 大大的眼中毫不掩饰地露出嘲讽来。 以她的脑子,哪里会想到这种事呢? 要是能想到,她早几千年就会想到了! 不过,他很快又头疼起来—— 且不论清清是否是有意为之,以她的性子,单单发觉了自己的原形,都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 要是只牵扯出自己原形的事,倒还好了,反正天庭大多数神仙都是妖庭旧臣,早就知道了,了不起就是再狠狠丢个脸呗! 可要是牵扯出她为什么这么在乎自己的原形…… 头疼地扶了扶额,天蓬顾不上休息,一挥手收拾了乱七八糟的寝室,身子就向府邸外边儿掠去。 到了府邸门口,他左右看了看站岗的天兵,轻咳一声,低声道:“方才,可有什么人出去了?” 能被他安排在门前站岗的,自然是他心腹中的心腹。 闻言,左边的心腹悄悄伸出手,指了个方向:“几个时辰前,清清仙子向这里去了。” 天蓬有些难绷:“啥?几个时辰?” 天上的几个时辰,那就是人间的几个月了。 有这时间,真是干什么都可以了! 天呐,清清准备得到底是什么酒啊?! 怎么害他睡了这么久!!! 绝望地长叹口气,天蓬当即不敢再犹豫,架云飞速向清清离开的方向而去。 还是先找找,找到她,把事态限制在两人之间,就好料理了! 他心急如焚,偏偏既然要找人,速度就快不起来。 那处的白云得摘下翻一翻,这边的彩霞得拽开抖一抖,路上的草丛也得转进去摸一摸。 幸而,这一路上没什么神仙。 不然,要是被人发现他这副慌慌张张、鬼鬼祟祟的样子,怕是再心大的神仙都会心生疑虑了。 然而无论他怎么找,都找不到清清。 他甚至翻了遍清清的老巢,可那一整片河床干干净净,半滴水也见不到! 又是焦急,又是疑惑,天蓬魂不守舍飞在天上,大脑一片浑噩,不知如何是好。 清清还能去哪呢? 她在天庭也没什么玩得好的朋友,否则就不会因寂寞而老来找自己了。 要说她想一个人躲着,那不该在躲在天河里吗?难道她背着自己还有别的地方可去? 千万种疑惑萦绕在脑中,天蓬本就醉酒刚醒,此时更是又昏又懵,头痛欲裂,甚至恨不得干脆睡死过去什么都不管算了! 但强大的求生欲注定这只能是想想,他长长叹出一口气,感觉自己今日把这辈子的气都叹完了,又强打起精神,继续寻找着清清的身影。 天庭虽广阔无垠,但天宫里清清能去的地方却没那么多。 再找找吧,总能找到的。 没精打采地耷拉着眼睛,天蓬驾着云高高低低飞过一处处宫阙。 “砰——” “啊呀!”一人从背后狠狠撞上了他,当即就被他的护身法力反弹回去,四脚朝天跌在了云上。 天蓬被蓦的惊醒,皱了皱眉,转身去看是哪个法力低微的小仙这般冒冒失失。 哦,是个不认识的小仙童。 他眸中闪过厉色,正想对着这小仙童发泄一番心中怒气,就见对方连滚带爬站起来,低头拱手,自报家门:“见过元帅,小仙乃是瑶池侍酒的仙童。” “冲撞了元帅,实在无礼,还望元帅见谅。” 天蓬闻言,眸光一凝—— 哼! 上来就摆出自己的后台,瑶池的了不起啊?以为老猪我惹不起嘛?! 知不知道,就你这样白白嫩嫩的小娃娃,我当年可是一口一个,骨头都不带吐的! 然而,纵然心中怒火滔天,在心底自己暗中破口大骂了一番后,天蓬还是不得不委委屈屈自己给自己灭火,不能当场教训了对方。 好吧,我真的惹不起…… 他现在满脑袋的官司,而今只怕被玉帝和王母注意到自己,又如何敢动他们的人…… “哦,”天蓬面色淡淡,颔首道,“是瑶池的仙童啊。无妨,本帅未曾受伤,你不必挂怀。” 为了转移话题,他又主动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如此行色匆匆?” 小仙童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上浮现出一丝窘然,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道:“小仙是听说御膳房有热闹看,所以才……” 又似乎是怕被误会自己当值不用心,他连忙补充道:“小仙今日休沐,故而才敢过来瞧瞧的。” 天蓬听他说起御膳房,却是眉心一跳,恍若有一丝灵光闪过。 他凝神想了片刻,终于想起来——清清给他准备的酒食,必然来自御膳房! 她不可能为了点吃食就一个人下界奔波,大抵,就是从御膳房弄来的! 一把捉住那小仙童的胳膊,大掌狠狠钳制住对方,他沉声道:“走,本帅也去看看热闹!” 他倒要看看,清清是不是在御膳房! …… “你怎么可以卖给我那个?!” “是你自己要的,现在怪我干嘛?” “你明知……你明知我买来是要干嘛的?怎么不阻止我?!” “有买卖我就做,为什么要阻止你呀?” “你——你——” 脚才刚踏进御膳房的宫门,天蓬就听到了清清与人争吵的声音。 很明显,清清吞吞吐吐、节节败退,对方则是有理有据、气定神闲。 不过…… 天蓬心中生疑,清清和人说的是什么买卖? 难道是她买的酒食? 难道,她也发现了其中有何不对? 也是,天蓬暗暗颔首,清清是不会有心设计他的,若是吃食被动了什么手脚,她一定也很震惊。 这也就难怪,她会跑到御膳房来闹事了。 不过,还是不能让她口不择言说出点什么。 快走几步,天蓬寻声向御膳房深处走去,就见一群小仙围在御膳房前堂的大门前,层层叠叠将其中情形挡得分毫不露。 “咳,”他轻咳一声,见前面的小仙不理他反倒伸着脑袋一个劲朝里看,强忍住怒气,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诶呀,谁呀,真烦!”那小仙皱着眉抱怨道,头都没转,只伸手朝后赶苍蝇一般挥了挥。 “……”天蓬沉下脸,扒拉过前面小仙的肩膀,沉声道:“你自己看看我是谁!” “嘿,管你是——”前面的小仙烦不胜烦地转过身子,却在看清他是谁之后瞪大了眼,磕磕绊绊道,“天,天……” 他身边的小仙听了,嗤笑一声:“老六,你说啥‘天,天’的,就咱这地儿,别说天皇老子了,天蓬元帅都不会来!” “天蓬元帅!”老六终于吐出了最后几个字,身边的一圈人听了,登时哗然看来。 天蓬元帅! 这前朝的大元帅怎么跑他们这小后厨来了? 面对着几十双好奇的眼神,天蓬轻咳一声,淡声道:“清清仙子可是在此?” “水兵要下河演练,她得回去配合了。” “哦哦,”众人也不懂他们水兵演练是个什么章程,闻言生怕自己耽误了天庭大事,纷纷让开了道路。 天蓬矜持地朝众人点点头,阔步向里走去。 走近了,就看到门口站着两个女子。 一个,自然是清清,她还穿着那身淡紫色的长裙,许是听见自己来了,背过了身去,用后背对着自己。 天蓬眸色暗了暗,又去看另一个女子。 那女子他也识得,乃是御膳房的掌事女仙清珏。 虽身处御膳房这算得上天庭内庭之地,但看她执掌着这等油水丰厚的肥差就知道,她必定背景深厚。 她乃是王母娘娘从凡间带上来的,又是王母入主瑶池后提拔的第二个女仙,可谓是王母的心腹了。 也是因此,她和许多妖族出身的妖庭旧臣,是不对付的。 这就有点儿难办了啊…… 天蓬暗自磨了磨牙,脸上却端出了和煦的笑容。 他施施然向着清珏拱手,温声道:“天蓬见过仙子。” 清珏斜眼看他,也露出恰到好处的淡然笑容:“清珏见过元帅。” 她左右看了看天蓬和清清,明知故问道:“也不是今儿个是个什么好日子呢,清清仙子和天蓬元帅竟都齐聚我这小小的御膳房。” 眸中滑过一丝玩味,她拖长尾音,意味深长:“还真是令小仙,蓬荜生辉呐!” 作者有话要说: 清珏:烦死了,恋爱脑到底啥时候觉醒?! 第62章 “仙子说笑了,”天蓬连忙道,他玉面含笑,脖子微微弯下,以示谦逊之态,“若是打扰了仙子,实在是万分抱歉。” 他转过头看了看清清一眼,旋即语气略带歉意地对清珏道:“只是现下天兵要准备入天河演练了,还需清清仙子先同我回去,配合我们演练……” “元帅只管和清清商量便是,”清珏漫不经心道,“左右是她要来我这里闹事,我可没什么话好跟她说的。” “我按着她的要求给货了,没少斤缺两,她当时也满心欢喜地给我灵石了,大家银货两讫,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闻言,清清羞恼的目光直直射向清珏。倘若目光能化作刀片的话,大概她已经把清珏千刀万剐了! 然而,她又顺着余光看向天蓬,咬了咬下唇,却是满腹怒火不敢迸发。 倘若,倘若清珏揭穿是自己主动和她订了猪肉及那暗含玄机的酒水,天蓬怕是…… 眸中闪过一丝慌张,清清的脸更加苍白了。 她抿抿唇,对着清珏投去个隐含警告的目光,却是什么都不敢说,拉着天蓬就向外走。 清珏定定看着他二人狼狈离去的背影,半晌,嗤笑一声,施施然对围观群众道:“行啦,都别看热闹了,回去干活儿!” …… 闷头走在天河边,清清的脑子宛若被灌进了一江浑水,乱糟糟的。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她不过就是想看看天蓬的原形,她还以为那一定会很英俊的! 可谁知道…… 后来,后来她就不知道怎么的,跑到了御膳房去。 其实,其实她原本是去广寒宫找嫦娥的。 要不是她当初说什么全猪宴,还问自己知不知道天蓬的原形,自己哪里会想到这些? 可偏偏到了广寒宫,就远远瞧见了里面人影幢幢的场景。她想起那些人族女仙牙尖嘴利的模样,抿了抿嘴,还是憋着气离开了。 ——惹不起,惹不起…… 然而,首恶不在,还有其他人! 清清脑子灵光一闪,就想起了清珏。 没错!还有她的事! 从几千年前她就不爱理自己了,可偏偏那日听说自己要买猪肉和酒水,她就双眼发亮凑了过来,还主动和自己推荐那个古怪的酒! 可恨自己当时满心羞涩,脑子里只想着要见到天蓬原形了,还以为她是很想做成生意,竟全然没发觉其中的不对之处! 想到这里,清清不再犹豫,当即理直气壮飞向了御膳房。 那气势,简直是雄赳赳、气昂昂! 谁知,到了御膳房,清珏竟什么都不承认,张口闭口坚称两人之间只是做了门生意。 偏偏,又有那么多人看热闹,自己想关上门,她还言辞凿凿说什么“无事不可对人言”,非要敞开大门。 没法子,自己也不好当众说是想看天蓬原形,故意和清珏买下加了料的酒食。 就这样,两人僵持在了御膳房,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地说,不知被小仙们看了多久的热闹! 直到现在…… 清清忐忑地看了身侧面色沉沉的天蓬一眼,清眸中更显慌乱。 现在,还把天蓬给引来了! 天呐!她真的还没想好如何面对天蓬! 甚至,瞧着他现在这幅人模人样的样子,清清眼前挥之不去的,却是他一整只大肥黑猪躺倒在地上流口水打鼾的邋遢样! 天啊! 绝望地闭了闭眼,清清感觉自己的双眼进了脏东西! 她明明是三界最纯净澄澈的水啊! 怎么一个不慎,就落入了这种田地? 简直是——残忍至极! 就在这时,天蓬缓缓开口了:“清清……” “我什么都没看见!”清清反射性地张口,旋即捂住嘴巴,惊恐地看向天蓬。 啊! 她又干了什么啊?! 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天蓬也被她的自爆惊得一愣,旋即沉下脸来:“你果然看到了!” 清清自己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不由心虚地别开脸,硬挺着道:“没错,我看到了,那又怎样?” 天蓬忍着被爱慕者窥见了原形的羞耻感,淡淡道:“不怎么样。” 他停下脚步,面朝天河,负手而立,目光悠远,背影萧瑟。 在清清忐忑看向他时,他轻轻一笑,那笑中,满是苍凉。 清清小心翼翼问道:“你笑什么?” 天蓬淡淡道:“没什么。我只不过是感慨,终究是看错人了。” 清清蹙眉,走到他身边,仰头望着他刀凿斧刻般的下巴,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天蓬徐徐看了她一眼,眼神似乎透着隐隐的藐视,又泛着一层自嘲。 他转回头,平淡道:“我本以为自己遇见了一位知己,却没想到,原来不过也是一个只看表面的肤浅之辈。” 清清虽恋爱脑,但却也不是傻子,如何听不出他话中的嘲讽之意? 而没了那层俊男滤镜,忘不掉那黑猪原形的她也再无法情人眼里出西施,当即冷笑道:“呵,我是肤浅之辈?” “那藏头露尾不敢暴露原形的,又是什么?” 她直直盯着天蓬,梗着脖子问道:“你说啊,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从不在我面前变回原形?!” “你这难道不是有意欺瞒于我吗?!” 天蓬没想到清清竟会反过来指责自己,眉头不禁一皱,不过清清的质问他这几千年早打好了腹稿,当即毫不犹豫地道:“清清仙子还是不要自作多情的好!” “本帅之所以不在天庭露出原形,乃为了保持最适合修炼的形态。” “毕竟我乃是自己勤加修行才成仙的,可不像某些得天厚恩的神仙都没化形就被提拔到了天庭,成日不想着报效天庭,反倒有闲心满脑子只想着男欢女爱!” 清清闻言,心中一窒。 她清澈的眸子泛起隐隐水光,不敢相信自己爱慕了几千年的人,竟拿此事戳自己的心! 她那是自己想上天的吗? 原本好好在凡间流淌着呢,忽然就被引到了天上……消个极怠个工怎么了,她还没告玉帝和王母拐卖良家妇河呢! 天蓬却全然不顾她的心痛,双目眺望着天河上的波涛翻涌,看也没看她一眼。 “而且本帅身为水军元帅,自然要以身作则,在天兵们面前维持人形,引导他们习惯以人形法相生活、出兵,好向三界展现我天庭水军的威赫军容!” 语罢,他才斜眼看向清清,那目光中充满了轻蔑,但更不屑的,是他的语气:“还请清清仙子,勿要自作多情!” 还请清清仙子,勿要自作多情! 勿要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 恍若有几个血红的大字冲到脸上,清清双眼一黑,踉跄退后半步。 天蓬却未曾有半分不忍,看着这个很可能会毁了自己的仙子,他第一次明晃晃对她显露出自己的恶意:“我不知是什么让仙子多想了,但天蓬一心为公,从未考虑过儿女私情,还请仙子自重!” 清清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这个自己崇拜倾慕了几千年的男人。 第一次,她觉得自己看不透他了。 又或者,是她从未看透他。 原来,她不止从未看清他的皮囊,也从未看清他的内心。 柔弱的仙子站在天河边,怔怔望着一脸正气凛然的男人,浑身散发出悲凉的气息。 清清眼眶湿润,她强忍住泪意,挺起脖子,涩声道:“这几千年来,你都是这么看我的吗?” 天蓬仰起头,闭上双眼,长叹一声。 在清清脸上浮起几分希冀之后,他低声道:“是。” 眸中泛上水光,清清不死心地问:“可你分明从未拒绝过我的靠近!” 她又不是天生的下贱种子,若是他一开始就认真告诉她不要再对他怀有男女之情,她难道会反复纠缠他吗? 要是他一开始就说清楚,她更不会这样越陷越深! 而今,天庭那么多仙子和天兵都猜到了,自己总爱去找天蓬元帅了…… 纵然她此时已经不再心仪于他,可她的笑话,大抵也已经被人看了几千年了吧…… 清清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 这么多年,自己在天庭众仙眼里,都算得上什么啊! 忽的,天蓬转过身来,凝望着她。 清清悲哀地对上他的目光。 天蓬又是一声叹息,满面憾然道:“是我的错。” “这些年,我始终顾念着同袍之情、同殿之义,不愿令你伤心,耽误了水兵演练。” “但现在事情越闹越大,纵然我再三叮嘱,你却也总是会与其他人谈及到我,令他们察觉出异样……” 他长叹着摇了摇头:“我当年就该当机立断,直言拒绝的!” 清清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听着他一句句把罪责推到自己身上,竟有些想笑出声。 “哈哈哈哈,”她也真的笑出声了,笑得酣畅淋漓,“同袍之情!同殿之义!”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同袍之情!好一个同殿之义!” “好一个不愿耽误了天兵演练啊!” 清清点点头,语气讽刺地看向天蓬:“是我不懂事了,对吗?” “是我害你不得不一面享受着我的崇拜爱慕,又不得不一面在众仙勉强装作我们只是毫无干系的同僚,免得被天庭发现罢了你的职是不是?!” 她咬牙切齿道:“真是好算计啊,元帅大人!” “住口!”天蓬猛地呵斥道,满目惊骇。 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清清,似乎想不通,这个一心只有男欢女爱的小仙,怎么能洞察他的心思。 被说破了心思,天蓬看上去又惊又恼,他一步迈到清清面前,大手紧紧钳制住她的肩膀:“够了!清清!” “我警告你,从来都是你追着我跑,我可从来不曾回应过你的心思!” 他目光阴沉,仿佛在看一个仇人:“你若是再敢瞎说,吃亏的,只会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清清:爱恨就在一瞬间呜呜呜呜 第63章 “哈哈哈哈,”清清又不禁仰头大笑,身子也不由抖动,好像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笑出来。 她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看上这么个男人。 在感觉到双肩再次被捏疼时,她停下来笑,嘲讽地看着天蓬:“我怎么就没发现呢,明明有那么多暗示的。” “讨论你时,其他仙子都没什么兴趣……” “我想和她们说你有多好,她们也都露出不屑的眼神……” “我还以为是因为我们长年在天河畔,与她们来往不多,她们才对你有什么误解。” 天蓬脸色更加阴鸷,他咬着牙,低声道:“是她们狗眼看人低!” “她们有多少是显赫之族出身?有多少是靠自己修炼得来的神位?有多少为天庭流过血拼过命?” 额边青筋爆出,他面目狰狞:“凭什么?就因为我的种族出身,就所有人都可以看不起我?都可以嘲讽我!” 他猛地一把松开清清的肩膀,强大的力道将清清推倒在地,他却毫不动容。 天蓬负手而立,扬起下巴,颤抖着道:“我乃是堂堂天蓬元帅!” “没有人可以看不起我!” “没有人!” “呵呵,”虽然跌倒在了地上,清清却没有丝毫惊慌,她双肘拄在沙面上,目光中透出怜悯之色。 天蓬被她眼中高高在上的同情刺到了,呵斥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自以为是!” 清清仰起头,慢条斯理地道:“你以为她们是因为你的出身才看不上你吗?” “是因为你这个人呀!” 她的视线从上而下毫不遮掩地刮过天蓬,一时间,天蓬感觉自己在她面前没有半点秘密。 她的目光,宛如河水——刺骨冰冷。 “嘴上说着对我无意,可却又总是到天河畔对着我练武、唱歌、说心中志向……” “哦,对了,还有,任凭其他天兵天将变回原形、行为粗鲁,你则打扮得英俊潇洒,成为了被众星拱起的月亮!” “哈,难怪你鱼钓得好呢!不愧是水军元帅,真是会拉拉扯扯还不伤及自身呀!” 她双手撑在沙上,坐起身子,目光凛冽:“更厉害的是,你我相伴几千年,你竟能不拒绝却也不主动,这样不落人口实。” “如此,若哪一日被人怀疑,你大可以将一切罪责扣到我身上,你则是那个清清白白甚至温柔体贴的好男人,说不得还能委委屈屈从别人那里骗来几句赞扬。” “什么,他只是不忍让女子伤心啊……” “哈,”清清恨恨地望着他,“真是好算计啊!” “就冲你这番心机,你凭什么觉得,有人能看得上你?” 苍白的脸上浮起自嘲之色,她坦然道:“我是个傻子,诞生了灵识后第一个接触的就是你,信了你的瞎话不敢和其他神仙接触,将你当做这偌大天庭唯一可信赖的人。” “就连清珏……”顿了顿,她语气自嘲,“我也嫌她再三劝我,以为她是我们之间的阻碍,所以主动疏远了她。” “但别的仙子可不是呀,人家什么没见识过,哪里会看得上你这种小伎俩?” “承认吧,”清清目光淡漠,语气更是冷凝,“你就是整个人不值得被看上!从外到内,没有半点值得被看上的!” 她的话毫不客气,简直恨不得以言语作刀枪,劈头盖脸向天蓬打去。 天蓬的眼神,也随着她的话,越来越阴沉。 他站在那里,嘴唇紧抿,双手紧握。 俨然,在压抑着自己的滔天怒火。 “可真会忍啊,”清清声音低得仿若情人间的呢喃,“被这样说,你竟然都没动手。” “不过,”她眸中又一次出现了怜悯之色,“你这么能忍,到底是因为天生品性好,还是因为胆怯呢?” “怎么,怕打了我,被闹到灵霄宝殿去啊?” 此时此刻,分明是她跌坐在地上。可看她的神色,倒像是她居高临下俯视着天蓬一般。 她看了眼这个令她无比失望的男神,淡淡一笑:“放心吧,今后我不会再去找你。” “曾经的事,我也不会再拿出来闹。” 天河上吹来了一阵风,拂过她有些散乱的鬓发。 她目光越过河水,眺望向远方。 “就像你算计的,我怎么闹,你也没什么损失。反倒是我,会被人家耻笑,甚至会因生了情愫而被问罪。” 她双眸水光闪闪,语气轻得仿若一阵就要缥缈而去的青烟,凄然苍凉:“我要是遇到了真心相爱之人,纵然被天庭问罪,又有何惧呢?” “可偏偏,”清清转过头,最后一次凝望着天蓬,看着他现在面如冠玉的人脸,“我曾经爱上的,是一个不值得的人。”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为了你,让自己受罪呢?” 嘴角扯出一丝笑,面容却更加苍白,她轻声道:“我只是傻,却不是不怕疼。” 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答案,天蓬似乎也不想要留下来了。 他深深看了清清一眼,冷冷丢下一句“三个时辰后水兵下河演练,还请清清仙子做好准备配合”,就大步走向了距离此处尚远的天兵营地。 在他身后,终于有两行泪,自那张毫无血色的脸颊边悄然滑落,坠入滔滔河水中。 清清再无力撑住身子,虚弱地倒在地上。 双眼直直仰望天空,看着那湛蓝澄澈、万里无云的天际,她目光涣散,神情呆滞。 半刻后,那宛若被抽离了生机的脸上,方才流露出一丝自嘲之色。 这几千年,她都做了什么啊…… …… 天蓬独自行走在天河边,脸色阴沉,心情却并不如清清以为的怒火滔天。 事实上,他很得意。 没错,是得意。 并不是失心疯了,而是急智得逞后的得意。 因为,最后和清清的关系破裂,正是他所希望的。 虽然突然在清清面前显出原形,令他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场景。 但很快,他就开始在想可以如何利用这次突发事件—— 毕竟,和清清的关系不能再维持下去了。 从醉酒状态中清醒过来后,他就近乎惊悚地意识到——清清即将失控了! 从前,清清虽老是缠着他,但一贯是乖巧听话的,不会自己背地里做些什么。 可这次,她竟然给他准备下了料的酒食! 再这样下去,他不敢想象,清清还会干什么! 要知道,不怕坏人,就怕蠢人—— 坏人虽恶毒,但如果聪明的话,就会知道自己要什么,怎样能用最小的代价达成自己的目的; 可蠢人就可怕了,哪怕是好心,也很可能会办错事,还不知道自己将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兼之,现在天庭中玉帝、符元仙翁、勾陈大帝、人族女仙等势力鱼龙混杂,未来说不定何时就会有冲突。 而自己这个水军元帅,又早就被符元盯上了。 若是将清清这个薄弱到不能再薄弱的突破口放在自己身边,怕就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是以,他原本可以温言软语将清清劝下去,但他没有。 他看得出来,一开始清清虽然看到他会有碰到猪的厌恶之色,可却并不恨他的欺瞒,更没打算和他撕破脸。 于是,他故意选了最无耻的言辞,让清清将他当做了心机深沉一直在算计她的恶人。 嗯,虽然本来就是吧。 但这也不能怪他,他这个职位本就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平日里小心些也不为过。 何况,本就是清清自己对他投怀送抱的,他可确实从未给出过什么明示。 于是,有了前面几千年的铺垫,他就心安理得地让清清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机。 清清虽有些傻,但却也是眼里最揉不得沙子的,哪里能容忍这样的欺辱? 最终的结果,必然是与自己撕破脸,从此远离自己身边。 至于她是否会向天庭揭破此事? 呵,就像他们俩刚才说的,就算说了,罪责也落不到他天蓬头上。 他有什么好怕的呢? 唇边勾出一丝笑,天蓬目光投向远处的水兵营地,气定神闲地迈步行去。 …… 凡间灌江口,筹备了许久,云华终于将杨嘉娶亲的彩礼筹备好了。杨天佑当即就主动揽过了去蜀家送彩礼的差事,前一日晚上送了拜帖过去,第二日用过早膳就迫不及待上了马车。 两家虽已定了亲事,但这段时间一直是良人在和蜀山氏女眷往来应酬。他身为男子,竟都没找到机会登一次亲家的门! 而之前…… 杨天佑不由苦笑,别看他生意渐渐做大了,可他这等庶民,又哪里有资格进人家大贵族的门呢! 现下机会到了眼前,他几乎一整晚都翻来覆去合不上眼。云华也被他“咚咚咚”的心跳折腾得睡不着,无奈问他,他却也不好意思说是自己心中激动,敷衍两句便哄她去睡了。 就这样,盯着房梁干熬了一晚,杨天佑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出了门。 只是,真上了路,他又吩咐仆从慢些赶车了。 他曾听大柳和其他大商贾说过,贵族大家与庶民小家浑然不同。当日蜀川亲自上门,他观其气质举止,亦是极为不凡。 此时他要上门去见更多贵族之人,不免心中忐忑,担心不自觉漏了怯。 故而,怀着担心自己闹笑话的忧虑,杨天佑就命仆从慢些驾车,免得一路风尘仆仆,狼狈之下失了仪容。 如此从城外赶到城里,好几个时辰之后,他才到了地方。 被自家下人搀扶着下了马车,还未站定,杨天佑就听到了一句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哎哟,亲家公终于到了,辛苦,辛苦。” 陌生是因与此人只曾经谋面过一次,熟悉是与其会面之后他就对这道声音魂牵梦萦,平日处事也不觉学起了这人的言行举止。 不错,这声音正是当日上门提亲的蜀山氏旁支族长蜀川的声音。 但此刻听到了这道声音,杨天佑受宠若惊之余又不禁惶恐。大柳可是教过他,这等大贵族,向来是在府邸内等着客人被下人引入堂中,才会现身一晤。 却没想到,今日蜀川竟然会屈尊在大门口等他! 作者有话要说: 杨天佑:我待遇这么好的嘛?! 第64章 抬袖擦擦额角的薄汗,杨天佑不敢怠慢,快步迎了上去,拱手致歉:“真是对不住,劳您久等了!” 蜀川不动声色躲过了他的汗手,神情和煦道:“哎呦,哪里的话,亲家公亲自登门,我要是等都不肯等一下,那就太失礼数了!” 说着,他伸出手,引导杨天佑转个方向:“亲家公,离正堂还有段距离,不妨先上轿。” “是是,”这才意识到自己抬脚就要往人家家里踏的举动失了礼,杨天佑不禁赧然,冲蜀川点点头后,就拘谨地钻进了早有蜀家侍从掀起轿帘的单人小轿里。 上轿之后,不用顶着蜀家人的视线,杨天佑微微松了口气。又怕再露怯惹人耻笑,也不敢弄出什么声响,只隔着纱窗偷偷向外瞅。 仆役们抬着蜀川和他的两顶轿子,步伐稳健地向府内而去,一路穿过了几重门,又越过了几片湖。 他在轿子里看得眼花缭乱的,只觉这条路竟好似怎么也走不尽,一家府邸之广阔竟还要胜过半城一般,不由更为蜀山氏的底蕴所震慑。 终于,不知转了多少道弯,轿子被缓缓放下了。 蜀家侍从轻柔而缓慢地掀开轿帘,阳光洒落进来,杨天佑眯了眯眼,有些恍惚地在侍从的搀扶下起身。 原是进了一处庭院,庭中栽种了几丛竹子,日光下竹影摇曳,碧风送凉,端是静雅。 杨天佑随蜀川走入庭院深处的正堂,不敢四处瞎瞧,余光里只见处处皆是雕梁画栋,刻了各种不知什么含义的图腾,与他家光秃秃的柱子截然不同。 他心中喟叹,这才是豪门大家啊! 进了正堂,蜀川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略有些歉意地对他道:“杨兄,与你家中那叫椅子的东西不同,我家中唯有筵席,还要请你脱履上来。” “哦哦,好,”虽然家里的椅子是云华根据天庭陈设请人打造的,但杨天佑哪敢在蜀山氏家里显摆这个,他当即就要蹲下身子扒掉长靴。 “杨老爷,小的来吧,”蜀家的仆役却更快速且无声地跪坐在了他脚边,恭谨地用双手扶住他的靴子,力道轻柔而舒缓。 杨天佑双颊微红,托云华的福他倒是当了很多年富家老爷,但被人这样贴身伺候,倒还是头一回。 感受着仆役谦卑的服侍,他心中别扭不已。但瞥了瞥蜀川那自然而然享受着被侍奉的姿态,再低头看看那侍从恭恭敬敬的模样,终究还是没制止对方的动作。 未来家中更富裕了,总是要添置更多仆人的,现在就当提前演练了。 杨天佑目光掠过蜀家恢弘大气的正堂,心安理得地劝自己,一如劝当年那个一贫如洗的庶民。 从茅草屋到大宅子,从洒扫奴仆到贴身侍从,这是家里越来越兴盛的必经之路。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你不能一辈子安于做一个低贱的庶民。 杨天佑,你该适应这个转变,你得适应这个转变。 稳住了心态,他脸上的窘然之色逐渐消散,在见到蜀川跪坐后,也学着他的模样,双膝跪在席上,臀部坐上脚后跟,腰部向上使劲挺直。 虽然这样跪坐比起坐椅子难受了百倍,但贵族们都这么做,想来一定有其中的道理吧。 两人相对而坐,隔着矮几,蜀川看了看天色:“杨兄,就要到正午了,不妨与我一同用膳?” 杨天佑再不懂贵族之间的礼节,也知道赶在饭点上门很是无礼,听他邀请,不由羞赧,推辞道:“蜀兄您客气了,不过我就不叨扰了。” “哎呦,这算什么叨扰?”蜀川淡淡一笑,边抬手示意着侍从为杨天佑斟茶,边作势板起脸道,“不过是一顿饭,杨兄要是不可能留下,那就是不把我当自家人了。” “不敢不敢,那就听您的吧,”杨天佑怕他真生了气,叫杨嘉的亲事有变,连忙喏喏应下。 蜀川面色缓和下来,寒暄几句后,忽而问道:“听闻您家现在的田地,是亲戚所赠?” “是,”杨天佑点头,心知他指的是云华这几日提过的嫦娥和三位公主,不由减了几分谈话的兴致,只简短道,“是我娘子那边的亲戚所赠。” “哦?”蜀川窥着他的神色,语气关切地问,“杨兄似乎不怎么欢喜?” “那倒也说不上,”杨天佑顿了顿,觉得以后都是自家人,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索性坦言相告,“只是我与她们并不熟悉,所以算不上开心而已。” “原是如此……”蜀川颔首,眉宇间却笼上了几分踟蹰之色。 杨天佑见了,紧张地问:“您为何如此神色?可是有什么不妥?” 就见蜀川看了看他,踌躇了一会儿,等到手边茶水都放凉了,方才长叹一口气:“你是燕娘未来的公公,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些话,我就不瞒你了。” “您请说!” 蜀川又是一口长叹,脸上浮现出了慈爱之色:“燕娘是我最宠爱的女儿,我自然是希望她今后万事顺遂的。” “而亲事,则关乎她下半辈子的命运。” “这些年,也不是没有贵族家的公子来提亲,亦不乏如大郎这样的勇武之士……” “但杨兄可知,我为何偏偏主动登了你家的门?” 杨天佑被他问得一怔。 他自己是庶民,自然觉得自己不配和贵族结亲。 但他的儿女们身负云华这位神仙的血脉,是以在他眼中,和天仙结亲都使得。又怎么会怀疑除了儿女不凡之外,还会有其它什么理由呢。 此时被蜀川这么一问,他才迟疑道:“是有什么特殊理由吗?” 蜀川点点头,欣赏地看着他:“正是因为你家中关系简单啊!” “我自己出身大家族,虽享受了枝繁叶茂家族强盛的好,却也深知人多口杂的烦忧。” “深受其扰一辈子,我是绝不愿我的孩子们也为此而忍耐的。” 杨天佑恍然道:“所以您是看我家人少,才选了大郎?” 被他的直白噎得一窒,蜀川顿了顿,才似乎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正是,我请人打听过,这十几年来,你家中少有亲戚走动,唯有一家五人在灌江口生活。” “而几年前你家来到灌江口的那几位亲戚,一到此便为你家置田,看上去也很是可靠。” “是以我想,要是这样,燕娘嫁过去,应当不会受什么委屈的。” “不过,”蜀川面露犹疑之色,缓缓道,“我没有料到,对于这般良善的亲戚,你竟好似并无亲近之心。听我夫人说,就连这次两家的婚宴,你们都没打算邀请她们来赴宴?” “虽说我蜀山氏嫁女,也不指望着女婿家如何相助……但要是今后你家也这般对待我们,连这等大喜事都不愿走动一番。那这亲结的,和没结又有何区别?” 他轻轻一叹,那叹息声极轻,落在杨天佑耳畔,却恍若惊雷! 他是真没想到,这么点事,竟会引起蜀山氏的看法! 可他能说什么呢? 他也委屈啊,他是没问过嘛?他分明问了,但是玉帝和王母自己不来的! 可这话他又不能直说自家是烧香问的,而要是胡诌一个已经送过信了……对于蜀山氏这等人家,大抵自家有没有遣人出灌江口送信都是一清二楚的! 无奈之下,怕蜀川当真开始后悔了定下这桩婚事,杨天佑顾不得细想借口,急忙打断他的话,抢白道:“我们不送信,是因为她们家中离此地很是遥远,不会再来了!” “哦?”蜀川眸光几不可见地闪烁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套话,“不瞒您说,杨兄,你这话听起来,就更奇怪了。” “既然是亲戚,为何此前十几年都不曾联系?难道是两家情谊不深,才断了联系?但既然如此,为何那时又专门来给你家赠田?” 观察着杨天佑微微僵住的神色,他语气平淡:“这般豪爽,看着可不像对您家全无情谊的样子啊。” “再者,您说她们家中遥远不会再来,可难道当年两家距离就不算遥远?” “既然几年前能不顾路途遥远而来,为何您如此笃定她们不会再出现?” 说到最后,他盯着杨天佑,身子前压,一字一顿,若有所思:“莫非,她们并非是您家的亲戚?” “还是,她们有什么特殊的身份?” “又或者,两家之间,有什么难言的纠葛?” 眼见杨天佑汗如雨下,蜀川放松身子坐了回去,注视着杨天佑,慢悠悠说:“杨兄,咱们两家既然要结亲,有些事,还请您说清楚了。” “我家女儿自幼娇宠着长大,可经不起欺瞒。” “这……” 蜀川的目光不算锐利,语气更称得上和缓。可偏偏,杨天佑就是止不住地心慌意乱,额头上的虚汗更是蹭蹭蹭往外冒,拼命彰显他的心虚。 脸颊边有汗珠滑下,他也不敢伸手去擦,生怕暴露了自己还能动弹的情况。 老天爷!大舅哥!你快来想想我该怎么说呀?! 又不能暴露你女儿们的身份,又不好说自己和云华是私奔出来的—— 不然人家一听,还不得更质疑自家的人品! 说不定还会担心自家和云华的娘家结了仇,以后牵连到他们女儿身上去! 总之,纵然杨天佑这几年已经在买卖中练出了几分城府,当下也仍旧被问得发懵,一声都不敢吭,大气都不敢出。 这可真是! 眸中闪过后悔之色,杨天佑又一次感受到有神仙亲戚是多麻烦的事了。 若自家结亲的都是大柳那样的庶民之家也就罢了,可碰上蜀山氏这样的大族,哪里瞒得过呢! 作者有话要说: 杨天佑进蜀家这段,大家读起来有没有想起黛玉进贾府哈哈哈哈。 我自己是一想到见高门亲戚那种局促感的描写就会想到《红楼梦》这段,也会不自觉仿写。 但又怕大家觉得像,又怕觉得不像。无论像还是不像,感觉都是自己没写好的结果(哭) 第65章 心里甩了自己十个八个巴掌,杨天佑低下头,嘴上喏喏道:“蜀兄见谅,这其中,确实有些难言的因由。” “不过,”他赔笑道,“只是些姑娘家,不会碍了燕娘的眼的!” “哎哟,”蜀川再次说起了这个口头禅,只是此刻的语气却不见此前的热切,听在杨天佑耳中,只觉格外阴阳怪气,“你这是拿我当傻小子糊弄呐!” “就是姑娘家,才可能惹出事端啊!” 他端起侍从新沏的茶,袅袅水雾升腾而起,遮住了他的神情,只传来了他似笑非笑的嗓音:“这几人身为你夫人的娘家侄女,也算是杨嘉的表姐妹……” “自古表兄妹间就有青梅竹马之谊,若是她们与杨嘉生了什么私情,又有你家娘子偏爱,那我家女儿又成了什么?” 不待杨天佑出言反驳,他又道:“即便她们与你家儿郎无情,但兄弟和姐妹终究是不同的。” “你家要有的是几个侄子,就算他们未来家贫来投奔你的,大不了也就是分你家些家产。我蜀山氏的女儿,自有自己的嫁妆可依,还不至于贪图你家的几个钱财!” 说到此处,蜀川冷笑一声,眼神睥睨,第一次冲杨天佑摆出自己身为贵族族长的气势。 杨天佑被他透过茶雾射来的锋锐目光刺痛,下意识垂下脑袋,就听他冷声道:“可这几个姑娘,她们自己要是没有兄弟,今后嫁了人,焉知不会需要杨嘉这个表兄弟为她们出头?” “届时,还不知会生出多少事端!” “不,不会的,”他要是说别的,杨天佑还不敢保证,但说到公主们的婚事,他就敢拍着胸脯作保,“她们的婚事,绝不会牵扯到大郎!” 只是,她们仙女的身份是绝不能说出去的,杨天佑略有些心虚地停了停,想了想道:“她家离灌江口极远,若非如此,两家也不会这些年只有这一次来往了。她们早已回了家,大抵今生是不会再相见的。” “哦?”蜀川撇着茶沫,漫不经心地问,“那她们要是嫁到了灌江口呢?” “不会的!”对于这一点,杨天佑就更有把握了,“她们的婚事自有她们爹娘做主,她家中那般遥远,哪里会嫁在灌江口呢!” 别说玉帝和王母不会同意,就算那几个公主真放下身段看上了凡人,也不会挑有自家在的灌江口啊! 云华都说了,自家一直处于天庭的监视下。这种情况下,她们要是敢在此地与人私奔,那不是擎等着被发现嘛! 他斩钉截铁道:“您就放心吧,她们的存在,绝不会是燕娘的困扰!” “哼,”谁知,他的信誓旦旦并未让蜀川放心,反倒换来了对方的一声嗤笑,“我还当真是没看错。” 轻啜了口茶,蜀川在杨天佑不解的目光中,慢条斯理道:“我尚且没如何威逼利诱,只是试了一试,你就将你家与这门亲戚撇得一干二净。” “今日你能这样对待你夫人的娘家人,焉知未来不会如此待燕娘的娘家人?” 嘴边噙了丝不屑与痛惜,他摇摇头:“杨兄,你让我很失望啊……” 杨天佑:“……” 咱就是说,那几个人,也轮不到他去关心啊! 人家是九天之上的堂堂天庭公主,他就一小地方的庶民,这辈子连灌江口都没出过,活的时间还不到人家零头。就算他想关心一二,他够得着人家吗??? 但此事难就难在,他无法向蜀川解释清楚,毕竟,七位公主的神仙身份是绝对不能外传的。 顶着蜀川等待他狡辩的目光,杨天佑努了努嘴唇,却终究是半个字也说不出。 半晌,他只能吐出几个字:“如此与我家娘子娘家这般交往,背后隐情实在不可详说。但我今后待蜀山氏必定极为亲厚,您就放心吧!” 说罢,他就深深低下了头,不敢对上蜀川的视线。 半晌,对面都不再有声响传来。 “当——” 茶杯嗑上矮几的清脆声回荡在大堂之中。 杨天佑不敢抬头,怕与蜀川对上视线。 他垂下眼帘,跪坐的身子因低头不由前倾,只能用脚趾尽力抓住地,免得头重脚轻之下向前扑倒。 然而,许久过去,他尚有些虚弱的身体逐渐在长久的紧绷之中颤抖起来,就连心脏也有些揪疼之后,蜀川仍是一语不发。 要知道,因为良人不可再动用仙力,故而也无需他再供应心头血,所以这两年以来,他破心取血之处已经逐渐不再疼痛了。 没想到,竟因这几句话,心口就又疼了起来…… 捱了又捱,直至身体就快要挺不住时,杨天佑偷偷掀起眼帘,可隔着热茶蒸腾起的雾气,蜀川的神情越发难辨喜怒。 没办法,脸上挤出笑容,他气弱道:“蜀兄,此事涉及我家良人的娘家,其中内情,确实不好多说。” 蜀川终于开口了,只是嗓音却比之前更为冷淡:“看来,杨兄这是没把我们蜀家当做自己人啊。” “道理我都讲得这样透了,你却还是吞吞吐吐不肯明言……” “你这样,让我如何能放心把女儿嫁给你们家啊!” “这——”杨天佑急得直起了身子,语气中不自觉带了几分哀求,“两家亲事都定下了……” “呵,”谁知,这话不说还好,他一说,蜀川的脸色登时就冷了下来,“你这是自以为亲事定下了,就可以拿捏我家了?” “要是这么想,你可就小看了我蜀山氏!” “我家的女儿就算一生不嫁,也绝不会忍受如此屈辱!” 他蓦地起身,居高临下目光冷淡地扫过杨天佑,向门外挥袖道:“你要是打着这等主意,还请自行离去吧!” 正堂大门,很快被蜀山氏的侍从们悄无声息推开了。 一股风穿过竹丛,携着竹叶与露水的阴寒,覆上了杨天佑的背脊。 他不自觉打了个冷颤,这两年养得逐渐红润的脸色再次苍白起来。 这…… 要是他今日真被赶了出去,那大郎和蜀山氏的婚事,怕也十有八九是不成了! 他慌张地以手撑地,企图站起来再与蜀川商量一番。然而,长时间的跪坐,令他的双腿几近麻木,一个踉跄,又重重跪回了地上。 “啊!”膝盖砸在只铺了两层筵席的地上,杨天佑忍不住痛呼出声,却立即闭嘴将呼声咽了回去。 或许是为了自己岌岌可危的尊严,也或许是为了自己在对方眼中或许已经不存在的良心,他不愿暴露出自己的痛楚,免得对方再以为自己是什么装可怜的无赖。 箕踞在席上的他没有看到,蜀川将他这幅狼狈又失礼的模样尽收眼中后,脸上一闪而过的冷漠与嘲弄。 坐稳之后,杨天佑仰望着蜀川,满目恳切:“蜀兄明鉴,我绝无此意啊!” 咬了咬牙,他终于组织出了一套半真半假的说辞:“其实,我家之所以与她们来往甚少,是因为她们一家长年都在世外修道,纵然我们有心去寻,也寻不到哇!” …… 串珠绣金的大红衣摆轻扬过门槛,杨嘉小心翼翼牵着头戴红盖头的蜀燕娘走进家中大堂,眉宇间满是遮掩不住的喜悦与期待。 等了这么久,他终于将燕娘娶回家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一对新人缓缓下拜,杨天佑和云华高坐堂上,满目欣慰。 虽然大郎这孩子因继承了云华的神体生而不凡,既身强力壮不生病,还聪慧善良不淘气,但养大一个孩子,终究是不易的。 如今,他们终于将他养大成人,看他成家立业,实在是令人心中感慨万千。 只盼着,他今后能平安顺遂,夫妻恩爱,子孙满堂。 而杨天佑的心里,又有另一重欣喜。 微笑着等新娘子被送入洞房后,他上前拍拍杨嘉的肩,感慨道:“大郎,你实在是给咱们老杨家争光啊!” “本以为,你爹我一个庶民,能让咱们一家子当上不愁吃喝,已经是祖坟里冒青烟了。” “万万没想到,你这孩子,竟还能引得蜀山氏这样的贵族主动结亲!” “实在是爹爹的好大儿!” 见杨嘉被夸得羞涩了,他微微一笑,慈爱又骄傲地拍拍杨嘉的肩,示意道:“走,去给你岳父敬酒。他待你如此厚恩,你要懂得回报于他啊!” “主桌上还有他邀请来的许多贵客,你也要好好招待!” 说罢,他就先端起酒杯,带着杨嘉向主桌走去。 那日亲家公虽对自己不太客气,但人家那是为了女儿的一番拳拳慈爱之心,杨天佑自己也有女儿,如何能不感同身受呢? 要是有个来历不明的人家敢纠缠婵儿,都不用云华出手,他拼着自己的病弱之躯,也要拿大扫帚将那人赶出门去! 再者当日自己说出那理由之后,亲家公那样尊贵的人,竟还亲自搀起他连声致歉…… 故而,当日离开蜀山氏府邸时,他虽心有余悸。但回家见到正笑语嫣然地和娘亲聊天的女儿后,就瞬间释然了。 亲家公逼问于他,正是爱重女儿的表现呐! 而此时,自家可算是妥妥将蜀山氏的女儿娶进门了,杨天佑又是欣然得意,又是感激于亲家公的不计前嫌。 他已经打定主意了,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今后他一定会督促大郎,将他岳父当做自己这个亲爹一样孝顺! 边想边走到主桌上,他先向蜀川举起酒杯,郑重感谢道:“蜀兄愿嫁掌上明珠于我杨家,实在是令我感激啊!” “唉,”蜀川淡淡一笑,“杨兄过奖了,大郎英武正直,如此佳婿,是我求之不得啊。” 被他这么一夸,杨天佑感激之余更是飘飘然,分明才喝了一口酒,却已觉得自己心潮澎湃了。 他连忙再当着蜀川的面,再三嘱咐杨嘉要孝顺岳父。 “好啦好啦,”蜀川的脸上果然笑意更甚,制止了喋喋不休的杨天佑,他温声对新女婿道,“来,大郎。” “这桌上的都是看着燕娘自小长大的叔伯,今日为了你二人的婚事特意赶来,你需得好生拜谢!” 说着,他就开始为杨家父子一一引荐。 举杯面对蜀川邀请来的灌江口各家贵族掌事人,杨天佑的真挚笑容中,又增添了些热切。 作者有话要说: 杨天佑:这亲结的真好! 第66章 “杨兄啊——” 敬了一大圈酒,大儿子被蜀川带去单独叙话后,醉醺醺的杨天佑就带着二儿子杨戬回到了主桌。 两人才将将坐下,他就听到有人在唤自己。人声鼎沸中,他恍恍惚惚寻声看去,竟是蚕丛氏在灌江口的旁支族长丛越。 蚕丛氏乃是蜀山氏之后蜀地的王族,两家虽如今都已不再是蜀国王室,但对于他这等蜀地庶民而言,仍旧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今日蚕丛氏族长来此,还是应的蜀山氏的邀请。 不过,虽同在灌江口,但这两支大贵族的旁支,似乎关系并不很是融洽。 杨天佑想起蜀川提到丛越时的不屑语气,不由心里暗自嘀咕,难道是对方看蜀家不顺眼,所以连带着想要找自己麻烦? 霎时间,一肚子酒意都散尽了。 却见丛越目光划过他和杨戬身上,慢悠悠道:“杨兄家的儿女,可当真都是一表人才啊。” “蜀兄能与你结亲,可是让我好生羡慕。” 他此言一出,杨天佑心中不由一惊。 他这话的意思,莫非是看中了小女儿? 现今家中大郎已成婚,二郎早定了婚事,小女儿的亲事也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只是嫁女不同于娶儿媳妇,就像蜀川会为了女儿殚精竭虑四处打探一般,杨天佑对于杨舒的婚事,也是有诸多考量的—— 要像大儿子那般和高门结亲,就怕日后女儿和女婿有了矛盾,自家没底气为她撑腰,且女儿从小被他们娇养长大,他和云华哪舍得让她进高门大户时时刻刻被规矩束缚着; 要像二儿子那样给她寻个门当户对又两情相悦的,可他和云华既怕委屈了女儿这个神仙之女,也怕真放任她自己去结交男子,被人骗了,又或是让人觉得她不端庄…… 总之,怎么想,对于小女儿的亲事,他和云华都是举棋不定。 是以若蚕丛氏这样的大家族看上了杨舒,杨天佑固然为对方的家世心动,却也无法不心存忧虑。 但他还没说出推拒之词,就见丛越将目光停在了杨戬身上:“我家有一女,与二公子的年纪相仿……” 心中大石头刚刚落地一瞬,杨天佑的心又提起来了。 不,准确的说,是复杂起来了。 唉,孩子太优秀,也是种烦恼啊! 又一个儿子被贵族看上,他自然是得意的,只是余光里正瞥见大柳与人欢饮,登时一头凉水就浇了下来。 吸口长气让自己更清醒些后,他抬起酒杯敬向丛越,诚恳道:“多谢您的抬爱。” “可惜我家二郎已经定了亲,怕是和您家的贵女无缘了。” 他再欢喜能与贵族之家结亲,也非朝三暮四、忘恩负义之辈。 不提多年前就已为二郎和大柳家的小草定下了亲事,就说这些年大柳带他走南闯北售卖猎物的恩情,那就是绝不能辜负的。 他身旁,突然被点名的杨戬愣了愣,也连忙道:“是啊,大哥婚事成了,我也很快就要成亲了。” “您的好意,小子感激不尽,但确实受不起啊!” 从大哥被人提亲那天,他就喜滋滋和小草说他俩也要早日成亲。要是现在有了更富贵的人家看上他,他就转头另娶他人,那他成什么人了? 而且他和小草可是青梅竹马,他这么多年盼着成婚就是盼着娶小草。除非家破人亡,不然他绝不会放弃和小草的婚事的! 逐渐长成青年的杨戬脸上已渐渐脱去了稚气,此时一脸郑重端肃,更显得丰神俊朗、稳重可靠。 丛越见状,哈哈一笑,道:“你父子如此重诺,倒是更令人钦佩了!” “也罢,那我就不强人所难了。” 他端起酒杯,含笑敬向杨天佑:“是我唐突了,我自罚一杯!” 觑着杨家父子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丛越抬高酒杯,掩住眸中嘲弄之色。 别说有婚约,就是已经成婚了,也未必不能丧妻再娶呢。 他丛家,可不是这样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 …… 跟随岳父敬了小半日的酒,杨嘉心中困惫不已。然而,走进新房之后,他还是不禁心中雀跃。 他娶亲了!娶的还是那般坚贞又柔美的燕娘! 想起了花林之中少女嗅花的惊鸿一瞥,他心头微热,连气息都不自觉乱了一瞬。 放轻了步子,杨嘉缓缓走向房内。果然,床沿边,静静坐着一道曼妙身影。 大约是听到了脚步声,戴着红盖头的新娘子微微侧了侧头,面前红绸也随之微微摇动。 杨嘉微微一笑,怕吓着了她,于是轻声道:“是我。” 执起桌上的玉如意,他心中恍惚升起几分近乡情怯之感,不觉放慢了步伐。 当日辛夷花林之遇,他这些日子反复回味,虽甜蜜羞涩,却也知自己实在是唐突了佳人。 就那样大喇喇绕过侍卫闯到人家姑娘面前,还一把抱起了棵大树…… 杨嘉脸颊略略升起些热意,但愿,燕娘不会嫌弃自己莽撞。 怀着满腔忐忑,他缓缓掀开了红盖头。 持续大半日的喜宴过去,此时天色渐晚,婚房内不见日光,唯有红烛摇曳,撑起淡淡红晕。 旖旎的胭脂色映照在新娘子的娇颜上,宛若又给她涂了一层淡淡的妆。 杨嘉一眼望去,只觉她眉眼如画,玉面莹莹生辉,比之当日初见,更显娇艳明媚。 他不觉呼吸一滞,心中欢喜不已,身体却不争气地手足无措起来,呆立在原地,定定看着新婚妻子。 此时此刻,就连平日里为难时下意识的抓耳挠腮,他都收敛起来不敢动作。 只怕自己粗鲁,唐突了佳人。 可他一声不吭,新娘子就更不好主动说些什么了。 就见她微微低下了头,只是被一双纤手紧紧攥住的袖角,暴露了她同样羞涩紧张的心情。 杨嘉见状,脸上更是红云腾飞。 他攥了攥手,靴子在地上摩擦了几下,忽而想到了什么,双眼一亮,放下红帕和玉如意,从婚床边的柜中捧出了一只大大的盒子,不容拒绝地塞到了新娘子怀中。 手上动作快,嘴上却又不知怎的笨拙了起来,杨嘉张了张口,才吭吭哧哧地低声道:“这是我这些年打猎,攒下的贝币。今后,就辛苦你来管了!” 虽说家里打猎攒钱是为了给全家人消除因果,但随着他们兄妹三个年龄渐渐大了,尤其是二弟早就定下了亲事,爹娘也早早将每次的打猎所得,根据他们兄妹每人所作的劳动,一一分给了孩子们。 原本他是不在乎这些的,爹娘给了,他就随手收着,要么拿去救济偶然遇上的贫苦之人,要么远行归来前用来给家人买了礼物,要么花在与自己结交的朋友一同饮酒戏耍上。 但定亲之后,他请教已成了亲的朋友要注意哪些事,却听人家说,家中的钱财是要交给良人打理的,这样才是珍重自家良人。 一听这话,他登时大窘—— 虽然爹娘让他省着点花钱,但他此前完全没想过这些,是半块贝币没攒下来啊! 没办法,以前没攒钱,他也不好意思借别人的钱给自己挣面子,就只能抓紧挣了。 于是,趁着成婚前这段时间,他早出晚归,都顾不上和家里人说几句话了,就连来家中和娘亲商量婚事的未来岳母都顾不上讨好,那可真是每天睁开眼就往山里跑啊! 幸好,正值春日,蛰伏了一冬的百兽纷纷出动,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四处作乱。辛勤搜寻之下,还真叫他寻到了好几只扰民的虎狼。 他又抓紧时间找人卖了,好不容易,才凑了这么一盒子贝币出来。 只是…… 低头瞟了瞟将将盛满贝币的盒子,杨嘉抿唇。 也不知,燕娘出身豪贵之家,会不会觉得这些钱少? 心中忐忑,他下巴不由紧绷起来,目光中也带了几分焦灼,定定看向蜀燕娘,等待着她的反应。 不敢奢望她有多欣喜惊讶,只盼,她能明白自己的一番心意…… 而另一边,见他这般赤诚地望着自己,本是满腹心事的蜀燕娘不由一怔,恍惚地与他对视。 上次见面,她就发现了,这位杨家大郎的一双眼睛是很好看的。 那日温柔的阳光透过辛夷花枝,落入他的双眼,宛若星子坠湖,璀璨而明亮。 而今日,大抵是烛火太耀眼了,那痴绵的红晕好像也荡漾在了他的清眸中,令这份璀璨明亮,更多了一丝缱绻柔情。 此时此刻,被他这双温柔眼眸专注凝视着,原以为自己早就断情绝爱的她,竟也情不自禁羞涩了起来。 感受着胸腔中砰砰作响的心跳声,蜀燕娘咬了咬下唇,第一次,对于这桩带有目的的婚姻,升起了一丝期许。 或许,她也可以…… 但很快的,她就强令自己冷静下来。 出身于这样的家族,摊上了这样的爹娘,她又有什么资格,再去肖想什么别的呢? 就算今日得到了杨嘉的真心相待,等来日目的暴露,也不过是撕破脸皮的结局。 轻易动心,不过是让今后分离之时,更难过罢了。 心中涌上悲哀之情,蜀燕娘却也更理智地知晓自己该如何应对了。 于是,一直忐忑不安注视着她的杨嘉欢喜地发现,本来看上去很是紧张的燕娘好像轻松了下来,凤冠下始终紧绷的脸上,也浮上了清浅笑意。 旋即,她就双目含羞带怯看向了他。 金台上红烛“噼啪”作响,烛火明亮,飞跃进一双含情眸,化作柔波流淌出来。 杨嘉看得痴了,搁下盒子,又放下了绣着交颈鸳鸯的大红床帘…… 作者有话要说: 婚后家庭财政如何处理只是书中人的观点,不代表作者观点哈~ 个人感觉这还挺复杂的,要考虑双方收入水平、理财能力、消费观念等一系列问题,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能一概而论~ 第67章 金乌悄然西沉,天幕散去了昏黄日光,逐渐被清冷月色所覆盖。 一阵含着月桂花香的清风拂过四大部洲,莹莹月光下,凡界万千生灵不知不觉陷入了沉眠之中。 九天之上,以嫦娥为首,百余位女仙列队立于灵霄宝殿之中,着装隆重,形容端肃。 确认凡界生灵皆陷入沉睡,嫦娥拱手向玉帝、王母请旨:“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已筹备完毕,随时可正式开始。” 待二圣颔首后,她转身与龙吉大公主、玄等女仙对视一眼,挥袖祭出山河社稷图。 …… 她睡着了。 很奇怪,廿六无比确定,她睡着了。 这实在是件稀奇事,毕竟身为豺狼妖族蓄养的人牲,她自有意识以来就日日夜夜胆战心惊,生怕哪一日就轮到自己被它们生吞活剥了。 尤其是上个月,她这一批人牲已被吃到了廿二,若非这些天豺狼妖们捉到了一窝猪妖,欢欢喜喜地要吃烤猪,怕是她早就沦为了口粮。 在这种生存危机的严重威胁下,她怎么会这样沉沉睡去呢? 廿六的眼中闪过惊骇之色,眉头更是紧紧拧了起来—— 难道豺狼妖又有了什么新花样? 想吃醉人,所以今天的饲料里给她掺了酒? 糟了!她之前没想到这一茬,只藏了悄悄磨尖的石刀想着届时与它们同归于尽…… 咬紧了牙根,廿六心中充满愤懑,她狠狠拧着自己的胳膊,只恨自己怎么还不疼得赶紧醒过来,难道就要这样毫无还手之力地去死? 就像,就像她的父母兄弟,像从小一起长大的一、二……廿二一样? 不,不,她不要这样这样死去! 此时此刻,廿六甚至都盼望着哪只豺狼妖等不及咬她一口,让她立刻疼醒! 然而,就在这时,面前的一片黑暗之中,忽而出现了一点莹白色的光。 随着那光点的不断漫延扩散,渐渐地,眼前幽暗逐渐褪去,她见到了一轮明亮而温柔的圆月。 廿六眼中不禁浮起一丝庆幸之色,每个月里,只有月圆之夜,因豺狼妖们要对月修炼,无暇宴饮进食,他们这些人牲方能有来之不易的安稳夜晚。 难道,今夜又是月圆之夜,所以自己才能睡得这般踏实? 借着月色,她也看清了自己身处的地方,可她说不上这是哪里。无论是关押人牲的地方,还是豺狼妖们自己住的地方,都是山里臭烘烘黑漆漆的洞穴。 不像这地方,泛着一股醉人的花香,亮堂堂的好像有隐形的太阳挂在上面,周围和上下两面还都像石头一样光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整齐又光滑。 想着想着,廿六就不觉呢喃出声:“这是什么呀?” “这是墙,玉石砌做的墙,”一道男性的声音忽然在身旁响起,只是比起男性人牲那般嘶哑的嗓音,这道声音听起来,却温柔了许多。 可廿六还是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弹跳开,呲着牙双手抓地伏在地上,锐利目光宛若豺狼般射向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男子。 但在看清男子的打扮时,她不觉怔然。 那是个男道士,之所以廿六知道对方是道士,是因为豺狼妖们有次玩耍归来,一只只和吓坏了的鹌鹑一样缩到了山洞里,只是口中还骂骂咧咧嘀嘀咕咕的,说什么看见隔壁山的熊妖被路过的臭道士一锅端了。 从那次后,廿六就记住了“道士”这个词,她想,道士一定是个很厉害又很善良的人,才能灭了隔壁那些连豺狼妖们都不敢惹的熊妖。 意识到自己面前是个很厉害又善良的道士后,廿六默默收回了张成爪子的手,不过仍旧躲在远处不敢靠近,只小心翼翼看着对方。 道士好像并不在意她的冒犯,淡淡一笑,温声道:“贫道郑深。” 然而,还不待廿六作何反应,二人所处的地面上,逐渐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身影,有衣着华丽的人族,有半露原形的妖族,各式各样,叫人眼花缭乱。 而无一例外的,出现在此的生灵都无比茫然,一个个虽明知自己陷入了梦境,却不知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有生灵按捺不住打算以力破梦之时,头顶悬挂的圆月焕发出了更明亮的光华,一道人影,凭空浮现于莹莹月色的正中央。 “奉高天上圣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上圣白玉龟台九灵太真无极圣母瑶池大圣西王金母法旨,今广寒宫嫦娥,主持天庭公务员考试制度。” 嫦娥仙子清泠泠的嗓音响彻这片空间,廿六痴痴地仰头望着对方,虽然听不太懂对方说的每一句话,但聪敏如她,还是很快提炼出了重点—— 通过了那个什么叫考试的东西,她就可以成神了! 成神之后,她就可以到天庭,不用再被豺狼妖们圈养了! 如果在天庭表现得好,帮助了足够多的三界生灵,她就会获得好多好多奖励! 廿六不知不觉间张大了口,简直要喜极而泣了起来—— 不说别的,单单能摆脱被豺狼妖们当口粮的命运,她就满足了! 这考试也太好了! 她一定要通过! “什么破考试!俺不稀罕!让俺回去!” 忽而,有生灵叫嚷起来,廿六循声看去,那是个好高的少年,只是头上长满了棕色的长毛,长毛间又冒出两只圆圆的耳朵。 ——是幼年熊妖! 她面露惊骇之色,缩起身子躲在人群之后。 果然,小熊妖不止是说说而已,一边叫嚷着,它的身形就一边膨胀起来,挥舞着双拳,向着天上的嫦娥仙子打去。 廿六眼中充满不忍,双唇紧紧抿起,身子不住地战栗。 她见过隔壁山的小熊妖打树,一拳下去那么粗大的树干都折了,更何况是这瘦瘦细细的仙女! 难道,她终究还是摆脱不了命运,好不容易遇到的希望,就要这样被摧毁了吗? 瘦骨嶙峋的手再次张开,廿六喉咙中发出低吼—— 为了不再被豺狼妖圈养,她也要救下这仙女! 就算她死了,说不定仙女活下来,还能让更多人牲获得生的希望! 然而,不待她行动,月色之中的仙子微微垂首,淡漠目光就轻飘飘扫落了下来。 她并未有什么动作,可那小熊妖却仿若被什么控制着,扭曲挣扎着升上了半空中。 廿六听到那嫦娥仙子说:“此次考试大典,全凭自愿参与。若无心应试者,心中默念三遍‘退出’即可,待考试大典结束,天明时自会苏醒。” 语罢,那凶戾的小熊妖就不见了踪影。 片刻后,空间中的人影少去了一些,但更多的,还是一脸热切仰望着嫦娥的生灵。 空中,嫦娥垂眸,望着这些即将参试的考生们,微微一笑。 嘿嘿嘿,未来的同僚们,你们猜,你们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后世游戏中的沉浸式剧情流副本,这就给大家安排上! …… 清晨,窗外的鸟儿清脆地啼鸣,廿六疏懒地一伸懒腰,随后翻了个身子,打算再睡一个美美的回笼觉。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上辈子好像没睡踏实过,这辈子总想着要多睡会儿。 “六郎!”谁知,一只温暖的手轻柔地捏上了他的耳朵,娘亲一把将他拽起来,“快点!穿衣服、吃早膳了,一会儿还得赶紧去学堂呢!” 无奈叹了声气,小廿六乖乖起床,然后如同从小到大十五年间的每一日一样,收拾好了就去上学堂,跟着夫子念完书打完拳,再回家帮爹娘干活儿顺便锻炼身体,晚上就自己温习功课完成作业…… “为何要让这些考生都上这么久的学?” 灵霄宝殿里,自廿六这瘦弱少女选了要进入武职考试后,就一直关注着她的九天玄女,还是按捺不住,率先向殿中操控着山河社稷图的众人族女仙发问了。 身为本次考试大典的官方指定发言人之首,龙吉大公主边看顾着自己负责的考场,边慢条斯理回答道:“一来,令考生们先学习同样的知识,能根据同样时间内他们掌握知识的多寡,判断其学习知识的能力与用心,择出其中优秀之人;” “二来,众考生对三界了解不同,一些考生对于神职所需知识从未接触过,若能在梦境之中提前教授些基础,未来他们晋升为神后,也能省下天庭培养他们的精力。” 闻言,月合老人慢悠悠道:“这办法倒是好,只是这些考生可未必都能通过考试,就算教了他们,他们落选之后,又有何用呢?” 语罢,他嘴角噙起一丝笑,满脸“哎呀小孩子就是爱白费功夫”的嘲弄表情。 这话就需要玉帝来表明态度了,何况对方还是在对自己女儿阴阳怪气,他当即道:“天庭本就有引导三界遵守天条之责,借此机会令三界万千生灵学习天条,岂不是一举两得?” 有了玉帝有理有据的背书,大殿之上自然无人再好揪住此事不放。 只是被九天玄女这么一问,更多神仙的目光被吸引到了廿六的考场之中。 经过了一天的学习,终于下学的廿六精神抖擞地从学堂里冲出来。但就在他趟着小河要回村时,少年不经意抬眸间,怔住了。 众神仙寻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不远处,他家所在村落的方向,燃起了滚滚黑烟。 少年正怔忪着,忽而一道人影从对面跑来,看到了廿六,脸上先是一喜,旋即惊恐喊道:“快,下到河里去!快!” 那人是廿六的三哥,“下到河里”是他们自小的暗号,每次哥哥们一喊,廿六就会立即将自己藏到河里,寻常人怎么找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少年下意识听从哥哥的指示,躲到了河里。 很快,他听到“嘭”一声,眼前清澈的河水被染红了。 等他再见到哥哥时,就是河畔草丛里,哥哥被咬得残缺不全的身体。 作者有话要说: 龙吉:没错!能闯过所有关卡的,必然都是美强惨! 第68章 夜色下,从河里钻出的少年浑身还湿漉漉的,脸上一道道水痕分不清是河水还是泪水。 刚找到他的村人深深叹了口气,眼中同样蓄满了悲愤的泪:“这群妖怪是突然从山里跑出来的,进村见人就咬,大家伙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没几家活下来的。” 村人拍了拍他的肩,含泪道:“不知道这伙妖怪会不会在山里长留,我们打算去别处投奔亲戚了。廿六,我们先送你去找你二姐吧,她嫁到了外村,应当无事。” 廿六的目光牢牢盯着自家三哥的遗体,身子不住地颤抖着,一字一句像是从身体里挤出来一样:“谢谢您,不必了,我要去报仇!” “唉,”村人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一日之间老了十岁的脸上夹起深深皱纹,对这可怜的孩子苦心劝道,“孩子,你就一个凡人,就算练过几年拳,也只是跟你们夫子学的花拳绣腿,哪里打得过成了精的妖怪啊!” “听我的话,走吧。” “不!”廿六坚定地摇头,哑声道,“我去投军,边军长年抵抗妖族侵袭,必定能带我杀妖!” 他握紧了拳头:“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报仇!” “呵!笑话!”考场里的村人还没说话,灵霄宝殿上的奎木狼已按捺不住出言嘲讽了,“区区一个没学过道的凡人,也想杀妖?” 话音未落,百余名人族女仙齐刷刷看了过来,目光饱含讽刺。 奎木狼别过脸躲到人群之后了。 哼! 忘了这儿有一群怪人了! 奇了怪了,她们当年到底是怎么搞得,竟然能带着人族部落把鼎盛的妖族杀得退避三舍? 奇怪!!! 山河社稷图中,廿六别过刚刚生育后的二姐,就独自前往边关,很顺利地进入了一直缺人的边军。 之后几年,时光在图中飞快流转,殿上众神闲聊几句,就发觉他已经从一介小兵晋升为了元帅旗下一员深受倚重的小将。 这一日,他得到斥候上报,又一次带队出兵追击一群侵扰村民的妖族。可这次,待他赶到斥候禀报之地后,面对的,却不只是几只游荡散妖。 “吁——”廿六勒住马绳,双目微眯望远。 在他所处的山坡下,远处的苍茫草原上,翠色被乌压压的身影所覆盖,形态各异的妖族一眼望不到头。 “将军!”亲卫脸色凝重,驱马上前,“咱们这是被人算计了!” 这么浩荡一群妖兵,但凡斥候有眼睛,就不会只上报是几只小妖! 能谎报出这么离谱的妖怪数量,绝对是有心为之! 顾不得思考背后有何阴谋,亲卫连忙劝道:“寡不敌众,咱们就带了一支中队,还是赶紧回营吧!” 敌我双方人数差距太大,这仗可怎么打啊?! 多亏将军一如既往地谨慎,才会在如此远的距离下发觉妖兵,现在逃回去还有一线生机! 不料,廿六却摇头:“来不及了。” 他抬起马鞭柄,指向空中,那里正盘旋着几只飞鹰:“我们被发现了。” “这!”亲卫脸色还在努力维持着平静,更不敢摆动身形,生怕被身后同袍们看出端倪,可目光中流露出惊骇之色,口里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 “没别的办法了,”廿六比他更沉着,目光从飞鹰身上收回,死死盯住妖兵阵前的妖将,左手持弓,右手从背后抽出三根长箭,大喝一声,“儿郎们,此战有生无死,随我冲!” 喊罢,他就一马当先,冲下了山坡。 三根长箭,也如流星般飞射向了妖将! “唉,”九天玄女微微侧过头,不忍看他命丧沙场。这局面,纵然是她,也想不出如何破局。 双方数量差距太大了,若是能占据先机摆下阵型,又或是有城池可依,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仅凭个人勇武,人哪里比得过妖呢…… 奎木狼虽碍于人族女仙不敢再出声,但看到此刻,眼中的幸灾乐祸却是藏都藏不住了。 呵,就一个人族,还妄想与他们妖族比勇武? 想得美! 然后,他就看到那三支流矢把对面的妖将射飞了几里地。 哦,还顺便带飞了后面稀稀拉拉站着的妖兵,一瞬间就破了妖族最前方的阵型,连带着中后部的妖兵都有了些许骚乱。 “这怎么可能?!”奎木狼不可置信地喃喃出声。 凡间的妖将这么菜的嘛??? 优势在我这么明显,都能被干翻??? “这如何不可能?”火正好站在他这侧,给山河社稷图输送了许久仙力可谓输送得无聊透顶。 闻言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分析:“这考生这次虽只是带了一支中队出兵,但你瞧,他武器、护甲和坐骑带的可都是最好的。这三支箭,一看就锐利无比,且他用的弓更是能将一千斤射出两千斤的威力。” 她又抬了抬下巴,示意懵掉的奎木狼再看廿六射死的那只妖将:“这妖将看似凶猛,可全身就只围了块兽皮遮住腰部,其余地方半点儿防护也无,哪抵得住他的利箭?” “再者它虽然有鹰族做斥候,可自己眼神不好,飞箭到了面前才发现,身子也笨拙,躲都没躲过,被射个对穿不是很正常?” “哦,”火又看了眼考场情形,“连飞鹰都被射死了,这下妖族连为数不多眼睛好的斥候都没了。” “凡间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妖怪!”听了火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奎木狼恍然大悟,登时脸色阴沉磨起牙来。 这样的傻妖,也太给同为妖族的他丢脸了! 但磨了一会儿,他猛地反应过来——这不是真实的啊! 这考场中的情景,都是嫦娥她们设计出来的啊! 他当即愤懑道:“你们把妖将设计得如此弱,根本就是在放水!” “哎——”这罪名火却是不认的,挑眉冷笑,“别急着扣帽子!你知道此关是为了什么,就说我们放水吗?” 毫不在意奎木狼无能狂怒的眼神,她慢悠悠道:“这考试是为了测验出考生的能力和品性,又不是为了要他们死,我们闲的没事给他们设生死关?” “这一关嘛,第一,是要看考生是否能提早发觉斥候有异。若能从一开始就发觉阴谋,自然是上上等的表现。” “第二呢,则是要看考生如何应对敌军。如果是提早察觉后将计就计,更是上上等。若是出兵后才察觉,那有勇气和智谋带着麾下士兵取得胜利,也算上等。若是及时回转,当真能摆脱了追兵,尚算中等。若是被敌军杀得屁滚尿流,只有几人乃至就考生一人逃出生天,那就是下等咯。” 另一侧的女神队列里,九天玄女看着山河社稷图里冲杀过去后带队向山谷里逃跑的廿六,担忧地问:“那要是没逃出来呢?” 火耸耸肩:“那就恭喜考生完成考试咯。” “哈哈,”奎木狼也看到了廿六带兵逃进山谷的场面,一时没控制住,笑出了声,“明明那一波冲击没损失几个兵力,他要是再冲几次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现在往山谷里冲,这不是给敌军包围的机会吗?” 故作怜悯地摇摇头,奎木狼笑叹道:“这给了他机会,他也不中用啊!” 然后,廿六就在山谷出口勒住了马。 然后,正追到山谷中央的妖将、妖兵就被山谷两侧的滚石左右夹了个击,慌乱之中个个都成了馍夹肉的馅料,牛肉、驴肉、羊肉、马肉、猪肉等等等等口味应有尽有。 然后,山谷出入口两头就忽然出现了大队人族兵马,从廿六身后转出的,赫然是一脸笑意的边关元帅。 奎木狼:“……” 咱就是说,这什么情况啊??? 九天玄女悬着的心放下了,对火颔首笑道:“看来,他这次表现,是上上等啊。” 山河社稷图中,人族元帅面对廿六的笑容与九天玄女如出一辙,只是更多了几分轻松:“有你这样的后辈,这边关就算老夫百年之后,也无忧矣!” 他拍了拍廿六染上了妖族之血的铠甲:“勾结妖族的人,已经都捉住了,等回去后就审问处置。这次辛苦你了,这些妖尽数而出,老巢必定空了,杀完他们后,就由你带队去清扫。” 黑黢黢的脸上露出两排大黄牙,廿六爽朗一笑:“遵命,多谢元帅!” 旋即,他抬袖使劲一抹脸上血色,大喊一声“儿郎们随我冲”,就又一马当先杀进了妖兵之中。 山谷里,多年征战的青年没有细腻的肌肤、洁白的脸庞,可那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身影,却仿佛闪耀着灼灼光芒。 这一刻,就算是灵霄宝殿里的一些神仙们,亦不由为之心折。 ——这并非是对美色的爱慕,而是对强者的钦佩。 …… 终于杀完了妖将、妖兵,带着一脸懵的亲卫们,廿六找到了妖族的老巢:“为保事密,设伏之事只有元帅亲卫知晓,没有提前告诉大家。” 他环顾四周,抬手道:“这洞里财宝我只取半成,剩下两成半,大家分了吧。” 他这话一出,其余人不由面露喜色。 按他们军中规矩,战利品里十成有四成要归军营,三成要归元帅,两成归带队将领,一成才归跟队士兵。 将军这次把两成半都分给大家,实在是豪爽! 这下子,就连原本心中微有怨怼的士兵也不再暗中抱怨了。毕竟,军中除了廿六这样自己有志杀妖的,更多人当兵,也不过是为了服役或是求生罢了。 反正知不知道军机他们都得豁出性命上战场,自然是碰上这样舍得给好处的将军更令人心甘情愿啊! ——这虽是底层士兵们无奈之下的自我安慰,却也是残酷的事实。 就在大家喜滋滋分着财宝时,忽然,一个搜寻到深处的士兵气喘吁吁跑过来高声禀报:“报——里面,里面有一群人牲!” 作者有话要说: 廿六:机智如我! 第69章 “人牲?!”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不是此生第一次听到这词,但每次听到,廿六心里都会翻涌起汹涌恨意。 他手下的士兵们显然也知道自家将军的心事,连忙带路向其中走去。 阔步迈入洞穴深处,廿六悲痛地发现,果然有一群只用残破树叶或兽皮遮羞的人类,正瑟缩地躲在洞壁旁。见有人来了,他们浑然没有见到同类的轻松,反而目露惊恐,拼命往里挤着。 “天杀的妖怪!”廿六狠狠骂了一声,竭力压制住怒火,命令手下人先照顾好这些可怜人。 幸好他们还不算瘦弱,或许是妖族打着吃肥肉的主意,将他们一个个养得虚胖,还有自己走出去的力气。 只是不知是否是因长年面对凶残妖族的缘故,他们脸上的惧色不曾消减片刻。即便士兵们再如何温言细语,这群人牲也都缩着脖子埋着头,浑然没有逃出魔爪的轻松感。 看他们一个个从自己面前战战兢兢走过,廿六心中好像沉了一块大石头,既压得他喘不上气,又磨得他心肝疼! 这还是在与人类边关接壤的地方呢,妖族就这样蓄养了大批人族。那在妖族境内,又会有多少人类,被他们更为残忍地杀害呢? 想到适才绕过的那个白骨森森的巨坑,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将军,”手上忽然传来了冰凉的触感,身前响起了一声又软又糯的轻声呼唤。 廿六睁眼看去,那好似是个女性人牲,或许是经年不见光的缘故,她不仅手上冰冷,脸色亦是苍白,轻咬下唇望着他,看上去越发楚楚可怜了起来。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满含着感激,小心翼翼道:“多谢你,救了我们。” 将女子努力掩藏着怯懦的样子看在眼里,廿六的心,忽而微微一动。 “英雄救美,”山河社稷图外,魂不守舍的清清无意间瞥到这一幕,望着女子被廿六牵起地手,不由喃喃道,“真是千古良缘啊。” 倒是始终对廿六很是看好的九天玄女微微蹙起眉:“怕是一场情劫呐!” 但山河社稷图中的廿六自然不知道什么情劫不情劫的,甚至都不知现实世界里自己本是女儿身。 在一众神仙感慨之际,考场内时间飞逝,转眼他已和女子情根深种成亲生子,甚至孩子都已经长大能和二姑家的表哥一起练武了。 哦,当年廿六投军后不久,他二姐就难产而亡,只留下一个男婴。 廿六成为将军回乡后,发现姐夫早已续弦。他外甥虽没受家人磋磨,但在贫穷的村民家里一个爹不疼后娘不爱的孩子哪里有好日子过? 廿六遂将其接到了自己的将军府。 这天没战事,廿六亲自教导完儿子和侄子武艺,就打算回书房继续琢磨战略。 听闻妖族老王将逝,几个有势力的部落皆对新王之位虎视眈眈,正是他们人族趁机攻打妖族的好时机。 然而,甫一走近书房,他就听到其中传来细微的动静。 自廿六屡战屡胜后,就将视线从别的男考生考场转移过来的天猷等天将们皱起了眉头,这动静可不对劲—— 于将领而言,书房乃是军机重地,寻常人绝不可轻易进出。且听这动静,窸窸窣窣的,也不像是有人在洒扫。 他们对视一眼,确认了结论——有贼! 并且,还是内贼! 依他们对将军府的观察,处处掌控森严,外贼连外围都极难闯入,更遑论是最中心的书房。 果然,当廿六沉着脸推开房门时,鬼鬼祟祟翻找着书桌的,赫然就是他的娘子! 忽而被当场撞破,将军夫人骇然一惊。 廿六长叹一声,挥退身后担忧的亲卫,独身走进房内:“良人,你这是在干什么?” 这些年被他养出了好气色,将军夫人一张脸如花朵般娇艳,此时脸色惊慌,比之当年更显动人。 她也如当年那般,轻咬下唇,颤声道:“将军,我,我……” 廿六走到了她面前,捉住她左手抬起,看到手中那明晃晃的元帅密令后,满目失望:“你是妖族奸细?” “你被他们当做人牲,竟然还为他们背叛我?” “我,我……”将军夫人身子抖得越发厉害了,手无力地松开,一纸密令轻飘飘掉落到地面,书房中的两人却都没有看它,而是无声对视着。 或许是被他眼中的失望与痛心刺伤了,将军夫人猛地扑到他怀里,哽咽道:“我,我也不想的!” “将军,我是真心爱你的,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今后,今后我再也不敢了!” 清清目睹一对有情人骤然对立,亦是感慨万千,默默垂眸。 错非知道廿六本为女儿身,看他考场里这般厮杀之后,她都忍不住心动了。如此英雄丈夫,他良人是怎么忍心背叛他的! 清清正暗自为这段虐恋伤怀之时,只听“咚”得一声闷响。 清清震惊抬头。 将军夫人震惊抬头。 廿六微微一笑。 手死死捏住怀中夫人的手,廿六一使力,探到他胸前的那只利爪就折断了去。 就在清清还为将军夫人竟是妖族而怔愣时,廿六已经和冲进门的亲卫们三下五除二,给将军夫人化作的母狼妖好一顿暴揍。 最终,被揍得现出原形的母狼妖被牢牢捆在地上,只能怒目圆睁向廿六呲牙:“你这个没有心的男人,竟然一直在防备我!” 要不是他胸前的护心镜,它立刻就能给他挖个透心凉! 廿六抹了抹脸上被它喷出来的口水,边嫌恶地擦拭手掌,边嗤笑道:“怪就怪你伪装太失败,哪有人牲有你这么胆大,竟敢来拽本将军的手?” “你从那时候就发现了?”母狼妖不能容忍自己竟这么早暴露,“不可能!就这么一个理由,你竟然就怀疑我?” “当然不是,”与她撕破了脸,廿六颇有闲情逸致地道,“平常人牲们被解救,要么麻木地听从安排,要么见到同胞后欢呼不已。唯有救你这一次,其他人牲们见了我们,都仍旧面色惊恐。” “但军中后来确认过,他们被救前并未经历过被同胞残害之事,获救后也都逐渐能和同胞们相处甚欢。” 淡淡一笑,他笃定道:“可见,他们害怕的不是人。” “那你为什么还要留下我?”知道他一早就看破了自己的伪装,母狼妖更不可置信了,“甚至还和我成亲?”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廿六淡然地捡起地上的元帅密令,弹弹上面的灰尘,对母狼妖晃了晃,“若非你这些年坚持不懈给妖族传递假情报,我哪能杀掉那么多妖族?” “你利用我?!”这下子,母狼妖是真的目眦欲裂了,“难怪我军一次又一次退败!你这个人类,当真是奸险狡诈!” “哎,”廿六嗤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它,目光淡漠,“哪及得上你这只狼妖,竟能潜伏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也不过是将计就计而已。” “好一招将计就计!”灵霄宝殿上,九天玄女和天猷元帅已异口同声喝彩了出来! 看了这么多武试考生的表现,廿六前期一直是其中的佼佼者,所以当他可能沉迷于温柔乡渡不过情劫时,他俩的心简直都要揪了起来。 直到此刻,他们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更是不禁为廿六的敏锐与机智而欣喜。 一次还是偶然,两次变被动为主动掌握先机,可就不是运气了! 若此前他在战场上的厮杀,证明了他是能担当冲锋的武将。那么这两次的运筹帷幄,则证明了他足以担当一军元帅! 实在是英才啊! 这考试大典真是不错,要不是有这么一遭,这等大才,或许就要被埋没了! 殿中,嫦娥正输送仙力支撑着考场的阵法呢,就听到了九天玄女和天猷元帅的欢呼声。 看着二人简直要手舞足蹈的模样,她不禁失笑——这难道,就是后世凡人所说的,直播养成系爱豆和狂热粉? 咳,挺好,这么一看,起码表现不错的考生,就职前就能获得前辈的喜爱。 当然…… 嫦娥暗暗瞥了眼天蓬元帅,果然,他也在观察廿六的考场,只是脸色并不美妙。 ——当然,也可能会遭小人的嫉妒。 就在神仙们心思各异之时,仍在考试中的廿六已经阔步走到书桌后,一把从桌下提起了一个孩子! 母狼妖惊呼:“大郎?你怎么在这里?” 没错,廿六提起来的,正是他和母狼妖所生之子廿大郎。 十岁左右的孩子愣愣地被亲爹提到母狼妖面前,小脸更是被掰得正对母狼妖长满黑毛又龇着獠牙的大脸。 母狼妖慌张侧过脸,不敢让孩子看到自己的原形。 廿六嗤笑一声:“要是真爱你儿子,你就不该做这些事!” “半人半妖在人族尚且能有条命,要是人族边关真被你们攻破了,你儿子什么下场,你不知道嘛?!” 这话说得母狼妖又羞又臊,脸上凶意更甚,两根獠牙也淌着恶臭的口水又龇了出来。 似乎是被娘亲这幅样子吓到了,廿大郎情不自禁地向后瑟缩了一下。可旋即,他又好像被烫着了一般,跳离了廿六身边。 廿六脸上却没有丝毫波动,他从腰间抽出匕首,塞到廿大郎手里。 感受到廿大郎在挣扎着要丢掉匕首,他攥着对方的手不放:“我不管你是怎么跑到书房里来的,但既然你在这里,你就得做出个选择来!” “你已经看到了,你娘是只狼妖!她也承认了,这些年,她一直都在偷我们的情报给妖族!” “你的爷爷奶奶、姥爷姥姥、叔叔伯伯、兄弟姐妹都是被他们妖族所害,她刚才更是要取你爹我的性命!” 廿六狠狠握着廿大郎地手,直直将匕首对准母狼妖:“现在,你来选,你是要当廿家的人,还是要陪她当妖!” 作者有话要说: 廿六:说吧,你选爹还是选娘?! 第70章 “狠人啊!” 这一逼问,莫说九天玄女和天猷元帅,就是偶然瞥见这考场的勾陈大帝,都不由喃喃出声。 身为男人,他自然知道,对着自己女人毫不留情容易,但对流淌着自己血脉的孩子还能这样,那是真狠心呐! 试炼里,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引起诸多神仙注意的廿六,见儿子终究还是将匕首捅进了亲娘心窝,淡定放下正嚎啕大哭的儿子,阔步走了出去。 这一走,就是飞瞬即逝的两个月。 两个月里,他趁着妖族内部之乱,连下几十城,再打下去,攻破妖族王庭,指日可待! 然后,他就收到了人族皇帝的金牌。 皇族内侍举着圣旨,居高临下道:“廿将军,接旨吧,皇上等着您回朝复命呢!” 廿六咬牙:“马上,马上就能歼灭妖族了!” 内侍神情冷了下来,冷呵道:“将军这是要抗旨不遵嘛?!” 廿六咬咬牙:“公公,抱歉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左右亲卫按住了内侍,廿六抓起枪,咬牙又攻破了一座妖族城池。 收到妖族密令后就自信等着看廿六灰溜溜班师回朝的守城妖将:“……” 说好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呢? 你们皇帝就让你回个朝,你都不听??? 事实上,相隔万里远还分属不同种族的两颗脑袋在此刻诡异地重合了脑电波,人族皇帝与它是如出一辙的震惊。 于是,一怒之下,人族皇帝又发了道金牌。 廿六咬牙,又攻破了一座妖族城池。 人族皇帝震怒,再发金牌。 廿六咬牙,再破城池。 观看真人版攻城略地战争实况直播的神仙们懵了—— 咋滴?这试炼还带卡顿哒? 幕后黑手嫦娥微微一笑,后世人深以为憾的千古难题——将在外如何处理十二道召回金牌——怎能不引入这场盛会呢? 很快,廿六就集齐了十二道金牌大满贯,大军也势如破竹攻破了妖族王庭。 铁蹄踏上血河,溅起阵阵涟漪。 廿六举起长枪,催马向妖族王室所在而去。一路上,凡有妖族敢挡在他马前,皆被无情刺穿。 他的眼底泛起猩红,眼角染上的血在脸颊拉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红。 今日,他必手刃妖王,为千千万万被妖族残害的人类报仇! 长枪所指,片甲不留! “不——” 忽而,一道撕心裂肺的喊叫在身前响起。 廿六警惕地侧过脸望去,饱含杀气的目光却在掠过那幼兽时顿住了—— 他枪尖所指,是一只懵懂幼兽。 小白猫的蓝眼睛晶莹剔透宛如镜湖,瞧见有□□来,浑然不知死劫将至的它竟还对着廿六露出稚嫩的笑。 “唉!”灵霄宝殿上,许多心肠软的妖族神仙露出不忍之色。 虽说在这考场里两族对立的背景下,人与妖必然要拼个你死我活,但看到这样还未造下孽果的幼崽就要惨死,实在是令人心痛。 天蓬目光愤懑,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残杀无辜幼崽,也不怕走火入魔!” 考场幻境中,廿六鹰隼般的双眼狠狠盯住小白猫,眼底杀意翻涌。 他眼前走马观花一般,浮现了许多场景—— 被撕碎成一块块拼不出个完整身体的亲人们,伸出利爪屠戮人族的妖族们,麻木等待着死期的人牲们…… 他该杀了这只小猫的,它的长辈中或就有残害过人类的妖族,它可爱的外表可能只是妖族的伪装…… 可是—— “咻——” 长枪狠狠扫过小白猫头顶,却未伤它一根汗毛。 眼底猩红褪去,转而化为一汪深潭,平静而寒冷。 望着被母亲慌忙抱在怀中逃走的小白猫,廿六举起长枪,大喝一声—— “止戈!” 这嗓音于人族士兵无比熟悉,但这两个字,却令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身后,正要砍死一只病弱老狐狸的士兵僵硬地举着大刀,犹疑地问:“将军?” “止戈!”廿六语气平淡,威严目光扫过所有他一声令下后就顺从停住了脚步的兵卒,“我们是军人,刀刃所指,不该是平民百姓。” 士兵不可置信:“将军!这是妖族!” “但你是人族士兵!”廿六眼神落在士兵身上,坚定道,“我族军法明令,不可屠戮平民,你忘了?!” “妖族的平民,难道就不是平民了?” 不待士兵反驳,他又道:“何况,男子汉大丈夫,只知道屠杀无辜老幼算什么英雄?” “有这力气,不该冲进王城,把下令侵袭我族的妖王诛灭?!” 说罢,他催动胯下骏马,大喝一声:“人族的儿郎们,随我杀进王城!” “诛灭妖王!” 在他身后,所有将领和士兵不再理睬妖族手无寸铁的百姓,一个个拿起武器向王城涌去。 “杀进王城!” “诛灭妖王!” 千万人的呐喊响彻妖族王庭,宛若百川奔流入海,带着无可抵抗的气势,劈头盖脸冲向王庭。 “好!”喝彩之声在灵霄宝殿上接连响起,九天玄女、天猷元帅等神仙,各个面露欣赏之色。 “令行禁止,一声令下麾下士兵皆从,治军有方啊!” “及时止戈,不任由仇恨蒙蔽双眼,足够冷静!” “还能振奋士气,确保军心不会动摇……” 听到那么多神仙都在赞扬廿六,天蓬紧抿双唇,脸上火辣辣的疼。 山河社稷图中,廿六已经亲手砍下妖王头颅,在祭拜过爹娘后,他率军归朝。 只是,或许是因恼怒他没有听令,又或许是忌惮他功高震主,大军行至人族皇城五十里外时,等待他们的并非夹道欢迎,而是一位冷面御史。 本朝向来重文抑武,这位御史更是出了名的瞧不起武将,当年老元帅进京时,还被他指着鼻子骂“唯金榜题名者方为好男儿”。 这一次,面对廿六这个武夫,御史一如既往没给好脸色,冷冷念完圣旨,就阴着脸催廿六卸甲,舍掉大军孤身入京。 廿六:“……” 廿六掏了掏耳朵,礼貌确认:“您说什么?” 御史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斜睨他:“粗野不堪便罢了,竟连话也听不明白?!” 廿六微微一笑:“话倒是听得明白,只是不敢信呐。” 他转头扫了扫身后的六十万大军,对御史诚恳问道:“您说我要是现在造反了,这六十万大军,能把皇城踏上几个来回?” 他微微凑近御史,在对方惊骇退后时,嘴角勾起弧度:“这逼反我害皇城失陷的千古罪名,不知道大人您,扛得住不?” 御史颤巍巍指着他的鼻子,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尔,尔敢?!” 廿六哈哈大笑,上马一甩长鞭,高呼一声:“儿郎们,随本将军进京领赏!” “进京领赏!” “进京领赏!” 士兵们的欢呼声如山呼海啸般冲过御史,万马奔腾向皇城涌去。 入城后,老皇帝撑起病体,满脸爱重地迎接了廿六和他的六十万大军。 当夜,前些年御赐的将军府里燃起了熊熊大火,不过廿六没什么事。倒是白日迎接他的御史,听说当晚饮酒作乐时突发心疾去了。 “唉,真是可惜啊,”皇家宴会上,廿六满脸遗憾,“御史大人看着还老当益壮,怎么就如此走了呢?” 他鹰隼般的锐利目光射向老皇帝,举起酒杯意味深长道:“人上了年纪,还是得少管点闲事,才能得享天寿啊。” “陛下,您说是不是?” 老皇帝呛了口酒,僵笑着点头:“是,是啊。” “哈哈哈哈,”随手掷下酒杯,廿六扶刀起身,“今日多谢陛下招待,臣还有军机大事要处理,就先回府了!” 那杯中佳酿浸透了地上红毯,老皇帝见了,心头也好似笼上了一片深深阴影,望向廿六背影的目光更为阴鸷。 没过几日,皇城中就传起了一则传言——那日廿将军率军入城,天家公主围观之际,芳心暗许。 面无表情接过赐婚圣旨,廿六将老皇帝的闪烁眼神收入眼帘,转身走了出去。 即将走出宫门之际,一阵香风袭来,柔软身躯撞入他怀中。 低头对上一双小鹿般的眼眸,廿六扶起含羞带怯的公主后,唇角微翘,温润一笑。 半个月后,廿将军——哦不对,自班师回朝后,廿六已经继任为元帅了。 廿元帅与公主大婚后,不顾皇帝挽留,带着公主就回了边关,继续追击贼心不死侵扰人族百姓的妖族余孽。 几年过去,妖族余孽几乎清理殆尽,剩余妖族在多年教化下,也逐渐与人族融合,能够和平相处。 而边关及原妖族地界,也在多年治理下,逐渐富庶安宁,且悄无声息地成为了廿六的一言堂。 这一日,廿六正亲自巡察一处农田,就听到了一阵吵嚷声。 他皱起眉走去,只见自己府里一个小厮,正推搡这一位老农。 “住手!”喝住了小厮,廿六快步走上前小心翼翼扶起老农,“老人家,你没事吧?” 待老人家虚弱地点点头,他训斥小厮道:“如此无礼,下去自行领鞭!” 小厮赔笑:“是,小的这就去领罚!” “只是元帅,这老东西——不,老汉,这老汉既然是小的得罪的,那就让小的搀他回家,亲自赔罪吧!” 廿六眉头皱得更紧,而原本被扶起的老农,听到这话,却当即跪下了,对着他五体投地:“不,不!元帅!老汉不走!” 老农趴在地上,老泪纵横:“老汉有冤!有冤呐!” “瞎说什么!”那小厮忙呵斥老农,一手要抓他,另一手匆忙对廿六摆手,“元帅,您别听他胡诌!他人老糊涂了!瞎说八道!” 廿六沉下脸,示意左右亲卫抓住那小厮,自己则再次扶起老农:“老人家,您有什么冤屈?不用怕,我必然为您做主!” 老农颤巍巍望着他:“元帅这话,当真吗?” 廿六点头:“当真!” 老农眼角涌出的泪更多了,他哽咽道:“您的外甥,他害了我满门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写四名考生的,但怕大家觉得拖沓,打算缩减成两位考生啦~ 而且有在尽力把节奏调动起来,除了写自己想吐槽的点外也在努力写出爽点~ 这样应该不会让大家看烦了吧(狗狗祟祟探出脑袋)魔/蝎/小/说/m/o/x/i/e/x/s/.c/o/m 70-80 第71章 “我外甥?!” “灭您满门???” 廿六不可置信。 他外甥明明乖巧听话,超讨人喜欢的! 怎么到了这老农口里,就成了看上他家外孙女后强抢民女不成,于是先奸后杀再把人曝尸荒野,之后为防他家人上告,还给他们全家下毒顺便夺了他家良田的孽畜了?! 这等荒唐事,怎么可能是他外甥干的??? 然后,老农就掏出了如山铁证。 然后,赶来的他外甥就笑嘻嘻求舅舅饶他一命,保证自己今后会乖乖的,也一定会料理好这老农,不让他污了元帅府的名声。 廿六:“……” 这进退维谷的一幕,天蓬元帅见了,都不觉叹气。 廿六这场试炼的全程直播看到此处,他虽还在嘴硬,却也不禁暗暗佩服这人族小伙子,哦,不,小丫头。 可这一关,他看廿六是难过了。 廿六的家人都被妖族害了,现在除了他儿子,就剩下这么个他二姐的遗腹子,还是他亲手给带大的。 这等血脉亲情,廿六当真能大义灭亲? 而要是他为亲者隐,那将来就不配为镇压三界妖魔的天将! 这场考试,他算是功亏一篑了! 这个道理,天蓬自认自己是最懂得,否则,他也不必总是为天兵中某些爱和下界来往的妖族暗中遮掩了。 意识到了这一关的艰难,天蓬冷笑一声,对主持着大典的嫦娥嘲讽道:“这一关好生歹毒!就不知,是哪位大才设下的?” “是龙吉大公主设下的,”嫦娥淡然应答,“陛下和娘娘当日能大义灭亲下旨惩处云华长公主,天庭众神自然也应紧随其后,有为公无私之心!” 她轻飘飘扫了眼天蓬,讥讽道:“怎么,天蓬元帅有什么不解吗?” 天蓬、天蓬狼狈别过脸。 要是别的神仙,他还能嘲讽对方自己是否能做到大义灭亲。但玉帝和王母当日已然是当真下旨惩戒了云华,更是险些派出天猷去灭其满门。 做到这种地步,自己哪还有能摘指的! 御座之上,竖起耳朵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来回观察考生的玉帝,也顺带听到了这话,登时满意颔首。 没错,朕都能大义灭亲了,尔等又凭什么例外? 不错,又是成为天庭模范的一天! 考场里,廿六的外甥还在嬉皮笑脸:“舅舅,您就放心吧,我肯定处理得神不知鬼不觉!” 廿六静静听他说了半晌,见旁座上老农神色愈发忐忑惊慌,遂温言对老农道:“您且安心。” 再瞥了眼怔然的外甥,他转头问归来等候的亲卫:“可都查清楚了?” 亲卫看也不看怔然的元帅外甥,奉上数张按着血手印的纸,恭敬道:“俱已查明。” 接着,就开始对廿六一一禀报他外甥这些年犯下的恶事—— 最初,他还只是试探性地调戏街上豆腐西施、在将军府账房多支取银两。 等廿六成为元帅后,发觉无人敢得罪他这个“皇亲国戚”,又开始玷污了良家妇女后强纳她们为小妾,还敢插手元帅府给老兵们的抚恤金。 这两年养着一大家子小妾入不敷出了,于是进一步强取豪夺老百姓们的田产…… 亲卫一桩桩一件件回禀给廿六,桩桩证据确凿,件件触目惊心,老农听得泪如雨下,外甥听得哑然惶恐,廿六听得脸色却愈发平静。 他转过头,平静地问外甥:“你可有要辩驳的?” “这,我,”外甥嗫喏不语,显然也知道就算舅舅能容忍其中一件事,这么多事一下子涌出来,也太耸人听闻了些。 廿六又问亲卫:“为何这么些年,这些事竟都没传到我耳朵里?” 他语气平淡,亲卫却不敢轻忽。元帅耳目被堵塞,他们这些亲卫难辞其咎,元帅这是在问他的罪啊! 他连忙跪下,叩头请罪:“是属下无能,未能及时察觉。” 不过,该为自己分辩还是要分辩的:“这些年,府中密探尽数而出,为剿灭妖族做准备。而府中事宜,您交由了亲眷打理。” “前些年都由前夫人打理,但她乃是妖族,自然巴不得为我军添乱。而近些年,打理府中的,是……” 听到这里,廿六明白了。 当年为了让那母狼妖掉以轻心,他是当真将后院之事托付给了她。 再之后,公主嫁过来不久就担起了安抚百姓的要务,时常不在府中。这两年打理全府上下的,乃是自己的好大儿啊。 “爹!您就宽恕了表哥吧!” 巧得很,得到消息的廿大郎也到了。 他人还未到声先至,语气中充满了对亲人的担忧之情:“他是咱们唯一的亲人了,就算犯了再大的错,也请您看在血脉至亲的份上,宽恕了他吧!” 廿六掀起眼皮,待他进了厅,一个眼神,左右亲卫就按住了自家少爷。 廿大郎惊慌喊道:“爹!这是为何?!” 廿六把一叠纸洋洋洒洒撒到他面前,平静道:“别急着叫爹,你先回答我,你表哥干的事,你知道多少?” 廿大郎被亲卫压着一张张看过去,不知是因头朝下脸贴地的姿势太过耻辱,还是被纸上的字字血泪所刺痛,他脸色涨红,眼眶里出现了与自家表哥相似的惊恐。 廿六等他看完了外甥的罪状,一磕茶杯:“说!你知道多少?” 茶杯磕在桌上的声音不大,座下几人的身子却都不由一抖。 廿大郎强笑道:“爹,我只知表哥闯祸了,真不知他闯了这么多大祸啊!” “还算聪明,”廿六闻言,嗤笑一声,“比你表哥强,知道这罪不能认。” 而就在廿大郎微微松了一口气时,狞笑一声,吩咐左右亲卫:“按住他,取我鞭子来!” 就在廿大郎不可置信企图挣扎之时,廿六一鞭子抽到他脸上:“你以为这么说,就能给自己脱罪吗?!” “我常年征战不在府中,你却不是!你表哥纳了这么多小妾,插手老兵抚恤,你就真的不知?!” “就算你不知,”廿六冷笑一声,又是一鞭子,将其两颊抽出了对称血痕,对廿大郎失望道,“我将府中内务托付给你,什么意思,你不知道?” “今日连这点小事都约束不好你表哥,你要我怎么相信,来日你有能耐,能撑得起你老子我的家业?!” 这话一出,涉及继承权,廿大郎顿时慌了,躲也不躲鞭子了,连连叩首:“孩儿知错了!请爹责罚!请爹责罚!” 自然,不必他说,廿六也饶不了他,“噼里啪啦”又是十几鞭子下去。 随手将抽断的两截鞭子丢在一旁,廿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这不争气的儿子,语气淡漠吩咐亲卫道:“把他带回府里,传下去,少爷受了风寒,半年之内都得卧床养病。” 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去给公主传个话,这府里的内务,就先辛苦她了。” 料理完了帮凶,他的视线,转移到了主犯身上。 而主犯,他的亲外甥,早已吓得抖如筛糠,面如土色了! 连自己亲儿子都能这般惩戒,那自己这个区区外甥…… 目光中溢满绝望之色,他连连叩首:“舅舅!求您了!我知道错了!我愿意受罚!您饶了我性命吧!” 说着,他还屁滚尿流爬过去捡起鞭子,呈到廿六身前:“您打我吧!打我吧!求您了舅舅!” 不同于廿六长年征战沙场磨砺出的黑脸糙皮,他外甥虽也学武,但自小养在他府里,却是养出了一张又白又嫩的脸皮。 此刻他“咣咣咣”往地上砸脑袋,没一会儿就砸出了满脸血色,映在他嫩白的脸皮上,显得格外惨烈。 廿六伸脚,以长靴尖轻抬起外甥颤抖不止的下巴,淡漠道:“你知道错了?那你说,你错哪了?” 在外甥支支吾吾说“不该恃强凌弱、有辱门楣”之后,他蓦地笑了,猛然将外甥一脚掀翻在地。 转身坐在堂上,廿六狞笑道:“我来告诉你,你错在哪儿了!” “你说你有辱门楣,你有辱了什么门楣?!” “你以为你是谁!天王老子的儿子?还是皇帝老儿的亲孙子?”他目光嘲讽,“你就是个村夫之子!你的爹!你的娘!你的爷爷奶奶!姥爷姥姥!全都是农民!” “怎么?你从农家抢夺人家闺女、农田的时候,很得意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元帅府的少爷,很威风是不是?!” “我告诉你,”廿六一拍桌子,吓得外甥大惊失色,“你忘了本!” 长叹一声,他无比失望地摇头:“你不爱习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就算了。我怜惜你自幼体弱,又不似我因妖族而家破人亡,故而索性任你去了。” “可我没想到,你竟然成了这等纨绔!”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的纨绔,也是我最痛恨之辈?!”想到恨处,廿六鹰目泛起晶莹水色,“你以为,我的亲爹亲娘——你的姥姥姥爷,为何会居住在那么容易被妖侵袭的山下?” “就是因为,当初就是你这样的纨绔,要强夺你姥爷的田,要强占你姥姥的人啊!” 他眼底猩红,看向外甥的眼神再也没有了丝毫温情,嗤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变成了这样的恶徒!” 摇了摇头,廿六神情淡漠,径直走过外甥身边,负手离开了此地。 而他背后,心知自己会是什么下场的青年,面无血色,委顿在地。 第二日,城中菜市口,百姓投了一筐又一筐的烂菜叶子,混合着千刀万剐后的血肉和骨头架子,被埋进了廿六姐夫家的祖坟。 三日后,正因当众自罚受鞭而养伤的廿六,迎来了匆匆赶回城的公主。 廿六趴在床上,轻声宽慰她:“无事,不过几鞭子,我还受得住。他犯了错,我有不察之过,受罚是应当的。” 公主仰起头咕嘟咕嘟灌完一壶茶,看也没看他的伤口,肃容道:“皇帝病重,宫中有异!” “什么?”廿六一个激灵从床上蹦起来,披上件衣服就走,“还有这等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廿六:大义灭亲!不愧是我! 第72章 一夜厮杀后,皇宫里弥漫着血气,熏得人恶心。 老皇帝躺在床上,双目直勾勾望着房梁,胸口艰难起伏着。 “吱呀——”殿门被推开,徐徐露出门外的天光,和一道缓缓而来的提刀人影。 老皇帝下意识眯了眯眼后,侧头看去,见那人不是自己期待的人选,不由颤栗了起来:“你,你这乱臣贼子!” 刀锋划过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廿六没有出声。 他侧走一步,让出了背后的公主。 老皇帝眼中冒出惊喜的光:“好,好孩子,原来是你——” “哎,”公主抬起不染纤尘的长袖,掩唇一笑,“父皇,别高兴得太早,不然惊喜落空,你可就是死不瞑目了。” 老皇帝惊疑地望着她,强自镇定道:“你不要忘了,你是皇室公主!” 公主没理他,左右看了看,终于有殿内机灵的小太监快步搬来了把椅子。 恣意坐在椅子上,她才慢悠悠道:“那父皇以为,我该如何做呢?” “是妄图以一人之力对抗他几十万大军,最后不自量力被乱刀砍死?” “还是披上公主仪制,从城头一跃而下,让他今后纵然坐拥这万里江山,也只能独自怀念再也见不到的我,终生孤寂萧瑟,肝肠寸断?” 公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们男人嘛?” “当初先皇后过世时,你口口声声说和她伉俪情深,一副恨不能随她而去的模样。可不到十一个月,李嫔就诞下了二十八弟。” 公主“啧啧”两声,玩味道:“算了算,你的深情,也不过就半个月而已嘛。” “再之后,这为你诞下龙子的李嫔,就在伴你出游时不幸被妖族一同掳走,还被你主动送给妖族去行了什么牵羊礼。” “可笑的是,”眼中流露出真切的悲哀与感同身受,公主轻声道,“妖族没有杀她,可在你们被老元帅救回后,她竟然死在了你手上。” “而原因是——你嫌她脏!” “多可笑啊,你没嫌送妻女给妖族淫乐的自己脏,没嫌害十万护驾大军枉死的自己脏,没嫌致千万百姓民不聊生的自己脏,竟然嫌一个被自家良人送人的弱女子脏……” 羽睫轻颤,公主出神地望着幽幽燃烧的烛火,喃喃道:“幸好啊,我那时也不过几岁,母妃又不受宠,被皇宫上下都遗忘了,才逃过一劫。” “不然,几年前,你怕是就连要找个公主来拉拢老廿,都找不到了。” “那可怎么办呢?我的好父皇,你还不得忧虑地连夜夜,御,十女,以安抚你那颗脆弱的心呐。” 被翻出了黑历史,老皇帝急得连呛几口,缓了许久后,才涨着脸呵斥她:“放肆!目无尊上!你放肆!” “是啊,我放肆,”公主蓦的站起身,走到床边,看着老皇帝隐露惊恐的脸色,含笑道,“难得能在父皇面前放肆一回,你就懂点儿事,忍了吧。” “毕竟,这么多年了,我忍你刻薄寡恩枉为人父,嫔妃们忍你荒淫无度枉为人夫,臣民们忍你暴戾残虐枉为人君,忍得够久了。”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老皇帝又青又白的脸皮,旋即抽身而去:“也该你忍一忍了。” “哦,对了,”她止住脚步,侧过脸,低声问,“父皇,为什么你都这么恼怒了,还不呵斥我的名字呢?” 老皇帝怔住了。 他艰难地举目望去,老眼昏花的模糊视线中里,幽暗不明的摇曳灯火下,女儿的轮廓更加看不清了。 公主轻轻一笑,眉梢挂着嘲弄:“因为,你根本就没想起给我赐名啊。” “就连当初出嫁时,我的封号,都只是钦天监匆忙之下,随随便便拟了个字,你就允了的。” “大抵,你都没正眼瞧过吧。” 绣着龙纹的赤红裙摆摇曳过地面,公主昂首挺胸,走过黑暗,向着殿外的天光大步而去。 在她身后,廿六默默执起了刀。 “当日,你为将自己从妖族换回,纵容妖族侵扰百姓,致我满门皆亡的仇,也该报了。” “陛下,上路吧。” “陛下!”灵霄宝殿上,天蓬看到此处,不同于其他仙家的欣慰颔首,他猛然出列,向玉帝拱手,义正言辞道,“设置这一关卡之仙,实在是居心叵测啊!” “竟敢让这些考生弑君!若这些考生日后入了灵霄殿,哪还会有忠君之心!” 他慷慨激昂地指点江山:“此等奸佞,理应上天罚台,以儆效尤!” “胡说!”迎接他的不是人族女仙的惊慌辩驳,而是螭润六公主的怒喝,“天蓬元帅!你这是何意?!” “这人族老皇帝自己昏庸无能、荒淫无度,才有此一劫,实属活该!” “我父皇圣明英武、克己为民,三界之中谁不敬服?!” “你将他与我父皇相提并论,是何居心?!” “就他,也配?!” 说到这里,她又对着天蓬不屑一笑:“我告诉你,你可是小看了我父皇!” “当日拟出这一关,本宫就请父皇过目了!” “父皇气度万千,未曾介意过一星半点!” 说罢,她手上还持续地给自己负责的考场输着法力,目光已孺慕敬佩地望向了上首的玉帝。 玉帝:“……” 玉帝微笑颔首,矜持道:“朕统御三界,也算兢兢业业,自然不会忧虑此事。” 自然,他是不会承认,当初是被自家女儿上来一通天花乱坠的恭维迷晕了脑袋,兼之天道不知道怎么想的使劲戳他腰间软肉催促,才无奈同意的。 再者说…… 眼中闪过一丝冷意,玉帝玩味地想:自己说着是三界之主,可上面还有两尊大佬呢。就算招了一批反骨仔进来,该担心的,那也不是自己啊。 他手指扣在御座扶手上,若有所思。 说不得,自己还能顺道浑水摸个鱼呢。 考场里,廿六已经料理完了老皇帝,走出殿门,就见公主正站在高台上,眺望飞檐上的天光。 见他走近,公主淡淡一笑:“老廿,我要给自己取个名字。” 她目光凝视着那缕朝阳的光,感慨道:“我自小不受宠,没读过几天书,取不出什么有深意的名字。只希望,今后的日子,我都能看到这样好的朝阳。” “我就叫‘朝’,你觉得如何?” “很好啊,”廿六耸耸肩,“你知道的,我以前只顾着看兵法和治国的书,也没读过什么诗赋嘛。” “那等之后给你封王,就也叫‘朝王’吧,听着不错。” 公主侧头看他,目光里有难辨的情绪。 廿六再次耸肩:“辛苦你这些年陪我这老头儿装样子了,答应了会保你后半生富贵荣华,自然不会毁约。” “只是,”他黑黢黢的脸上泛出笑意,眼神促狭,“这么好用的臣子丢掉不用,我心里刺挠得慌啊!” “朝王爷,今后的朝政,可就辛苦你啦!” 是年,廿六称帝,力排众议,封前朝公主朝为异姓王。 自公主怒斥老皇帝时,就开始关注这考场的王母和斗姆元君见了,不由眼中异彩连连。 只是很快,她们就遮掩了神色,目光平淡地移向了别的考生。 至少,至少此时,她们还不能暴露这一颗野心。 而廿六所在的考场里,还是熟悉的宫内厮杀,只是这一次,走进殿门的,却是廿大郎。 提着染血长刀,他志得意满地望向坐在龙椅上的廿六:“父皇,没想到,你还有今日吧?” 已然苍老的廿六平静地看着自己正值壮年的儿子:“朕自问,待你还算恩厚。” “恩厚?哈哈哈哈哈,”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廿大郎愤怒道,“你逼我杀我亲娘,明明是亲戚却鞭笞我,登基后还不封我这唯一的孩子做太子……” “你管这叫恩厚?!” “这叫什么恩厚?!” 俯视着暴跳如雷的儿子,廿六叹了口气道:“你娘是妖,若你不表明立场杀了她,纵使朕有心护你,你也逃不出边军的怒火。” “你表哥做了那么多错事,你却为其再三遮掩,朕身为你的父亲,不该教育你吗?” “至于这皇位……”廿六看着廿大郎,摇头道,“德不配位,必遭灾殃,朕怎么能害你?” “德不配位?”廿大郎冷冷一笑,“又是这样!你又是这样!贬低我!看不起我!” 他提起长枪,望着皇位的目光充满了野望:“今日,不必你给我了。这皇位,我自己来取!” “殿下还是考虑清楚为妙,”忽而,一道披甲的身影从帷幕后转出,正是朝王。 随之而来的,是悄然无声出现在殿中的几十名御前侍卫。 而殿外的厮杀声,也瞬间消逝了。 廿六望着惊慌的廿大郎,神色失望,摇了摇头:“朝王甚至都没控制呼吸声,你竟都没发现。” “买通宫门守卫异常顺利,你的幕僚还专门提醒了你,你竟也不觉得有诈。” “就你这打猎都打不过大鹅的花拳绣腿,能在厮杀里不受伤分毫,你竟半点没感到奇怪。” 他嗤笑一声:“这么多疑点,朕的好儿子,你怎么都没发现呢?” 廿大郎、廿大郎死命扭动着身体,企图抵抗御前侍卫的压制。可就如多年前被廿六亲卫压着看他表哥罪状之时,他也不过是徒劳反抗罢了。 终于,他放弃了挣扎,摆烂一般坐到了地上,仰头望向他的父亲,这个帝国的君王:“那你,打算怎么惩治我呢?” 唇角微勾,泄出有恃无恐的笑,廿大郎朗声道:“我可是你唯一的子嗣啊!” 廿六亦是淡淡一笑:“你高兴得太早了。” 廿大郎变了脸色:“难道,你还有别的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廿大郎:说好的独生子女呢?! 第73章 “别的孩子?” 廿六摇了摇头:“你知道的,朕只有你娘一人。” 可就当廿大郎长舒一口气后,他又无奈一笑:“谁说,朕的皇位,就一定会传给朕的子嗣了?” 对着儿子不可置信的目光,廿六站起身子,目光越过他,望向大开殿门外的天光。 “朕这一生,唯有一愿——天下百姓,再不受妖族之乱!” “朕投军,是为了亲手杀尽恶妖。” “朕篡位,是为了江山稳固,能支撑起教化妖族之力。” 他回过头,对上廿大郎的迷茫双眼,坚定道:“朕传位,也必然是要传给能促进人妖两族融合的英才!” 廿大郎:“……” 廿大郎跟看疯子一样看他,嚷嚷道:“你疯了?!皇位不传给自己儿子,传给外人?!” 廿六平静道:“天下百姓,皆为朕之子女。” “而朕的继承人,该继承的,不是朕的血脉,而是朕的意志!” “哈哈哈哈,”廿大郎抹着眼泪,放声大笑,“不可能,你不可能成功!” “普天之下,哪有这样的先例?!” “皇位父传子传了千百年,你凭什么忽然要传给外人?” 闻言,一个中年文官从御前侍卫身后走出,拜伏在地:“陛下有尧舜之德,实为千古圣君!” 廿大郎怔住了,那是和自己暗示说会中立的左丞相。 又一个老年文官拜伏在地:“陛下有尧舜之德,实为千古圣君!” 廿大郎又是一怔,那是跟自己一起“打进宫”的右丞相。 接着,御前侍卫让出位置,越来越多的文武百官衣冠整齐,从容列队鱼贯而入,一如往日早朝的模样:“陛下有尧舜之德,实为千古圣君!” “陛下有尧舜之德,实为千古圣君!” 廿大郎:“……” 他算看明白了——合着,小丑就他一个人呗?! 你们一群大佬要玩高端局就去玩高端局,在这儿溜傻子呐?! 没再舍给自家傻儿子一个眼神,廿六拍拍站回百官列首的朝王,欣慰道:“做得很好。” 旋即,他就摘下自己头顶的皇冠,正对朝王而立。 “这江山给你,朕放心。” 朝王神情坚毅,单膝下跪,拳头抵在心口处,俯首谢恩:“必不负陛下所托!” 廿六将皇冠放在她头顶摆正,苍老的脸上流露出慈祥的笑意:“不负百姓,便是不负朕。” 也就在此时,皇宫大殿上异象突起。 一股月桂花的馥郁香气袭来,眼前的世界逐渐荡起水波,随着阵阵涟漪,种种景象如潮汐般退去,四周恢复了仙宫的模样。 廿六怔忪低头,看到自己身上只能围住隐秘部位的树叶,和仍旧瘦骨嶙峋的手臂,才意识到,一切不过大梦一场。 自己并非是屠尽恶妖带领人族走向安宁的一代英主,而只是一个还要忧虑什么时候就会被豺狼妖煎炸蒸炒烤的人牲罢了。 然而,还不待她感慨怅然,一道爽朗的大笑,响彻在了原本只有她一人的仙宫之中。 “廿六,恭喜你,通过公务员考试,评级为上上等。” 玄的一缕神识化作人形出现在廿六面前,她满目欣赏地平视着面前的女子:“待整场考试完成,玉皇陛下和王母娘娘会宣读尔等考生的未来职位。” “届时,你可以选择是立刻上天为神,还是先度过人间余生再入天庭。” 通过考试?可以成神! 随着玄的话,廿六也逐渐想起了自己是在接受天庭的试炼。 只是再次敏锐抓住玄话中的重点后,她却没有如试炼前一般喜怒皆见于色。这场贯穿一生的试炼,带给她的不仅是成神名额,亦是无与伦比的飞速成长。 她淡淡一笑,不卑不亢地拱手道:“见过仙子,不知如何称呼?” “我名为玄,”想起了些什么,玄眼中闪过一丝促狭,“你在试炼之中,应当见过我的名。” “玄……”廿六微微垂眸,思忖片刻,才恍悟道,“是《猎妖玄枪》的开创者——玄军神?” “咳咳,”玄轻咳两声,有些不好意思,“是这枪法的开创者不假,但什么军神……就别这么叫了。” 啊! 小娥到底为啥要给她捏个这么社死的名头?! 还非说名头越大,考生越愿意学…… 虽然确实很多考生愿意学吧,但也太社死了啊!!!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她对面的廿六却是一脸敬佩与感激,抱拳下拜:“多谢您的枪法,若无这门绝妙武学和其中记载的种种妖族死穴,我们绝无法以那般小的伤亡覆灭妖族!” “哎哎,”被她炙热态度烫得不好意思,玄一边连忙扶起她,一边赶紧转移被夸对象,“我只是传下一套枪法而已,像你后来学的《围妖火阵》《牧妖图》什么的,也都是其他人族女仙传下的。” “人族女仙?”廿六面上仍是一脸敬佩与感激,眸中却闪过一丝极轻的异色,她状似不经意地含笑问道,“这么说来,当今天庭,多有我族女仙担任神职?” “这倒不是,”玄诚实地摇了摇头,“若非嫦娥搞出这次的考试大典,我们都还在娲皇宫呢。” 见廿六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玄想着离大典结束还有段时间,索性招呼廿六和她席地而坐,给她讲起了天庭如今的情况和这次考试大典的由来。 反正这些事新神们上了天迟早也要知道,早讲晚讲都是讲嘛! 魂魄在外面撑着山河社稷图已经很无聊了,正好找人聊聊天~ 何况…… 玄觑了眼廿六看似只是觉得这些事有趣的单纯模样,微微勾唇。 人族后辈自己有上进心,她又何必不成人之美呢? 她摸出颗麦在娲皇宫时种的仙果,丢给廿六后对她爽朗一笑。 同族之间,本为一体阿。 而就在玄与廿六你有心我有意畅聊之际,山河社稷图里,仍旧有许多试炼正在进行与开始。 因武职试炼涉及打斗,可能会影响考生神魂,故而嫦娥将其设为最先开始的考场。这样武试结束后,考生们还可在山河社稷图中修养片刻。 而此时,随着武试考生们断断续续结束了试炼,文试也逐渐拉开了帷幕。 牛花是一只牛妖。 只是在北俱芦洲修炼多年,在妖精堆里它却总是格格不入。 首先,它是一只公牛妖,可却有“花”为名。于是,自小就被嘴欠的小牛犊子们奚落它为“花~花~~”。 其次,它是一只奶牛妖,可它又是一只公牛。于是,比起其它能够产奶上供给大妖部落的母奶牛妖们,它一只徒有蛮力的公牛,在奶牛妖部落里就显得废物了许多。 再次,它是一只奶牛妖,可奶牛妖部落混居在整个牛妖部落里。于是,在别的牛妖大多都是纯色,就它们身上黑一块白一块的情况下,可怜的它那是成天被没文化的街头牛犊子们侮辱是“杂种牛”啊。 最后,它是一只吃草的牛精,可北俱芦洲大部分妖族都是吃肉的豺狼虎豹。于是,它不仅从小要承受精神侮辱,还要时时刻刻担心自己小命不保,别哪天出去溜达一圈儿就变成了酱牛肉、烤牛腿、煎牛排、炒牛柳…… 总而言之,自小经历了众多磨难的牛花,早早就看破了世俗纷扰,一心只有大道长生。 故此,不同于在北俱芦洲混得无法无天看不上天庭神位的小熊妖,在听嫦娥仙子说只要通过天庭这啥考试大典,就能免除三灾利害,不用再经那一千五百年里可怖的几番雷、火、风灾,可以保送直通天庭做个长生真神后,牛花登时就乐了。 这家伙,真省事儿啊! 摩擦了摩擦厚实的牛蹄子,牛花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迫不及待的喜色—— 来吧,仙子,来烤我!来炼我! 为了能长生不老,这点火咱还是受得住的! 然后,山河社稷图里,就出现了一只丰臀肥乳、腰细腿长的小母奶牛精。 坐等这一看就很健硕的公妖振奋妖族士气的月合老人和天蓬:“……” 月合老人皱起眉头:“嫦娥仙子?” 嫦娥头都没转:“嗯?” 月合老人耐着性子:“为何这牛妖变成了母的?” 嫦娥头还是没转:“啊?” 月合老人忍不住了,直言诘问:“既然这牛妖已通过检验身无孽果入了考场,你为何要如此折辱于它?!” 嫦娥转过了头,一脸疑惑:“啊?你在说啥呢???” 月合老人看她装聋作哑,冷笑道:“它一只大好公牛妖,就这么被你弄成了小母牛妖,这不是折辱是什么???” 嫦娥不懂了,真诚发问:“这如何是折辱?” 手上在给阵法输送仙力,她就用下巴示意月合老人看别的考场:“这不每个考场里,考生都转变了性别吗?” “你看,这母犬变成了公犬,公狐狸变成了母狐狸,还有这这这……” “这些考生今后要入职天庭运转三界,理应懂得苍生苦悲。故此,我们不仅让他们在试炼中经历从少到老的过程,还让他们去体会另一种性别的不易。” 嫦娥直视月合老人的双眼,一脸疑惑地反问道:“怎么,这有什么问题吗?” 月合老人冷笑一声:“胡搅蛮缠!母变公,那是给它们行了便利!公变母,其中羞辱意味,如何可同日而语?!” 天蓬、卷帘、奎木狼等神仙也附和道:“是啊,这哪里是同一回事呢!” “太过分了!” 嫦娥却丝毫不怵,也冷笑一声,朗声道:“有何不同?” “刚才我就寻思奇了怪了,怎么那么多母妖和女人在试炼中变为公妖和男人时,你们一个个不说话,现在却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 “原来是瞧不起我们呐!” “怎么?莫非你们觉得,”她目光逡巡过这些公/男神仙的脸,慢条斯理问道,“这大殿之上的女神仙,都不配和你们同殿为臣?!”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想问下姐妹们,在廿六的故事里,发现她转变为了男儿身时,你们有疑惑吗? ——为什么原本的人族女儿,变成了男性…… 我这些年也是发现自己越来越敏感了,以前很多不以为奇的“正常”现象,都会开始逐渐质疑是否是正确的。 但有时候,我宁愿自己想多了,也怕自己想少了。 嗯,毕竟多用脑子,好像不容易老年痴呆(捂脸) 第74章 细雨连绵打斜芭蕉,清风送凉吹皱茶面。 轩窗内,牛花放下竹简,吃一口点心,再吃一口点心,无比惬意。 “你这小馋牛!”一句看似嗔怪实则宠溺的话从对面传来,却是个大着肚子的美妇人,正含笑给她倒茶,“喝点水顺顺,被噎着了!” 牛花撒娇道:“我这么馋,不还是您惯出来的?” “你呀!”美妇人无奈地点点自家女儿的额头,啜了一口茶,“就你这样子,等你弟弟妹妹出生了,可怎么给他们做榜样呀!” 牛花骄傲道:“跟着我,他们一个个,肯定都吃成最壮实的小牛犊子!” “唉呀你呀,可真是——”美妇人正笑着,忽而肚中一阵抽痛,抱着肚子惊慌道,“肚子!我的肚子!” 接着,才不到十岁的小牛花,就看到她的亲娘尖叫着倒在软榻上,身下流出了一股又一股的血。 年幼的她不懂为什么会这样,可也知道流血会很痛,于是小手抓着娘的大手,想给她传递一些力量。 但很快,娘的手就没有了力气,冰冷得像冬天的雪。 爹说,娘是误食了茶点,不仅自己没了,还害得已经成型的弟弟也没了。 于是,为了让自己赶紧再有个弟弟,不到三个月,这屋子里,就张灯结彩迎进了新人。 原本全家的小公主牛花,也悄然无声地,被安置到了牛府最角落的院子。 奶娘抱着自家从夫人离开时就不再言语了的小姐,扑簇簇流下泪来:“我可怜的小姐啊,你今后可怎么办呐!” “要是夫人还在……” 这句话好像什么开关,小牛花终于有了反应,她张着大眼睛,怔怔地问:“是不是,如果我懂得医术,娘就还会在了?” 她记得,娘倒下后,奶娘就立刻大喊要叫大夫过来。可不知道为什么,好久好久,大夫都没来。 听着小姐单纯的问题,奶娘再也忍不住,抱着她放声大哭。 自那日问出了问题后,此前一蹶不振的小牛花好似重新有了条命,她不理会亲爹和祖母的漠视,不在意后宅姨娘和妖奴们的嘲弄,坚定地修习医术。 幸好,后娘或许是单纯的善心,或许是为了不被说刻薄,又或许是她不学女红反学医术正中了对方下怀,总之在这件事,倒还算支持她。 十年过去,牛花的医术越发精湛,虽因公母有别没有治过公妖,但远近几个城的母妖们,上至尊贵的母老虎王,下至贫瘠的母螳螂,都曾接受过她的诊治。她的名气愈发大,她的家族也由此获取了诸多利益,逐渐成为了城中大族。 这日,牛花正读着医术,就听到了后娘匆匆而来的脚步声。 可推开门后,后娘却先屏退了大部分妖奴,只留下二妖的几个心腹后,才低声道:“狼族皇子莅临城中,你爹打算迎其下榻,将你献给他!” 牛花眸光微微一动,垂眸不语。 “她也配?!”灵霄宝殿上,被美妇人吸引而来的奎木狼一拍大腿,嫌弃道,“这牛花真是没继承她娘半点儿美貌!就这粗虫眉、大猪鼻、厚猩唇,还配侍奉狼族皇子?!” “也不怕害得人家吐出来!” “你配!”这话听得太刺耳,根本就是娥姐说过的“人身攻击”“容貌歧视”,就连最好脾气的康乐七公主也忍不住反驳道,“奎木星君倒是细眉、秀鼻、樱桃口,巧的是也是狼族的,要不你去?!” 螭润六公主先是惊异地看了眼忽然开大的妹妹,然后目光转向被堵得面红耳赤的奎木狼,旋即“噗嗤”一笑。 她分明什么都没说,但那不屑的眼神,却无疑让奎木狼更为羞恼了。 他嘟嘟囔囔道:“本来嘛,她一个牛族,要是能侍奉我们狼族,那不得乐疯了!” 螭润慢条斯理道:“按这话来说,那你这只狼要是能侍奉龙族,你不也得乐疯了?” 在奎木狼讷讷无言的神色下,她微微一笑:“你要是赞同,那我朝会结束就去给你牵线啊。” “听说四海龙族可是有很多位龙太子呢!” 这时,牛花也抬起了眸,只见她唇角微勾,平静道:“真是给他脸了。” 然后,她一挥手,一箱鹰妖就扑腾着飞向了四面八方。 然后,她爹正盘算着怎么把女儿卖出高价呢,虎族、豹族等等周围城池的四五十家妖族家主就一股脑地给他致函。 然后,正喜滋滋以为自己被很多大佬赏识的牛家主,张开竹简就发现所有大佬都在客气但不容拒绝地表示——老牛你年老变笨该颐养天年了,牛族可以早点换个家主了,我看你女儿就不错。 嗯,抱歉,咱是妖族,书读得少,文采一般,直抒胸臆,话说的糙,但你一定能理解并且认同并且乖乖听话吧?! 牛家主:“……” 不是!我这大族之长的位子还没坐稳呢,咋就要给我掀下来啦? 再者说…… “牛花不就会点儿医术嘛?!!!” “哎呦,”听到自己亲爹这冒着傻泡泡的疑问,牛花和跟在身后的后娘相视一笑,然后睁大眼奇怪地问,“爹啊,你不会没上过城里的义务教育课吧?” 她用竹简拍拍牛家主的厚脸皮,怜悯道:“孺子牛一族的大贤都说了,学医救不了全妖族,但可以交好贵族妖啊!” “是、是吗?”虽然不懂女儿说的是什么意思,但牛家主还是很快抓住了盲点,“不对啊,城里啥时候有义务教育课的?” “哦?你不知道吗?”牛花漫不经心道,“是我给人诊治挣了灵石后,在城里建的学堂啊,专教文盲妖,普及基础医理。” “哦,也是,以你的脑子,还进不去那等地方。” 挥挥手,她示意妖奴抓住牛家主:“正好,送我爹去衙门。大抵是混迹后宅混傻了,他竟不知不觉犯下了这么多骇人听闻的罪过,啧啧,真是有辱我牛族清名啊。” 把写满了罪名和证据的竹简放到妖奴手中,她眨眨硕大的牛眼,对牛家主诚恳道:“爹,我这也是为了家族发展,我族名誉不容玷污,你一定明白的吧。” 牛家主:惊恐尔康手.GIF 我不明白啊!!! 不就是想把你献给人家玩一玩嘛?你有本事用后宅的手段给我一哭二闹三上吊啊! 上来就把我送进大牢是什么鬼啊?!!! 轻描淡写就料理了薄情又无能的渣爹,牛花伸了伸懒腰,对惊疑又惊喜的后娘颔首:“这些年辛苦您了。要是还想留在家里,我会奉养您颐养天年。要是想回家,我也会为您送上一笔程仪,算是谢礼。” 后娘连忙道:“留下来!我留下来!” 她又不像牛家主一样傻,有这么个厉害的女儿不知道依靠,反而想自己闯。这不,把自己闯得头破血流了吧! 再者说了,以前老想着离开,是因为发觉她前一位牛夫人也就是牛花她亲娘的死,和牛家主、后院姨娘等妖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她又不是上赶着找死,哪愿意留在这吃妖的地方,这些年都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苟着的。 现在的牛家嘛,牛花支棱起来了,这孩子她看着长大的,知道她的秉性,有什么不敢留的! 确定了后娘的去留,牛花点点头,顺手就把这些年所有暗害过她娘和她的妖都送去了衙门。 她娘是死于肮脏的后宅手段,但她可不是她爹和后院那些妖一样见不得光的下三滥,有仇,她就堂堂正正地报! “不错!”考场外,文曲星官看到牛花的手段,不由拊掌赞道,“此身生于泥沼,却出淤泥而不染,妙啊!妙啊!” 月合老人见状亦是不由暗自感怀自身——蛰伏多年,一朝致命,当真是谋定而后动呐! 考场里,牛花上任家主后,一面励精图治发展家中产业,一面钻研医术提升自身技能,可谓是两手抓,两手硬。 但树大招风,她的优秀不止引来了许多因她能治隐疾而赏识的贵人,也引来了很多嫉恨。有恨她打击将医术用于后宅阴私交易的,有恨她一帖子把大佬妖治好了害自己丢长久饭碗的,还有恨她到处义诊害自己没法坑贫民妖卖地买药的…… 总之,正在村里义诊的牛花,迎来了一次追杀…… 幸好,她福大命大,撒蹄子跑到山里跳下妖族有名的“只要跳了就绝对活不下来”悬崖后,遇到了命中注定的老爷爷。 老爷爷一脸慈祥:“所以,如果你学了这门功法,就可以神功盖世,再也不怕被人追杀啦。” 牛花若有所思:“但必须吃人肉、喝人血?” 老爷爷不以为意:“唉,就是一些小事嘛,哪个妖族不吃人肉、喝人血的?” 牛花谦虚道:“不好意思,我本牛族,自小清修,最爱吃草,偶尔吃豆。” 老爷爷睁大了眼:“嘎?!” 牛花认真请教:“什么人肉和人血都可以吗?” 老爷爷松了口气,连忙点头:“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人肉和人血就都可以!” 牛花再次确认:“频率呢?量呢?有要求吗?” 老爷爷想了想,郑重道:“每日一次,多多益善。” 牛花沉重地点点头:“我明白了,真是艰巨的修行啊。” 老爷爷一脸欣慰。 文曲星官一脸痛惜:“唉,好好一个人才,就要这样走上邪路了啊!” “看你牛蹄子倒得飞快,练个牛蹄功也成嘛!非得练这邪功干嘛?!” “吃人肉、喝人血,这是生怕自己身上没孽果啊!” 然后,他就看到,考场里一个月后,人族几座城池里,新开了许多挂着牛头旗的医馆。 他“啪”得捂住脸:“这孩子,做坏事,也这么光明正大地嘛?!” 作者有话要说: 牛花:山崖下的老爷爷未必都是金手指! 第75章 然后,文曲星君就听到了二哥紫薇大帝的叹息声:“你先看看这医馆外的布告。” 文曲星君连忙睁大眼去看,登时就绷不住了:“免费割瘤子,高价收经、经血?!” 他脸皮微微一抽,哑然道:“这、这也算?!” 紫薇大帝则是忍不住失笑:“是啊,怎么不算呢?” “人身上的肉瘤子,那也有人肉啊。女人的经血,那也是人血啊!” “是、是,”文曲星呐呐,不由下意识抬起袖子擦擦额间根本不存在的汗,“这、这可真是,巧妙啊。” “是啊,”紫薇大帝也不禁扶额,“谁能想到,一脸憨厚的牛妖,能想出这等……这等奇招呢。” “嘿嘿,”一脸憨厚的牛花扶着奶娘去看楼下客如云来的医馆,得意道,“这下子,学医、修炼、挣钱三不误!” 多年过去,修为低下的奶娘早就苍老了,努力眯起昏花的眼,有些担忧地问:“你用人肉、人血修炼,当真不会误了修行?” “您就放心吧,”牛花却没敷衍她,摆事实讲道理,“我先找了十几个的人族实验,发现只要能给他们治了瘤子病,不但没有孽果,还会有更多治病救人的善果。同样的,我高价买下许多女子无用的经血后,亦有让她们生活不再那般贫瘠的善果。” “这一进一出,我不仅修炼速度提升了,就连人族高僧见了我,都以为我是什么功德无量的神仙呢!” “你这孩子!”奶娘却急了,一巴掌拍在她的牛脑袋上,“还敢凑到高僧面前去?你不怕他收了你啊!” “哎呀,”牛花缩缩脖子,对着气得要抓拐杖的奶娘,露出了憨憨的笑容。 一年之后,牛花回到了那个山崖下。 老爷爷还在山洞里,等待着下一个有缘妖。 见了牛花,他眯起眼打量片刻,双眼一亮,惊喜道:“你都修炼到第九重了?!” 牛花矜持地点点头:“是,多亏了您的功法,我现在下乡义诊再不怕被追杀了。” “为了感谢您,我特意来带您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说着,她掏出了一个透明玻璃瓶:“为了保护您的残魂,还请您进入这法器中。这是我特意弄来的法宝,除非是大罗金仙中的强者,否则绝无可能绕过多层防护伤害到您。” 老爷爷捋捋白胡子,满意地进了瓶子,迫不及待地道:“走吧,我很期待看到外面的世界!” 他的眼中充斥着毫不掩饰的兴奋与残忍,这小牛犊子能把他的功法修炼到第九重,那人间还不得被屠杀得血流成河啊! 然后,他就看到了每条大街小巷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脸。 老爷爷:“嘎?!” 他激烈地用残魂撞击瓶子,质问牛花:“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人类能这么开心?! 他们不怕被生吞吗?不怕被吸干吗?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脸轻松从医馆里走出来的凡人,一脸欣喜拿着散发着血味儿的坛子走进医馆的女子,和医馆门口迎风招展的布告。 老爷爷:“……” 他沉默了,许久后,才问牛花:“这,就是你收集人血和人肉的办法?!” 牛花一脸骄傲:“是啊!怎么样,是不是很机智?!” 机智你祖宗个腿! 老爷爷忍不住想爆粗口。 他在悬崖底下没日没夜琢磨出来的屠灭人族的绝世功法,就是让你这么用哒?! 你知不知道悬崖底下有多黑多凉,他有多不容易,有多励志! 眼前一黑,心头一凉,老爷爷登时就怒了,大瓶子里的魂体怒发冲冠,白胡子都随之竖起。 “桀桀桀桀桀桀!”老爷爷狞笑着,眼底泛红,再也不掩饰自己的暴虐气息,“既然你这小娃娃不懂事,那这满城的血肉,就由本尊亲自取吧!” “啪!”一道符咒被手疾眼快贴上了瓶身。 “嘎?嘎嘎嘎?”老爷爷瞪着眼在瓶子里跳脚,不断用小扁嘴啄坚硬不可破的瓶身,炸毛的小黄鸭原形看上去可爱无比。 医馆里走出来的中年道人透过透明玻璃瓶观察了它片刻,感慨着对牛花道:“真没想到,这五百年前屠杀十城的大妖,原形竟是一只鸭子。” 他敬佩地对牛花拱手道:“牛族长大义,以身诱魔,没让这魔头肆虐人间。若妖族皆如您这般心怀苍生,何妨人妖两族不能友好相处、携手共进。” “此间事我会立即禀报上天庭,为您申请嘉奖!” 牛花谦逊拱手:“多谢城隍老爷,有劳您了。我也生活在凡间,自然不能眼睁睁看无辜凡人受难,不过是应尽之义罢了。” 她又有些惆怅地看向仍在跳脚的小黄鸭版老爷爷:“他毕竟赠与了我这门功法,也算是我半个师傅。” “若天庭判下了他的去处,还请您通知我一声。每年清明给他烧个纸,也算不负这场师徒缘分了!” 城隍老爷欣赏地注视她,颔首道:“您放心。” 瓶子里的老爷爷:“……” 喂! 你们两个! 说的就是你们! 我还在这儿呢! 别以为我听不见啊喂! 小黄鸭气得简直要喷火,他歇斯底里骂着牛花:“你这个#……%&*(你是妖族的叛徒!你不配学老子的功法!”城隍老爷皱眉看它:“你这妖孽!还不悔改?!” 小黄鸭气死了:“我有什么错?!人族还吃麻辣鸭血、果木烤鸭呢!我反过来吃人族血肉不过是一报还一报!!!” 原形为人族的城隍老爷愕然不语,倒是牛花,慢悠悠道:“您就别忽悠人家了,身为一个妖族,我还不知道吗?” “在妖族里头,鸭子也是很多族群的主菜啊,狐狸、黄鼬、老虎、狼……” 她俯下身对上怔住的小黄鸭,目光嘲讽:“怎么您就不敢报复他们呢?怎么您就只敢针对人族呢?怎么您就只藏在阴暗处算计不会仙法的凡人呢?” 直起身子,牛花嗤笑一声:“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 “真是只善妖啊!”御座之上,王母看完了牛花处理妖孽的全程,不由慨叹,玉帝亦是欣赏颔首。 若是所有妖族都如此主动配合天庭捉拿妖孽,何愁三界不宁啊! 而殿上两侧的很大一批人族神仙,听到了牛花最后那番话后,不禁若有所思。 自巫妖量劫后,人族一跃为气运之族,他们也得以跻身神位。 可面对许多妖族质疑不公时的诘问,他们却往往也会陷入反思和愧疚之中。 ——是啊,凭什么呢?凭什么只许人吃兽,不许妖吃人? 最后,他们也只能强压着心虚,扯出气运之族的大旗令自己信念不要动摇。 可直至今日听到牛花这个妖族所言,他们才意识到——从来不是只有人吃兽,而是世间各族,本就相生相克啊! 妖族里的各族,也是以互相为食啊! 骤然间,灵霄宝殿上,一阵浩然仙气震荡而开,旋即就是许多神仙不约而同的畅然大笑。 ——这道心结,今日解啦! 一些状况外的妖族神仙寻声看去,就见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些人族之神竟然修为大增,一副顿悟了的模样! 咋地,看个考试,还能领悟啥仙法? 就在许多神仙摸不着头脑之时,一阵金光落在玉帝、王母、殿中人族女仙和牛花所在考场之中。 月合老人震惊呼出了声:“功德金光!” 不错,浓郁不掺水的功德金光“唰唰唰”落在众神身上,嫦娥一边输出仙力稳住考场不受影响,一边在金光中明悟:以牛花为妖族楷模,以其所言助人仙破障,有功于三界! 她唇角微翘,好耶,又是莫名其妙躺平却天降大饼的一天! 山河社稷图中,自己那份功德金光被暂时寄存在考场里的牛花却不知道自己还未成神,就已经在许多神仙心中留下了姓名。 料理完了定时炸弹老爷爷,神功大成的她更敢下乡义诊了。且义诊范围,也逐渐从妖族扩展到了人族地界。 只是不知怎么的,自她偶然救了一只被人族小孩追着骑的小狗后,就好像触发了什么开关一样,之后一个接一个地救了一连串儿人,什么第一杀手、文坛领袖、首富之子、人族王爷、佛宗圣子、仙门天骄…… 咱也不知道,这些在凡间按理说都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人物,咋就一股脑往山村里钻呢? 还一个个都遭了难,躺在垃圾堆里一副“大夫你再不治我我就要嘎了”的衰仔模样。 牛花:“就……” 讲点卫生吧朋友! 本大夫负责任地科普:躺垃圾堆里伤是好不了了啊!!! 无语地吃了口点心,牛花低头点点怀里小狗的鼻子,笑道:“你要再是个妖族啥皇子啊的,那我可真是各族各业都凑齐了啊。” 小狗看似懵懂地凝视她片刻后,默默低下了头。 这时,寝室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了。 被贸然打扰的牛花不悦抬眸,就对上了第一杀手的、的脑袋顶? 第一杀手垂着脑袋,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酷哥气质,在门外低声道:“你救了我,我会归隐江湖,从此留在你身边。” 文坛领袖绕过他,看向牛花的眼神温润如玉:“牛姑娘,不若你随我去江南?你我吟诗唱和,从此不问世事烦忧……” 首富之子一把推开他,不见外地跨进门:“花儿姑娘,跟我走吧!我给你打个金屋,从此以后,你再不用面对那些脏兮兮的病人了!” 人族王爷一脚踹开他,摇着折扇:“牛氏,随本王进京。你虽身世卑微,但本王会带你入府,给你就连王妃和侧妃都没有的宠爱!” 佛宗圣子默默释放气势拨开凡人们:“牛施主,同我归寺。你虽佛性浅薄,但只要虔诚侍奉,我佛慈悲,也会叫你明心见性不再愚钝。” 仙门天骄轻飘飘抬眼,门口堵着的所有人都被移出了门外:“凡人,跟我走。你虽根骨不佳,但入我门下做个洒扫弟子,也算有几分造化。”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之所以老爷爷是小黄鸭,一是因为昨天打他口头禅打的“嘎”,后来一想这不是鸭子的叫声嘛哈哈哈;二是昨天和姐妹吃南京大牌档的鸭血和烤鸭,想起来鸭子就是又吃血又吃肉,和老爷爷要人血、人肉的行为对上了,这不正好嘛哈哈哈哈。 姐妹们,咱就是说,碰见了这种反社会坏蛋,不要自己和对方硬拼,还是要像牛花一样联手官方。这样既能保证自己安全,又能有官方兜底确保对方的伤害最小化,免得一个弄不好自己和无辜群众都受伤了,不值得啊,因为一个坏蛋! 第76章 灵霄宝殿里,清清自这一串男人出现,就深觉眼花缭乱,那是怎么看都看不过来呀。 神秘冷峻的第一杀手、温润如玉的文坛领袖、华贵骄矜的首富之子、桀骜邪魅的人族王爷、圣洁无暇的佛宗圣子,还有清冷如玉的仙门天骄…… 她不禁缓缓张大了樱口。 天呐! 这牛花也太幸福了吧! 她一个丑陋牛妖,竟能惹来这么多天之骄子的爱慕,对她那是又温柔又霸道的! 再听听他们说的话,一个个的,都想和她长相厮守,甚至放下男人的骄傲,主动和她表白! 愤愤扫了眼那吊住她几千年的天蓬,清清又是羡慕又有点嫉妒地等待着牛花的反应。 ——她一定幸福到难以取舍了吧! 参与了这一关设计的康乐七公主察觉了她的情绪,神色古怪地转过了脸。 山河社稷图里,牛花不懂,但牛花大为震惊。 她瞪大了一双牛眼:“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一把从边上掏出本账册,她“啪”得拍在桌子上:“你们先把账结清楚了再说!” 然后就开始拿起算盘“噼里啪啦”算他们的诊治费、药费、住院费、伙食费…… 第一杀手在最外围,冷峻忧郁地道:“我一人一剑走江湖,身无长物。” 文坛领袖叹了口气,眼神遗憾失望:“牛姑娘,没想到,你竟在乎这些铜臭之物。” 首富之子干咳一声,神情痛心疾首:“花儿姑娘,原来你也是为了钱才接近我!” 人族王爷抬起下巴,满目不屑一顾:“牛氏,眼中不要只有蝇头小利!待本王登基,自有你的好处。” 佛宗圣子掏出个钵,一脸虔诚圣洁:“牛施主,阿弥陀佛,我等信徒应将一切供奉佛祖。你收完了钱,记得与我回寺为我佛修金身。” 仙门天骄沉下了脸,语气恼怒愤懑:“凡人,你放肆!如此不敬尊上,速与我回山受罚!” 牛花不懂,但牛花大为震惊。 她诚恳地问:“你们这是打算赖账了吗?!” 接着,面前这群男人就跟被捅了菊花一样,一个个破防跳脚—— 第一杀手拿起了剑:“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文坛领袖睁大眼睛:“牛姑娘,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首富之子涨红了脸:“花儿姑娘,一家人不能算赖……这叫投资!生意人的事,能算赖么?” 人族王爷青筋绽出:“牛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待本王登基……” 佛宗圣子双手合十:“牛施主,阿弥陀佛,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呐。” 仙门天骄目光冷冽:“凡人,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牛花一拍桌子,腾的站了起来,比他们还激动:“好哇,你们果真是要赖账!” 她一把将第一杀手拔剑的手按了回去,牢牢按着不信邪还要拔剑的男人,一个大逼斗就扇了上去:“怎么?!我救你还救出仇了?你这是想杀老娘?!呸!见不得光的玩意儿!” “还想跟在老娘身边?你是生怕不把仇家引过来害我啊!” 漫不经心转着第一杀手的剑,无视地上他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牛花狞笑:“别急,废武功只是开胃小菜,你不如再想想该怎么保命吧。” “这些年接任务杀了不少人吧?碰见无辜路人也没少灭口吧?衙门和受害者家属可是悬赏了不少银两呢,够补上你药费了!” 见惊骇想逃的第一杀手被侍从提溜肉鸡一样提溜走了,对着骇然的文坛领袖,她又是一个大逼斗甩了过去:“怎么?!几首诗就想骗老娘走?!泛舟湖上你有船吗你?还不是想吃老娘软饭!” “还文坛领袖呢,成天对着我写柳叶眉、樱桃口,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写的是老娘吗?!” 蒲扇般的大掌拍拍文坛领袖的小白脸,见他缩着脖子向后躲,牛花狞笑:“放心吧,你在背后挑拨朝堂党争、煽动百姓闹事的证据已经送往京城了。” “想必上奏朝廷后,那些被你害得险些流放的能臣们,会不介意在抄你家前让你先给我交药费的。” 见一脸灰败的文坛领袖被侍从拖走了,她嫌弃地绕过他留在地上的一滩不明液体,走向面色逐渐惊恐的首富之子:“还想打个金屋忽悠老娘自愿被你囚禁?呸!什么玩意儿!” “嫌弃老娘病人脏兮兮?!脏你祖宗!要不是有个好爹你能被下人们伺候得这么干净?这些天挑三拣四忍你很久了知道吗!投个好胎就能看不起穷人了是吗?!” 一把拽住首富之子的领口,将被扇成猪头的他腾空拎了起来,牛花狞笑:“等着吧,你串通关系私自贩盐、贩糖、贩铁的罪证已经送给御史了,真是好大一笔政绩啊。” “多年私自贩卖这么大量的违禁品,你就盼着你爹能用钱偷偷把你救出来吧,不然车裂还是砍脑袋都说不准呢。不过别担心,你欠的账,等你弟继承你爹家产后,应该会欢天喜地帮你还了。” 踹开目眦欲裂的首富之子,她理理衣服,含笑看向一脸警惕的人族王爷:“王爷好大方啊,王妃之位就算了,连个侧妃都不给,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没打算让我当外室啊?!” “嫌弃老娘身世卑微?!还堂堂王爷呢,找小妾之前连老娘身份都没打探清楚,这情报能力、警惕之心,你要能登基才有鬼了!” 一爪子抓过折扇敲在他头上,牛蹄子把他踹了个连滚三圈儿,牛花狞笑:“身为藩王私自出京,嘴里还口口声声‘等你登基’,你挺张扬啊?是一点不觉得自己会惹圣上不愉,令宗室受牵连吗?” “放心,押解你的钦差已经在路上了。胆子不小啊,暗中制龙袍、囤武器、养私兵……你还是想想怎么和圣上解释吧!相信少了个对手的王爷们,会不吝啬帮你补交药费的。” 掏掏耳朵甩掉破防开始大骂的人族王爷,她目光转向了脸色倒还算镇定的佛宗圣子,大掌“啪”得拍到他反光的秃顶上:“怎么,想让老娘侍奉你庙里的佛祖?那是不是我还得掏空家底买香火,好给你修一座金寺呐?!” “还嫌老娘愚钝?那又出钱又出力给你在佛祖面前涨业绩就不愚钝了是吗?!” 从他怀里抢出那钵,掂量了几下,“咣咣咣”砸在他光头上直到砸破铂露出了其中金色,牛花狞笑:“这金钵还是实心的啊?圣子这么有钱,还好意思到处要饭?!趁有力气赶紧再讨口饭吃吧!” “你庙里僧人为侵占附近农户田地逼死百姓、忽悠病人不看病吃药光买香火活活熬死之事,已经摆上了玉帝和皇帝的案上。我倒要看看,就算凡间管不了你们佛宗,天庭难道还管不了吗?!举报妖孽的功劳我就笑纳了,那点药钱就算老娘赏你的了!” 一拳把疯了一样要冲上来自讨苦吃的佛宗圣子打晕,她静静瞧了强撑着的仙门天骄半晌,才冷笑道:“自以为是仙人很了不起?觉得自己就是好根骨了?!都没看出来老娘也修仙,你这修为才哪儿到哪儿啊?!” “还跟你回山做洒扫弟子?!是你傻还是我傻,这不就是打算让自己救命恩人当仆役嘛?!看着仙气飘飘的,算盘打得够精的啊!怎么,现在修行都不讲究因果报应,讲怎么恩将仇报了是吗?还算老娘有造化?这造化给你,你要不要啊?!” 拽过他的长剑就对着他嘴一顿抽,直把人抽得再无还手之力瑟缩躲到了角落,牛花狞笑:“仙门弟子就可以看不起凡人?你以为你比凡人强在哪里?等着吧,待宣判下来了,你能投胎成凡人都算造化了!” “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因你门派四处强掳儿童为弟子致其自幼与爹娘失散、指清修善妖为妖孽将其诛灭炼为仙器之事,天庭已派天兵天将下凡灭魔了。你这满身孽果,还不知要在地府待上几百年呢!举报妖孽的功德,老娘就当你药费了昂~” 一剑抽得仙门天骄屁滚尿流想往外逃,牛花捞起似乎被吓呆了的小狗抱在怀里,施施然喝了口茶:“说了这么多话,累死老娘了。哞~一帮弱鸡,想占便宜也先不打听打听老娘发家史?!” 看着门外等候吩咐的侍从们,她扬起下巴:“行了,别装了,想乐就乐吧。” 登时,望着地上瘫作一团的六个男人,众人都哄笑起来,医馆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山河社稷图外,清清:“……” 这、这怎么回事嘛?! 这几个看着有颜、有钱、有地位、有性格、更有骄傲的男人,竟然都打着白嫖药费的主意,还一个个都这么垃圾?! 清清大受震撼,连忙揉了揉眼睛——感觉自己原本装满清澈河水的脑子里,继天蓬之后,又进了脏东西啊! 康乐七公主觑了她一眼,暗暗叹了口气。 这世上,到底还有没有个真正完美的男人啊? 就算有,自己长年在天庭,还有缘邂逅吗? 嫦娥将目光从牛花到清清再转到康乐身上,眸光微动。 最懂男人的终究是男人,就算在幻境之中,化为女身的牛花也能一眼看破那些人的诡计。就是不知道,前世这两位为爱百死而不悔的女神,有牛花这样清醒的人为示范,又是否能堪破情爱呢? 眼神暗暗逡巡过殿上的女神们,嫦娥垂眸。但愿天庭,不会再有恋爱脑了吧。 而不知不觉成了天庭女神心中“渣男杀手”的牛花,几年之后,似乎也终于迎来了自己的良缘。 她一直抱在怀中悉心照顾的小狗狗,竟在某一日,化为了俊朗阳光的人形男子。 不知是早有期盼还是养出了感情,牛花欣然接纳他留在自己身边,还信任地把自己的一部分产业交于他负责。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吐槽一整章,好爽!感觉每个男人都可以单独写个文吐槽哈哈哈哈,回头有精力没准能写个快穿哈哈哈哈。 但姐妹们不要不相信爱情哈,就算在本文,也是有好男人出现的,比如杨家人等等~ 这一关之所以都是渣男,是因为考场里的人除了考生,都是嫦娥她们为了试炼专门设计出来的NPC~ 只是建议姐妹们擦亮双眼保持理智,要谈恋爱的话就努力找到真的好男人,自己也不要恋爱脑丢失了自我~ 第77章 然而,好景不长。 牛花才过了安稳日子没几天,天花病忽而在人间漫延开来。 顿时,牛花也顾不上什么谈情说爱了。幸好,这些年义务教育学堂培养出了一届又一届毕业生,其中许多妖和人辅佐她管理产业和治病救人多年,都是可堪托付的良才。 于是,将自家产业托付给狐狸等管事和狗妖少年,她自己则带着兔妖等擅于捣药的毕业生,一同走入了疾病爆发的人族城池。经过众妖不懈的努力,终于,大家发现牛痘可以治疗天花。 这日,牛花正带着兔妖为城中百姓免费接种牛痘,取药的队伍里却爆发出了激烈的争吵。 拜修行所赐,妖怪们都有副好耳力,不必凑近,就听清楚了争吵的缘由。 只听一男子嘟囔道:“让我们这些大丈夫一个个把胳膊撩起来给她们看,这女妖到底是要治病,还是在发什么骚?” 一旁的女人连忙道:“你还等着人治病呢,就闭上嘴吧!” “切,她们自己出来抛头露面,还怕我说了?”男子嗤笑一声,语气中充满高高在上的意味,“也就是她们出身妖族长得怪模怪样的,尤其是带头那个牛妖看着就吓人,不然早不知道被占过多少便宜,当了几次破鞋了!” “哎呀!”见他说的这么过分,女人焦急道,“别说了,人家好心为我们治病,你还编排人家?” “好心?”谁知,一听这话,男人气焰更甚了,口气里甚至带上了火气,“谁知道她们是不是心虚在赎罪?你没看见,她们是从小牛犊身上拿东西抹在人胳膊上!” “我看啊,说不得,这病就是她们牛妖传给我们人族的!不然,怎么牛身上的东西,就那么刚好能治我们的病?!” “我就说了,不能让妖怪随便进城!” “哈?!”越听越气,接种完面前的小姑娘,牛花就大步行来,冷笑道,“见过事后恩将仇报的,还真没见过自己还病着,就上赶着得罪大夫的!” 在男人梗着脖子要反驳之时,她转身对着人群抢先道:“人族诸位,我牛花虽然是妖族,但自问多年以来与人族情谊深厚,此次天花爆发,更是不辞辛劳亲自进城为各位诊治。” “可听这位的话,却是不愿让我们治疗,”目光逡巡过还在排队的人们,牛花扬声道,“还有多少人和他有一样的想法?我们妖族也不是爱热脸贴冷屁股的,你们吭一声,我们这就撤!” 登时,原本喧嚣的街道立刻安静下来,简直是落针可闻。 扫过大气不敢喘的人们,牛花视线又转移回了男人身上:“你说天花是我们妖族带来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长腿一伸站上高台,俯视着台下众人,坦荡道:“我不妨直言,在我们妖族眼中,人族得天花,乃是自作自受!” “为治病,我们已查清天花的来源了,就是你们人类饲养的家畜传给你们的!” 不顾人群骚动,一把将男子提溜上台,牛花对着他呵斥道:“我们妖族可从没让你们蓄养家畜!想把这锅推给妖族?我告诉你,这病从来就传染不到我们这些妖的身上,我们本可以不管此事!我们不欠你的!” “放心,为了不让其他无辜百姓被你连累传染,我还是会给你接种牛痘。但你记着,若人族不惩罚你这挑拨两族关系的居心叵测之徒,我牛族医馆,就将全面退出人族!” 这话一出,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还未接种牛痘的病人,一个个看向男子的目光都带着浓浓的埋怨。 本来嘛,无论你怎么想的,都还有这么多人等着人妖族治病呢,你现在得罪人家,那不是断了大家的生路嘛?! 幸好人家大度不和你计较,但要是因为你这张破嘴让牛族医馆走了,那我们今后去哪免费摘瘤子,去哪儿高价卖经血?要是因为你损失了治病卖血的钱,你赔我们?! 而高台上,牛花硬生生掰下男子遮脸的手,按着他的脑袋给人群展示,嗤笑道:“就你这样,还嫌我们妖族姑娘丑?来啊,给大家看看你有多美,够不够让你上街就被占够了便宜,当你说的什么破鞋!” 话头转到这里,街上的气氛稍显缓和,因她的话而心中沉重又忧虑的人们似乎也有了发泄之处,又或许是为了不让大夫们被气跑害自己无处治病,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讨伐起男子:“这什么丑八怪!真是丢我们人的脸!” “我们可没他这么脸大,我们都知道妖族姑娘人美心善!” 接着,刚接完牛痘,男子就被匆匆赶来的衙役押走了,原本正四处安抚百姓的知府也向牛花连连致歉。 “呵,虚伪!”山河社稷图下,天蓬冷笑地看着考场中人类虚情假意的模样,“不过是为了让牛花给他们治病罢了!” 同在武将队伍里的九天玄女听到了他的嘲讽,侧目望去,正对上他阴鸷偏执的目光,不由微微一叹。 考场里,牛花终于为所有人接完了牛痘,正沉着脸打算离开,就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呼唤:“大姐姐。” 她低头一看,一朵小花被递到了眼前。 之前被她接种过的人族小姑娘,羞涩地将花塞到她手里,睁着大眼睛,糯糯地道:“大姐姐不要伤心,在花儿眼里,大姐姐最漂亮了!身上还香香的,有花儿最喜欢的花香!” 小姑娘的眼神清澈而明亮,牛花嘴角上扬,眸中却忽然间落下泪珠。 不赌气就此离开人族,不过是因自己这些年已担负起了两族联系之责,为大局不能任性罢了。 但费心费力诊治与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人族,结果却被反过来侮辱,她怎么会不委屈呢? 游历了这么久,好多人看似在维护她的话,她又怎么会听不出其中的虚伪呢? 她的心也是肉做的,又怎么不会感到痛,怎么不会觉得自己被辜负了呢? 但所有的失望,都在这一刻被治愈了。 轻轻拿起那朵花,在鼻尖嗅了嗅,牛花珍惜地插在耳边:“谢谢你,你也叫花吗?” 花儿小姑娘点点头:“是呀,娘说了,这世上每天都有花儿开,所以花儿会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牛花摸摸小姑娘的脑袋,目光与不远处她娘亲的眼神对上。那眼神中,同样充满了纯澈的感激与羞涩。 她抹了抹眼角的泪,微笑道:“是,花会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姐姐,你不要不开心了!”等几日后牛花携众回到医馆用过膳,狗妖少年依偎在她身旁,嘟着嘴道,“那些人类可真没良心!要我说,咱们就该回妖族,再也不管他们了!” “唉,”牛花却早已放下了此事,听他为自己打抱不平,不由笑道,“真是孩子气,不提咱们修炼还需人血和人肉,单单说这人族有千万之众,好竹里面出一根歹笋,也是正常的。” 想到那花儿小姑娘,她目光柔软:“还是有很多人族,很可爱的。” “我看没几个好的!”狗妖少年目光中快速闪过一丝狠厉,嘴上却还是一口天真语气,“还是咱们妖族好,姐姐,咱们回去吧,那里可不会有人嫌咱们是妖!” “不说这个了,”牛花拿起狐狸管事送上来的账本,问道,“这几个月我没在,族中产业如何了?” “姐姐放心吧,我都看着呢!”狗妖少年眸光微闪,眼珠微微一转,边给她递上杯茶,边好似很羡慕地说,“狐狸管事可厉害呢!” “我看好多管事都听她的,有什么事也都去请示她呢!” 牛花摸了摸狗妖少年细软的长发,温声道:“放心,你多历练历练,也会很快成长,像她这么厉害的。” 狗妖少年从她的怀抱抽离出来,反手揽住了她,俯身压下身子,嗓音有些喑哑:“可我不想离开姐姐身边。” 牛花皱眉:“这是为你好,听话。” 狗妖少年一把抓住牛花的蹄子,轻轻吻了吻,然后狡黠地笑了:“姐姐,是你该听话。” 他站起身,俯视着一动不动的牛花,有些得意地道:“最新研制出来的散灵丸,姐姐吃的还可口?” “放心,虽然姐姐今后没了修为,但有我一直陪伴姐姐,姐姐一定还是会很快乐的~” 考场外,原本对他还有些期待的清清见了:“……” 你是狗不是狼啊,为什么这么阴啊! 比起那些好歹还先说一声坏主意的男人,你这狗一言不发就下药,是真狗啊! 榻上的牛花也敛起了笑容,狗妖少年见一贯运筹帷幄的她这次没一巴掌打过来,更觉胸有成竹:“这些年姐姐总是为了外面的事忽视我,为了个人族的天花更是几个月不回来! 他唇角翘得更高,“志向”也更远大了:“以后这些产业就由我来管吧,姐姐只要安心在家等我就好!” 然后,牛花就一个大逼斗把他扇到了墙体里。 狗妖少年:“……” “不是?!”他瞪大狗眼,惊慌失措,“你怎么还有这么大力气?!” 牛花不屑地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哞”了一声,卧房门就被打开了,狐狸管事恭敬站在门外:“家主,家中与他勾结之妖都已捉拿,他借我族之势犯下的罪过也已证据齐全。” 一听老底都被掀了,狗妖少年使劲从墙体里把自己往外一扯,掉在地上后连滚带爬到了牛花脚下:“姐姐!我错了姐姐!我只是太爱你了,才想能让你多陪陪我!” 他哭得梨花带雨,看得考场外的清清都不禁软下了心肠。 “咻——” 牛花双指夹住刺向自己的毒针,微微挑眉:“我记得我可没教过你这狼族的修行之法。” 看也没看狗妖少年,她吩咐狐狸管事道:“把他带下去,和证据一起交给妖庭。” 看着一脸平静的狐狸管事,狗妖少年却不知怎的忽然爆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狗妖少年:强制爱!虐恋情深! 第78章 狗妖少年倏尔变回狗形,四爪着地,双眼猩红,冲向牛花:“我待你真心真意,你竟一直在防备我?!” “这臭狐狸又有什么好?你就这么信任她、她……诶?!” 冲了几步,狗妖少年戛然而止,愕然发觉自己怎么也冲不上前了。 一转头,他更气了——被骂了的狐狸管事脸色还是那么平静,踩着他尾巴的脚更是波澜不惊。 “你!你!”狗妖少年转过头,狗脸上毛都炸开了,“你这臭狐狸?!竟然坏我好事?!” “好!那就先拿你开刀!” 他张开血腥大口,直冲狐狸管事而去。 然后、然后就被狐狸管事一爪子拍回墙体里去了。 一脸懵地从墙体里拔出自己的脑袋,狗妖少年怔怔看着狐狸管事。 狐狸管事平静走到他面前,一爪子在他脸上“刺啦”一声抓出数道血痕:“家主给你脸了是不是?救了你,你还恩将仇报?!还敢夺位囚禁家主?!” “也不看看你这狗脑袋,你配吗你?!” “给你点儿饵你就咬钩,你这不是狗头是鱼头吧?!脑子里是进剁椒还是泡饼了?!” 又是一爪子,狐狸管事居高临下看着他,目光仍旧平静无比:“就你这么傻,要不是家主心软,三年四个月零九天前你暗中收买小兔时,这狗脑子就没了!” “什么?!”狗妖少年被这一连串精确的时间惊到了,他大叫道,“那时候你就发现了?!” “咳咳,”兔妖从门口走进来,微笑道,“不好意思,举报叛徒,妖妖有责。” “什么?!”狗妖少年不可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兔妖,旋即龇着牙吼,“你个兔崽子!你背叛我?!” 兔妖走到牛花身后给她按着肩,一个眼神都没留给他:“我本就是家主的妖,和你勾结才叫背叛。现在这叫——卧底。” 狗妖少年目眦欲裂瞪着她,明白了:“难怪她没事,原来是你给了我假药!” 兔妖耸耸肩:“也是奇了怪了,你说你明明有一只狗鼻子,怎么就闻不出来我给的药有问题呢?” 对着一脸受辱的狗妖少年,她惊奇道:“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狗妖在医馆这么多年,都闻不出来药不对吧?!” “天呐!这鼻子……你不会还是只残疾狗吧?!” 狗妖少年被狐狸管事踩在脚底下,再怎么恨也动都动不了,只能喘着粗气质问她:“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像牛花这样什么都不缺,不愿意随了他也就罢了。但这小兔子精,凭什么看不上自己啊?! “啊?”诧异地龇出两颗兔牙,兔妖睁大了眼睛,更惊奇了,“你怎么好意思说你对我好的啊?” “跟着家主,我能当人人尊敬的大夫,修为和功德也能平稳进步,但要听你的……” 兔妖嫌弃地瞥了眼狼狈的狗妖少年,疑惑道:“你本来就是家主养的小白脸,我要是和你好,那还不得被家主赶出门?就算你算计家主成功了,那我不就是妖妖唾弃的叛徒,还是要被你困在后院连门都出不了的小妾?” “你当我傻啊?!” 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兔妖嗤笑:“再者说,你以为所有妖都和你一样狼心狗肺嘛?我自幼在家主开的学堂里上学,学的可是知恩图报!” “切,垃圾!” 有狐狸管事给狗妖少年料理后事,牛花就懒得自己费脑子了,只听说妖庭按妖族律法将他判了刑。 正巧这次治疗天花成功后,牛花又有了些灵感,当即放权给狐狸管事后,休整几天后就带着兔妖等助手游历四方,钻研出了更多预防和治疗传染病的良方。 直到狐狸管事传来了线报:人妖两族边境线上,狼族新王暨原狗妖少年,携十万狼族大军而来,要人族交出他此生挚爱——神医牛花。 嗯,这狼族新王·狗妖少年,还恰好就是当年牛花他爹想让她去侍奉的那个狼族皇子。 牛花:“……这什么天杀的破孽缘!” 牛不停蹄赶到了边境线上,牛花就想往城外去,却被拦住了。 是人族元帅。 扛着长枪的青年爽朗一笑,黑黢黢的脸上露出一双白牙:“牛神医,阻挡妖族侵犯是我们将士的事,你请回吧。” 牛花微微一怔,片刻后,她凝视对方,认真道:“元帅应该知道,我本就是妖。舍我一妖,保边境无忧,很划算。” “我是打仗的,不是算账的,划不划算我不知道,”青年神色坚毅,目光却很温柔,“我只知道,不能让妖为我们人族流过汗、流过血后,再流泪。” 牛花又有点想哭了,就像当初面对那个人族小姑娘花儿一样。 青年元帅骑上马,对她温声道:“回去吧,你不欠任何人的。” 一人一马的背影,带着毅然决然的气势。 不知是阳光太刺眼,还是风儿太温柔,牛花的眼眶湿润了。 她拉住青年的马绳:“先让我上城头。” 牛花和狐狸管事、兔妖跟随青年上了城头,果然看见了那张可恨的熟悉面庞。 不,也不是那么熟悉——原本阳光开朗的小奶狗,此时此刻,浑身散发着吃过人血肉的煞气,赫然是一只阴鸷偏执的大恶狼! 兔妖抽抽鼻子,诧异道:“你吃人血、人肉了?” 原狗妖少年现狼族新王毫不脸红地把锅甩给牛花:“这可不能怪本王!还不是你主子心狠,为了大计,本王才不得已而为之。” 兔妖气笑了:“因为家主?真是没想到啊,那按你的意思,你这堂堂狼族皇子,这么多年,也是为了家主才装成一只狗?够要脸的啊!” “当年真是没骂错你——狼心狗肺,你可不就是狼心狗肺嘛?!” 狼族新王没说话,他身边的狼侍从先忍不住了:“放肆!小小兔妖,胡说八道!我们皇子那是落难之时不得已而为之!那叫机智的伪装!” “呵呵,”这话一出,牛花还没出声,狐狸管事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没搭理小杂碎,她径直看向狼族新王,“既然一开始就是利用,那就别给我装什么深情!” “别告诉我,这么多年不见,你脑子没长,光长脸皮了!” “记住,你当年之所以失败,不是因为你有多深情,而是因为你又蠢又坏!” 在十万狼族妖兵和三十万人族士兵的仰望下,她缓缓腾空而起:“来吧,是个公的,就真刀真枪和我干一场!” 狼族新王嘴角挂起一丝邪魅的笑,也当即飞身上前:“好啊臭狐狸,比过你就会知道,有这门功法,还坚持跟着你的傻主子不吃人血、人肉,是多么大的损失!” “桀桀桀桀,”他长发在风中飘舞,嘴中发出狂傲的笑声。 接着,就被十位修为深厚的天庭天将围住了。 狐狸管事退出包围圈,一脸平静:“看来,你还真是只长脸皮,没长脑子了。” 城头上,牛花叹息着摇摇头:“唉,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他还是没读懂我的发家史啊!” 为首的天将轻松绑住狼族新王,铁面无情道:“为一己之私勾起两族大战,当真是妖孽!” 然后转过头,对着牛花就满脸笑意地道:“道友以身诱魔,助我等捉住这大胆孽障,实在是善妖啊!” 牛花向着天空中的天将们拱拱手,谦逊道:“将军谬赞了,真正涉险的,是我家这只傻狐狸。她怕我出事,非要自己上。” “再者说,若非尊驾屈尊下界,莫说我了,这人妖两族都少不了生灵涂炭。将军功德无量啊!” 天将矜持颔首,感慨道:“虽还未造成生灵涂炭的孽果,但他却也令两族震荡,此等大罪,我还是要带他上天,秉明玉皇陛下。” 又笑道:“道友主仆情深,令人羡艳啊。” 拍拍狐狸管事的肩,牛花连忙道:“应该的,应该的。我们也不是主仆,相伴多年,早处成姐妹了!” 看了眼身边的青年元帅和城下一脸肃穆的人族将士们,她又有些迟疑地问天将:“就是这狼族大军……” 天将会意,一把提溜起被彻底废了修为变回原形的狼族新王,对着被神仙威压吓得跪拜一地的狼族将士宣布:“此妖孽掀起两族大战,本将要带他上界领罚。尔等既未铸下大错,还不速速撤去,否则必有灾殃!” 灵霄宝殿里,看着十万狼族将士在天将的威压下瑟缩不敢语,立刻就如潮水般退去,天蓬和天猷等真·天将嘴角不禁流下了羡慕的泪水——啥时候,咱在三界,也能有这待遇啊?! 哪像现在,甭管是三教弟子还是远古大妖,见了咱就把眼睛抬到天上去。这堂堂天将的威风,也就能在些小妖面前耍耍了。 甭说他们,就连玉帝和王母看了,都忍不住心生向往——这考场里的天庭也太厉害了吧! 看看,别管是佛宗圣子、仙门天骄还是狼族妖王,人家天庭都能管! 啥时候,咱也能这么强势啊! 浑然不知考场外众神的浮想联翩,牛花辞别过天将后,先轻松地和许久不见的城隍老爷击了个掌:“谢了!” 城隍老爷捋着胡须,笑眯眯摇头:“就这小崽子还想算计你,真是作死啊!” “倒是你,这件事完成,又是大功德一件,若不准什么时候功德圆满就能成仙了。等进了天庭,上到玉帝下到天官、天将都这么欣赏你,你不得舒坦个永生永世?” 牛花拱拱手,谦逊道:“那就借您吉言了。” 送走了和天庭的沟通中转站城隍老爷,她的目光转向人族元帅。神色中,第一次出现了几分扭捏。 狐狸管事微微一笑,拉走了眨巴个大眼睛的兔妖和看似在站岗实则耳朵都要竖成兔子了的元帅亲卫们。 唯有一人一妖的城头,对上青年元帅傻兮兮的笑脸,牛花没忍住,也“哞”得一笑。 夕阳西下,这一刻,似乎就连天边那血色霞光,看起来都灿漫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牛花:姐妹们,我好像要陷入爱情了~ 第79章 幸运的是,牛花这次没遇见垃圾男人。不幸的是,元帅只是个寿命不过百年,还因常年征战沙场人到半百就旧伤缠身的凡人。 “没用了,”在牛花专心研究传染病的时候,这些年兔妖对于养生一道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可把过元帅的脉搏后,还是叹气道,“他从未修炼过,就算吃了什么仙果琼浆,怕也得当场爆体而亡。” 对上牛花欲言又止的眼神,兔妖无奈道:“家主,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他这时不时就昏睡过去的身体,根本撑不住修炼。” “家主,别伤心了,”狐狸管事劝慰她,“天下男人这么多,要不我给你找几个和他长得相似的?” “那也不是他啊,”眷恋地望着相公的睡颜,牛花脸上的温柔却很快被悲伤所替代,“这天下,就只有一个他呀。” “那要不……”狐狸管事也麻了爪,犹犹豫豫道,“买几个童男童女?” “十多年前天庭不是破获了个案子,有大妖靠着献祭童男童女延寿了几百年……” 对上牛花震惊的眼神,她低下头,轻声道:“元帅这一生为了人族拼命,要是延寿了没准还能救下很多人族,就算用些孩子,也是他们的功德了。” “您要是同意,这事就由我来办,去找被他救过的人家的孩子,保证不会给您和元帅惹麻烦!” “这一关好生歹毒!”看到此处,莫说天蓬、清清等本就情欲尚存的神仙,就连一向自诩天庭清醒的九天玄女都不禁脊背生寒。 不同于之前的垃圾男人们,这次牛花面对的,是一个可堪为完美无缺的男人—— 在外,他为国为民尽忠职守。 多年浴血奋战抵御妖族侵袭,不知救下了多少将士和百姓的性命。 在内,他爱妻敬妻温柔体贴。 自知傻憨憨不会说漂亮话,就和其他将士学,背会了一脸羞涩地说给牛花听; 丝毫不介意牛花常常外出义诊不在家,为了多和妻子在一起,他自己的休沐日除了探望老兵,几乎都用来陪牛花下乡了; 堂堂一个擅长耍枪的将军,因为牛花治病的金针总是折损,他就拿自己的积蓄兑了金子,亲手给牛花磨出几百套金针…… 总之,就连看过那些垃圾男人之后,对这些男性NPC不自觉抱有挑剔心态的天庭女神们,全程看下来后,都不自觉被他打动了—— 嗯,这家伙配得上我家闺女!(bushi而现在,发觉自家历尽沧桑的闺女终于迎来的完美女婿就要夭折了,而自家闺女必须在女婿和良心之间做出抉择—— 选女婿,则意味着牛花要打破一直以来的坚持,不仅在考场世界中会良心饱受折磨、孽果缠身无缘大道,也必然将在此次考试大典中落榜,可谓是双倍前功尽弃; 选良心,则意味着牛花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真心爱人寿尽而亡,余生陷入明明有办法却没救对方的愧疚之中,若能勘破还好,若是堪不破,轻则懊悔终生,重则走火入魔…… 女神们纷纷拧紧了拳头——你祖宗的!就不能让他们踏踏实实HE嘛?! 偷偷看了眼一个个脸色铁青的女神们,嫦娥默默低下了头。 姐妹们,搞养成系不要这么真情实感呀! 仙凡恋真的很难HE啊!!! 考场中,果然,牛花似乎也被狐狸管事的话触动了。 她深深看了眼对方:“让我再想想吧……你不要私自行事,若真要干这事,也该是我自己来承担孽果。” 说罢,她就疲倦地走进了房中。门外,狐狸管事看着她的背影,神情感动。 牛花缓缓坐在床边,近乎贪婪地凝视着相公难得舒展而非痛苦的睡颜。 可能是她眼神里的悲伤太过浓重,元帅自昏沉中醒来:“花儿?” 他没有问兔妖的诊断结果,牛花却先和盘托出了,而后道:“良人,若是有个法子可以救你,但我没有救……” “那想来,应该也不是什么好法子吧,”元帅抬起消瘦虚弱的手,轻轻为牛花拭泪,“你比我懂医,既然你没有给我选这条路,那应该也是为了我好。” 见牛花听了自己的话后,泪珠儿如串落下,元帅轻轻一笑,目光温柔而包容:“花儿啊,不要难过啦。我这一生,没有什么憾事。只是可惜,遇见你太晚,让你前半生独自一人受了太多苦。” “所以,以后没了我的日子,你要开开心心的。这样,我在九泉之下,才能放心嘛。” 笨拙抹掉自己的泪,牛花颤抖着扯出张笑脸:“好,好,你放心,放心吧……” “上天为什么待他们如此残忍啊!”灵霄宝殿上,不知有多少神仙,这一刻,都哭得和牛花一样。 清清更是一下子找到了罪魁祸首,将矛盾直指负责敲定所有最终关卡的嫦娥:“嫦娥!你为什么要留下这一关?!” “太残忍了!” 对上无数双谴责的目光,嫦娥微微一叹,却忽而提起了另一件事:“当日也是在这殿上,我提议让云华长公主待杨天佑寿尽时再归天。那时,有许多神仙面露不解或是不屑之意。” “怕是这些时日天庭之中,对于陛下、娘娘和我的非议也不少。” 她嗤笑一声:“应当皆是以为,我是在为长公主求情,而非真心为陛下和娘娘献策吧。而陛下和娘娘,也是为了自家妹子,才顺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吧。” “那你们就小看了我嫦娥对天庭的忠心,更小看了陛下和娘娘的高瞻远瞩!” 御座上,忽然被点名的玉帝一怔,继而矜持颔首——没错,朕就是天庭第一·无所不知·尽在把握·大明白! 殿上,嫦娥毫不心虚的目光扫过众神的脸,嗓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淡然:“今日这一关,嫦娥希望,不止所有考生,就是在座的诸位也都记住了——” “若有心仙凡恋,那就想想,今日只看人家生离死别你们都这般痛心疾首,来日要是你们自己面临此事,又该有多肝肠寸断!” 目光转向山河社稷图中麻木守着元帅入睡的牛花,嫦娥扬声道:“为神者,当博爱苍生,以三界为重!” “考生们若能破了这一关,诸位,亦当自省啊!” 全然不知天庭众神因她的考试又心疼又愤怒又羞愧,考场中,牛花还在满怀悲戚地陪元帅最后一程。 可没想到,这一日她才治完一位病人匆匆而归,原本还躺在榻上的元帅,就不见了。 兔妖惊慌跑来:“家主!不好了!老狐把元帅带走了!还私下搜寻了很多童男童女!” “什么?!”牛花这才明白,“难怪,难怪她今日忽然说有个病人必须要我去看……” 顾不上多言,她急忙赶向狐狸管事所在。 走进山洞,就发觉她家良人正阖目躺在正中,而周围无数个童男童女已浑身鲜血淋漓,正哭喊着向狐狸管事求饶。 见她来了,狐狸管事向来平静的脸上首次出现了惊慌之色,骤然岔了气,却还强撑着阵法,吐了一口鲜血后,嘶声道:“家主!您快离开!这里的事,与您无关!” “怎么与我无关?!”这一刻,牛花又是震惊又是感动,更多的却是羞愧与痛心,“若不是为了我,若不是我浑浑噩噩没注意到你的暗中筹谋,怎么会让你犯下如此大错?!” “你以为,你这是为我们好吗?牺牲了这么多条人命,相公他不会再有颜面苟活于世,我余生也再不会安稳!” 不待狐狸管事再哀求她离开,她一把刀横在颈间:“小狐!收手吧!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相公对我重要,你对我难道就不重要了吗?” “你若再不收手,我这就来陪你!” 孰料,狐狸管事明明眼中涌上了感动的泪,却还是拒绝道:“不!晚了,晚了啊。家主,此阵一旦开启,再不可停下。” “你走吧!元帅会回到你身边,你今后,要开开心心的。” “下辈子,下辈子,小狐再来陪你。” 狐狸管事的脸上,浮现出了无怨无悔的笑容。 牛花的脸上,亦然。 在狐狸管事的惊慌眼神下,她转身对着走入山洞的天将和城隍老爷慨然下跪:“罪妖牛花,监管不力,愿以魂魄、修为和血肉赎罪,万望天庭救下这些无辜孩子,也乞求天庭能对小狐网开一面!” 语罢,她对着二神郑重叩首后,盘腿掐起了诀。 渐渐地,她那原本只散发着悲伤的气息,虚弱之余,漫上了死气。 对着震惊的狐狸管事,城隍老爷又是惋惜又是不免埋怨地道:“你这傻孩子,这下,牛花连下辈子,都没了啊!” “不!不!”狐狸管事不敢置信,拼命想要阻止献祭自身的牛花,可被自己阵法挡住的她,却再也接近不了牛花分毫,“家主!不要啊!我不值得!你不要啊!” 身形已渐渐透明的牛花闻言,睁开眼,先眷恋地最后看了一眼昏睡不醒的元帅,又愧疚地看了眼脸上终于有了血色的孩子们,最后,目光缓缓移到了狐狸管事身上。 对着拼了命也要闯出阵法来阻止她的狐狸管事,牛花脸上露出了包容又自责的笑:“小狐,我知道,你是个乖孩子。可就算是乖孩子,做错了事,也要受罚。” “天庭或许会看在你多年功德的份上,留下你的命。你记住,以后,要乖乖的,不可以再犯错了。” “多做些好事,不然,我要是还能在天有灵,也会为没教好你而愧对苍生的。” 狐狸管事正在阵法里把自己折腾得头破血流,闻言,顿时放声大哭,撕心裂肺:“我知道错了,家主,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回来啊!” 牛花目光平静,神色恬淡,缓缓阖上了双目。 作者有话要说: 牛花:我不会为爱献祭天下苍生,我只会为天下苍生牺牲我自己! 第80章 释然阖上双目,牛花静静等待着自己魂飞魄散。 忽而,一阵月桂花的馥郁香气萦绕在鼻尖。 他怔然睁眼,却见面前的一切逐渐如水波般荡漾起阵阵涟漪,相公、小狐、孩子们等等身影似潮汐般退去,周围恢复了仙宫的模样。 牛花眨眨硕大牛眼,抬起手看看自己黑一块白一块的手臂,感受着自己并没有那么浑厚的法力,才意识到,一切不过大梦一场。 自己并非是什么治病救灾促进人妖两族和平共处的一代神医,而只是一个还修为低微成天遭受其他妖族欺负更不知何时能求得大道的小公奶牛妖罢了。 而元帅、狐狸管事等等,更是镜花水月、梦幻泡影…… 然而,还不待他感怀惆怅,一道和煦的笑声,缓缓出现在了原本只有他一妖的仙宫之中。 “牛花,恭喜你,通过公务员考试,评级为上上等。” 鹊的一缕神识化作人形出现在牛花面前,她隐含欣赏的目光落在对方脸上:“待整场考试完成,玉皇陛下和王母娘娘会宣读尔等考生的未来职位。” “届时,你可以选择是立刻上天为神,还是先度过凡间余生再入天庭。” 对呀!这是天庭的那啥公务员考试! 嘿呀!咱通过啦!可以成神啦! 牛蹄子一拍大腿,牛花硕大的牛眼一亮,想起了自己正在接受天庭试炼呢! 看着面前一身仙气的女子,他含笑抱拳:“不知仙子如何称呼?” 鹊微微一笑:“我名为鹊,‘圆鹊’的‘鹊’。” 牛花更惊喜了:“莫非,是医祖圆鹊?” 鹊摇摇头,温声道:“那只是考场里为了让你们考生信赖的名头罢了,我不过是个喜爱医术的散仙,算不得什么医祖。” 牛花却不会相信了她的自谦,而是崇敬下拜:“若非您传下的医术,也没有后来的牛花,还请受小妖一拜。” 鹊连忙扶起他:“不必行此大礼,若非你自己潜心学医,纵然有再多的医术摆在面前,也不过是无用之物罢了。” “哎,仙子,还请莫要如此妄自菲薄,”牛花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异色,旋即语气迟疑又期盼地道,“小妖对于治疗传染病还有一些设想未曾实验,不知入了天庭后,可否求教仙子?” 鹊静静注视他片刻,只看得牛花心里打鼓,尔后才颔首道:“我乃是娲皇宫的人族散仙,并不常在天庭行走。” “不过考试大典结束后,嫦娥仙子还会为尔等新神统一授课,我也会在旁协助。你若有事,届时来找我即可。” “多谢仙子,”牛花暗暗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又神情好奇地请教道,“不知之后的统一授课是?” 考场中,鹊的神识慢慢为一脸憨厚老实的牛花解释着入了天庭之后的事,而其余考生的试炼,也在逐渐落入帷幕。 灵霄宝殿文官一列,月合老人观察着一个个开始走向尾声的考试,默默拉动了袖子里的红线。 视线望向大殿中央正掐诀准备收场的嫦娥,他眼中闪过了不屑之意。 呵,这嫦娥仙子终究是太年轻了。 当真以为,这劳什子考试大典,只用被众神不痛不痒地诘问几句,就能顺利进行下去? 真正的杀招,就是要在你懈怠之时,才更奏效呀! …… 凡界,馥郁的月桂花香还弥漫在生灵周围,伴随着他们的呼吸缓缓浮动。 俄而,北俱芦洲的一座山上,一只正呼呼大睡的豺狼妖忽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中,没有以往的残忍暴戾,反倒十分平静。平静到,好像没有任何感情。 接着,豺狼妖平静地走出山洞,平静地走进蓄养人牲的洞穴,平静地看着沉睡中的廿六,平静地举起利爪。 “咚!” 凡界,豺狼妖吐出一口鲜血,旋即肉身软软倒在地上,很快就没了气息。 “噗!” 天庭,月合老人蓦然吐出一口精血后,还来不及心疼自己那一缕神识,就对上了嫦娥仿若看透一切的眼神。 对他微微一笑后,嫦娥立刻一脸讶异地掩住唇,语气担忧地大声问道:“呀!月合老人,您这是怎么啦?!” 她的声音登时吸引来了大殿上众神的目光,毕竟考生试炼过程据说有回放可待来日复盘,但月合老人的热闹,那错过一次可就少一次呀! 月合老人紧紧抿住嘴,在众神或惊讶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下,勉强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您可别轻忽了!”嫦娥却没打算放过他,义正言辞道,“这好好的在灵霄宝殿上,有陛下和娘娘看着,您都能吐血,那哪里是小事呀?” “可别有什么大妖魔潜伏进来,伺机对我们大家下手呢!” 这话一出,大殿顿时一阵哗然,除了早看出其中文章的天蓬等神仙,其余人等皆目光惊疑不定。更有甚者如奎木狼,已执起他那蘸钢刀牢牢护在身前了。 月合老人连忙道:“没什么,没什么,没有妖魔,只是我岔了口气。” 不否认不行啊,要是真搞得来个天庭大扫荡,那他的其余神识可就藏不住啦。 没错,为保事密,月合老人这次的计划,就是在公务员考试逐渐选出人族中的佼佼者们时,由他的几十缕神识亲自下界将其诛杀。 唉,可惜符元仙翁被玉帝和嫦娥一唱一和支出了天庭,剩下那些妖臣们都不太服他。不然,哪还用得着他亲自动手! 按月合老人的计划,只要他行动得够快够狠,那不仅能阻止人族进一步占据天庭神位,还能给予这不靠谱的考试大典以致命打击—— 连考生的性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大事?! 孰料,他才不过试探着出手了一次,就被害得损失了一缕神识! 感受着神魂之中不断传来的痛楚,月合老人眸色深深。 也不知这嫦娥动了什么手脚,那考生周身一阵白光震荡,竟瞬间将他神魂诛灭,不仅没给他反应过来撤离那豺狼妖□□的空挡,甚至还差点沿着神魂之间的联系追踪到他本尊身上! “放心,你身外有嫦娥仙子的拢月障护佑,不会出事的,”考场之中,玄也在安抚着廿六,“我们筹备多年,自然早已布下大阵,必然能护住你们这些考生的周全。” 方才二人所处考场忽而一阵激荡,廿六皱眉说感觉到外面有危险,但很快,那危机感又于顷刻间消散。 玄却知道大概出了什么事,解释一番后,叹了口气道:“也就是现在你已经考完了试,考场之中的情形能够短暂屏蔽片刻,这些话,我才能说给你听。” “你记住,纵然是天庭之中,亦有势力争端,亦有族群、血脉、性别、地域、职位等等之分。” “你身为新的人族女仙,会得到的不止是欢迎,也会有忌惮与厌恶。” 她目光注视着廿六,郑重道:“廿六,你做好面对这一切的准备了吗?” “等上了天庭,纵然有嫦娥她们相护,你终究不能什么都依靠别人。” “如果你现在想退出,还来得及。但等陛下和娘娘向三界宣读结果后,你便退无可退了。” 廿六定定注视了她半晌,片刻后,莞尔一笑:“仙子放心,廿六明白。” “廿六此生本就没有过退路,既然仙子们引我上了这条生路,我就不会回头。” 再差,也比被豺狼妖生吞活剥了强,不是么? 这条路,她会拼尽全力,走得远一点,再远一点。 “这可不是小事!”灵霄宝殿上,嫦娥却像很关心月合老人一样,一听他是因为岔气所以吐血,登时一脸严肃地仰头看向玉帝和王母,“陛下、娘娘,小仙观月合老人,怕是病入膏肓,长生难续了啊!” 没理会月合老人瞪来的眼,她一本正经道:“堂堂神仙,竟然会岔气……这也就罢了,但岔气都岔到吐血了,定然不是小病!” “依小仙来看,月合老人还是太操心天庭诸事,过度疲惫下才忽视了自己的健康。长此以往,病入膏肓,就怕酿下大祸呀!” 玉帝闻琴弦而知雅韵:“仙卿说的是,月合,你就是太爱操心了。这样吧,朕就……” “陛下!”月合老人顾不上瞪嫦娥了,连忙抢断玉帝的话头,再让他们一唱一和下去,就怕自己神职都得被撸了,他急声道,“我当真无事!” 说着,他还高高举起了自己手中的红线:“陛下知道的,若我有碍,红线轻则光泽暗淡,重则根根断裂。您看,它还完好无损!” 嫦娥看着那一团红线,玩味地点点头。 然后,红线光泽就不止暗了一度,上面更是浮现起许多条细密裂纹。 哎,嫦娥暗暗叹了口气,月合不会当真以为他自己行事很周密吧? 还是觉得他那跟没修炼过一样的神识,能躲过自己魂魄的察觉? 呵,笑话!当我魂魄一路上穿越回来是白受那么多苦了?! 这三界之中,能和本宫媲美魂魄强度的,怕还真没几个! 月合老人艰难咽下口中一波又一波上涌的精血,顾不得想是哪来的坑妖隐士高人竟能一举吞噬自己所有在外的神识,在玉帝冠前冕旒微微摇动之时,强撑起笑容:“想来是这团红线年久失修,待考试大典完成,我再祭炼一番就是。” “有仙友们相助,一定很快便会恢复如初了。陛下日理万机,不必为这等小事挂怀。” 这是在拿妖臣势力威胁朕?! 听懂了月合老人未明说的话,玉帝眸光一沉,淡声道:“善。那仙卿可要仔细祭炼,莫心急之下事倍功半。” 哼,也罢,左右月合之后忙于祭炼,也能少碍眼几日。要是能无暇来拉拢新神们,就更好了! 而默默吞噬了月合老人几十缕神识的嫦娥,虽本就磅礴的魂魄之力没增长几分,但却有了些别的收获,只是…… 嫦娥清眸微动,还是得在广寒宫多留一段时日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月合老人:折了夫人又折兵呜呜呜呜魔/蝎/小/说/m/o/x/i/e/x/s/.c/o/m 80-90 第81章 晨光熹微,碧树顺着晓风轻轻摇摆起葱翠枝桠,鸟儿呆呆转了转小脑袋,开始放声唱出婉转的歌谣。 此时的凡间,似乎也像平日一般,逐渐喧闹了起来。 城池街巷之中,蝉鸣莺啼一如往昔,却不见车马滚滚,更不闻往来叫卖。 山川河流其间,虎啸猿鸣宛若寻常,却不见鸾舞蛟腾,更不闻唱和论道。 简而言之,就好似,唯有还尚未开过灵智的生灵已然苏醒,而所有已开灵智的生灵,却都没有参与这一场晨起。 那么,他们在做什么呢? 自然,是参与天庭首次公务员考试大典的闭幕式了。 同一时刻,三界之中,无论是人族王侯贫民,还是妖族霸主喽啰,昏沉梦境之中,皆弥漫上了月桂花香。 随着花香逐渐浓郁,幽暗的视野前,盈盈月光徐徐洒下,清冷月辉令所有生灵神魂一荡。就好似,千百万年的旧疴,俱于这一阵沁凉月华下,徐徐缓和治愈了。 收起施诀双手的嫦娥:感谢鹊妹的鼎力资助,娲皇宫人族女仙牌灵药,三界众生值得拥有! 三界众生也在这迷醉之中,见到了那举世无双的人族女仙们。 只见天边仙宫之中,为首的女仙丹凤眼微微垂落,虽神色淡漠,气质冰清,但那俯瞰苍生的目光,却怀着包容苍生的慈爱与悲悯。 这一眼,桀骜狂妄者忘却了勾心斗角,自卑懦弱者忘却了跪拜叩首。 不知为何,就连他们自己也不可置信——对上那双眼,就恍若仰望夜间的月,虽高不可攀,却又那般亲切熟悉。 就好像,无论他们有何疑惑与苦难,都可以在她面前,尽诉衷肠。 就恍似,无论他们怎样不堪与狼狈,都可以在她面前,袒露自我。 一时间,山河社稷图里,万籁俱寂,众生慕神。 片刻后,嫦娥轻轻收回了目光,以及那悄然释放的神魂之力。 好耶,第一次亮相三界,成功! 嗯,没错,这不知不觉烙印在众生心底的神仙初印象,正是嫦娥有意而为之。 自然,那让苍生微微奇怪的感受,也是她的精心设计——咱可不是高高在上不理人间悲苦的所谓神祇,而是虽然法力通天但仍坚持走基层的热心街道大婶!(bushi吸取了前世那些混蛋神仙留下来的教训,融合了末法时代凡人深入群众的优良策略,这一世,她才不要重蹈覆辙,让苍生有事都不敢求神! 就该让神仙们卷起来,省得整天一个个闲得就想谈恋爱! 在嫦娥亮相之后,她身后的百余位人族女仙也徐徐展开阵型,一一显露了身影。 有尊贵雍容如八位公主者,有彪悍桀骜如玄者,有淡然自若如火者…… 仰望群仙的生灵们不由心生向往——这就是神仙气度吗? 等等…… 看了几眼,生灵们揉了揉眼,意识到特殊之处了—— 呀!这天上的神仙,怎么都是仙女儿?! 就一个男的/公的都没有嘛?! 一时间,有些生灵还在满目赤诚地仰望女仙们,有些则已经眸光闪烁了起来。 就在这时,嫦娥开口了,清冷嗓音如一汩冰泉,遏制住了所有生灵的浮想联翩:“奉高天上圣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上圣白玉龟台九灵太真无极圣母瑶池大圣西王金母法旨,今广寒宫嫦娥,主持天庭公务员考试制度……” 此时山河社稷图中的不止已知其中详情的考生,还有因身怀孽果而纯粹昏睡了一晚的生灵们。一听嫦娥说这是天庭选拔神仙的考试结果宣读现场,登时一阵哗然。 本就没有过求寻长生之道的凡人还好,一些身怀修为的修仙者和妖兽已忍不住质疑了:“为何我等连这考试都没见过?” “他们凭什么可以参与考试?!” 更有甚者,如某些豺狼虎豹妖,已开始目露凶光冲着考生们的方向龇牙了。 这一个个细皮嫩肉的,看起来,给他们填牙缝都不够! 此时,见有人心生不忿,更有妖敢露凶相,嫦娥眸光转冷,淡淡道:“天庭考试大典,唯有身无孽果者可进入。诸位与其质疑通过考生,不妨还是反思反思自己犯下过何等罪孽吧!” 说罢,她轻轻挥袖,便有数道光华钻入了他们脑海之中。 众人还来不及惊疑,就被脑海中流转过的天条吸引住了。 什么?!吃个人也算罪过?! 什么?!杀善妖也叫作孽?! 什么?!打老婆也是犯错?! 顷刻间,原本沸沸扬扬的人群中安静了下来,不少生灵脸上又是惊惧又是懊恼—— 有惊惧于自己作下大孽,看样子今后是要入十八层地狱的; 有后悔自己竟因一念之差,就错过了成神这等大机缘的。 自然,也有心中仍旧不忿的。只是有嫦娥这轻描淡写将天条送入他们神识之中的一手,纵然有再多不满,为自己性命计,大多也只能含恨咽了这口窝囊气。 可恶,根本打不过的样子! 无能狂怒.GIF 控制住了场面,嫦娥按着早设定好的流程,携身后众人族女仙,恭请玉帝和王母亲自宣布入选考生。 在二圣一点点念那长长的名单并发表漫长的领导感言之时,嫦娥默然垂眸,目光扫过地面上神色各异的生灵们。 这次,告诉了你们神仙和因果的存在,将成神机缘摆在了你们面前,把天条戒律刻在了你们脑子里,简直就差贴在你们耳朵上喊“只要好好做人就有远大前程”了。 若如此,还不能让这人间少一些战争杀伐与恃强凌弱,还不能让这天庭多一些能神善仙,那就太让我失望了。 …… 不过,这世间事,哪里有事事如意的呢? 在公务员考试大典落下帷幕,天庭转而忙着培训新神和迎接封神时,三界也因考试大典及其结果有了不同的反应。 八景宫中,老子看了看自己那大弟子玄都大法师,见他浑然不为外物所动,仍在平静修炼,脸上露出满意之色——如此心性,才可长久啊。 不愧是自己收的唯一弟子,就是优秀! 想到自己那两个为了弟子们入封神榜之事而暴躁折腾的弟弟,老子不失得意地唇角微翘。 就说嘛,弟子什么的,还是贵精不贵多啊! 然而一转头,他就对上了金炉童子、银炉童子和板角青牛那三双可怜巴巴的眼神。 无奈地挨个拍拍他们的脑袋,老子慢吞吞从布兜里掏出三瓶灵丹塞给他们,嘴上却还凶巴巴的:“好生修炼!” 玉虚宫中,元始天尊昨夜虽发觉了那月桂花香,却并未觉得这考试大典和自家弟子们有什么关系,更不曾将其当一回事——哪会有弟子不愿在他门下修行,偏要去天庭当个小神呢? 那得是几千年一见的大傻子啊! 接着,就见广成子匆匆赶来,苦着脸禀报说赤精子和申公豹上天去了。 元始天尊:“……什、什么?!” 这年头,大傻子都这么多了吗?!他这昆仑山不是三界一顶一的风水宝地吗,怎么还能养出傻子来?! 广成子大气不敢喘,愁眉苦脸表示,他也没想到这俩师弟平时看着浓眉大眼的,竟然一个没看住就相携私奔了。 元始天尊:…… 相携私奔??? 这、这是重点吗?!! 重点是他们去了天庭啊! 好家伙,为师前些日子还为了弟子们不上天庭跟亲弟弟撕了半天,结果你们就是这么回报为师的?背刺都不带犹豫的!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 元始天尊缓了口气,脸色严肃道:“咱们门下还有和截教弟子走得近的么?” 按他的布局,等封神之劫启动,和截教弟子有交情的申公豹就是个关键人物,重要程度仅次于姜子牙。 现在,他跑到天庭了,那这原本计划得好好的应劫之法,可怎么办?! 广成子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憋得脸都红了,才吭哧吭哧道:“没、没了。” 说着,还用他那委屈眼神疯狂明示元始天尊:这往日,师尊您都吩咐我们少跟截教那群湿生卵化之徒来往,我们一个个可都听进去了啊。 元始天尊也知此事怪不到弟子们身上,坐在八宝云光座上暗自憋了半天气,才疲惫地示意广成子附耳过来:“这样,你暗中找……” 碧游宫中,通天教主本是正有些为几个弟子投奔天庭而恼怒的。 本来嘛,你想去天庭你不早说,为师都为了不让弟子们上天庭和你二师伯吵了一架了,你现在跑去,那不是平白让为师丢脸吗? 但一听说阐教的赤精子等弟子也跑了,他登时喜笑颜开起来。 嘿嘿,自己弟子的叛逆固然令人烦忧,但二哥弟子的叛逆却更令人欣喜呀! 嘿呀,不错不错,今个儿是个好日子! 但与三教圣人们喜怒参半的情形不同,娲皇宫中,弥漫着一股沉默。 看着自己面前默然垂泪的西王母,女娲暗暗叹了一口气:“妖族刚刚经历过妖巫大战,新生的小妖们身上多还有依附在血脉上的孽果。此次入选者少,也是正常。” “玄女不都说了,还是有妖族入选的,有个奶牛族的还是文试魁首呢。” 瞥了眼远处大树后那一串小脑袋,再看看近几年不知怎么越发心思敏感起来的老属下,她头疼地扶额:“好了,别哭了,你也是德高望重的老妖了。要是让孩子们看见,这叫怎么回事?” 西王母抽泣两声,不再流泪,却仍旧哽咽道:“那奶牛族当年都没妖修炼到能飞上妖庭,自然沾不上妖巫大战的孽果了。” “可您说,孩子们又有什么错?只因生来是妖,就要被祂不喜么?” “就连您这娲皇宫里从未下过凡间的孩子,竟都容不下!” “难道、难道就非要我们这些大妖都死绝了,祂才能放过孩子们?” 见女娲默然不语,半晌后,她止住悲色。敛下的双眸中,却出现了决然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 元始天尊:心好累…… 第82章 午后,杨家后院无比的宁静安详。 自杨嘉大婚后,因他新婚燕尔要陪新娘子,又总要随蜀川去各家拜见,是以跟随云华出远门打猎的任务就落到了杨戬头上。 这日蜀川传来消息说身体微恙不用杨嘉上门了,杨天佑就正好借机带杨嘉出门熟悉下家中买卖。 故而,此时杨府之中,唯有杨舒和蜀燕娘姑嫂二人。 成为一家人后,她们相处得也很是相宜。用过午膳后,蜀燕娘正继续带杨舒练女红。 唉,蜀燕娘也是入门才发现,不知道婆婆是怎么回事,竟从未教过小姑子女红、算账、管理家中下人等等内务,真不知以后怎么帮小姑子找夫家。 面对着她旁敲侧击的疑问,云华当时就坦荡多了,一摊手,桃花眼睁得大大的:“这要学吗?我也不会呀!” 遇到了个比想象中还不靠谱的婆婆,没法子,作为提出问题的人,蜀燕娘只能自己亲自上了。 “嘶——” 忽而,蜀燕娘发出一声痛呼,移开绣帕,手上很快冒出了一颗血珠。 “呀!” 杨舒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动,也不小心用针扎了下手,但她却好似完全无事的样子,只担忧地去看嫂嫂的手。 蜀燕娘用手帕擦了擦指尖,也连忙捉起杨舒的手看:“我没事,晃个神罢了。小妹,你的手没事吧?” 然而杨舒的手上,连半点针眼和血痕都没有。嗯,继承了云华的神体,别说绣花针了,就是大铁棍也别想轻易让她破皮呀! 杨舒讪讪一笑,缩回了手:“嫂子,我没事,差点扎到了而已。” 怕蜀燕娘发觉不对,她急忙转移话题道:“嫂子,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总是出神?” 蜀燕娘定定看了杨舒片刻,忽而道:“妹妹,你今晨是不是也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见杨舒怔住,一脸掩不住的讶异,她怅然叹了口气,道:“看样子是了。” “不知你的梦和我的梦一不一样——我今晨梦见天庭在选拔新神,只是不知为什么,在梦里连考场都没进去,直接就跳到了宣布结果的时候。” “那主持典礼的嫦娥仙子说,没参与考试的都是身有孽果的人,都犯过错。” 她垂下眸子,有些委屈地道:“可我此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都没见着几个,又手无缚鸡之力,能犯下什么错呢?” 杨舒见嫂子满脸愁容,连忙安慰道:“嫂子,那或许就是个梦,何必多想呢?” 虽然,这好像真不是梦。 早上用过膳后,趁着嫂子指挥下人们整理餐桌的时候,爹带着她和大哥碰了个头。 原本大家都以为那只是个梦,可对了对之后发现——嗯,除了出门打猎的娘和二哥之外,现在家中三人,都梦到了这个梦,也都连考场都没去过就直接到了听结果的环节。 现在再一听嫂子这么说……杨舒更确定了。 至于这惹嫂子不愉的孽果一事,杨舒略有些心虚地抿了抿嘴,大抵、也许、可能……是因为她成了杨家人,就也连带分担了家里还未消除殆尽的孽果? 怀着些许愧疚之心,她紧张地轻声问道:“嫂子,你想成神吗?” 被小姑子天真的话逗乐了,蜀燕娘“噗嗤”一笑:“傻丫头,这世上谁不想当神仙呀?” 我们全家都不想!杨舒不服气地想。 “当神仙有什么好?”轻咬下唇,想了想,她双眼一亮,举例道,“嫂子,你想想,你要是去当神仙了,那不就要和我大哥分开了?” 哈?! 这什么普信发言?! 真当你那莽撞粗野的大哥是什么香饽饽,值得我放弃长生不老也要和他在一起?! 眸中飞快闪过一丝嘲弄之色,蜀燕娘面上却是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一脸深以为然地附和道:“唔,这倒是。” 觑了杨舒一眼,她眼珠微微一转,又笑道:“但我们可以两个一起当神仙呀,那不就能比翼双飞了?” 杨舒还想再辩驳:“可……” “好啦,你别劝我啦,”蜀燕娘笑了笑,叹口气道,“其实成不成仙的不重要,我最忧虑的,是仙子说的什么孽果。” “我之所以确定那不仅是个梦,是因为我早上问过家里下人了,他们也都做了相似的梦。” 她又深深呼出了一口气:“所有人都做了这个梦,就说明这或许并不是梦,而是天庭当真有一场考试。那我们身上,可能也真的有那什么孽果在。” 秀眉紧紧蹙起,眼眸间泛着愁波,蜀燕娘道:“可我在梦里来回地翻查过,那仙子给的天条里,我没有一条逾越过。” “明明我此生什么都没做错,却背负了那孽果……”微不可察地暗窥着杨舒的神色,她脸上同时做足了委屈又畏缩的表情,“难道,我前世竟当真是个大恶人吗?” 接着,杨舒就看到,自家嫂子说到此处,或许是觉得委屈,眸中竟渐渐升起了水雾。 这一下子,弄得她心里过意不去极了。 若没有自家的拖累,嫂子出身大族,性子温柔贤淑,又会女红、管家这么多技能,没准还真能在天庭有一席之地,成个长生不老的神仙。 可偏偏,嫁进了他们家,错失了这份机缘。且百年之后要是家里还没赎清孽果,说不得还要连累人家下十八层地狱。 想到这里,杨舒倏尔一惊——这不是造孽呢么! 天庭招收新神这事全家谁也没预料到,害嫂子错失机缘还只能说是无意。 但后者却是有一些可能的,怎么家中人都没提出来呢? 大家就那么理所当然地自信能还清孽果吗? 一旦做不到,那耽误的,就是人家的好几辈子啊! 心中歉疚之意越发浓厚,简直就像压了块大石头,她凝视蜀燕娘半晌后,正色道:“嫂子,不是你的错。” 见嫂子对自己的话不以为然,安抚性地拍拍自己手后就继续沉浸在自怨自艾之中,她认真道:“我是说真的。” 或许她不该这么冲动,不和家人商量就说出家中隐秘。可相处了这么久,杨舒自认和蜀燕娘有了几分情谊,也相信温柔如对方并不会是什么恶人。 是以,没有犹豫多久,她就将云华乃是神仙一事对蜀燕娘和盘托出了。 果然,她那一贯温柔体贴的嫂子并没有因此而厌恶责骂她,反倒神色动容:“小妹,你是不是知道公公、婆婆最近在给你相看亲事,所以压力太大了?” 杨舒:“……” “什、什么?!”她一个激灵从椅子上站起来,不可置信道,“爹娘在给我看亲事?!” 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蜀燕娘慌忙掩住唇,讪讪一笑:“你也快到年纪了,这不是应该的吗!” “什么呀!”杨舒又是惊讶又是烦躁地跺跺脚,但反应过来话题被绕远了,又坐下来,“嫂子,别说别的,你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见蜀燕娘一脸“啊对对对孩子你说的对”的表情,杨舒憋着口气,拿起根针就往自己手上扎。 “哎呀!” 把手和针举到惊呼的蜀燕娘面前,杨舒扬起下巴:“你看,我的手一点事都没有,针却弯了!” “还真是……”这下子,就算蜀燕娘不愿相信,也得相信了。 她怔怔看着杨舒,抿唇道:“所以,婆婆、良人、小叔子、你都是神体,家里人也都因此有孽果……” “嫂子,”杨舒愧疚地低下头,“对不住……” 虽然有原因,但故意瞒着人家就是故意瞒着人家,此时此刻,就连说什么“我也做不了主”“我们不是故意的”之类的借口,她都张不开口。 只盼着,别因为自己的这番话,害嫂子怨恨家里人吧。 孰料,满心悲伤的杨舒,却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就听蜀燕娘微微叹了口气,尔后轻抚着她的头,反过来安慰她:“你一定也很无助吧?” “当了十几年无忧无虑的凡人家女儿,却忽然被卷入了这一听就很严重的事里。”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公公、婆婆相爱时你还没出生,被生下来也不是你选择的,怎么能怪你呢?” 杨舒没有想到,自己心底这些就连娘亲都未发觉的隐痛和委屈,就这样,被嫂子点明了出来。 更没有料到,分明是自家做错了事,可嫂子却能如此温柔大度地包容她,还如此体贴地安慰她。 顿时,又是感动,又是羞愧,杨舒头埋在蜀燕娘怀中,大声痛哭起来。 拍拍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杨舒,蜀燕娘敛下眸子,温柔恬淡的笑容也随之变得淡漠了。 是呀,杨舒没错,可她蜀燕娘,难道就有错了? 她也从没想降生在那个家中,嫁过来也还都没害过人,可就在差一点就能踏上另一条干干净净的天路时,却被杨舒告知—— 因为我们,这条路你上不去啦!而且说不得,就连你死了,可能都还要被我们连累下地狱哟~ 且就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杨舒还一脸愧疚紧张,一副“对不起我已经知道错了”的可怜样子,搞得好像她要是追究,反倒成了不讲理的恶人一样! 呵!凭什么呢? 你担负满身罪孽,好歹还换回来一具神异的身体。而我,下嫁到你们家,福没有在这所有人都不懂享受的家里享过几天,却要为此赔上一生…… 颇有些自嘲地回顾了一番自己的倒霉人生,蜀燕娘有一下没一下拍着杨舒的背,唇角已勾起了冰冷的笑。 毁了我的出路,那就当我的踏脚石,给我垫出一条新的通天大路吧! 她低下头,轻声细语哄着杨舒:“公公、婆婆不想让我知道此事,应该也有他们的道理。既然如此,我们就都当今日什么都没发生,不要再提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嫁给了你大哥这样英武的良人,跟着他受些苦,也算是命了。” 她怀里,杨舒听了,更觉惭愧,点点头后,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好嫂子。 三日后,蜀府传来消息,原本说只是微有抱恙的蜀川病情加重,请女儿女婿们都回府去探望长辈。 这些日子以来,杨嘉深受蜀川栽培,又兼之杨天佑一直教导他要孝敬岳父,一听这话,他就慌忙带着蜀燕娘回娘家了。 进了蜀府,蜀川的长子蜀谦正在一脸担忧地对所有姊妹、姊妹夫们讲老爷子是怎么病的。 而就在大家探望过老爷子,一同在蜀家用午膳时,蜀谦放下筷子,叹息道:“请来的大夫都没法子了,倒是有位楚地请来的巫,说若是能寻得什么神仙精气,或许还能为老爷子延长些寿命。” 作者有话要说: 蜀燕娘:我黑化了! 第83章 “神仙精气?”蜀川的一个女婿皱起眉,“这从何去寻呢?难道要请一位神仙来?” “并不需要,”蜀谦摇摇头,“只是一种说法,任何沾染了神仙精气的东西都可以,比如神仙血、神仙肉都可。” “这可不好找,”另一个女婿放下筷子,脸色愁苦,“听闻神仙都隐居在神仙洞府里,有的还住在天上,哪是那么容易找到的?何况还是要人家的血肉!” 一时之间,筵席之时议论纷纷,女婿们皆叹息道:“是呀!可不是嘛!” 杨嘉坐在众连襟间,附和了几句,脸上却是掩不住的迟疑。 蜀谦觑了觑他,见他不说话,暗暗给一位姐夫使了眼色。 那姐夫于是问:“这等难治,却还不知岳丈大人,是得了什么病呢?” 闻言,蜀谦长叹一声,待吸引过了所有人主要是杨嘉的注意后,惆怅道:“其实,也算是心病。” 在大家疑惑的神情下,他苦笑一声:“各位姊妹夫,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些话,我就不藏着掖着了。” “爹爹这是气病的啊!” 蜀谦一拍桌案,直把上面的碗筷都拍得齐齐一跳:“前几日天庭选拔新神,爹爹竟连考场都未进去!” 他目光扫过众人脸色,又是一声苦笑:“你们知道的,爹爹平生乐善好施,不仅对我们这些儿女严加教导,就是你们这些女婿,他也是尽心尽力。” “他自问这一生没做过什么孽,反倒一直乐善好施。可就是这样,竟被神仙说是身有孽果!” “这不,”蜀谦摇摇头,满脸苦涩,“一醒过来,就气得病倒了。” 杨嘉在席间听了,头埋得更深了,眉宇间充满了心虚—— 娘呀,这岳父,不会是被自家连累的吧?! 要是这样,那可就是造了大孽了啊! 岳父对他可一直是全力提携的啊! 他却不知道,送走了姊妹夫们的蜀谦,转身之后是与他如出一辙的心虚:“爹,这样当真可行?” 蜀川在蜀夫人的帮助下慢条斯理卸去了脸上的灰粉,闻言边照镜子边漫不经心道:“你妹妹不都说了,是杨家亏欠的咱们!现在要他一点血肉,不过是为了弥补为父错过成神考试的遗憾!” “唉,”说到此事,就连一向从容淡定的他都情不自禁怅然,“早知道能有这条路,何必白白折腾这些年呢!” 意兴阑珊之下,他也懒得多言,只道:“放心吧,就杨嘉那个性子,不用咱们提出来,他都得主动送上门!” 果不其然,三日后,蜀谦正在蜀川床前“侍疾”,就有下人来报,说杨嘉想要单独求见他。 蜀谦:“……” 行吧,爹和燕娘笼络了他这么久,他有这份孝心,不奇怪。 走进会客厅,蜀谦当即就被杨嘉虚弱歪坐在席上的模样吓到了——妈呀?!他这是把自己肾给挖了吗?一脸命不久矣的衰样! 他连忙关切又担忧地命下人扶住杨嘉:“妹婿,你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苍白?” 杨嘉却没有答话,而是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一只玉盒来:“大兄,请将这盒子里的东西,交给那位楚巫炼制吧!” 蜀谦接过盒子,打开一眼,旋即震惊地合上盒子,惊喜地望向杨嘉:“晶莹剔透、光华自现……莫非、莫非是?” 点点头,杨嘉面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听闻岳父病重后,我就上了山。还算运气好,遇到了只神兽,争斗之中侥幸砍了块它的肉下来。” 自然,事实并非如此。 什么神兽?说得轻巧! 按他娘以前边望月边给他们兄妹仨讲的睡前故事,那些个什么仙人啊仙兽的,不是在灵气磅礴的名山大川里修行,就是干脆被天庭收编成了千百年也不下界的神仙。 就在灌江口这地界,除了他娘这么个真神,谁知道想碰到个神仙、神兽的,得等到何年何月啊…… 可那日在蜀府,杨嘉是亲眼目睹了岳父一脸灰白的病容。就算他不通医理,但就对方那脸色和昏睡半天都不带喘个气的惨样,任谁也看得出来怕是拖不了几日了。 但孝顺如他这个女婿,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好岳父就这么病死吗? 尤其还是在可能被自家孽果连累的情况下! 那必然不能啊! 于是,真孝顺·大聪明杨嘉,就想出了一个能迅速给岳父找来良药的好办法——割自己的肉吧! 他的身子可是遗传自娘的神体,应该也勉勉强强算得上神仙肉吧? 是以,那天从蜀府出来,他交代了家人一句,就孤身上了山。又等了两日显得自己找了很久,才带着那块自己刚割下来还鲜嫩的腹肉回来了。 嘶—— 这辈子第一次受伤的杨嘉不由暗暗苦笑,难怪从小别的凡人小伙伴破了块皮都要哇哇大哭,是真疼啊! 唉,以后再也不笑话他们娇气包了。 而另一边,得到了亲爹的“救命灵药”,蜀谦一看就很激动地站起身子,紧攥着玉盒点头道:“好,我这就给楚巫带去!” 但还不等杨嘉提出告退,他又有些担忧地皱眉关心道:“妹婿,你可是受了什么伤?脸色这么难看……” “正巧这几日府上请了许多位名医,不如请他们给你看看?你辛苦一番,可别留下伤呀!” “不、不用……”杨嘉身子一僵,手不自觉地往腹部一按,嘴上磕磕巴巴地拒绝,“真不用了,我就是有点累,没事的。” 要是让那些大夫看了他的伤口,看到了腹部那和神兽肉没什么两样的晶莹剔透、白光萦绕,那还不当场就露馅了! 真是的,这神体明明平时看着和普通凡人没啥区别,就是力气大点、从不生病、刀枪不入罢了,怎么一挖开之后,就那么不正常呢?! 唉,回家还得躲着良人,免得她发现了心疼。 想到自家良人那柔弱又温柔的样子,杨嘉心中不由一软,唇角噙起一丝笑意,催促蜀谦道,“大兄你别管我了,快去给岳父送药吧,他还指着救命呢。” 他老人家可不能有事,不然自家本就消瘦娇弱的良人,那还不得再哭瘦几圈! 那他可是要心疼的! 想到这里,杨嘉还自觉聪明地开始给蜀燕娘邀功:“良人这几日一直牵挂岳父的身体,还是快把这药熬好了给岳父服下,她才能安心呐!” 想到这里,他也龇牙咧嘴地站起身,一边侧过身子免得被蜀川看出伤势,一边告辞道:“大兄,我也几日没回府了,就先回去了,良人应该还在等我的消息。” 注视着一脸赤诚的杨嘉,蜀谦好像被他这妹婿深深感动了,大力拍了拍他的肩:“好,妹婿,有你这个女婿,真是爹爹的福气啊!” 杨嘉却不敢对上他动容的眼神,被他拍得身上更痛之余,只能暗自苦笑。 但愿自己给蜀家带来的,不是晦气吧! 怀着难言的愧疚和担忧,杨嘉慢吞吞回了府。在杨天佑等人询问他这两日行踪之时,只用自己找了两天药很疲惫为借口支支吾吾搪塞了过去。 独自躺在床上歇息,杨嘉叹了口气。 唉,不能让家里人知道岳父被家里连累的事啊。不然,那不是让全家人都良心不安嘛! 幸好,这次要是能治好岳父,之后应该也就无事了。 心中稍微安稳了几分,杨嘉捂着伤口昏沉睡去。 隔日,就被蜀谦和一大帮蜀家下人堵在了门口。 杨嘉:“???” 蜀谦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轻咳一声,拱手道:“妹婿,不知你昨日是在哪里寻到的神兽?” “巫医连夜就把那块肉炼成了丹药,只是就炼出来两颗……” 杨嘉看着面前一大帮人全副武装一副要亲自上山打猎的样子,咽了咽口水:“两颗不够吗?” “唉,为兄也没想到,”蜀谦叹口气,一脸窘然,“巫医说病人用药前要先试药,自己吃了一颗,又让侍奉他的童子吃了一颗……” 无奈地一摊手,他苦笑道:“这不就都没了。” “不过没事,”他又振作起来,拍拍杨嘉的肩,“知道此行危险,自然不能再让你一个人独斗神兽。” “你看!”向后一指,蜀谦神采飞扬,满目自信,“我带了这么多家中好手!这一次,你只用指路就好了,其余的交给他们!” “我就不信了,这么多人,还不能活捉一只野兽!” “到时候,把它养在家中,那还不是想要多少颗丹药就能有多少颗!” 他说得很慷慨,斗志很昂扬,计划很远大。 只是…… 杨嘉的手摸上了自己的腹部,眼前一黑。 感谢娘遗传的神体,这么大的肉坑,普通凡人要养伤几个月,他睡了一晚就已经几乎痊愈了。 但是—— 割肉真的好痛痛痛痛痛啊!!! 昨日被挖的地方隐隐作痛,手上的鲜血还历历在目,杨嘉的身子不由颤颤一抖。 “妹婿,你怎么了?”蜀谦立刻发觉了他的不对,担忧道,“你要是还没休息好,不去也没事,在家好好休息。” 还不待杨嘉松一口气,他又开朗地笑道:“把昨日发现神兽的地方告诉我们就行了,我们这么多人,肯定能找到!” 杨嘉沉默了:“……” 大舅哥啊! 到底是啥子给了你这么大的自信?让你相信你就一定能找到神兽啊! 紧接着,他就回忆起了自己那两三日就单枪匹马找到并且割到神兽肉的壮举,再看看对蜀家那面呜呜泱泱一大群整装待发气势凶悍的奴隶大队,杨嘉苦涩地意识到—— 幕后黑手竟是我自己! 可神兽的出没地是不可能告诉蜀谦的。 因为根本就没有啊! 再者说,杨嘉绝望地预见到——要是他编出一个地方让蜀家人去找,那他也没办法在被蜀家这么多人全面翻查的地方伺机偷偷割肉,然后在没任何打斗痕迹的地方堂而皇之拿出块肉说是神兽留下的…… 无奈地把蜀谦拉到一旁,在对方诧异的眼神下,杨嘉装出一脸窘色,开始了人生中第二次说假话。 嗯,第一次是指自己的肉为神兽肉。 作者有话要说: 割肉应该真的很疼吧,我之前有个病没到割肉的地步只是要在身上划个口子都超级疼,而且几个月了都没好全…… 羡慕神二代们,顺利的话这辈子都不用体会生老病死的苦,日常最大的苦恼就是为什么天庭不同意他们爹娘在一起…… 有没有可能,就凭神仙那繁殖能力(织女生俩、龙生九子、斗姆元君十个儿子、羲和女神十个金乌……),要是任由神仙们谈恋爱再生孩子,那三界迟早被长生不死的神二代、三代、四代……N代们占完了。 要是神仙们再都有哪吒的桀骜和神力,河里洗个澡就杀个夜叉和龙,看大人武器好玩就射了千万里远的陌生人…… 那对于凡人来说,这世界根本就是一场无限大逃杀吧。 第84章 “咳,”心虚地轻咳一声,杨嘉皱起眉做出为难的样子,“大兄,实不相瞒,这神兽极为敏锐,一旦察觉有人接近,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也是出门打猎练出了极轻的步伐,才能勉强做到不惊动它,侥幸割了块肉来。” 转头看了看那一群穿着沉重铠甲的蜀家奴隶,他无奈叹息道:“如此兴师动众,怕是才到山脚下,就会将其惊走啊。” 所以,不是他不想带蜀家人上山,实在是他自己也是有心无力啊。 自觉找到了个好借口,杨嘉一脸“我也很想配合但真的没办法”的表情看向蜀谦,胸有成竹地等着对方知难而退。 见蜀谦一脸不以为然,他正想再强调一下那神兽的敏锐性,耳畔就传来了一阵极轻极轻但不知为何就是让人耳朵瘙痒难忍的阴冷凉风…… “娘呀!有鬼!” 杨嘉大喝一声一把拽住蜀谦就要跑,然而一拽没拽动,回头一看,蜀谦正和他家奴隶头子并排静静注视着他。 嗯,那奴隶头子站的位子,正适合对着他耳后吹风。 杨嘉缓缓站直了身体,轻咳一声,若无其事道:“……这位,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出现的方式要不要这么诡异吓人啊!!! 出个声能死啊?!!! 蜀谦则微微一笑:“妹婿,你这下放心了吧?我特意带了家中擅于捕猎和隐匿的好手,绝不会拖你后腿的。” 说着,他就向杨府大门外伸出手臂,示意杨嘉上马带路。 杨嘉:“……” 在这儿等着我呢啊…… 这可怎么办呀? 可恶,好不容易想出来的托词,竟这么容易就被破解了! 一时间,莫说之前的伤口在隐隐作痛,杨嘉觉得就连自己的脑子,都开始一阵一阵地疼了。 而眼见他一直吭吭哧哧不答话也不行动,他对面的大舅子脸色也明显疑惑起来:“妹婿,家父还等着救命,我们还不走吗?” “这、这……” 杨嘉正焦头烂额呢,就见蜀谦身后一直沉默的蜀家奴隶头子忽而抬眸,目光锐利地盯着他道:“难道,姑爷是想独占这神兽,所以才再三推辞,不愿带我们前往?” 啊这?! 杨嘉愣住了,怎么自己好心好意自割自肉,还被扣上了这么个帽子?! 不过,他还来不及委屈呢,对方的主子蜀谦已勃然大怒,大声冷喝道:“放肆!妹婿才不是这种人!你怎能如此揣度他?!” “以下犯上,按照家规,你自行掌嘴三十!” 接着,杨嘉就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脸冷酷的奴隶头子抬起手就要往他自己脸上扇。 杨嘉:“……唉别别别别别!!!” 大惊失色地拦下奴隶头子,托他的福,杨嘉也已经想好怎么说了。 想想隐瞒蜀家的种种事,杨嘉真情实感地羞愧道:“唉,大兄,既然已经被看破了,我也就不瞒你了。” “没错,正是如此啊!” 在蜀谦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下,杨嘉涩声道:“其实,那神兽是我家人无意间发现的,也是我家自落魄之后能重新起家的隐秘。” “岳父病重,我担忧不已,才瞒着我家里人,偷偷去取了块肉。” “但要是再将其所在泄露出去,那就当真是不成了……” 说完这么一大通瞎话,心虚地抹了把脸,杨嘉低下头,不敢再看蜀谦的神色。 唉,大兄这么信任他,岳父这么栽培他,他却再三欺瞒他们,真是羞愧啊! 可这又叫个什么事儿啊?! ——明明是自己在割肉救人,最后还得自己亲口给自己身上泼脏水。不但肉没了,还落不着个好…… 苦笑一声,杨嘉头垂得更低了,自然也就错过了蜀谦和奴隶头子交换的眼神。 垂头丧气之时,他只听到蜀谦长叹一声,尔后包容地拍拍他:“妹婿,不必自责。” “既是你家隐秘,自然不可轻易传出。你有这层顾虑,早说嘛,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 对上杨嘉那瓜娃子充满感动的目光后,蜀谦只觉这神仙之子身体倒是壮,就是可惜脑子不太好使。 心中腹诽,他嘴上则是那叫一个充满了谅解和体贴:“那我就不逼问你那地方在哪儿了,都是一家人,怎么能让你为难呢!” “只是家父的病确实拖不了,不知你最快能何时再取来一块神兽肉?” “自然,”对着脸色再次迟疑起来的杨嘉,蜀谦一脸豪爽地道,“也不能让你家里亏损了进项,你不必客气,就按以往卖这神兽肉的价钱说个双倍的数,哥哥我绝不还价!” 面对着蜀谦一脸“我为你考虑得这么周全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了吧”的笃定神情,杨嘉艰难扯出一丝笑容:“啊……那、那好吧。” 还、还真是周全体贴呢…… 就是他那才刚长好的肉,又在隐隐作痛了…… 第二日,再次装作匆匆取神兽肉归来的杨嘉虚弱地扶着大门,颤巍巍将玉盒交给了等候多时的蜀谦:“大兄,幸不辱命……” 蜀谦满脸感激地收下玉盒,还不忘嘱咐身旁的蜀燕娘:“燕娘,妹婿的脸色不太好,你一定好好照顾他啊!” 被两人“蒙在鼓里,只知杨嘉为自家亲爹辛劳远行找神药”的蜀燕娘也一脸动容地扶住杨嘉:“好,大兄你快回去吧,我会照顾好良人的。” “良人,真是辛苦你了,来,快喝口热水。” 虽然腰间的伤口在还一阵阵冒着被割裂的痛,但对上二人感动又信赖的目光,杨嘉内心之中却充盈了满满的幸福感。 真好啊,有这样的家人,夫复何求。 带着一腔因幸福而涌上心头的温热,他昏沉睡去了。 第二日醒来,就对上了蜀燕娘和蜀谦惊喜又期盼的目光。 杨嘉:“……早、早安?”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腰,又开始痛了呢…… 就听蜀燕娘惊喜地告诉他:“昨夜爹用了一颗丹药,已经好上很多了!听大兄说,爹都有力气张口吃饭了!” “良人,你可太了不起了,竟能找到这样神奇的仙药!” 蜀燕娘一脸仰慕,温柔似水的瞳子里盛满了崇敬。 然而,听到岳父竟然只能张口吃饭,杨嘉心里涌现出了不好的预感。 顾不上享受被良人倾慕的美妙时刻,他的目光移向了大舅子。 就见蜀谦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期盼地和他商量道:“那位楚巫说了,爹虽然没有那么严重了,但还是有性命之忧。若要痊愈,怕是每过三日,都要用上一颗丹药。” 每过三日一颗丹药,一块肉能炼出来两颗丹药…… 第一次,杨嘉这么痛恨自己这段时间跟着爹和岳父做生意,练出了一颗能算数的好脑子—— 那就是每六日,他就要割自己肉一回啊! 眼前一黑,又想起件事来,杨嘉颤声问:“那要用上多久,才能痊愈啊?” 要是岳父一辈子都好不了,那他不得割自己一辈子?! 面前的大舅子更不好意思了,轻声道:“这个……楚巫说,此时还不能确定。” “爹毕竟是错过了那么大一个机缘,又被天庭说他身有孽果,让他老人家一辈子的脸面都丢尽了,从梦中醒来就吐了一大口血……” “故此,”在杨嘉绝望的眼神里,蜀谦红着脸缓缓道,“短则五年,长了嘛……十年、八年乃至几十年都可能。” 十年、八年乃至几十年?! 杨嘉眼前一黑。 旋即,就听到了自家良人和大舅子焦急的呼唤:“良人/妹婿!醒醒!” 杨嘉放心地笑了,真好,他这次是真昏过去了。 然而即便能拖过一顿觉的时间,自家病得只剩奄奄一息的老岳父还等待救命,该割的肉终究还是得割。 四天后,杨嘉低下头自己腹部左一块右一块新长出来的稚嫩新肉,握刀的手不由颤抖。 ——我那整整齐齐精瘦有力的腹肌啊,过几日再会吧! 啊! 疼啊!!!!! 半个月后,当云华带着二儿子杨戬风尘仆仆打猎归来后,正收拾着行李呢,就听下人一脸惶恐地来报——自家两个儿子切磋起来了! 云华坐在床沿的身子动都没动,一脸不以为意,二郎这几个月跟随她出门后锻炼了武艺,每次回来都要找他大哥戏耍一番。 这次大概又是被他大哥按在地上一顿摩擦了吧。 然后,叠着衣服的云华就听下人不可置信地禀报:“二郎君把大郎君打得倒地不起了!” 嗯?啥?! 怎么可能?! 就我这二儿子?就我那大儿子? 你是不是说反了?! 然而这么反常,云华却也是顿时坐都坐不住了,连忙起身去大儿子院中看是什么情况。 在前院指挥着下人们拾掇猎物的杨天佑也听到了消息,夫妻二人在当年为给杨嘉成亲而专门盖的院子门前碰了头,皆是一脸疑惑。 ——自家大郎一向身体强健又精通武艺,就算二郎这次进展神速,也不至于能像下人说的,一下子把大郎撂倒啊! 进了院,就见家里的小辈们个个都担忧又惊慌地挤在杨嘉屋子里,大儿媳蜀燕娘更是泪眼涟涟,哽咽地握着大儿子的手:“良人!良人~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就倒下了?” 目睹了她如此为大儿子焦心的样子,同为人妻的云华感同身受地拍了拍她的肩:“燕娘,让我来看看大郎。” 待柔弱的大儿媳哭哭啼啼让开了位子后,云华坐在了杨嘉床边,登时,就露出了惊异之色。 杨天佑看出了她神情不对,连忙问:“良人,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寻常的凡间疾病可伤害不了有神体的孩子们,难道是有什么妖魔趁良人不在害了大郎? 哼,真是狡诈残忍的妖怪! 就见云华轻轻嗅了两下,尔后一脸凝重地看向面色紧张的杨嘉:“大郎,你的身上,怎么会有血气?” 作者有话要说: 杨嘉:呜呜呜呜 第85章 将大儿子慌张的神色收入眼帘,云华没有声张,屋中只留下自家良人后,才沉声问杨嘉:“大郎,你受了什么伤?” “别人闻不出来,你娘我是杀过罪神的,难道还不知道神的血肉是什么味道?” 蹙起眉头,她神色惊疑地追问道:“是不是天庭有人下来要捉拿你?你们交手了?” 实在不怪她想到这地方去,寻常人哪里能伤得了大郎,他们隐居在灌江口也没招惹过什么修仙者,思来想去,也就是天庭会突然翻脸来抓人了。 但他们半点约定都没逾越,天庭凭什么突然来抓人?! 瞥了眼一脸苍白的大儿子,云华心中怒火翻涌,猛地站起身,就要祭出仙剑向天庭讨个说法。 杨嘉正被亲娘之言问得一愣,回过神来一看他娘一脸立时就要去为他大闹天宫的模样,慌忙拦住:“不、不是……和天庭没关系!” 被爹娘疑虑又惊惧的目光双双盯着,纵然杨嘉原本打定了主意什么都不说,也不由迟疑起来。 ——若是娘当真错以为是天庭来人刁难,和天庭对上了,那他岂不是闯了更大的祸?再者说,蜀家被他用神兽肉乃是家中隐秘的借口搪塞了过去,这件事还需要爹娘帮着遮掩…… 顿了顿,他终于还是心虚地开口了:“娘,其实,是这么回事……” 听完了傻儿子一通操作的云华:“……” 她“噌”得起身,目光凌厉,迈开步子就要往外走。 杨天佑赶紧拉住一脸“老娘这就要去斩妖除魔”表情的良人:“良人,你这是干什么去?” 云华回头看看自家的傻儿子,冷笑一声:“和蜀家人算账!” “大郎不知神仙肉的神异,我还不知道?!别说他都给他们割了四块了,就是一块,也够他的‘好岳丈’起死回生的了!” “什么‘要吃几年才能痊愈’?”脸上嘲弄之色深重,她双眸冷厉,“分明就是想把大郎生吞活剥了,助他长生不老!” 她是不懂凡间的很多弯弯绕绕,但这等邪修的手段,身为天庭之神,她可见的多了! 也不知是哪来的愣头青邪修,算计神仙,算计到她身上来了! 没管身后良人和大儿子面面相觑的震惊神情,云华祭出长剑,就要杀向蜀家。 接着,身后就传来了杨嘉肝肠寸断的呼喊:“娘!燕娘不知道这些事!大兄也都是听那什么楚巫的话!不要冤枉了他们啊——” 此时,冷着脸走出屋外的云华,正巧就对上了自家大儿媳关切的脸庞。 哦,对了,还有这蜀家的女儿呢! 至于大儿子说的什么冤不冤枉的…… 唉,她无奈地想,就他这脑子,哪看得出来谁好谁坏?! 心中已认定蜀家与邪修勾结,或是根本邪修就出自蜀家,云华对这个蜀家出身的大儿媳也不由警惕了起来,脸色狐疑地打量着对方,直接问道:“你爹吃大郎肉的事,你可知道?” 蜀燕娘一脸震惊:“???” 不是,这么大的事,你就这么直接问出来了? 不该旁敲侧击,待我绞尽脑汁扯个谎后,再严刑逼供一番?!! 但她这真实震惊的模样,倒令云华对她的怀疑消减了几分。 可对方到底是蜀家的女儿,她面色微沉,冷声道:“你的傻良人为了你亲爹,割了自己的肉给他吃,殊不知根本就是被你爹骗得团团转!” “现在你婆婆我要去找你爹问个明白,你自己想想,你是要做蜀家的女儿,还是要做杨家的媳妇吧!” 说罢,云华不再管蜀燕娘的神色,径直出府上马向蜀家极速而去。 就算这大儿媳不知道她爹背后的阴谋,但今日之后,杨蜀两家必然是要决裂了。选哪一边,就看她自己的了。 在她身后,杨府之中众人乱作了一团。 ——婆婆撂下话后,蜀燕娘就心中一突,知道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临了,当即在杨戬震惊、杨舒惊疑的目光中泪流满面,哭哭啼啼跑进屋里向杨嘉诉衷肠了; ——杨天佑这几天看大儿子总赖床还以为他是给蜀川找神药太过辛苦,一听云华这么说,登时又是后悔自己没多关心儿子,又是不可置信蜀家堂堂一个大家族竟会这么算计自家,当即也脸色复杂地要下人备马车去蜀家; ——杨戬刚回家什么都不知道,还沉浸在自己怎么一拳能把大哥打倒的震惊与疑惑中呢,就听到了这么大的事,连忙跟着爹一起去追娘,蜀家人欺人太甚,他可不能让娘吃了亏; ——杨舒、杨舒脑子就更乱了,听娘的意思,大哥是因为有神仙肉所以被蜀家算计的,而嫂子知道大哥是神体又是她说出去的,那这么一来,不就是她多嘴害了大哥?嫂子也哄骗了她? 这、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跺跺脚,杨舒在大哥、大嫂这种满辛夷花树的唯美院子里再没了以往的惬意,跑进杨嘉屋里一脸忌惮地将杨嘉护在身后:“你哭什么?你分明知道大哥是神体!” 不提蜀燕娘在杨家如何装可怜扮无辜忽悠兄妹二人,此时的蜀家,却是惬意得很。 “啊——”倚在榻上,蜀川合水咽下最新出炉的一颗丹药,发出了深感巴适的喟叹。 放下杯盏,对上自家夫人和儿子忐忑的目光,他轻松笑道:“不必担心,就算杨家人发现了,又能如何?” 蜀夫人和蜀谦跪坐在一旁,闻言,皆默然不语。 瞧着二人这没出息的样子,蜀川悠然笑道:“放心吧,要是他们发觉了,只将事推在那楚巫身上便罢了。” “你们不过是受邪士欺瞒,心急之下急病乱投医,至于我么,”他身子软下去靠在软榻上,眼皮微阖装出副气若游丝的病容,“病后就昏睡不醒,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蜀谦却没有他爹这般自信,低着眉眼嗫喏道:“可那杨夫人乃是天神下凡,我们当真能瞒过她吗?” 听了儿子这不争气的话,蜀川撩起眼皮,定定注视了蜀谦片刻,直看得对方不自在地低下头,才嗤笑一声:“你以为,你都能每次截下一颗丹药,那楚巫就不会吗?” “就算她要追究责任,那楚巫才是首恶,我们不过是被他所利用罢了。” 对上儿子震惊又畏缩的眼神,再看看蜀夫人惊愕又忧虑的神色,他唇角一勾,慢条斯理敲打道:“为父不管你每次私藏一颗丹药是为了什么,但你记住咯——无论你吃没吃过丹药,在外人眼里,你我皆是父子一体。” “为父若是被扣了妖孽的帽子,你这妖孽之子也是逃不掉的。” “还有,你记住,”蜀川目光落回到脸色又青又白的蜀谦身上,目光转冷,“我不是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只要你做得不过火,我也不在乎你那些小心思。但你要是手伸得太长了,哼……” 直将蜀谦敲打得畏惧低头,他才心满意足收回锐利目光,转手又给了颗甜枣,安抚道:“放心吧,为父敢行此计,自然是细细斟酌过的。否则,也不会待这楚巫上门,才施行计策。” “就算那天神下凡的杨夫人有什么火眼金睛能看到那什么孽果,她眼中所见,这楚巫也必定比咱们蜀家人罪孽深重得多!”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语气中带出些不屑之意:“何况一个能舍弃神仙身份下凡私通的女人,还是自甘堕落和杨天佑那无知贱民私通的女人,能有什么本事?更不会有什么脑子!” “呵,让你娘随便诌几句,也就搪塞过去了。” …… “娘,要是杨家来人,还是我来应付吧,”从外面关上蜀川卧房的门,母子二人沉默着走过一段长廊,直至周围再无蜀家的下人,蜀谦才缓缓停住了脚步。 然而,他不过刚转头,就对上了蜀夫人的婆娑泪眼。看样子,他娘已独自落泪许久。 蜀谦登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给亲娘递帕子,又怕被蜀川的心腹听到,只得低声安慰:“娘,您怎么了?” 孰料,蜀夫人含泪抬眸后,却是颤声质问他:“你偷了你爹的丹药?” 见儿子撇过头去不答话,蜀夫人便知是真的了,心里又急又气,连一贯注重的仪态也顾不上了,抬起手就如寻常人家的母亲那般捶他:“你怎么能如此?你偷那玩意儿干嘛啊?” 蜀谦沉默着挨了亲娘的打,仍是无言以对。只是眉宇间,却笼上了消沉暮气。 蜀夫人打得没了力气,抬眼去看自己的儿子,看他一脸颓废丧气,又心疼地颤抖着手抚摸上他的脸,哽咽问道:“谦儿,那丹药,你是偷偷给我吃了,是不是?” 见儿子慌张地抬眼,蜀夫人凄凉一笑,双眸泪珠滚滚而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啊?!” 小心翼翼抬手给母亲拭泪,蜀谦眼眶发酸,不一会儿也盛满了泪水:“娘,您和爹年岁相同,爹自己吃了延寿的药,儿子又怎能不为您打算呢?” 身形高大的他矮下身子,如同幼时那般将头枕在母亲肩上:“爹这么多年来心中只有长生,这偌大的蜀府,这么多年,也唯有娘一人是真心心疼儿子。” 泪水脱框而出,蜀谦口中苦涩,心中却是满满的无悔:“偷拿那丹药,儿子从没后悔过。” “儿子只盼您能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长长久久地陪着儿子才好!” “你啊!”蜀夫人又是感动于儿子的孝心,又是悲戚于他终究还是跟他爹学了坏,一时之间,唯有无语凝噎。 蜀谦直起身子,扶住哭得无力的娘亲坐在长廊一侧的椅子上,宽慰道:“您放心吧,爹自以为神机妙算,但这么多年,家里的弟弟、姊妹们早寒了心。” 左右观望一下后,他低声道:“燕娘与我,自有定计。” 作者有话要说: 蜀川:我可真是个大聪明! 第86章 长靴踏上石阶,仍散逸着苍莽山野气息的泥土,随之落在了明净地面。衣摆随风而动,尚浸染着凶恶野兽腥臭的血气,徐徐弥散于清风之中。 云华手持青铜剑,一步一步,走到了蜀府紧闭的朱红大门前。 “轰——” 一掌拍在大门上,自手掌下门锁处,朱红色寸寸开裂。不多时,厚重朱门就轰然倒下,朱红纷飞之间,露出云华一张冷峻侧颜。 大门内,是各自正做着活计的蜀家下人们。眼见主家大门骤然被破,一个个怔愣片刻后,皆满脸骇然惊慌躲闪而去。 对着欲上前询问的蜀府管家,云华又是一掌,只是这一掌极轻,只将其送到一侧:“你不过是听命行事,我不为难你,叫你家主人自来见我!” “叮——” 青铜剑鞘挡在身侧,瞥见那悄然出现的匕首,云华双目一凝,拔出长剑向前刺去。 碧色幽幽回荡在庭院之中,青芒之内灰影翻飞腾挪。 云华或刺或扫,剑芒吞吐闪烁,招式纵横凌厉。终于,剑影中的人再坚持不下去了。 “咚——” 匕首被打落到青石板上,发出清脆响声。 一袭灰袍的蜀家奴隶头子跌倒在地,鲜血自嘴角渗出,撑在地上的手臂更是止不住颤抖。云华剑尖随之而上,直指其心口。 就在此时,奴隶头子忽而“荷荷”笑起来,露出一双带血的牙,目光狠厉:“擅闯蜀府者,杀无赦!” 只听“咻咻咻”,数道寒光极速闪过。 广袖轻盈如浮云回荡,碧光流转似青烟缥缈,云华翩跹回眸,在奴隶头子震悚眼神下,数支短箭已被她轻描淡写打落在地。 一个眼神也懒得丢给这见识短浅的凡人,她飞身一脚踢起数枚石子,以剑身向短箭来处一撞,便听取闷哼一片。 倏忽间,几十杆长枪自四面八方破空而来,如同一面无处可逃的大网,向正翩然下落的云华刺来! 她双眸一凛,不退反进,长靴踏上枪头,顺势一跃,飞身向下,手上青光闪烁,剑锋锐不可当。 “铛——” 长枪头被一一截断,顺着强大的力道下坠,将一块块青石板扎出四分五裂的缝隙。 随之下落的,是一道道哀嚎着的灰影,与从容独立的女神。 剑尖再次指向奴隶头子,这一次,终于没人再来自讨苦吃。 “杨夫人!”收到下人来报,蜀谦匆匆赶到大门口,正对上云华抬起的双眸。 没有了旧日如寻常凡人女子那般的温柔,此时此刻,这双桃花眼中不仅有身为天神与生俱来的淡漠高傲,还有一个母亲在孩子被欺辱时所不自觉散发出的愤怒。 再看前院里委顿在地的一众奴隶好手,一个个口吐鲜血倒地不起的…… 蜀谦心中咯噔一下。 这杨夫人怎么问也不问,上来就打? 爹再有心计,也要对方给狡辩的余地才可,现今遇上这么个莽婆娘,可别真的玩脱了啊…… 心中暗暗发苦,他不敢怠慢,赔笑道:“不知您忽然登门,是有何事?” 云华目光淡淡扫过他,嗓音冷淡:“叫你爹出来!” “这——”蜀谦为难地蹙眉,然而“唰”得一声,青铜剑就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刚刚放倒了无数蜀家奴隶,寒光烁烁的剑锋上仍残留着一抹血痕。碧色剑身自上而下斜横在他颈间,殷红也随之向他流动。 蜀谦感受着直逼颈边的猩冷血气,不敢再动弹。 云华微微扬起下巴,重复道:“叫你爹出来,我不会再说第三遍。” “好、好,”蜀谦小心翼翼开口,只得先行缓兵之计,抻着脖子对着管家道,“快,快去请老爷出来!” 转而,他颤声对云华赔罪道:“还请您稍等片刻,家父大病初愈,怕是没那么快。” 剑架在脖子上,时间就过得无比缓慢。蜀谦强忍着脖子上的刺痛,抿起双唇,做出一副迫于长剑在侧无法开口的艰难神情。 如此这般,也好。 做得越少,错的越少。爹惹来的麻烦,本就该他自己负责,不是么? 唇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弯,蜀谦低垂着的眸子里,浮上了一层凉薄笑意。 那厢,蜀川一听那杨家夫人竟独自一人打上门来,轻笑一声,从容不迫地上了轿子,命下人将“虽病愈但仍虚弱”的自己抬到前院。 依靠在轿上,甫一转入前院,他就瞧见了云华一人傲然而立,而蜀家奴隶皆萎靡在地的场景。 双目一眯,眼眸变得浑浊茫然,蜀川有气无力地咳嗽一声,在轿中遥遥惊慌喊道:“哎呦,杨夫人,您这是为何呀?” “咱们两家怎么也有姻亲之谊,您如此为之,未免有些、有些……” 云华的神色却并未因他的装模作样和缓半分,定定注视了这让良人和大儿子感恩戴德的“好亲家”片刻,她含怒开口道:“你还装什么?!” 轿中的蜀川一怔,似是不明白她为何如此说。 待云华怒气冲冲将蜀家人骗杨嘉血肉的事说了,他立时就做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什么?!竟是这样?!” 说着,还似乎因惊骇而岔了气,虚弱地扶着轿子捂着心口咳嗽,一副不用云华教训也要命不久矣的样子。 在云华狐疑的目光下,他苦着脸一叹:“那您可真是误会我们了,我们不过是普通凡人,哪里懂得这些神仙之事呢!” “那都是有小人蒙骗我们呀!您若愿一闻,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右手无力地向大堂一指,蜀谦做足了同为受害者的悲苦与愤愤之色:“来,您上座,听我细说。” …… “……所以说,都是那邪修哄骗你们?”听了蜀川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的解释,云华双眉紧蹙,板着脸问道。 “是啊!咳咳,”蜀谦一脸气愤地点点头,深深叹了口气,“那时我已昏睡过去,我这傻儿子也是救父心切,什么人的话都听……那自称楚巫的邪修将神仙肉说得天花乱坠,他自然就信了。” “他也是昏了头,将家里的亲戚都求了一遍。哪想到,您家大郎就当真是神仙呢!” 说到这里,他又满脸感慨:“我当日为小女求亲,就是看中他勇武不凡。未曾想,竟有幸有了个神仙女婿!” “哎呦,您说,我要是早知如此,还何必为那天庭的考试大典糟心?直接请我这好女婿回天庭的时候,带我一起上去不就得了嘛!” “呵,”云华冷呵一声,并未全然信了他的话,“就算你当真要神仙肉治病,以我儿割给你的分量,一块足以叫你起死回生了,如何还要那么多回?!” “这……”蜀谦目光微微游移,尔后喟然一叹,“实不相瞒,我们确有私心。” “彼时我吃了那邪修给的一枚丹药后,咳咳,确实身子大好,家中请来的大夫也说暂无性命之忧。” “但人生百年,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又会病痛缠身呢?”脸上微微露出些窘色,他故作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故而见这神兽肉实在神异,我们就、就请大郎多卖给我们几块了……” “大郎一直和我们说的是神兽肉,那邪修也并未解释过……咳咳,我们一介凡夫俗子,又哪里能想到竟是大郎自己的血肉呢?” 说到此处,蜀川暗暗觑着云华的神色,语气极为感动地慨叹:“这孩子,真的一片赤诚之心啊!” “只是!”旋即,他脸上又浮现出惊疑之色,“您说的那什么起死回生,我服下那丹药之后,却并未疾病全消啊。” “咳咳,您瞧,我这几日,还咳嗽个不停呢!” 说着,他还以手帕捂着嘴,向云华展示自己当真病根未尽。 见云华的面色略有缓和,蜀川手帕后的嘴角微微一翘。果不其然,这能被忽悠着私奔不当神仙的女人,又哪里能聪明到识破他精心编造的谎言呢? 眸色渐深,他心中又不由升起几分遗憾——唉,若当年遇上此女的不是杨天佑而是他…… 就在这时,一阵匆匆脚步声响起,去后院找那楚巫的蜀谦回来了,只是身后没有任何人影,反倒是冒着冷汗的额间暴露了他的仓惶。 “咳咳,”没看到那邪修出现,蜀川心中出现一层隐隐的阴霾,不由皱眉,板起脸呵斥道,“不是叫你去找邪修吗?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还有,这么慌张,像什么样子?半点没有我蜀家公子的仪态!” 孰料,蜀谦却顾不上其它,脸色仓惶道:“爹,不好了,那邪修跑了!” “什么?!”此事却是大大出乎蜀川的意外,当初迎这邪修进门,他就打着以其为替罪羊的主意,吩咐了家中奴隶对其严加看守。 分明今早那邪修才刚炼完丹药,怎么一错眼,就不见了? 蜀川登时变了脸色,却还惦记着自己大病初愈的人设,一边止不住地咳嗽,一边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蜀谦目光在他和云华之间转了转,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了上来。 可还不待蜀川取信,云华就长臂一伸,将其取走了。 一目十行看完信,云华的脸色沉了下去:“这是与我家有旧怨的妖,此间事,你们不必再管了!” 对着面面相觑的蜀家父子,她的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愧疚,对方这是受了她和大郎的拖累啊! 原本,她以为那什么楚巫邪修不过是他二人为推脱责任所杜撰,但当蜀谦带着那信出现,闻到了信上的淡淡妖气,她就心中浮现出一丝明悟——是那豹妖! 而看了信,她就更确定了——果真,是当初她和大郎打猎时,那被他们杀了害人雪豹儿子的豹妖。它这是继上次复仇不成,又卷土重来了! 只是,这次它倒是学聪明了,没有亲自动手,而是隐藏在蜀家背后,教唆不懂神妖之事的凡人冲锋陷阵! 至于它在信中嘲笑的什么自家找了个恶毒亲戚…… 呵,云华眸中闪过一丝嘲讽。 真要信了它一个妖孽的话,才是如了它的愿呢! 当即,在蜀家父子还一头雾水之时,云华猛然站起,淡淡扫了二人一眼,居高临下道:“此事你们虽非首恶,但终究算计了我家,害大郎自割自肉!” “今日,我暂且放过你们。但日后,杨蜀两家,也再无情谊!” 丢下一句冷冰冰的话,她就打算掉头出门。 根据信封上残余的妖气,那豹妖应还未离开太久。此刻全力去追,或还能寻到其踪迹! 然则,就在此时,被她落在身后的杨家众人终于坐着马车紧赶慢赶赶到了。 听她就要放过蜀家人,搀扶着杨嘉的蜀燕娘轻轻咬唇,眸中闪过毅然之色,忽而扬声道:“婆婆莫要上当!我爹才是首恶!” 作者有话要说: 蜀燕娘:该我上场了! 第87章 将杨嘉交给杨舒,蜀燕娘脸色坚毅,挡在蜀府大门前,拦住了执剑走来的云华。 没有理会震惊呵斥她的蜀川,微微喘了口气,她朗声道:“几日前我与三妹聊到天庭考试大典之时,小妹将您和良人他们兄妹乃是神体之事告诉了我。” “我后来听闻爹爹病重,需要神仙肉,”在云华越发锋锐的视线下,她顿了顿,才缓缓道,“就将此事告诉了他。” “之后,才有蜀府设宴宴请所有女婿……才有大郎割肉喂他!” 柔弱的女子挺直身子,焦急地注视云华双眼,语气中充满了赤诚:“婆婆,您信我!” “胡言乱语!”蜀川不料这从未被他放在眼里的女儿竟敢背叛他,当即怒火冲冲拍案呵斥,“蜀燕娘!你是被妖孽附了身不成?” “竟如此污蔑你亲父!” 云华也被这反转弄得有些懵,沉吟片刻,她问道:“你既然如此关心你爹,又为什么此时揭穿他?” “因为我没想到他如此贪心!”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在蜀川愤怒的呵斥下,蜀燕娘身子微微一抖,却还是颤声道,“我只以为他是要治病,只以为他是不得已而为之。” “直到今日听您的话,才知道,原来他的病只需一块肉就足矣!” “呵,呵,”静静看了蜀川片刻后,她微微侧过脸,神情苍凉又悲切,垂眸嘲弄道,“可他却骗了大郎一次又一次,害大郎一次又一次地自己割自己的肉!” 脸色愧疚地转过身子,一双翦水秋瞳微微泛红。夕阳余晖勾勒出她不断战栗的身形,更显萧瑟柔弱。 蜀燕娘凝视着被杨舒搀扶的杨嘉,嗓音喑哑:“我没有想到,大郎待我如此真心,对他如此孝敬,可他竟会如此狠心!” “我身为大郎的良人,实在是愧对他!” 双眸含泪,她轻轻走回杨嘉面前。隔着轻薄衣衫,她冰冷纤细的手指抚上杨嘉的腹部。 仰起头与杨嘉对视,蜀燕娘目光中满是愧疚与心疼,哀声道:“良人,害你受苦了。” 两行热泪,从她眸中静静淌出,悄无声息消散在晚风中。 杨嘉眼睁睁瞧着,只觉她的泪不是落在风中,而是落在自己心尖尖上,烫得他心口疼:“不、不,不怪你,你也是救父心切,你也是被人蒙骗了……” “什么被人蒙骗?!你们不要听她胡言乱语!”另一边,蜀川气急之下快步走出大厅,站在阶上对着云华分辩道,“我自考试大典一梦后就昏睡不醒,她说早将此事告知我,实属谎话连篇!” “就说她是你们杨家的媳妇,若她回了娘家,你们能不知道?” 这话说得有理,杨家众人将目光投向杨嘉,见他还怜惜地抱着蜀燕娘,又齐刷刷将目光投向杨舒。 前段日子云华和杨戬出门打猎没回来,杨天佑、杨嘉又跟随蜀川四处去结交贵族,若论杨家谁和蜀燕娘相处最多,那自然是她这个不怎么出门的小姑子了。 忽然被万众瞩目的杨舒:“……” 回忆片刻后,她轻轻咬唇,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嫂子那几日……确实一直在家中,未曾离开过。” 闻言,杨家众人神色又踌躇起来。 他们左看看右看看,今日蜀家人的形象变化太快,一时好一时坏,现下蜀家父女各有各的理,似乎都对,又似乎都有破绽,实在叫人难以分辨对错…… 一时之间,杨家人只觉脑壳里盛满了浆糊,蜀家人的话就像一把蛮横不讲理地勺子,不容拒绝地在他们脑袋里左搅搅右搅搅,搅得天翻地覆眼花缭乱头痛欲裂…… 就连一直抱着蜀燕娘的杨嘉,也在不自觉时,微微松开了怀中的良人。 宽厚温暖的怀抱徐徐抽离,埋首抽泣的蜀燕娘缓缓仰起头,见杨天佑不自在地撇过眼后,蓦地笑了。 “良人,你不信我,是不是?” 她退后一步,彻底离开杨嘉的怀抱。天近暮色,晚风微凉,插入二人之间,吹散了残存的温意。 杨嘉下意识想伸出手挽留那浅淡的辛夷花香,可落空的手指,终究只能无力蜷缩。 蜀燕娘平静转过身子,擦肩越过云华,径直向庭中走去。 仰头望向铁青着脸的蜀川,她轻轻拔下鬓边花钗。没了发钗的支撑,满头乌发垂落而下,流泻在她粉白色的裙上。 晚风萧瑟,吹皱她的裙摆,远远看去,好似一朵簇簇摇摆的辛夷花。 背对着杨家众人,她不再流泪,目光平静。 不知怎的,蜀川心下悚然一惊。 “噗!噗!噗!” 在众人猝不及防之下,蜀燕娘抬起手,紧紧攥着那花钗,狠狠连捅自己心口三下。 在她背后数步远的云华不料她竟会自戕,稍稍一愣后,连忙飞身上前接住她软倒的身子。 杨嘉亦是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连滚带爬地跑到了蜀燕娘身边:“良人!良人!你怎么这么傻啊?!” 他慌乱地去看她的伤,可当目光看清插在她心口的那支花钗后,心却更痛了。 那是、那是他们婚后,他赠与她的第一件礼物——他亲手雕刻的一支辛夷花形制木钗。 杨天佑记得,打开盒子看到钗子时,她愣了一会儿,然后欣喜地拔下头上的金钗,让他为她换上这支木钗…… 鼻尖嗅着那熟悉的辛夷花香,眼前浮光掠影般闪现了自初遇以来的种种,他手无力地伸在半空之中,一如片刻前没有抓住她时的样子。 后悔的情绪如潮汐般涌来,他怔然凝视着蜀燕娘渐渐失去血色的脸,眸中蓄起水汽:“不!” “娘!救救她!”这一刻,杨嘉心中唯有一个念头,他一遍又一遍乞求着云华,平生第一次如此无助又卑微,“救救她,求求您!求求您……” 可心口都被狠狠插烂了,又哪里是那么容易救回来的呢? 云华不忍地移开目光。 一息尚存的蜀燕娘艰难伸出手,覆在了杨嘉脸颊上。 她苍白的脸上浮现起一如既往的温柔笑意,逐渐黯淡的双眸中流露出几分眷恋:“良人,不要为难婆婆了……” “我本就是凡人,与你仙凡相隔,这样的生离死别,不过是迟早的事……” “咳咳,”轻轻一咳,蜀燕娘嘴角流下一丝触目惊心的红,可她却宛若浑然感觉不到痛意,只痴痴凝望着泣不成声的杨嘉,轻声道,“或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吧。你我之情,终究不能像辛夷花那般,纯洁无瑕。” “你今后一个人,要好好的。不要再这么傻,被人骗了。” 语罢,她似乎再抵抗不住睡意,沉沉闭上了双眼。那轻抚着杨嘉脸颊的手,也随之落下。 随之爆发的,还有痛彻心扉的杨嘉:“不!燕娘!” “燕娘?!燕娘?!”不知何时离开蜀家前院的蜀谦忽然出现,在一片狼藉的庭院中发现似乎没了呼吸的蜀燕娘后,他震惊喊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意自己一句话竟将嫂子逼死,杨舒又是内疚又是惊骇,登时站都站不住了,此时依靠在杨戬身上,悲戚道:“嫂子为了证明她的清白,自戕了!” “什么?!”蜀谦快步跑过来,一把推开云华和杨嘉,将妹妹拥在自己怀中,愤怒地把一封信甩到了云华脚下,“证据!这就是你们要的证据!” “燕娘是一直没有回娘家,但她陪嫁都是我爹的人!她传个消息,只要一封信足矣!” 他揽着蜀燕娘,一脸懊悔不已的模样:“燕娘,你怎么这么傻啊?!哥哥不过是回去取个证据的工夫,你怎么就……” “哈哈哈哈哈,竟然是真的,她说的都是真的,”杨嘉双手抓着那薄薄的信纸,泪如雨下,“她没有说谎!没有!” 很快,泪水模糊了视线,也打湿了信纸。 蜀谦则仰起脸,对着云华凛声道:“你不是神仙吗?!你不是很厉害吗?!” “你逼死了我妹妹!你有本事,就把她救回来啊!” 今日一直气弱退让的青年此时半跪在地上,因拥抱着妹妹而形容狼狈。可偏偏此刻,他却脊背挺直,疾言厉色,气势逼人。 他愤懑环视杨家人,直到他们一个个都羞愧地低下头后,才咬牙切齿质问云华:“你不是说一块神仙肉就可以让我爹起死回生吗?!反正你们神仙也死不了,为什么不能给她区区一块肉?!” “对、对,神仙肉,神仙肉!”沉浸在悲痛中的杨嘉被他提醒了,双眼一亮,就要拔出匕首再割自己一块肉。 可锋刃还没被抽出,云华就拦住了他,沉声道:“没用的,她捅了自己心口那么多下……那处与寻常伤病不同,你又只是半神之体……没用的。” “娘!救救她!求您了!” 悲痛化作利刃,一刀一刀割在心头,杨嘉跪在地上,“咚咚咚”磕头,没一会儿,蜀家地面上经历了太多的青石板,就被他撞碎了。 杨舒也跪在云华脚下,愧疚地道:“娘,真的没有什么法子可以救嫂嫂吗?” “嫂嫂虽然传了信,可要怪,也要怪我多嘴!要不是我说了家里的事,她也不会知道……” 她没有想到,自己只是几句话,却闯出了这么大祸,不仅害大哥割了他自己好几块肉,还害嫂子自戕了…… 原本清澈明媚的双眸盛满泪水,杨舒慌乱地拽着云华的裙摆,不知如何才能弥补自己的罪过。 “别哭了,有办法的,”在一双儿女充满希冀的视线下,云华闭了闭眼,终于还是说出了那个她本不愿说出的办法—— “当年,我心脉受损……是你爹剖心取心头血,给我喂下,我才能活到今日。” “若有人自愿取心头血给她,今后二人性命相连,自然也能救回她。” 在见到杨嘉和杨舒你争我夺要献出自己的心头血后,蜀谦似乎松了一口气,低下头捧着妹妹的脸颊,语气欣喜:“燕娘!燕娘!你有救了,你有救了……” 没有人看到,他垂下的眼眸中,闪过的那一丝嘲弄。 作者有话要说: 蜀川:计划通! 第88章 碎裂成一片片的朱红色木屑被轻轻扫走,满地血渍经过几番清水泼洒已渐渐淡去了痕迹。 一夜过去,昨日被云华打得七零八碎的蜀府大宅,悄然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蜀谦负手站在前院大厅台阶上,眼看朝阳一点点升过飞檐,沐浴在温暖和煦的橘黄色晨光中,他静静笑了。 蜀夫人缓缓走到他身边,脸上犹带着惊惧之色:“杨家人都走了?” “是,”蜀谦扶着娘亲坐下,笑道,“救活燕娘后,他们就急匆匆走了。大抵是还要去追那邪修,免得再有后患。” “唉!”蜀夫人长长叹息一声,感慨万分,“真没想到,你们兄妹两个,竟能算计到你爹。” “我们也是没办法,”蜀谦脸上笑意转浅,语气淡淡,“忍受了这么多年,若再不奋起反击,今日他能算计女婿的性命,来日未必不能算计我们的性命。” “何况,他自以为万无一失,可将您、我和燕娘都牵扯进来,又哪里有半点顾惜我们的样子?” 他嗤笑一声:“燕娘一个要依靠婆家的外嫁女,他却算计她良人的命,这不是擎等着事发后杨家人把怒火发泄在燕娘身上?” “届时,燕娘被杨家赶出家门都是轻的,就算他们打杀了燕娘,燕娘怕都没处求救去。” 听到此处,蜀夫人也是不由心有戚戚:“是啊,为了自己今后不会被他连累,燕娘如此为之,也是无奈之举。” “只盼她今后平平安安,不要暴露了此事。” “娘,放心吧,”蜀谦边为她递上热茶,边胸有成竹道,“燕娘都以性命自证清白了,杨家人今后定然不会再怀疑她。” “且此事唯有你、我和她三人知道,我们之间又未曾留下任何书信往来,杨家人哪里能察觉呢?连个证据都不会有!” 他唇角噙起一丝笑,嘲讽道:“再者说,今后有逼死过她这件事,杨家人怕是愧对于她都来不及,她在杨家只要谨慎些,那还不过得比谁都舒服?” “就杨家那些人的脑子,说不得,她还真能骗出个长生不老的仙法呢。” 蜀夫人点点头,看向他的目光中升起了骄傲与心疼:“娘知道,只是苦了我儿。” “不苦,不苦啊,”蜀谦轻松地摇头,语气轻松,“不过是帮燕娘演一出戏,不仅能掩去咱们母子偷食丹药之事,还能摆脱爹的压制,更能借杨家人之手除去爹那么多心腹,日后轻松掌握家族……” “这出戏,儿子才是最大的赢家!” 青年双目明朗,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朝气:“今后的日子,皆是否极泰来!” 朝阳的光辉洒落进大厅,蜀谦望着自己明明因丹药而容色变年轻,可偏偏眉眼间仍有疲态的母亲,怔忪片刻,忽而握住蜀夫人的手道:“娘,恭喜您,爹因病辞世,今后,您就不再是什么蜀夫人,而又是王昭娘了。” 乍然听到儿子这话,王昭娘不由一愣,半晌后,她喃喃道:“是啊,我又是,又是王昭娘了。” “真好,真好啊。” 不知道为什么,这好像没什么意义的一句话,王昭娘听了,竟好像比今日所有的消息都令她开怀。 拍拍儿子的手,她笑了,眉宇间,倦意尽去。 …… 被关了一夜,当房门被自外面打开时,阳光忽而闯到眼前,蜀川皱着眉眯了眯眼。 然而,当看清走进来的人后,他脸上浮起了不屑之意:“杨天佑,你来干什么?” 没错,独自进到这间屋子里的,正是杨天佑。 他走到被铁链捆绑住的蜀川面前,上下打量几眼后,叹息着摇了摇头。 蜀川被他惋惜又痛心的目光刺痛了,面沉如水:“你摇什么头?!” 昨日杨夫人救燕娘时,蜀谦那小子把他老底都当着杨家人面掀了,这些年他为求长生做的事杨家人全都知道了,他自然也懒得再对着这贱民装模作样。 杨天佑坐在他对面,痛心疾首:“蜀兄,你明明乃是大家族长,为何竟会行如此阴诡之事呢?” 他想了一宿,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按他听说的,蜀川生来就是天之骄子,是灌江口这一代最厉害的人,年轻时就连蜀山氏的主家都很欣赏他,这些年也将灌江口这脉旁支经营得越发壮大,就连蚕丛氏旁支都弱势于他…… 这样一个什么都有的人,怎么会背地里算计别人呢?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啊! 而对面,蜀川将他疑惑的样子纳入眼帘,登时就冷笑道:“果然啊,你这等贱民,就算身怀宝藏,也不会意识到,自己得到了什么!” “明明娶了个神仙老婆,你不想着利用她长生不老,竟就这么安于当一个凡人富家翁!” “呵,”他眼中不知是嫉妒之情更甚还是羡慕之色更多,嗤笑一声后,骄矜地扬起下巴,“没错,我是什么都有了,财富、权势……” “可我缺的,不就是寿命吗?!” 眸色微沉,蜀川双眼中涌出畏惧又气愤的情绪:“我要是不搏一搏,很快,我就要老了。” “到时候,我就会像我那个短命的爹一眼,眼睁睁看着大权旁落,自己却只能被病痛困在床榻间!” 一夜未睡后,布满红丝的双眼睁大,他愤愤道:“凭什么?!凭什么我如此不凡,却还要和你们这群贱民一样,经历生老病死?!” “我活着,这世上多一个雄才大略的族长,难道不是世人的幸事?!” 带着一丝癫狂,蜀川舔了舔因一夜未进水而干涸开裂的下唇,痴痴道:“我这样天才的人,要是能长生不老,你相信吗,不仅我这一脉能取主家而代之,甚至,我能带着蜀家再度称霸蜀国,重现蜀山氏的辉煌!” “不、不……”说着,他又自己摇了摇头,荷荷一笑,嘴唇裂出了血色,“我都长生不老了,何止是蜀国……就连大商,都不在话下!” “到那时候,就连商王,都不过是我手下败将!” “我的子子孙孙,也必然不会如你那几个儿女那么无能,他们将遍布五湖四海,生生世世流传下我的血脉!” 他的野心好似化作了炽烈火焰,烧得杨天佑心惊胆颤:“你如此狂妄,就不怕孽果缠身,今后下地狱吗?!” “孽果?地狱?”蜀川盯着被他模样惊骇到的杨天佑,眸中透出一丝邪魅桀骜,“我要是能像你一样有个神仙老婆,早就借着她学仙法了!来日称霸三界,未尝不可!” “到时候,什么孽果,什么地狱,还算个事儿?” “哼,”看着面前平平无奇的杨天佑,他不屑撇嘴,“一日不成仙,终究要在轮回中受尽磨难。反之,我这一搏,一旦成功,那就是千秋万代长生不老!” “你这等贱民,是不会懂的。” 说到这里,蜀川又燃起怒火:“哼!那什么天庭考试大典竟因什么孽果就连考试资格都不给我!目光短浅之辈,哪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道理!” “你、你疯了,疯了……”听了蜀川这么一大通愤世嫉俗、野心勃勃的话,明明看着对方铁链加身,杨天佑还是忍不住缩在椅子上,躲避着他的视线。 呆了呆,不敢再与蜀川相处,趁着他陷入沉思,杨天佑站起身跌跌撞撞跑出门外。 罢了罢了,原本还想问问他有什么苦衷的,没想到,他竟然都敢肖想称霸三界了…… 疯子!疯子!这疯子自己可招架不住。 颤抖着又给门外加了几层锁,杨天佑摇摇头,转身快步而去。 还是等良人捉回了那暗中害人的雪豹妖,由她一同处置吧。 …… 一条枯瘦的枝桠自林中伸出,艰难勾住那天边的月,将其圈禁于幽深的暗影之中。 云华仰躺在山中巨石上,感受着身下传来的一阵阵阴冷,心中亦是止不住的疲倦。 望着天边那轮明月,她双目恍惚,喃喃自语:“嫦娥,你说,我真的错了吗?” “嗯?谁在叫我?”广寒宫里,嫦娥感应到有人在轻声呼唤,睁开眼向月镜望去,正对上一脸生无可恋的云华。 “……这是咋了?”这些日子忙于考试大典,她没怎么关注杨家,怎么一转眼,云华就形单影只地跑到山里去了? 怀着奇异的不解,她轻轻挥袖,踏着月光,降落在了云华身旁:“长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嫦娥?!”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真把人给叫下来了,云华惊得坐起身子,“你不是在忙考试大典吗?” 考试大典那日她也在梦中目睹了最后的宣读仪式,但按理说,接了这么多新神上天庭,天庭不该忙作一团吗? “考试大典都结束啦,”嫦娥摆摆手,双手撑在巨石上一跃,坐到了云华身边,“法律课要等考生们先处理完自己的私事再说,总不能人家还牵挂着凡间的家人,或是欠着别人的债,就把他们都带上天庭呀!” “玄姐和公主们去帮考生处理了,我就在广寒宫准备教案,轻松得很~” 嘿嘿,能动脑子就不动腿,不愧是她——广寒宫摸鱼第一仙! 然而自得之余,嫦娥又略有些心虚地转了转眼珠。 但愿,玄姐她们别太累。听说廿六的心愿是帮她的人牲同伴们到人族聚集的地方定居,这可是个大工程…… “哦哦,”云华点点头,竟不知道怎么接话。 自己不过二十余年没回天庭,天庭变化这么大嘛?! 不仅原本隐居广寒宫的嫦娥成了主持那什么考试大典的考官,如今还有个什么法、法律课,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这头,云华还脸色迷惘,嫦娥已张口问了:“倒是你,这大晚上的,不在家陪着你的亲亲良人,跑到这荒山野岭的,是怎么了?” “唉……罢了,反正你迟早会知道,”迟疑片刻,云华苦笑一声,躺回巨石上,一股脑地将这些年的事一一道来,“我当日还以为你说的无论遭遇什么,只是些要自己劳作挣钱的小事。真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又是凡人借姻亲关系害人,又是妖孽借人族之手害人的……这么费尽心思,实在是让我大开眼界。”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嫦娥心中默默叹息一声,人心叵测,世道诡谲,这些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云华要是再不悔悟,后面杨家要面对的,还不知会是什么呢。 她转过头,借月光去看云华的神色,认真道:“那你后悔了吗?” “如果你后悔了,此时回天庭乞求陛下和娘娘的原谅,还来得及。” 作者有话要说: 蜀川: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第89章 “回天庭?”云华微微一怔,静静望了半晌月亮后,她轻声道,“不,我不回去。” 透过那无边月色,她好似看到了家人的面庞,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缱绻笑意:“我还要再陪良人他们一段时间,怎么能此时抛下他们离开呢?” 羽睫轻颤,嫦娥顿了顿,问:“即便,这次的事还会再发生?哪怕,你会遭受越来越多的痛苦?” 怔了怔,云华侧过脸,看向自己这个出身人族的友人,忽而问道:“你应该早预料到有今日了吧?” 不等嫦娥回答,她就转回脸去,长长吐出口气:“是啊,你应该早知道了。” 携着热意的气息闯入泠泠春寒中,很快,便化出了一道若隐若现的水雾,消散在浅浅月色下。 嫦娥沉默片刻,问:“你会怪我吗?” 重生以来,她所言所行,皆问心无愧。 唯有云华这件事,她虽是为了三界未来不陷于末法绝境的大义,可作为云华的友人,她却也难免愧对于她。 云华没当过凡人,不懂这些事,可她当过。 如果,她早早将杨家人在凡间可能经历的事都和她说上一遍,那或许,杨家人就能多个心眼,不会再如此轻易地被人蒙骗…… 山岚自冷雾下悄然升起,巨石旁的树梢被拨动,摇摆间遮掩了月色。 云华侧脸看去,嫦娥的侧颜隐匿在幽深处,看不清神色。 她又长长叹息了一声:“怎么会怪你呢?” 幽暗之中,嫦娥羽睫轻颤。 就听云华轻笑一声,道:“嫁给良人,是我自己做的选择。看不清人心诡谲,也是我自己懂得太少。此间种种,与你有何干系?” “你啊,不要总是把什么事,都归罪到自己身上。” 月光透过树杈的缝隙,落入了清亮的丹凤眸中。光泽浅淡却莹润,逐渐晕染过黑瞳。 深深吸了口气,云华感慨道:“其实你下凡传旨时,我总听你说什么我是依靠仙法才能在凡间生活这么多年,是很不服气的。” “想我堂堂天庭女神,上能统御两星,下能拯救万民。哪里就像你说的,还不如凡人能在凡间自食其力?” 她转头看向嫦娥,桃花眼微微睁大:“我当时就想,我一定要不靠仙法在凡间活得很好,让你看看我的能耐!” 嫦娥也转过头,头枕在手臂上和云华对视,含笑道:“长公主志向远大。” “可是啊,慢慢的,我发现,你好像是对的,”云华唇边浮起丝无奈的笑,目光悠远,“之前在凡间的十几年,我都没与多少凡人接触,自以为懂得凡人的苦难。其实不过就像是赏花人,只看到花儿经历了风吹雨打,就以为是全部。” “可花的根系如何在泥土里扎根,如何度过寒冷黑暗,如何忍受虫蚁咬噬……我是一概不知。” 有些挫败地摇摇头,她视线落到树梢上,看那被风吹动的枝桠:“这两三年,我才是真正看见了凡人。” “有时候午夜梦回,我都觉得,从前只会居高临下故作怜悯苍生的自己,不配当个神仙。” 望着那在风中□□的树梢,云华慨叹:“人类真是个神奇的生灵啊。” “分明身处在难以抵抗的风雨之中,可只要有一丝渺茫希望,就会紧紧扎根在土地里,去寻求那一线生机。” 说到这里,她似乎想起些什么,抿唇道:“你知道吗?我这几年打猎,接触了很多农妇,才发现,原来凡人生孩子是那么艰难。” “可就算这样,人族竟然还能繁衍至今……” 眨眨眼,云华回忆道:“原本,我以为凡人生小孩,就和我一样——肚子变大十个月后,把孩子从肚子里扯出来就可以。而孩子生出来后,就自己能吃能睡、能走能跑……” “做母亲的,除了要教他们读书练武,和要给他们勤换变小了的衣服外,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 嫦娥:“……原来,神仙生孩子会是这样吗?”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云华这凡尔赛发言,她忽然没什么惆怅之心了,甚至觉得可以手动给杨家安排些劫难…… 这生养孩子的过程也太轻松了吧?! 另一边,云华听懂了她的震惊,也苦笑道:“是啊,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凡人母亲怀孕的十个月,会肚子沉甸甸把腰压垮,会腿涨得肿肿的一碰就疼,会很有可能在生产的时候要迈鬼门关……” “而等孩子生出来,她们还要哄孩子吃饭睡觉,教孩子走路跑步……”说到这里,她略有些激动地翻过身子,趴在到嫦娥身边,煞有其事地低声道,“我之前借宿在一户农家,夜里被那家婴儿的哭声吵醒时,简直是不可思议!” “我家三个孩子小时候从来不哭,我当时看那个农妇一宿没睡都在哄孩子,白日里还能爬起来给家人生火做饭,感觉她比我都像神仙!” 可能是这些话在心里憋了太久,难得能有个闺蜜吐槽,云华忽而滔滔不绝起来,掰着手指给嫦娥数:“还有啊,就算孩子稍微大一些了,她们还要操心孩子会不会磕着碰着,会不会生病受伤,会不会被人贩子拐走了……” 连绵不绝数出了几十件凡间母亲常做的事,云华又仰面躺在巨石上,只是这一次,看上去格外疲倦了些。 “知道了这些之后,我就意识到,幸好我是神仙。” “不然,可能只生一个大郎,我就能被折腾疯了。” 嫦娥心有戚戚地点点头:“可不是嘛,我当年在部落里,看姐妹们大着肚子爬树摘果子的时候,就决定了绝不要生孩子。” “也幸好没生,要不奔月还带个孩子,那还不把孩子给冻坏了!” “是呀,”云华赞同地附和道,“幸好你没生,不然当年我自己还没当娘呢,就得替你照顾孩子。” “唉,也幸好哥哥、姐姐带我那七个侄女上天的时候,她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不然我当初要是一下子得照顾七个小娃娃,那还不得疯了?!” 她努努嘴,后怕地道:“那说不定,我连大郎都不想生咯!” 听了她这话,嫦娥与她相视一笑,双双仰躺在巨石上。 望着跃上枝头的明月,嫦娥眸色清亮。 真好啊,她们姐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优哉游哉地闲聊了。 不止是今生,还有前世——云华先是被压在桃山之下,后来又被晒回灵石原形,离她穿越之时,粗略数一数,也有三千多年了。 所以…… 侧头看看身旁的云华,嫦娥轻轻笑了。 所以,自己其实,也算做了件好事吧? 虽然杨家人还会经历很多磨难,但起码,这一次,云华应该能活下来。 活着,才是一切的希望啊。 天边,明月高悬,月色皎洁。 嫦娥心中微微一动,半响后,她缓缓睁开双眼。 而她周身月色盈盈,流转之间气韵玄妙。 树叶被晚风吹低,望着那不再被遮掩的清亮圆月,嫦娥微微勾唇。 没有想到,这兴起的下凡一晤,不但解了她重生以来的心结,竟还助她再次顿悟,心境趋于圆满。 此时的她,就好像身上压着的大山被搬走了一座,虽然终还是要牵挂末法绝境的事,但至少这一刻,她能够坦然地与云华说说话了。 这一夜,人间的月色格外明亮温柔。 …… 天色破晓,云华再次踏上追寻豹妖的征程,嫦娥也返身回了广寒宫。 站在月桂树下,她仰目望去。 浓郁的太阴月华化作一缕缕水烟,清渺笼罩住庞然树冠,宛若云水间浮起了金冠。 金冠间,月桂花小巧玲珑,于片片翠碧映衬下,一簇簇金黄色盛开在枝头。 时有冷雾弥散,带起花枝摇曳,美若浮光跃金。 这树繁盛烂漫的月桂,怎么瞧,都显得很是生机勃勃。 可嫦娥知道,它早已陷入了沉睡之中。 前世,末法绝境之时,月桂树曾有过短暂的苏醒。 据女娲娘娘教她守阵时所言,当年常曦女神陨落在巫妖大战之中,曾与她相伴多年的月桂树伤怀之下,选择陷入沉睡,不再过问世事。 然而或许是先天灵根当真比寻常生灵更为敏锐,在末法之劫将来临之际,月桂树悄然苏醒,为众神留下了些能够抵御劫难的月桂花和月桂枝。 不同于她一直用作发饰的普通花枝,由月桂树亲手送出的那些,不仅蕴含着洪荒之时浓郁精纯的太阴水华之力,还涌动着先天灵根那浩瀚的勃勃生机。 那生机,自不寻常。 洪荒生灵皆知,十大先天灵根,各有其神异之处。 如混沌青莲,可化为先天至宝,镇压教派气运。如壬水蟠桃,可令人霞举飞升,自此长生不老。 而这太阴月桂树,则蕴含着无边的治愈复合之能。 前世,哪怕它尚在沉睡中,仅凭灵根自发的运转,都能在吴刚不断的砍伐中自愈,不但未曾因此落下半点伤病,更是越长越高大粗壮,越开越繁花似锦。 咳,嫦娥清晰地记得,当年本来动力满满砍树的吴刚发现这一点后,那一寸寸崩裂的绝望表情。 抿唇憋住幸灾乐祸的神色,她抬眸,继续看向如今还没惨遭吴刚毒害的月桂树。 后来,它赠送给天庭的那些花枝用在了抵御末法之劫的阵法之中,更是令神仙们能够以最少的仙力支撑起大阵,为大家的沉睡拖延了几百年的时机。 以至于圣人们都在感慨,若是能早些唤醒它,又或是能多从其手中得到些花枝,那或许,又能为三界多争取些时日。 只可惜,唤醒月桂树的方法,唯有一些妖庭旧臣知晓。就连妖族圣人女娲娘娘,因当年与妖庭走动不多的缘故,都并不知晓其中关窍。 不过…… 嫦娥闭上眼,神魂搜寻着自月合老人神识中得到的隐秘记忆。 她唇角微微勾起——有了! 我谨代表我自己,感谢月合老人的慷慨馈赠! 作者有话要说: 嫦娥:月合老人,真是好人呐! 第90章 无奖提问:一棵树,一棵生长在太阴星上的树,最喜欢的,会是什么? 作为一个见识浅薄的凡人,嫦娥前世用几千年,验证出了一个错误答案——太阴水华。 没错,谁能想到呢——月桂树生长在太阴水华弥漫的太阴星上,按理来说,应当是最习惯也最喜欢这冰凉阴寒的。 可偏偏,前世嫦娥摸鱼无聊时兴起,花了几百年时间将好不容易汇聚的太阴水华灌向月桂树,迎来的,却是默默转向远离她的月桂树冠,和吴刚那厮毫不留情的嘲笑。 呵,活该那厮被困在广寒宫砍几千年树,就这情商,玉帝会用他才有鬼了! 忆起前世种种,嫦娥又是好笑又是怅然地摇摇头,目光落在了那一簇簇金黄色的花蕊上。 谁能想到啊,月桂树不仅开的花是如同阳光一样的金黄色,它内心所向,竟也是阳光、火焰那等温暖热烈之物。 一棵太阴星上的树,竟喜欢沐浴在太阳星的光华之中;一棵按理说该遇火则燃的树木,竟喜欢三昧真火等等先天之火…… ——咱就是说,一棵树你有这爱好,是有点不要命的。 枉我当年生火做月饼的时候生怕把你点燃了,还特意把灶台挪得离你远远的。 有些无语地扶额,嫦娥翻查着月合老人记忆中,当年常曦女神定期引太阳真火给月桂树暖身子的场景,深切明白了为何自己前世一直没打动月桂树—— 本先天灵根没有最喜欢的温暖阳光沐浴已经足够委屈了,你还上来就给泼一盆冷水…… 不用大树叉子抽你这无知小仙已经是本先天灵根心慈手软了好吗?! 略有些愧疚地抚了抚月桂树清寒的树干,嫦娥失笑,退后一步,缓缓竖起双指。 金红色的火焰自指尖冒出,轻灵漂浮于太阴水华围成的白雾之中。 那火焰分明唯有小小一朵半,在浩瀚太阴水华中半点不起眼。若不仔细看,甚至根本寻不到。 可当嫦娥挥手驱散了近处的太阴水华后,周遭如冰似霜般的温度就急剧上升。很快,月桂树下的仙气就在炽烈高温中扭曲了形态。 双指竖于面前,嫦娥聚精会神地注视着这小巧玲珑的火焰,轻轻摇晃双指。 只见,那原本燃如花型的火焰,不多时,就化作了一滩。金红色在液体般的形态间流转,暗藏着令人心悸的灼热。 指尖微动,一丝细微的火线被从中抽离出一头,悠然飘向了月桂树冠的方向。 火线越来越长,渐渐地,穿过月桂花的缝隙,乱中有序地缠绕上了花枝。 清冷月辉中,月桂花簇沉沉缀在枝头,寒风拂过,花摇枝动。 一缕极细的红线,也于这摇曳之中,逸散出了点点光华。 月桂花枝看似一如往昔般的随风摇动,然而悄然间,花蕊正中迎向了那点点金红色。 嫦娥站在树下,仰目望去,只觉这花与焰,金与红,交织融合,格外令人目眩神迷。 浑如后世凡人诗中所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许久后,金黄色的花瓣,渐渐深了颜色。 她也回过了神,手掌抚过月桂树清凉的树干,微微一笑。 现今是还没有太阳真火,那玩意儿此时只有陆压道人和太阳星君有,咱这辈子和他们还没混熟。 所以啊,我尊敬的月桂树大神,就请你先享用这一朵半三昧真火吧! 这可是我辛辛苦苦打败慈航道人夺来的,你慢着点用。下次再能有,大抵就得封神量劫时了。 到时候我浑水摸鱼,看看能不能给你多薅几朵~ …… “嫦娥!” “嫦娥!” “嫦娥你给我出来!!!” 忙完了月桂树的事,嫦娥正难得和玉兔闲聊呢,忽而,广寒宫外就传来了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 狭长的丹凤眼尾轻轻一挑,她有些诧异地抱着玉兔,寻声向外走去。 走出宫门,举目望去,正对上俏脸如冰的清清。 清清? 这是怎么了? 她怎么会这么气急地来找自己…… 嫦娥微微蹙起眉,清眸中黑瞳轻轻一动,心里浮上了个看似离谱但似乎又并不是没有可能的猜测—— 莫非是还想着让我人族女仙姐妹们设宴,去给她那“超凡脱俗”的天蓬元帅致歉?! 哈,那她可就想错了! 真要设宴,姐妹们能直接把那头猪炖了打牙祭! 怀揣着种种猜测,嫦娥抱着玉兔,不动声色迎上了降落在不远处的清清。 而清清见了嫦娥这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却是怒火更甚。 此前来广寒宫,那时见此处人族女仙成群,她才无奈暂且退去了。 现下就嫦娥一人…… 清清扬起下巴,目光锐利——是该好好算算账了! 借余光向广寒宫内一扫,确认再没什么牙尖嘴利的旁人后,她不客气地质问嫦娥:“我问你,你早知道天蓬的原形是不是?!” 哟! 一听这话,嫦娥就起了兴致了。 连“元帅”都不称了,直呼其为“天蓬”,这可不像是还对其芳心暗许的样子啊。 她坦然颔首:“正是。怎么,清清仙子也知道了?” 清清再次被她这波澜不惊的态度刺痛,双眼微微睁大:“你知道,你不早告诉我?!” “仙子这话就奇了,”她这幅态度,嫦娥哪里还猜不出她是要来兴师问罪的。 不过…… 索性离法律课开始还有几日,她正好有闲暇时间,那就干脆先拿清清来练练嘴皮子好了。 从容坐到石凳上,将玉兔放在石桌上后,嫦娥淡然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仙子天蓬元帅的原形呢?” “这!” 清清微微一滞。 虽然她当初心系天蓬,但为了天蓬的前途,他们二神从未对外宣扬过此事。而现在,她都和天蓬闹翻了,就算为了自己在天庭的地位,也不可能明说自己曾险些触犯过天条呀! 嫦娥见她不说话了,手抚着玉兔温软的白毛,轻笑一声,先给了她个台阶:“我可不记得,我有为诸神打听别人原形的职责。” 清清却没听出来这台阶,只梗着脖子道:“那你也不能让我设全猪宴啊!” 若非她的建议,自己哪里能想到这里?而若没有这全猪宴,自己和天蓬又何至于…… 抿抿唇,她的双眸中浮起了一丝悲色与怒气。 揉揉玉兔的脑袋,嫦娥颔首,若有所思道:“看来,仙子是如今才知道天蓬的原形啊……” “真是让人想不到。” 闻言,清清双眼略带敌意地看过来:“有什么可想不到的?” 没理睬她眸中的情绪,嫦娥反问道:“不该奇怪吗?” “我记得仙子上天是陛下和娘娘回归天庭之后,至今,也有几千年了吧?” “这几千年里,因职务之便,仙子和天蓬元帅说是要朝夕相处也不为过。如此共处下来,竟今日才知道其原形……” 她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清清却已明白了她言下之意,当即脸颊微微涨红,冷声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与他只、只为公事往来,哪里有探寻他原形的必要?” 语罢,不等嫦娥反驳,她自己已略有些心虚地别过了眼去。 她和天蓬朝夕相处,哪里是只为公事往来啊。这话说的,她自己都臊得慌。 另一边,嫦娥还未说话,被她薅热乎了的玉兔已按捺不住了,一跃蹦出她掌下,瞪起圆圆的眼睛对上清清的视线:“清清仙子,就是为了公务,才有必要了解他的原形啊!” “你看呀,你能参与进水兵演练和出征的公务里,是因为你乃是天河之灵化形,能够操控天河之水帮水兵们淹没妖孽。” “可天蓬元帅呢?”玉兔歪头,瞪着大眼睛问清清,“他的原形是什么?他因此有什么神通?他有哪个神通能更好地御水、统兵?” 三瓣兔唇张张合合,一个又一个问题冲向清清,直把她问得晕头转向。 对着这纯真可爱的小兔子,她没了与嫦娥那样的“旧怨”,天然气势就弱了下来,再被它一连串问题打蒙,登时脸色窘然,嗫喏道:“这——” “唉,”玉兔失望地垂下眼,脑袋枕着两只爪子,趴在石桌上,“这都不知道,那你怎么这几千年来,是怎么和他配合的呀?” “不会就是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吧?” 亮晶晶的兔眼瞥了眼她,不知怎么回事,清清竟从这一瞥中读出了同情。 果然,玉兔语气怜悯地安慰道:“罢了,这样也好。” “虽然你本来的神通足够独掌一军了,但如此一来,终究压力会很大。” 嗯? 闻言,清清不由怔忪,低下头,喃喃自语道:“独掌一军?我……也可以吗?” 仰赖那双长耳朵,玉兔没错过她的低语,当即睁大眼,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啦!你可是天河之灵啊,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天河之灵!” “你要没有这本领,当初陛下和娘娘何必花那么大力气把你引上天?” “唉”,说到这里,它语气中的遗憾更明显了,“谁能想到,令三界苍生闻风丧胆的天河,诞生灵识之后竟会是如此柔弱……” 摇摇头,玉兔又反过来语气诚恳地劝脸色黯淡的清清:“仙子别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个人有个人的缘法。” “天蓬这样不知不觉夺了你的权,你虽然失去了权力,但也得到了和其他普通天兵一般的轻松。” 它点点头,一本正经地对清清道:“未尝不是件好事啊!” 嗯,此番话可称情真意切——就清清这个脑子,少掌点权,没准还能少死几个天兵呢! 清清艰难一笑:“……是、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玉兔:虽然你失去了权力,但你也收获了渣男的敷衍啊!魔/蝎/小/说/m/o/x/i/e/x/s/.c/o/m 90-100 第91章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小白兔语气挺真挚的,但清清就是觉得,自己好像被嘲讽了…… 等、等等! 这话听着不对啊! 她猛地反应过来——这哪里是一件好事呢? 要是此前有人这么和她说,她或许还会深以为然。可看过了那么多公务员考生的试炼后,就算她再没见识,起码也懂得了一件事——权力越大,人越爽啊! 就清清看过的几场,有些考生掌控了权势后,是想开后宫开后宫,那选秀一年一场都不嫌多,三千嫔妃都睡不过来;是想修宫殿修宫殿,那园林是一城一座都还嫌少,几百亩宫室都溜达不完…… 而那些被忽悠着错失了权势的考生——不是被打压得郁郁而终,就是被欺辱得艰难苟活,又或是被逼迫得以死明志…… 总之,看过了这一场场考试,清清固然还会为那些男欢女爱、悲欢离合而牵肠挂肚,但有个观念却也被深深根治在了她的脑海中——权势,是个好东西啊! 可现在,玉兔这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清清越琢磨,越不禁悚然而栗。 ——如果、如果自己本可以是一军之将,那怎么不知不觉,自己就成了跟在天蓬后面的小兵了呢? ——自己无意识中丢失的权柄,去了何处?而这丢失本身,究竟是阴差阳错,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越想,她越胆寒,方才涨红的脸颊,也逐渐褪去血色,变得苍白起来。 下意识抱住双臂,清清出神地想,这广寒宫,还真是很寒冷啊。 就在此时,半晌没有言语的嫦娥幽幽一叹后,抬起眼眸:“与其在意天蓬元帅是什么原形,仙子倒不妨想想,你自己是什么,又想是什么。” “我是什么?我想是什么?” 清清不禁一怔。 这似乎是很简单的两个问题,可细细想来,却好像又很复杂。 她神色茫然,原本清澈的眼眸前宛若升起了一层迷雾。 “我……我不就是清清吗?一条河化形而成……” 玉兔叹了口气,圆圆的下巴枕在两只前爪上,语气颇为深沉地问:“仅仅如此吗?” “自己是谁,不仅要看自己的原形是什么,也要看自己的位置和能力啊。” 在清清迷茫的神情中,它开始拿自己举例子:“比如说我吧,原形来说,我就是只可可爱爱的小兔子。” “但从位置来看,我是天庭广寒宫的仙兔,这就意味着我和其余凡兔、妖兔、修仙兔不同,是有天庭那个编、编制的!” 啊,好像是叫编制吧?之前听嫦娥准备教案的时候是这么说的,应该没错~ 嘿嘿,咱虽然没化形没神位,但也是一只有编制的兔叽~ 站起身子,玉兔以两只后腿撑在石桌桌面,两只短短的爪子则拍着胸脯,一脸骄傲道:“这就意味着,我如今是三界四洲天上地下第一兔,是兔族的荣誉,亦是兔族的榜样!” “我应当更必须肩负起我的责任,带领兔族砥砺前行,走向辉煌!” 瞧着它这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嫦娥忍俊不禁,憋着笑默默别过了眼。 看来,自己这些天练的法律课教案,这兔子是没少竖起耳朵偷偷听啊。 不错不错,能活学活用拿来忽悠清清,看来是记住了。 既然如此……应该不用再担心它和上天前一样,一看自己没食物能给别人,就傻乎乎跳进火炉把自己给人家当口粮了吧? 想到这傻兔子当年的“壮举”,嫦娥略有些怜爱地摸摸它的脑袋,而清清见了一只小小白兔竟然都有如此志向与觉悟,目瞪口呆之余,又不觉羞赧——自己忝为天河之灵,竟还不如一只小白兔! 要是让其它河灵听说了,一定很为自己这同族感到丢脸吧…… 说完了位置,玉兔继续说能力:“再说能力,我虽然只是一只小兔子,不像仙子你是天河之灵,天生就有很多厉害的神通,但我坚信,后天的努力也是有意义的!” 握紧圆润小爪子,黑黑亮亮的圆眼睛射出坚毅目光,它仰脸道:“在嫦娥仙子的建议下,我夙兴夜寐,孜孜不倦,逐步掌握了捣药的技巧。” 雪团似的身子蹦下石桌,玉兔连蹦带跳跑到月桂树下,两只爪子刨了半天坑后,它小心翼翼地从地下取出舂桶。 摇摇晃晃抱着这比它还高的大桶走了回来,它掀开盖子喜滋滋举起来展示:“呐,你瞧,我亲手捣的药!” 玉兔仰起脸,双眼亮晶晶,一脸求夸赞的表情:“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嘿嘿,难得有个没见识的外人来广寒宫,它当然要好好宣传一番自己啦。 谁叫平时就嫦娥在宫里,而上回来的那些人族女仙在娲皇宫里又是见惯了厉害的小妖,自己都没胆量在她们面前班门弄斧。现在好不容易有个能炫耀自己的对象,它可不要错过机会! 如此想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更大了,眸中满是热切的期许。 清清、清清简直要被小兔子的可爱乖巧击中心扉了,往常在天河畔看到的都是鱼头虾脸的粗野天兵,倏尔一接触这样的小生灵,她顿觉自己心都要化了! 有些不知所措地转头看看嫦娥,见她对自己肯定点头,清清咽咽口水,轻柔小心地将玉兔抱在怀里,小声夸奖道:“你好厉害啊!” 瞥了眼那舂桶里又黑又绿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粘稠之物,憋住气努力忽视掉抱玉兔的同时那桶里扑面而来的古怪味道,她顿了顿,扯出一丝笑:“这药一看就很奇异,我都没在别处见过呢!” 一看玉兔去挖舂桶,就默默将座下凳子挪到更远处的嫦娥:“……” 不容易啊,这年头,连清清都会睁着眼说瞎话了。 不过这话倒也没错——就这舂桶里不知经过了玉兔怎么折腾最终形成的奇奇怪怪的产物,要是三界中出现过,那大抵也是出自凡间刚开始修炼炼丹之术的小道童手中。 清清一个诞生灵识以来就在天庭任职的神,要能见过,那才怪了呢! 幸好之前在瑶池引来功德金光后,王母分自己的灵草够多。不然,还真不够这家伙造的…… 另一边,清清和玉兔两个相见恨晚的知交亲亲热热腻歪了半天后,在玉兔的撺掇下,清清期期艾艾看向了嫦娥。 有些不好意思地抿抿嘴,她怯怯抬起眼,低声道:“嫦娥仙子,真是不好意思,我自己蠢钝,竟还厚颜来寻你的麻烦。” 被玉兔这么一番提点,她才明白了自己迁怒于嫦娥,有多无礼和冒失。 ——嫦娥是自己先招惹她,让她没做错任何事的姐妹们给天蓬道歉,她才顺嘴提了句天蓬的原形。其实细细想来,当初嫦娥也并没有当真撺掇自己做什么。 后面的事,都是自己自作主张,甚至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些忐忑地等待着嫦娥的回应,清清鼻腔中却难以自抑地涌起了酸涩之感。 她明白自己做错了,可也不免委屈和恐慌。 几千年来,都没有人教过她这些事,是否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伤害和得罪过许多人了? 也难怪,清珏一听自己要给天蓬摆猪肉宴,就一改往日冷淡地给自己张罗。可能,还是因自己以前被天蓬忽悠着,竟主动疏远她…… 那时候,因为错信天蓬,自己始终将她这位被派来教导自己的王母心腹,当做约束挟制自己的恶人。 不仅不感激她劝诫自己努力修炼、掌控权力的话,还在她暗示自己不要和天蓬走得太近时,以为她是在指责自己会因公废私,遂恼羞成怒与她大吵了一架。 唉,回忆着自己从前办过的蠢事,清清又是憋闷又是愧疚地握紧袖口。 若非玉兔赤诚相告,今后,她还不知要做下多少令人发笑生厌的蠢事…… 长睫微微颤动,清清垂眸,不愿被察觉自己盈起了水色的眼。 她虽然蠢笨,但也有自己的傲气。 嫦娥静静看着浑身气质沉稳下来的清清,笑了:“无妨,仙子虽来势汹汹,但又没口出恶言,更没在我这宫中□□烧,说几句话,哪里算得上什么麻烦呢?” 不得不说,清清手段能这般温和,也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之前对方气势汹汹上门时,她还想,清清在天河畔陪着天兵天将演习了几千年,还曾随军出征过北俱芦洲,说不得就会在她这广寒宫大展神威,与她来个全武行呢。 却没想到,清清看着气呼呼凶巴巴的样子,但自己和玉兔几句话,竟就能将她劝好了。 想起前世她在天蓬因调戏自己而被贬下凡去后失魂落魄的样子,和她虽肝肠寸断不敢置信,却也没有来打扰自己这个无辜者,反倒在天庭其他神仙以此事调侃自己时严词阻止对方的作为,嫦娥眸光一闪。 或许,比起板正她的恋爱脑,自己更应该做的,是让她的温柔与爱,从仅仅面向某一个生灵,转为对苍生的博爱与关怀。 虽然当初玉帝和王母引她上天,对众神只解释是为了给天庭水兵提供练兵环境,免得他们总要下界奔波,但以嫦娥所见,清清对于天庭和三界的意义远不止如此。 她是而今三界中最厉害的河流,比起那些只是生活在水中的生灵,其实她才是最能够掌控三界江河湖海的存在。 而今凡间之水多由龙、蛟等族掌控,这些上古便存在的族群自以为水中土著,即便知道如今人族乃是气运之族,却仍抱着祖上的光辉对人族不屑一顾。 更有甚至,因认为人族侵占了他们的家园,而在人族渔猎之时故意掀起巨浪害人性命,或是不时就引发洪水淹没岸上人族城池、村庄…… 可惜,在当前天庭人才有限,擅长水战的神仙更是寥寥无几的窘境下,只能任由他们在凡间兴风作浪。 而如果能够将清清激励起来,让她向着能统御天下水势的方向发展…… 眸色闪动得越发激烈,嫦娥注视着清清,只觉这未尝不可一试—— 她前世痴恋天蓬、懈怠修行,是因为寂寞。 既然如此,那就让她忙起来,让她为造福苍生忙到身心俱疲。向来只听说过空守闺房的女子会寂寞,可没听说过忙于朝政的官吏们会寂寞! 思忖片刻后,对着听自己不介意后神态稍显放松的清清,嫦娥微微一笑:“不知道清清仙子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作者有话要说: 姐妹们,晋江开段评功能了,我给这篇文也开了,希望看到更多反馈呀~ 不用担心我玻璃心(虽然肯定会有的呜呜呜),但我第一次写大长篇,真的很想把它写好,所以也愿意听到更多的反馈和讨论,希望能够不断进步! 所以如果有姐妹提出建议或质疑,我会认真反思的~不过有的可能也是在为后文埋伏笔,姐妹们可以接着往下看后面有没有把坑填上呀~ 另外之后评论可能不老回复啦,因为好多姐妹都好厉害,我感觉我要是说多了,就要剧透了(捂脸)。而且确实很多时候想怎么回复都要想很久,太费脑子了哈哈哈哈,有时候回复完,都没有再打字赶文的心力了(哭) 不过还是拜托姐妹们,要是有质疑和批判,可不可以也先简单夸我一句,哪怕说一句不断更呢~要不只有负面评论的话,我确实会很受打击呜呜呜呜……感谢感谢! 第92章 “我今后,有什么打算?” 清清有些愕然地一怔,她没想到,这在灵霄宝殿上怼得月合老人、天蓬他们毫无还嘴之力的嫦娥仙子,待自己竟称得上是这般温柔,不仅不怪罪自己,还关心自己今后的打算。 只是自己今后…… 她轻轻咬唇,却不知脑子里乱糟糟成一团的自己,该如何作答。 苦笑一声,清清摇摇头,坦言答道:“我也不知。” “天蓬,我是不想再见了。” “可天河,我又不可能不回去。” 颓然低头,她双手紧紧拧着衣袖,心中满是无措。 这些日子以来,除了要配合天兵天将演练,她都一个神缩在天河里,哪里也不敢去。 她能去哪里呢?这偌大的天庭,她如今看来,竟是再无一处容身之所。 而若是想下凡……那陛下和娘娘怕是皆不会饶了她。 可这样长久地画地为牢,将自己困在天河中,她又哪里能好受呢? 几千年了,天河中早充满了她和天蓬相伴的点点滴滴。有时不经意间瞥到往昔曾一同漫步过的河岸,她心中都五味杂陈。 曾经,他们是那么要好啊。 而那,也几乎是她诞生灵识以来,全部的回忆啊。 鼻头一酸,清清慌忙别过脸去,怕自己再不争气地为那只坏猪掉眼泪。 有的泪,流一次就够了。 玉兔叹息一声,伸出爪子拍了拍她的手:“仙子,你别太难过了。” 清清苦笑,目光中流露出深切的悲凉:“我实在是很蠢吧?” “按你说的,本来可以很厉害的,却偏偏把自己搞成了这样子……” 郁卒地垂下头,她低声喃喃道:“这些年,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仙子有工夫在这里自怨自艾,为什么就不能尽快改变呢?”嫦娥看不下去了,对着眼瞧就要陷入自我情绪中的清清,她直言道,“这样一直感慨自己的以前,能够对未来有任何改变吗?” “看上去,仙子好像是在遗憾自己浪费了曾经的大好时光,是在反思自己以往的所言所行……可只在脑子里想,只在嘴上说,有任何意义、任何用处吗?” 对上清清哀愁又迷惘的神情,她问道:“为今之计,唯有尽快改变,才能不再重蹈覆辙,乃至逆袭涅槃吧?” “尽快改变……逆袭涅槃……” 嫦娥的话不难理解,可清清重复着这听来简单的词语,脑子里却还是乱得像一锅粥。 她茫然地四处扫视,终于,在又与嫦娥对视上的瞬间,双眼一亮。 不见外地双手拉住嫦娥,清清脸颊浮上一层红晕,眨眨眼睛,紧张地问:“嫦娥仙子,你有任何建议吗?” “我该去哪里?我该做什么?我……” “我没有,”嫦娥径直打断了还想一直发问的清清,在对方失落的目光中缓缓抽出手,摇头道:“这是你自己的事,我无法为你决定,更无法轻易给出建议。” “你的未来,应当是你自己来把握的。” “我自己?”闻言,清清自嘲一笑,苦涩道,“我自己要是知道,就不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了。” 这世上的事,她还没玉兔看得清……再让她自己拿主意,还不知会惹出多少祸事来。 嫦娥微微一叹:“仙子诞生灵智以来,应与其它生灵相处甚少吧?” 事实上,她也并非何等格外出众的人物。前世在三界里,除了“美丽”和“善良”这等世人以为的好女子标签外,她几乎再无什么为人称道之处。 今生她之所以能一步步前行,看似做什么都运筹帷幄,不是因为她有多大智慧,而是前世看过太多人世浮沉后,懂得了一个道理——自己不够聪明没关系,但要学会跟随聪明人的步伐。 就像她主张的公务员考试制度和天条法律专科课,实则都是来自于后世凡人们的智慧。 而此时的天庭……眼尾微挑,嫦娥眸中流出几分笑意,可是刚来了许多聪明人呢。 清眸微抬,对失魂落魄的清清,嫦娥含笑建议:“正巧,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选拔出的新神们俱将到广寒宫听法律课。仙子若是有空,不妨到时也来旁听几节。” “那里,或许有你要的答案。” …… 送走了若有所思行色匆匆的清清,再指挥玉兔赶紧将它一言难尽的捣药成果重新埋回去,嫦娥心有余悸地长吸一口气,感觉腹腔内的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啊,实在不行,今后还是专门给玉兔打造个捣药室吧。广寒宫要是日后被这种古怪味道缠绕,怕是人家不知情的新神路过,还以为这是厕神的仙宫呢…… 它到底是出发了什么神奇的天赋,这味道竟然能把月桂花香都盖下去?! 有些心累地默默走远,嫦娥正打算回宫内打坐,就又听到了一声焦急的传音:“娥妹!事急!速来!” 嗯?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两日是什么日子,怎么所有人都挤在一处找我? 细眉微蹙,嫦娥寻声行至月镜前,就见岚似乎正在一处山洞里,脸色不佳地唤着她。 心知对方此时应在忙着帮未来新神了断尘缘之事,她不敢怠慢,闪身沿着呼唤寻去。 然后,她就来到了一处散发着浓烈狐臭的山洞门口。 猝不及防被冲了一鼻子臭味的嫦娥:“……” 怎么今日一个两个的,都和她鼻子过不去了啊! 默默屏住呼吸,再给自己套上一层隔绝气味的拢月障,确保自己不会被熏晕过去后,嫦娥小心翼翼走入了洞口。 那洞口初极狭,甚至都不足以供人类正面进入。她只得缩起脖子、侧过身子再微微屈膝,一点点擦着还沾染了几缕狐狸毛的岩壁挤进去。 进了洞,大抵是洞口太过狭小,洞外明媚的阳光只单单射进来一束,其余地方皆出于昏暗之中。 沿着岚的呼唤声而去,绕过一条又一条狭窄幽深的通道,终于,前方似乎有了些许灯火的光晕,而岚的声音,也清晰了起来:“你当真考虑好了?” 微弱的呼吸声顿了顿,片刻后,一道怯生生的嗓音响起:“是,我考虑好了。” 岚的声音,也随之带上了怒气:“大局已定,你此刻说不上天,就不上天?” 转角处,嫦娥的脚步缓缓停了下来。 听这意思,是有新神不打算再上天为神了? 她眉头皱得更深,明明考前她有特地让考生们自己选择是否参试,宣读名单前人族女仙们也特意在考生们各自的考场中单独再次询问过,怎么事到如今,还有考生临时反悔? 玉帝和王母已在三界苍生面前宣读了名单,你此时要退出,将他们的脸面放在何处?又将天庭的威严放在何处? 我辛辛苦苦为苍生筹谋来的通天路,就是供你如此戏谑的? 你知不知晓,你浑不在意的机缘,又是多少生灵梦寐以求却永世难得的至宝! 轻轻阖眼,嫦娥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新神们都是在考场中经历过一世历练的生灵,不至于连这些道理都不懂。 而懂得这些道理却还要放弃此次机会,或许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呢? 长吸一口气,敛起怒容,她踏入最深处的洞中。 正欲开口询问,却在看清岚身旁外那女妖的面孔后,怔住了——母狐狸妖! 没错,这只女妖,就是当初她和公主们告别云华之时,曾参与了袭击杨家人的那三只妖精之一。 当时为了是否要帮助不能动用法术的杨家人抵抗妖怪,自己还和偷偷下凡的螭润六公主、康乐七公主起了冲突。 后来,是云华凭借自己的力气打死了为首的虎妖,才化解了那次危机。 那只虎妖被杨家人扒皮剁肉卖了出去,成了他们发家的第一桶金。倒是跟随他的一公一母两只狐狸喽啰,因身无孽果,被放走了。 是她啊…… 调动起自己的记忆,嫦娥恍然想起了当时考场中的情形——她倒是注意到这母狐狸妖参试了,但觉得两年前她就只知道跟在虎妖和公狐狸妖后面,盲从又胆怯,大抵不会通过,便也没有多在意。 没想到,她竟当真通过了。 只是她的成绩…… 又往下翻了翻,嫦娥想起来了——哦,是上品下等。 按自己的设计,大抵是大部分经历都较为出色,但在某些事情的处理上却犯下了致命错误。于是虽能勉强居于上品,却无法够得上品中上级或中级的成绩。 其实照她最初的想法,最终是只要录取上品上等及上品中等的。只是可能碍于天庭此时实在缺人的缘故,玉帝和王母宣读名单时,就把上品下等也念了出来。 而现在,这位上品下等想退出…… 想起当初和她一同逃窜走的公狐狸妖,心中升起了一丝隐隐的猜测,嫦娥缓缓自转角后绕出:“岚姐,唤我何事?” 岚见她来了,双眼一亮,快步走到她面前,无奈叹道:“娥妹,你可来了!” “你快看看这小狐狸精胡小妹,明明当初神魂归体前说的是收拾完行李就自行上天签到,可我们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她的消息。我亲自寻来,她竟说不想上天了!” 嫦娥安抚地拍拍她,转头问胡小妹,平静地问:“不知是什么缘由,竟令你欲放弃上天成神的机缘?” 自当初负责自己考场的岚仙子出现在狐狸洞外,胡小妹就心知大事不妙,再见主持整个考试大典的嫦娥仙子都被惊动下凡来了,她更是惊慌无比。 只是在试炼中多多少少锻炼出了几分心性,此时才能忍住慌张,没当场跪下求饶。 然而被嫦娥这么一问,又是心虚又是愧疚,她双腿发软,强撑在地面上,低声道:“仙子,对不住了,但我当真不能上天去。” 嫦娥点点头,淡淡道:“人各有志,有妖精不愿上天为神,也是正常的。” 见胡小妹偷偷松了一口气,她眸色转冷,轻轻扫向对方:“可你既然当初参与了试炼,就说明当日你是有心上天的。” “那么,到底是什么缘由,令你在这短短几日之间,转圜了心意?” 目光定定落在胡小妹身上,不含半点暖意,嫦娥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已不自觉开始瑟瑟发抖的小狐狸,半点没有仗势欺人的自责,反倒进一步散发出强势的气场,启唇道:“你该知道的,此等三界大事,若是有人暗中阻碍——” “杀——无——赦!” 作者有话要说: 娥姐:让我看看是谁占了本届公务员录取名额之后又反悔了!!! 第93章 “杀、杀无赦?!” 狐狸耳朵悚然而立,胡小妹简直吓得浑身毛都要竖起来了。 不过就是放弃个成神资格,怎么竟然就要杀无赦了? 惊慌失措之下,她呆愣愣立在原地,面对着嫦娥仙子那冷冷淡淡不含半点暖意的目光,只觉身前空气一片凝滞,竟连呼吸都变得格外困难起来。 见小狐狸被吓到了,嫦娥心中暗暗一叹,面上却仍摆着那副高傲的表情,一本正经点头道:“正是,此乃三界大事、天庭盛宴,不仅涉及你区区一个考生,还代表着陛下、娘娘和天庭的威严。” “天庭神位难得,你说不成仙就不成仙,将神位当做了什么,又将赐予你神位的天庭当做了什么?” 向前踏进一步,在胡小妹就要吓得倒下的临界点,她停住脚步,盯着对方道:“这可不是凡间的妖市,能容你想买就买、想不买就不买,天庭更不是你可以讨价还价的地方!” “你既然要反悔,那就应当有觉悟将要承担反悔的后果。” “杀无赦,不过是最轻的惩戒。” 一听这话,胡小妹更害怕了,上下两排牙在嘴里打颤,磕磕巴巴问:“还、还有更严重的吗?” “你爽的可是天庭之约,”嫦娥转过身子,踱步数道,“最简便的嘛,天庭的天罚台上走一遭,你不仅要肉身被毁,还能魂飞魄散,再无来世。” “而若是陛下和娘娘震怒,那你就要再遭些罪了,打入十八层地狱,什么刀山火海和油锅啊都尝一遍,直至形神俱灭……” “魂、魂飞魄散……形神俱灭……”胡小妹呼吸急促起来,可越是急促,她就越是喘不上气,只觉这两个词好像堵在了心坎上,压得她怎么也呼吸不上来。 见胡小妹被吓得踉跄后退到岩壁上,俨然心防已被攻破的样子,嫦娥语气却漫不经心起来:“说吧,你到底为什么要放弃成神资格?” “若是背后有妖孽作祟——”拉长了音调,暗暗观察着这单纯小狐狸的反应,嫦娥嘴上冷笑一声,猛地厉声对她喝道,“那我等自然要为三界斩妖除魔!” 一句喝问,宛若当头棒喝,直直砸向了本就神魂动摇的胡小妹。 “不!不!”她贴在岩壁上,不止脑子乱糟糟,眼前也走马灯似的浮现出烤狐狸、炸狐狸,还有更为可怖的血淋淋的被活生生扒下来的狐狸皮…… 四肢发软无力之下,她连人形都再维持不住,眼前一黑,一只神色惊恐的小狐狸就出现了角落里。 小狐狸“嘤嘤”两声,五体投地对着嫦娥就开始“砰砰砰”磕头:“求仙子饶命!求仙子饶命!” 嫦娥侧过身子避开胡小妹的大礼,神色淡淡:“此时求饶,为时已晚。” “你还是先供出来到底有何缘由,又是否有妖孽在背后作祟吧。否则来日上了灵霄宝殿,再判你个知情不报的罪名,更是罪加一等。” “没有妖孽作祟!没有妖孽作祟!”胡小妹维持着以头抵地的姿势,狐狸原形缩作一团,在冰冷的石地上瑟瑟发抖,“是小妖自己改了主意,真的只是小妖自己的主意!” “哦?”眼尾微挑,嫦娥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脸上冰霜未曾褪去半分,“那是为什么?” “是什么,竟让你甘于放弃成神机缘?” 被她先前吓了那么一通,胡小妹也没了之前搪塞岚仙子的勇气,畏缩一颤后,当即道出其中原委:“是小妖下凡之后,发现小妖的娘亲和、和狐大哥都没有通过考试,所以……所以小妖才不愿意一只狐狸自己上天!” 说完,她扁扁嘴,强忍着没让自己盈满眼眶的泪水脱框而出。 “娘亲、大哥?”嫦娥定定瞧着她,轻轻颔首,“为亲人舍弃通天路,倒也说得过去……只是你参试之前,就应该知道,天庭的考试大典绝非寻常,通不过的妖才是大多数。” “那时,你怎么没想到此事,还应允了天庭会尽快回天签到呢?” “这……”胡小妹眨眨眼,长满狐狸毛的脸上流露出了几分人性化的不解与委屈,“小妖也没想到,他们竟都没通过考试。” 颓然低下头,狭长狐狸眼中,圆滚滚的黑眼珠不显妩媚,反倒更显憨态可掬。 小小的狐狸缩在地上,两只干净的前爪局促地抠着地缝:“我本以为可以和他们一道回天庭,可神魂归体后一问,才知道,他们虽然都进了考场,却竟然止步于中、下等……” 声音越来越低,说到狐大哥的成绩,胡小妹自己都觉得脸上臊得慌。幸好,胡小妹庆幸着自己脸上此刻盖满了狐狸毛,应该不至于被两位仙子看出来。 只是…… 圆圆的眼偷偷抬起,她悄悄窥了眼嫦娥仙子的反应,紧张地用爪子在地上一下下刨坑。仙子这般厉害的神仙,听到娘和狐大哥的成绩,可莫要因而不喜他们呀…… 其实她言尽于此,再傻的人都知道她为何忽然不要上天了,不外乎就是出乎意料地发觉在乎的妖都上不了天,所以这傻狐狸打算放弃这难得的机缘,留在凡间陪他们而已。 事已分明,嫦娥没什么再打算问的了,只是胡小妹突然改变主意,也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这种情况,她与姐妹们倒也并非没有预案。 可那预案是针对凡人出身的新神——若他们放不下凡间亲友,天庭可许他们待亲友寿终正寝后再上天,又或是允他们亲友未来投胎之时,他们将成神后自己积攒的一些功德分予对方,如此也算彻底了了尘缘。 左右凡人寿命有限,就算新神牵挂之人是其孙子辈,那顶天也就凡间几十年,天庭几十天。天庭缺人手也缺了几千年了,倒不差这么几十天的工夫。 可若说是妖族…… 这就有些出乎嫦娥和人族女仙们的预料了。 毕竟按她们对妖族的了解,若是不想参试,那大抵就会像那大闹考场的小熊妖一样,是自恃出身与天赋,贪恋在凡间的地位与自由,故而瞧不上天庭中低等神位的大族之妖。 而这等妖,一旦被引入考场,大多也都会像小熊妖一样避之不及地立即离开,根本等不到最后反悔这一步。 除此之外的妖,可能就都如她们探查民间所见的那些底层小妖一般,那是千方百计、不择手段都想成仙为神,又哪里可能自己反悔呢? 目光从胡小妹身上收回来,嫦娥转过身子,默默叹息一声。 是她疏忽了。 不,或者说,是她狂妄了。 可能是重生以来所有事都顺风顺水,她就不自觉放松了下来,不似当初刚刚重生时那般谨慎,反而自以为自己洞察人心,能将所有一切掌握在手中。 结果就是——看高了自己,看低了他人。 妖族也有心、有情,出一个胡小妹这样的妖,是她本该预料到的事。 自己在规划考试大典之时,忽略了这一点,实在不该。 昨日因,今日果啊! 可眼下,又该怎么办呢? 逼她上天? 那天庭的考试大典怕就要成了笑话,自己也不是在为三界选神了,根本就是在“逼良为娼”,还是要致其“娘离夫散”的那种…… 何况一心牵挂凡间亲友的胡小妹就算上了天,怕是也做不到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为苍生做贡献的大事上,那逼她成神也就没了意义啊。 而若是放她自由? 那更不可能了,她都被玉帝和王母当着众生的面点过名了,再出现在凡间当妖,说不得还会被妖传公务员考试有什么黑幕…… 阖了阖眼,嫦娥头疼得想扶额——明明提出公务员考试是为了造福苍生,怎么偏偏赶上这等事呢!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把所有考生的成绩都交给玉帝、王母,谁知道他们念完上等考生,还会接着往下念呢! 她犹自伤脑筋,另一边,听完了胡小妹所有话的岚,却是神色微微一动,若有所思地问:“你这么放不下他们,有问过他们的想法吗?” “什、什么?”正自暴自弃埋头刨着坑,骤然听到岚仙子的话,胡小妹一怔,圆滚滚的狐狸眼上浮现出迷茫之色。 “没、没有,”她低下头,嗫喏道,“我看他们没通过考试,心情都不大好,就没敢告诉他们。” 岚叹口气,从地上扶起小狐狸,有些怜惜地摸摸她都磕红了的头顶:“叫他们来吧。” “也该让他们知晓,自己的亲女儿、亲妹妹要为了他们放弃何等机缘。” 她是娲皇宫人族女仙中最擅长栽育瓜果的,也因此是宫中小妖们最亲近的女仙之一。照料过那么多小妖,再看这些只有几百岁的小妖,她就总是会不自觉将自己带入长辈的角色。 身为一个陌生长辈,岚想,若是胡小妹的亲长知晓了此事,必定会劝她选择那条最正确的路吧。 胡小妹、胡小妹窘然纠正:“仙子,狐、狐大哥不是我的亲哥哥,他是……” 在岚疑惑的神情下,她狐狸毛下面的脸更红了,半晌,才低声道:“是我的心上妖。” 岚眯起了双眼。 呵。 大抵这世上没多少丈母娘知道自家女儿要为了个男人放弃成神,能露出好脸色吧? 至少在这实力为尊的洪荒,不会有那种笨蛋亲娘! 她脸上笑意更深了,只是不及眼底。 在胡小妹忐忑的目光中,岚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就更应该叫他和你亲娘一起来了。” 小孩子早恋不是什么大事,但要为了早恋对象而放弃公务员身份…… 这还不关门放家长?! 作者有话要说: 岚(微笑)(散发出班主任的圣光) 第94章 “什么?!” 听天庭而来的上仙将自家女儿干的蠢事一一道来,狐狸娘简直要气得仰倒过去。 她是知道胡小妹爱跟着那只不成器的公狐狸精到处乱跑,可她是真没想到,自家女儿竟是那个什么恋爱脑! 与嫦娥、岚两位仙子告罪一声,她拉着胡小妹的手就走出狐狸洞会客厅。 绕过转角,狐狸娘不可置信地按上胡小妹双肩,前后晃荡起女儿的身子:“你是没睡醒吗?!” “这可是成神的机缘啊!” 她恨铁不成钢地放开胡小妹,痛心道:“而且区区男欢女爱……难道比得上成神吗?” “这都看不透,你是怎么得的上等成绩?!” 胡小妹没有反驳,抿着嘴低下头,轻轻拉起狐狸娘披风的一角,低声哀求:“娘,我是真的不想一只狐上天……” “你——,”狐狸娘咬咬牙,定定注视了胡小妹半晌,忽而笑了,“好!好!你倒是痴心得很!” 她蓦然转身,披风自胡小妹手中抽离,在半空中扬起一道绝然的弧线,旋即“啪”地落在地上,拍起一地尘埃。 胡小妹心中微微一惊,就见狐狸娘头也不回,大步向会客厅中走去。 狐狸娘疾步走回厅中,慨然跪倒在两位神仙面前,叩拜道:“老狐狸自知教女无方,不敢再奢求更多……只盼上仙再给个机会,允那只公狐狸妖赶到后,由老狐狸先来与他言说此事。” “诚如上仙所言,总要叫他知道,我家女儿为他付出了什么才行!”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岚轻轻抬手,以温和力道隔空扶起这还算看得清的狐狸娘,微笑颔首,“你的意思,我明白。” “尽管去做吧,若可事成,皆大欢喜。” 狐狸娘感激地点点头,眼底泛红。 嫦娥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狐狸娘打得什么主意,还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不外乎是言辞恐吓一番,让公狐狸妖自己不敢再与胡小妹纠缠,最好再贪生怕死地口不择言伤了胡小妹的心……届时,胡小妹对其失望,自然也能心无羁绊,踏踏实实上天当差了。 如此,胡小妹不会失去成仙机缘,天庭考试也不会被质疑录取结果,可谓是双赢。 不久后,公狐狸妖一头雾水地赶到万窟山,鬼鬼祟祟地钻进狐狸洞,就见狐狸娘正搂着胡小妹双双啜泣,那模样,活像是她就要命不久矣了一般。 悄摸摸在洞口冒出个头,对着这一贯看他不顺眼的老狐狸露出个讨好的笑,他小心翼翼问:“前、前辈,这是怎么了啊?” “笑!笑!笑!”孰料,老狐狸冲着他就是劈头盖脸一顿呵斥,“大祸临头了!你现在还笑得出来?!” 诶呦? 这语气,听起来是真出事儿了啊? 不过……狐狸眼中闪过一丝冷漠,公狐狸妖漫不经心地想,那又关他什么事呢? 这老狐狸早早死了才好呢,活着就老是管着胡小妹不能和他来往,还不如赶紧死了呢。 狭长的眼微眯,流露出一丝贪婪——等她死了,他就搬进这玲珑山狐狸洞,到时候,他就也是一个有洞府的狐大王了! 不过,面子工程他还是会做的,被狐狸娘训斥后,他不进反退,赔着笑弯着腰凑近过来:“哎呦!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谁不知玲珑山狐狸洞的狐王娘娘乃是咱们狐族大妖,这世上哪儿还有什么事,能难得住您呀?” 狐狸娘一手搂着胡小妹,另一手胡乱抹抹泪,对他冷笑:“那还要多谢你,给我惹下了滔天大祸!” “您这就说笑了不是,”不知怎么锅就到自己身上了,公狐狸妖急忙晃着爪子否认,“我这最近可什么都没干呀!” “你还什么都没干?那你真要干了,这天还不都被你捅破了?!”狐狸娘愤愤瞪着他,将胡小妹为了他不愿上天一事声泪俱下说了出来。 手指颤巍巍抬起,遥遥对准公狐狸妖,狐狸娘哽咽不止:“我可怜的女儿,就为了你这么个东西,就放弃了这天大的机缘!” “哎呦!”不料,狐狸娘激动,公狐狸妖比她还激动。 这时他也顾不上怕老狐狸精了,跑上去一把扯过胡小妹的胳膊,焦急质问道:“小妹,你怎么这么傻?” “怎么能放弃成神的资格呢?!” 双眼偷偷一觑狐狸娘,公狐狸妖揽过胡小妹的肩,背着狐狸娘压低声音道:“人类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这能得道了,你也不想带着咱们狐族升天?” 他双眼放光,若非还要在狐狸娘面前装样子,简直恨不得伸出狐狸舌头淌口水:“你说你,拒绝干什么啊?你就先答应下来,等以后在天庭混熟了,再把我拉上去啊!” “到时候,咱们不就都成神仙了?!” “嗯?啊!”胡小妹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也顾不上难过、担忧了,惊讶之下瞪圆了狐狸眼,旋即惊喜地转头望向狐狸娘。 公狐狸妖也很是为自己的好主意所自得,他转过来对狐狸娘笑嘻嘻道:“您看,其实这事儿很好办,哪儿就算得上大祸临头了?” 将胡小妹推到身前,他热切张罗了起来:“这样,让胡小妹赶紧上天,可别耽误了大事!” 嘿嘿,没想到他自己没考过天庭那什么考试,还能靠着胡小妹走个后门! 这老婆选的,真是不亏啊! 狐狸娘却没两只小狐狸精这么天真,她嗤笑一声,端坐在高座上,俯视着因想出个好主意而自得的公狐狸妖:“你这小妖精,以为人家仙子是那么好忽悠的?” “人家可说了,胡小妹为你思凡,那是因私废公、心无苍生,不仅要被废除成绩,还要惩戒你们二妖!” “什、什么?”这着实超乎公狐狸妖的预料,惊得向后一退,他磕磕绊绊问,“为、为什么还要惩戒我啊?” “因为你是罪魁祸首啊!”狐狸娘没好气地道,“若非惦记着你,我家女儿怎么会言而无信,拒绝天庭的神位?” “仙子听闻之后,当即大怒,说不仅胡小妹要受罚,就连你这个扰乱她道心的祸乱之源,也要受罚!” 狠狠瞪了他一眼后,她又心疼地对胡小妹招手,揽住一脸凄色的女儿,才冷笑着对已经被吓得连连后退的公狐狸妖道:“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 “人家仙子可是说了,你们这是在挑衅天庭威严,是当众打宣读新神名单的玉帝陛下和王母娘娘的脸!” “什么?!”公狐狸妖被她这番话吓得人形都维持不住了,只是他修为和心机多少比胡小妹强点,震惊之下尚能勉强维持住身体。 唯有一张人脸,此时随着他惊慌失措的神情逐渐龇出了一片又一片枯草般的土黄色狐狸毛:“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怜惜地摸摸女儿头上光滑润泽的狐狸毛,狐狸娘满面哀色,继续加大剂量:“我可怜的女儿,要被你连累的——打入十八层地狱,上刀山、下火海,永世不得轮回了啊!” 说到了伤心处,老母亲头埋在女儿肩头,“呜呜”悲泣了起来。 “呜呜呜呜呜……”会客厅岩壁边,连连后退的公狐狸妖退无可退,双目无神,腿脚发软,顺着岩壁就滑了下去。 坐在冰冷的石地上,他缓缓回过神来,也张口哭了起来。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妖在洞中坐,锅从天上来! 埋头哭了半晌,公狐狸妖回过神,“噌”得站起来,一把抓住胡小妹的手腕。 “啊!”正真情实感陪着两妖一起哭的胡小妹猝不及防,手腕上传来一阵剧痛,轻呼一声后,她惊疑地抬眸去看公狐狸妖。 公狐狸妖的脸上,此刻却没了往日的关切与温柔。狭长的狐狸眼中射出寒冰般的目光,脸上乱七八糟的狐狸毛更是散发着凶恶煞气。 就听他说:“事情都是你做的,凭什么连累我?!” “去!我们这就去找仙子们说清楚!” 说罢,他拽着胡小妹就要往方才狐狸娘透露的仙子们所在客房而去。 胡小妹不料他竟会是这种反应,惊愕之下当真被他拖着走出了好几米。 还是狐狸娘早有预料,脚尖一点,轻轻一跃,披风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牢牢挡住了公狐狸妖的前路。 看着面沉如水的老狐狸精,公狐狸妖缓缓眯起眼,也不再与她虚与委蛇,毫不客气道:“老东西,你要拦我?” “我告诉你,你女儿的决定我从未插手,我就不该被牵扯进这破事里来!” “你识相的,现在给我让开!否则等见到了神仙们,我一定要告你个污蔑的罪!” “哼!”在胡小妹担忧又震惊的目光下,他冷笑,“到时候,上刀山、下火海的,就该是你这只老狐狸精了!” 狐狸娘身子未动分毫,牢牢拦在他面前,寒声道:“我女儿待你如此情真意切,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 “先是打算借着她鸡犬升天,可听说会有灾祸后却又立刻要与她划清界限……” 公狐狸妖对上她愤慨又仇恨的目光,却是丝毫不心虚,反倒嗤笑:“她待我情真意切?” “她不想着带我上天,反而要瞒着我她能成神的事,甚至还要连累我受她拖累上刀山、下火海……” “你管这叫情真意切?!”见狐狸娘一脸激愤,他又抢先道,“何况我们不过就是在外面搭伙闯荡,这才认识多久啊就说她对我情真意切了?” “平时眼睛往那些貌美小妖身上瞅的时候,也没见她对我有多痴心啊!” 狐狸娘只当他最后一句在胡诌,不过她想要公狐狸妖说的话都已套出来了,再者还有仙子在等,她也无暇先料理这臭公狐狸精。 是以她浑然不理睬公狐狸妖,径直看向公狐狸妖身后沉默了许久的胡小妹,温声问:“女儿,你已经听到了,他根本就不是什么良配!” “如此负心汉,你还要为了他舍弃成神机缘吗?” 她嘴角噙起一丝胸有成竹的笑,现下女儿没了世俗牵挂,应当不会再执迷不悟了吧。 孰料,胡小妹接下来的话,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作者有话要说: 狐狸娘:我看谁敢阻拦我女儿当公务员?! 第95章 隐藏在公狐狸妖身后的胡小妹抬起头,却没有对上自家娘亲的视线,而是竖手为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在了公狐狸妖的后颈。 正以为接下来自己只需要看母女对决好戏的公狐狸妖:“……” 双眼一翻,身子后倒,陷入了并不美好的梦境之中。 狐狸娘一惊:“这……是怎么一回事……” 看样子,她这闺女好像也没那么像岚仙子所说的那个什么恋爱脑啊…… 这不都舍得砍臭公狐狸精手刀了嘛! 将地上的公狐狸妖双耳堵住后,胡小妹双腿屈膝,沉默跪在了狐狸娘身前。 狐狸娘连忙弯下腰,扶住她的双肩,满目心疼:“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又不免有些疑虑,咬牙切齿地问:“难道他都这样待你了,你竟然还想为他放弃成神机缘?!” 双眉紧紧蹙在一起,她神情中是难掩的紧张,生怕女儿只是想独自抗下一切,才让公狐狸妖昏倒。 若都这样了还不能让女儿清醒,那可如何是好啊…… 孰料,胡小妹并不起身,沉默着摇了摇头,半晌后,她闷闷的声音才从底下传来:“女儿不愿上天,并不是为了五哥。” “不,或许说,不全是为了他。” 晦暗的阴影中,她咬了咬唇,道:“其实女儿与他的关系,并没有仙子们和娘亲以为的那么好。” 在狐狸娘惊讶的神情下,胡小妹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解释道:“当初女儿与他离开玲珑山,确实是因着就见过这么一只公狐狸精,又好奇外面的世界,所以才未经您允许,就跟他走了。” “若是就这么一直走下去,或许时间长了,女儿就真会认定了他,乃至为他放弃成神机缘。” 叹息一声,她感慨道:“可命运有时候就是这般奇妙,这不是没多久,天庭就开了考试大典吗?” 仰起头,胡小妹视线落在虚空之中,眼前仿佛浮现出那场幻梦中的种种,颇有些怀念地一笑:“在试炼里,女儿见到了许多许多的生灵,有很坏的,但也有很好很好,比他好上成百上千倍的。” “女儿也看到了更大的世界,知道这世上不仅只有玲珑山,不仅只有狐狸精……” 狐狸娘听她这么说,也不由恍惚出神:“是啊,那场梦,可真是美好啊。” “不过……”听女儿这么一说,她就更为不解了,“你既然能放下他,那为什么还不愿上天呢?” 闻言,胡小妹投向虚空中的视线缓缓移动,最后,定定落在了狐狸娘的身上。 她脸上流露出深切的哀伤与眷恋:“因为,这世上,还有女儿绝不愿离开的——娘亲啊。” “什么?!”瞳孔微颤,狐狸娘没有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个答案。 她怔怔立在当场,身子好像被大能施展定身术定住了一样,竟是半点无法动作。 而那颗枯寂已久的狐狸心,也恍若被注入了什么琼浆玉液,温温热热、酥酥麻麻,漫延过她的五脏六腑,一阵一阵往上涌着,似乎要将她整只狐狸浸泡在柔暖的波涛里。 可随之而来的,还有细细密密的刺痛,如同千万根针扎在她的心上,让她眼眶里不自觉盈满泪水。 “娘……娘?”胡小妹不意娘亲会是这个反应,有些惊慌地站起身,在她面前挥着狐狸爪子。 “你这孩子!”被唤回了神智,狐狸娘终于能够动了。而她第一个动作,就是一巴掌拍在胡小妹脸上。 只是,这一掌,格外的轻,格外的温柔。 眼中的泪终于脱框而出,狐狸娘也再忍不住,心疼地抚摸上女儿的脸颊,哽咽道:“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傻啊!” “娘有什么好牵挂的?娘就在这玲珑山,哪儿都不去。” 捧着女儿的手颤颤,她轻声哄着胡小妹,语气欣慰又疼惜:“你乖乖上天去,不要担心娘啊!” “只要你好,娘就好了。” 狐狸娘的嗓音不复方才冷嘲热讽公狐狸妖时的冷厉,面对着自己贴心的女儿,她声音轻柔下来,好似多年前哄女儿睡觉时那般。 胡小妹也红了眼眶,投入到娘亲的怀抱里,头枕在娘亲的肩头,她泪中带笑:“可见不到娘,我也好不了啊。” 脑袋蹭了蹭狐狸娘的肩,她抽抽鼻子,坦白道:“娘,我都知道了。” “下凡之前,天庭的仙子们会给每个新神看我们身上的因果线,好让我们下凡后能够尽快斩断尘缘。” 手抚上狐狸娘略有些佝偻的背,胡小妹艰涩道:“我看到——您为了生我,受尽了苦楚。” “不仅因为怀上我而散去大半修为,还被仇家趁机偷袭,险些难产……” 埋在狐狸娘肩上的头又往下压了压,胡小妹双手抱紧自己的娘亲:“您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怎么能扔下您一只狐狸,自己上天成神呢?” “要是我不在家的时候,您真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办啊?!” 说到最后,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恐惧喷涌而出,胡小妹埋首在娘亲的肩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她好怕,她真的好怕啊! 几年前离开玲珑山时,她只想着和娘亲闹脾气,非要等和狐大哥修成正果,能证明她没看错良人后,才回来见娘亲。 可离家这几年,她才知道,有娘亲庇护的小狐狸精,有多幸福。 跟着公狐狸妖在外颠沛流离,一会儿跟着这个熊大王,一会儿跟着那个虎大王,不单单是有上顿没下顿的,还总得担心自己也变成大王们的口粮。 这也就罢了,她想着要向娘亲证明自己离开了她也照样能活下来,堵着一口气硬生生挺下来了。 可在天庭登记回天日期时,当岚仙子为她计算身上尘缘,展示了娘亲为生她付出了多少,又在她离家期间如何为她牵肠挂肚后,她却再也按捺不住浓浓的思念之情。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做梦参试时她还和狐大哥在人间游走,梦醒后,她却当即回到了万窟山—— 她想见娘亲!想一直一直和娘亲在一起! 自出生以来,她就和娘亲相依为命,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斩断和娘亲的缘分,独自上天之后,娘亲会怎么样—— 娘亲会不会很伤心呢?娘亲想她了怎么办?娘亲再受了伤怎么办?有妖欺负娘亲怎么办?娘亲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经历了那么一场试炼,胡小妹能想出太多孤寡老妖会遭受的痛苦了。 太多太多的担忧,化作了太重太重的恐惧,压得她喘不过气。 回到玲珑山的这些时日,她表面上每日凑在娘亲身边耍呆卖萌,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可实际上,每当观察到娘亲身上的狐狸毛变得黯淡了,每当观察到娘亲修炼时的气息不够平稳了…… 她的心,就默默揪了起来。 胡小妹啊,之前的你,是有多不懂事,竟还和娘亲赌气,离家出走留她一只狐狸在家! 恐惧、担忧、自责…… 种种情绪在这一刻释放出来,淹没了那颗一直在假装坚强的心。 胡小妹用力抱住娘亲,酣畅淋漓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 “可天庭的事,该怎么处理呢?” 狐狸母女哭得肝肠寸断,片刻之后,才平复下心情,靠在一起商量正事。 狐狸娘拧起双眉,发愁道:“这两位仙子可不好糊弄,她们已认定你眷恋凡间会因公废私了,不知你此时改口要和她们上天,还能不能成?” 胡小妹垂下眼帘,内疚道:“都是我,又给娘亲惹祸了……我没想到,被选中之后就不能拒绝了。” 捋捋女儿短短的狐狸毛,狐狸娘叹息一声:“这也不怪你,是娘不争气,自己没考上。” “若不然,咱们母女二妖一同上天当神仙,那才快活呢!” 拍拍女儿的肩,她眸光微闪,咬牙道:“你放心,无论如何,娘都不会让你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咱们狐族可不是就这么几只狐狸,大不了,咱们就离开玲珑山,回青丘!” “青丘?”听到个陌生的名字,胡小妹疑惑地眨眨眼。 “青丘是咱们狐族中的大族聚居之地,”事情紧急,狐狸娘也来不及详说,只匆匆道,“有九尾狐王那等上古神兽隐居,就连圣人娘娘和西王母娘娘都会给面子呢。护住你我,不过是小事一桩!” 慈爱地给女儿理了理毛,她立即站起身来:“不多说了,咱们快点把细软收拾一下,这就回青丘!” 想了想,她又嘱咐道:“得多拿些灵石、灵药什么的,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青丘涨没涨安家费……” “何必这么麻烦?”忽而,一道清冷的嗓音出现在了门外。 嫦娥缓缓走进会客厅,瞧了瞧还晕着的公狐狸妖,将视线落在已警惕着亮出爪子的狐狸娘身上:“不必害怕,事情我们已知晓了,不是来找问罪的。” 狐狸娘和胡小妹却不敢怠慢,两只炸了毛的狐狸紧紧盯在嫦娥身上,似乎生怕她下一瞬就施诀将她们打入十八层地狱。 “唉,你们放心吧!”岚也从门外绕进来,只是比起此前对胡小妹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此刻她却是神态怡然,语气轻松,“真没事儿!” 不见外地坐到庭中木椅上,她一边掏出杯自己酿的仙果露,一边对胡小妹笑道:“这孩子,你说说你,早知道就这么点事,你早说啊!” 或许是因之前和岚相处过,又或许是岚身上的气息实在是太讨小妖们喜欢,面对她,胡小妹明显放松了一些,咽了咽口水,轻声致歉:“岚仙子,对不住,之前一直瞒着你。” “你这小妖啊,就是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岚摇了摇头,有些怀念地笑了,“遇到事,你找大人商量商量又能怎么样嘛?!” 啜了口清凉的仙露,她笑眯眯道:“你要是早说是为你娘亲,我自然也就早能告诉你——天庭早有安排,不必担忧。” 作者有话要说: 狐狸娘:我上头有神兽! 第96章 对上两双睁大到圆碌碌的狐狸眼,岚微微扶额:“我们是要选才为神,又不是要逼良为娼……” “参试之前,嫦娥就说过,若考生通过考试后,在凡间尚有为难之事,自可请我等考官相助。” “可——,”狐狸娘满是疑惑的眼瞟向了地上昏睡的公狐狸妖,略有些畏缩地问,“既然不是什么大事,为何方才两位上仙以为小女是为了这丑公狐狸精才不愿上天时,那般震怒呢?” “因为亲人和爱人是不一样的,”岚饮下一口仙露润嗓子,解释道,“似你是胡小妹的娘,身有旧伤又已丧夫,想来今后大抵也不会再成亲生子了,那么三界之中她就只会牵挂你一只妖。” “只要天庭监察住了你们两个,就不至于为苍生带去太大的影响。” 瞥了眼公狐狸妖,她挑眉,嘴角噙起一丝揶揄:“可要是胡小妹与这公狐狸成亲了,日后再几窝几窝地生小狐狸,那岂不是要繁衍出一族狐狸精?” 狐狸娘恍然大悟,喃喃道:“若是那般,确实会令天庭为难。” “倒是你,”说服了一点就通的狐狸娘,岚放下仙露,疑惑地看向胡小妹,“为什么不敢据实以告呢?” 一个猜测隐隐浮现在心头,柔和的面容上出现愕然之色,岚有些挫败:“难道是我太凶了?让你有事问都不敢问我?” 不该啊,分明娲皇宫里小妖们都最喜欢她了……难道凡间的妖和娲皇宫里的不一样? 可胡小妹参试完毕之后,她记得她俩席地而坐一起啃仙果的时候,聊得挺开怀的呀…… 胡小妹清澈眼眸中浮现起一丝迷茫,她轻轻眨眼,慌忙摇爪子:“不是不是,不关仙子的事!” 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她轻声解释:“我那时一听能上天成神,太欢喜了,就没仔细听后面的话。” “在天庭时,又以为娘一定能同我一起上天,就没想那么多。回到玲珑山后听说娘没通过试炼,我、我就慌了神……” 后面的事,不用她说,在场的人也都知道了。 岚和嫦娥还未开口,狐狸娘已经恨铁不成钢地伸爪子挠她了:“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你竟然都没听清楚!” “现在闹出这么大的误会,还劳累两位仙子为你专门下凡一趟!” 收起了利甲的狐狸爪子虽然不再锋利,但架不住力道大啊。没多时,胡小妹就被亲娘撵得抱头鼠窜。 狐狸洞里,原本凝重严肃的气氛,也悄然散去。 半晌后,爪子掐在尖尖的狐狸耳朵上,拎起“嗷嗷”含痛的胡小妹,狐狸娘小心翼翼凑到了岚身边:“岚仙子,您看,真是给您和嫦娥仙子添麻烦了。” 觑了眼端坐在一旁的嫦娥,她又狠狠一拧胡小妹的尖耳,赔笑道:“我这女儿虽然愚钝,但还算乖顺。今后上了天,还要劳请两位仙子多多关照一二。” 说着,她双手捧起一张玉盘,上呈两条白尾,小心翼翼奉至两位仙子面前,低声笑道:“一点心意,请您笑纳。” 老狐狸精弓起腰弯起背,一双狐狸眼看似笑眼弯弯,眼底却充满了迫切的惶恐与乞求。 唉,这就是为娘的心吧。 岚在心中暗叹,却也没明言拒绝,放下喝到一半的仙露,笑眯眯瞧了眼那两条白尾:“嚯,大手笔啊,九尾狐的尾巴。” “没想到,玲珑山狐王竟是真神不露像啊!” 巫妖量劫后,九尾狐一族是难得没有随妖庭覆灭的大族。 近万年来,九尾狐族不仅召集了大部分狐妖随之隐居于青丘,不再掺和洪荒的是是非非,还有一支涂山氏的九尾狐女娇嫁给了人族皇帝大禹。 待涂山氏支持启建立夏朝后,九尾狐一族也算是与人族这冉冉升起的洪荒新星·气运之族绑在了一起,不必再如其它妖族一般遭受天道明晃晃的针对。 无论狐狸娘与九尾狐族存在何等渊源,又是如何弄到手了这么两条狐尾,能坦然将这两只狐尾奉上,便已经说明了她并非一只寻常狐妖。 “不过,”抬眸看了眼脸色忐忑的狐狸娘,她施法隔空扶起对方,笑了笑:“这你可别找我,我只是娲皇宫里修行的散仙,待考生正式入职后,我等便要离开天庭回归娲皇宫了。” “要想给胡小妹找靠山,你不如找这位,”岚抬手一指,对准的赫然正是若有所思的嫦娥。 忽然被CUE,嫦娥愣了一下,旋即徐徐道:“胡小妹今后乃是我的同僚,又是因公务员之制而升入天庭的,若有事,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但这狐尾……”她摇了摇头,正色道,“你就收起来吧。” “倘若我这考官自己都不能以身作则,又如何还有脸面教导考生们日后清廉勤政?” 不愿为了这种事与人纠缠,嫦娥抬手拦住欲言又止的狐狸娘,索性另起话头:“好了,这么久,还没和你们说要如何解决胡小妹的事呢。” 在狐狸母女紧张的神情下,她给出了两个选择:“要是胡小妹此时实在不愿离开娘亲,那就在这里留个几十年也无妨。左右还有很多凡人出身的新神都选了待亲眷离世后再回天,你届时与他们一道便也是了。” “不过……”略略沉吟,嫦娥板起脸,强调道,“是否身怀孽果是天庭此次选拔的硬标准,你若想留在凡间,这几十年里,就绝不能造下任何孽果!” “否则,来日不止上不了天成不了神,也必定会反过来遭受天庭征伐……” “是是是,”狐狸娘一听,连忙按着胡小妹点头,喏喏道,“她这孩子胆子小,不敢造孽的,不敢的。” 注视着面前这对一心为彼此着想的母女,嫦娥轻轻叹息一声,终究还是多言了一句:“但其实,我是属意你选另一条路的。” “天庭神位本就不会长久独属一人……”见两双狐狸眼又睁圆了,她缓缓解释道,“不止是因天庭需要更优秀更新鲜的血液,也是因经历了成千上百年,神仙们积攒够了功德与修为,或许也想要卸下重担逍遥天地间……” “是以,几百年后天庭会再开考试大典,复选凡界生灵上天为神。” “而原本占据神位的旧神们,若有意离去,自然也可以功成身退。” 目光落在胡小妹身上,回忆着她在试炼中幻术的灵性,嫦娥顿了顿,道:“你天赋不错,若勤勉些,或许到那时,已不必再借助天庭神位之威,凭借自己的功德和修为就能遨游天地了。” “又或者,届时天庭补充了更多试炼结果为上上品或上中品的考生,也没有多余的神位给你这上品下等了……” “那时,你想下凡和你娘团聚,自然没有了任何阻碍。” “哎呀!”狐狸娘一听喜笑颜开,急不可耐地推了推女儿,“你瞧瞧,仙子多为你着想!” “这样多好,你还犹豫什么?赶紧去收拾行李!” 听出了娘亲的言下之意,胡小妹却是有些迟疑,拉着狐狸娘的披风,嗫喏道:“可我现在上天,不就几百年都不能见到您了?” 眸中盈满了担忧,她扁扁嘴,眼底又泛起了酸意:“您要是出了事,我就算成了神,又有什么意思?” 嫦娥微微一叹,补充道:“你下凡后,可以将你积攒下的功德分予你娘。只要她不作恶,想来也足够护佑她了。” 只是嘴上这么说着,她心中却难免有些别扭。 虽说功德并非神权,乃是神仙们的私人之物,大家想赠与谁都是自由的,不应受到任何束缚。 可前世有许多神仙,正是钻了这一空子,又是护佑自己的宗门、家族在凡间做大做强,又是包庇自己的亲友以功德抵偿罪孽逃脱责罚的…… 这也是她最初筹谋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之时,想将考生范围限制在凡人之间的缘由之一——凡人寿命比起妖族终究短上许多,了不起放新神先陪伴家人几十年,了断尘缘后再回天也无妨。 只可惜,玉帝和王母认为如此一来,易引起妖族暴动,故而为了大局,最后还是未能实行。 罢了罢了,丹凤眸子微凝,嫦娥默默忖度着,或许该借鉴一番后世凡人的税收制度——虽不能彻底阻止神仙们庇佑亲近之人,但至少,不至于让普通的生灵落后得太远。 怀着满腹心事,她轻轻抬眸,清晰看出了胡小妹眼中的惊喜后,又不禁肃容道:“但你记住,纵然再有孝心,也不能为了你娘违反天条。否则不止你会受天庭责罚,还会连累你娘一大把年纪跟着受罪!” “听到没有!记住了!”狐狸娘又是连忙一爪子拍在胡小妹的头上,生怕自家女儿又犯傻,“你就听仙子的话,在天庭好好干差,就算给你娘我延寿了!” 抬手制止了狐狸娘的“家暴”行为,嫦娥定定看着有些委屈的胡小妹,叹息道:“你忧心你不在身边,你娘无人照顾,自是一份孝心。” “但你又怎么知道,你留在你娘身边,就是对她好呢?” 胡小妹微微一怔,不解其意。 目光停留在同样参与了公务员考试的狐狸娘身上,回忆着对方试炼幻境中的表现,嫦娥问胡小妹:“你娘,没有告诉你她是为何落选吧?” “是因为幻境中她也有一个如你一般的女儿,只是那女儿柔弱又胆怯,被别的妖怪抓住了作为人质要挟她。为救回女儿,她选择了束手就擒,最终……” 闭了闭眼,嫦娥没有忍心说下去。 但饶是如此,胡小妹已然能够预感到娘亲的下场有多惨烈。泪水扑簇簇从眼眶中淌出,她呜咽一声,紧紧抱住了狐狸娘。 天庭公务员考试中的环境会反映出考生们的内心,娘亲既然会在幻境中舍命保护女儿,现实中,若有相同的情况,也必定会舍命保护自己。 而自己现下法力低微,要是还留在凡间,没有天庭的种种资源助益修行,那今后很有可能就会如仙子所言那般成为娘亲的拖累! 注视着眼前相拥而泣的狐狸母女,嫦娥心中感慨万千,既为了她们对彼此的爱护,也为了自己没赶上后土娘娘建立六道轮回最终魂灵重归洪荒的爹娘。 看了看啜泣不止的胡小妹,她叹息道:“你自己想想吧。” “若你有把握经历了这一次试炼,就有足够的心性与能力,留在凡间也不会拖累你娘。几十年后再回天庭,也使得。” 作者有话要说: 求【预收】本系列第2本《嫦娥爆改封神劫》,本文完结后无缝衔接更新,感谢!!! 胡小妹成长后跟随嫦娥开大的部分,会在《嫦娥爆改封神劫》展开~ 本文娥姐主要建公务员制度、处理云华仙凡恋、培养人脉,第2本开始各种搞事~ 【简介】 绝世美人被献朝歌,没因美色成为“爱妃”,竟反成深受纣王倚重的“爱卿”?! 阐教高人下山收徒,只因没与小孩爹娘商议,竟被“无知凡人”痛斥为“人贩子”?! 三岁小儿灵珠化形,此生无父无母不必剔骨削肉,竟成自带势力随周伐商的大元帅?! 好色侏儒强逼女子,怀中娇娥竟成助他“成就夫妻美事”的耄耋老人?! …… 这一切,还要从那个重生了的人族女仙嫦娥说起—— 嫦娥前世记忆中的三界,因沉迷仙凡恋,神仙们纷纷下凡,忘记了自己护佑苍生的职责,致使凡间无神管束妖孽频出,百姓民不聊生却求告无门,进而引发了末法绝境,使得天地间灵气逸散,神仙更尽皆沉眠。 重生归来后,嫦娥为避免今生神仙们重蹈覆辙—— 先开了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选拔了真正心系苍生的三界英才为神,确保就算前世渎职之神再次下凡,天庭也有神可用; 又通过云华和杨天佑这三界第一例仙凡恋历经坎坷的过程,警醒了众神不可再起妄念私通凡人。 事毕,将天庭神仙们兢兢业业工作的模样收入眼帘,她眉宇舒展,清眸含笑。 致使末法绝境的隐患尽皆除去,想来自己从此便可高枕无忧,重新做回宅在广寒宫的清闲仙子了~ 谁知—— 什么?!回归仙班的好姐妹云华反映她仙凡恋背后另有隐情,可能是有不明势力在筹谋颠覆三界的阴谋诡计?! 什么?!三界都处于生死存亡之际了,阐截两教仙人还为了一卷封神榜打得你死我活?! 什么?!邪魔外道都要闹得凡间生灵涂炭了,天庭各势力还在内斗不止?! “……”嫦娥暴怒!!! 这封神量劫还打什么打??? 全都给我养精蓄锐,共抗外敌!!! 前世为阻末法绝境而修炼出的无上法力浩浩汤汤奔涌而出,她夺走老子的扁拐,抓过元始的玉如意,破开通天的诛仙剑阵,踹飞准提的七宝妙树,打落接引的拂尘…… ——斗什么斗?!都给我去勤学苦练提升修为,为抵抗外敌而发愤图强! 向来和和气气的面容也横眉冷对千夫指,挥袖就把玉帝等天庭各势力领头人卷到一处,对着战战兢兢的他们狞笑一声,“哐当”掏出了《建立和谐安宁新三界的十万种方法》…… ——有空暗戳戳搞什么阴谋诡计权力斗争,都给我去夙兴夜寐处理政事,为造福苍生而奋斗不息! 第97章 清浅白光徐徐凝于山巅之上,很快,便汇聚为了一道盈盈流转的月色。 “娘,女儿这便去了,”小狐狸妖眷恋地看看身旁对自己微笑的娘亲,深吸一口气,走到她面前徐徐下拜。 “好,”狐狸娘温柔地摸了摸女儿的头顶,嘱咐道,“记住,就像仙子们给你取的名字‘博闻’一样,你进了天庭,要多听多看多学习,做个博闻强识的神仙。” “你成了神,就要对天下苍生负责,不可再如同这次这般疏忽大意了。” “是,女儿记住了,”听着娘亲的殷殷嘱托,终于有了大名的胡博闻低声说,“您请仙子们为我取名的心意,我都懂得。” “您放心吧,女儿定会潜心修习,不负您的期望。” 语罢,她庄重叩首。 尔后,不敢再回头,胡博闻含泪转身,登上了那抹月光。 月光缓缓将她托起,护佑着她穿梭过层层云雾,一路直上九霄。不多时,就消失在了众人视野之内。 一滴泪自空中坠下,正正掉落在狐狸娘面前。 一直忍着泪意的狐狸娘也再忍不住,哽咽着对两位仙子重重叩拜几下,便掩面往山下去了。 山岚似乎也被这离别的气氛所渲染,“呜呜”吹过山林,撩起了嫦娥和岚的裙摆。 雪色与湛蓝顺风摇摆,似雪涛推浪,翻涌不息。 “真好啊,”嫦娥目光悠远,望着那一碧如洗的苍穹,忽而感叹道。 前世在洪荒中不曾有过姓名的胡小妹,还有廿六、牛花……因为公务员制度,将要成为天庭的神祇。 这次,这些可能早就夭折在苦难中的生灵,应该能拥有更长远的未来了吧…… 清风拂乱她额边发丝,嫦娥却没有抬手挽发,而是就这么在沁爽的风中,唇角微弯。 她自重生以来总是隐含哀色的深眸,也宛若晕开了天边那湛蓝的水色,尤为莹润亮泽。 “是啊,真好,”一杯散发着鲜甜果香的仙露被递到眼前,嫦娥怔然转头,就见岚对她笑眯眯举杯,“既然都下凡了,就别再想着回你那广寒宫躲清闲了。” 掏出一面写满字迹的仙锦晃了晃,岚和善微笑:“走吧,这还有几十位新神等着咱们去问何时归天呢。” 嫦娥缓缓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嗯?” “咱、咱们?!” 啊这……岚姐你不要笑眯眯说这么恐怖的事情啊! 这么好的天气干什么不行,何必非要拉着我去加班?!!! …… 众所周知,当一个人被拉入了加班的行列,那么此后等待她的,就将是无穷无尽的工作。 在凡间奔波几个月后,嫦娥麻木着一张脸,将最后一批选择即刻回天庭报道的新神带回来,只觉自己已经精疲力尽,就像那被榨干了最后一滴水的海绵…… 为什么会有凡人新神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梦醒后完全没想过上天的事,还差点就要和别人定亲了?! 为什么会有妖族新神以为自己是陷入了其他妖精心布置的阴谋之中,吓得不止花了几个月刨出口深渊巨洞供其躲藏,还把自己泡在了一堆味道比玉兔之药更神奇的东西里,就为了掩盖自己那身独特气息?! 为什么会有宗派弟子以为自己想成神想魔障了,面对着她这“走火入魔”时见过的神仙,当场就掏出一柄桃木剑要斩妖除魔,甚至还想往她身上泼那桶不知备了多久的黑狗血?! 心力交瘁的嫦娥:“……” 这些新神……想象力还挺丰富的哈。 挺好,挺好,总比不爱动脑子好。 面无表情地与新神们挥手作别,面无表情地走回广寒宫,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嫦娥内心已泪流满面。 呜呜呜呜,明明当初请人族女仙姐妹们出山,就是不想自己一个人四处奔走忙成狗,怎么到最后来,回旋镖还是扎到了自己身上……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工贼终将害人害己嘛! 身心俱疲之下,她不知不觉合上了眼。 金黄色的月桂花瓣星星点点,伴着盈盈月色穿过大开的窗,送来一阵令人迷醉的香馥。 窗外,踮着小圆脚的玉兔默默缩回了脑袋,轻手轻脚走出了广寒宫。 “多谢仙子!”它恭恭敬敬对岚拱手,雪团般的脸上流露出了笑意,“不知为何,她已许久没好好睡上一觉了,每日不是忙着修炼,就是想着怎么给新神讲课。” “还是仙子有办法,”玉兔抱起那比自己还高的舂桶,仰头道,“这桶仙草汁请您笑纳。” 被古怪刺鼻的味道冲了一鼻子,岚可算明白娥妹一直心有余悸的玉兔捣药成果是什么情况了,当下勉强撑起笑容,抬手婉拒:“咳咳,不必了,不必了。” 手疾眼快给舂桶盖上了盖子,她揉揉玉兔的脑袋,感受着那绵密柔软的手感,笑眯眯道:“嫦娥是我的妹妹,身为姐姐,我自然不能看着她这样劳累下去。” 就算神仙有能修炼成百上千年也不疲惫的身体,可娥妹这样忙着各种事情的情形,劳累的又哪里只是身体呢? 也不知道为何,这些年她就好些身后有什么恶犬追着一样,虽然嘴上总说着要耍懒,但实际上有点时间,不是在争分夺秒的修炼,就是又陷入了对某件事情的思考之中。 再不让她好好睡一觉,姐妹们是真怕她心力交瘁,最后走火入魔成了鬼修了。 轻轻叹了口气,岚拍拍玉兔的脑袋,笑笑:“那我就先回去啦,新神们都上了天,我还要准备教案。” 玉兔乖乖点头,目送着那抹湛蓝远去后,转身望向广寒宫,眸中闪过一丝担忧。 总觉得,自云华长公主事发后,嫦娥就变了许多。 她这样逼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轻轻一叹,它抱着舂桶坐回月桂树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捣着药。 罢了,无论她想要干什么,总归,自己都会陪着她的。 …… “我打算陪她离开。” 人间灌江口,杨府一处院落里,辛夷花树下,杨嘉对杨戬郑重说道。 “什么?!”杨戬惊得差点跳起来,旋即意识到这是在大哥大嫂的院中,捂住嘴后,他瞥了眼哥嫂的卧房,转头压低声音问,“这是为什么呀?” “大嫂重伤未愈,哥你要带她去哪儿呀?” 杨嘉坐到弟弟身旁,望向辛夷花树的枝头。 春日过了,辛夷花也纷纷扬扬如雪般落下了。此时,秋风微凉,花枝上坠着的,乃是一颗又一颗色泽饱满的红褐色果实。 许是秋日的阳光有些刺眼,又或是秋日的微风实在凉寒,他眸中不自觉泛上了酸意。 张张口,杨嘉嗓音干涩:“带她向东走,出海。” “娘说了,海上有许多散仙,能够传授她延寿之法,不让她再为旧伤所困。” “凭她的关系,应当能为燕娘求到。” “散仙?延寿之法?”杨戬又差点提高声量,再次慌忙掩住口后,他闷声闷气问,“不是说咱们家的人不能学仙法?” “虽说当初嫦娥这么说的时候大嫂还没进门,但她既已为杨家妇了……” 想想嫦娥当初冷冰冰撂下来的那些话,杨戬有些不忿地撇撇嘴,不免担忧道:“等大嫂学了仙法,天庭会不追究?” 杨嘉叹了口气,目光惆怅:“因为我的身份,她也算是死了一次了。” “我当真……不愿再连累她了。” “大哥!你别这么说,”杨戬不忍一向开朗乐观的大哥这般沉重,想了想,劝慰道,“大嫂的伤……是因为她爹爹贪得无厌入了邪道,这怎么能怪你呢?” “现下娘将她爹爹交给城隍了,今后没人再从中作梗,你们的日子只有越来越好啊。” 杨嘉摇头:“她伤的这么重,一条命都没了……” “何况就算能分享我的寿命,但她倘若再与我有瓜葛,怕是仍要受到孽果的牵连。” 说着说着,他低下头去。低垂的眸中,渐涌波光。 杨戬越听越不对劲,他本以为大哥是打算送大嫂去求仙问道,怎么这么听下来,倒好像是要和大嫂斩断夫妻缘分一般? 心中升起疑虑,他当即皱眉:“大哥,你难道是想与大嫂和离?” “是,”杨嘉坦然承认,目光落在无花的枝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既然我的存在会带给她伤害,那又何必再强求更多呢?” “我心中有她,便足够了。” 和煦日光落在他水波粼粼的眼中,却暖不透那哀伤的冰湖。 转头看看哑然的弟弟,杨嘉释然一笑,拍拍他的肩:“等你成了亲也就知道了,比起长相厮守,最重要的,还是她平平安安。” 泛金色的光落在他侧颜上,模糊了他的神色。可那双桃花眼中,莹莹闪烁的水色,看上去却是那般令人动容。 …… “等你成了亲也就知道了,比起长相厮守,最重要的,还是她平平安安。” 几日过去,杨嘉的话,和他说这话时简直要哭出来的神情,时时刻刻回荡在杨戬脑海中。 一枪划破长空,他怔然望着插入土地里后颤抖不止的枪杆,只觉自己的心,好似也躁动不安起来了。 抹了把脸,杨戬安慰自己——自己和大哥又不一样,小草家和自家可是多年故交,她爹大柳叔这些年还尽心尽力带着家里做生意卖猎物,绝不会和蜀川一样算计自家的! 想到未婚妻,他随着年龄增长越发俊脸的脸上浮现出了明朗笑意,一双桃花眼更是笑眼弯弯,有如春水浮花。 他和小草是不折不扣的青梅竹马,今后也必然是能长相厮守的一对眷侣! 对了! 杨戬忽而有些懊恼地一拍脑门:“哦豁,遭求了!” “净想着大哥的话,都忘了今天大柳叔会上门来谈亲事了!” 本来两家还打算慢慢筹备他和小草的婚宴的,只是云华和杨天佑考虑到蜀燕娘越早动身寻仙越能早得到救助,故而与大柳商量了一番,打算最近就把婚事办了。免得到时杨嘉在路上回不来,错过了弟弟的人生大事。 想起这事,杨戬双眼一亮,抹抹脸上的汗,就一路小跑到前厅,打算去听听大人们是怎么商量他婚事的。 然而,他才跑到柱子后,就听大柳悲痛道:“丛家那个纨绔,就、就带着他的小厮们,当街把小草拉进了巷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胡博闻(叉腰):我终于有大名啦,这下出门不用怕被小辈们叫妹妹了哈哈哈哈哈 第98章 “咚——” 杨家宽阔的大厅中传来一声巨响,大柳的声音戛然而止,众人循声看去,就见杨戬撞倒了屏风,怔忪站在后院进庭的转角处。 “杨、杨二郎……”大柳微微一愣,比之几月前苍老了许多的面上浮现出一丝愕然。 “我不会与小草退婚的!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陪着她!” 鼓起所有勇气不倒下,双手握拳对着大柳喊出这番宣言后,杨戬不再理会身后众人的兵荒马乱,浑浑噩噩跑出了大厅。 颤抖着手脚爬上马背,他头也不回地朝小草家方向纵马而去。 身子随着□□奔跑的马起起伏伏,脑子也好像涌灌进了起起伏伏的潮水,在一波又一波的冲荡下越发混乱起来。 杨戬脑子不断地回荡着大柳叔的话——“把小草拉进了巷子里……” 大哥的话也再次萦绕耳畔——“最重要的,还是她平平安安”。 眼前不断浮现着小草素日里明媚爽朗的笑颜,耳畔却此起彼伏地响起大柳叔和大哥的话…… 杨戬双手紧紧攥着马绳,指甲几乎要陷进皮肉中。 但此时此刻,这不是为了坐得更稳,而是为了让他自己冷静下来。 张开嘴,他疯狂地吸气,企图用呼啸而过的凉风洗涤过自己的脑子,让自己不要这么慌张。 遇上了这种事,小草一定很慌张了。 自己作为她的未婚夫,必须要冷静下来!!! 不然、不然她会有多害怕啊…… 杨戬努力睁大双眼,似乎这样,就能逼停眼角的酸涩,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 他不敢去想,小草到底经历了什么…… 可今天的风似乎一直在和他作对,不仅不能让他冷静下来,还狠狠刮在他的眼珠上,逼得他眼中酸意越来越浓。 终于,一滴泪,随风而下。 白马上的青年,也再支撑不住自己强装的坚强,倒下上半身,伏在马背上淋漓痛哭。 哭声中,是无尽的懊悔与自责。 他不该为了什么婚前的破习俗,就这么久都不去找小草的。 如果有他在身边守护,小草又怎么会出事呢?! 秋风呼啸而过,萧萧风声与青年的呜咽融为一体,萧瑟悲凉之后,袭来的便是无尽肃杀。 几乎要咬碎了牙关,双手紧紧攥住马绳,杨戬在马背上撑起身子,眼底泛红,眸中人生第一次透出了令人触目惊心的恨意与狠厉。 “丛家那个纨绔……” 就是大哥婚宴当日,想让自己与他家结亲的那个蚕丛氏旁支族长丛越家吧? 跟爹爹经商这些年,他早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小子了。 纵观灌江口,能被称为丛家纨绔的,也唯有他家子弟了。 大柳叔的话声声在耳,这笔账,他一定会为小草讨回来的! 眸色幽深,杨戬屏起一口气,驱马加速。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去小草身边,让她知道——自己不会介意的,自己会保护好她的! 瑟瑟秋风中,漫漫古道上,马蹄踏过山水,青年挥鞭长驱,向心上人而去。 …… 一路疾驰,终于自城外杨宅赶到了城中柳府门前。 杨戬气喘吁吁下了马,可扣门的手,却倏然停在了大门几寸之外。 他有些迟疑了。 不是迟疑自己还要不要接纳小草,而是不知道,若是此时自己就这么大喇喇进去,小草是否愿意见自己。 遭遇了那样的事,她一定会躲在闺房里,谁也不愿见吧? 尤其是自己这个未婚夫…… 眸光微微黯淡,杨戬失落垂眸,缓缓转过身。 “吱呀——”身后大门忽而开了,小草身旁的侍女站在门后,神色平静,“杨少爷,我家小姐请您一见。” 大柳家虽因经商而有几分家财,但终究不如蜀家那样出身贵族有权有势,故而即便能在城中有一处宅院,却还不如城外的杨家大宅那般广阔,转过几道弯,两人就到了小草的闺房门前。 侍女推开门,杨戬抬眸,正瞧见端坐在桌前的小草。 多日未见,她往常明媚娇艳的脸上素净了许多,就算杨戬再不懂妆容之事,也能看得出来,她此时未施半分粉黛。 而她那总是插了许多根她爹带回来的珠钗的发上,此时亦是不见旧日的光彩华丽,唯有一条碧色长带挽就乌发,紧紧扎起了一根马尾。 恍惚走进门,他张了张口,半晌,涩声问:“你们……是要离开灌江口吗?” 从进大门后,杨戬就隐隐觉得不对劲。 若说往日盈满欢声笑语的家此时沉寂无声,倒也说得过去,毕竟遭遇了这样的事…… 可眼见着柳家下人们匆匆收拾东西的身影,庭院中摆放的几大只空箱子,还有小草这空空荡荡只剩一套桌椅的闺房…… 他就算脑子再乱,也能反应过来了。 小草似乎也全然没有隐瞒的意思,闻言坦然颔首:“是。” 抬眸见他恍惚的神情,她长睫微颤,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头对侍女道:“客人来得急,脸上都是汗了,还不拧个湿巾子来?” 对面女子的体贴温柔一如往日,可语气却是和平日里的亲切大相径庭,几乎称得上疏离冷淡。 若说这体贴温柔令杨戬心中涌上一股暖意,那这疏离冷淡,就宛若当头泼下的一盆冷水,令他彷如身置寒窑。 只称他为“客人”,这是连一声“姑爷”,都不愿意叫他了么…… 恍惚接过湿热的巾子,盖在自己没有汗水唯有泪水的脸上,他藏在巾子后的眼眸中,溢出了难以言说的酸涩。 一把扯下巾子,杨戬快步走到心上人面前,蹲下身子,仰头颤声哀求:“别走,好不好?” 青年莹白如玉的脸上写满了温柔,潋滟如水的眉眼盈尽了爱意,泪珠颤颤的眼角噙起了心疼,默默抿起的唇瓣暴露了紧张。 小草见了,心尖不由一颤。 有这样一个未婚夫,于世间女子而言,应已是很好很好了吧? 可她还是狠下心肠,静静摇头。 杨戬忍住再次上涌的泪意,试探着握上小草的手。 他一路疾驰而来,纵然是神体,但秋日的冷风还是将他的手吹得寒如冻冰。 此时他这般小心翼翼握上来,小草微微一怔,暗叹口气,却还是没有推开他。 见她没有推开,杨戬心中总算多了一分底气,诚恳道:“我不介意的。” “只要你平安,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可以的……我爹娘也是!” 小草、小草微微一怔:“……什么?” 杨戬也微微一怔:“就……就是……” 他吭吭哧哧说不出来,不知如何措辞才能不伤了小草的心。 小草却从他的态度中明白过来,当下无奈道:“你是以为我被强迫了?” “不!不用说!”杨戬慌乱地要捂小草的嘴,不愿她自己提起自己的伤心事,但当对上小草平静的目光后,他懵了。 就见他呆呆歪了歪头,小心翼翼问:“不、不是吗?” 原本被哀色黯淡了的潋滟眼眸重新泛起光泽,当小草笑道“自然不是”后,那光泽于须臾间漫延莹润过黑瞳,不多时,青年这一双桃花眼就比往日还要熠熠生辉了。 小草也噗嗤一笑:“所以你进门后这幅样子,是怕我被人强迫了,想不开?担心你不肯娶我?” 她笑着摇摇头,将还蹲在身前的杨戬拉起来,脸色古怪:“放心吧,我家可没那种奇怪的规矩。” “你大嫂那么注重什么所谓的贞洁,是因为她家里指着将女儿当筹码派出去联姻,总得多点说辞才能显得与众不同,把人卖出好价钱。” 一边为他拍着衣摆的尘土,小草一边慢悠悠道:“至于我家……就是个庶民出身,才不会在意这些呢!” 抬眸看了看杨戬,她正色道:“男子娶妻娶的是共度一生的心上人,是相互扶持的当家妇。前者在乎于情感,后者在乎于品性、能力,可没有一样与贞洁相关。” “若是那么看重贞洁……”小草嗤笑一声,凉凉道,“当初华胥氏踩上雷神脚印感应受孕后,她就该因失了童贞羞愧而死,中原也就不会有什么炎黄部落了。” “毕竟,也没听说她和雷神成亲了呀。” 杨戬见她还开得出玩笑,心情也随之放松下来,当即笑容明朗地点头称是。 可不是嘛,他想娶的是小草这个人,又不是“贞洁”两个字! 不过…… 杨戬双眉微微蹙起,不解地问:“那为什么要走?” 既然没出事,那他们大婚在即,柳家怎么还一副要举家搬迁的样子? 小草叹口气,道:“我当时为了反抗,将丛家人打得头破血流、昏迷不醒,现在他们几个还躺在家里吃药呢。” “我家要不赶紧跑,等丛家腾出手来,还不知道会被怎么折腾呢!” 杨戬:“……等等!” 他没听错吧? 这番话冲击力有点大啊! 杨戬拧起眉:“你、你把丛家人怎么样了?” 小草转头看他,身后的马尾随之摇摆,颇显豪放不羁:“打得头破血流、昏迷不醒。” 他咽咽口水:“……你什么时候有这本事了?” 他是知道自家这未婚妻性情爽利明媚,甚至曾被同龄女子们调笑过“粗野”的,可要说是能把好几个成年男子打到头破血流、昏迷不醒的地步…… 这哪里是粗野,这简直能算得上彪悍了吧?! 这一刻,杨戬恍惚地抬手拍拍自己的脸,猜想自己是否只是进入了天庭那考试大典的梦境试炼中…… 这也太魔幻了啊! 目光在小草身上上下扫了扫,他越发不可置信了起来,这么一个不算娇弱但也绝够不上强壮的身体,能打得过那么多成年男人?! 小草任他打量,过了半晌后,才悠悠问他:“你还记得,天庭的公务员考试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草:女儿当自强,小草我真棒! 第99章 “天庭的公务员考试大典?” 杨戬不意小草会突然提到此事,不由微微一怔。 和这有什么关系?小草怎么会忽然提起嫦娥办的那破考试大典? 他对面,小草却是感慨一叹:“还要多亏了这考试大典中的试炼,我才能反抗过他们。” 见杨戬面露疑惑之色,她微微挑眉,几瞬后,心中明悟。 从杨戬脸上收回目光,她却也没说什么,只转头望向窗外,目光悠远:“我当初选择进入试炼了。” “那试炼会让考生在梦境中经历一生,不仅会在少年时学到一些天条律法,还能够学到许多感兴趣的科目。” 唇角微微翘起,小草脸上浮现出一丝欣然与怀念:“我那时选了武试,所以在试炼中学过拳脚和刀枪剑戟等等。后来,梦中的我不仅曾仗剑走天涯行侠仗义,还曾开宗立派为一代宗师……” “梦醒后,我也曾以为那只是场梦,”她不禁拖长了声音,语气有些恍惚,却又很快振奋起来,“可当我尝试着练习梦中学来的招式,竟果真如梦中那般玄妙无穷……” 唇角勾得越来越大,嘴边笑意越来越真切,小草雀跃道:“我就是凭借这几个月的练习,打败了丛家人!” 杨戬怔怔注视着面前的小草,她分明脸上还有几分少女的稚气,可那气定神闲的笑容与暗透锋芒的眼神,却将一件事赤裸裸摆在了他面前—— 小草,已经不会再是那个甘于在宅院中等待他带她出门的少女了。 果然,小草微微侧过头,对上他的眼神,略略踌躇后,低声道:“对不住。” “其实,就算没遇到这回事,我本来也想和你商量,将婚事退了的。” 她轻轻叹出一口气,别过脸,不忍看杨戬的表情:“你是个很好的男子,会有很好的姻缘的。” “只是,我见过了那样的世界,经历过了那样的人生……” 面上的缅怀与憧憬之色越发浓重,小草歉然道:“我怕是实在无法,再甘于困守在一座宅院中,做人家的妻子。” 杨戬还处于怔忪中,闻言“啊”了一声,眉睫微颤,嗓子发干,涩声缓缓道:“你、你若是想出门,我们可以一起去啊。” “我娘不也是总出门吗?你嫁过来,我也可以总带你出门的。” 他声音渐渐低落下去,含着几分委屈:“为什么,就要退婚了呢?” “那不一样,”小草转回头凝视着他,素净面容上是他读不懂的惆怅与无奈,“不一样的。” “杨戬,你不是女子,不知女子若成为了妻子,每日要过怎样的生活。” 她没有说的是,当年听说杨家伯母竟能出门狩猎之时,她羡慕之余,亦是心生不解—— 那样一位厉害的女子,为何此前十几年,竟安于困守在杨家的院子里,只相夫教子? 难道她坐在那四四方方的宅子里时,不会向往原野上那无边无际的天空吗? 难道她被相公的唠叨、孩子的叫嚷环绕时,不会想念山谷间那清越婉转的啼鸣吗? 她又不是自己没有能力养活自己的平凡女子,何必这样委屈自己呢? 抬手止住欲言又止的杨戬,小草收敛起种种思绪,挺直身子,神情严肃:“此生是我负你,只是,我是绝不会留下来的。” “我的心,已经无法为你停驻了。” “它向往着旷野,向往着幽谷,向往着宅院外的一切。” 手抚上自己的心口,感受着那不断涌动的热流,她直视杨戬的双眼,微笑道:“就算能欺骗你,我也欺骗不过我自己。” 纵然嘴边有千言万语,在她盈满了期许的目光下,杨戬也无话可说了。 他悲哀地意识到,自己是留不住小草的了。 失落垂下眼,他潦草点点头,想找点话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想了半天,杨戬终于憋出了一句:“那你们,要去哪儿?” 无声在两人间漫延开,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他潋滟的桃花眸渐渐失去光泽。 他语气中夹杂着近乎卑微的乞求,干巴巴道:“我、我只是想知道,你会平安。” 是呀,平安。 杨戬自嘲地想,大哥说的真对呀——到了最后,也只能是盼她平安了。 小草抿抿唇,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可奈何,温声道:“峨眉山。” “总有传说,说峨眉山可遇仙人。我想去试试,若能学得一二仙法,就能做更多事了。” 见杨戬双眼亮了起来,她又连忙补充:“但也说不准的,待我爹娘仙去后,我大抵会浪迹天涯,不会在某处多盘桓。” 杨戬“哦哦”两声,黯然低下了头。 若是如此,那或许余生,他们二人,都难以再相见了吧…… 艰难地扯出一丝笑,他强逼着自己一字一字道:“那,今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脸上的笑看起来更像是哭,桃花眼中的悲切与眷恋也几乎要涌了出来。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再强求一句。 真是,温柔到让人舍不得伤害啊。 对面,小草定定凝视着他,许久后,轻轻舒了一口气,双目凝视杨戬,语气缓和:“其实,我还想要试一试,若将武艺传授给更多女子,是不是就会有许多女子,能够像我一样,因此而避过这种祸事。” “说实话……”她话语一顿,长睫轻颤,眸中带了一丝后怕,“今日被拉入巷子里时,我不是不怕的。” “单单凭借力气,他们中随便一个人,都能牢牢控制住我。” 神色间涌上深切的惊恐,小草的双肩也不自觉耸了起来:“我一开始只是下意识想要掰开那个人的手臂,可他的手臂就横在我的颈间,紧紧勒住了我,我就算拼尽了全力,还是挣脱不开。” “他勒得好紧啊,死死勒住了我的喉咙,我都要吸不进气了。” 似乎回到了清晨时可怖的场景中,她方才一直以来的平静语气也被打破了,急促道:“我不怕失去什么见鬼的贞洁!” “可我好怕,怕那种控制不了自己身体的感觉,怕那种被人任意摆弄的感觉,怕那种拼尽全力也无法挣脱的感觉……” “那一刻,我真的好绝望。我不知道那是对死的恐惧,还是对难以自控的害怕……” 对上杨戬心疼的目光,小草深吸一口气,笑眼弯弯,却是眼中含泪:“真好啊,我做了那场梦。” “以前的我,不知道如何在巨大的体力差距下保护自己。经历了试炼的我,却能够一个人,将他们所有人击败。” 她喟叹道:“原来,只要简简单单几个招式,就能将那些看似无坚不摧的渣滓,打得头破血流、昏迷不醒……” 低下头,小草轻轻张开双手,上面已经因练剑练出了厚茧,不复杨戬此前所见的那般柔嫩。 可她却安心地笑了。 “杨戬,不必为我担心。” “我已经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也找到了自己想要走的路。” “余生的每一日,我都会是无怨无悔的。” 秋风穿窗而入,撩拨起她的发尾和衣衫,却拂不乱那明亮又坚定的目光。 【以下部分算好不加晋江币】 最初设计里小草只是让杨戬感受仙凡恋危害的工具人,会被欺辱并在无处可逃中黑化/绝望,使杨戬为白月光的堕落/离别痛苦。 但写着写着,不忍心写女孩子真被欺负,也不想写她被哪个男的拯救了…所以选择让她自己拯救自己,也因公务员考试而找到自己的人生方向。 我喜欢这个结局,但这也不是小草最后的结局。这样独立清醒又果决坚韧的女孩子,值得更多关于她的篇幅。 小草的故事会在本系列第2本《嫦娥爆改封神劫》展开,本文完结后无缝衔接更新,姐妹们感兴趣请【预收】,感谢!!! …… 漫漫古道上,青年牵着白马,缓缓向远处行去。 杨戬望着天边那抹月色,怔忪停下了脚步。 从前,天边的月,是照亮娘亲温柔侧颜的光。那月宫中的仙子,是娘亲故事里清冷圣洁的美好化身。 而当嫦娥本人下凡之后,清冷圣洁有了具象的样子,杨戬却再也无法用以前的目光看待她了。 ——替玉帝和王母下凡来传旨,收走了他家中宅院,令他全家人远离了无忧无虑的生活……这样待人冷漠无情、自甘沦为走狗的所谓仙子,怎配得上“美好”二字? 根本就是人家说的什么“老姆姆”! 是以,当日在梦中再见到那高立云端的嫦娥,他不止不遗憾自己无法参加那劳什子考试大典,还反倒庆幸不已! ——玉帝、王母和嫦娥搞出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怀着不屑与愤恨,他自梦境中醒来后,就将此事抛掷在了脑后。前些日子听小妹说大嫂是因失去参试资格而办了傻事后,更觉那考试大典是祸乱之源! 可是……多讽刺啊。 杨戬目光从天边的月亮上移开,默默落下,神情复杂。 他如珍似宝的心上人,偏偏是因这场考试大典,而获得了反抗丛家纨绔的能力。 也是因这场考试大典,小草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踏上了更遥远的道路,头也不回地,要离他而去了。 长长呼出一口气,杨戬注视着那在冷风中很快消散的一团白雾,迷茫又无措。 他该感激天庭的神仙们吗?他们拯救了小草。 他该怨恨天庭的神仙们吗?小草因他们离开了自己…… 青年一向清亮的眼蒙上了层迷雾,他颓唐地低下头,没牵马绳的手挠挠头,心里乱成了一团。 难道天庭竟然是好的? 那被天庭惩罚的他们家算什么?一群坏人? 可他爹娘只是相爱了而已啊,没有害过任何人啊! 视线落在身前的古道上,近处的土路被月色照亮。可再往前看,就连呼啸的秋风也吹不散那无垠的黑暗。 杨戬心烦意乱地抓抓头发,索性不再去想,脚尖轻点,一跃跳上了马背。 天庭是好是坏一时半会儿论不清楚,可有的人…… 双眸中乍现锋芒,眼底翻涌起一阵又一阵浓稠的恨意。 杨戬嘴角噙起丝冷笑,大柳叔的声音在他脑子回响——“丛家那个纨绔……” 小草是要离开了没错,丛家人也被小草教训了没错,但这件事儿,在他这儿,可没完! 敢欺负他的心上人…… 双腿狠狠一夹,马蹄重重落在土地之上,白马疾驰过古道,破开秋风,闯入那未知的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嫦娥爆改封神劫》求【预收】,主角还是嫦娥,但会有小草搞事业的篇幅(不能剧透更多,但她不会是无关重要、没啥戏份的工具人) 【简介】 绝世美人被献朝歌,没因美色成为“爱妃”,竟反成深受纣王倚重的“爱卿”?! 阐教高人下山收徒,只因没与小孩爹娘商议,竟被“无知凡人”痛斥为“人贩子”?! 三岁小儿灵珠化形,此生无父无母不必剔骨削肉,竟成自带势力随周伐商的大元帅?! 好色侏儒强逼女子,怀中娇娥竟成助他“成就夫妻美事”的耄耋老人?! …… 这一切,还要从那个重生了的人族女仙嫦娥说起—— 嫦娥前世记忆中的三界,因沉迷仙凡恋,神仙们纷纷下凡,忘记了自己护佑苍生的职责,致使凡间无神管束妖孽频出,百姓民不聊生却求告无门,进而引发了末法绝境,使得天地间灵气逸散,神仙更尽皆沉眠。 重生归来后,嫦娥为避免今生神仙们重蹈覆辙—— 先开了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选拔了真正心系苍生的三界英才为神,确保就算前世渎职之神再次下凡,天庭也有神可用; 又通过云华和杨天佑这三界第一例仙凡恋历经坎坷的过程,警醒了众神不可再起妄念私通凡人。 事毕,将天庭神仙们兢兢业业工作的模样收入眼帘,她眉宇舒展,清眸含笑。 致使末法绝境的隐患尽皆除去,想来自己从此便可高枕无忧,重新做回宅在广寒宫的清闲仙子了~ 谁知—— 什么?!回归仙班的好姐妹云华反映她仙凡恋背后另有隐情,可能是有不明势力在筹谋颠覆三界的阴谋诡计?! 什么?!三界都处于生死存亡之际了,阐截两教仙人还为了一卷封神榜打得你死我活?! 什么?!邪魔外道都要闹得凡间生灵涂炭了,天庭各势力还在内斗不止?! “……”嫦娥暴怒!!! 这封神量劫还打什么打??? 全都给我养精蓄锐,共抗外敌!!! 前世为阻末法绝境而修炼出的无上法力浩浩汤汤奔涌而出,她夺走老子的扁拐,抓过元始的玉如意,破开通天的诛仙剑阵,踹飞准提的七宝妙树,打落接引的拂尘…… ——斗什么斗?!都给我去勤学苦练提升修为,为抵抗外敌而发愤图强! 向来和和气气的面容也横眉冷对千夫指,挥袖就把玉帝等天庭各势力领头人卷到一处,对着战战兢兢的他们狞笑一声,“哐当”掏出了《建立和谐安宁新三界的十万种方法》…… ——有空暗戳戳搞什么阴谋诡计权力斗争,都给我去夙兴夜寐处理政事,为造福苍生而奋斗不息! 第100章 深夜里,万籁俱寂,就连天边明月也悄然躲入了白云之后,敛起了那照耀人间的皎洁月光。 丛府长廊拐角处,一道黑色身影悄无声息地藏进了阴影之中。 杨戬抬眸,望了望那恰在此时隐匿了光华的月,微微怔忪,眸色复杂。 片刻后,他身子贴上墙壁,黑色的夜行衣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今夜前来,是要为小草报仇的。只是不同于当初娘大喇喇地打上蜀家的门,就算是为了小草的名节,他也不能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纤长眉睫轻轻垂落,杨戬想到作别时心上人那淡然自若毫不留恋的模样,心间郁结苦闷,双眸却反倒清亮了起来。 ——就让他这个无用的前未婚夫,最后一次,守护她吧! 无论……她是否需要。 打定了主意,杨戬屏气凝神,无声无息向那还朦胧透着烛火的屋子摸去。 看那屋子的形制和位置,依他这几年随杨天佑经商时见识过的贵族府邸推断,应当就是蜀家这一旁支的族长丛越的书房。 虽说想要欺辱小草的是他家的小辈纨绔,但杨戬却是打算直接找上丛越这位当家人—— 一来,纨绔本人已然被小草自己教训了,他方才看了,现在还昏迷不醒呢。而丛家家中有纨绔,便是家风不正、长辈管教不严的结果,从这点上来看,丛越该当负最大的责任; 二来,为了小草家不会被丛家纠缠乃至追杀,自己直接找上能当家做主的丛越,是最有效率的办法。 目光落在那微微敞开的窗子外,杨戬默默计算着如何能不惊动不远处的丛家侍从,悄无声息跃进屋内。 然而,就在此时,屋内传来了一道并未曾被刻意压低的声音——“柳家人离开灌江口了?” 是丛越的声音! 柳家人……杨戬双眸一凝,他这是在说小草家的事?! 心提了起来,他身子紧贴在窗外,竖起耳朵听丛家人说话。 难道,他们竟然还真要去纠缠追杀小草?当真是恬不知耻! 孰料,在大抵是侍从的人低声回答了一声“是”后,丛越却笑了起来。 “好啊,如此,他们与杨家的姻亲,自然而然就不算数了。” 什么? 窗外的杨戬又是一惊。 这与自家又有什么关系? 一丝掺杂着愧意的明悟涌上心头——莫非,小草突经此难,竟是受了自家的牵连?! 若真是如此…… 眸中闪过一丝厉色,杨戬默默握紧了拳头。 却听屋内的侍从殷勤恭维道:“族长神机妙算,不过是略施小计,就轻松叫柳家离开了灌江口。” “这样一来,咱们家再上门提亲,杨家人也就无从推托了。” “呵,”丛越冷笑一声,亦是志得意满,慢悠悠道,“当日我主动提出结亲,那杨天佑和杨家二郎竟然还敢再三推辞……” “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又道:“那柳家人也是不识好歹,叫他们自己与杨家退亲他们不听,也就莫怪我手段狠辣了!” “本想将他家女儿纳进门长久地折磨,他们自己离了灌江口……哼,倒是叫他们逃过了一劫!” 有窗户遮掩,杨戬并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那话中的藐视与恼火却是毫不遮掩。 可这样一来,令他为其人的心狠手辣愤恨之余,也就更费解了—— 既然如此看不上自家,丛家人又为何要这样不择手段地与自己结亲? 为此,甚至不惜去害无辜的小草! 这不是莫名其妙吗?! 心中疑窦越发深重,杨戬更不敢惊动屋内人,静静藏在窗外,等着他们得意忘形之下吐露更多真相。 书房里,丛越慵懒半倚在席上,漫不经心问道:“蜀家那边有没有传回来消息?” 侍从微微一顿,斟酌着答道:“还没有,除了杨夫人打上蜀家那日,他们趁乱传回来了那一则外,之后就再无消息了。” “家里的人试图混入蜀家,尚未成功。” “呵,”丛越又是一声冷笑,“蜀谦那小子,平日里看着只是他爹的应声虫,没想到,倒还有几分本事。” 他转而又是嗤笑:“蜀川看来也不过只是会装腔作势,堂堂一族之长的府邸,竟能被个悍妇趁着他病重打上门去,最后还将人平安无事放走……” “当真是丢了蜀山氏的脸面!” 另一边,侍从试探着请示道:“夫人素来与蜀家夫人有几分交情,不知可否……” 双眉微微蹙起,半晌之后,丛越面无表情地摆手:“不必了。” “就算她能套出话来……呵,她也未必会如实与我说。” 半合起的眼倏然眯起,盯着案上那不断跳动的烛火,他语气嘲讽:“这么多年了,她就是学不会认命。” 涉及家中主人阴私,侍从默然低下头,不敢接话。 颇为烦闷地动了动身子,丛越复又摆出正色,思忖道:“能让蜀川那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家伙上赶着和他家结亲,杨家就必然有利可图!” “至于到底背后藏着什么……那则消息具体如何说的?” 侍从没有半分迟疑,当即背了出来:“川有疾,杨大献药。” “献药,献药……”丛越舌尖反复来回摩挲着这两个字,蹙眉琢磨着,“这到底献的是什么药?单单只是治病的药?” “不,不该啊……若只是为了治个病,上门重金求药也就罢了,哪值得蜀川舍出去一个精心培养的女儿联姻呢?” “且他早就开始筹谋与杨家结亲之事了,也未听闻他有什么旧疾啊……” 烛火幽幽闪烁,照映在他晦暗不明的脸上,更显阴冷狠毒。 只听他缓缓道:“遣家中死士去探探蜀家祖坟,若能查出蜀川是患上了什么病,那就最好不过了。” 侍从唯唯称喏。 “至于杨家……”抬手抚上额角,丛越又问,“他们这么急着操办杨二郎的婚事,可查出来是为何?” 侍从顿了顿,躬身道:“家里人方才传来的消息,说是杨大郎要带着丧父的妻子出游散心,故而才想在他们出发前,办完杨二郎的婚宴。” “唔……”揉着额头的手停了下来,丛越沉思片刻,吩咐道,“杨大郎夫妻出门后,叫底下人跟着。既然是他给蜀川献的药,那他必然是能拿到药的。” “杨家么,”眸光闪烁,他缓缓道,“柳家出了这等事,想来他们也无法立刻给杨二郎找到个合适的新娘。” “那我们,就可以慢慢筹谋了。” 唇角勾起,丛越露出一丝势在必得的笑意:“纵然他家有何等神异的药,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胸有成竹之下,他倚靠在榻上的身子放松下来,也有闲心去取案上的热茶润润喉咙了。 然而,就在他张口要饮茶之时—— “咻——” 破空之声在面前响起,肉眼可见地,一道灰色的影子骤然放大,直撞进他的口中! 那东西来的太快,本身又太小,直至到了丛越近前,才为他与侍从的视线捕捉到。可那时再想躲,已来不及了。 而当丛越下意识想闭上双唇挡住那东西时,那玩意儿已横冲直撞进他嘴巴里,顷刻间就化为一滩清凉微涩的液体,顺着喉咙就进了他体内。 这时,书房的窗子被从里面悄然合上,一道黑色身影也闲庭信步般出现在了丛家二人面前。 “如何啊?我家的药,味道不错吧?” 那清越的嗓音响起时,丛越悚然一惊,而案前的侍从已抽出腰间长刀,大步直奔黑衣人而去! 侧身躲过当头而下的刀锋,黑衣人顺势脚下一扭,转起身子擦着长刀而过。 双指弹在刀刃薄弱处,只听“叮——”一声嗡鸣,那坚韧的青铜刀竟从中折断,半截刀尖就这么掉落到了地上! 可还不待侍从反应过来,已掠到他身前的黑衣人又是一掌猛地打在他肩头,巨力冲击之下,他身子竟难以自控地向前扑倒! “哎——丛族长,别急着跑嘛!” 另一边,见势不妙就要往门外跑的丛越瞬间止住了身子,感受着侧颈间的冰冷,紧盯着那纤长雪亮的长剑,他额间很快便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只是,能成为一族之长的人物,终究不可能就这么束手就擒。 眸光轻轻闪烁,他以极其细微的幅度轻轻咽了咽口水,与这不速之客打着商量:“这位好汉,不知你有何来意?” “我丛家乃是蚕丛氏旁支,我忝为一族之长,无论你要多少金银财宝,只要你不伤我,都好商量。” 孰料,黑衣人闻言,却是轻笑一声,语气讽刺:“丛族长倒是会审时夺度。” 在丛越警惕的目光中,他随手扯下蒙在下半张脸上的黑布,露出张俊俏面容:“可惜啊,是你先惹的我!” 他双眼含笑,只是那笑,分明不及眼底。 “杨二郎?!”丛越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惊呼出声。 方才他惊慌不定,对方又只露出了一双眼,自然无法确认贼人的身份。 可当杨戬露出整张脸…… 就他这俊美无俦仿若天神的不俗容颜,哪怕丛越只和他在杨嘉婚宴上匆匆见过一面,也是绝对难以忘怀的! 但当认清了面前人的身份后,丛越的心却越发沉了下来。 今晨对方未婚妻才被自家纨绔欺辱了,他就穿着这么一套夜行衣摸进了自己书房,这明晃晃的来者不善呐! 更遑论,自己适才还和侍从讨论了大半天的杨家之事,听这杨二郎刚才说的话,起码最后自己有意筹谋他家药的事,都被对方听了去! 眸色微深,想着方才自己吞下的那入口即化的药,余光再瞥一眼想从地上爬起来却被打得动一下都极艰难的侍从…… 丛越心知,如今形势,唯有先服软,将杨二郎安抚下来。 ——起码,得套出他给自己吃了什么药! 打定了主意,他僵着脸扯出丝笑来,轻声细语与杨二郎道:“杨公子,莫要动怒,凡事都好商量嘛!” 作者有话要说: 杨戬:小草,我来给你出气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100-110 第101章 “好商量?” 杨戬嗤笑一声,摇着头道:“欺辱我的未婚妻,算计我家的药……这种种行径,你可都没和我家里商量过啊。” 呼吸一滞,心中暗叫一声“遭求!”丛越知晓,自己和侍从的对话,这杨家二郎大抵是尽皆听进耳中了。 脸上本就僵硬的笑容更为僵化,他磕磕绊绊道:“杨二郎,你莫冲动。” “之前是我瞎了眼,看不出你竟有如此武艺,才不知轻重妄图算计你家。” 小小捧了下对面的年轻人,觑着杨戬的脸色,他保证道:“现今知晓了你的本事,我哪还敢再有冒犯!” “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丛家人见了你杨家人,定退避三舍,绝不敢有丝毫僭越!” 说着,他微微睁大了眼,企图让杨二郎看出自己眼中的诚恳。 “哼!”杨戬却没那么傻,手上微微施力,丛越颈边的剑就蹭着他的皮肉向下刮。 丛越登时被惊出了一头冷汗,上身怕牵扯到剑刃不敢动,唯有慌忙顺着剑上的力道弯下双腿,这才险而又险地未被那刺骨冰寒刮掉一层皮。 待他颤巍巍把双腿弯成了马步的形态,长身玉立的杨戬微微垂眸,居高临下道:“你说的倒是好听,怕是恨不得立时就把我千刀万剐了吧?” “今后见了我家人退避三舍?哼!那也拦不住你这般暗中算计啊!” 心中诡计被当场说破,丛越气息不由再次停滞一瞬。 咽了咽口水,他又启唇,抖着腿,强笑道:“怎么可能呢?杨二郎,我今日见识了你的神武不凡,甚为折服,绝不敢再侵犯丝毫!” 杨戬不置可否地挑眉:“最好是!” 唇角微勾,他似笑非笑地俯视着身子抖动得越来越剧烈的丛越:“反正,我家的药你已经服下了。” “就算你心中百般算计,为了你这条命,你最好也别再动什么鬼心思!” 自然,这话是胡诌的。 他来之前哪能想到还会有这门子事,就算想到了,他家也没有什么毒药啊! 那被他趁机弹进丛越口中的“药”,不过是他适才在窗外,从斜进走廊的花枝上抹来的一滴夜露罢了。 为了吓吓丛越出口气,他还特地在窗子缝隙处摸了摸,给其蹭上了一层陈年老灰~ ——但这些,丛越不知情啊! 在杨戬有恃无恐的神情和自己越来越难熬的身体状态下,他越发难以维持冷静,颤声道:“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药?!” “你能感觉到吧?”杨戬不答反问,视线若有所指地下移,“这腿可抖得越来越剧烈了呢。” 这还是他从前和凡人小朋友们比马步时发现的呢——是个没练过武的凡人这么蹲半天,抖起腿来都是难免的。 你蹲你也抖! 而浑然不知这一常识的丛越,随着腿上的酸痛感不断增强,抖动的幅度不断增大,则是心越发提了起来,当即哀求道:“杨二郎,我当真知错了,你就饶了我吧。” 杨戬淡淡道:“听着,接下来,我问你答。要是有一句不实,你就别想好过!” 轻轻一抖剑身,压着丛越跪在席上,他自己则是大马金刀坐在榻上,漠然无情的眼轻飘飘垂落下来:“我问你,柳家女儿的事,是你在背后策划的?” 丛越既知他已听到了自己和侍从的全部对话,此刻性命又被对方捏在手里,纵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讪讪一笑:“是。” 但他旋即又殷勤道:“不过是个女子罢了,如你这般的大丈夫,何患无妻?” “若你有意,我家有三个女儿都还未出嫁,你今日就可尽数带回家去!” 杨戬此前只知道丛越下作,却不料他竟能如此无耻。 剑眉竖起,他呵斥道:“住口!” “你这无耻之徒,我心中只有小草一人,就算娶不到她,也绝不会要你家女儿!” 丛越被他忽而的疾言厉色吓了一跳,连忙抬手挡在身前:“是是是,你痴心一片,是我冒犯了。” 眼珠子转了转,他自以为想出了个好主意,振奋道:“那我现在就派人将柳家人拦下来,让柳家女回来与你完婚!” “不准!”杨戬一听他还要再去惊扰小草,顿时心中怒火更甚,张口威胁道,“你若是敢去打扰她,那这辈子,就别想要解药了!” 眸中狠戾迸发,他嘴角扯起一丝笑,森森道:“就算你不怕毒发……” “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将你千刀万剐!” 丛越、丛越被他吓得双腿一软,跌坐在席上,仓惶垂下双眸,不敢与之对视。 杨戬阴着脸定定看了看丛越半晌,蓦然道:“你说你一个族长,怎么竟想这种龌龊之事?” “不仅是小草……还有你自己的女儿,你竟也能毫不心疼地舍了去?!” 他眸色渐深,徐徐道:“天庭的天条可是明确写了,强迫女子亦是罪行!” “你就不怕自己孽果缠身,来日下了地狱,受尽折磨?” 这话不仅是在问丛越,也是在说蜀川。 若非是这二人,他是当真想不到世间竟能有如此恶毒之事。 这两个人难道就没有良心,就算不在乎外人,为何连自己亲生的女儿都不在乎? 就说这丛越,他难道不知道,若自己今日能笑纳他的三个女儿,那三个受他牵连的无辜女子,在深深厌恶他的自己手中,可能会遭遇什么? 本以为嫦娥下凡让他家家徒四壁已经很坏了,可比起他们这等动辄害人性命、舍弃亲女的,嫦娥只按天条罚他们家的逾矩之处,简直称得上是善良无瑕了! 再者,杨戬也是真想不明白,若说这两人是天庭公务员考试前打得坏主意也就罢了,可他们分明都在考试大典上见识过天条了,怎么此后竟还有胆子纷纷作恶? 难道他们两个凡人,竟能有法子躲过天道的惩戒? 唇瓣微微抿起,杨戬目光紧紧钉在丛越脸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丛越被他如此明晃晃地指责,纵然心中不以为意,面子上却也有些挂不住,只是为性命计,唯有低声下气地答:“这怎么能算作孽?” 说起来,他还有些委屈呢:“那柳家女儿不过庶民出身,要是能被我家儿郎纳为妾室,那不是她祖坟里冒了青烟?” “谁知她不知好歹,竟当街把我家儿郎打昏了……当真是小门小户出身,拎不清!粗野不堪!” 愤愤骂了几句,对上杨戬森然的目光,他回过神来,又连忙讨好道:“自然,有你这样的未婚夫婿,她看不上我家儿郎,也是应有之理,应有之理!” “是以,我将我的女儿许配给你,那更算不上作孽呀!” 腆着脸对杨戬一笑,他毫不羞愧:“能嫁给你,那是她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她们还得感激我这个当爹的呢!” 若是平日有人这么夸赞自己,杨戬怕是早就乐得找不着北,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打量着丛越那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脸,他却只觉得恶心。 面上不显,仍旧保持着那副冷淡的模样,他徐徐道:“你倒是很会说话呢。” 丛越笑容诌媚:“今日一会,方知杨家二郎的风采!” “我这字字句句,可都是肺腑之语啊!” “哦?”墨色剑眉微微一挑,杨戬执剑的手腕轻轻转动,剑尖就顺着丛越的侧颈边划过。 寒凉如冰的青铜剑一寸寸移动,丛越察觉那寒意徘徊至喉结处,更是大气不敢喘,生怕对面的杨二郎一个手不稳,把自己刺个对穿! 最终,剑尖停驻在了丛越的下颌处。 杨戬操纵着青铜剑,漫不经心挑起丛越的下巴,视线落在他脸上,若有所思:“既然如此,你女儿我就不要了。” “我看你倒还有几分姿色,说话也好听……” “杨二郎——”双目悚然睁圆,丛越讪笑,“这可开不得玩笑啊!” “不愿意?”杨戬挑眉,戏谑道,“怎么,我这等少年人才,还配不上你一个老家伙?” “不不不,”丛越双手挡在胸前,小心翼翼地答,“是我人老色衰,不配脏了你的眼!” “哼!”嗤笑一声,杨戬手腕一转,长剑拍了拍丛越的侧脸,“你自己都不愿意的事,倒好意思觉得是别人的福分!” 眸色转冷,他一字一顿:“当真是——恶心至极!” …… “哎呦!啊——轻点!轻点!” 清明月色下,万籁俱寂中,丛家后宅传来了一声声杀猪般的叫声。 丛夫人坐在桌边打量着终于上完药的相公,待大夫告退后,冷笑道:“终日打雁,你这是终于被啄了眼了?” 站起身,她俯视着丛越背后那血淋淋的“无耻”两个大字:“这两个字,还真是配你!” 被杨戬硬生生用剑在自己后背凌迟般刻上了字,又经历了扯开与血肉黏在一起的衣服上药那好似无尽折磨之后,丛越本已没了任何气力再与人争辩。 只是耳听着丛夫人的冷嘲热讽,他还是强撑着道:“别忘了,你早就是我的人了,我出了事,你也讨不得好!” “呵!”他不提此事还好,一提这话,丛夫人脸色更冷,“这么多年,你也就只有这点本事了!” 她扬起下巴,冷冷俯视着丛越:“且等着吧,我是奈何不了你,但你做的孽,来日必定会下十八层地狱!” “到时候,我等着看你的下场!” 在丛越铁青的脸色下,她仰天大笑而去。 出了门走远后,对上身边嬷嬷担忧的目光,丛夫人胡乱抹抹眼角的泪,自嘲道:“嬷嬷,我是不是很没用?” “那柳家女能把小五打得头破血流,我当年,却只能被家里匆匆嫁给他……” 怅然叹了口气,她又是遗憾又是羡慕:“若那时就有天庭公务员之制,也不知彼时的我会不会选择武试,学得一身好功夫……” 沉默许久后,丛夫人勉强笑了笑,抬起头来:“罢了,不说这些没用的……昭娘不是说要给亡夫积福,在城外施粥么?” “明日,也从我嫁妆里取些银两,拿到蜀府吧。” 她轻声道:“这辈子是没指望了,总要给下辈子,攒点福气。” 作者有话要说: 丛夫人:坐等成为寡妇~ 第102章 秋风打着旋吹进杨家大宅,满树桃花早已谢去,唯有几支枯枝烂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窗子里,杨舒的心情,也恰如那秋景一般,萧瑟忧郁。 昨日二哥急匆匆骑马而去后,直到深夜才回来,今早也没到前厅和爹娘一同用膳。 想起大哥与大嫂即将和离的事,再想想小草姐姐遇到的事,她愁闷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都什么事啊?怎么两位兄长的亲事,就都如此不顺呢…… 怀着对二哥的担忧,她站起身,打算去陪二哥说说话。若是他需要,自己还可以再往柳家去一趟,安慰安慰小草姐姐。 有些话,终究是只能女子之间说。 然而,才出了房门,她就看到院门口,自己想要找的人,已经倚靠在了硕果累累的一树桃果下。 听到了自己开门的声音,二哥杨戬身子立直,向这边看来。 微微一怔,杨舒快步迎了上去:“二哥?” 她没有主动询问,这种事,她身为一个外人,总是不好启齿。 她只是用自己温柔又关怀的眼神,默默凝视着杨戬,希冀能抚慰二哥受伤的心灵。 接着,杨舒就看到自己二哥拿起一把青铜剑,不容拒绝地塞到了自己手里。 杨戬咧嘴一笑:“三妹,来吧,你也该学武了!” 他双目烁烁,神情坚定。 ——为了你也能如小草一样,无论面对何事都有自保的能力,哥哥我,一定会好好训练你的! 被重剑沉得差点踉跄摔倒的杨舒:“……” 微笑.JPG 感谢我亲爱的二哥。 忽然之间,一点都不伤春悲秋了呢。 甚至想抄起剑就往你头上砸一下呢! …… 马蹄踏过土路泥坑,骏马自城外田地上狂奔而过,卷起秋风扫落枯叶,踩乱了道路两侧沉甸甸的麦穗。 就连田里一身朝臣装扮的青年人,在骏马掠过之时,都被溅上了一身泥泞。 “何人如此狂妄?!”散宜生抹了抹脸上的泥,原本欣然的脸色沉了下来,对着那就要纵马远去的轻骑喊道,“停下!” 他的侍从们也纷纷涌了上去,企图逼停那胆敢冒犯自家主人的狂徒。 然而,当看清那纵马之人的面容时,侍从们纷纷止住了动作,面面相觑。 幸好,散宜生已大步走来,一见那马上之人,登时惊疑道:“南将军?” 这在城外田野里纵马的,正是西岐青年武将南宫适。 可此时此刻,他合该在军营里训练兵卒,如何会出现在此处? 南宫适被人叫停,脸上亦是有不耐之色,歪头看清是散宜生之后,不客气道:“散大夫叫住我是要干什么?” “我有急事要上报主公,你这些家仆最好还是尽快让开,莫误了军机大事!” “呵!”散宜生却没被他扯出的虎皮吓住,大家俱在西岐朝堂为官,谁也不比谁官位高一等,遇事只看谁有理便是了,“南将军说我要延误军机大事,我倒要质问将军,为何纵马惊扰农耕,延误民生大事?!” “民生大事?”南宫适闻言,嗤笑一声,“散大夫可别拿了鸡毛当令箭,你不过是奉命实验天庭考试大典中得来的农耕之法,怕是要几十年才能出成效呢。” “这人族女仙们传下的神仙之法纵然再神异,难道还能一夜之间给西岐变出万亩粮食来?” 他一拉马头,转为直面散宜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似笑非笑:“我今日踩你两三根麦子,又能耽误到哪门子民生大事?” “散大夫可别说,这两三根麦子,就能害得西岐百姓们吃不上馍馍!” “巧了!”孰料,散宜生还真就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一指那被他踩烂的麦田,“南将军踩的,正是主公下令,有司专设的试验田!” 自地上捡起根被踩断的麦子,颤手抚过那缺了一大部分的麦穗,他神情悲痛又愤慨:“耕种几月,如今正是丰收时节,良种收割在望。” “你这一脚,踩的是几根麦子,毁的却是我西岐未来多年的农耕发展啊!” “你莫唬我!”南宫适见他神色不似作伪,也有些慌了,拔腿下马凑到他面前,一把抢过那根麦子。 可定睛一看,他自己就明白了散宜生为何如此悲愤。 ——他虽是个不通文政的武夫,亦出身贵族不愁吃喝,但大军出征粮草先行,他堂堂将军,哪里是没见过粮食的无知小儿。 一瞧这麦子,不必请人指教,南宫适就能看出,比之往常供给大军的粮食,这根麦子上的麦穗不仅颗颗饱满,且麦子粗大茁壮,其上麦穗数量远超于寻常凡间麦子。 ——得有五……不!得有十倍之多! 这下子,他的手也颤了起来,比散宜生手颤的幅度还要剧烈。 一手颤巍巍攥着这根麦子,南宫适丝毫不顾及贵族仪态地蹲了下去,用另一只手抚过黑黢黢的泥土,蹭了一手臭泥也浑不在意,而是细细搜寻着那被他踩掉的麦粒。 一颗、两颗、三颗…… 他睁大了眼,将地上散落的麦粒尽数捡起,放在练刀练得满手老茧的掌心,一颗颗看过去。 “好啊,这麦子,真好啊,”南宫适双目恍惚,双手颤颤,喃喃道,“若有这等产量,何愁我西岐军粮难筹!” 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将麦子和麦穗拢在左手,右手则一把抓向散宜生,牢牢攥住了对方的手腕。 只见他双目炯炯,紧盯着散宜生,沉声问道:“这麦子是只有几根如此产量,还是根根皆如此?!” 可还不等散宜生回答,他又一句接一句地问:“可有虫害?可伤地力?可要耗费更多人力?” 散宜生早料到他会如此反应,却不急着答话,而是施施然瞥了瞥自己被他狠狠握住的手腕,又抖了抖自己被他溅了一片泥点子的大袖。 南宫适:“……” 南宫适再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连忙松开拉着散宜生的手,小心翼翼将麦子放置到地上后,理了理衣袍,双手在身前相交,恭恭敬敬躬身朝散宜生拜了下去:“适才是我多有冒犯,还请散大夫宽恕,莫与我这莽撞武夫计较。” 看他还算识相,散宜生唇角微微翘起,也不再钓着他,不无得意地答道:“这麦子根根如此,量大质高,颗颗尽可为良种!” 几个月来因农耕而变得粗粝的手指轻轻抚过金黄色的麦穗,他目光温柔,恍若这一排齐身高的不是什么麦田,而是一座座金山银山:“没有虫害,虽不乏有虫蚁在土地间出没,但几月下来未伤麦种分毫,反倒可做蓄养鸡鸭的肉粮。” “不伤地力,”挽起长袖,散宜生蹲下身子,抓起了一把黑黢黢的土,用手指碾碎给南宫适瞧,神情中流露出一丝狂热,“种了一轮,地力反倒有所增益,不止良田变肥田,便是这片原本荒芜不适于农作物生长的地,也被改造为了上等良田!” “至于人力……”说到此处,他的喜色倒是略有些收敛。 南宫适心提了起来,难道是要很多奴隶? 他当即把胸膛拍得“咚咚”响,豪爽道:“散大夫,若是需要人,你只管说!我下次打戎狄带回来的俘虏,请主公优先拨给你!” “那倒也不必,”看着他焦急的模样,散宜生不由失笑,摆摆手,“虽说增加了些许流程,但总体而言,也不过就是比以往多需要十之一二的人力。” “主公已拨下了足够的奴隶给我,不劳烦南将军了。” “哦,哦,那就好,”听说人手够了,南宫适提着的心落回肚子里,长舒口气。 不、不对! 他倏然转回神来,不可置信地抓住散宜生手腕,力道大得散宜生都端不住从容模样,开始甩着手喊“啊疼疼疼疼疼”了。 “对不住,对不住,”意识到自己再次失态,南宫适慌忙松手,却还是神色恍惚,“散大夫,你放才说,要比以往多用多少人手?” 心有余悸地转着自己今日饱受摧残的手腕,散宜生默默退后三步,让侍从们在前面挡住南宫适后,才朗声道:“十之一二!” 哈,真是没见过世面的武夫,不过就是十之一二,这就失态了?! 神仙之法神异如此,不过是小场面啦~ 暗自得意的他全然忘却了,自己这几个月无数次失态时闹出的洋相…… 甚至还有闲情逸致调侃道:“南将军也是我西岐堂堂大将,亦是出身贵族,怎可作出如此神态?” 南宫适:“……这等神异的农耕之法,我再惊讶也不为过吧?!” 老天奶诶! 可别是散宜生这厮在唬他吧?! 睁大了眼眺望向那恍若无边无垠的金黄色麦浪,他心中震撼直至此刻仍旧难以言表。 不!准确而言,是一刻比另一刻更为之所震慑! 这世上,当真能有如此产量,又不需多少额外付出的种田之法?! 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想都不敢想! “这农耕之法……也太神了吧!” 躲在自家侍从身后,散宜生听清了南宫适的感慨,却是泰然自若,以一副“这么点小事,有什么好惊奇”的淡然姿态,拨开侍从的肩膀,广袖飘飘走了出来:“此法出自我族成仙女祖之手,再如何不凡,也都不足为奇啊。” 丝毫不掩饰自己与有荣焉的神情,他老怀甚慰望向那金色麦浪:“来日将此法推行下去,届时家家仓满廪实,何愁我西岐不兴啊!” 南宫适亦是振奋不已:“那以后,我大军出征,也半点儿不愁军粮不足了!”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起,散宜生倒是想起来了,当即皱眉询问:“南将军方才纵马踏田,自称是为了军机大事。” “却不知是何等大事,竟能让你如此失态?!” 作者有话要说: 人族百姓:感谢我族老祖宗们打赏的珍贵农耕之法一则! 第103章 “军机大事?” 说到这个,南宫适可就不困了啊! 他双目一亮,心知终于来到了自己显摆的大舞台,当即拍拍手上泥土,整理了一番衣襟后,才挺直腰板,对着散宜生淡然摆手道:“嗨,也没什么大事。” “不过是这几个月按女仙祖宗们传下的兵法练了练兵,如今小有成效而已,而已~” 他嘴上这么用词谦虚地说着,但在场哪怕是随侍散宜生的老农,都听得出他语气中的喜悦激动,以及那一脸写满“你快来问我啊快问啊”的迫不及待的表情。 散宜生:“……” 啊这。 不是很想让他得逞呢。 但这是我族女仙传下来的兵法诶! 对标自己在试用的农耕之法,应该也不弱吧? 起码能让西岐士兵对阵凶恶的犬戎蛮夷时,一对二不落下风吧? 怎么办,有点心动了! 双手负在背后,散宜生微微颔首,目光却转向了一望无际的麦田,似乎全然不感兴趣的样子:“不是紧迫军机便好,既如此,我就不留将军了,你且回城向主公禀报吧。” 南宫适:“……啊,啊,啊?” 你这家伙,不按套路来啊! 这不是让我如鲠在喉嘛! 哼!想这么涮你爷爷,没门! 双目一凝,在散宜生“啊你这莽夫要干什么?快把我放下来”的尖叫声中,他一把扛起这羸弱的文人,在众人猝不及防之下,跃上马就跑! 嘿嘿,你不是不肯听我说嘛?等到了主公面前,你不想听也得听! …… “哦?” 拨弄着一串金钱的手指蓦然停下,坐于席间上首的老人缓缓抬眸,问道:“南将军此言当真?” “绝无虚言!”南宫适捶捶胸口,双目炯炯有神,双手撑在跪坐姿势的大腿上,毫不心虚道,“正是用了玄、火两位我族女仙传下的兵法,今日我军一寻常小队与犬戎一中型部落对上时,竟能以十人小阵抗击百人!” 他狠狠一锤手,满目兴奋:“不仅丝毫不落于下风,还在仅仅两人轻伤的情形下,生擒了那部落的头目!” “好!好!好啊!”闻言,老人随手甩下金钱串,拊掌大笑赞叹不已,“这般战果,当真不凡!” “你训兵有道啊!” 南宫适闻言,咧嘴一笑,眸色明亮:“还是主公宽容圣明,允臣用这练兵之法,方有今日之胜!” 不错,此时他奏对之人,正是当今西伯侯姬昌。 姬昌虽已年近八十,但仍算精神矍铄。故而虽有伯邑考、姬发等可堪托付朝政的儿子,对于许多重要政事,他也事必躬亲,不假人手。 此次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结束后,他甫一苏醒,就下令广召参试之人,以厚赏换得众人记忆中的种种技法,自军法、农学再到养生之道,凡此种种不一而同。 奏报完了军法成果后,南宫适双眸中闪过跃跃欲试之色,抱拳躬身,对姬昌道:“不过十人就有如此威力,来日将此法推广于我西岐大军,何愁不能灭了那蛮夷!” “日后我军出征,南宫适斗胆,愿为先锋大将!” 姬昌微笑着看看自家大将战意高涨的样子,连道几声:“好!好!有南将军在,我军必然旗开得胜!” 激励完这一员大将,他又转向坐在另一边的散宜生:“不知散大夫今日进宫,又有何事?” 散宜生犹自沉浸在西岐军队以一胜十的奇迹之中,闻言微微一怔,方才躬身,边整理着思路,边详略得当地将农耕新法的成果一一禀报上去。 “好!好!好啊!”姬昌再次拊掌大笑,给予面前的文臣同等赞赏,“今日当真是个好日子,竟有如此多的好消息!” 左右看了看面前这一文一武两位大臣,他略略沉吟后,含笑道:“两位为我西岐能臣良将,若此次推行新法顺利……” 姬昌年近八十却仍未浑浊的瞳孔中眸色渐深,意有所指:“上大夫与大将军之位,不过唾手可得啊!” 闻言,散宜生和南宫适俱是一震,纷纷露出动容之色,或拱手或抱拳,齐声下拜:“主公厚德,宜生和宫适唯肝脑涂地,以死相报耳!” “严重了,严重了,”摆摆手,姬昌温声道,“二位为我西岐立下这般大功,自然不能有功不赏。” “若如此,岂非叫二位贤良心寒。” 将二人感恩戴德的神情收入眼帘,他略略沉吟,又道:“此次献上神仙之法的,可有庶民与奴隶出身之人?” 散宜生和南宫适皆顿首。 “唔,”思忖片刻,姬昌看向散宜生,“还要劳烦散大夫拟招,凡此次献策庶民与奴隶,皆擢升为官。” “献策农耕之法的,擢为小耤臣;献策练兵之法的,擢为亚……” 闻言,散宜生一怔,与南宫适对视一眼后,却是迟疑着不敢接令。 淡淡抬眸,姬昌问道:“散大夫似乎有疑问?” “不错,”双眉微蹙,散宜生神情庄重,“庶民无知,奴隶低贱,主公若要赏赐,赐些金银也就罢了,怎能许以官职?” 南宫适亦沉声附和道:“是啊,主公!若连区区庶民和奴隶都能登入我西岐朝堂,那又将满朝文武百官、王公贵族置于何处?” 散宜生觑了觑姬昌的脸色,又斟酌着从对方的角度劝道:“更怕庶民与奴隶得志便猖狂,一旦登上高位,反倒无法全心竭力为我朝尽忠了。” 姬昌静静对上两人隐含急切与惊疑的视线,苍老的脸上浮现出淡然笑意:“两位不必再劝,孤心意已定。” “就是要如此,才好彰显我西岐招贤纳士的诚意!” “再者,”抬手止住欲言又止的二人后,他落手搁在案上,似是漫不经心地点了一下,“天庭的嫦娥仙子当时降下的天条有云,三界之中,以人为奴、虐待同族皆有孽果……” “这奴隶之制为天庭所不喜,来日迟早是要被废除的!” 眸色深邃如暗渊幽泉,姬昌嘴角噙起一丝薄凉笑意,掀起眼皮看向对面身体已紧绷起来的二人:“若是还固守着老传统,不肯顺应天道……” “只怕某些人孽果缠身,纵然今生享了富贵,来日也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啊。” “再者说……”敛回隐现锋芒的目光,他淡声道,“尔等若当真是西岐的忠贞能臣,就应当想一想,如何令西岐的庶民们,不必为奴隶之制所束缚,却也仍自甘为孤所驱使!” “而不是在此为一二小事,斤斤计较!” “是!是!主公高瞻远瞩,是我等见识浅薄!”素来好脾气的姬昌倏然发怒,散宜生和南宫适后背不禁冷汗涔涔,忙躬身称喏。 后怕之余,他二人又不禁心悦诚服。 当日天庭考试大典,嫦娥仙子降下天条警示世人时,他二人也是专心看过的。 尤其是散宜生,身为文臣,有心借鉴天条规范西岐之法,更是不敢怠慢,硬生生死记硬背了许多条下来,醒来默写完了自己记得的技艺后,就立即默写起了那些天条。 可即便如此,他这些日子暗中琢磨天条,却也只当是天庭为了在妖族手中庇佑凡人,故而才有诸如以人为奴、虐待同族等罪责。 至于身为贵族与大臣的自己,多年来早就将差遣奴隶视作寻常,甚至不再将奴隶视为同族…… 直到此刻,得姬昌点拨,他才惊骇察觉——那天条所剑指的,又哪里只是妖族呢? 人族,同样可因此事获罪啊! 心有余悸地擦擦额边冷汗,散宜生正色下拜:“多谢主公教我!” “宜生愚钝,不知主公深意,还请主公责罚!” 南宫适虽还没散宜生想到这么多,但他有一个好处,便是知道跟着聪明人的步子走,一瞧散宜生行了大礼,也慌忙伏下身子:“请主公责罚!” 见他二人知机,姬昌欣慰之下脸色稍缓,略略沉吟后,还是给了个甜枣,起身亲自将他二人搀扶了起来,语气温和道:“正是因将二位当做我西岐良臣,方有今日肺腑之言啊!” 拍拍二人的肩,他越过二人向外迈开几步,目光望向殿外耀耀日光:“天道难违,唯有顺天而行,方得始终。” “西岐今日降恩于奴隶黎民,来日则必可得势自天庭!” 散宜生和南宫适逆光看去,望着他被金光笼罩的伟岸身影,更为之折服,齐齐躬身下拜:“得遇圣主,亦是我等之福!” 一番拉扯后,君臣三人再次分坐席上,姬昌又问散宜生:“孤第二十二位妻子,母亲可有了人选?” 散宜生稍直起后背,答道:“还在甄选之中。” “太任夫人念及天条所云强迫女子亦有孽果,故而不敢轻忽,每每有了人选,皆要召其本人入宫询问心意。” “唔,”闻言,姬昌微笑颔首,“母亲知我。” 思量片刻,他眼波微转,压低声音,嘱咐散宜生:“也要请母亲选人时注意些,需得选身体强壮些的女子才好。 手指拨弄着案上金钱串,姬昌蹙眉:“天命孤今生有妻二十四、子百人。” “若妻室身体羸弱难以生产,不仅会有碍天命,说不得,也会将致其难产而亡的孽果算在我头上……” 他与散宜生对视,神情肃穆:“如此,便是本末倒置了!” 待散宜生喏喏称是后,姬昌又抬手,强调道:“对了,去搜寻参试之人时,也要注意有无擅于医药之人!” “——最好是能帮助夫人们顺利生产和调养身体的!” 往日里他只想着妻子没了再娶,娶够了天命中的人数便是。但既然会关乎自身孽果,还是要小心为上,尽善尽美啊。 唉,若实在凑不齐百个亲生子,或许只能收些养子,以应和天命了…… 一一记下了主公的要求后,散宜生轻舒了口气,却又想起另一件事,踟蹰着请示道:“主公,眼看临近年关,朝中即将举办祭祀大典。只是无论神庙还是宗祠里,往年皆无考试大典上出现过的嫦娥等我族女仙们……” 姬昌毫不犹豫:“这都是我们的老祖宗啊!怎能不祭祀?!” “女祖们既已成仙,神庙自然要供上!身为人族后裔,宗祠里也必须供上!” 单手捏紧散宜生的肩,姬昌义不容辞道:“孤这个人,最尊崇神明、孝敬祖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姬昌:亲爱的老祖宗们,过年香火请查收~ 第104章 金中泛红的月桂花瓣打着旋飘落下来,穿越过太阴水华凝结成的浩渺烟水云雾,沾染了冷香与清寒,缓缓坠在地面一片片玄色衣摆上。 浑然不知自己即将迎来新年香火大礼包的嫦娥,抱着玉兔走出广寒宫宫门。放眼望去,就见自己摆在月桂树前的蒲团旁已站满了文武两列新神,以及偷偷摸摸混入其中的清清仙子。 初入天庭的新神们显然还有些稚嫩与忐忑,一个个站得笔直,大气也不敢出,眼神也不敢乱瞟,生怕自己一个不慎恶了他人,给即将开始的天庭生活招来什么奇奇怪怪的厄运。 毕竟,按公务员考试大典选择神职时所见,扫把星的职位大概就要花落在他们身旁的某位同僚头上了。 想起尚未得到宣布的未来职务,作为武试第一的廿六站在武官列首,将目光隐晦落在了对面文试第一的牛花身上。或许是察觉到了她似有若无的打量,牛花也略略侧目看来。 只是当视线交错,出于礼节客气地微微颔首后,他们却不约而同立即转移了眼神,摆出一副与对方不熟的疏离姿态。 不怪他们避嫌,实在是这些等待开课的日子里,在诸位天庭老臣“不掺杂一丝利益,纯粹是喜欢新朋友”的热情招待下,初出茅庐的新神们接受了太多或明显或隐蔽的信息冲击—— “你出身自上古时代便称霸一方的大妖族,怎能有辱祖先颜面,与当年不过只是我族口粮,而今踩了狗屎运才翻身上天的人族小神结交?” “你出身自为天道所钟的气运之族,怎能自甘堕落,忘记我人族千万年来被妖族欺辱的血泪,与那凶神恶煞的妖族小仙来往?” 不止是种族之别,还有性别、地域、修为、师门、文武等等“天差地别”的云泥之分,在这些日子以来,被打着“我这都是为了你好”旗号的天庭老神仙们,“推心置腹”地灌注到了新神们的耳中。 自然,能在试炼中得到上等成绩的新神们,还不至于听几句挑拨离间的话就动摇了心神。 只是在而今天庭氛围这般诡谲的情形,与不知其他新神想法的前提下,他们颇有默契地选择了以不变应万变的策略——不因老前辈们的挑拨而与新同僚们结怨,但也不贸然与未知性情、立场的新同僚们来往。 于是,随着人族女仙们将新神们一一接回天庭后,他们之间就悄然形成了如此客气而疏离的氛围。 另一边,仿若没发现台下的暗流涌动,嫦娥缓缓步上月桂树下那一方高台,向新神们露出满怀欣慰的笑容:“恭喜诸位,通过了天庭第一届公务员考试大典。” 目光自这些一看就能打个几百年工的真·天选·打工神身上掠过,她唇角不禁翘起,眸中盈满了看到满地新鲜韭菜的激动。 ——从此以后,三界苍生的幸福安康,就靠你们啦! 然后,她就坦然自若地伸出手掌,对着新神们微微一笑,施法一弹指尖—— “嘭”得一声,原本身袭统一玄色校服的新神们,瞬间呼啦啦变为了一颗颗大白鸡蛋。 嗯,还是无论原形高矮胖瘦黑白美丑男女老幼,变身后都大小高低一般无二整整齐齐的已剥皮版光滑大白鸡蛋。 而当大白鸡蛋们纷纷惊讶出声后,他们又震惊的发现,自己那清越/浑厚/洪亮/甜美……的嗓音,也都变成了统一的刺耳公鸭嗓。 “嘎?!这什么情况?!” 面对一堆操着公鸭嗓蹦跶的大白鸡蛋们,嫦娥轻轻垂眸,手暗暗拧上软肉,逼着自己憋住忍俊不禁捧腹大笑的冲动。 哈哈哈哈,说实话,她早就想这么干啦~ 重生以来老是得面对一大群人侃侃而谈,表面上她是一副胸有成竹的从容模样,但身为一个前世热衷于在太阴星上自我隔离,长年不与三界通人烟的社恐人士……天晓得她都尴尬到能默默抠出几座广寒宫了! 甚至因此,她还无师自通掌握了《如何自然不做作地躲避他人视线》《如何暗自把眼前所有人想象成大鸡蛋》《如何神态自若地背对他人指点江山》等一系列实用当众演讲技巧。 但再如何熟练,每当心里被尴尬症冲击到麻木之时,她都恨不得一掐诀,当场把所有话疗对象变成大鸡蛋,来一场淋漓尽致的鸡飞蛋打!(bushi可惜啊,她此前据理力争的对象,不是满殿天庭文武就是阐教十二金仙,没一个是她能毫无顾忌放飞自我的。 不过今天嘛……嘿嘿,这机会不就来了嘛~ 让你们不能迅速打成一片,害咱们姐妹担心了这么久! 连我素来大咧咧的玄姐,都开始生怕你们在一个人都不认识的清清冷冷的偌大天庭,化身为敏感忧郁、伤春悲秋的玻璃心小可怜…… 今儿个就把你们变成全长一个样的大鸡蛋,看你们还怎么介怀别人的种族/性别/籍贯……怎么忍得住鸭子叫一句话都不说! 呵,什么鼓动新神们彼此孤立霸凌,都成神仙了,还搞那些小把式,月合老人也不嫌丢人! “咳咳——” 心里默默对还不死心想暗戳戳搞事的月合老人撇撇嘴,嫦娥满意地俯视着台下这完美无缺的演讲环境,轻咳一声,对哗然一片的大鸡蛋们摆出一副“这只是很正常的操作,不明白你们在慌张什么”的淡定表情,扬声道:“莫慌,噤声。” 敛起脸上和善笑容,目光轻飘飘自大鸡蛋们身上一一扫过去,直到噪杂逐渐被静默取代,她方才一本正经道:“这是为了今日上课随机分组所为,不必大惊小怪。” “现在,你们按方才的站位,自左到右,自前到后,以‘一二三’进行循环报数。” 待不明所以的大鸡蛋们报完数,她又抬手向台下三列蒲团一指:“报数为‘一’者,坐于这排;报数为‘二”者……” 闻言,大鸡蛋们不约而同地一滞,但在高处嫦娥仙子核善的目光下,蛋白莫名一冷的他们,还是只能扭动起没有脚的身子,从此时同样圆滚滚、光溜溜、滑唧唧、白嫩嫩、呱嘎嘎的同僚们身边蹭过去,奔赴向自己所属的蒲团。 终于,在一阵夹杂着“嘎”“呱”“啊”之音的兵荒马乱后,大鸡蛋们渐渐归位,一颗颗乖乖巧巧落在了排列整齐的蒲团上。 呼…… 落座之后,不知多少大鸡蛋们心中微微松了口气——感谢嫦娥仙子高抬贵手,把这蒲团定在了原地,不然能不能成功滚上来,还真不好说! 高台上,无痛完成了一场鸡蛋收纳,心满意足的嫦娥脸上再次挂起温和笑容,对下面只会引起笑场而完全不会引起社恐的大鸡蛋们道:“身为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的第一届考生,毫无疑问,你尔等是幸运的。” “而今三界百废待兴,方有天庭广纳英才,凡俗生灵也上天为神。” 目光逡巡过大白鸡蛋们,她正色起来,神情端肃道:“然得天庭恩遇、享众生信仰,尔等当以造福苍生为己任!” “若非如此,来日孽果加身,三界不容,魂飞魄散,也未可知!” 闻言,台下众神为之一凛,齐齐躬身,啊不,是前后摇晃大鸡蛋称是。 简单敲打完新神们后,不再赘言,嫦娥向空中一挥手,一块巨大到能笼罩住全部新神的玉简,就出现在了大白鸡蛋们的正上方。 艰难仰起蛋身,望向那看上去能把自己娇嫩的鸡蛋身砸烂的坚硬玉简,新神们心中莫名涌起了一阵不详的预感。 只听嫦娥仙子笑眯眯道:“诸位,屏气凝神。” 接着,就见她五指张开,玉简随之泛起了玉色光晕。 而当她手掌轻飘飘向下一压后,那光晕之中便射出了无数道清莹光华,直冲大白鸡蛋们而去! 眼前一花,正谨慎观察着玉简的新神们骇然发觉,自己脑子里忽然被塞满了密密麻麻的天条。 瞧那一条条发光大字要死死扎根在自己识海中的劲头……不说刻骨难忘,简直是随想随查啊! 半晌,等身形明显涨大了一圈儿的大白鸡蛋们平静下来,不再“嘎嘎”慌乱叫嚷着脑子疼,或头晕眼花得来回摇晃之后,嫦娥才解释道:“当日试炼之中,我虽化身启蒙夫子教导过尔等天条,但天条千万,终究不可能在试炼中一一阐明。” “适才,我便是在将全部天条律法如数灌注入尔等识海。” 没错,嫦娥让新神们记住天条的法子,主打就是一个简单粗暴! 说实话,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每当在天庭看到有神仙犯了天条,然后嚷嚷着自己是粗心忘了天条,一切都不过是无心之失时,嫦娥就尴尬到恨不得替他们抠出一座广寒宫出来。 咱就是说……道友,都是神仙了,有点常识吧! 你要是个凡人,面对这浩如瀚海的千万条天条,记不住全部,偶然有所错漏也就罢了…… 但你是堂堂神仙诶! 天条又不是什么难以捉摸、玄而又玄的道韵,是有点过目不忘天赋的凡人都能背下来的条例诶! 下凡当差时发现凡间读书人背四书五经都比你背天条流利,甚至还能倒背如流后,你的内心难道都不会有哪怕一丁点儿的触动和羞愧吗?! 你这个修为,是怎么好意思把“记不住天条”扯出来当借口的?! 还是……就那么想要维持住自己天真可爱小傻瓜的人设?真要那么有决心,你有本事把学过的道法全忘了啊,那玩意儿还更难背呢! 总之,憋着两辈子积攒起来的无语,几个月前,嫦娥咬紧牙根,“哐哐哐”把所有天条全都刻录在了玉简之中。 诸位新神们,别想着学老神仙们拿记性不好当借口,死记硬背这个基础流程姐已经帮你们跳过了哈哈哈哈哈哈。 来吧,接下来就是要在鸡飞狗跳(划掉)唇枪舌剑(划掉)思想碰撞中完成的第二步——融会贯通啦~ 作者有话要说: 娥姐威武! 背书真的好痛苦啊呜呜呜呜呜。 第105章 又将天庭各神位的具体职责灌注入大白鸡蛋们识海中后,嫦娥拍拍手,笑眯眯道:“好啦,那么下面,就请诸位来看一看这道选题——” 一挥手,一道莹白仙锦自袖中飞出,飘飘然挂于横斜而出的月桂树枝上,垂落下来后,以天庭通用文字书就了几个大字——“如何令三界苍生幸福安康”。 “……”台下窸窸窣窣的鸭子叫戛然而止,望着那在太阴水华寒气上飘扬回荡的仙锦,新神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嫦娥仙子,有没有可能……这个选题它有点儿太大了啊! 先说最醒目的“幸福安康”四个大字。 曾在试炼中登基为凡间帝王的廿六深深叹了口气。 “安康”二字还好定义——平安、健康。 平安嘛,无外乎是少出现些战争纷乱、天灾人祸、突发意外,让三界苍生尽量不因自然衰老之外的缘故伤亡…… 虽然很难,但若能强势镇压三界令妖孽不敢作祟,教所有生灵学会动口不动手,再有天道心怀慈悲不给苍生安排些莫名其妙的霉运,实在不行和地府商量商量非自然死亡的鬼魂干脆就都拒收然后遣返回原身…… 或许还是有机会达成的……吧? 而健康倒是看起来更容易些——先管住了瘟神什么的别让传染病肆虐凡间,再大力发展医学,把养生、医学等知识和预防疾病的求生意识硬塞进生灵脑子里…… 虽然看上去此路漫漫,但其实主要去卷管医学和宣传的神仙就好了,要负责操心的神其实更少了呢~ 颇感头疼地皱皱眉,浑然不知自己鸡蛋白就要皱成橘子皮的廿六将视线停留在前面的“幸福”二字上。 幸福…… 什么是幸福?! 这玩意儿根本无法定义啊! 别说人与人之间对此的判断不一样了,就算是一个人自己,对此的感受都可能随时变化! 就拿她自己来说,当初被豺狼妖们囚禁在山洞里当人牲时,最能令她感到幸福的事就是听豺狼妖们说最近吃人肉吃腻了——这意味着起码近期她不用担心自己或哪个同族被他们宰了打牙祭,又能苟活几日了呢。 而此时此刻,已经坐在广寒宫蒲团上听嫦娥仙子讲课的她,能想象到的最幸福的事,就是尽早修炼有成进入天兵队列中,为剿灭恶妖出一份微薄之力! 眼前浮现出试炼中自己在妖族大军里提枪杀了个十进十出的畅快场面,廿六不敢想象,如果这在现实里能成真,那自己将会是一个多么快乐的小天兵! 总而言之,“幸福”并非什么有形的、稳定的存在,而是一种无形且随时可能变化的私人感受。 在这种前提下,想要寻找出完美的方法,着实是登天之难! 就这么短短一瞬,廿六就能想出无数个达成这一目标所需要完成的各种繁杂步骤——调查并解决三界苍生此时的心愿和困扰,根据三界未来发展趋势预估并预防苍生今后可能会诞生的心愿和困扰…… 光是宏观的解决办法已经足够麻烦了,更不提还需要完成三界生灵人口普查、生灵心愿实时监控等耗时耗力还必须日常更新数据的工作了…… 深深叹出一口气,廿六生无可恋地想——果然,还是先把恶妖们都杀光,减少点儿多余的三界人口,更方便吧…… 而另一边,文试第一的牛花目光停驻在“三界苍生”四个大字上,则是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啊,不知怎么的,忽然又有种当初试炼里被嫦娥仙子化身的夫子按头写策论的恐惧了呢~ 他就算再心怀侥幸,有试炼中的前车之鉴,也不会天真到以为嫦娥仙子出的第一道题,自己就能够自行缩小范围只针对某一类生灵探讨,又或者是干脆摆烂给出一个宏观到跟废话没两样的答案敷衍。 所以…… 嫦娥仙子啊,咱就是说,这个宾语的范围,是不是过大了啊? 这都不能叫数量磅礴,简直就是无穷无尽啊! 下意识想抬起自己几乎看不出手指的牛蹄子,结果只换来大白鸡蛋一阵晃荡后,被荡晕了的牛花目光呆滞。 三界苍生……紫霄宫里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鸿钧道祖属于三界苍生,青草地上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的小牛犊妖也算三界苍生。 可这两者能同日而语吗? 前者想的肯定都是关乎三界生死的大事,后者想的估计就是吃吃喝喝那点事。 但问题是——沟通难度是一样的大啊! 虽然还未曾有机缘上紫霄宫拜会道祖,但牛花用牛蹄子想也知道—— 单单想上紫霄宫和道祖搭上句话都那么难,又怎么可能轻易和人家推心置腹,了解人家堂堂道祖有什么关于幸福的向往呢。 见到小牛犊子倒是不难,但真在奶牛族里帮其它牛妖照顾过小牛犊子们的牛花可是深有体会,和它们沟通不是人家配不配合的事,而是双方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啊—— 幼崽这种存在,人家自有一套语言体系,你一个早失去童真的复杂成年牛,根本混不进去人家的世界,更遑论是听懂人家的心愿呢。 仅仅是第一步探查能够让苍生关于幸福的想法都足够难了,再之后还要给他们一一实现心愿或者解决困扰…… 一人一个想法,这得干到何年何月去啊?! 大白鸡蛋僵直立在蒲团上,牛花绝望地想,要是提出用愚民政策,让三界苍生都变成不饿死就感到幸福的傻子,不知道嫦娥仙子会不会手下留情不当场劈死他…… 各种纷乱的思绪自脑海中闪过,廿六和牛花又不约而同抬眸,目光直指仙锦最上方。 ——“如何令三界苍生幸福安康”。 天庭公务员考试选拔出的文武两位魁首同时苦笑了起来,嫦娥仙子这道题出得,真是言简意赅啊,连主语都没有呢。 可这也就意味着,完成令三界苍生幸福安康这一使命的生灵,并不限于他们自己,还可能是整体新神,又或者可能辐射到整个天庭,乃至更加广泛的范围内。 幸运的是,在没有明文限制的情况下,他们拥有选定视角的自主权,不必被强制着去以自己并不熟悉的生灵的视角去思考,相对应的也能做到言之有物,乃至有事实与数据进行佐证。 而不幸的是,选择哪个视角,或许本身就是评定他们表现的一种标准——只拥有凡间生灵思维的你,是否当真配成为堂堂神仙呢?只拥有神仙高高在上视角的你,又是否当真能共情凡间生灵为其考虑周全呢? 望着那潇洒飘摇的仙锦,视线下移落到微笑看他们反应的嫦娥仙子身上,廿六和牛花齐齐“嘶”地抽了一口冷气。 ——嫦娥夫子,恐怖如斯啊! 而其余的新神,哪怕心思单纯些没想到最后一层的,也大多都能思考到前两层了。 悄无声息地,大白鸡蛋们都停止了晃荡抖动,规规矩矩立在了蒲团正中。 本以为自己能于万千生灵中脱颖而出,已是足够担任神职的栋梁之材了。今日被嫦娥仙子一考,才知道,自己不过才刚起步啊…… 一时间,广寒宫宫门外的平地上,鸦雀无声,满坐寂然,唯有那一树仿若无穷的鹅黄色月桂花瓣还在亘古不变地飘然而下。 半晌后,后排中某位新神仗着自己已经被变成了一颗鸡蛋,且连能暴露视线的眼睛都被掩去了,遂不再羞涩畏惧,操起公鸭嗓子请教:“此题玄妙,小神愚昧,还请嫦娥仙子指教。” “唔……” 从容停下抚在玉兔毛茸茸后背上的手,嫦娥轻轻挑眉,含笑道:“不错,能率先张开口,还能承认自己愚昧……很有勇气啊。” “不过,借此推脱考教,直接伸手要答案,可是不行的。” 她目光逡巡过大白鸡蛋们,清冷眼眸恍如能透过一颗颗大鸡蛋看穿他们的原形。 直到新神们再次屏气凝神,场面又一次近乎凝滞后,嫦娥方才道:“放心,这个答案,我不是要你们仅凭一人之力就立刻给我写出一份完整策论。” 素手一扬,台下的地面上忽而泛起一丝丝纵横交错的莹白光华,将一张张蒲团连同其上的新神们一一圈了起来。随之变动的,是极速转移了方位的蒲团。 待被蒲团拖着走的新神们回过神来,还不及为自己不用肝死松口气,就愕然发觉自己已被换了位置。 自然,原本还能依据开课前众神站位判断出身份的同桌们,此时也不知四散到了何处去。而自己前前后后那几颗大白鸡蛋,就更不知道其原形是何方神圣了。 台上,嫦娥望着自己全新排列出的座次表,满意地笑了:“现在,每一行的新神为一组。” “咱们这堂课要上凡间时间里的整整一个月,现在不过才过了一天,接下来的时间,就先交给你们自己。” “二十天后,我要听到你们以小组为单位的汇报。” 掐诀向仙锦一弹,她示意新神们看向那几排崭新的字:“不要求诸位文采斐然,但既然大家都是经历过天庭试炼之人,又即将成为身受苍生香火的神仙……那么,言之有物的论点,定然是能够信手拈来的。” “结合自身在现实或试炼中的观察与经历,为每个论点提供真实准确具有说服力的数据和事例,也是不在话下的吧?” 听着已情不自禁哀嚎出声的鸭子叫,嫦娥脸庞上浮起和善的微笑:“不要想着蹭同组其他神的成果,或是排挤同组成员不让人家说话哦。” “你们每个神的过往和试炼经历我都心知肚明,有没有奉献出想法,到时一听便知。” 哈,为了确保他们之间有足够的思想交流,她可是每组都安排了不同种族、性别、年龄、地域、修为的新神。 回头只看那一组少了哪种视角的思考,自然就知道能听出是谁在摸鱼了。 被她抱在怀中的玉兔默默低下头:果然啊,还得是嫦娥这个会摸鱼的人,最知道怎么治其他摸鱼怪! 作者有话要说: 娥姐:有我在此,谁敢摸鱼?! 第106章 啊这…… 刚刚才松了一口气的新神们沉默了。 本来还以为嫦娥仙子是要大发慈悲准允他们私下各自准备后再进行答辩,万万没想到啊,个人作业忽然变为了小组作业。 就…… 这就意味着不止要考察他们的学术能力,还要考教他们的社交能力啊…… ——压力翻倍! 自然,能在试炼中脱颖而出获得上等评价的新神们,在幻境中起码也都当上了一国之君、一族之长、一教之师,自然不至于还一个个畏缩着不敢与人说几句话。 想当年咱也是千万人敬仰的领袖,岂能怕你一个小组作业?! 更何况,就算表现得再不济,这不还有外表这层鸡蛋身遮羞,谁也看不到自己是谁嘛~ 只是……怕不怕是一回事,累不累又是一回事。 抬眸瞧了瞧飘摇仙锦上那令人眼前一黑的大选题,大白鸡蛋们微微一颤。 求求了,单是做完作业已经要费很多力气了,同组成员可千万别有什么摸鱼拖后腿的混蛋啊! 就算有鸡蛋化身隔着,嫦娥也仿佛能看到新神们一个个垂头丧气、没精打采的模样,比之后世那些赶早七上班的打工人也不遑多让了。 微微一笑,她并起双指向前一挥,大白鸡蛋们面前光华一闪,就见每人身前都浮起了一颗橘色仙果。 “尔等还未辟谷,然是药三分毒,日日吃辟谷丹对今后踏上修行之路也并非善事。” “此果乃是娲皇宫人族女仙岚仙子栽育出的辟谷果,尔等此时服下,两月之内均可不受饥寒之苦。” 待大白鸡蛋们一个个或惊喜或好奇或迟疑地服下辟谷果,嫦娥又是一扬袖,数道光华自她袖中飞出,悬浮在仙锦前。 解决了基础生存保障问题,下面自然就是开启激励机制啦~ 她又不是什么无情压榨打工神的无良资本家,就算指着新神们拉磨,那也得把胡萝卜给人家挂上了啊。 众新神顺着流光定睛看去,只见那仙锦之前,漂浮起了诸多一瞧便极玄妙的宝物,功法、法宝、仙果等等不一而足。 如廿六、牛花、胡博闻等修为尚浅的新神,目光还只停驻在那几件散发着强势威压、流转有神异道韵的宝物上。 而如赤精子、申公豹等早已踏上仙途练就了一副好眼力的道家弟子,则是极轻地瞥了一眼某些看似朴实无华的宝物,旋即就沉默着垂下眸去——能够自晦的仙物,多半已开始诞生了灵识,天庭好大的手笔啊…… 不过,想到此处,赤精子和申公豹等阐截两教弟子们一直悬着的心倒稍稍安稳了几分。 虽说这几个月玉帝和王母已经与师尊们扯完皮,他们能以不背负“叛徒”罪名的清白之身留在天庭了,但未来在天庭为神的日子,到底能否比得上从前在师尊座下侍奉之时,却犹未可知。 但今日不过只是第一课,天庭都能拿出这等宝物,想来,是有一二诚意的。 赤精子暗暗叹了一口气——起码在天庭可以靠自己的成绩去争取优待,而非如在阐教之时,无论自己表现得多好,师尊和师兄弟们眼里还是只有广成子…… 申公豹默默握拳——哼,阐教那些师兄弟们都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连待姜子牙那个新上山的都比待自己和颜悦色,我倒要叫他们瞧瞧,不必再讨好他们求青眼,如今在天庭,我也能挺直腰板靠自己得到宝物! 哎…… 并未坐在一处的二人莫名心有灵犀地齐齐垂眸——他们当真不是为了一两件宝物就能欺师灭祖的人,只是长久地见不到上进之路,纵然再孺慕师尊,也终究是免不了心灰意冷的啊。 至于转投天庭,咳,他们可不是贪图什么宝物,纯纯是看天庭行事公允,想在此造福苍生发光发热。宝物什么的……那不过是因他们自身太优秀,所以顺带就得到了而已嘛,吸溜~ 高台之上,俯视着下面那许多微微颤动的大白鸡蛋们,心知有些新神在想什么,嫦娥却没打算将这功劳让与天庭。 天庭在三界众生眼中是一个整体没错,可要是新神们因她们的善意,而在今后履职过程中对某些神仙抱有过高的期盼,为之所欺瞒利用,那就反倒是一桩遗憾了。 是以,她毫不犹豫地直白道:“这些宝物,乃是天庭七位公主殿下、娲皇宫人族女仙和本宫所出。” “唯愿尔等今后勤勉履行神职,莫负了我等的期望。” 打完大棒给完甜枣之后,嫦娥便不再赘言,放手让新神们以组为单位畅所欲言,她自己则是以“不愿新神们紧张”为由,悄然绕到了月桂树后,盘膝开始打起坐了。 惬意地啜了口仙露,嫦娥先毫无仪态地伸了个懒腰松松筋骨后,才开始悠然修炼。 不得不感慨,后世凡间想出研讨会这种授课形式的夫子着实是天才,不仅能有效促进学生之间的学术交流,还能给夫子自己充分留出休息时间。 想到末法绝境时代那些趁着学生们唇枪舌战之际,自己偷偷打开手机那个神奇之物开始看小说、打游戏的夫子们,嫦娥打坐的背登时挺得更直了。 比起他们,咱这算什么摸鱼?这分明是孜孜不倦提升自身学术能力啊! 月桂树另一侧,被她留在高台上充当课堂小助手的玉兔深深叹了口气。 嫦娥啊嫦娥,你果然还是这么爱摸鱼! 但你摸鱼就罢了,能不能记得带上我啊?!! 生无可恋地趴下身子,脑袋枕在两只圆圆的爪子上,它百无聊赖地去看新神们开小组会议。 哟,这儿有个提出要把洪荒万千种族隔绝开来的,说什么把各族生灵赶到不同的地域去,之后再搬座大山或挪条大河隔在各族边界线上。如此一来,各族之间不会接触往来,自然也就不会相互征伐,三界自然就能和平安康啦~ 被这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提议引起了兴趣,玉兔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到自己后,暗暗施诀让自己能透过大白鸡蛋身看那新神的原形。它倒要看看,是哪个大聪明说的。 嚯?!是鸡族出身的啊…… 那不奇怪了,毕竟洪荒大部分生灵都以它那一族为食,它没想着屠灭别族,已经算厚道了。 同样是大部分生灵食谱常客的玉兔心有戚戚,再次趴了下去后,漫不经心地将视线落在最前排的牛花身上。 玉兔一个激灵:“……” 不是,这牛花怎么回事啊?! 兔眼睁得圆溜溜,玉兔就见这位原形为雄性奶牛妖的新神,正慷慨激昂提出要给所有打算出轨的雄性做绝育,还一脸愤懑地强调说必须要采用物理方法,免得他们行为不检点,搞出什么传染病来,还得让他这个学医的浪费大把时间给他们治病…… 长耳尖尖倏尔一抖,纵然自己是一只雌兔,玉兔还是不禁敛气屏声,默默退后几寸,生怕被牛花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残暴,太残暴了啊! 嫦娥啊嫦娥,看看你这试炼设计的,搞什么性别反转,把人家一只公奶牛,都霍霍得完全忘记自己立场了啊! 这牛花也是只狠牛,都说医者仁心,你这语气听起来倒是挺仁慈温柔的,但能不能不要这么温柔地说出这么恐怖的话啊! 脑海里不自觉想象出牛花一边温柔似水忽悠着雄妖,一边毫不迟疑地手起刀落…… 嘶——恐怖如斯! 更奇怪的是,为什么她同组的清清仙子,竟然听得双眼发光啊?!为什么还情不自禁伸手比划上了?! 仙子,你不要被带出奇奇怪怪的想法啊!!! 慌张地甩甩脑袋,企图把满脑子鸡飞蛋打的悲壮场景甩掉,玉兔慌忙转移视线,企图看廿六洗洗眼。 她在试炼中都当上皇帝了,那一定是很城府深沉的,应该、应该不会这么异想天开的吧? ——嗯?! 霍然起身,三瓣嘴里那两颗大门牙都要惊得龇出去了。 姐妹啊!你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做出蓄势待发的前摇动作了呢?! 不就是同组成员没同意你给吃人恶妖搞连坐的提议吗,没必要这么激动啊! 你一个大鸡蛋,这么使劲地往前蹦跶,一副要以蛋击蛋同归于尽的架势……小心鸡飞蛋打了啊!!! 幸好,幸好…… 见那大白鸡蛋被阵法牢牢挡住,玉兔才暗暗松了口气。 好险,忘了这家伙在试炼里是行伍出身了。 也幸好嫦娥把新神们都变成了鸡蛋,要是变成了小鸡,那这不得满场子菜鸡互啄、鸡爪纵横、鸡毛飞天?! 想到那令兔心惊胆颤的场景,再想到自己还得看场子看二十天…… 玉兔登时双眼一黑。 嫦娥,你个摸鱼怪,给我干干活儿啊!!! …… 终于,在玉兔的望眼欲穿下,高台上的香缓缓燃尽,大白鸡蛋们踌躇满志地站在高台上,俯视着台下的未来同僚们,意气风发地汇报着自己这一组二十日来辛辛苦苦整出的报告。 而当第一组新神们演说完成,略带些期待、羞涩与矜持地齐齐看向嫦娥仙子,等待她专业的点评时—— 嫦娥微微一笑,转过头,望向台下:“诸位有什么疑问吗?” 哈,聪明的导师,才不会自己一个个给学生讲题——费心费时不说,万一讲错了,那不但丢脸,还会误人子弟的! 更何况她这“如何令三界苍生幸福安康”的命题这么大,千万年了洪荒也没能实现这个目标,她要真自己就能全都解答了,那天道由她来当好了啊! 所以啊,还是叫他们自己思维碰撞吧~ 理嘛,越辩越明。 但凡能把一点辩明白了,对未来要受他们管束的苍生而言,都算是一件好事了。 心安理得地再次当起了甩手掌柜,嫦娥默默感谢起后世末法绝境时代那想出研讨会教学模式的夫子——当真是我辈摸鱼人的楷模,和提出学习互助小组的夫子一样,着实是造福了千万老师啊! 而她此言一出后,台下,静默了一刹。 嫦娥微微眯起眼,笑得很温柔:“所以说,不会有人没认真听你们同僚的发言吧?” 正埋头各自准备着自己接下来发言的新神们:…… 咳,怎么忽然之间,就有点儿心虚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新神们:难道在别人汇报时,趁机准备自己的内容,不是研讨会的正确打开方式吗?! 第107章 新神甲:噤若寒蝉。 新神乙:面面相觑。 新神丁:坐立不安。 被嫦娥仙子的目光在大片蛋白上逡巡而过,纵然明知自己此刻乃是大白鸡蛋的模样,台下原本还在和同组成员一起准备稍后演讲的新神们,也都不由垂眸敛息,生怕出一点声响引来关注,被看出自己莫名的心虚。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缘由,莫名其妙的,就连坐下柔软温暖的蒲团,此时都好像藏了针,扎得他们又想站起来,又碍于场合,不得不忍着身下刺痒,牙根都快咬碎了也半分不敢动弹。 倏尔,纤长手指在桌上扣了扣,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广寒宫前,混着月桂花的馨香,飘向新神们的方向。 嫦娥仙子依旧笑得很温柔,语气亦是极温和的:“怎么,诸位是觉得,其它组表现如何,与你们无关?” 新神甲:……噤若寒蝉。 新神乙:……面面相觑。 新神丁:……坐立不安。 当然,林子大了那是什么鸟—— 咳,是新神基数如此庞大,自然不会所有人都为嫦娥所轻易震慑。 某位完全没听说过嫦娥战慈航一事的“匿名”阐教边缘弟子,施施然放下手中还在涂涂改改的仙锦,撩起眼皮抬眸看向嫦娥,操着一口粗粝的公鸭嗓子反问道:“难道不是么?” 有意在天庭博出一条上进之路是一回事,但放下身段真将新神们当做同窗,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想他申公豹乃是堂堂元始天尊座下弟子,此前的同门都是如广成子、玉鼎那般道法高深的炼气士。 如今在此处与一干连修炼之道才方方踏上的凡俗之辈同列听课,已是极其委曲求全了。 若非想要观察其中是否有值得注意的未来竞争对手,兼之赤精子师兄也未轻举妄动……从嫦娥擅自对他施法将他幻化为这可笑的鸡蛋之身时,他就该甩袖离开的。 更何况,那些修为低下、见识浅薄的新神们会怕嫦娥这月宫仙子,他申公豹却是不怕的。 从前在昆仑山,他可是听说过嫦娥的来历的——不过是当初误食了隔壁西王母赐给她良人的灵药,才在机缘巧合下奔月成仙的凡间女子罢了。 听起来是有几分运气,但自己可是跟随在元始天尊座下修炼,掌握了诸多阐教玄妙法术的修士! 呵,除非这嫦娥能有媲美师兄们的修为,否则还不配被他看在眼里! 不过…… 目光在嫦娥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申公豹心中暗暗为自己的荒唐想法发笑——就这么个细胳膊细腿的,还未必有姜子牙那傻子能打呢! 是以,有异于许许多多在嫦娥诘问下不敢言语的新神,申公豹却是毫不畏惧地当场反问。 自然,早和赤精子师兄失散在茫茫大白鸡蛋堆之中的他,是浑然无法发觉自家师兄那诡异的沉默态度了。 而台上,嫦娥—— 嫦娥心中暗暗松了好大一口气。 感谢这位不知名的大白鸡蛋同学! 自说自话还没有背景音乐,是真的干啊! 别看她面上云淡风轻,实则脚下已经快在地上再给月桂树刨出一个新坑了! 默默感谢了一下这位接话的好心神,嫦娥维持着淡然自若的神态,扫视台下大白鸡蛋们一圈后,朗声道:“我知道,尔等许多神,经历了一番试炼,尝过了身处高位的滋味。又或许,上天之前,尔等在凡间本就身份尊贵,早就习惯了乾坤独断。” “但这并不意味着,尔等就不需要听取他人的想法。” 站起身,朝着刚刚汇报完此时正僵立在高台正中央的那组新神们一抬手,她俯视着台下所有新神们,淡声问道:“可有人知道他们提出了什么想法?” “这想法是否与你们有相同之处?又或许是截然相反的观点?” “若观点相同,那连人家想法和论述都未曾注意过的你们,又凭什么以为,自己的发言就可以胜过人家,获得奖励?” “而若观点相反,那尔等可有把握能针对人家提出的每一处佐证进行辩驳?可有把握让我信服于尔等,而非其它组?” 高台之上,点点花瓣飘落而下,月华清辉映照雪颜,侃侃而谈的仙子意气风发,新神们不由抬头仰望,却在触及她明亮目光后,纷纷恍惚失语。 能在此处有一席之地的新神,最差也在试炼中获得了上品下等的成绩,再不济也能在幻境中闯荡为一教之师。固然近来可能因试炼里最终的尊崇地位而刚愎自用了些,但经嫦娥一番点醒,却也皆可立即明晓了自己的不足。 登时,许多新神便双目一凝,心中暗自警醒了起来——这里可不是自己的金銮殿/家族/教派……自己此时不过是初登天庭为神,若不先蛰伏起来……怕会因小失大! 而嫦娥,见台下新神们再次陷入了沉默,嘴角微翘,扯起丝嘲讽的弧度:“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把握?” “知己知彼尚且做不到,又凭什么奢望自己能赢?” 语罢,她目光落在方才出言挑衅她的大白鸡蛋上,语气平淡,却是不怒自威:“你可还有疑问?” 申公豹:“……” 他不过就说了短短几个字,这嫦娥怎么没完没了说了这么一大堆?! 而且好像还有些道理…… 不、不对! 心里打了个激灵,申公豹微微有些恼怒——不过几句瞎话,如何就值得自己信服了! 果真是凡人出身的小女子,也只会逞这等口舌之利了! 可到底是有几分城府,心中暗自羞恼,面上反而含起笑来,便是幻化出的大白鸡蛋,都格外平稳亮泽了许多。 只听他用粗粝的公鸭嗓子笑道:“那仙子不妨和我打个赌?” “若今日我组成绩为首,则这些奖赏,则尽归我组所有?” 当然,嘴上这么说着,申公豹肚子里却早已打好了算盘。 这些日子以来,他观察这所有新神之中,唯有他和赤精子师兄出身最为尊贵。虽也有截教出身的,但那些大多都是自知血脉低贱大道无望的三四代弟子,和他们这些阐教二代弟子可是云泥之别。 是以,只要赤精子师兄与他不在同组,那他在这组里便是最为强势的新神。届时他想独吞宝物,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肚子里算盘打得“噼啪”响,申公豹目光落在仙锦前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奇珍异宝上,眸中的贪婪简直可以滴出水来。 不错,不错,这天庭可真不错。果然,这才是适合咱发展的土壤啊! 嫦娥:“……” 虽然自己眼中对方也只是颗看不到双眼的大白鸡蛋,但莫名就是能感受到这人看向奖励的目光有多炽烈呢…… 不过…… 心中微微一动,嫦娥略感古怪地蹙了蹙眉。不知为何,总感觉这个邀人打赌的套路,在哪里见过啊…… 默默施诀看了眼这颗反骨的大白鸡蛋,嫦娥悟了。 申公豹啊?那不奇怪了!这家伙当初不就这么套路姜子牙的嘛! 眉梢轻轻一挑,嫦娥好整以暇地看向申公豹,在对方翘首以盼自己能够上当的期盼眼神下,平平静静吐出三个字:“想得美!” 手指抚上玉兔的背,她扬起下巴,目光轻飘飘落在申公豹化形的大白鸡蛋上,语气骄矜:“你以为你是谁?” “我已定下了规则,所有新神们都在为之奋斗。凭什么为了你的一句话,就要牺牲他们应得的奖励?” 闻言,台下那些本在默默看着热闹的新神们也反应过来了,即便心知自己此时的鸡蛋身根本给对方造不出威慑性,也当即一个个对着申公豹怒目圆睁起来。 ——好家伙啊好家伙!你这小子,不仅是在挑衅嫦娥仙子,也是想抢走我的宝物啊?! 我可都看好了,那柄剑/那棵仙草/那本功法……可是我势在必得的,绝不可叫你抢了去! 再者说,你一个神又用不了这么多东西,怎能如此贪心? 难道说…… 几个在试炼中搞过朝堂争斗的新神已暗自警惕了起来——这家伙莫不是不但想要提升自己的修为,还想趁机抢走我们的机缘,拖慢我们的修行吧?! 察觉到了一阵快要能把自己烤化的灼灼目光,申公豹:“……” 浑然不知各位未来同僚内心戏已经进展到下课后要先下手为强对付自己的他,今时今刻唯有一个想法——委屈!咱就是说,一个大写的“委屈”! 奇了怪了,明明以前洪荒大家都很质朴的呀,自己每次下山随便说几句话就能忽悠好几个傻子,怎么在这里就不灵了? 不跟着自己一起反对嫦娥也就罢了,怎么还反过来怒视自己了呢?! 想不通,真是想不通! 而嫦娥却没给他多少反应的时间,心知此人在而今的洪荒也算伶牙俐齿,怕他再动摇新神们的信念,嫦娥随即乘胜追击道:“何况,你以为我是在为难你吗?” 在申公豹张口就向呛声“难道不是吗”前,她再次抢过话头,正色道:“我既然为尔等之师,便会负担起为师之责,悉心教导尔等!” “我问你们,今日上课你们不听同门发言,那是否来日上了灵霄宝殿,你们也不去听同僚们发言了?” “日后你们自己有了诸多神庙,也顾着享受百姓的香火,却不听人家的祈祷吗!” 手指敲在石桌上,碰出清脆的声响。 嫦娥望着台下的新神们,语重心长:“尔等既以上天为神,便应有为神的自觉!” “三界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每一件事或许都同时关联着天庭各司,与你们的职责息息相关,与苍生安宁紧密相连!” 双眉微蹙,她一掌拍在桌上,神情里充满了痛心疾首:“连这点儿觉悟都没有,你们实在是……” “令为师失望啊!” 申公豹:……该说不说,这装腔作势的套路,我好像也有点熟悉呢。 作者有话要说: 申公豹:糟了,碰上对手了! 第108章 该说不说,前世在封神之战中,能前前后后拉了那么多神仙去帮商朝跟姜子牙作对,申公豹是很有几分急智与顽强在身上的。 眼见嫦娥几句话就将新神们拉拢到了她那一边,甚至还反过来给新神们扣了顶不思进取的帽子,惹得一众新神们心生惭愧…… 他眼珠微微一转,立即就换了另一种语气与策略,委屈叫屈道:“仙子容禀,当真不是我等有意怠慢啊!” “实在是时间紧急,我等唯有这短短二十日可筹备,但这题目如此艰难,我等也只能趁着这点儿时间,再查缺补漏一番。” “当真不是有意不听同僚们发言的啊!” 申公豹这番话,简直是站在新神们的立场上当嘴替,将他们的委屈与无奈说了个明明白白。兼之虽有公鸭嗓子在搞笑,但他抑扬顿挫、慷慨激昂的一番唱念做打,却也将种种情绪展现了个淋漓尽致。 是以,待他说完之后,许多新神们固然一面羞愧于自己不能像嫦娥仙子说的那般觉悟高,另一面却也不禁气馁委屈了起来——他们当真没有偷奸耍滑,只是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嫦娥仙子为何不能体谅一二呢? 而也化身为了大白鸡蛋的胡博闻听某个同组成员以极低的嗓音嘟囔了几句抱怨后,心中更是平添了几分焦急与担忧。 当日拜别娘亲上了天庭后,她就察觉到了新神们在天庭老臣们的挑动下有几分心思浮动。思及娘亲说的要多请教仙子们,她立刻就悄悄找到嫦娥仙子和岚仙子禀报了此事。 当时嫦娥仙子说之后会安抚好新神们,眼见这堂课里仙子的种种操作果然已经压下了新神们躁动的情绪,她方才那真是暗暗松了好大一口气。 可现在……这老是跑出来和仙子唱反调的新神是谁?怎么这么讨厌,还想拉着其他新神与仙子对立?! 狐狸眼微微垂下,胡博闻默默将申公豹的位置记了下来——等下课了,她就假装仰慕对方的风采,跟到对方的住处,瞧瞧对方到底是哪尊大神! 哼,想给嫦娥仙子捣乱?先过了我胡博闻这关! 看她不打听好他都在背后做了什么对不住仙子们的坏事,到时候全都禀报给仙子们! 还不知自己已经有了一位全自动课代表的嫦娥,闻言却好似大受触动,一脸惊讶地重复:“时间太短?” 只见她抱着玉兔站起身,目光茫然望向无尽虚空,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那……多长时间算长呢?” 在新神们微微松了口气,以为她终于要意识到自己的不易时,就见嫦娥仙子视线转移向他们,神情无比认真地问道:“所以……若来日尔等参加天庭朝会,陛下和娘娘降下旨意要尔等即刻出兵讨伐不臣,尔等是不是还要同陛下、娘娘商量,说要先给你们个十年八年练兵,才能下凡捉妖呢?” “然后等到妖孽们神功大成了,在你们还慢悠悠练兵的时候,先自己杀上天庭,把所有神仙连同你们一锅端了?” 似乎是被这猜测惊到了,她原本有几分狭长的眼尾也被撑大,一双标准的丹凤眼顷刻间睁成了圆圆的杏眼,清眸中更是盛满了惊异之色,恍惚道:“那若来日有凡俗生灵进尔等神庙祷告,乞求尔等助其早遇良缘、繁衍子嗣……你们是不是还要在天庭先修炼个几十日相关功法,才能响应人家的祈祷呢?” “那你们是打算让百姓们干等到八十岁再成亲,还是让他们先随便找个人成亲,等到你给他们算出了良缘,再和离去结个二三四五六七八婚?孩子也是……是打算让百姓们到了八十岁,再来个老蚌怀珠吗?” “啊,”说到这里,高台上的嫦娥仙子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惊呼一声,脸色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对着新神们勤切嘱咐道,“那你们可别忘了再练点给人家保命的功法,免得再因为你们的拖延,害得人家难产了!” 台下的新神们:“……” 虽然你神情这么认真,语气这么诚恳,态度看上去完全是在帮我们考虑,但这一字一句……嘲讽之意根本就是要化为实质冲出来一巴掌打在我们脸上了啊喂! 而再次被堵住借口的申公豹:……倔强公豹,永不认输! 暗暗为自己打气之后,他咬咬牙,眼珠以飞速在眼眶里转了好几圈后,终于双眼一亮,又想出一个盲点,当即扯着公鸭嗓子大喊道:“这怎么能一样?!” “我等正式入神职之前,不仅有诸位人族女仙和天庭公主们授课,各司神仙也会教授我等如何履职。等到担起神职之后,我们自然能立即担起责任,不必再有任何拖延。” “而现在,我等本便是刚刚上天的学习阶段,理应循序渐进!” 自觉自己猛然迸发出的这一点灵感玄妙至极,说到最后,申公豹甚至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竟尖叫到破了音! “噫——” 嫦娥还来不及缓缓被破音鸭子叫震到了的耳朵,耳畔就又响起了玉兔满是嫌弃的传音:“他急了他急了。” 失笑拍拍玉兔的背,嫦娥看向申公豹,语气戏谑:“各司神仙会教授尔等如何履职?” “这是哪来的消息呀?我和你们的考官们,怎么都不知道呢?” 申公豹倏尔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要暴露了某些事,不由一顿:“这——” 凤眸倏尔一凝,目光宛若秋夜里肃杀的冷月,直直射向申公豹:“看来这些时日,你与各司神仙走得挺近的嘛!” “怎么?天庭的酒肉吃得可还顺口?各司的歌舞看得可还赏心悦目?” 申公豹嘴唇嗫嚅两下,一时之间却不知如何应对,唯有张口结舌。 失策了失策了,老臣们可千叮咛万嘱咐过,这私底下的事,绝不能被掀开摆在台面上! 目光冷冷刮过台下那一片同样噤若寒蝉的大白鸡蛋们,直将他们刺得瑟缩僵直后,嫦娥才嗤笑一声:“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以为,开课前的这段时光,就是用来各种吃喝玩乐的吧?” “怎么?不过是一场幻梦里的试炼,就当真以为自己操劳了一辈子,觉得享受享受也没关系了?” 视线饶有深意地在几个已经与天庭老臣们称兄道弟起来了的新神蛋身上停驻片刻,她忽而抬起手臂—— 莹白广袖飘荡在清冷水汽中,纤纤玉指掐诀凝起盈盈光华,一面三层楼高的月镜插在高台旁的土地上,正正面对着台下新神们。 手掌一翻,待月镜随之放出凡间某座山上千万修士齐刷刷挥动长剑的晨练场景后,嫦娥一指那令人心潮澎湃的壮阔场面,抬起下巴道:“瞧,人家凡间的修士比你们的修为还要高深,却也日日焚膏继晷与天争命,丝毫不敢懈怠!” 再次挥手,月镜中的画面随之流转,定在了凡间某个王朝的官署之中,嫦娥一指那一排霜雪满头也还在伏案理政的老者:“看,人家凡间的朝臣比你们俸禄还要低,却也日日孜孜不倦夙兴夜寐,丝毫不敢懈怠!” 月镜中画面再次变换,料峭春寒里一望无际的田野上没了秋日金黄色的农作物,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静待播种的土地:“瞅,人家凡间的农夫比你们命苦得受风吹日晒,却也日日脚踏实地春种秋收,丝毫不敢懈怠!” 目光淡淡扫过嗫喏着再张不开口的申公豹,嫦娥俯瞰着底下那一个个绷紧了蛋白僵立在蒲团上的大白鸡蛋,轻轻拧眉,语气诧异:“别人都在努力,怎么就你们心安理得地开始休息了呢?” “你们这个年纪,是怎么睡得着觉、赴得上宴的呀?” 忽然被卷到了的新神们:“这……” 主打一个唯唯诺诺! 但与此同时,也不禁暗自在心里叫苦叫冤起来…… “哦!”眼角眉梢染上几分讥诮,嫦娥又夸张地张大口,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也是啊,身为新晋神仙,想来对你们而言,天庭前辈们的宴可是不好推呢!” “所以,你们也就只能‘特别为难’地、‘勉为其难’地去‘应付’一番了,是吧?” 短短一句话,被她说的,就好似每个字都在她舌尖摩挲过一般,有时咬字重到明晃晃的意有所指,有时又语气轻飘飘仿若只是漫不经心的调侃。 可哪怕没有被她教育这么半天,能在试炼中获得上等成绩的新神们,又哪里会听不出她的阴阳怪气呢? 只是他们确实也有嫦娥仙子所说的那重困境——若是甫一入天庭就拒绝老臣们的邀约,他们也怕得罪人家日后被下绊子呀! 倒不如顺势而为,提前结交些人脉…… 不用施诀去看他们原形的脸色,嫦娥都能想象到有多少新神此时会在暗中委屈。 施施然落座回去,嫦娥颇为同情地点点头:“是呀,你们也很为难呀。” “所以就连自己的寿命都不顾了,对吧?” 目光越过愕然怔住的新神们,望向远处那一座座天庭宫殿的方向,她语气玩味:“老臣们能够日夜潇洒……是因为人家要么修为高深,纵然一时耽于玩乐,也还有早年辛勤修炼出的近乎与天地同寿的修为,早就不再需要担心哪日寿尽没命了。” “要么出身不凡,纵然偶尔懈怠神职,也还有自家近乎无穷的底蕴,可以保其离开天庭后仍能逍遥天地间。” “而你们呢?有多少人能和人家比?” 目光落在已沉默不语的申公豹脸上,嫦娥知道,这段话,这反骨仔应该是听进去了。 毕竟她早听说了,他投奔天庭的一个重要缘由,便是因在阐教不受重视,上等功法、法宝和仙果往往都落不到他头上,这才让他担忧大道无望,反而平白蹉跎了岁月,日后油尽灯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轻轻一歪头,对着同样一片沉寂的新神们,嫦娥脸上浮现出嘲弄的笑意,又问道:“当日考试大典宣布过的吧?你们虽已上天为神,但却未必能一辈子牢牢坐稳天庭的神位。” “不提你们会不会因渎职而被贬下凡去,就是未来再有新神上天,若人家足够优秀,也是能随时将你们取代的。” “而那时,未曾勤勉修炼提高修为让自己寿命增长的你们,亦未曾勤勉履职获得足够功德保自己今后无忧的你们……” 她微微睁大双眼,语气饱含忧虑:“又该何去何从呀?”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感觉这一章很应景啊哈哈哈,有多少还在读书的妹妹们看到了这一章~ 快开学了吧?作业写完了吗?下学期功课预习了吗?假期有多培养什么兴趣爱好吗? 哈哈哈,这什么魔鬼提问哈哈哈哈。 但讲真,作业没写完的抓紧啊!不然临时赶作业真的超痛苦! 而且小说可以暂时先不看,姐妹们学习不要落下啊!!!尤其是初三、高三和准备考公、考研、考博的姐妹们!!! 第109章 沉默……是此刻的太阴星。 当嫦娥提到寿命这一致命问题时,不约而同地,近乎所有新神,都呼吸一滞。 若说此前她所言的什么耽误天庭朝会、凡人祈愿,只会让他们不由羞愧,觉得对不住别人。那耽误自己的寿命和修为,就是对不住自己,就太扎心了。 ——毕竟,他们当中许多凡人出身或是修为底下的新神,那是真的即将要寿命到头了啊! 是以,嫦娥话音还未落,台下一颗又一颗大白鸡蛋的蛋白上,就密密麻麻渗出了豆大的水滴,正是新神们冷岑岑的汗珠。 更有新神已然一脸凝重地掐指做起了算术题——根据此前人族女仙们提供的信息,已知自己上天前阳寿还有四年八个月九天又三个时辰,为神期间寿命倒计时陷入停滞状态,而以自己的根骨与悟性想要到达能延寿的地步起码还要再修炼…… 缓缓停下了不停跳跃的手指,这位算数学得不错的新神一脸麻木地想——啊,要这么久吗?累了……毁灭吧! “唉……” 轻轻的叹息声自高台上飘下,徐徐在水雾之间回荡开,打断了新神们纷乱如麻的思绪。他们寻声看去,惊愕发觉——对着他们这群不肖学生,嫦娥仙子清冷的面容上,竟然再次浮现起了温柔关切的表情。 那一双清眸,也退去了冰冷的讥诮嘲弄之色,转而满怀悲切与包容地望向他们。 就连她此前冷冷清清的嗓音,也轻柔了下来:“这些日子看着你们这般徒耗时光,我心里又何尝好受呢?” “公务员考试制度是我想的主意,你们都被我在试炼中亲身教导过的,更是我亲手选拔上天的……严格算起来,都可算是我的徒弟了。” 脸上升起温润笑容,嫦娥眉眼微弯,和声细语道:“洪荒之中,师生之间的关系,有时是比亲生爹娘与儿女之间的关系还要密切的。” “我身为你们的老师,又如何会不盼你们好呢?” 又是一声叹息,新神们怔然望着一转画风开始走怀柔路线的嫦娥仙子,有些不敢置信又同时有些局促羞愧地敏锐察觉到——她眸中的慈爱、包容与惆怅之色,甚至浓稠到几乎要溢了出来。 “这些天,无论七位公主,还是人族女仙,又或者是我,眼看着你们一点点被富贵繁华迷了眼,心中不知有多难受。” “我们是多么盼望着,你们能自己警醒,意识到如今什么,才是真正关乎到你们生死的大事啊!” 说到这里,她的嗓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或许是怕自己身为师长在徒弟们面前失态,新神们就见她微微侧过了脸,只垂眸低声道:“事已至此,我也唯有这几句话了——” “今后你们的千千万万年,绝不会如在考场里一样,有人时刻提醒你们何时开考、何时结束,乃至将会考察你们什么……” “你们唯有自己小心谨慎,方才能在迷雾中发现题目,寻找谜底。” 已盈起一层淡淡水汽的双眸望来,嫦娥仙子眼中难掩忧虑:“今后的每一题,凡有行差踏错,等待着你们的,或许都是万劫不复。” “诸君,当谨终如始啊!” 音落风起,太阴水华携着清冷水汽缥缈掠过,大白鸡蛋们恍若一个个失去了支撑,在瑟瑟风中摇晃不止。 原来,这些日子的种种,也是一场考验啊…… 原来,嫦娥仙子和其他老师们,都在为自己的应对担忧啊…… 原来,就算出了试炼,老师们也仍旧这般关怀自己啊…… 蛋白外挂着的大颗汗滴,也终于被冷风冻成了冰点,刺得他们脊背生寒。 目光失去焦点,新神们恍惚中茫然无措地抬眸,当视线无意识划过那飘摇仙锦和其前方漂浮着的种种宝物之时,新神们忽而明悟——嫦娥仙子,着实是良师益友,诲人不倦啊! 自己自以为这些时日与天庭老臣们结下了情谊,可细细想来,实则不过是酒肉朋友罢了。 就说这么多日,他们虽也会带着自己品酒食、赏歌舞,可但凡涉及延寿与修行之物,他们却是提也未提,甚至会在自己请教时转移话题。 偏偏,自己有时还傻乎乎以为是自己不懂神仙间的规矩,将话说得冒昧了,于是也只好惭愧地连忙顺着他们岔开话头,生怕冒犯了前辈。 而嫦娥仙子呢? ——不但力排众议奏请玉帝和王母开了这公务员考试大典,令自己这等摸都没摸到过修行之路的凡俗生灵也有机会一跃成神,还悉心准备了这入职前的培训,又是引导自己做好为神的准备,又是为自己准备这许多实打实的奖励…… 渐渐地,所有大白鸡蛋们都停止了摇摆,绷紧了皮小心翼翼立在原地。 新神们暗暗抬眼,掩耳盗铃般屏气凝息,缓缓仰起脖子望向高台上那道侧影——事已至此,嫦娥老师会不会对我失望呢? 我该怎么做,才能不再伤老师的心呢? 渐渐地,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就见他们一排排的向前倾,正如凡人学生齐齐向师长躬身下拜一般。 与此同时,广寒宫外,月桂树前,响起了一阵整齐而洪亮的声音:“多谢师长教我!” 这,是在无数个试炼里,曾经的他们,对启蒙先生嫦娥老师说的第一句话,也大多是最后一句话。 高台上,正半眯着眼趴在桌面,只伸直了一双长耳朵听热闹的玉兔悚然一惊,睁大圆圆的眼望向台下,张张口,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这场景,按理来说,应该是很诙谐可笑的——一堆被剥了壳大白鸡蛋跟不倒翁似的,就那么斜斜立在地上,蛋白上还坠着一颗颗看上去将落未落的水珠,再有那盘旋回荡在半空中堪称震耳欲聋的公鸭嗓子…… 可莫名的…… 玉兔紧促的三瓣嘴缓缓舒展,露出一抹微笑——莫名的,就很气势宏大,又让人动容呢。 轻轻眨眼,它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地转过头。 果然,那成天嘴硬地说自己八百年也不会哭一回的仙子,脸颊上已经淌下了两行滚滚热泪。 唉…… 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它伸出短短的爪子,打算抚上嫦娥的手背分予她几分温暖…… 嗯?! 伸出的爪子顿在半空中,玉兔眨眨眼——嫦娥那宽大袖口下,一闪而过了抹可疑的红色! 咳咳,对上玉兔震惊到快要瞪出眼珠的眼神,嫦娥脸上微微一僵,旋即飞快用手扼住了对方命运的咽喉。 玉兔都来不及呼救,就感觉一阵辣意熏上双眼和口鼻,不但呛得它快要蹬腿,就连适才只是被场景感染到故而有些许湿润了的眼眶,都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 “唔——” 这下,它是知道这万年也不会哭一回的仙子,是为何能如此恰当地在这场合里流下“感动的眼泪”了。 咱就是说,洪荒什么时候办个您说的那啥电影节,第一届影后可是非您莫属啊! 而被当场抓包了的嫦娥,顺手把手心的辣椒汁抹在玉兔靠自己这一侧的毛上后,则是没暴露出半分心虚,满含热泪地唤新神们起身,语气欣慰道:“你们今后能好,便不负咱们这一场师生缘分了。” 长耳里传来她装腔作势的声音和新神们感动又振奋的应和声,被牢牢捂住了嘴巴的玉兔愤懑之下,选择直接传音讨伐:“你都是装的!” 嫦娥微笑地颔首示意新神们重新落座,半点看不出她私底下正在无耻地传音反驳玉兔:“上课的事,怎么能叫‘装’呢?” “呐,你看啊,他们要是没识破我,那就会对我心悦诚服,然后乖乖听话抓紧修炼和造福苍生。这无论对他们还是对三界而言,不都是好事一桩?” 说到这里,她简直是振振有词:“就为了这场戏,我还专门找岚姐给我加急研究出了一种能让神仙也流泪的神仙辣辣椒呢!” “又是求人又是排练的……我这是劳累我一人,幸福千万家啊!” “呵,”再次刷新了对她无耻嘴脸印象的玉兔却已经决定收回对她的信任了,当即冷笑,“那要是被识破了呢?” “你就不怕玩砸了?!” “那又如何呢?”嫦娥淡然自若地松开按住玉兔的手,施施然道,“要是他们能识破,那我还要恭喜他们——又通过了一场考验呢!” “未来他们开始履行神职,莫说在天庭内部了,就是凡俗生灵的祷告和妖孽的求饶,那也都免不了各种巧言粉饰,说不定就有那演技好的嫌疑犯能涕泪横流将自己编造为受害者呢。” “他们要是当真一丁半点都看不出来我这是一场戏,那将来也就是个好糊弄的糊涂神仙罢了!” 说着,她望着台下新神们的目光,极隐蔽地落在了几个打头带领其他新神们行礼的大白鸡蛋身上。默默看了看他们的原形,唇角微勾。 果然啊,真正的聪明人,往往都是只在关键时刻出手,一举定乾坤的。 长吸一口气,嫦娥收回视线,脸上再次挂起了平静又疏离的笑容,恍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淡然道:“第二组,上来汇报吧。” 敲打完了之后,正事还是要做的。该开的会,可没人能逃得掉! 只是从这一次开始,却没有新神再趁着其他组报告之时干自己的事,一个个大鸡蛋端端正正坐在蒲团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报告者们,莫名有了一种所有人正襟危坐的严肃气氛。 忽然之间就被万众瞩目的第二组新神们:…… 幸好啊幸好,咱在试炼里历练过,还真不怕你们这一群大白鸡蛋! 啊,这猛然燃起的斗志是怎么回事?! 不管了,接招吧,我未来的同僚们,接下来,我要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演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玉兔:拒绝天庭PUA,从我开始! 第110章 浅浅水色起伏间,金中泛红的花瓣雨缓缓飘落。月桂树下,高台上汇报的大白鸡蛋们亦是轮换了一波又一波。 针对“如何令三界苍生幸福安康”这一命题,新神们的演说或慷慨激昂,令听者也热血沸腾起来;或针砭时弊,令听者情不自禁正襟危坐;或风趣幽默,令听者不由地面露微笑…… 嫦娥坐在一旁静静聆听着他们的奇思妙想,听着听着,她抚摸在玉兔后背的手指微微一颤,停了下来。 真是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呢。 或许是因新神们多出身凡俗不知三界尊卑,又曾在试炼中登上过至高无上的尊位。故而,他们虽对天道、道祖、圣人、玉帝和王母等等存在也心存了敬畏,却不似其他神仙那般谨小慎微,似乎连谈起这些存在都是一件要先叩首谢罪的过错。 反之,在新神们的种种谋划中,这些身有无边法力的大能们,也往往是可号召起来一起为苍生做贡献的对象,是活生生能够参与共建和谐世界的同盟,而非只是道观、庙宇里供人瞻仰的石雕泥塑。 眸中透出了几分笑意,嫦娥欣赏着新神们指点江山的模样,不由暗自慨叹——当真是意气风发啊。 要是让天庭那些老臣们知晓他们此事的豪言壮语,怕不知会惹来多少笑话他们不知天高地厚的讥诮。 不过,这样也好。 总要有鲜活的水注入,才能将池底的泥沼冲刷干净。 与其等末法绝境时代圣人们一位位在措手不及之下仓促出山,倒不如也让他们提前被卷入这场清洗旧世界的大扫除,让未来的三界有更多底气去阻止末法绝境的降临。 长睫轻颤,微微垂眸,嫦娥掐指算了算——致使三教圣人恩断义绝的封神量劫,应当也即将正式启动了。 手指渐渐蜷缩回掌心,她徐徐握紧手掌。低垂的眼中,眸光却是无比明亮坚毅。 无论是培养更多心有大义、敢为人先的新神,还是修炼出能够与圣人们正面对决也不落下风的修为,她都会努力的! 这一次,她会拼尽全力,阻止圣人不出世的结局。 而若封神量劫能够扭转乾坤,那末法绝境,或许也并非死局! 落英缤纷之间,水雾吹拂过宫装仙子额边垂落的明黄色发带,却吹不散她眸中那一池清透的月光。 …… 在组织新神们互相投票评选出前二十组演讲并发放完对应奖励后,嫦娥含笑扫视过台下一颗颗精神抖擞容光焕发,蛋白上简直刻着“奋斗拼搏”四个大字的大白鸡蛋们,心中涌上“韭菜们终于长好了”的欣然。 有这么多众志成城的有志之士,何愁拯救三界的大事不成啊! 累了这么多日,不就是为了来日能有更多人陪她一起缝缝补补这破烂的三界嘛! 怀抱着玉兔站起身,她朗声问道:“诸位,可还有所疑问?若没有,今日咱们这堂课,便是上完了。” 嘴上这么说着,嫦娥面上已露出了轻松惬意的笑容。 啊,真是机智如她啊。 给学生们出了一个大难题,却又让他们自己在开会研讨中把问题一一自行解决了,现在稍微总结两句,就可以下班了呢~ 哈,论及摸鱼,别说天庭,就算是整个三界,怕也无人能与她比肩了吧~ 然而紧接着,台下就发出了一道粗粝刺耳的公鸭嗓:“小神有一问,还请老师解惑。” 嫦娥:笑容顿时僵住.GIF 打脸来的太快了啊喂(#`O′)! 然而为人师表,就算内心里再如何想赶紧下班走人,终究还是要讲几分师德的。 是以她唯有撑起适才僵住的笑容,“和声细语”地道:“但讲无妨。” 台下,出声的大白鸡蛋也微微一僵: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背后忽然升起一阵寒气呢…… 顿了顿后,这位新神缓缓道:“小神是想请教,天条是否可改?” 纵然有着一层公鸭嗓子的修饰,但不知为何,此神一这样慢条斯理地说起话来,就令人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故此,嫦娥明明听到这问题的瞬间就想吐槽,却仍是按捺下了心中烦闷,坐等对方解释。 只听这新神有条不紊地说:“小神适才发觉,我等所有解决问题的方法,其实都围绕着天条——如何在天条的规则内扶持弱小,如何利用天条约束强者……” “但天条,是否当真就无可摘指,能确保令千千万万的洪荒生灵幸福安康?” “是否三界苍生就永远要被框定在天条的规则下生存,永世不得有丝毫触犯?” 顿了顿,大白鸡蛋轻轻叹了一口气,怀着几分怅然,道:“我辈矢志为神,为的是造福苍生。” “可若苍生永生永世被束缚在一滩死水中,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不幸?” 手上掐诀,嫦娥抬眸望去,只见那大白鸡蛋的原形,是曾为凡俗道士的郑深。 恍然垂眸,她想,她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了。 在一众新神里,他是个看起来很温润如玉又低调谦逊的人。当日天庭举办考试大典时,他还与彼时孱弱的廿六有过短暂友好接触。 在试炼里,他则成为了凡间朝廷的秘密供奉,带领着门下弟子一同斩妖除魔,守卫了那一代王朝百姓的安宁。 只是到了最后,他的成绩是上品中等,并非上品上等。 而那令他险些功亏一篑的选择,便是在一次有关法理的抉择上。 他无比宠爱的关门弟子为给他恭贺八十大寿,私养了一只孔雀族的漂亮小妖,打算来日在他寿宴上作为观赏之礼奉上。 偏偏,在那个曾饱受鸟妖侵袭的王朝中,有如此一项法规——凡举王朝之人,不得擅养鸟雀妖族,违者杀无赦! 事实上,曾经的王朝里,鸟妖确实是朝堂和百姓的心腹大患。 往往人只是走在路上,就被头顶忽然袭来的利爪穿透肩胛骨硬扯上了天;又或是好不容易种出来的粮食与果蔬,还不待丰收,就被挥舞着庞大双翅的鸟妖们风卷残云般侵袭而过,只给凡人们剩了一地惨不忍睹的断枝碎草。 但彼时,在郑深和他徒弟们几十年的浴血奋战后,鸟族早已不再是什么令人绝望的存在了。不仅已全族扑腾着翅膀哀嚎着向凡人们臣服,甚至早就成为了王公大臣们后花园的一道靓丽风景。 是以,当日在寿宴之上,眼见着郑深脸色铁青,所有宾客都笑吟吟劝他不必介怀,收下便是。 而他,“唰”得抽出长剑,刺出了两剑——一剑刺向了关门弟子的心口,一剑刺向了自己的心口。 有些欣慰地勾起嘴角,嫦娥看向那还等着她回答的大白鸡蛋。看来,他是明白他扣分在哪里了啊。 轻轻颔首,她没有点破他的身份,只认真回答道:“天条可改。” “若天条不再能够造福三界苍生,自然要顺应时代的进步,而进行相应的修正。” 事实上,但凡看过了后世凡间的律法更迭,就能明白一个道理——没有一成不变的道理,法理,自然也是如此。 就如同如今凡人弱势的情况下,天条要偏向保护凡人。那来日若妖族也弱势到几近灭绝,为了洪荒的生态稳定,给濒临灭亡的族群留下一朵火苗,天庭司法殿里的神仙自然也应当着手修改天条。 毕竟,天道当年虽已尽善尽美地在制定天条,令其能够更长久地适用。但只能根据数据推衍的祂,却不可能当真预判出所有的变数。 ——就如同祂能够根据洪荒形势和各族性情推算出或许会有龙凤、巫妖之争,可却算不出女娲娘娘竟能天才般地突发奇想创造人类这一全新种族一样。 想起前世一同守阵时女娲娘娘提起此事的得意,与其他几位圣人们的羡艳,嫦娥不由微微一笑。 或许人族能够成为天道选定的气运之族,就是因他们本便是三界中最大的变数吧。 “不过……” 想起前世那群神仙为了能下凡私通凡人还不受处罚,竟异想天开提出要改天条允许神仙思凡,甚至鼓动了一群想要救出被罚爹娘的神二代、神三代冲击天庭的旧事…… 嫦娥又抿起双唇,眸色深沉,缓缓道:“天条不可轻改!” 双目直视郑深化身的那颗大白鸡蛋,她拧起双眉,沉声说:“天条涉及洪荒秩序,牵连三界百姓,若不能确定改动之后利大于弊,则绝不可轻易修改!” 就如同仙凡恋,细细论及,其实造福的不过是少数群体——神仙和其恋人能够获得爱情,他们的亲友、后辈能够获得神仙祖宗和大量的修仙资源,靠着血脉与出身轻易踏上长生之路,又或是借势享用凡间富贵。 而更多的普通凡人——幸运些的,能够只是这场恋情中的背景板。 不幸些的,或许就会可悲地变成他们的踏脚石与对照组,成为“费尽心机手段”却都无法成仙的“小丑”,被那几位既得利益者高高在上地嘲讽,乃至于还要被冠上“可笑的凡间做题家”名头…… 似乎被她斩钉截铁的话伤到了,郑深顿了顿,半晌后,方才涩声道:“多谢老师。” 知道他大抵还有心结在,嫦娥淡淡一笑,温声安抚道:“你能有此问,很好。” “既然心有疑问,便去更多地聆听苍生的祈愿吧。听得多了,自然能知道,怎样做,才能造福更多生灵。” 视线自神情若有所思的郑深蛋身上转移,举目眺望向更多的新神们,她抿起双唇,正色道:“也望诸位日后……不要忘了今日成神的初心,不要忘了适才立下的志向。” “既已成神,你们今后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将关乎无数生灵的生死福祸。” 双手合拢在胸前,嫦娥神情端肃起来,郑重其事地拱手下拜,一字一顿:“拜托了,诸位!” 作者有话要说: 娥姐:打破规则重塑律法之人固然有勇气,但更需要的是破而后立之际能够不给苍生造成苦难的智慧 第111章 如此,嫦娥老师这堂课,可算是上完了。 大白鸡蛋们低头瞅瞅座前嫦娥老师下发的宝物奖励,抬头瞧瞧月桂树枝上飘摇着的写了自己提案的仙锦,再望着嫦娥老师走下高台的身影,心潮澎湃之余,亦是不觉暗暗松了口气。 ——稍后的课程是人族女仙们根据新神们的志愿方向设置的专业课,以及天庭七位公主们共同上的那什么思想品德课。根据他们对这几位的了解,应该是能踏踏实实单纯上课,不会再有这么多明里暗里的考验了……吧? 不确定地想着,大白鸡蛋们目送着嫦娥老师的背影,心有余悸地叹了一口气。 嫦娥老师的课上起来是真有收获,但也是真跌宕起伏啊! 幸好幸好,现在上完了,否则怕是还不知又会有多少坑在等着他们呢…… 心情轻松了起来,蛋白也随之舒展了的大白鸡蛋们微笑恭送嫦娥老师回广寒宫。 赶紧回去休息吧您!!! 可千万不要再想起来还有课后作业这种魔鬼般的存在了啊!!! 然而下一瞬,他们就清晰看到了嫦娥老师似乎只是漫不经心的一回眸。 回首被一片白花花的大白鸡蛋们闪了下眼,嫦娥微微挑眉,就算没有掐诀看他们的原形,也完全能感受到他们翘首以盼的情绪呢。 不过…… 眸中闪过一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致,她轻轻抬起手臂。 ——莹白色的光晕自指尖凝起,飘忽掠向对面那群对即将发生什么还一无所知的圆圆滚滚、可可爱爱的大白鸡蛋们。 就见随着那光晕的漫延,被波及的大白鸡蛋们一个个变幻了模样,很快,就恢复了新神们的真身。 唇角微勾,看着呆立当场一脸懵的新神们,嫦娥眼中盈起笑意,掂了掂怀里的玉兔,步伐轻快地转头向广寒宫内而去。 啊,真是期待呢,他们发觉彼此身份的表情。 想想,就觉得会很精彩呢。 …… 事实上,确实很精彩。 牛花原本正与方才同组的新神笑吟吟说着话呢,可孰料说着说着,他就见对面的大白鸡蛋被一阵莹白色光晕包裹,很快变为了一位身袭淡紫色纱裙的女子。 同样的,他亦是眼前一花,待回过神来,心中就升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 身子微微一僵,牛花低头看了看自己。 啊这—— 光泽滑嫩的白色蛋身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己这壮硕到一瞧就是雄性的身躯。 恍恍惚惚地抬牛蹄子左右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哦,还有自己作为一只奶牛,这标志性的一块白一块黑仿若阴阳脸的毛茸茸面庞。 再顺着颊边摸上去,果不其然,两只圆圆的耳朵也都冒出来了。 两只牛蹄子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牛花视线缓缓上移,正对上紫裙女子那震惊到简直要脱框而出的眼神。 牛花:“……” 嫦娥老师搞我!!! 为什么一言不发就让我们变回原形了啊?! 你要早说,我刚才也不会那么放飞自我啥都敢说了啊!!! 回想起自己方才仗着有一层大白鸡蛋幻象作掩护,汇报的时候那叫一个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甚至,还和很多一听观点就知道绝对是雄性的新神们,来了一场酣畅淋漓到唾沫星子横飞的辩论赛…… 牛花不禁眼前一黑。 就我刚才那一番慷慨激昂要给洪荒所有出轨雄性做物理绝育的发言,现在还振聋发聩地回荡在未来同僚们脑海里呢! 倒也不是怕现出真身被雄性新神们套麻袋,大不了头对头来一场真雄性的对决。 但,我适才好不容易结交到的闺蜜,要是发现我是一只公奶牛…… 啊!!! 硕大牛眼中流露出一丝生无可恋的意味,牛花只恨自己怎么偏偏此时四肢发软,连累他不能立刻撒蹄子奔离太阴星从此消失在天尽头。 太社死了啊!!! 呜呜呜,再会了,我那一瞬即逝的友情! 面对着呆滞盯着自己的紫裙女子,牛花憨厚老实的脸上扯出一丝尴尬的笑,弯起腰搓搓牛蹄子,眨巴着大眼睛,小心翼翼解释道:“姐妹,你听我说……” 我真不是故意骗你的,实在是我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你听了我的提案后,就莫名开始一声又一声地热情叫起了“姐妹”。 我是想等之后慢慢和你解释的啊!!! “不用说了!”孰料,他才张开口,牛蹄子就忽而被一双温暖的手握住,牛花一怔,对上紫裙女子狂热到有些诡异的目光,不知怎么的,心间突然升起了几分奇怪的预感。 以及一分诧异——这是哪位新神?好像有些眼生啊…… “有你这样的同僚真是太好了!”又是一道声音插进来,同样带着牛花无法理解的热切,他转头望去,是另一位略有几分眼熟的女性新神。 “是啊!真没想到,这世上还能有你这样大公无私的雄妖!”相似的声音自背后响起,牛花被吓了一跳,茫然回首,整只牛都僵住了—— 娘呀!怎么这么多女神?!为什么她们一位位都凑到了自己身边,眼中还闪耀着诡异的光芒?! 咦,不过…… 眉眼弯弯,牛花憨厚的脸上浮现出了同样憨厚的笑容——他似乎能收获更多友情了啊~ 好耶! 这边,牛花被如潮水般涌来的女神们围得水泄不通。那边,申公豹也陷入了格外尴尬窘迫的情境中。 之前与嫦娥交谈时,虽被她所言的“要为了寿命和修为而努力”略略打动,但他心中的小算盘,却是一直都没有打消—— 嫦娥说的没错,即便是为了自己今后能逍遥长生,他也要竭尽全力提升修为、造福苍生。 但也正因如此,对于嫦娥提供的那一件件宝物,申公豹就更是势在必得了。要知道,这般宝物,就是在阐教也算是不寻常,若是他今日不千方百计争取到,那来日再想有这等机缘,就不知得等到何年何月了。 是以,被嫦娥一言点醒的申公豹,不仅一改敷衍态度,主动揽过了代表全组作为演讲时主要发言人的差事,还在嫦娥给小组成员们发下奖励后,毫不遮掩野心地对小组成员们说:“既是给咱们组的奖励,自然应按功劳高低分配。” “且尔等修为低下,想来也是只能平白使得宝物蒙尘,白费了老师们的一片心意。要是强行留下,说不得还会招致祸患。” 仗着自己如今是大白鸡蛋的模样,他也懒得在表情上装模作样,只假装很遗憾地长叹口气:“身为组长,我怎么忍心尔等落得那般下场呢。” “这样吧,”说着,他故作漫不经心地一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劲从成员们蒲团前薅过了那一件件宝物,志得意满地收拢在自己身前,“我就劳累一番,先替尔等收着了。” 而现在…… 申公豹看着自己面前几位小组成员的原形,当初说这话的时候有多得意忘形,此刻就有多恨不得当场抽自己千百个大嘴巴子! 颤抖着双手,他弯下腰小心翼翼拿起一件宝物,欲哭无泪地将其放回到旁边蒲团前。 然后,哭丧着一张脸,对着蒲团后端坐的赤精子师兄,他绝望地拱手下拜,颤声道:“申公豹当真不知是师兄当面,否则绝不敢冒犯!” 天杀的嫦娥!!! 你为什么要把赤精子师兄和我放到一组?!!! 混蛋误我啊!!! 想想在阐教时这位师兄总是不动声色就绵里藏针地料理了冒犯他的师兄们的样子,再看看他此时那面无表情平静到近乎诡异的姿态,申公豹不禁一瑟,只觉自己未来的神仙日子骤然之间平添了许多波澜…… 不!是平添了无穷尽的惊涛骇浪! 哭丧着一张脸,他唯有尽力找补,扯出张讨好的笑脸,申公豹低声下气道:“我当真是一直想着师兄的,您瞧,我弄了这么多宝物,那就是想要供奉给师兄的啊!” 令他稍稍松了一口气的是,赤精子师兄似乎不打算当场发作,甚至还颇为和蔼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正当申公豹激动到就要当场落泪拥住自己这位突然之间很有同门情谊的师兄时,就见他笑眯眯地对着申公豹身后抬手一指:“你还是先和截教的诸位师弟们,解释下你刚才的话吧。” 就要张开的双臂倏尔顿住,申公豹本要奔赴向赤精子的身子骤然僵住。 就仿若被什么卡住了一般,他的身体一卡一卡的,缓缓转向了身后。 而在他身后,正含笑看着他的,恰是好几位出身自截教的师兄们。 嗯,谁叫他申公豹入教时间晚、修为底下呢,赤精子口中平平常常的师弟,那都是他惹不起的师兄啊! 目光一寸寸往下移,与身体是如出一辙的卡顿,熬过这漫长却无用的拖延,申公豹看清了截教师兄们手中那一闪一闪反着光的东西——截教弟子入门时通天教主统一下发的宝剑! 为着弟子们练剑时不会把自己弄无了,这剑的威力杀仙是不至于的,但也是为了教弟子们涨涨教训,通天教主炼制这剑时,那是半点儿没留手——打在身上,是真疼啊! 咽了咽口水,他脸上艰难堆起笑容,试探着打招呼:“见、见过诸位师兄……” 师兄甲手按在了剑柄上,笑意盈盈:“按功劳高低分配?” 师兄乙双指滑过剑身,笑意盈盈:“我等修为低下?” 师兄丙举起长长长长的宝剑,笑意盈盈:“使得宝物蒙尘?” 师兄丁甩了个漂亮剑花,笑意盈盈:“招致祸患?” 申公豹打了个寒颤,僵着身子暗戳戳往后撤腿。 很快,一道声音就响彻在了太阴星上:“啊!!!师兄饶命!饶命啊!!!” “啊!”蹲在广寒宫窗子内,望着外面或欢声笑语或鸡飞狗跳的热闹场面,嫦娥笑眯眯揉了揉玉兔的脑袋,“新神们,可真是有活力啊~” 作者有话要说: 申公豹:呜呜呜呜呜呜呜魔/蝎/小/说/m/o/x/i/e/x/s/.c/o/m 110-120 第112章 太阴星上,星星点点的金红色月桂花徐徐飘落,新神们的身影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散去,连带着那一句句欢声笑语也随之远去,唯有亘古不变的清寂,伴随着馥郁花香飘荡向廖阔冷寂的宫室。 眺望着胡博闻逐渐渺远的背影,嫦娥摸摸玉兔的脑袋瓜,蹲下身子将它轻轻放下,低头莞尔一笑:“去玩吧,我也要抓紧修炼啦。” 天庭公务员制度在考试大典此后的流程,是由人族女仙姐妹们和公主们给新神们上课。而她这里要负责的差事,暂且是可以告一段落了。 既然如此,那除了跟进云华家的事,她现下应当是能够专心修炼了。毕竟封神之劫启动在即,她有意在其中周旋,自然也得有配得上插话的实力才行。 拍拍玉兔的脑袋,嫦娥站起身,深吸一口气,踌躇满志地向寝室大步走去。 ——为了日后能长长久久地摸鱼,她一定会努力的! 玉兔在地上仰起头望着她的背影,轻轻眨了眨眼。 那曾疏懒柔弱过许多年的背影,如今当真是越发挺立了。莫名的,衣袂翻飞间竟还透出了几分蓬勃朝气。 不确定地左右看了看身旁映照着的如雪月色,玉兔努努嘴,缓缓向月桂树下走去。 吓死兔了,嫦娥忽然这么有朝气,害得它还以为自己错上了太阳星呢。 唉…… 有些心累地轻轻叹息一声,玉兔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月桂树旁的土,半晌,才慢吞吞扒拉出舂桶。 罢了罢了,虽然不知道嫦娥这几年到底为何跟打了鸡血一般斗志昂扬,但既然她想卷,那自己就陪着她吧。 垂头静静盯了自己的舂桶片刻,玉兔双爪艰难将长长的杵臼高举过自己头顶——今日目标,先捣它十桶药! …… 太阴水华凝起的清渺仙雾间,莹白月色如流水般浮动不定,远远望去,宛若一池波光粼粼的清澈湖面,静谧而又耀眼,令人不禁为之眼花缭乱,难以捕捉每时每刻的光影变幻。 就在这光影变幻之间,三道若隐若现的霞光,自广寒宫七位公主暂居的殿里,悄无声息地向远方遁去了。 “唔……这就是嫦娥和新神们的全部对话?” 瑶池的榻上,玉帝坐起身子,捧着一卷仙锦,双眼微眯。 闻言,站在最前的玄悦四公主大力点了点头,双目明亮,昂首道:“正是,嫦娥仙子与新神们在这堂课上的每一句话,儿臣们都已悉数记录在了这仙锦之上,绝无错漏!” 泽德五公主和螭润六公主紧跟着点了点头,看向玉帝的目光期盼中又带了点紧张。 王母见了,微微一笑,安抚女儿们道:“不必紧张,你们有如此孝心,父皇和母后自然是相信你们的。” 玉帝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继续往下细细阅览,片刻后,目光却是停驻在了仙锦某一处,皱眉问道:“嫦娥是这么跟新神们说的——奖励给新神们的宝物,都是她、人族女仙和你们提供的?” 闻言,泽德五公主立即脆声回答:“是!仙子之前和我们说了,会将我们做了什么都告诉新神,不叫他们忽视了我们的功劳~” 玉帝缓缓抬起头,看着五女儿明媚开朗的笑容,听着她轻快喜悦的语气,眉头却是皱得更紧了。 见状,螭润六公主纤长睫毛微微颤落,低垂的眸子闪动几下后,她方才抿抿嘴,慎之又慎地斟酌着措辞,轻声问:“父皇可是为嫦娥仙子未曾将宝物来处归功于天庭,故而不愉?” 听到终于有个女儿明白自己的意思了,玉帝眉头略略舒展,可还不待他欣然承认再顺势教导女儿们也要有警惕之心,就听到了玄悦怒气冲冲的呵斥:“六妹不要胡说!父皇乃是堂堂天庭之主,三界谁人不崇敬仰慕?!” “以父皇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海纳百川的胸怀,怎么可能会贪图这一星半点儿的声望?!” 呵斥完螭润,见她怔住不再瞎说,玄悦又忙不迭地替她向玉帝请罪:“父皇明鉴,六妹想来只是设计考场时琢磨了太多凡间昏君的行径,才一时头脑发昏,妄自揣摩您的心意。” 她一脸端肃又焦急地看着玉帝,振振有词:“您坐拥三界,哪里可能像凡间那些眼里只有几亩地的昏君一样,成日净琢磨些不上台面的小事呢!” 真·成日净琢磨些不上台面的小事·玉帝:“……啊这。” 对上女儿那双盛满了崇敬孺慕的,乃至因觉得他被自己女儿误解了,故而真心实意地涌上了一层心疼之色的明澈双眸,玉帝本早打好腹稿要教导女儿们懂得警惕嫦娥的一席话,忽而就说不出口了。 这还怎么说啊,他要是再往下说,那不就正应了玄悦口中那昏君的行径嘛! 心中如鲠在喉,他脸色几不可见地一僵,尔后若无其事地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可不是嘛,还得是你啊小四,懂得朕的心意。” 面上干笑着,玉帝心里却是不由苦笑——唉,玄悦这孩子乖巧是乖巧,但就是太实诚了啊…… 不过……这样也好。 对上玄悦那赤诚的面庞,他眉头又舒展几分——女儿这么信赖孺慕自己,总比私下里有小心思的好。 余光里见六女儿螭润似乎有些低落地垂下了头,玉帝泰然自若收起笑声,板起脸义正言辞地对她说:“小六,这你就得和你四姐学学了,怎能如此揣测朕呢?” “唉,”深深叹了口气,在螭润紧张抬眸后,他痛心疾首地一拍扶手,“实在是叫朕伤心啊!” 说着,为了立住自己正直高大的人设,他还皱起眉头,似乎颇为伤心地扶住额头,恹恹歪坐在榻上。 里子已经丢了,总得把面子保住。 新神们还不知何时能取代老臣们如今在天庭的地位,他们的敬仰尚能徐徐图之。倒是现在已经能做事的女儿们,正是用她们的时候,没的为了些许小事,就让她们的信赖破灭了。 他这一番唱念做打之后,泽德五公主那是对此深信不疑。 当即匆匆走上前,按着特意与鹊学来的按摩之法,时缓时重地给她“着实是委屈了”的父皇揉起了额头:“父皇息怒,您胸怀三界,我们姐妹都是知道的。六妹就是一时忙乱了,定然不是故意的。” 手在玉帝额头穴位上揉着,她又一脸关切,语气无比情真意切地道:“儿臣曾听善医的人族女仙鹊言,虽则咱们神仙不至于像凡人一样动了肝火就易生病,但到底是有害于身体的。” “您统领三界,身负苍生的福祉,可万万不能轻忽了自己的安康啊。” 享受着五女儿的吹捧和殷勤,人设再次立稳了的玉帝淡淡一笑,心中熨帖又得意:“安心,朕省的。” 另一边,被玉帝当机立断调转枪头做了筏子针对的螭润,则是僵立在地,一时是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不多时,那双澄澈杏眼里就蓄起了盈盈水色。 只是她不觉得是自己猜错了父皇所思所想,故而也倔强地不肯认错,更微微仰起头强撑着双眼,不叫眼泪流出来。 一直未曾出声的王母瞧着六女儿委屈又倔强的模样,不由心疼,柔声道:“小六,别伤心了。” “你也是想为你父皇分忧,母后懂得。放心吧,你父皇不会怪罪你的。” 心知这次六女儿是为自己顶了锅,玉帝闻言微微一顿,掩起心虚与内疚,也对螭润摆摆手:“你这孩子,行了,别哭啦。” “你母后说得对,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略有些不自然地移了移眼神,他义正言辞道,“虽然朕当然不会为这么点小事就猜忌嫦娥的意思,但你说的话倒是提醒朕了——” “就算她未曾有抢功之心,但身为天庭神仙,她如此和新神们说,倒显得你们和她在天庭里有些格格不入了一般。” 目光环视三个女儿,他故作漫不经心地吩咐:“你们姐妹七个稍后不是要给新神们上那什么思想品德课嘛?到时候,你们注意着点儿,到底得让这些初入天庭的新神们知道,朕身为天庭之主,那是时刻关怀着他们的。” “嫦娥和你们为他们谋来的福利,那也都是得了朕的恩准的。” 闻言,三位公主敛眉垂眸,齐齐应道:“儿臣遵命。” …… 走出瑶池,玄悦四公主缓缓停下脚步,唤住了正要掐诀架云的六妹螭润。 让五妹先回广寒宫帮忙遮掩后,她带着螭润,漫步在莲池边。 或许是今日王母的心情还不错,这一池莲花也竞相盛放,一朵朵的都在仙雾中亭亭玉立。 嗅着那一阵阵清香,侧眸看了看始终一言不发的六妹,玄悦轻轻叹了口气:“六妹,委屈你了。” 螭润顿住脚步,长睫轻颤,素来轻快嘹亮的嗓音中夹杂了一丝沙哑:“四姐,你也觉得我太自以为是了,是不是?” “父皇说他没那么想,都是我,妄自揣度圣意……” 泪珠已然在眼眶中打转,她撑起双眸,抿起嘴看向四姐,神情委屈又倔强。 孰料,玄悦却轻轻摇了摇头:“父皇是否那么想了,有什么关系?” “关键的是,你不能这样说出来啊。” 对着面露不解的六妹,她无奈一笑:“我知你和我、五妹是一样的,都发自内心地盼着为父皇、母后做点事。否则,今日避过姐妹们来瑶池的,就不会是咱们三个了。” “只是,就算是要为父皇和母后分忧,那也是要细细思量的。” 仰起头,望向瑶池上空看似在自由盘旋的仙鹤,玄悦脸上浮现出一丝怅然:“你今日点明此事,对父皇有什么好处?” “若传了出去,叫嫦娥仙子知道了,难免要对父皇心有介怀,今后当差也未必能有如今这般尽心尽力了。” “而要是叫那些妖仙们知道了,那岂不是给了本就不服父皇的他们,又一个攻讦父皇名声的把柄?” 侧过身子,定定注视着已然怔忪了的六妹,玄悦语重心长道:“咱们既然要做最孝顺的女儿,做事之前,就得自己先想想,怎么才是对父皇和母后最好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玄悦四公主看着泽德五公主真心实意吹捧父皇的场景(扶额):没事,五妹你玩去吧。 第113章 “当啷,当啷……” 清风携着清甜的桃花香气缓缓袭来,一树灼灼红桃随之舒展枝条在烂漫中摇曳,系于其上的赤绳与木牌也纷纷晃动起微笑的弧度,在广阔亭台间碰撞出了一曲清扬婉转的乐音。 坐在莲池边,随手掷下几点鱼食喂了池中鸳鸯,月合老人转头,看向侍立在一旁的手下监官元阳:“如何?嫦娥的课也下了许久了,各司监官可有回禀?” 不待元阳答话,他略有些苍白的脸上已浮起了几分凉薄笑意,素来光滑如童颜的脸皮更是堆积了几层皱纹,语气笃定道:“连着上了这么久的枯燥课程,那些初上天庭的毛头小子,应当早就按捺不住了吧?” “被这些未来可能与自己在同一司里共事的老前辈们一撺掇,那肯定是一个个的都等不及要去寻欢作乐了!” 又向池子里甩了一手鱼食,饶有兴致地看着鸳鸯们你争我夺的热闹场面,月合老人胸有成竹地笑道:“想来此时此刻,他们定然已是纸醉金迷,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斩钉截铁地撂下一句话,他便兴致勃勃地执起手边柳枝,向池塘里最霸道的那只鸳鸯“啪”得拍去:“这没见过世面的东西啊,可是没什么耐性的。” 可过了半晌,直将那只鸳鸯都拍得扑腾着翅膀飞远了去,身后的元阳都未曾出声。 心中浮上一丝不好的预感,月合老人诧异回眸,就见元阳给了他一个拘谨而礼貌的微笑。 月合老人无语:“……笑什么?答话啊!” 垂在两侧的双臂局促地摆了摆,元阳拧着一张脸,还是艰难开口了:“回禀仙翁,新神们没应各监官的约。” “嗯?!”一下子坐直了身体,月合老人皱眉追问,“这是为何?难道是嫦娥下了令,不许他们与天庭老臣们来往?” 一想到是这种可能,他嘴角噙起了一丝不屑笑意,眉目亦是舒展开来:“同在天庭,同僚们友善往来才是正理。嫦娥若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教唆他们疏远同僚,那就活该被参一本了!” 然而元阳窘然摇摇头,否认道:“并非如此。” “那是为何?”月合老人再次拧起了眉。 元阳狼狈一笑,语气古怪又困惑:“监官们说,新神们一回了居所,就闭门谢客,一个个还嚷嚷着什么‘造福三界苍生时不我待,我等忝受天庭厚恩,理当夙兴夜寐自我提升,才不辜负嫦娥老师的谆谆教诲’!” 月合老人眉头拧得简直能打结:“……啥、啥玩意儿?” 他听到了啥?!!! 元阳亦是一副“我不理解,我大受震撼”的表情,若有所思地揣测:“难道嫦娥仙子给他们下降头了?!” 这么义正言辞、大义凛然、大公无私……天庭多少年没有这样的神仙了,还真叫嫦娥一节课就给调教出来了?! “不、不会人人如此的,”月合老人转过神来,一个一个新神回忆过去,终于,双眼一亮,激动地一扬柳枝,甩起点点水滴,“申公豹!申公豹你问了没有?” “就算别的新神能被嫦娥忽悠着当了玉帝的好狗,此人小肚鸡肠,也必然不会被她三言两语动摇了心思!” 哪料到,一提到申公豹,元阳的表情更古怪了,边抚着身上被溅到的水珠,边慢吞吞道:“他倒是没这么说……” 可算猜对了一件事,月合老人舒了口气,脸上再次挂起笑容,矜持地问:“那他是如何答复的?” 元阳慢吞吞道:“他问,监官们请他喝的酒,能增寿几年,请他吃的肉,又能提高多少修为。” “监官们答不上来,他就当场发怒,指着监官们的鼻子骂——” “骂?!”月合老人眉头不知是第几次皱起了,但还是对欲言又止的元阳追问,“他骂什么?” “骂得可难听了,监官们都没敢给我复述,”元阳为难地摇摇头,“只说,申公豹话里话外是气恼他们要耽误他修行,狼子野心要害了他的寿命。” “还说了,要是呈不上个什么能延年益寿千万载的神物,就别再没事儿腆着个脸去见他……” 月合老人执着柳条的手一颤:“……延年益寿千万载的神物?!” 哈,他倒是够贪心的! 而今的天庭,也就是王母的蟠桃能有那般妙处,但凡神仙们得了,自己用还来不及,谁能舍得给他?! 就是自己赶上蟠桃宴,那也是又吃又拿半颗不浪费的! 头疼地甩了甩头,月合老人却还不死心,思忖片刻,又问:“那新神们之间的关系呢?” “不是说嫦娥给了奖励让他们竞争?那他们是不是更看彼此不顺眼了?” 或许是因先前两次猜错答案都太打击自信,他语气急促了许多,一句又一句地追问:“有没有吵起来?打起来没有?” 问完,他就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元阳。 而元阳的沉默,之于此刻的他——震耳欲聋。 月合老人:啊这……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又是不可置信,又是不甘计划落空,他疑惑道:“这怎么可能?不过是一节课,难道嫦娥又把他们扔进了山河社稷图里,让他们做了一次相亲相爱的兄弟姐妹?” 可这话才说出口,他自己就先否定了:“不对不对,山河社稷图乃是女娲娘娘的宝物,听说大典结束后人族那几个女仙就忙不迭还回去了,王母想借用赏玩一番都没成呢。” 但既然不是这样,嫦娥又是怎么把那些出身不同还各个被吹捧得眼高于顶的新神们,给弄得团结一心的?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月合老人抬头看看元阳那讷讷不语的模样,再低头瞧瞧自己身旁那几根不知被何方高人趁自己要对考试大典捣乱时搞裂了的黯淡红绳,顿觉头痛不已。 怎么自打嫦娥开始负责云华长公主一案后,他就好像事事不顺心了一般…… 难道嫦娥这人族之仙,就当真克制他们妖族? 眸中闪过一丝不善之意,月合老人默默捏紧了手中柳枝。 就在这时,元阳倒是左右看了看,尔后俯身在他耳边煞有其事地说了一则消息。 “三个公主暗中回了瑶池?”月合老人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元阳点点头,也不再绷紧一张脸了,略有些欣喜地答道:“是。” 说完,犹觉不够,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转,添了一句:“看来,玉帝这是不信嫦娥和人族女仙呐!” “呵,”信手拿起根断裂的红线,月合老人摩挲着那裂痕,冷笑中夹杂着一丝不屑,“这位陛下啊,当年初入天庭时,倒也还算得上心怀苍生。勾心斗角了这么多年,终究是越发小气起来了。” 元阳更为大力地点点头,喜滋滋附和道:“可不是嘛!他手下本都没什么人可用了,好不容易出了个嫦娥愿为他奔走,他竟先昏头怀疑起人家了,也不怕叫人看了寒心,今后再没人投奔他!” 眼珠子又转了一圈,他觑了觑月合老人脸色,一脸钦佩地放声说:“还得是您——运筹帷幄!” “这些年来一个个将他身边的人都策反、挑拨了,让他都不知道还能信谁……否则,他哪会有今日的草木皆兵!” 瞥了眼忽而干巴巴吹捧自己的监官,月合老人倏然恍惚,不知怎么的,心中一动,放下手中红线,他双目直视元阳的眼,缓缓道:“你倒是挺欢喜的。” 元阳也是微微一愣,不明白他为何非但不见喜色,反倒像是升起了不愉,当即身子一僵,局促问道:“这难道不是件好事吗?” “是啊,是件好事,”月合老人不置可否地颔首,神色淡淡,“玉帝走错了路,于我们而言,自然是一桩好事。” 元阳不解:“那您为何……” 转过身子,目光落在那被他打得一个个偃旗息鼓没精打采漂浮在水中的几只鸳鸯身上,月合老人怔怔出神片刻,方才反问道:“阿元,你还记得,当年你我为何上天吗?” 耳畔响起这久违的称呼,元阳不由一怔,半晌,才直起身子,缓缓道:“彼时妖庭初立,你我有意为天下有情妖牵上红线,故而追随符元仙翁,一道上了天来……” “是啊,”月合老人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了冷笑,只是这一次,笑容里夹杂着的却是自嘲与悲戚,“其实想来……玉帝如此,你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初初上天之时,谁又不是意气风发、满怀志气?” “只是终究,再长远的志向,也会被这唯有方寸大小的池塘,一日又一日地消磨殆尽……” 长长叹息了一声,他身形佝偻下来,望向在池中使劲扑腾着翅膀最终却只能飞起三尺高的鸳鸯,目光中盈满了浓重的悲凉:“池子小了,眼界自然也就小了啊。” 若非方才忽然被元阳那小心翼翼讨好他的模样惊醒,或许千百年后,他都不会意识到,自己和自己看不上的人,早已成为了一种人。 月合老人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实在叫人索然无味。这突如其来的感触,实在太过沉重,叫人没了一星半点儿算计的兴致。 而被他这么一说,原本兴高采烈想看玉帝笑话的元阳,也不由心情低落下来,有些颓唐地喃喃道:“可不是么,这么小的池子,我当年在凡间,都是不惜得住的。” 脑海中闪过那些年与雌鸳鸯在山川河流间嬉戏的美好回忆,再低头瞅瞅面前那都伸展不开他原形双翅的小池子,元阳不禁长长吐出口郁气。 “罢了,再等等,”见元阳被自己勾着也生出了几分沮丧之气,月合老人却是提不起什么安慰他的心思,只喃喃道,“再等等,等我妖族再次壮大了,你我自然就不必再受这窝囊气了。” “届时,天高地阔,何处不能去。” 这话,既是在安抚元阳,亦是在安抚他自己。 近万年了,妖庭都只存在于记忆中了,他们要想如当年那般逍遥自在,却不知还要再等个几千年。 转头看了看依旧神情颓废的元阳,月合老人顿了顿,敛下双眸,轻声道:“阿元,以后私底下,还是叫我二哥吧。” 对着怔忪抬眸的元阳,他温和又无奈地一笑,却也没有多说几句的心思,只意兴阑珊地摆摆手,示意元阳去做事。 挑拨、拉拢新神们的事看样子是要徐徐图之了,但把紫薇帝君赶下台的事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任他们再想偷得浮生半日闲,也还是闲不下去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月合老人: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呜呜呜呜呜…… 第114章 渺渺烟水盛起一泓清冷月色,卷着几点金红色的花瓣,化作一道绮丽霞光,飘游向那一座座廖阔空旷、哦不,是火热喧闹的宫室。 夙兴夜寐修炼了好几日的嫦娥,再次抱起捣药捣到手颤腿酸、蔫头蔫脑的玉兔,漫步在广寒宫里的一间间宫室外,笑眯眯立在窗子外往里探头。 她的法律课是全体新神都能一起听的内容,是以需要广寒宫外那宽阔的场地来上课。 但人族女仙姐妹们要给新神们上的课,则是要根据新神们自己的天赋与意向分科,或许不再需要那么大的地方,但却又必须要更多间隔——免得炼个丹啊、习个武啊的时候,不小心把隔壁课堂的学生给炸/揍了。 故而,她就索性贡献出了广寒宫那近万年也没人住的空房间,给姐妹们当做了专业课的教室。 此时,嫦娥站在教室的后窗外,静静观赏着新神们一个个奋笔疾书的背影,心中忽而升起了一阵诡异的愉悦之感。 ——啊,这就是前世末法绝境时代凡间那些教导主任的快乐嘛?! 明明是站在门外做贼般偷窥着学生们的一举一动,可一旦被发现又能反过来占据道德高地,理直气壮、义正言辞地训斥对方,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刺激! 爽! 怀揣着被新神们发现然后自己大义凛然到批评得他们怀疑人生的莫名期盼,嫦娥脸上浮现起兴奋的笑容,暗戳戳隐匿了自己的气息。 嘿嘿嘿,让本主任来康康,今天要被揪住的是哪个走神的小朋友呢~ 不好好听课,可是会被抓的哦~ “娥姐?娥姐?”背后突地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啊?!谁?!”正沉浸在“抓娃娃”美好臆想中,嫦娥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把玉兔都甩出去了,一把抓住它两只耳朵捞了回来,才心有余悸地回头看去,却发现是一袭碧裳的牧。 牧看上去却比她还疑惑,瞧瞧她的脸色,脸色古怪道:“你怎么了?趴在窗子上嘿嘿嘿地笑……” 光从背影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人,若非气息没变,她还险些以为她被夺舍了呢。 “啊这……”紧张地绷直身体,嫦娥干笑一声,“哈哈没事,就是看新神们一个个如此勤奋好学,我太欣慰了,太欣慰了。” 为防姐妹发现自己乐子人的本质,她眼珠微动,连忙一本正经地转移话题:“你怎么在这儿?课已经上完了?” 不该啊,牧擅长的是养殖,她就算只从配种讲到繁育,有生灵的成长时间在那里拖着,也该是课程里最长的一门啊。 果然,牧摇摇头,诚实道:“没上完,早着呢。” “不过,”秀眉一挑,她脸上洋溢起了爽朗的笑容,“我看你分组讨论那法子挺好的,就学了来——教完基础知识之后,也下发了几只幼崽让他们先自己一组组自习,亲手实践一番体会不同种族的生长规律。” “所以啊,我每过一段时间去检查养殖成果就好啦,用不着时刻看着~” 嫦娥:“……” 这什么摸鱼潜力选手?! 我都没特意教,竟然就能自行领悟摸鱼大法! 还进一步开发了自习之法!还美名其曰为“亲手实践”! 捂住了玉兔就要开始吐槽的三瓣嘴,嫦娥肃然起敬地站直身体,一本正经点点头,沉声赞扬道:“正该如此,就该让他们多实践!” “俗话说得好,实践出真知!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好了好了,”牧抬手止住她面无表情的机械式背诵,轻笑一声,“姐你就别拖时间了,我课自己能上得过来,不是来拉你当壮丁的。” 要说此前仅在飞上娲皇宫时匆匆见过一面后,她们姐妹对嫦娥的印象还只是热心的同胞仙子。那都一起共事这么久了,她们这些能当上部落首领的人精,谁还看不出来这位仙子清冷貌美外表下那颗本质为咸鱼的心? 唉,牧不由失笑——就她之前被岚拉着一起接新神们回天那次,可真是还没飞几趟,就双眼无神到和躺在案板上摆烂翻肚皮的鱼一样了。 “哦,哦,”知道不是要让自己干活,嫦娥就放松了下来,当下颇有闲情逸致地笑吟吟邀请道,“那一起走走?” 牧却是摆摆手,脸上露出点不好意思的表情:“不了不了,娥姐,我来找你是有另一桩正事。” 神神秘秘将嫦娥拉远了课堂窗外吼,她来回看了看,确定四处没有新神后,方才手掌一翻,一枚散发着煞气的金珠出现在了她掌心。 嫦娥瞳孔一缩,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灵珠子?” 哪吒?! 这什么意思啊?! 不会又想把哪吒串成饰品给自己戴吧?!!! 极为惊恐地瞪大了眼,她颤声道:“这、这……” 嘿嘿一笑,牧清秀的面容上露出了格外憨厚的笑容:“考试大典结束后,我们不是先回宫里将山河社稷图归还给娘娘了吗?” “当时娘娘说,这灵珠子之前老是在莲池里挑衅烛九阴家的幼崽,他俩一闹就闹得一片狼藉的,惹得她老人家头疼。这次看我把它带走了,娲皇宫里能消停几日,就让我索性别再把它放回莲池里了。” “反正池子里珠子多的是,也不差这一颗半颗的。” 嫦娥缓缓张大了口:“哦……是这样啊。” 原来……是这样啊!!! 难怪前世哪吒一见了东海龙宫的敖丙三太子,二话不说就把人家剥皮抽筋了。原来是早在娲皇宫就和人面蛇身的小烛龙有过瓜葛,敖丙这波是因为原形相似,被迁怒了啊! 不过…… 这可是未来的哪吒三太子啊妹妹! 你不要说的好像是什么地摊上的批发塑料珠子一样啊!!! 按捺住内心熊熊燃烧却无处可释放的吐槽之魂,嫦娥又有些不解地问:“那你来寻我是?” 双眼一亮,她一个大滑步,满含期盼地凑到牧身前:“莫非娘娘有什么吩咐给我?” 这辈子娘娘可还没理睬过她这个后羿前妻呢,她还以为要像前世一样等末法绝境来临,娘娘才能暂且放下对她的迁怒,不计较后羿射杀了他们妖族九个金乌太子的旧怨,先以大事为重与她再次携手渡劫。 难道如今为了哪吒的事,娘娘愿意理她了? 对着娥姐如犬族幼崽般亮晶晶的一双明眸,牧深吸一口气,默默滑步拉远了距离,尴尬一笑:“那倒没有。” 见那双眼中的光亮瞬间黯淡下来,心知她是为了什么心事,牧无言地轻轻拍了拍嫦娥的肩膀以作安慰,才继续说正事:“我想着灵珠子身上煞气这么重,又正好赶上封神榜出杀劫现世,不若就凑个热闹,叫它也去人间走一回。” “要是磨去了煞气,再积攒点功德,正正经经得道飞升,来日也是给娲皇宫涨面子不是?” 一听是要给娲皇宫涨面子,嫦娥也顾不上颓废了,当即振奋起来,点头肯定道:“这倒也是,那你打算具体怎么做?” 双眉微蹙,牧有些纠结地瞅瞅手上的金珠,叹气道:“其实以前在娲皇宫我们讨论过此事,当时是打算若娘娘真被他们闹烦了,就将它托付给阐教的。” “人教只收了玄都大法师一个弟子,我们估摸着人家也瞧不上它一颗小小的珠子,回头被闹烦了再将它炼成法宝装饰……截教么,听说鱼龙混杂的,我们也怕他们煞气过重,再把它带的杀性更甚,那就事与愿违了。” “倒是听说阐教众仙道德高深,感觉是个能将它教化好的去处。” 嫦娥了悟地点点头:“那姐妹们如今这是改主意了?” “是,”牧随意坐在走廊长椅上,下巴枕在双臂上,撇撇嘴,“道听途说果然不可信,只看赤精子和申公豹两个二代弟子都能被排挤得投奔天庭,就知道阐教不是什么好去处。” “截教弟子们上天前,好歹还一个个颇为留恋地和同门们告别呢。就他俩,裹了包袱就马不停蹄往天庭跑,好像同门会是什么洪水猛兽把他们困住一样。” “可也正是因此,”她转过头来,看向坐在一旁的嫦娥,苦恼道,“我们思来想去,都不知道要把这灵珠子放到哪里去。” “到底是娲皇宫里出来的小家伙,我们也照料了它这么些年,都给它照料出灵智了。” 蹙眉点点手心不甘安宁滴溜溜转悠着的灵珠子,她怅然不已:“总不能真任由它独自漂泊孤苦伶仃的。” 是不能任由它独自漂泊大杀四方吧?! 想起前世哪吒的累累战绩,嫦娥简直槽多无口——没人看着,他自己去河边洗澡,就把东海龙宫的夜叉李良和三太子敖丙给打杀了;又是没人看着,他自己上城门楼子闲逛,就把石矶座下的碧云童子给射杀了…… 咱就是说,就凭他这副杀性,他能孤苦伶仃?! 他是能让其他生灵都从一家团圆变孤苦伶仃吧! 另一边,牧还在操着老母亲的慈爱之心,捧着在她掌心散发着暴躁气息蹦跶个不停的灵珠子,一脸温柔又忧愁:“这幼崽都是债啊——” “在身边的时候烦得不行,巴不得别的姐妹把它拿去戴着看管。可真要让它就此长久离了身边,偏偏又舍不得了。” 长长叹了口气,她眼巴巴看向嫦娥:“所以啊,才想来请问你,这三界之中,可有什么适合它的好去处?” 嫦娥:“……哈、哈。” 没当过娘也没带过小娃娃的我,还真是很难理解你这种矛盾的心情啊…… 而且当日你和麦一唱一和要把它给我当首饰戴,竟然是要让我给你们看孩子嘛?! 这什么坑姐的妹! 不过…… 眸光几不可见地一沉,她抬眸对上牧的双眼,在对方愕然神情下,一把握住那只捧着灵珠子的手,目光灼灼问道:“牧妹,其实我对养孩子,一直都有兴趣的!” 作者有话要说: 牧:是他是他就是他,我们的——(在线等人接唱!) 第115章 一阵莹白月光在眼前粲然绽放后,牧满含期待地睁开眼。 当日,娥姐说要亲自和自己一起在凡间教养孩子。 这不,新神们所有课程甫一结束,她干脆利索地和天庭对接完新神事宜,再恭恭敬敬请示了玉帝和王母,又和各有打算的人族女仙姐妹们告别后,就马不停蹄地带着自己下界了。 而到了这处能离杨家不远不近,既能实时监控他们又不至于被他们发觉,同时还可接触凡间人类的半山腰后,她便让自己蒙起双眼,说要给自己一个惊喜。 想到芜她们现在住着的那座监视杨家的张宅,牧心中不由升起了淡淡的期许。 眼下这地方可是娥姐打算起码要正正经经住个十几年的,再怎么变,应当都比那座空荡荡仅够奔波的姐妹们临时歇脚的宅子还强吧? 而且比起充满远古莽野气息的娲皇宫,和举目唯有冷瑟瑟白雾的广寒宫,这宅子还要用来养孩子,那一定还会非常温馨了~ 越想,牧的心里越是涌上了期待之情。 家人们谁懂啊,虽然她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但当年寿命到头飞上娲皇宫前,她部落里所有人住的还只是山洞呢。 到了娲皇宫,姐妹们也是先吭吭哧哧挖了好几个山洞,直到凡间后代里住过屋子的姐妹上来了,才知道了这世界竟然还有一种东西叫房子! 只是这些年她们寄居在娲皇宫中,已是大大打扰母神娘娘了,如何还敢再大兴土木,思来想去就只简单搭了几间可堪容身的小木屋罢了。 故而,这么多年来,无论是牧还是其他人族女仙,其实心中一直有一桩淡淡的憾事——她们已许久没有独属于自己的舒服居所了。 是以,当嫦娥说“可以睁眼了”后,牧毫不压抑心中的热切,雀跃地睁开了双眼。 牧:“啊?这……” 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她磕磕巴巴地和嫦娥确认:“娥、娥姐,我们真的要在这里养孩子吗?” 嫦娥施施然收回掐诀的手,满意地点点头:“是呀,此处山清水秀,多适合养孩子呀!” “可……” 缓慢地环视了四周,确定自己没看错后,牧崩溃道:“这里是神庙啊喂!” 抬起手,她指向面前正堂里的玉雕,脸上更是写满了“一言难尽”四个大字:“供奉的还是你我姐妹们的神像!” 期待落空也就罢了,可为什么要搞一个这样离奇又社死的住所啊?! 这番操作,弄得她连伤感失落的情绪都来不及上涌,心里就被哭笑不得的情绪塞得满满当当了。 还能不能更荒唐了? 咱就是说,谁家正经孩子在神庙里长大的?! 还是对着从小带大自己的人的神像! 看懂了她那一脸的不可思议,嫦娥振振有词:“歧视!牧妹,你这是赤裸裸的歧视!” “神庙怎么了?这孩子生来不凡,诞生在神庙里,岂不是正应了它的天命?” 被她一本正经胡搅蛮缠的话绕得头晕脑胀,牧冲她摆摆手,低着头琢磨了半天,才缓过神来,打算从头开始捋:“娥姐,我先问一个问题——如果这孩子要生在神庙,那咱们怎么扮孩子的爹娘?” “人家神仙的庙祝都是出家人,咱们的庙祝是一对夫妻?这你觉得正常吗?” 嫦娥耸耸肩,一脸无辜:“我没说咱们的庙祝是一对夫妻呀。” 闻言,牧微微松了口气。看来,娥姐还是有几分分寸的。 接着,玉兔的话就打破了她的幻想:“牧啊,别想太美了,她就压根没打算给这孩子找对爹娘。” “哦,没想给找爹——什么?!没想找什么?!” 牧惊得险些跳了起来,她甚至还和当年在部落时一样不讲究仪态地掏了掏耳朵,企图证明是自己耳朵不够争气听错了。 玉兔微微一笑,再次打破了她的幻想,闲闲说道:“嫦娥就没想和你扮一对夫妻给这孩子当爹娘!” “那是打算将它投入凡人夫妻的腹中?”牧心中还残存着最后一丝希望。 对面那一人一兔的礼貌微笑破碎了她最后的奢望。 崩溃地挠了挠头,牧破罐子破摔地问:“那谁来教养它?还是任由它自生自灭?!” “哎呀,你先别急,”眼见她已经散发出了“毁灭吧”的摆烂气息,嫦娥温声安抚她,开始细细给她讲自己的打算。 “我是没打算给它找对爹娘,但这世上从来没有只能爹娘教育人的道理,咱们给新神们当了那么久的老师,这不也是教育人?” “我是打算咱们在这庙里做两个道姑,这样一边在凡间引导守护生灵,一边也可以做它的两个师傅,一齐教养它。” “我们当老师教养它自然是合理的,只是……”牧还是无法理解,蹙眉道,“为什么不给它找对爹娘呢?别的凡人小孩都有爹娘,就它没有,岂不让孩子伤心?” 闻言,嫦娥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说实话,牧以为爹娘重要,在她看来其实还是凡人思维惯性所困。事实上,在如今洪荒的修炼者之间,师生关系可能比亲子关系更为密切。 就说三教的弟子,可能早都忘了自己爹娘是谁了,又或者生下来就没怎么见过爹娘,但对于他们的师尊,则必然是最为尊敬的。 而且有了前世的回忆,嫦娥可不觉得有亲情线对哪吒和他爹娘是件什么好事—— 哪吒因为有了爹娘的牵绊,被龙王拿父母做威胁,才只能削肉剔骨妥协谢罪; 而李靖和殷夫人这对凡人爹娘因有了哪吒这不平凡的儿子,又是惹了神仙仇家又是被哪吒追杀、入梦的,也是受了不少罪。 是以,就算是为了自己和牧的安宁日子,她也绝不会上赶着当哪吒的爹娘,免得真应验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命运线。 ——索性直接占了阐教太乙真人的位子,给这一世的哪吒当个老师。 至于没了这“命定”的徒弟,太乙真人要去哪找个弟子给他挡劫,那就是他的事了。 上一世,哪怕上了天庭之后,哪吒可都是很尊敬他这个师尊呢。 不过涉及前世之事,嫦娥自然无法和盘托出,只能说:“一来嘛,要是如你所言将它投入凡人腹内……它到底是娲皇宫出来的孩子,又身有煞气。我实在不觉得,哪个凡人能有福气当得起它的爹娘。” “倘若来日压不住它的煞气再因此招来祸患,岂不是平白害了一对无辜的夫妻?” 抿抿唇,她脸色更加凝重了几分:“再者说,你照料了它这么多年,应当能看出来,它要是进了凡人的肚子,怕是不会像凡人婴儿一般只需怀胎十月就能出来……” 说实话,每次想到前世殷夫人怀了哪吒足足三年六个月,嫦娥就不寒而栗。 ——寻常凡人女子怀胎十月,就可能要忍受整整十个月的孕吐、骨痛、漏尿等等同时挑战人类生理和心理极限的困境。她着实难以想象,殷夫人忍了三年半的折磨,得有多痛苦。 所以,就算是出于身为女子的同理心,她也绝不会找个女子来代.孕! 想到这里,嫦娥直视牧的双眸,斩钉截铁道:“这等苦难,没必要找个女子来吃!” 见牧恍然点头后,神情同样严肃了起来,她淡淡一笑,又继续道:“至于为何要生活在咱们姐妹的这神庙之中,又为何你我要扮作两个庙祝而非一对夫妻教养它……其实,也是我的一点私心。” 怀抱着玉兔,抬脚向正堂的方向走去,迈过了并不算高的门槛后,仰头望向那一座座人族女仙玉像,凝眸静默片刻后,嫦娥才启唇问道:“这些日子以来,凡间的香火,你有收到吧?对神魂有作用吗?” 闻言,牧微微一怔,浅浅一笑后,又不禁怅然地点头道:“嗯,都收到了,有作用的。如今,大家的神魂都稳固了不少。” 想来是公务员考试大典叫她们这些考官出了次风头,自那日后,她们这些连人族后辈都不再记得的老祖们,竟也开始陆陆续续收到了三界各处传来的香火。 虽还比不上三皇五帝那些小辈的,但于她们这些早被人族历史遗忘的人类而言,也算是一重慰藉了。 ——她们的人族后辈们啊,还真是爽利,向来只拜有用的神,不会被废物的神灵糊弄了。而她们在这么多年后,还能再对人族做些事,也算是不枉成仙一回。 目光对上神像那俯视众生的温柔眼眸,嫦娥勾唇,眸中浮现出一缕缱绻笑意:“可见凡间的信仰,对姐妹们是有用的。” “牧妹,你说,若人间有一座神庙,在其中向神灵祷告后,能当真庇护寻常百姓安宁平和地过日子,保佑他们风调雨顺……是否会有更多的神庙为这位神灵建起,有更多的香火为这位神灵所燃烧,有更多的功德为这位神灵降下?” “这……”听到这里,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需要香火和功德的,哪里是能自己修行的嫦娥,分明是她们这些神魂还都等着修复的人族女仙啊! 有些动容地张张口,牧侧眼看向嫦娥。 她若是出于这一重考虑,那自己就算心疼灵珠子化形后没有爹娘,也是万万不能阻拦的了。毕竟,这牵扯的不止自己一个人的福祉,还有许许多多姐妹们的生死…… 想到这里,牧心中微微一沉。 就是为了趁势加快修复神魂的速度,玄和火她们在给新神们结课后,才会执意要去北俱芦洲闯荡一番,打算多杀点孽妖积攒功德。她们嘴上是说得轻松,可谁还不知道,她们就是打算拼死一搏呢。 身为带领人族披荆斩棘闯出妖族魔爪的祖先,但凡恢复了点力气,她们就又是当年那个宁愿在烈火中放声长歌,也不愿偏居一隅苟且偷生的首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找的那版《封神演义》里写,哪吒是被太乙真人未经允许直接塞殷夫人肚子里的……咱就是说,这什么代,孕机构行为啊…… 第116章 眸中满是心有余悸地后怕,牧不由垂下眼——幸好,有嫦娥思量周全,否则要是听了自己的,那就是耽误姐妹们的大事了。至于社死什么的…… 那肯定还是神魂先活着最重要! 长睫微颤,她又不禁感动——果真,嫦娥从不是什么冷冰冰的月宫仙子,永远都是对她们一腔热忱的姐妹啊。 “哦,对了,还有,”眼看妹子就要当场上演一出热泪盈眶的感人戏码,日常习惯性尴尬的嫦娥连忙出言打断施法,补充道,“让灵珠子只认你我为师而非爹娘,这也是为了好在人间传教。” “你想想啊,”拉着牧转过身看向堂前庭院,她兴致勃勃地带着牧发散思维,“咱们庙里自己养了个孩子为前例,那没准就会有百姓愿意把孩子交给咱们——甭管是他们自家养不起的,还是发了善心在路边捡的,能救下更多孩子的命,不也是一桩好事?” “而我们能将很多孩子自小培养好,就算他们的寿命可能赶不上参加下一届天庭公务员考试……但这样的孩子长大后在凡间行走,不也能造福苍生?” 牧被她说的也浮想联翩起来,双眼晶亮地猛然抬眸:“还真是!” 想起了些什么,她又若有所思地拧眉道:“要是要养很多孩子的话,那乾坤圈和混天绫可就不能立刻给灵珠子了,免得它控制不好,到时候伤到别的孩子!” “还有,也得更严地管它,凡人孩子可比不了小烛龙,经不起它的煞气折腾!” 似乎是想到了未来灵珠子化身的小孩会怎么横行霸道欺负其他小孩一样,牧越琢磨脸色越沉重,看上去俨然是一位已经被熊孩子折腾到憔悴的老母亲了。 默默瞧着她这幅样子,嫦娥略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眼神。 咳,小哪吒啊,这辈子没有骄纵你的慈母殷夫人和熊师傅太乙真人,只有铁面无情的严师×2…… 接下来的日子要不要听话,你自己看着办叭~ 加油! …… 初春的风本就透着料峭寒意,再夹杂了深山老林里终年不散的浓雾水烟,更是叫人后脊骨都窜上了一阵幽冷之感。 “阿嚏——” 被那钻入脊背的寒意惊得一抖,钱六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可惜身上只有几片能勉强蔽体,实际上连衣服都称不上的粗抹布。故而,他只得大力搓了搓手,企图搓出点热气儿来暖和暖和身子,免得还没走到目的地,自己就先冻死了。 “六哥,没事儿吧?”他身后的孙三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下意识双手抱头蹲到草丛里半晌,见没有什么山鬼妖魅从林子深处猛地钻出来后,才心有余悸地快走几步,凑到他身边问。 “没事,”钱六压低了声音,一脚深一脚浅地轻轻踏在杂草丛生的小路上,呵斥道,“你小声点儿,就快到了,别被发现了!” “嗨,”孙三对他的谨慎却不以为意,随意扯了把才刚冒出嫩芽的小草,叼在嘴里嘬着那鲜嫩的汁水,“就算被发现了又能怎么样?” “那神庙里就两个弱女子和一个小娃娃,还能把咱们兄弟二人怎么办?” 他们兄弟今晚趁夜色前来,乃是因最近村子里传的一桩奇事。 前些日子,村子里的猎户上山打猎,结果却是一瘸一拐回来的。这原也没什么稀奇的,猎户嘛,成日里净往山上跑,总有不幸遇上猛兽被伤着了的时候。能捡回条命来,已算是幸运了。 但引起他们兄弟二人注意的,却是那之后的发展。 树枝被山岚吹偏,泠泠月色落在孙三眼中,将他眼底的贪婪映得清晰可见。 那猎户当初被山中野兽伤了后,据说,并不是靠着他自己死里逃生的。而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两个带着小娃娃的女子救下了他,不仅驱走了凶猛的野兽,还采了山中的灵药给他,才叫他不至于一命呜呼。 而当猎户回村子里修养好之后,他们全家上山去向恩人们道谢,才知道那是人族女仙神庙的庙祝,今后会一直在这座山里的神庙修行。 每当想到那猎户家人描述的神庙,孙三就心头一阵火热,萧瑟山风似乎都浇不灭他心里的火。 扒拉开碍事的新枝,他快步凑到钱六身边,嘿嘿一笑:“六哥,你说那神庙里的玉像,会是什么玉雕的?” “也不知能卖多少贝币,听说好些大贵族都很喜欢这玩意儿呢!” 钱六也被他的话勾起了兴致,眸中同样闪起贪婪的光,低声道:“可不是,听说那些大贵族自那劳什子考试大典之后,都开始祭祀这些人族女仙了呢!咱们把她们的玉偶献上去,正是时候!” 提到这人族女仙,他又有些踌躇地停住了脚步,望着那已经能隐隐窥探到飞檐的神庙,不自信道:“你说……这神庙里的玉像真能引来神仙吗?咱们就两个人,可别惹怒了神灵。” “噗,”嗤笑着吐出嘴里的草,孙三自信摆手,“六哥!这有什么好怕的?” “那俩女的要真有神仙保佑,就不该是采了山里的药给周大个儿治伤,而是立刻就施展法术,当场把人治好!” 眼中流露出不屑之意,他讥诮道:“呵,还说什么‘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不过就是自己没本事,才忽悠人的!” “也就是周大个儿傻乎乎的,还被骗得以为她们是什么神仙下凡呢!” “再者说了,就算真有神仙又怎么样?咱们都穷得快活不下去了,要是早点投胎,说不得比这辈子还更好过!” 听他这么有理有据地一分析,钱六心中那一星半点儿的畏缩之情也不见了,转了转眼珠,一缩脖子,和孙三脑袋挨脑袋凑在一起,露出一口大黄牙嘿嘿笑了起来:“也是,要我说,两个女人带个小孩儿在山上住,也没个男人跟着,肯定就不是什么正经女人!” “说不得,那孩子就是她们和哪个姘头生的!” 兄弟俩凑在一起津津有味地畅想了一番“两个□□的风流韵事”,孙三伸出粗糙厚实的食指挖了挖鼻孔,用路边的草蹭了蹭后,脸上露出了猥琐的笑容:“可不是!所以啊,咱们今晚去,没准儿正合了她们的心思呢!” “到时候,咱哥俩,嘿嘿,一人一个,正好!” 双眼浑浊到仿若灌进去了几大坛子黄汤,他有些不舍地咂咂嘴,却还是大义凛然拍拍胸:“六哥放心,一会儿问清楚了哪个是没被人碰过的,就给你了!” “弟弟捡另一个!” 满意地抬起还沾着鼻涕的手,钱六拍拍孙三那两块蔽体破布遮不住的肩头,安慰道:“你也别觉得老哥哥我占了便宜——生过孩子的女人,肯定还更能生呢!” “回头啊,没准咱们兄弟两个,还是你先当上了爹!” 对视一眼,两人都难掩兴奋地笑了起来,即使有意压低了声音,却还是惊起了林中一片鸦声。 颇感晦气地捡了颗石头丢乌鸦,两兄弟又不约而同纷纷开始在地上找粗一点的树枝——虽然嘴上和兄弟吹牛皮说那俩女人一看自己定然就会饥渴难耐地从了,但其实他俩都心知肚明,他俩真要是那种人物,哪至于三四十了还没个婆娘,平常更是被村子里的女人们绕着走,就连爬寡妇墙都得被人家拿石头打下去。 是以,眼瞧着马上就要到了神庙门口,他们赶忙开始找起了能敲昏女人的粗树枝。 他们能欺负的,也就是这无亲无故的孤身外村女人了。 然而就在兄弟俩难得勤劳地做事时,一道充满好奇的声音忽而从头顶传来:“你们在干什么?” “谁?谁?!”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坏了本就有些做贼心虚的二人,颤抖着问了一句后,钱六一个跨步躲到孙三身后,而孙三则是迅速双手抱头蹲下身子,将钱六暴露了个明明白白。 钱六:“……” 僵直站在孙三身后,纵然恨不得抬起腿一脚给他踹个狗吃屎,钱六还是被吓得一动不动。 那道声音着实太过诡异了,混着深山老林里的幽冷之气,从脑后飘飘摇摇传来,听上去嗓音还那么稚嫩,语气还那么童真…… 就、就好像不谙世事的山中妖魅,兴致勃勃地要用天真又残忍的方式惩罚胆敢冒犯它的人类。 被自己的种种联想吓得腿软到开始抽起筋来,钱六欲哭无泪地在原地战栗,就算又冻得想打喷嚏也极力忍住,只盼望那鬼魅对一动不动的自己失去了兴趣,尽快离开。 可他的希望落空了,那道声音从脑后转移到了头顶前方,说的倒还是一样的话:“你们在干什么?” “神仙在上!我等没有冒犯之意啊!” 被那存在极快的转移速度惊骇得再也站不住,钱六腿一软就跪到了地上,他向来不太灵光的大脑却在这电光火石间灵光一闪,顺势以五体投地的姿势拜了下去:“求您了!放过我吧!我给您磕头了!我上有老下有小,真不能出事啊!” 又攒足劲儿狠狠推了一把身前的孙三,他半点儿没有愧疚地卖了自己这个狐朋狗友:“您瞧瞧!他比我肉多!要吃吃他!” “谁要吃你了?”那稚嫩的嗓音再次响起,只是这次透着明晃晃的嫌弃,“我可看到了,你脏兮兮的,手上还沾着大鼻涕呢!” 被钱六大力推倒的孙三狼狈趴倒在地后,先是不可思议地扭头看了眼这卖朋友的混蛋,旋即恨恨一咬牙,转脑袋就当机立断跪在地上狠狠磕头:“您吃他!我肉臭!三个月没下河洗过澡了!蚊子都嫌丑不来叮的!” “他一个月前才洗过澡!比我好吃!” 他可听出来了,这位神仙爱干净!把自己说脏了,一定能活下来! 想到钱六毫不犹豫出卖自己的话,孙三目光中闪过狠厉之色,还要再张口给他添一把火。 “好了好了,我不吃你们!”隐匿在高处的存在打断了他,再次嫌弃地道。 而知道没有了性命之忧的二人,松了口气之余,又颇有默契地同时转了转眼珠,停下了磕头,暗暗向上窥去。 要是能抱上个神仙的大腿,他们又何必冒险去劫都不知道有几分姿色的女人,直接请神仙赐下些金银,自己去买漂亮的处.女不是更好? 心里噼里啪啦打着好算盘,兄弟俩缓缓抬高视线,却在触及那一双在树枝前晃荡着的小脚时,愕然停住了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 嫦娥:教育要从小抓起!(握拳) 第117章 钱六和孙三的视线微微一顿,借着树枝缝隙漏下来的清浅月色,眯起在夜晚远远不如白日里好使的眼睛抻着脖子看去。 那小脚上套着一双白底金纹的千层底布鞋,鞋上光滑的布好似是传说中贵族才会穿的丝绸,一瞧就和他们身上黯淡无光的粗糙麻布截然不同。 且随着一双小脚的来回晃悠,那两只鞋子顶上坠着的两颗大珠子也颤颤而动,在月光照耀下不时反射出明亮的光。 本就不大灵光的双眼被那光刺得又眯了眯,钱六和孙三的眼底再次翻涌出深切的贪婪。 或许是欲望的催动,又或许是心底某种猜测在呼之欲出,他们继续抬高视线,果然,那比成人小了好几圈的脚,就不是属于一个成人的! ——粗壮的横斜树枝上,一个身穿白色道袍的小娃娃扶着身旁的树干坐在上面,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一双清澈明透的圆圆大眼睛,还充满了好奇之色。 “呼——” 兄弟俩一下子卸了力,不再紧绷着酸痛的身体,大咧咧歪坐在了地上。 原来不是什么山中鬼魅,只是个装神弄鬼的小道童! 想象中的可怖存在没有出现,只出现了一个看上去毫无威胁的小娃娃,他俩心中的恐惧登时消散得一干二净,甚至因自己竟然给个小娃娃磕起了头,而升上了不小的火气。 双手撑在背后,孙三恶声恶气冲那小道童嚷嚷道:“好你个装神弄鬼的小东西!还不快下来搀你大爷我一把?!” 出现在这神庙附近,又是一身道袍的小娃娃,他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到,定然就是猎户周大个儿家人说的,那两个道姑身边的孩子。 既然知道了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娃娃,他自然要把方才磕头的利息给讨回来! 右手悄无声息摸上了身侧的石头,孙三浑浊的眼中闪过一道凶恶之色。 至于这大晚上出现在树干上的小道童是否有什么能制住自己的神异之处…… 哈,那根本就不在孙三的考虑范围内——就这小娃娃的身形看上去也有五六岁了,他们村子里孩子五六岁的时候,为了能摘点树上甜果子骗过饥肠辘辘的肚子,那不也是一个个早都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爬树? 不足为奇,实在是不足为奇。 但那小娃娃却不像他村子里那些傻憨憨的小孩儿们好骗,听了他这大人的话,非但没下来,还晃荡着两只小脚丫,在树枝上歪着头继续问:“是我先问的!你们在干什么?” 似乎有些不解这两个人方才的种种举动,小道童还抽了抽鼻子,白白嫩嫩的小脸儿上透出更多疑惑神情:“为什么还争着要我吃对方?” 钱六、孙三:“……” 小道童不提这话还好,一提起这话,俩人顷刻间就想起这茬子“旧恨”来了。 ——是啊,刚才这家伙还要坑自己呢! 手早就摸上了石头,孙三想都没想拿起一颗本要扔小娃娃的石头就往钱六身上砸:“好哇!枉我将你当成了好大哥!一有事,你竟然就先把我推出去了!” 钱六却没半点儿气弱,适才孙三口口声声叫这小娃娃吃更干净的自己的事儿,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呢! 狼狈躲过孙三的偷袭,钱六顺手就执起了一根粗壮的树枝,狠狠打在了对方肩上:“嘿?!你还好意思说我!嘴上说着把我当大哥,结果就是让人家先吃我!” “就你这个孬样子,活该村头寡妇都看不上你!” 先是肩头吃了个剧痛,又是旧事被翻出来扎心,本来扔出个石头就消了火的孙三心头泛起更旺的火气,也不再顾忌着不敢捡太大的石块,双手抓起块脑袋大的石头就往钱六身上砸去,嘴上也开始骂骂咧咧翻起对方的旧账来:“你就比我好?!不知道是谁半夜里翻人家墙头被发现了,光着腚被人家兄弟追出了二里地呢!” 俩狐朋狗友那是越说越上火,越打越上头,不多时就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直接以牙还牙,赤手空拳扭打在了一起。偏偏他们俩还都是没学过什么正经招式的,打着打着,就开始往各自下三路走。 直到互相捏住了对方的把柄,才不由齐齐一僵,投鼠忌器停下了动作,僵持着用眼神对彼此展开一场无痛凌迟。 “怎么不打了?”树枝上,看了半天热闹的小道童颇为遗憾地问。 对视的眼神一顿,打得忘乎所以了的两人这才想起树上还有个旁观者呢。 打了这么一通,他们对彼此的火气也算是消了几分,冷静下来后,逐渐想起了正事。打架总是有机会打的,但要是今晚错过了机会打草惊蛇把人吓跑了,再想有个抓老婆的机会可就难了。 心意在这一刻相通,钱六给孙三使了个眼色,二人缓缓放开对方,前者挪到树枝对应的地面下,后者则是一个蹬腿,就吭哧吭哧往树干上爬。 幸好,他们虽懒,但因为馋,这么多年还是没丢下爬树偷鸟蛋的本事,此时爬个树也是手到擒来。 比起小道童的重量,孙三的体重自然是重上了不少,一爬上小道童所在的那一根树枝,枝条就被沉沉压了下去。 小道童方才看热闹看得兴致勃勃,不自觉就挪到了枝干中央。此时似乎是被骤然下落的树枝吓了一跳,双手一把抱在枝条上,睁圆了眼质问孙三:“你要干什么?!” 孙三嘿嘿一笑:“小东西,大晚上的不在家睡觉,果然是个没爹的孩子!” “过来!带爷爷去你家找你娘!今儿晚上,爷爷给你当爹!” 说着,他就往前一扑,打算一把捉住这小娃娃,当做稍后逼着那俩道姑就范的人质。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有了这人质,还怕那俩当娘的不听话? 树下,钱六也兴奋地向上张开了双臂。要是孙三那小子没抓住人,叫小娃娃掉了下来,他在树下接住也是一样的。 总之,他俩兄弟一上一下一左一右,绝不可能叫这小东西跑了! 算盘打得叮咣响,两人脸上都不禁露出亢奋又得意的猥琐笑容来。 可就在这时,那理应大惊失色的小东西,却没有如他们想象般哭喊起来,而是慢条斯理地在来回摇摆的树枝上缓缓站起了身子,双脚稳稳立在枝头,对孙三扬起了笑容:“原来,你是打的这个主意啊。” “可惜了,我不打算有个爹呢。” 搞不清这小子又在装模作样说什么鬼话,贪欲熏心的孙三却没被他三言两语吓退,目光牢牢盯住他脖子上那一瞧就很值贝币的金项圈,大嘴一咧,就要张开双臂向他扑去:“哈,这可由不得你想不想、想——” 撂下的狠话还没说完,孙三就骇然发现,自己扑的动作前半部分是完成了——身子顺着脚下的力道向前腾空而起。 可后半部分却没有按计划实现——离那小东西的金项圈还差着不远的距离,整个人就被身后不知什么存在提溜在半空之中,上也上不去,落也没落下。 而在地上,钱六的情况也算不上好——额头上挂满了汗珠,双手慌张地阻挡在身前,后背则是紧紧挨在树干上,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去。 只因为,就在他跃跃欲试打算抓即将从天而降的小道童时,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碰了碰自己的后腰。 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了什么灌木,他烦躁地向后一摆手,结果手背却蹭过了一个喷吐着热息的湿热之物。 毫不夸张地说,钱六当时汗毛就立起来了! “哇”得向前一跳,身子紧贴在大树上,他心有余悸地向自己方才的位置一瞧,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一只吊睛白虎,正身体力行向他展示着何谓“虎视眈眈”。 片刻后,钱六与孙三再次恢复了最初的模样,老老实实跪在了树下。 只是这一次,与上次跪着时不同,他俩一左一右各添了一位陪审——左白猿,右白虎。 还是身形庞大壮硕,一看就能一拳一个人类弱鸡懒汉的那种。 被毛茸茸的老虎尾巴有意无意地撩了一下后背,钱六情不自禁颤抖一下,却是半点痒意都未曾感受到,只觉得那地方好像“唰”一下失去了知觉,跟已经被硬生生咬下来一块一样。 浑浊的泪混着脸上大颗大颗的汗水砸到地上,他憋着满腔恐惧,终于为今夜的计划感到了深切的后悔。 呜呜呜,能驱使得动这两头大野兽,那俩道姑,果然不是寻常人啊! 怀着竟然真冒犯到了神人的惊慌,他再也没了先前的嚣张,在那神仙童子一张口让他们详细说说今晚的计划时,就忙不迭将两人的打算交代了个一干二净。 自然,再慌张,他也不至于忘了把自己挑干净,再次将锅都推给孙三:“神仙明鉴!都是这厮撺掇的我!不然我哪敢啊?!” “刚才,可是他爬的树追的您!我在树下,那可是生怕您掉下来受了伤,才想接着您的!” 又一次被背刺了的孙三狠狠瞪了他一眼,也张开口打算反过来推锅。 “够了,我听明白了,”然而,重新坐回树枝上的小道童打断了他,定定看了二人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原来你们不是想给我做爹,是想给她们当相公啊!” “那没事了。” 在二人愕然的眼神下,小道童笑眯眯一歪头:“我可以带你们回神庙。不过,绿衣服的不许动。” “白衣服上绣着黄色桂花花瓣的那个,就随便你们啦。” 语罢,晃荡着双脚,那张天真无邪的小白脸上露出了期待看好戏的狡黠表情。 哼!让大师傅老管着自己,那就别指望自己也保护她~ 颇感可惜地低头瞅了瞅下面那俩刚才都吓尿了的两人,小道童脸上又浮现出了一丝淡淡的遗憾之色——唉,就这俩货色,也对大师傅做不了什么,顶多恶心恶心她。 作者有话要说: 孙三、钱六:最烦这种扮猪吃老虎的人了!看着就烦!呜呜呜呜饶了我吧!!! 第118章 “白衣服上绣着黄色桂花花瓣的那个?” 一道清冷的嗓音,蓦地在身后响起。 小道童一下子从树枝上蹦跶起来,再也不见了方才怡然自得的模样,大气不敢喘地转过身,颤悠悠低头行礼:“大师傅、二师傅。” “哟,可别。” 身上穿着“白衣服上绣着黄色桂花花瓣”的嫦娥抬手,唇角噙着丝饶有兴致的笑意:“我可当不起您这声大师傅,不都让他们对我随便了吗?” 故作伤心地沉沉叹息一声,转过头,可怜巴巴看着身旁一起瞧了半天热闹的牧,她煞有其事地感慨道:“妹啊,看来我这个大师傅做的还真是失败,小詝这是巴不得我被人害了啊。” 牧无奈一笑,嗔怒地瞥了缩努力起脖子减少存在感的小弟子一眼,劝慰道:“小詝还小,慢慢教,会懂事的。” 嫦娥看着面前那也紧跟着挤出讨好笑意的女娃,眸色微深,并未为了这“还小”二字释然一笑。 这女娃,名为灵詝(音同“嘱”,三声)。 不错,不是男娃哪吒,而是女娃灵詝——这一世灵珠子的转世。 之所以是女娃而非男娃,倒不是她的主意,而是牧想着若今后这孩子要回归娲皇宫,终究还是女儿身来得更方便些。故而,在牧本人一票赞同、嫦娥和玉兔两票弃权的情况下,今生的灵珠子,就变成可可爱爱的女孩子啦~ 而之所以名为“灵詝”而非“哪吒”,则是因这辈子灵珠子不会再是李靖家的三儿子,那自然也不必遵循他家的起名顺序,再叫“李某吒”。在嫦娥的建议下,牧就取了与“珠”发音相似的“詝”字,寓意智慧、知识。 如此一来,这两个字便既有了先天脱俗的灵气,又有了后天入世的智慧。也算是她们两个师傅,对这孩子的殷殷期盼了。 咳,取完这名字,嫦娥转过身就暗暗祈祷——但愿小灵詝这辈子,既有她自己在外面不惹到事的灵光,也有惹到事她自己能摆平的智慧。 可惜,一大通话絮絮叨叨祈祷完了,她望遍漫天神佛,竟终不知能将这涉及到前世回忆的心愿托付于谁。 算了,还是自己担着吧。 深吸一口气,硬逼自己耐起心肠,模仿起后世末法时代凡人幼儿园老师们那温柔可亲的模样,嫦娥蹲下身子强挤出微笑,平视灵詝柔声循循善诱地问道:“小詝啊,来,回答大师傅,这么晚了,为什么不睡觉啊?” 灵詝:“……” 奇怪得很,明明大师傅的样子很温柔,但每次被她如此温柔地对待,自己都情不自禁双腿发颤…… 小娃娃的身子蓦地一颤,晶莹剔透的双眼中冒出两汪泪花,顺着还带有婴儿肥的小脸蛋儿就滑落了下去。 当泪水坠在下巴边缘时,小灵詝奶声奶气张口了:“大师傅,对不住,我睡不着,听到有动静就出来了。” 轻轻抬起手,嫦娥抚摸着她头上毛茸茸的小帽子,略有些欣慰地点头:“不错,吃一堑长一智。上回说谎还把锅推给大白被我发现了,这次就知道直接承认自己错误了。” 唉,养孩子可真不是个容易的活儿,尤其是这种一生出来就精神力旺盛到爆表的。 想想灵詝刚化形时说她几句就要上房揭瓦,还敢仗着她自己的天生神通来反抗自己和牧的管束……再看看如今,都已经能够熟练动用心眼子这一存在了,嫦娥不由颇感欣—— 欣慰个毛啊! 每当嫦娥一想起明明自己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都不用操这份老母亲的心,偏偏为了三界和平安定,为了苍生少一些飞来横箭和抽筋扒皮的骇人新闻,当日不服输地和牧主动请缨带孩子,就不由心累地暗暗叹了口气。 此时此刻,这等月明星稀、夜黑风高的良辰美景,自己既不能优哉游哉地去看杨家人又有什么热闹,也不能安闲自得地去听新神们搞了什么事情,就得蹲在这极适合玩现实版大逃杀的深山老林里,做无论什么电视频道都能无需任何剪辑裁切即可完美播出的家庭教育节目…… 微微侧脸给了自己一个自抱自泣的心疼表情,嫦娥麻木地转过头,瞬间熟练切换为人民幼师专用微笑脸,对被她上一句揶揄到心虚低头的小灵詝继续温声问道:“那你有没有考虑过,你为什么睡不着呢?” 说着,她的嗓音愈发温柔,简直齁到能拧出糖水来,只是配合着她的话语,就明显没那么动听了:“是白日里的功课不够多,导致你晚上不够累,所以才睡不着的吗?” “还是夜宵吃太多了,肚子胀到了,所以才痛得睡不着?” 对上那双倏尔睁圆的大眼睛,她微微一笑,这次笑容倒是更为真切了,似乎全然不知自己将要说的话有多残忍:“来,小詝啊,选一个吧,是白天多加功课,还是晚上不吃夜宵了?” 灵詝:“……” 这什么极限二选一?! 这和让我选被打左脸还是被打右脸有什么区别?! 眼瞅着大师傅抬起的手就要抚上自己肚皮来检查自己是不是真吃撑了,她猛地双手护住肚子,浮空退后了一大步,才心有余悸对着笑容依旧温柔的大师傅眨眨眼,一脸乖巧地求饶:“大师傅,我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这次别罚我了,好不好嘛~” “哟,”嫦娥微微挑眉,颇有些惊奇地真情实感赞叹道,“看不出呀,我们敢指天骂地的小灵詝,现在都会撒娇啦?” “这招又是从哪学的呀?” 歪在脸颊两旁的长耳朵微微一动,默默停止了吸大猫这项下凡后新开发出的娱乐项目,玉兔从白虎身上冒出个头,在一上一下、一小一大两团白雪团里亮起一双红眼睛:“不好意思,我教的。” “嗯,教得不错,”嫦娥点点头,捏捏小灵詝那因婴儿肥而显得格外可爱乖巧的小脸蛋,顺势给她来了个延伸教学,“呐,记住咯,以后撒娇这招得看准了人用,得是会心疼你且没真对你生气的人才能用。” “像你大师傅我啊,这次可就真对你生气了,”对着那骤然顿住的笑脸,她笑容转淡,一项一项给孩子数,“不听话早睡可能导致你自己今后长不高、没力气、变秃子,不听话天黑出门可能导致完全不知情的两位师傅为你担忧,不听话明知有坏人还和他们近距离接触可能导致你遇上危险我们都来不及救……” “最后,还欺师灭祖想看你大师傅的笑话,深深伤害了你大师傅我对你的一片关切之心。” 瞧着那越来越低的小脑瓜,嫦娥伸手给小灵詝摆正了岌岌可危就要掉下去的帽子,叹了口气,无奈道:“要是只犯了一个错,原谅也就原谅了。” “可你犯了这么多错,不仅会伤害到我和你二师父,还可能会伤害到带你出门的大白、小白和玉兔,更会伤害到你自己……这叫我怎么能不罚你?” 被大师傅絮絮叨叨在耳边数落了自己半天,灵詝心虚愧疚之余,又觉自己双耳都像是飞进了无数只小虫子,在里面“嗡嗡嗡”地叫唤,直把自己叫得头晕脑胀、天旋地转。 此时见大师傅终于停下了话头,她松了口气,怕再被念叨,连忙上下来回甩着脑袋:“是是是,您罚我吧!罚我吧!” 求求了,可别再说了!我知道错了!!! 啊啊啊,我宁愿白天再加一个时辰二师父的课,也不想再听大师傅念叨了! 见孩子认错态度还算良好,嫦娥轻轻颔首,站起身子给她布置作业:“一个月内抄写完天条,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看着当即苦起张小脸儿的小灵詝,她眼底笑意更甚——法律意识和知识的普及,就是要从儿童抓起! 唉,可惜小灵詝如今才正式诞生几日,灵识还不足以承载她直接将所有天条直接灌输进去。否则的话,现在就可以直接布置自行分析天条影响的作业了呢~ 怀揣着对未来升级加量学生作业的“美好”期许,嫦娥摆摆手示意小灵詝先让开,自己则是迈出一步就漂浮在了钱六和孙三面前。 因为要抓在树上的熊孩子,故而她和牧现身时,那是直接散去了隐身之法,突兀出现在二人前方半空之中的。而眼见着自己真惹来了能飞的神仙,方才还嘴上不干不净的钱六和孙三,登时就吓得萎靡在地里。 嗯,由于此前已经被小灵詝吓出了所有库存,是以这一次倒没有吓尿,只是夜风一吹,二人胯间便不免一阵清凉…… 嫌弃地瞥了眼两人脚下那半干不干的土地,嫦娥别过眼,默默提高、挪远了悬浮的位置——啊啊啊啊啊,太恶心了啊!!! 压抑着体内不时翻涌起的呕吐感,对这两个有意要干肮脏事的凡人,嫦娥懒得再演一出什么扮猪吃老虎的戏码,单刀直入诘问:“你们两个有手有脚的人,为何不努力耕田,靠自己致富、娶媳妇?” 没想到神仙第一句话竟是问这个,听着似乎并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钱六跪在被自己“灌溉”得很有几分潮湿的土地上,眼珠一转,抬起脸赔笑道:“神仙啊!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们计较了吧!这真不是咱们兄弟懒,实在是这日子不好过啊!” 在嫦娥居高临下的打量下,他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地装起了可怜:“您别看我有手有脚,可这世道,就算老老实实种了一年地,那又怎么样?要是风调雨顺种好了,就得献给贵族老爷们;要是风吹雨打种不好了,那又得自己饿肚子!” 孙三这次也与他颇有默契,在一旁声情并茂地哭丧:“可不是嘛!这日子没个奔头,我们是太绝望了,才一时糊涂的啊!” “哦——原来如此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二人暗暗松了口气时,嫦娥平淡目光落到了他们身上,“那要是没有这些后患,想必你们是愿意勤劳致富了的?” 二人才心有灵犀地诌瞎话说了句“那肯定的啊”打算应付过去,只见面前的神仙轻飘飘一抬手——他们的身子就不由自主猛然开始朝山下撒开腿狂奔而去。 目送着骇然尖叫的二人背影消失在丛林中,小灵詝还是没忍住好奇心,不敢去招一瞧就憋着什么坏水儿的大师傅,轻轻扯扯二师父的衣角,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问:“二师傅,大师傅打算怎么惩罚这两个坏蛋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灵詝:又被加作业了呜呜呜呜 第119章 山脚村今日可出了一档子稀罕事! 山脚村嘛,顾名思义,就是山脚下的村子。 自然,这不是村子的正式名称,但因着这村子也就是由几十年间各地难民稀稀拉拉一家一家凑起来的,所以至今都没个什么正经的名字。和村子里百姓有走动的人,平日里便常以“山脚下那个村子”来指代,说着说着,这也就成了村子的非官方常用名称。 而近日山脚村的那档子稀罕事,还要从天亮时说起。 彼时,天才蒙蒙亮,村子里其他人家都还沉沉睡着。唯有钱家的老人们,因为家里的独苗苗成日偷鸡摸狗不务正业,没法子,只得自己多劳累劳累。 披上根本御不了寒的两块破布,热水都没喝上一口,只随便塞了块凉透的粗饼子垫肚,老人们赶了个大早,哆哆嗦嗦踩在泥泞的小路上,冒着山上飘落下来仍带着几分清寒湿气的蒙蒙细雾,打算将昨日没割完的杂草都抓紧割完。 钱家老夫妻彼此搀扶着小心翼翼迈过那坑坑洼洼的田埂,仰头瞧了瞧别家还空无一人的田地,浑浊的眼中透出了更多沉沉暮气。 唉,但凡家里的孩子能干点事儿,自己何至于这么大岁数了,还得遭这种罪啊! 不过……没法子,家里就这么一根独苗苗,真要把孩子逼急了不回家,又或是像他哥哥们那样累死了、病死了,到时候遭罪的不还是自己。 罢了罢了,且熬着吧,趁着身子骨还能动,赶紧给孩子多攒点儿家业。好歹得给他娶个媳妇儿,不然以后自己不在了,家里连个能伺候他的人都没有。 怀着对钱六未来深切的担忧,老两口强自打起精神,拿起以前年长儿子们用石头磨出来的耕田器,摸了摸那已被岁月磨平的棱角,仿佛还能感受到儿子们的余温…… 怅然一叹后,二人低头默默走向自家田地的位置。 可就在他们即将抵达自家田地时,等待他们的,却是地里不时传出的响动。 老两口当时就急了——自家就这么三亩地,要是被什么野兽或坏人祸害了,那一家人可怎么办?! 情急之下,他们是腰也不痛了腿也不酸了,悄摸摸捡起地上的石头,隔着一段距离,抡起来就往田里头狠狠一砸。反正如今地里还都没播种,没庄稼能被砸坏,倒霉的只会是在他家地里捣鬼的贼! 孰料,石头落进去,倒是果然听见贼的哀嚎声了,可还不待钱老汉得意,他身旁的钱家大娘就一声惊呼,一把按住自家老汉跃跃欲试还要再砸贼人的手:“别愣着了!是小六!” 尔后,钱大娘一扔石头,着急忙慌地就往地里头跑。钱老汉愣了愣,也回过神来,一脸惊疑不定地进了田里。 我家那泼皮儿子,这么早跑地里,是要干嘛?! 长久没见过儿子乖巧的模样,老两口扶起了被砸得歪倒在地的钱六时,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败家儿子,不会是打算把地卖出去吧? 他们钱家在山脚村里也算是最早来的那一批,这几块地还是当年钱老汉和前头几个儿子一骨耜一骨耜开垦出来的。纵然几十年来钱家前头几个儿子一个个累死、病死了,只有老两口艰难维持着,但也算得上是村子里为数不多的良田了。 这两年不是没有人将主意打到钱家的田上,但钱家二老牵挂着钱六以后的生计,那是说什么也不肯换给别人家,急眼了就跑到村长家门口一躺,哭天喊地呼唤着儿子们的在天之灵。都是一个村子的,钱家又算得上是山脚村的老村民,人家被他们这么一闹,自然也不好再多言,只得就此作罢。 可要是自家这个傻儿子打算把地给别人…… 想到这个可能性,老两口就两眼一黑。 幸而,钱六此时此刻出现在地里,还真不是打算卖地。 或者说,“出现在地里”这件事,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打算! 在爹娘一脸绝望的神情下,同样一脸绝望的钱六动作迅速敏捷地从地上爬起来,与往日懒惰的样子截然相反。而当他站起来后,腰就弯了下去,拿着磨了一夜才磨出来的新鲜耕田器在地里继续耕作起来。 钱家二老:“……六儿啊,你这是在干啥?” 这勤劳的身影、娴熟的操作、利索的速度……这还是我家那自己盛饭都嫌累的懒汉儿子吗? 钱家大娘更是担忧地皱起眉,上前来摸他的额头:“也没发烧啊。” “是没发烧,但离死快不远了!”一脸绝望的钱六语气绝望地喊出了这一句,只是配合着那仨字儿一喘、气若游丝、干涸嘶哑的状态,他悲愤的呐喊并没有产生出想象中掷地有声的效果。 有些耳背的钱老汉甚至还问了句:“啥?你说啥?” “水……我要水!” 感谢亲娘慷慨的亲情帮助,手上还不停干农活儿的钱六仰起头,“咕嘟咕嘟”艰难灌下五大口冷水后,才一边身体麻木地干着活儿,一边嘴上用不再那么沙哑的嗓音将昨夜的事说了出来。 当然,能将自家爹娘哄得心甘情愿一把年纪还亲自下田养活自己,颠倒黑白的本事钱六还是有的。 所以在他的口中,自己就成了那为了给爹娘找个儿媳妇分担家务,于是深夜冒险上山,结果却被糊涂神仙不分青红皂白就惩罚在田里冻了一宿,还停不下来必须时时刻刻劳作的可怜娃。 抬手摸了摸自家四十多岁小儿子那长满皱纹的脸,触摸着那又冷又干的脸皮,再听着儿子委屈巴巴的“如实”叙述,钱家大娘顿时就怒了—— 这什么不懂好赖的瞎道姑?!我家这么好的儿子,我疼都来不及,就是让你这么欺负的? 别人家的仙女下了凡,那都是又干活耕田织布又生娃繁衍子嗣,还会在男人要娶皇家公主时懂事地留下大笔金银后自行离开…… 怎么你区区一个还不是神仙的道姑,竟然敢这么欺负人?! 怀揣着对儿子深切的心疼,和对那素昧谋面的道姑的恼怒,钱家大娘一面让钱老汉护住了自家可怜的孩子,该喂饼喂饼、该喂水喂水,一面则是自己大步流星向村子里走去。 金红色的朝霞落在钱家大娘的肩上,钱六望着自家亲娘那英雄般的背影,绝望了大半宿的脸上,终于舒展出了一丝幸福的希冀。 娘诶,你老儿子今后的幸福生活,就靠你争取了啊! 而肩负着“保护可怜小儿子”这一伟大使命的钱家大娘,可谓是大娘讨伐未半而中道崩殂…… 饶有怒气地狠狠灌下一大口水,她“咚”得将村长家的石觥磕在木桌上,怒气冲冲道:“她们仗着会一点妖法,就这么欺负人!” “村长媳妇,你赶紧去地里叫他回来,这事儿他当村长的必须管!” 一锤定音后,钱家大娘就揣起手坐在村长家温暖的屋子里,坦然等待着比自己稍小几岁的村长媳妇去跑前跑后。 村长媳妇:“……”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停下推动纺轮的手,转头礼貌而坚决地婉拒了钱家大娘的要求:“这可不好吧?” “神仙把你家老六变得勤劳,可见是心疼你们夫妻俩年纪这么大了还要自己耕田。这不是好事吗?我们要是横加阻拦,才是误了你们家老六的机缘呢。” 其他聚在村长家身边一起纺布的村中媳妇们也齐齐附和道:“可不是!这真是桩大好事呀!” “你该珍惜神仙的法术,赶紧让你家老六多做点活!不然要是哪天他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累的不还是你和你相公?” 更有甚者,跟没瞧见钱家大娘越来越挂不住的脸色一般,还兴高采烈地讨论起来了:“还想把好事往外推,哪有你这么傻的?这要是我家孩子能碰上这种好事,那我不得高兴坏了!” “可不是!这种好事咋没让我遇上呢?她家老六又懒又馋的还不孝顺,还不如把这好事让给我儿!” “够了!”没得到预料之中的反应,钱家大娘没好气地挥开凑在身边的女人们,拔腿就往外走,“累的不是你们家孩子,你们当然不着急了,一个个还在这里瞎掰扯!” 哼,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要不是着急救孩子,她非得挠花了她们的脸不可! 她就不信了,这么大一个村子,就没人愿意和她一起去找那俩道姑的麻烦! 而在她身后,眼瞅着钱家大娘气呼呼离开的背影,村妇们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或鄙夷或唏嘘或幸灾乐祸的表情。 “好心好意给她出主意,还倒打一耙……活该她儿子被神仙罚!” “当我们傻吗?真跟她去了,那不就是上赶着得罪人家神仙?到时候她儿子没救出来,再把我们给搭进去!” “就她这么拎不清,一味宠溺她家那个懒汉儿子,迟早要吃亏!” “嗨,管她吃不吃亏呢,吃亏了最好!就她家那个懒汉老六,她还好意思拉着村里小姑娘要给自己选儿媳妇……早点吃亏了,也省得村里姑娘们成天提心吊胆的,碰见他们家人都得赶紧逃!” “可不是!” 伴着钱家这新闹出来的笑话,这一日,聚在村长家里一同纺织的妇人们,可是有了调剂生活的佐料。而托她们的福,仅仅是中午给自家下田汉子送饭的工夫,这新出炉的佐料就迅速在村头村尾传播开了。更有那爱看热闹的乐子人,拿着饼就跑到钱家田地旁,就这钱六汗如雨下辛勤耕耘的珍稀景象,津津有味地吃起了午饭。 而无论是被钱六调戏过的村中女子,还是被他偷鸡摸狗招惹过的村中男子,在听到钱家大娘的打算后,就都笃定道:“咱们村子,肯定没人愿意和他们家一起去找山上神仙的麻烦!” 可偏偏,还真有那么一户人家,一听这事,就立即响应了钱家大娘的号召。 作者有话要说: 钱家大娘:我儿子好惨! 第120章 这积极响应钱家大娘号召的,倒不是她的什么亲朋好友,更不是什么义薄云天的大善人。之所以她一说就应了,实在是无可奈何,不得已而为之。 因为这家人,正是孙三的家人。 钱六在田地里辛勤耕作的同时,巧了,孙三也在经历一样的事。 只是不同于钱家老两口是自己在田地里发现自家儿子的,孙家人发现孙三的,却是他的几个妹妹。 孙三不像钱六,因前面走了好几个哥哥才独享了有心理阴影的爹娘的宠爱。他之所以能在孙家获得独宠,则是因他是个实打实的独苗——上面两个姐姐,下面一堆妹妹。 对于一心想再生出几个儿子的孙家老两口而言,孙三那一堆妹妹无疑是噩梦般的存在。但对于孙三本人,却是一桩大大的妙处——他可以肆意享受爹娘独一无二的温柔,同时还能拥有一堆免费又听话的奴隶。 而这些奴隶被他爹娘驯服的,甭管心里服不服气、认不认命,明面上无疑都将他这孙家唯一男丁当做了说一不二的主人,那是半点儿不敢让他受苦受累。 是以,今早几个还没出嫁的妹妹一在地里见到了她们的“主人”,再一听孙三骂骂咧咧说了事情经过,那是一下就慌了神,忙不迭地跑回家把还在暖和被窝里酣睡的老爹老娘薅了起来。 老人家上了年纪,本就觉少,昨日儿子还彻夜未归,更是心里惦记着,直到快天亮了才将将入睡。被女儿们一掀被窝,冷气往身上一灌,登时就冻了一个激灵,双眼还闭着,脑子还蒙着,嘴已经张开要骂人了。 可偏偏,这几个女儿一边拉人,一边还在嘴上催促着他们这对爹娘走快点,说什么哥哥被神仙惩罚了这种大事,她们几个“赔钱货”,那可是不配置喙的,到底还得要爹娘赶紧拿个主意,帮哥哥免除了惩罚才是。 这话说的确实在理,孙家二老被唬住了,也顾不上骂女儿,套上仅能蔽体的单薄衣服,是水也顾不上喝、饭也顾不上吃,穿上鞋就跟着女儿们跌跌撞撞往地里跑——老孙家的独苗苗呀,爹/娘来救你了! 不过这救儿子的方法嘛,孙家二老一开始主张的还是自力更生路线。 不像钱家只有两位老人能做事,孙家除了老人还有几个从小就在地里干活的女儿,多年下来早锻炼出了一身的力气,此时便是妥妥的实用工具人。 在孙家二老的英明指挥下,几个女儿们先是牢牢抱住了孙三的四肢,企图通过制止他行动的方式,让他停下那辛苦的劳作。最初是成功的,虽然孙三的身体一直在挣扎,但一个懒汉的力量终究抵不过几个勤劳农人的力气,没一会儿,就被牢牢压制住了。 可还没等孙家二老松口气,孙三絶望的声音就再次响起了:“不!这样不行!” 原来,被压在地上的他虽然不再种地了,但也根本没能得到预想中摆脱法术自由活动的美好结果。反倒是身体一直在法术的强制下和妹妹们的压制抗衡,比起劳动时有张有弛的节奏,此时全身绷紧了使劲更让他的身体受不住。 此计不成,孙家二老又生一计。 心疼地看着在地上哀嚎手疼脚疼哪儿都疼的儿子,孙老爹闭了闭眼,下定决心,递给媳妇儿自己的拐杖:“砸吧!” 砸吧,把儿子砸晕了,让他睡着,没准就能摆脱惩罚了呢。 总不能他人都昏过去了,身体还会种田吧? 那倒不会。 但问题是——笑死,根本砸不晕。 明明这儿子平日里在家中看上去就体弱多病,连帮家里运几根妹妹们砍完的柴火都走一步喘十步的,偏偏此时倒是□□得很。他娘狠下心往他头上砸了三下,眼看着额头上包都砸起来了,人还没倒下。 “啊哟,这可怎么办啊?!” 孙家二老这下是彻底没法子了,一屁股坐到田埂上,看着儿子不知疲倦般的劳动,心疼得泪簇簇往下流。 孙家大娘更是气得抓起孙老爹的拐杖就往女儿们身上打,边撒气边骂:“都怪你们!要是勤快点儿把活儿都干完了,还用得着你们哥哥这么累?” “早知道就赶紧把你们嫁出去,给你们哥哥换个媳妇儿回来!要不是为了给老孙家找媳妇儿,他至于大晚上的跑这一趟?!” 把锅全扣在女儿们身上的她俨然忘记了,当初有人看中孙家女儿们上门来提亲时,就是她这个亲娘为了留着女儿们给家里干活儿,才将女儿们的婚事一拖再拖,直把她们都拖成了无人问津的大姑娘。 孙家女儿们站成一排,面对亲娘的喝骂,躲也不躲,只是垂着头,面色麻木地等待即将落到肩头的拐杖。 就算躲,又有什么用呢?她们早习惯了,躲闪带来的,只能是无尽的喝骂与责打,还有累了一天还要失去晚饭饿到肚子烧得慌,和大冷天夜里被赶出门只能跑到鸡窝里才勉强入睡的惩罚。 但这一次,当她们习以为常地紧闭上双眼后,身上却没有传来熟悉的痛感。 是挨打太多,已经感受不到痛意了吗? 眸中闪过一丝悲凉,孙家女儿们的嘴角勾起自嘲的弧度。 “啊!疼疼疼疼疼——” 孰料,身后的田地里,却传来了孙三一连串儿的痛呼声。 一听到儿子的叫喊,孙家大娘也顾不得训女儿了,赶忙凑到儿子身旁嘘寒问暖。 而孙老爹瞅瞅还傻愣愣站在原地的女儿们,抬起巴掌就往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女儿背上扇:“愣着干什么?快去!你们哥哥不知道出什么事儿了,你们还在这里傻站着?!” 不料,当那恶狠狠不带一点温柔的巴掌落到孙家女儿背上时,地里的孙三再次发出了一声尖锐爆鸣:“啊!谁打我背?!” 这下子,就算是孙家二老再愚昧迟钝,也意识到其中的不对劲了。 孙家大娘一把扯过一个女儿的手臂,试探性地使劲掐下去,果然,儿子又捂着手臂叫起了疼。 “这……” 老两口不禁面面相觑。 这什么情况? 怎么想打女儿,反而是儿子被打疼了呢? 难道是兄妹几个痛觉互换了? 孙老爹秉承着严谨的实践求知精神,踹了孙三大腿一脚。 很好,狠狠跌在地上抱着大腿哭天抹泪的,还是孙三。 孙老爹不信邪,还想再试试,却被不想逝逝的孙三叫住了:“你可别试了!赶紧让我妹她们回家躺好,啥也别干了!” “万一她们磕着碰着,那倒霉的都是你儿子我了!” 就这样,兵荒马乱又小心翼翼地把女儿们护送回家后,孙家二老疲倦地坐回田边,望着儿子那辛勤耕作的背影,怜惜不已。 “唉……不就是想进一下神庙吗?那道姑也太小气了,仗着会点儿法术就这么折腾人,也不怕死了下十八层地狱!” “可不是!你说就她这样也能当神仙?人家神仙都发金子、发媳妇儿的,她这叫邪神还差不多!” 没了女儿们泄愤撒气,老两口只能窝在一起愤愤不平地埋怨着那小气还记仇的神仙。 钱家大娘就是这时候找上他们的。 顺理成章的,两家人一拍即合,商量了一会儿,让当爹的各自留在地里看孩子,两个老大娘就哭哭啼啼地登上了山。 ——这自然是出于底层百姓一些淳朴的小心机了。 虽说这一整天下来嘴上和心里对那道姑都不算尊敬,但两家老人到底不是真傻,眼见着儿子遭了殃,当然不敢就那么蛮横地上门,免得赔了儿子再折爹娘,把自己也给折腾进去了。 于是,就派出了两家的老母亲,去和神仙走卖惨怀柔路线。 想方设法自己救儿子耗费了一上午,等钱家大娘拽着孙家大娘气喘吁吁爬上山抵达神庙时,已是日暮时分了。 晚霞晕染过广阔的天际,洒落下淡金色的光,笼罩在神庙那高高的门墙上,为其镀上了一层神秘圣洁又庄严的滤镜。 一路上心中暗骂不止的二人驻足在神庙外,心中头一次产生了微微的怯懦踌躇之情。但想想自己那可怜的儿子,一咬牙一跺脚,还是走上了前。 神庙的门,就是在此时缓缓敞开的。 孙家大娘虽然年纪大了,可不像钱家大娘只能自己干针线活熬坏了眼睛,有几个女儿代劳家务的她,还远远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故而,在钱家大娘眯着眼睛使劲瞅时,她很清晰地观察到——没有任何人在门后,那门就是自己开的! 神情一凛,她仓惶落后半步,催促着钱家大娘打头。 忧心自家儿子的钱家大娘瞅了瞅她畏缩的表情,回头甩给她一个不屑的眼神后,瞬间换上张哭丧着的脸,率先踏进了神庙之中。 “神仙啊!求求您,收了神通吧!” “我们家钱六知道错了,您就饶了他吧!” 眯起眼在那宽敞空旷的前庭里扫视了一圈,钱家大娘终于找到了道姑打扮的嫦娥,当场就哭嚎着要扑倒在她身上,孙家大娘也哭哭啼啼跟在她身后。 一想到素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儿子此刻还在地里辛辛苦苦地干活,她们心里就止不住地发疼。愁苦悲切的神情,配合苍老面容上那两行浊泪,全然是两位惹人同情的老母亲。 可身为一个神仙,一个未雨绸缪早打听清楚了方圆十里所有人家情况的神仙,嫦娥要是能被她这幅样子顺利糊弄过去,那这么多年不都白混了? 一个眼神甩过去,让窗子里兴致勃勃探出小脑袋的灵詝继续做功课,嫦娥指尖朝前轻轻一点,就定住了两个老婆子的身体。 在二人惊慌的眼神中,她意味不明地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嫦娥:虽然要尊老……但我一个巫妖之战时期的人,现在都快一万岁了,所以还是你们尊我吧~魔/蝎/小/说/m/o/x/i/e/x/s/.c/o/m 120-130 第121章 山脚村的稀罕事真是一件接着一件。 自打钱、孙两家的老婆子上了山,说要为自己可怜的大儿子讨个说法,全村人就都在翘首以盼着她们回来,想看看这次神庙里的道姑会怎么应对她们—— 是被她们的装模作样糊弄过去,就这么心软地只小惩大诫钱六、孙三这么一日,还是被两人的胡搅蛮缠弄得怒气大增,再降下什么神罚? 怎么猜的都有。 于是,有那爱看的乐子人,吃晚饭的时间就不约而同捧了碗聚集在山脚下,等着瞧最终结果。 可先给出他们答案的,不是还在山路上艰难跋涉的两家老婆子,而是守护在自家宝贝儿子身边的两位老头子。 同样的,有许多乐子人用午膳时看过了钱六、孙三的热闹还不够,傍晚时分就再次捧着碗过来了,甚至还隔着不远的距离,在钱家人阴沉的脸色下肆无忌惮地指指点点,对钱六、孙三的劳动发表了一番高谈阔论。 而变故,就发生在此刻。 田边,住钱家隔壁的大爷正怅然和自家儿孙感慨钱家人可算是恶有恶报时,钱老汉瞪着双眼梗着脖子就走过来了。 大爷的儿子还以为钱老汉这是要来找茬的,当即护在自己老爹身前,结结巴巴地说:“您、您要干什么?” 他还色厉内荏地挺起胸膛,想表示一下自己这边人多势众,让钱老汉不要以为他们家好欺负。 谁知道,钱老汉眼睛瞪的是大,脸色也难堪得吓人,可一张嘴说出来的话,却叫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听他一板一眼、语气平常道:“我家六儿七岁那年,你爹晚上摔倒在我家门口,是我叫六儿去撞的他,再撒谎不认账。” “因为你爹之前给六儿吃的零嘴儿,害他拉了肚子。” “什——什么?!”大爷的儿子跳起来了,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此时却蹦得比十几岁的小伙子还高,他不可置信,“就为这么点儿小事,你就故意要害我爹?!” 回头看了看自家老爷子那双腿,他痛恨道:“害我爹瘸了这么多年,每天眼睁睁看着他瘫在床上,你就不愧疚吗?” “当初竟然还说是我爹自己没看清路摔了,说钱六儿一个小孩子肯定不会撒谎……你怎么好意思的?!” 大爷也一脸震惊,他颤颤巍巍抬起手,指向钱老汉,愤怒地回忆:“那时候、那时候,明明是钱六自己来偷我兜里零嘴的!我攒了好几个月好不容易攒够了贝币,买来零嘴儿是要给我儿子吃的!” “钱六他自己趁我不注意偷了去,吃坏了肚子也是他活该!你这个当爹的不但不教训他,竟然还教他害我?!” 周围乐子人们早围了上来,听到了这等骇人听闻的事,也皆是震惊不已——大家是想看乐子,但这已经算是故意害人了! 都是邻里邻居的,钱家人能对大爷做出这样的事,焉知哪日不会再来害他们?实在是叫人害怕! 登时,所有人又是义愤填膺,又是心有余悸,均连声指责起钱老汉。 枉他们还觉得钱老汉命苦,好儿子们都走得早,就剩一个不孝顺不勤快的钱六,拖累得他们老两口这把年纪了还得自己下地。现在看啊,钱六这么坏,根本就是钱老汉教的! 而被众人围在中央的钱老汉,说完那句话后却一改方才一板一眼的平静样子,一脸惊悚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大爷家的儿子更怒了,一把擒住他的手腕,唾沫简直要飞到他脸上:“你现在知道害怕了?刚才说话的时候怎么一点儿不羞愧呢!” “不!”孰料,钱老汉猛地怪叫一声,甩开大爷儿子的手,癫狂般手舞足蹈地吼叫着,“不是我自己要说的!不是我自己要说的!” 在所有人因他的猛然发作面面相觑时,他疯了一般要捂住自己的嘴,可这张嘴就好像忽然不归他自己使唤了一样,再次以平淡的语气飞快吐出了一连串儿的话——“是我让六儿去你家偷鸡的”“我本来想着你家女儿要是没躲过六儿的调戏,就能不用彩礼把人娶进门了”…… 难以自控地将自己曾指使儿子对在场所有人都使过什么坏秃噜了干净后,钱老汉滔滔不绝的话才戛然而止。 而被他点了名的,尤其是点了好几次的村人,脸色已不能仅仅用难堪来形容了。 真是没想到啊,明明很多事仅仅是同村人拌几句嘴的小事,钱老汉都能记恨那么久,还总是指使当时还只是个孩子的钱六替他“报仇”,然后他再熟练地用“小孩子不懂事”做托词敷衍过去。 最后,吃亏的都是村里人。 付出了一双好腿为代价的大爷注视着钱老汉,目光恨恨,声音嘶哑,却是笑出了声:“哈哈哈,你这是遭报应了!遭报应了啊!” “叫你害人!叫你不好好管孩子!现在惹到神仙头上了吧?” “今日你把所有恶事都交代出来,就是神仙降下的惩罚!” 他句句狠厉,笑声畅快,可眼角却难以克制地流下泪来。 大手颤颤摸上了自己的腿,那双曾矫健有力到翻过三座山头都不觉累的腿,已经快三十年没有动过了。单薄布料下遮掩的,是一双枯瘦如柴近乎只剩皮包骨的废腿。 为了这双腿,他拖累了家里人多少年,甚至曾想过偷偷把自己摔死免得再连累孩子们…… 可原来……原来都是钱老汉的算计! 绝望又凄厉地仰天一吼,大爷猛地栽倒在儿子肩头,村人们担忧去看时,就见他已是泪流满面。 唉,可不是要哭吗,就为着那么一颗糖,就被钱家人害了后半辈子…… 心中为这位最惨的受害者叹息不已,村人们牢牢围住慌张想逃的钱老汉,只是这次,却不只是为了看他家热闹了:“走!去找村长!你害了这么多人,还害得人家这么惨,得给大家一个说法!” “没错,当年要真是小孩子不懂事也就罢了。分明是你这当大人的自己心坏!必须得让你付出代价!” 而被众人口诛笔伐的钱老汉,此时却是诧异又惊喜——当他交代完自己这些年教儿子干的种种缺德事儿后,他此前就好似被什么控制住了的身体,终于摆脱了桎梏,再次听从他自己的心意了。 重掌身体的行使权,面对着愤恨不止要押送自己的村人,他见逃窜不出去,索性支棱起来,理直气壮道:“是你们自己笨!怪得着我?!” 既然已经暴露本性了,他也不再装平时那副悲苦憨厚的样子,而是得意洋洋地双手一摊:“再说了,过了这么久,你们又能拿我怎么办?” “你们的东西我吃都吃了、用都用了,难道现在吐出来还给你们?” 这话说的,着实叫人气得牙痒痒。可村里人对视几眼,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拿钱老汉没什么法子。 最出气的自然是把他揍一顿,可这老头儿都这把岁数了,就算他们下得去手,要是一个不慎拳头重了,把人揍死了,到时候算谁的? 他们这小村子虽不与外面通人烟,但为了大家能和谐相处,几十年来也是定下过村规的。要是害了人命,那照样得一命赔一命。 瞅瞅钱老汉那副苍老羸弱的模样,村子里的青壮们纷纷噤了声。自己这么年轻还能活很久呢,要是为这老头儿送了命,那可真是不划算! 就算是年纪大的,为了自己下辈子不背害死人的孽果,也不禁都踌躇起来。 而要是让钱家人赔偿……想到这点的村里人不由咬牙切齿起来。 就钱家那家徒四壁的样子,他们能赔什么?赔得起什么?! 一时之间,村里人还真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钱老汉见了,暗自松了口气,面上更是得意,双手推开围住自己的村人,嘚瑟道:“哎,让让,都让让……” 大爷的儿子看看靠在自己肩上几乎要哭昏过去的老父亲,心中那是恨意不止,他咬咬牙,跨步拦在钱老汉身前,恶狠狠盯着对方,咬着牙根质问:“你就一点儿不愧疚?就完全没想过赎罪?!” 说实话,他问这话,压根就没指望着能让钱老汉自己悔悟。邻里邻居这么多年了,别人不清楚钱老汉有多不要脸,他家就住隔壁,能不知道嘛?不过是以前没想过这人能这么坏,才勉强忍了下来那些恶心事。 脑海里会想着自家这么多年被钱家人折腾的那些遭遇,再看看老父亲的腿,他默默攥紧了拳头——就算要给钱老汉一命抵一命,他今日也要狠狠揍他一顿! 孰料,这话一问出口,本来还一脸轻松的钱老汉再次面色惊骇,而他的语气也又变回到了之前被神罚时的一板一眼:“我做错了事,应该赎罪。” “你爹是被我害的,我会努力耕作,奉养他后半辈子。” 说完,钱老汉的双腿就好像被什么操控了一样,拔腿就往隔壁大爷他们家的田地里走去。 对于他接下来要做的事隐隐有了猜测,村里人对视几眼后,赶紧跟了上去。果不其然,就见他已经拿出自家的农具,在帮大爷家干活儿了! 那认真勤劳的模样,和被神罚了的钱六、孙三根本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村里人顷刻间哗然一片。 又有人试探着问钱老汉怎么补偿自家,不出所料,他也按钱六曾造成影响的严重程度,一板一眼地回复了此后的日子会如何做。 望着那在别人家田里挥洒着汗水的钱老汉,村里人不由感慨:“我滴个乖乖,这神罚,还真厉害!” “就钱家这几个泼皮无赖,也就神仙能治他们了!” 回头望望远处半山腰那在壮阔晚霞里若隐若现的神庙,他们敬畏又仰慕地拜了拜。 作者有话要说: 有看到一些姐妹的疑问,关于商朝对女性的压迫不会这么封建、神仙为啥这么勾心斗角不像个神仙等等…… 很感谢大家愿意思考和交流这些问题,在这里统一回复一下我个人的浅薄之见,以后就不反复说啦~ 首先这是篇小说哈,不是论文,所以不会完全按史实写的~不过我写一家怎么对女儿,不代表小说里同时代所有家庭都这样,更不代表小说世界观就是这样。比如同一个时代的灌江口,既会有蜀家那样为了利用女儿谋利益所以借规矩束缚女子的家庭,也会有大柳家那样为了保护和支持小草而举家搬迁的家庭。哪怕是现代,不也会有能幸福健康成长的女性,和不幸被卖到大山里的女性吗……总之我写一家,只是用这一家作为代表来写某种现象,文章里从没说过整个时代是这样的,姐妹们不要误会了以偏概全呀(哭) 其次这篇小说看文案也知道是要吐槽一些事的,所以虽然目前背景是在商朝,但其实有时会以古讽今,聊一些现在社会和文艺作品里让我想吐槽的点,例如神仙恋爱脑发作要三界陪葬、嫡庶文学、重男轻女等等……如果所有角色都很正常,我还吐槽啥呢(捂脸) 最后看文案能看出来本文主要是从《封神演义》《西游记》衍生的吧?确实,和很多姐妹的反馈一样,我自己想象出的得道神仙也是应该万事云淡风轻都看透人间百态了的。但《封神演义》里的神仙如土行孙会好女色,申公豹还会嫉妒姜子牙,通天教主会打架打出火气……还有《西游记》里玉帝会因郡侯夫妻吵架打翻了自己的供桌,就罚凤仙郡三年不下雨百姓颗粒无收……这哪里有一点正经神仙的样子! 所以本文之后会有正经神仙和正经天庭,但是在拨乱反正之后了,敬请期待~ 第122章 晚霞淡金色的余晖浅浅落下,山脚下田野里的人影渐渐稀落,倦鸟成群结队飞回静谧深林。 一切似乎都将归于黑暗与宁静,唯有那山腰处的神庙,点亮了幽幽烛火,撑起了这片天地唯一的光晕。 挂在树下的金色灯笼漏出一层暖光,映照着缓缓飘落的月桂花瓣,也吸引了无数在黑暗中漫无目的飞舞着的小虫。 灯笼斜下方,扎着马步的灵詝皱了皱鼻子,尔后嘟起嘴巴,“呼呼”向前吹着气。 花瓣也就算了,但为什么还有虫子不停地在面前飞啊?! 被“嗡嗡‘声吵得烦躁不已,她真恨不得师傅们把她变成青蛙,一口把这些小飞虫都给吞了! 可呼出的那口热气好像并没什么用,又或许是黑暗中她头顶的那盏灯笼实在太过扎眼,越来越多的小飞虫飞到了她眼前,直把她气得瞪起双眼,企图用眼神将这些恼人的小生灵凌迟一遍。 “静心——,”淡淡的嗓音在前方响起,蒲团上的嫦娥徐徐吐出一口气,收起功后仍保持着打坐的盘膝姿势,只是眸中闪过了一丝促狭,“要是姿势不标准,就要多扎半个时辰的马步哟!” “为了我们小灵詝未来能长高高,这半个时辰肯定不能牺牲掉睡眠时间,那就只好挪用你的自由玩耍时间啦~” 灵詝:“!” 白白嫩嫩的小脸瞬间愁苦,嘴巴也撅得简直能挂油瓶,可慑于大师傅的威压,她还是只能苦哈哈将姿势纠正,不敢再想着怎么偷偷摸鱼。 另一块蒲团上,牧也缓缓收起功法,待神魂较为稳定后,才睁开眼,伸手招呼白虎来身边后,一边熟练揉着大猫,一边含笑安慰弟子:“睡前让你扎马步,一是为了锻炼你的体魄,二是让你疲惫些更好入眠,三是为了磨炼你的耐心。” “你大师傅这都是为了你好,你可别辜负了她的一番用心。” “唉——”这话一出口,灵詝还没反应呢,嫦娥就先抬手了,嬉皮笑脸道,“妹啊,可别给我找补,我还真不是为了她好——” 转过头看向一脸“果然如此,我就觉得大师傅不会这么好心”的小灵詝,她闲闲道:“让你锻炼体魄,是不想你以后出门行走谁都打不过,最后还得哭哭啼啼跑回来找我出门帮你打架。” “让你更好入眠,是不想你大晚上的还有精力到处折腾,吵闹得我都没一个安静的修炼环境。” “磨炼你的耐心,是不想你变成个没脑子的二五仔,以后被人说两句就挑起真火到处打架,最后没事都变成有事,再让我去给你收拾烂摊子。” “总之,”她煞有其事地对灵詝语重心长道,“别觉得我是你师傅,就会一心一意对你好!” 灵詝那张圆滚滚的小脸当即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接话道:“放心吧大师傅,我明白——以后不会给你和二师傅惹麻烦的!” 嫦娥站起身,笑眯眯摸了摸她脑袋上两只小发揪:“好孩子,乖。” 事实上,睡前扎马步这可是她冥思苦想许久才想出来的好办法。灵詝原形灵珠子的煞气太浓,若不这般长期潜移默化地消磨掉她的杀性,那怕是就得来个什么大开杀戒让她释放憋屈已久的杀心。 想想前世太乙真人那让哪吒自己弑父,再请燃灯道人护下李靖,最后让父子二人面和心不和,还美名其曰为“磨炼哪吒心性”的逆天操作…… 嫦娥当机立断,还是选择自己这个当师傅的辛苦点吧。 不过,这些苦心她可不会承认——忆起末法绝境时代那些凡人所说的“最烦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压迫你的长辈”,今年才只有几千岁的嫦娥默默警惕,年轻貌美如她,才不要当惹人厌烦的爹味长辈啊!!! 暗自感怀一番自己可真是蕙质兰心、青春活泼,又拍了拍灵詝的小发揪,直把那牧辛辛苦苦扎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小发揪拍得快要松散,她才心满意足地挥袖抽身,施施然坐回蒲团上去了。 牧:“……” 眼瞧着这师徒俩的互动,她是怎么都想不明白她看上去挺正常的一个娥姐,怎么给灵詝当老师的时候就那么……那么不正经。 略有些无语地扶额,她失笑着摇摇头,索性抛开烦恼,挥手招来在一旁可怜巴巴蹲着的白猿,享受起有虎有猴的美好生活。 倒是嫦娥,眼波微微流转,边随意地用羽扇给灵詝驱散蚊虫,边考教道:“晚饭时你也看过月镜里钱、孙两家人的遭遇了,有什么想法?” 说起这个,小灵詝可就不困了。 随着愈发昏昏欲睡而逐渐耷拉起的眼皮猛地一掀,她瞬间怒目圆睁起来,愤愤道:“还是太便宜他们了!做了那么多坏事,就光让他们自爆一圈儿,再干干活儿,这算什么惩罚?!” “我看他们脸皮那么厚,要不是还要干活儿,自爆对他们来说就跟没事儿一样!” 这话可不是她瞎说,月镜里都明明白白放着呢—— 无论是钱六、孙三还是他们的家人,一开始被嫦娥控制着说出自己干的那些亏心事后,可都不约而同地没有丝毫愧疚之心。 反倒觉得就算如此,那也是他们自己足够机灵能算计别人讨到好处,甚至还洋洋得意,颇以无人能奈何他们为豪。 一想到他们那不知廉耻的嘴脸,小灵詝简直都要被恶心得把晚饭吐出来了,皱着脸吐槽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啊!” “谁叫他们没吃到苦头呢,”嫦娥手上有一搭无一搭地给灵詝摇着羽扇,嘴上给她讲解道,“你也瞧见了,这村子里的人大多都不是凶恶之徒,即便知道了他们在耍无赖,却也没几个真要害惨他们。” “长此以往,他们发觉每次做坏事都不会受到惩罚,自然也就越发有恃无恐起来。” 牧正给犯懒躺下的白虎揉肚子,闻言补充了一句:“所以说,灵詝,师傅们虽然教你要善良,但你的善良也要有底线,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别人的冒犯。” 说到这里,她横眉竖起,下巴微扬,第一次在灵詝面前展露了曾为部落首领的傲气:“我收你为弟子,可不是让你被人欺负的!” 灵詝双眼一亮,使劲点了点头,表示师傅这话她听进去了。 嫦娥:“……” 说好的不宠孩子呢?牧妹你是不知道这家伙拿着鸡毛就敢当令箭的本事吗?小心她回头扒了龙筋还觉得只是小事一桩啊! 心里不停腹诽,但瞧着小娃娃脸蛋上那明媚的笑容,嫦娥到底没再出言打击,而是转移话题道:“你觉得我这么处置他们不算惩罚,那要是你,你打算怎么惩罚?” 灵詝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当然是狠狠把他们打一顿了!” 她抽抽鼻子,义愤填膺道:“就要让他们吃到苦头,知道疼,以后才会不敢再作恶!” 顿了顿,想到大师傅那番操作,她又笑嘻嘻添了一句:“还要分他们的家产!他们不是有屋子和田地吗?” “就该都分给被他们害了的人!他们占人家那么多便宜,凭什么还占着那些东西!” 牧拍拍手,笑眼弯弯赞扬道:“不错不错,我家小灵詝不仅方正不阿,还很善良,知道补偿受害的人家呢。” 嫦娥也不禁欣慰,这孩子的回答虽然还带着点戾气,但打一顿比起直接抽筋扒皮和用箭射死人,着实已经是温和许多了。果然,没有教不好的孩子,只有不用心的家长。 所以……前世哪吒绝对是被太乙那管生不管养(bushi)的家伙给耽误了吧!!! 收起对阐教各位神仙那逆天教育方式的激情吐槽,她唇角微微翘起,再次拍拍灵詝头上那摇摇欲坠的小发揪,满意颔首:“确实不错。” 接着,又解释自己和村里人为何没像灵詝说的一样,把两家的家产也都划分走:“灵詝,你记住了,面对仇家,只有两种选择——” “要么就赶尽杀绝、永绝后患,要么就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前者,是当你们的关系已经不仅仅是小仇小怨,而是生死仇敌时,你必须有的觉悟。而这就要求,你在做所有事情之前,必须得知道对方所有底牌,清楚你一旦动手之后,可能面临的风险和后果。” “否则,你贸贸然动手了,结果人家底牌层出不穷,打了小的来老的,而你只有自己一个人,到时候怎么应付得过来那无穷无尽的报复?” 深深看了前世杀了龙太子后给陈塘关招来四海龙王、射死的碧云童子后又招来石矶娘娘的灵詝一眼,嫦娥语重心长道:“大师傅没有对钱、孙两家这么做,是因为神人之间的差别犹如天堑之别。” “我有自信不会被他们报复成功,且他们和我也没有深仇大恨。你若想也能如此,就该当潜心修炼,早日得道成仙,否则终不过三界之中任人打杀的蝼蚁一只。” 见灵詝似有所悟,她顿了顿,才继续说:“而村子里的人,之所以这么多年都容忍这两家人。一来,是因为这两家人确实会伪装,将许多故意做下的恶事狡辩为偶然为之,叫村里人不好因一些小事而计较。” “二来,就是为着我说的第二个选择了——那两家人都是撒起泼来不要命的,要是为了些不痛不痒的小事,就逼的他们在村子里杀人放火,那对村人来说就太得不偿失了。” “所以,你悟了吗?” 灵詝若有所思地点头:“大师傅,我悟了!” 她仰起小脸,脸上绽放出自信的微笑:“我以后一定潜心修炼,再查清仇家所有底细,最后赶尽杀绝!” 嫦娥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出很是温柔的笑容,一字一顿道:“正确答案是没事不要和别人结仇啊我的好徒弟!” 当夜,山上又多了一位因被罚没有宵夜而委屈到哭唧唧的小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小灵詝:呜呜呜呜呜 第123章 天光还未洒满大地,大公鸡尚在鸡圈里安睡,村长家的篱笆门就被蹒跚而来的人自外推开了。 熟稔走进村长家的伙房,倒水、点火,最后再拿出昨晚提前揉好的饼子放进蒸笼里…… 袅袅炊烟顺着窗子悄然飘向屋外,食物热气腾腾的香气逐渐弥漫在湿润山岚之中,唤醒了仍在酣睡中的人们。只是这一次,听到动静的一家人,却没有再如往常那般着急忙慌地跑出来捉贼了。 村长娘子半梦半醒间半支起身子,透过虚掩的窗望着那默然远去的背影,不禁啧啧感慨:“真没想到,咱家还会有这一天。” 村长也迷迷瞪瞪睁开眼,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哎——可不是,谁叫孙家老婆子以前总仗着你心软,故意在你面前磋磨她女儿们好使唤你帮忙……现在看可真是报应不爽,神仙一施法,她可算是也得帮你干活儿了。” 将窗子轻轻掩上,村长娘子重新躺回相公身边,闭上眼半晌也睡不着,索性琢磨着问:“你说这山上神庙里的道姑,看来是真有本事。那咱们要不要组织大家……” “不急,”村长翻了个身子,面向自家娘子,浓重睡意使得他语气含含糊糊,可话却说的头头是道,“救周大个儿这事儿确实显得她们挺有善心。” “可你就看钱家、孙家人被她们折腾的,这些日子没个消停,连最泼皮无赖的钱六、孙三都一改性子躲着人走,就知道她们多不好惹了。” “咱们村子本来也挺安居乐业的,维持现状起码大家伙儿能有个安宁日子。要是贸然为了点儿小好处就去打扰人家,说不定反而会引来什么祸事,回头可别和那两家人一样。” “这倒是,”他这话说的有理,村长娘子听了深以为然,遂不再多言。乃至有其他人家的女子来家中一同纺织时,说起这神庙道姑,她也只是淡淡一笑,巧妙将话头岔了过去。 有了村长家的态度,山脚村的村民们大多也是安分守己的人,且当年都是逃难来的此处,更不愿平白为好好的日子增添动荡,故而即便心里难免好奇嘀咕,却也一个个都谨言慎行,不敢上山打扰高人。 嫦娥似乎也不在乎,不复此前为云华和公务员考试大典来回奔波的忙碌状态,如今每日就宅在神庙里,一边通过月镜和芜了解杨家人的最新进展,一边带着灵詝一起刻苦修炼。 兴起了或无聊了就逗逗孩子,看着那张因功课增多而瞬间生无可恋的小脸哈哈大笑,俨然一副末法时代退休老人居家带娃的悠闲做派。 牧忧虑她们什么也不做,难以达成嫦娥当初想要给人族女仙们吸引信仰的目标,嫦娥也只是淡淡一笑,说时候未到。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山脚村和山腰上的神庙之间,逐渐达成了一种近在咫尺却又泾渭分明互不打扰的微妙平衡。 但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了。 茂盛的草木被长棍拨开,山路上传来一阵沉沉的脚步声与喘息声,不多时,神庙的大门就被一群神色疲惫却又双目明亮的访客们轻轻扣响了。 嫦娥立在庭中,抱臂看着恭敬又拘谨站在对面躬身行礼的钱家人。 不过,这个钱家,并非钱六他家,而是他们的邻居——那位被幼年时的钱六害得摔断了腿的大爷家。 钱大爷的大儿子钱仲长叹一口气,叹息中没有多少愤恨与激动,在劳作中晒得黝黑的脸庞亦没有多少波澜,似乎生活的悲苦早已使他变得麻木:“当初我爹就是想着两家同姓,也算是有缘分,才应了他家的邀请做了邻居。” “谁能想到,结果偏偏是他们家,为了一点儿小事害了我爹……” 他的弟弟钱季嗫喏片刻,神色紧张地低下头去,一双手死死攥着衣角,对着两位道姑低声乞求道:“我们兄弟知道您二位本领大,我爹这腿,还请您千万给看看……能不能治?” 底下年轻的小辈们虽然碍于礼节皆未插话,可一双双饱含哀伤与期盼的目光,也都落在了那神色平淡的道姑身上。 就连书房里的小灵詝,都偷偷摸摸停下了手中功课,和旁边的白猿、白虎在窗边冒出一排整齐的脑瓜,睁着双大眼睛投来催促的视线。 嫦娥:“……” 被好几双眼睛盯着,嫦娥看似神色淡定,实则内心已再次尴尬得脚趾扣地,甚至恨不得再把在场所有人变成大白鸡蛋了——咱就是说,社恐与世隔绝那几天是真舒服,可一旦重归社会面对人群,那也是真的超级无敌不适应啊! 但到底是这几年历练出了一张厚脸皮和随机应变的能力,她面上端着一副“本神仙超成熟稳定完全没有在紧张”的从容神态,故作漫不经心地迈开步子,将众人眼光撇至身后,低头去看钱大爷的双腿。 托鹊妹的福,给天庭未来公务员们设计考场时,她也顺带学了几手医术。抬手掐诀,将自己双眼暂时赋予透视能力后,她沉吟片刻,转头看向守在灵詝窗外的牧:“我记得这山里那窝蜜蜂妖巢所在的树上,有一根藤蔓?” 倚靠在书房窗边的牧直起身子,还在人族部落当凡人首领时就发展起了畜牧业的她,这次下凡后立刻按捺不住就业热情重拾起了老本行。 这段时日以来,不仅收服了白猿和白虎给小灵詝当保镖,还早将附近山头的动物习性及其生活环境摸了个清清楚楚。 嫦娥这么一问,她顿时领会精神:“不错,那藤蔓有几百年道行,取其一小段分支,足够给凡人续上断腿了。” 听出来这是说钱大爷的腿有救了,立时,无论是坐在简易木架上的钱大爷本人,还是那些不抱多少希望却仍旧辛辛苦苦将他抬上山的儿孙们,都不由眼泛泪花,脸上绽出喜悦的笑来。 钱大爷的腿断了,对于他们而言,不仅仅是一个人的病痛,还是整个家族顶梁柱的倒塌。 为了扛起养家糊口的重担,为了找到良药给老人治腿,这些年,他们实在付出了太多太多,多到突逢巨变的兄弟俩不得不逼着自己长大成人,多到出生在贫瘠家族的小辈们无法像别人家小孩那样在幼年肆意玩耍…… 钱仲和钱季抹抹眼角不自觉流下的泪,欣喜又激动地握了握老爹的手,对视一眼,就要对着两位神仙跪拜下去—— “哎,别跪,”不料,面前的道姑却一挥手,以无形的力道托举住了二人。 正打算磕头的兄弟俩生怕道姑这是不打算救自家老爹,心里登时打起了鼓。 面色恳切地抬起头,就见那道姑既没有被叩拜的诧异惊喜,也没有对他们这些山野村夫的蔑视,仍旧语气淡然:“此庙乃是人族女仙庙,身为人族祖先,她们不会直接满足任何生灵的愿望,只会指引前行的方向。” 目光落在钱家兄弟二人身上,她正色问道:“那能医治你们父亲的灵药,你们必须依靠自己历尽艰险才能得到,你们可还愿意一试?” 闻言,兄弟二人再次对视一眼,尔后不约而同地重重点头:“我愿意!” 在他们身后,钱家小辈们更是争先恐后拍着胸膛自荐起来:“道姑奶奶,让我来吧!我熟悉这山!” “让我去!我腿脚快!” 书房里,灵柩趴在窗子上,双手支起下巴,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疑惑之色:“二师傅,为什么他们都争着抢着要去采药?” “大师傅可是说了要历尽艰险……他们就不怕自己出事?” 这些日子跟着二师傅一起进山,她也是见过很多生灵的。而山里的很多族群,都会选择将家族里病弱、受伤的那一只驱逐走。 二师傅说,这就是生灵之间的弱肉强食,是为了保护族群繁衍的丛林法则。所以如果她不想被淘汰掉,就得勤加修炼,让自己不当弱小任人处置的那一个。 可为什么,人族就不同呢? 钱六、孙三懒惰不事生产,靠全家人供养,但竟然还是家里的掌中宝;钱大爷失去双腿不良于行,拖累全家为他治病,但竟然一家人都会这样不畏生死地为他采药…… 这截然不同的选择,让才化形没几天的小灵詝,小小的脑袋里塞满了大大的疑惑。 为什么会有不同的选择?到底哪种选择是正确的呢? 她想不明白。 牧伸出手,隔窗揉揉灵詝的小发揪,脸上浮现出欣慰又温柔的笑容:“这就是人族啊,哪怕明知前路艰难,却也不愿轻易舍下亲人与同伴。” 她轻轻抬眼,视线越过繁盛生长的花枝,目光悠远,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唇角不自觉勾起:“等你多接触些人类,就懂得了。” 面上笑容越发缱绻真切,在嫦娥的召唤下,牧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上前去为钱家人科普如何能不惊扰蜜蜂妖顺利采到药。 说到最后,她神情肃穆,沉声道:“不要擅自招惹蜜蜂妖,它们乃是清修善妖,只要你们不心存恶意伤害它们,自然能够相安无事。” “还有,老藤取一小根分支足以治愈腿伤,除此之外绝不可擅自多取,断了今后其他伤患的一线生机。更不可贪欲过甚连根拔起,否则毁了人家老藤数百年的道行,那孽果不是你们承受得起的!” “人类……”窗边,灵詝仍在喃喃重复着这个词语,恍惚之间无意识望向了对着二师傅连连点头道谢的钱家人——谦卑、感恩、勤劳、团结……和钱六家完全是两个极端。 “人类,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灵詝(似懂非懂)(捧脸)(放弃)(吃糕) 第124章 坚定地将钱家人非要奉上的贝币推辞回去,在他们焦急又惶恐地再三询问如何能报答二位高人后,嫦娥目光环视一圈。 看着围在自己身旁,这些于苦难中挣扎却始终未曾放弃希望与善良的人们,她温声道:“不必谢我,治病的法子来自于人族女仙鹊,采药的法子来自于人族女仙牧。” “你们若有心,日后多做善事,将我族祖先们的意志与知识传承下去,便足够了。” 见钱家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微微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或许叫所有受了恩惠的生灵都日日供奉香火给人族女仙们,能最快恢复姐妹们的神魂。 但在天庭讨论此事时,这提议却无一例外地被所有姐妹拒绝了——身为曾经只是区区一介凡人的人族首领,她们对寿尽后魂归天地的宿命早已接受并释然。 但令她们揪心且放不下的,却是这几年探访三界时,发现自己曾留下的能够造福人类的技能,竟都在漫长岁月中悄然遗失了。 名字湮灭在人族历史中,她们尚能够接受。左不过是几个名字而已,被遗忘了,人族后辈们也不会有多少损失。 可那些她们在妖族压迫下呕心沥血创造钻研出的技能,能够带领人族抵抗侵略饥寒走向和平安宁的知识,却不该伴随着她们的离开而消失。 是以,当嫦娥与她们商量如何在凡界为她们收集香火和信仰时,无一例外的,也是心有灵犀的,她们选择了推广知识这看似对自己最无价值的一种办法——却是对人族最有意义的一种。 而嫦娥,欣然赞许。 当时,目送着兴高采烈要下凡去推广知识的姐妹们,她没有说的是,她们的选择在她看来,其实是一条最大的捷径—— 人类从来都是实用主义者,就算拜神仙,到了后世还有信徒真心供奉的,也只有几十年里曾留下零星灵验传说的庙宇罢了。 所以与其在如今天庭其他神仙你争我夺招揽信徒的境况下,当个不知能吸引多少香火,还有可能被红眼病嫉恨的木偶石像…… 倒不如跳出这拥挤又滑稽的竞争圈,以创造和传播实用知识的法子,成为能在人类书本上长久流传的先贤与传奇。 清风徐来,吹拂过缀满鲜花的枝头,点点花瓣随风越过屋檐,飘荡向山林深处。 嫦娥莫名想起了后世人族的一句诗——“花无百日红”。 但凡间的古树,却可以千年万年地枝繁叶茂。 她衷心期盼,无论是人族还是女仙姐妹们,都可以如一棵树,牢牢扎根在这片土壤中,任它风吹雨打,也岿然不动、生机勃勃。 眸色渐深,长睫轻颤,唇角勾起一抹温柔又坚定的笑意——而她,会为他们保驾护航! “娥姐?” 牧的轻声呼唤在耳畔响起,嫦娥恍惚回过神,顺着她又好笑又无奈的视线看过去后,将灵詝怔怔望着钱家人的神色收入眼帘。 沉吟片刻,她秀眉轻挑,穿过人群走向钱大爷:“我倒还真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抬手一指那抻着脖子往这边看的小弟子,嫦娥微微一笑:“我这小弟子还未曾见过山下的世界,我与师妹忙于修道也无暇带她下山。若事情顺利,今日采药服下后,你明日便不会再受伤病之苦。” “届时,你可愿替我接送这孩子每日往返山上山下?” 忽然被CUE到的小灵詝满脸莫名:“……啊?” 怎么忽然就说到我了?! 我明明在苦心思考《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这一深远命题,还没空捣蛋啊! 嫦娥的目光轻飘飘扫过来,眸中飞速闪过一丝揶揄笑意后,在钱家人面前轻蹙起眉,装作一本正经地疑惑问她:“还是我们小灵詝一心向道,不愿下山入世?” 小灵詝瞬间站直身子,振振有词道:“我辈修道者,自然要入世修行、锄强扶弱!大师傅放心吧,弟子不会辜负您的谆谆教诲的!” 哈!她才不会拒绝呢! 之前偷溜下山那么多次都没成功,好不容易大师傅自己松口了,这回,她一定要在山下玩个痛快! 黑亮的大眼睛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短短片刻时间,灵詝已经想好要怎么跑到大师傅抓不回她的地方了~ 一眼看穿这孩子的鬼主意,嫦娥转过头就对钱大爷嘱咐:“我这弟子可是我们庙里最大的宝贝,你可得好好看顾她。她要是丢了,我和师妹可就要拿你全家追责了!” 说这话时,她脸色肃然冷厉,任谁瞧了都明白她话中的威胁之意。最多只见过她淡然神色的钱家人登时吓了一跳,纷纷点头如捣蒜地保证全家都会好好照顾好小神仙的。 而将钱家人可怜模样尽收眼底的小灵詝:“……” 可恶! 钱家人不知道,她还看不出来嘛——大师傅哪里是在以钱家儿孙为质要挟钱大爷看好自己,分明就是以钱家所有人为质威胁自己不许偷偷瞎跑啊! 啊!又是被大师傅算计到了的一天! 一扭头坐回书桌前,她气哼哼捶着桌子:“迟早有一天,我也要让你有苦说不出!!!” 目光从已经咬牙切齿将头埋进白虎肚子里的小灵詝身上收回来,嫦娥挥挥手让钱家人赶紧去采药后,对着牧得意地一挑眉。 哈哈哈,时机可算是被我逮到啦! 有了人质,这下不用担心灵詝偷偷跑掉,还能趁她下山的时候畅享摸鱼之乐。 妙啊,妙啊! 神庙正殿里,纵使心急如焚,钱家人还是坚持着要进来为本族女祖宗们上一炷香,以表满心的感激之情。 牧拦住了他们跪下磕头行大礼的举动,在他们恭敬弯腰下拜后,就见那一座座玉雕上,荡开了一层极浅淡却蕴含着信仰之力的光色——可见,钱家人是真心在拜谢。 心中盈起几分雀跃,牧转过身,却一眼就看到了门外自家娥姐那人设崩塌的咸鱼之笑,登时喜色就顿在了脸上,没眼看地默默别过了脑袋。 姐啊,你一个堂堂月宫仙子,不要笑得这么小人得志啊! 你这样崩人设,妹我很难适应啊! …… 好消息,下山玩耍的灵詝准时回到神庙里了。 坏消息,下山玩耍的灵詝一脸恹恹衣衫破烂。 瞧了眼陪在孩子身后,神色惶恐不安的钱大爷,嫦娥叹了口气,问灵詝:“你自己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灵詝扭捏了一下,小声道:“我也没想到,他们这么弱嘛!” 有些不服气地撅了撅小嘴,她吭吭哧哧说了来龙去脉:“钱大爷带我找村里的小孩玩,他们在玩扮将军的游戏,叫我也一起玩,我就跟着玩了。” “可谁想得到,我就随随便便比划了几招,他们就一个个都倒下了。” 说到最后,她还很是委屈地低下头嘀咕:“我都没用劲儿呢!” “唉……” 听到这里,嫦娥就知道这也怪不了弟子——凡人小孩要是能打得过被自己和牧精心教导了武艺的小灵詝,那自己和牧这么些年不是白混了。 走上前揉了揉小灵詝的小发揪,她先掏出两袋锦囊给钱大爷,语气温和地对一脸内疚的钱大爷道:“今日这事不怪你,我会教孩子的,明日辛苦你再来接她。” “这两袋里,一袋是一些贝币,一袋是一些能护住孩子身体的灵药。劳烦你按她今日打过的人数,一一分给那些孩子。” 钱大爷却不肯接这两个锦囊,用好起来的双腿连连后退躲闪,嘴上亦是连声推辞:“是我没照看好小神童,哪能叫您给他们赔东西呢!” 嫦娥手上掐诀,将那锦囊牢牢挂在他身上后,才温声道:“我只是请你来回接送灵詝,确保她不会走丢了。你这件事做得很好,她平安回来了。” “至于打架的事……” 回眸瞧了眼偷偷竖起耳朵的小弟子,她唇角不自觉勾起一丝笑意:“那是她和孩子们的事,说大了也是我们这两个师傅和孩子家长们的事,与你确实没干系。” “我之所以要赔东西,一来是为了不让她欠下因果,扰了日后修行。二来,则是为了今后村里的大人、小孩不对她心存芥蒂,能接纳她再进村和大家一起玩。” 见小灵詝双眼晶亮地转过头来,嫦娥继续嘱咐钱大爷:“请你转告村里的大人和孩子,要是灵詝在山下打坏了什么,给他们造成了什么损失,只管上山来找我,我必不推诿,定会如价赔偿。” “而这药孩子们服下后,十年之内只要没当场一命呜呼,便不会有任何疾病、伤势存留,还请他们放心地让自家孩子与灵詝来往。” 说到最后,她微微扬起下巴,露出几分傲气:“就算灵詝真一个不慎把他们孩子打死了,我也能还他们一个重新活蹦乱跳起来的孩子。” 这话说得傲慢,但不知怎么的,钱大爷悬着的心却安稳了下来,只觉不愧是有真本事的高人。这下子,自己上山前那些欲言又止的各家大人们,定然能放心了! …… 挥别了上完香后脚步轻快离去的钱大爷,牧穿过正殿,绕到后厨凑近已烧火做起了晚膳的嫦娥身边,含笑问:“姐啊,你给钱大爷那些东西,其实还有一层用意吧?” “——灵詝是钱大爷带进山脚村的,要是咱们一点儿表示都没有,村民们怕是不止要对咱们有看法,也会对钱大爷家有看法。而以这户钱家人的品行,怕是就要自己掏腰包,替灵詝赔偿有孩子被打的村民了。” 她这话没藏着掖着说,正在嫦娥身边跑来跑去,一脸讨好地帮厨的小灵詝当即身子一僵,小心翼翼去看大师傅的脸色。 嫦娥对挑明此事的牧无奈一笑,然后伸手摸了摸弟子的小发揪:“这下知道你玩得畅快,却给别人带来多大麻烦了吧?” 灵詝想了想今日见过的钱大爷家那几间破旧漏风的小屋子,还有自己方才故意将责任推给他和村里孩子的话,不由心虚地低下头,任凭大师傅蹂躏起自己的脑袋。 抿起双唇,半晌后,她鼓起勇气,轻轻拽了下大师傅的袖子,将自己方才刻意隐瞒的事交代了出来:“我想痛痛快快玩一会儿,就故意忽悠钱大爷别时时刻刻看着我,所以他直到来接我的时候才发现我打了人……” “他知道了以后,先是特别紧张地问我有没有受伤,然后又想给我缝衣服。是我怕回来得太晚,以后不能再下山,才让他快点送我的。” 满是愧疚地抬起头,灵詝睁着大眼睛,可怜兮兮地问:“大师傅,你可以别怪钱大爷吗?他真的很不容易!” 又想起了那两只锦囊,她深吸一口气,慷慨就义般闭上双眼,咬牙道:“你给出去的那些赔偿都算在我头上!说吧,我加多少功课才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小灵詝:又是要加课的一天呜呜呜 第125章 一轮弯月悄然跃上枝头,只是这一次,伴随着夜幕降临在这片土地上的,却不再是令人难安的静寂。 挥手告别了还要赶往下一家的钱大爷,目送他健步如飞地离开,村长媳妇关上篱笆门,笑叹着问身旁的小儿媳妇:“这下放心了吧?” 小儿媳妇嘿嘿一笑,将神庙庙祝赐下的灵药塞进女儿口中,赧然道:“娘,我这不也是怕孩子被打坏了吗~” 说罢,又小心翼翼觑着婆婆的脸色,将钱大爷留下的那几十枚贝币塞进了自己怀里。 村长媳妇瞅着这孩子不争气的样子,失笑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在她紧张的神情中,转身回了自己夫妻的屋。 门外,儿媳妇暗暗松了口气,喜滋滋牵着女儿手回房了。 门内,村长媳妇则是和相公商量起了正事:“老吴,那以后,这小神童就要常来村子里玩啦?” 她目光中有几分忐忑,这孩子一个人就能打翻了村里那么多孩子,要是长久地在村里玩耍……总让人担心会闹出更大的事来。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一个安宁祥和的地方,可别又惹上什么麻烦。 吴村长自然也和她有相同的忧虑,他盘着腿坐在床上,长长叹出一口气:“那还有什么法子呢?我听着钱大爷的话,人家是贝币也给了、药也给了……” “这贝币就是收的陪她们孩子玩儿的雇佣费,药就是来堵村里大人嘴的。人家什么都考虑到了,你儿媳妇刚才也一把接过了东西……这还有我们拒绝的余地?” 见自家媳妇神色懊恼,一脸想把东西退回去的样子,他摆摆手:“事已至此,就别想了。蕙娘,你去和咱孙女儿说说,可别被揍了一顿,明儿就不理人家孩子了。” 待娘子点头起身后,他又神色紧张地嘱咐了一句:“也让她正常和人家玩儿,别故意讨好人家,更别想着从人家身上骗东西!告诉她——小神童可不是村里的普通小孩儿,她爷爷得罪不起人家师傅!” 就要推门离开的手倏然顿住,没好气地瞥了眼自家相公,蕙娘严肃地为自家孙女正名:“这你就放心吧!我孙女乖得很,才不会做那些偷奸耍滑的破事儿!” “哐当”一摔门,留下缩起了脖子的相公,她大步朝着小儿子的屋子走去。 哼,还是当人家爷爷的,竟然这么揣测自家的小孙女! …… 第二日,还是老时间、老地点,一堆小孩怯怯懦懦地挤在了一起。有几个身形较其他人高大壮硕些的,还缩着脖子朝中间蛄蛹,努力使自己别那么显眼。 不怪他们害怕,虽然昨夜钱大爷来过后,原本脸色惶恐甚至想要把他们打一顿再带去神庙给他们求情的爹娘,瞬间喜笑颜开地把一颗糖豆塞进了他们嘴里,还耳提面命叫他们陪小神童玩…… 可谁挨打谁身上疼,一想到今天还有可能会挨小神童的打,这些自小被家里宠着能不干活儿还出门玩耍的孩子就不由开始害怕。 有些怕得实在紧的,甚至中午用过膳后还想装病不来。可惜被他们爹娘一眼识破,提溜着耳朵就把人拎过来了——没办法,昨天钱大爷可是说了,吃了那药孩子十年内都不会有伤病,有神庙里的高人作保,哪个家长会不信? 是以,明明是能光明正大地不帮家里干活反倒跑出来玩,这群孩子却一个个都脸色恹恹,怎么也提不起精神。 就在这时,小神童虎虎生威地跨步走了过来。 眼睁睁瞧着她这幅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孩子们纷纷情不自禁地哭丧起脸,更有甚者已经开始腿抖得往后躲了。 谁料,那一身新装的小神童,却是兴高采烈地放下身上粗绳,露出了后面被她身形遮挡住的一只小车——那车只是由木板粗略拼搭起的,村子里手巧的大人们也会做出来运粮食,并不足以叫孩子们好奇。 可吸引着孩子们缓住后退的脚步,甚至令他们不由自主探出小脑袋抽着鼻子去嗅的,则是那一车的米糕——巨大的盘子上,大大的米糕垒得比秋后村子各家的谷堆还高,在午后耀眼的阳光下散发着迷人又震撼的光芒与香气。 一时间,所有孩子都被那白糯糯、香喷喷、热腾腾的米糕山震慑住了。就连家里最富裕是以从来不愁吃喝的郑小壮,都不由痴痴张开了口。 见到小朋友们恍惚的神情,故作漫不经心站在一旁,实则一直在暗戳戳观察他们的灵詝稍稍松了口气——昨晚大师傅和她说了,如何令村里的大人准允自家孩子还和她玩,是她这个师傅的事。可如何叫小朋友们都心甘情愿和她玩,就要看她自己的本领了。 当时,小灵詝冥思苦想了半天白日里小朋友们的表现,直到想起了自己吃零嘴时发生的事—— 看着自己那一把零食,很多小朋友那是口水都要滴到地上了,惹得随大师傅养出了一身洁癖的自己是又嫌弃他们不干净,又可怜他们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最后,还是自己在他们眼巴巴的可怜目光里败下阵来,无奈之下分给了他们一些。谁料,不过是一些普通到没有一丁点儿灵气的食物,竟然就能收获一片真心实意的欢呼。 想起了这件事,小灵詝当即跑去找大师傅,斩钉截铁道:“我要给他们带米糕吃!” 当晚,某位颇有善心的小朋友就又一次失去了自己自由活动的美好睡前时光,埋头在后厨里苦干了起来。 为昨日自讨苦吃的自己掬了把辛酸泪,今日重振旗鼓的小灵詝轻咳两声,在所有小朋友又是期待又是崇拜的眼神中,学着自己大师傅的样子,负手而立,语气淡然道:“昨天没收住力道,打疼你们了。” “这是点儿赔礼,你们每人拿五块吧。” 忆起昨天发现的某些笨蛋小孩还不会数数,她伸出手掌,耐着性子教导他们:“就是一只手上有几根手指,就拿几块。” 这一刻,小孩们的目光齐齐落在了灵詝手上。 灿烂金黄的阳光从小神童身后落下,逆光之中白白嫩嫩的五根手指,在他们小小的心灵中,从此化作了幸福的象征。 …… 又吃又拿了五块大米糕,孩子们即便还有些畏惧小神童的无情铁拳,可毕竟吃人嘴短,还是一个个乖乖围在小神童身边,苦着脸等挨打。 谁知,预想中又狠又快的小拳头没有砸到脸上,小神童反倒是从木板车上挂着的包裹里取出了一身衣服和针线包来,也有些苦恼地道:“昨天打架把衣服打破啦,我大师傅让我今天自己把它补好……” “咱们今天一起补衣服吧?你们谁会补衣服啊,教教我~” 不得不说,不打人又发大米糕的小神童还是很可爱的。 听着她又软又糯还好似撒娇般拖长的尾音,再对上那双清澈明亮还眨巴眨巴可怜兮兮的大眼睛,立时就有几个稍大些的女孩子从人群中走出来,小心翼翼表示自己在家学过针线活儿,可以教她。 甜甜地对几个小姐姐一笑,灵詝在心里暗自得意——嘿嘿,这次没有米糕收买也没有拳头吓唬,小姐姐们可是主动来帮她的。这下,算大师傅说的成为朋友的第一步了吧? 不愧是魅力非凡的我,这么快就有朋友啦~ 志得意满之下,她脸上笑意更加真切,指着包裹对其他小朋友大方地说:“你们也可以拿自己穿破的衣服来,我今天带了好多针线,咱们可以补很多衣服呢!” 然而,这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自人群中猝然响起:“补衣服是女人做的事,我是男子汉大丈夫,才不要补衣服呢!” 这话一出,不止一些小朋友认同地点点头,就连很多已经迈出脚步要去拿旧衣服的男孩子,也踌躇着停下了步子,神色为难——要是自己跟着小神童一起补衣服,会不会被其他小朋友笑话不是男子汉啊? 注意到了顿住的小朋友们,灵詝双眼微微眯起,很快就根据记忆里的嗓音找到了说这话的郑小壮,当即点名反问:“出来——郑小壮!你来告诉我,这是谁说的话?” 被发现了的郑小壮从小伙伴们之间磨蹭着走出来,尽管有些畏惧小神童的拳头,可还是理直气壮地梗起脖子说:“这是我娘说的!” “你娘说的?”灵詝不以为意地点点头,也理直气壮道,“那我大师傅还说过——没有谁天生就是要做什么事的!” “要是你觉得补衣服天生就是要女人做的,那是不是你天生就活该挨我的打?” 双腿岔开,双手叉腰,她明明比郑小壮矮上一头,此刻冷着张脸仰头,睁着双眼瞪人,却是叫人不由自主害怕得腿抖。 回忆起昨日那落在身上的一拳又一拳,不知道自己这是被灵詝无意识释放的煞气影响了,郑小壮只觉小神童这是生气到又要揍人了,当即就吓得一颤,拔腿就想跑。 眼珠微微一转,单手轻松抓住了郑小壮,在对方脸色惊恐以为她要开始打他时,灵詝耐起性子帮他回忆:“昨天你还说了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我只是个小女子,肯定打不过你呢。” “那你怎么被我打败了?你这样也叫男子汉大丈夫?还是你其实既不是大丈夫,也不是小女子,就是个打不过人家还瞎说八道还偷懒不想补衣服的谎话精?” 这下子,郑小壮的神情已经从惊恐转变为窘促了,他睁大了眼,涨红了脸,有心想要反驳,可面对小神童有理有据又很是刁钻的话,却什么都说不出。 而有几个机灵又调皮的小伙伴,已经指着他窘迫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甚至,他们还很快编了几句朗朗上口的童谣出来,拍着双手摇头晃脑,在郑小壮旁边又蹦又跳地唱起来了:“郑小壮,谎话精!男子汉,打不赢!爱偷懒,不干活!郑小壮,谎话精!男子汉,打不赢!爱偷懒,不干活!” 说了自己觉得正确的至理名言,可却被小神童三言两语辩驳了,还引来了小伙伴们毫不留情的立体3D环绕式嘲讽,郑小壮当真是又憋屈又气急,挥舞起小手跺着脚嚷道:“不是!我不是谎话精!我没想偷懒!” 昨天被灵詝打败之前,一直都是村里孩子间勇武小霸王的他一向坚强,就算摔倒了也没哭过。可此时此刻,他不仅嗓音里带起了哭腔,就连眼角,也不由泛起了泪花。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是写完这章才恍然发觉——小灵詝已经在无意识之间完成了“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一收服手下的经典操作…… 啊,我之所以从小到大没成为过什么领导,或许就是总在无意识之间被操作了吧(哇哇大哭)。嗯,主要是从小不爱打人(确信)。 第126章 “好啦好啦,别逗他啦!” 见郑小壮是真委屈了,为防事态严重起来发展为大师傅口中的“校园霸凌”,再连累得自己遭受无妄之灾被大师傅禁足,灵詝连忙上前制止了那几个小朋友,为他解围道:“他不是说了——他也是听他娘说的。” “这个年纪嘛,你们不也都很听爹娘的话?有什么好笑的?昨天你们好几个人到处躲我,还是他帮你们拦我的呢。” 待小朋友们面面相觑地停下了乡村童谣版唱跳表演,不好意思地和郑小壮道歉致谢后,对着不再眼泛泪花的郑小壮,灵詝扬起下巴,摆出一副与她大师傅吓唬人时如出一辙的傲慢神情来:“我知道,那话你都是听你娘说的。” “可我呢,也是听我大师傅说的。你要是不服气,只管回家问问你娘——是她说的有道理,还是我大师傅说的有道理?” 眼尾微微上挑,她斜睨郑小壮一眼,桀骜又自信地撂下话来:“你要是能找出更多理由,我再和你重新辩论一场也可以!” 掷地有声地放出话后,不再理睬畏畏缩缩的郑小壮,灵詝昂首挺胸转过身,身后的衣摆在空中划过一道潇洒的曲线。在众人的仰慕眼神中,她气定神闲走向等待教自己补衣服的小姐姐们。 哼,大师傅逗自己玩的时候坏是坏。可这么多节法律课上,她和自己辩论时说过的话,那都是没有出错过的。 别说郑小壮了,今天自己把话撂在这儿——就算是这一整个村子的人来,也没法反驳“没有人天生就是要干什么的”这一观点。 而要是有人企图强词夺理、撒泼耍蛮…… 眸中飞速闪过一丝厉色——那自己这个天生就带着煞气的灵珠子,就让他们感受一番什么叫“他们天生就是要挨自己揍的”! 望着小神童气势汹涌的小小背影,郑小壮后背莫名升起一阵寒意,悄悄往后退了几步,他暗暗发誓——绝不能让爹娘知道自己今天这些话! 昨晚上他们收到钱大爷带的话,脸色就难看到不行。娘都一改他以前打架回来就抱着他心疼的样子,还主动拿了藤条,让他爹揍他给他长长记性。 唉,若非昨日挨了这辈子来自爹娘的第一顿打,他今天也不会拿了小神童的米糕还对她不服气,最后又出言挑衅。 而要是今天让娘知道自己顶撞了小神童,还说出去反驳小神童的话是她教的…… 嘶——臀部不自觉地一抖,郑小壮打了个寒颤,丢下一句“我回家拿衣服”就埋头跑远。 既然小神童的大师傅都那么说了,那他自己补衣服,就也还是男子汉大丈夫。毕竟爹娘那么怕小神童的师傅们,那她们说的话,也一定比爹娘说的有道理吧! 秉持着爹教导的“谁强谁有理”这一淳朴的是非观,郑小壮笃信地点了点头,加快了脚步。 …… 如此这般几日,灵詝每天下午都与山脚村的小孩们一同玩耍。嫦娥还专设了一面月镜浮于庭中,好时刻注意着她的安危。 牧也牵挂着小灵詝,索性不再总进山叨扰自她来了后似乎格外喜静乖巧的山中小妖们,用几日在庭中吭哧吭哧挖出一片池塘,边在神庙里深入研究养鱼之道,边时刻瞧着弟子在山下的嬉戏。 眼见着小灵詝被同龄小朋友们影响着,性格越发温和沉稳,不再似初初诞生时那动不动就横眉冷对、凶神恶煞的样子,她不由也越发欣慰起来。 然而这日黄昏时分,她正手忙脚乱地阻止着跃跃欲试想要伸爪捞鱼苗尝尝鲜的顽皮白虎,就见小弟子垂头丧气走了进来。 小娃娃还故作忧郁地坐到蒲团上,双手支在膝盖上撑起下巴,目光遥遥望向天边一抹彤云,倍感伤怀地长长叹息一声。 小小的身子,大大的忧伤,看着怪可怜的。 牧:“……” 这什么情况?竟然能让我这老是死撑着不服输的小弟子,都开始施展苦肉计了? 使了个定身术,将还不死心想捉鱼苗吃的白虎定住后,摸摸那哭丧着脸的傻老虎,她随意在身上抹了抹滴答着池水的手,坐到灵詝身旁关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好像不开心?” “快和二师傅说说,你大师傅不是说了——有事情当天就要解决,不能把不开心留到第二天!” 嫌弃地挪了挪身下的蒲团,默默远离二师傅那一身鱼腥味儿,灵詝耷拉着眉眼怏怏答道:“没什么,就是没玩儿尽兴。” 诧异地抬眸看了看天色,牧不解:“你今天没晚去也没早回啊,怎么还不尽兴?” 心中升起一丝警惕,她瞅了下后厨的位置,压低了声音对弟子说:“你可别想在山下待太久,不然耽误了功课,肯定是要罚你自由活动时间的!” “哎呀不是!”风评莫名受害的灵詝立刻不干了,气鼓鼓道,“二师傅,你不要听大师傅瞎说,我乖得很!” 见二师傅只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她白糯糯、圆滚滚的小脸顿时鼓得更圆了,活像颗大汤圆。 ——可恶,不就刚化形的时候闹腾了几天吗?师傅们就不能忘了那段黑历史,以进步的眼光看待崭新的自己嘛??? 但到底还是眼前的烦恼更愁人,灵詝顾不上和二师傅插科打诨,趁着大师傅在后厨做晚膳听不到她们说话的时机,她狗狗祟祟地将这几日的事和盘托出:“我是玩得挺畅快的,可有好几个小朋友,老是玩一会儿就想回家——” “说要是白天不能把家里活儿做完的话,那家里人还得让他们晚上再补上。他们试了几天夜里干活儿,白天都累得起不来床,玩起来也没精神了。” 牧听明白了,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这些日子周身煞气越发收敛起来的小灵詝,先反问她的想法:“那你是不想他们回家干活儿?” “这倒也简单,他们家大人都收了你大师傅的贝币,辛苦钱大爷去传个话,料他们也不敢不叫自己孩子好好陪你玩。” 她语气轻松傲慢,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可眼底眸色却闪烁不定,说罢便静静等待着弟子的回答。 “哎呀,我就是不想这样嘛!” 没察觉到二师傅言语里的陷阱,小灵詝蔫蔫驳回了这看似最简单的法子。 晃荡着自己因思考而变得沉甸甸的小脑瓜,她又是嫌弃又有些许怜悯地撇嘴道:“光看他们那对着区区几块米糕都要流口水的没出息的样子,就可见他们家里都不富裕。家里让他们帮着干活儿,估计也是大人种田忙不过来。” “我要是强逼着他们陪我玩不许干活儿,那活儿总归是要有人干的……没准就是他们爹娘自己干。可那些大人又没吃过灵药,要是干得太多累死了,那他们不就没爹没娘了?” 泄气般垂下脑袋,她轻声嘀咕道:“我可没处赔他们一对爹娘。” 先是为小灵詝没真霸道地要强制所有人陪她玩而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头一次听这孩子语气这么失落委屈,牧不由心疼地将她揽在了怀中。张了张口,却不知怎么劝慰这无父无母的可怜娃。 然后,怀中的可怜娃就扭来扭去挣脱了她的束缚,并且为了躲避她那一身鱼腥味儿,灵詝还一边屏住呼吸憋着气,一边倒腾起小短腿“噔噔噔”躲到月桂树后,展现出“本干净小孩势与腥气划分界限”的坚定决心。 僵住身子的牧:“……” 对这孩子是温柔不了一点! 一个眼风扫向幸灾乐祸看自己热闹的白虎,她板起脸:“那你跟我说这些,是有何打算啊?” 从粗壮挺拔的树干后探出头,灵詝嘿嘿一笑,眨巴眨巴亮晶晶的大眼睛,语气很是天真单纯地问:“二师傅,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他们的时间和精力,可以兼顾帮家里干活儿和陪我玩这两件事啊?” 既然有能让他们十年内不受伤病所困的灵药,那两位师傅那里一定也有让他们不眠不休一辈子精神烁烁的神药吧! 搓搓小手,她眸中飞速划过一丝狡黠之色。 能想出这么个办法,我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要是能实现了,反正自己不是人类也不是非要睡觉,那大家完全可以玩耍一整个晚上嘛~ 嘿嘿,期待! 才刚端着菜从后厨走出来,就听了这么一耳朵的嫦娥:“……” 深吸一口冷气! 这什么洪荒版铁血周扒皮、无情资本家? 天可怜见,我真没教过她这种压榨人全年007无休的神奇思想啊! 不行,必须得让这孩子知道——剥削者,人恒剥削之! 于是第二日清晨,还在习惯性打开课本温习昨日功课的小灵詝,就喜提了由两位师傅用整整一夜惊喜挑选出的各类书籍。 望向那两摞快垒到房顶上的一本本……本书,灵詝缓缓张大了口,惺忪睡眼也逐渐被吓得清醒起来。 而桌边,她两位师傅已迫不及待为她讲解了起来—— “要是能提高劳动效率,早点把活儿都干完,你的小朋友们自然就有时间陪你玩啦。所以……” 大师傅淡淡一笑,指着自己身旁这摞,波澜不惊:“读完了这些,你就能知道如何指挥其他小朋友们提高劳动效率。” 嗯,简称《管理学》。 二师傅欣慰一笑,拍着自己身旁那摞,振奋不已:“读完了这些,你就能知道制造和使用什么工具能提高劳动效率。” 嗯,简称《制造学》。 她们对视一眼,转过头对已睁大眼呆滞住的小弟子露出一抹真挚的笑,齐声道:“放心学,要是不够——还有!” 下一瞬,孩童凄厉又绝望的哭嚎响彻云端,神庙外不远处几只隐匿在茂密树枝间的秃尾巴鸟对视一眼,欣喜若狂地扑腾起翅膀,悄摸飞走了—— 按它们的经验,要是某日早上那座人类的巢里传出了这种声音,就意味着起码这一日它们再不用担心那个骑着白虎的女人出现,再追着要拔它们的毛啦~ 呜呜呜,一族老小的尾羽都要被拔干净了,一飞起来后面又丑又凉的,真是羞死只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灵詝:我才化形几天啊,真有必要让我开始学大学课程吗呜呜呜呜 第127章 金灿灿的阳光落在翠绿色的树叶上,将青碧染上一层明亮光晕。微风轻轻吹拂而过,一树枝叶随风摇曳,点点青翠光斑闪烁不定,轻易便搅乱了午后的宁静。 夏蝉隐匿在灌木幽深处,偏偏也按捺不住寂寞,此起彼伏地鸣叫,扰得人心烦意燥。 灌木下的阴凉处里,山脚村的几十个小孩已齐齐坐在石头上等待小神童的到来了。可一眼望过去,他们却是一个赛一个的神情沮丧,耸眉搭眼已是轻的了,更有甚者,甚至已轻轻抽泣了起来。 郑小壮随口哼着小调儿,蹦蹦跳跳地自远处走来,走近了一瞧小伙伴们的脸色,不由奇怪:“你们怎么都这么难过?” 凑到邻家姐姐王秀儿的身边,瞅着她身旁一圈儿瘪嘴轻泣的小姑娘,他眸中满是疑惑:“昨儿灵詝没来,钱大爷让她们自己好好休息的时候,她们不是挺开心的吗?怎么哭起来了?” 正轻声安慰着几个小女娃的王秀儿闻言,抬眸露出微微泛红的眼底,羡慕地看着他神采奕奕的样子:“谁像你呀,家里都不用你干活儿……” 对着一脸迷茫的邻家小弟,她轻轻叹息一声,耐起性子解释:“她们昨日原是以为干完了家里的活儿就能好好休息,可谁知道回家和爹娘一说,立刻就挨了一通骂——” “怕她们得罪了灵詝,惹得神庙里的高人觉得自家收了东西不办事,再降下惩罚。” 向郑小壮来的方向使了使眼神,示意道:“你方才也瞧见了吧,钱六叔和孙三叔现在还受着罚呢,那样子多惨。” 回忆起那两个神情绝望、面容枯槁却还是一刻不能停歇在干着活儿的大人,郑小壮打了个激灵,心有余悸地点点头:“那还挺可怕的。” 而那些心有揣揣的小孩一听,更是忍不住“哇”得一声哭了出来——爹娘可是说了,要是今天不能把小神童哄好,那就要轮到他们屁股开花了呜呜呜呜呜。 就在这时,熟悉的车辙声自远处响起,他们齐刷刷睁开泛着泪花的眼望去,果然瞧见了灵詝拖着小车晃晃悠悠走来的身影。 几个年纪稍大些的孩子忙走上前,帮她卸下身上拖车的粗绳,更多人则是怔怔围上前,静静等待着她宣布结果。 ——前日灵詝知道很多人又要陪她玩又要在家干活儿时,说过自己会想办法解决这件事的。 有些孩子相信小神童一定能想出两全之策,是以一见了她的身影就眼巴巴凑上前。 而那些觉得她年纪这么小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估计就是让自己不要再陪她玩的,则是想着爹娘担忧又惶恐的神态,默默将自己隐藏到了人群之后,企图拖延被小灵詝点名驱逐的那一时刻。 就在这万众瞩目的情形下,灵詝回忆着自己孜孜不倦看了一整日书才想出的法子,站在车前笑眯眯朗声道:“我知道大家每天要帮家里干很多活儿。” “所以为了不耽误大家晚上的休息时间,我决定挪出咱们玩耍的一部分时间,让你们先把活儿都干完了。” “不过,怎么干,可就要听我的了。” 她说这话时眼里还流泻出一丝狡黠之色,看起来好像只是调皮的小孩要做个恶作剧。可莫名的,其他孩子们就是被她感染得有了更多信心,于是纵然对她要干什么仍是一头雾水,但还是在她的指挥下,乖乖排起了长队。 拿起大师傅教自己亲手做出来的白纸和毛笔后,灵詝坐在小木车充当的桌子前,从站在第一位的王秀儿开始,做起了“人口普查”:“来,秀儿姐姐,报你要干什么活儿,还有活儿的数量……” …… “咚咚咚……” 有气无力地用棒槌捶打着衣服,王秀儿的娘抬手擦擦额间汗,长长叹了一口气。 “孩儿她娘,累了就歇会儿吧,”另一边,王秀儿的爹从伙房里出来,将洗碗洗得发白发胀的手在身上擦了擦。 “那哪儿行,”秀儿娘摇头拒绝了相公的劝说,“这衣服不赶紧洗好晾晒,你明天下田穿什么?” “唉……”耷拉着眼坐到娘子身边,秀儿爹也叹起气来,“以前总觉得秀儿就是顺手帮家里干点儿活儿,现在自己干起来才发现,没她还真不行。” “这碗看着不多,一洗起来就得洗半天!” 他神情有些踌躇,抿嘴片刻后,试探着和娘子商量:“你说,要是以后让她早点儿回来干活儿,或是早上早起些先把活儿干完了,成不成?“重新提起一口气捶打着衣服,秀儿娘想也没想地反问相公:“那要是小神童觉得秀儿没用心陪她玩,要找她的麻烦,你替她受着?” “这——”秀儿爹微微一滞,半晌后,泄气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咱们怎么办?家里这么多活儿,我还要下田,你还要做饭,不让她回家帮忙做,咱们两个哪儿忙得过来?” “哐当,”棒槌被扔到木桶里,溅起了一片水花。 秀儿娘抿着嘴,再也提不起气来,话都不想说一句,只觉身心俱疲。 唉,当初收人家贝币和神药的时候,是真觉得自家占了大便宜。可现在这样……当真是骑虎难下啊。 就在这时,一道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王秀儿清脆的嗓音在篱笆墙外响起:“爹、娘,我回来啦~” 但还不等他们回过神来,女儿的身影便如同一道旋风一般,飞速冲进了家里,一把抱起秀儿娘跟前的木桶后,又再次冲出了家门,只丢下一句话在风中:“这衣服我拿走洗!” “啊?什么?” 还没反应过来王秀儿的话,夫妻两个眼前一花,女儿就又不见了身影。只有那不见了的洗衣桶,证明着女儿当真短暂出现过的痕迹。 面面相觑片刻后,秀儿娘捶着腰站起身子,对呆愣愣看着自己的相公道:“行啦,说不定是小神童要施展什么神通,帮秀儿洗衣服呢。这孩子不是说她和小神童玩得不错嘛……” “你别愣着了,赶紧回屋躺会儿吧,别把自己累坏了。” “哦,哦,”搞不清女儿要干什么的秀儿爹愣愣点头,扶着娘子回房了。 唉,别管小神童又要玩什么把戏了,还是先赶紧歇歇吧,一会儿还要下田除草呢。 …… 而当王秀儿抱着自家洗衣桶来到大家约定好的小河边后,就见河边已热火朝天地忙活开了—— 几个年纪小一些的,在大孩子的指引下将大家带来的衣物分门别类整理起来,等待稍后的清洗; 郑小壮等几十个身体强壮些的,则是好奇地组装着一块块木块,在灵詝不时跳脚着嚷道“笨蛋,不是那里”后,再讪讪调整位置。 又一次心力交瘁地纠正完郑小壮后,灵詝生无可恋地一转头,就对上了王秀儿的目光,登时就双眼一亮。 甩起小短腿“噔噔噔”跑到王秀儿身前,她热情地指引着对方去登记完自家衣物后,就将茫然的王秀儿推到了郑小壮身边,笑嘻嘻递给了她一张图纸:“秀儿姐姐,你最聪明了!” “快来教教笨小壮怎么组装,我跟他说了半天他都弄不明白!” 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委委屈屈的郑小壮后,灵詝给王秀儿简单讲解一番怎么看图,就甩手跑开了。 哼,她才不要自己一点点教笨蛋呢。哎,也难怪人类小孩儿得有爹娘,毕竟他们不像自己一样聪明,要是没有爹娘照顾他们,肯定早都笨死了。 捧着小脸儿坐在阴凉地里,灵詝颇为同情地望着笨蛋人类小孩们忙忙碌碌的身影,毫无心理负担地享受起了摸鱼时光——大师傅可是说了,摸鱼也是一项本领,能让别人心甘情愿替你把活儿干了,那能耐可不比会干活儿差! 煦暖的风徐徐掠过枝叶,吹起一阵“沙沙”声,似乎在为她深得摸鱼精髓而鼓掌。 …… 没有繁茂的树叶撑起一片阴凉,田野里的村民们顶着头上那火红的太阳,一下又一下抡着䦆头。大颗大颗的汗珠自他们额间、背脊渗出滑落,可已在长久劳作中麻木了的他们,甚至懒得浪费力气去擦汗。 俄而,一道清风自远处悠悠飘来,拂开仍在生长中的麦穗,荡漾起一阵清凉又潮湿的水汽。 吴村长缓缓放下䦆头,举目望向那清风徐来的方向——适才,便有一阵孩提的惊呼之声自那里哗然传来,只是他们这些大人忙着耕作,又听出来孩子们的声音都很欢快,便暂且放下心来,无人前去查看。 大抵也就是小神童又带了什么糕点给他们,才让孩子们这么开心吧。 那一刻,这些难得有机会让自家儿女吃上美食的大人们,自以为早已麻木的心底里泛上丝酸涩,眨了眨干涩的眼后,他们不约而同加了把力气,大力举起䦆头挥向了地上的杂草—— 还是要更努力地干活儿,多攒点儿家底,才能早日让自家孩子吃上自家的美食,不再眼巴巴馋别人的糕点。 可感受到这不同寻常的凉风,抬眸瞧了瞧天上那仍散发着火气的太阳,吴村长不禁眯起了眼——没听说什么吃食,能招来凉风的啊。 怀着对凉风的好奇和对自家小孙女的担忧,他与其他几个家中有孩子与小神童一起玩耍的村民们,小心翼翼走向河边,打算一探究竟。 而当他们在河边芦苇的遮掩下,悄然靠近了孩子们的所在之处后,望着那没有任何人力推动却不停转动,最终带起流水冲刷一件件衣物的巨大木架子;那高高悬挂起一件件衣服,来回晃悠着让它们在烈日下迅速甩干的大木杆…… 上古时期奴隶制社会中的劳苦大众们,被深深震撼了。 这,又是什么神奇的法术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村民:我大受震撼! 第128章 “这不是法术!!!” 再次对着身前的一帮大人们大吼一声,灵詝心力交瘁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怪她没礼貌,实在是这场面她确实有点撑不住—— 以山脚村吴村长为首,一群村子里的大人乌泱泱挤在小河边,对着那木架子搭成的巨大自动洗衣机发愣片刻后,便齐刷刷跪倒在地,一边往地上磕着脑袋一边惊呼“神迹”…… 而在孩子们口中带来这桩“神迹”的小神童,自然也顺理成章变为了他们的叩拜对象,任凭一脸懵的灵詝怎么蹦跳着躲闪,他们的脑袋都能随之变换方向,对着灵詝精准又迅捷地磕了下去。 灵詝:……我累了,毁灭吧。 要是他们对她喊打喊杀“妖孽”,她当场就能把他们扬了。可他们这么崇敬地对着她喊神仙……她煞气再重也不至于无脑屠杀啊! 生无可恋地坐在地上,灵詝身心俱疲地喃喃自语:“这真的不是什么神迹……” 她是真不明白,分明这自动洗衣机都是由自己的小伙伴们亲手搭出来的,在没套上什么壳子遮挡的情况下内部构造也是清晰可见,整体工作流程从引水、冲洗、甩干更是明明白白…… 怎么这群村民们就是不愿意相信这只是个简简单单的机器,而偏要去将其当做神物叩拜呢? 怎么可以有眼盲心瞎到这么蠢的人啊!!! …… “恰恰相反,他们很聪明,”将饭碗递给蔫蔫坐在饭桌前的小弟子,牧轻轻一笑,半是感慨半是无奈地道,“这已经是他们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了。” “什么?”灵詝不可置信,连饭都顾不上吃,就逮着二师傅追问,“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像你一样,能有大把的时间精力去琢磨这些东西啊,”叹了口气,牧一面给嫦娥盛着饭,一面感慨道,“这世上,唯有衣食无忧的人,才有追寻真理与真相的资格。” “在你能坐在明亮的书房里读书学习时,他们却要顶着炎炎烈日,为一家老小的生计而奔波。就算见到了再多令人惊奇之物,疲于生计的人又哪里有时间和精力去摸索呢?” 正端来最后一盘菜的嫦娥听见了,张口举了个例子:“就像你二师傅给你讲过的你师姨们的故事——玄、火等师姨们统领部落的时期,我族在妖族的侵袭下生存尚是问题,故而她们每日钻研的也不会是歌舞这些东西。” “不是她们不喜欢唱歌跳舞,而是她们根本没有那个闲工夫去想。每日所思所想,唯有如何提升部落的战斗力,叫族人们不再死于非命。” “而到了你岚、麦师姨们统领部落的时期,我族不再疲于逃亡,勉强能够占据一片土地,有了较为稳定的栖息地。如此,她们才能将目光转移向培育瓜果、栽种作物等方面,为我族谋求更长远的发展……” 摸摸弟子脑袋上的小发揪,牧轻轻叹了口气,眸中浮上淡淡的包容与怜悯:“不是山脚村的人蠢笨,是他们还没有资本去寻求真相,每日耕作已经占据了他们所有的时间和精力。” “所以呀,他们宁愿相信这只是一场来自小神童之手的神迹,也不愿意相信——这是仅凭人类智慧与劳动,就能创造出的产物。” “那样的话,他们也就没了能麻痹自己的借口,就不得不去面对自己被贫困所束缚的一生,面对那个失去了热忱、唯剩麻木的自己。” 小灵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若有所悟:“所以为了心里好受一点儿,他们就自己骗自己,无论我怎么解释,他们都不愿意相信。” 回忆着今天被追着磕头的荒诞经历,她眸中闪过一丝郁色,恹恹道:“可这样不是也很蠢吗?” “痛苦的话,或许还能有去学习新知识的动力,抓住提升自我的机会。而若是这样习惯了欺瞒自己,人只会越来越麻木,最后就只能庸庸碌碌一辈子了。” 不知为何,一想到这愚蠢至极的选择,和随之而产生的发展,她的心口就没由来地升起一股郁气,闷闷堵在了胸口。 明明是有脑子的人,怎么就能忍受自己这样愚蠢过一生呢! 没精打采地塞了两口饭,灵詝倏然想起了些什么,被喉咙里的饭噎了一下后,有些慌张地抬起头,边喝水压下咳嗽,边盯着二师傅小心翼翼问:“那以后,秀儿姐姐他们也会这样吗?” 若说想到山脚村大人们的愚蠢只会让她无语,那这些日子已经建立起友谊的小伙伴们若是变成了那副样子,她可就真的难以接受了! 就连郑小壮那家伙,笨是笨了点,总是把“我娘说”挂在嘴边,可好歹他还愿意思考——就算自己那么嫌弃他笨手笨脚,他都很兴致勃勃地追问自己每个木块为什么要那么搭、那么放…… 灵詝无法想象,要是有一日郑小壮变成了只会在土地上埋头挥舞农具面无表情的庄稼汉,那会是怎样一副场景。 咦……她不禁打了个冷藏——想想就吓人。 但幸好,牧给她的回答是:“或许不会呢。” 唇边勾起一抹笑,牧抚了抚小弟子的发揪,语气中流出几分欣慰之色:“他们的爹娘有在很努力地养家糊口,是以她们的童年有了更多时光去感受这个世界。而你的出现,也意味着他们生命的变数。” “你生而不凡,不仅仅体现在你周身的煞气,也在于你格外的聪慧灵敏,比其它生灵更多了几分生机勃勃。” 侧眸去瞧灵詝那被夸得不禁得意的小脸,牧忍不住心痒揪了揪她的小脸蛋儿后,才含笑道:“我们家灵珠子啊,当初尚未化形时,可是都能在娲皇宫的莲池里,把只想睡觉的小烛九阴追得抱头鼠窜,成功从肥胖锻炼成了健美身材呢。” “二师傅很期待,如今学了这么多知识的你,又能带动这些孩子,闯出一条怎样的路来。” 忽然被掀老底的灵詝干巴巴道:“……二师傅,不要老是翻我黑历史啊!!!” 啊不就是追了几回那条小泥鳅嘛,这有什么好来回说的? 谁叫她天生就喜欢长长的带子,一瞧见了就想抓住给自己当腰带…… 愤愤腹诽了半天,灵詝气鼓鼓往自己嘴里塞着饭——哼,来日方长,她就不信,未来二师傅不会有黑历史落在她手里! …… 暮色渐渐笼罩住了大地,整片山野陷入了黑暗之中,唯有那半山腰上的神庙,还透着一丝微弱的光芒。 嫦娥收起功,便见牧正一边摸着白虎,一边望着书房的方向。烛火驱散了夜色,将屋里那小小的身影映在了窗上。 “咦?”她不禁有些讶异,“灵詝还在书房里呢?” 牧轻轻颔首,目光感慨,语气欣慰:“这孩子扎完马步后,就一直没出来过。” “果然啊,”随手抓起一把鱼食洒在池塘里,嫦娥低头瞧了瞧争相涌过来的可食用鱼,失笑道,“还是得有兴趣和紧迫感,才能自发地学习。” 听到这话,牧眸光一深,沉默半晌后,才走到嫦娥身边,凝眸低声问她:“可还来得及吗?” 见嫦娥微微一怔,似乎没听懂她在说什么,牧无奈道:“我如今也是学了道的仙,难道区区望气之法还不会?” “那日钱六、孙三身上有死气,我还以为只是偶然,想着他们两个泼皮难免惹下祸事,大抵就会招来什么杀身之祸……直到钱大爷他们一家人上山,那十几个人身上都萦绕着死气后,我才发觉不对。” 嫦娥轻轻挑眉:“那或许是受了钱六的牵连呢?他们两家可是邻居。” 嗔视了一眼还和自己装若无其事的娥姐,牧没好气道:“难道我是没经过调查,就会随意揣测、瞎说八道的人?” “我早下山看过了,这山脚村一整个村子的人,无论男女老少,不拘是老弱病残,便是身体强健者,身上竟也都缠绕着一层死气,或许死期便在十年之内……” “只是如今封神量劫将至,天机晦涩,我难以算出他们的杀劫是因何而起。” 一双秀眉轻轻蹙起,钱大爷家人憨厚的面孔、山脚村里安居乐业的景象在眼前轮转而过,牧阖上眼掩住悲痛的目光,语气却泄露了她的不忍:“娥姐,你早知道他们将面临的劫难是什么了,对吗?” “你叫灵詝去接触他们,也是为了保住他们的性命,对不对?” “可只靠灵詝……来得及吗?” 就算灵詝再聪慧,她终究也只是个孩子。这么多条人命,就指望着她一个小孩,当真能救下所有人吗? 呼吸声逐渐加重,纵使喉头发涩,牧还是忍不住咽了咽,静静等待着娥姐的回答。比起将挽救一村人命当做历练弟子的手段而言,她更愿意相信,这个与自己同出人族的姐妹,会更在意人命本身。 “我没说过,只靠灵詝啊,”似有若无地叹息声在身旁响起,牧感到肩头传来一道暖意,是嫦娥的手在轻轻安抚着她。 拍拍牧的肩,嫦娥温声道:“别想得太严重了,他们的死劫与咱们当年要抵抗妖怪的艰难不可同日而语,没有从天而降的利爪,也没有轻易将人卷上天的妖风……” 睫毛轻颤,她唇边勾起一道讥诮的笑来:“是人族的贪心,驱动着有人来此地劫掠烧杀,结果却酿成了一遭结局惨烈的无人生还。” 对上牧那愕然紧缩的瞳孔,嫦娥拍了拍她的肩,只是这次,无论是手下的力道,还是嘴上的语气,都更为沉重了:“自相残杀,从来都是存在的啊。” 当年不同部落间会为了更能躲避妖族的隐秘洞穴而争抢不休,今日的人类,自然也会为了钱财而生出泯灭良知的欲望。 舒出一口气,她脸上撑起一抹笑意,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放心吧,你也看到了,灵詝有了这么多朋友,小小的他们就能完成那么大的自动洗衣机的搭建。学了更多知识后,他们只会更加强大。” “未来,她会带着她的那些小伙伴们,一起救下这个村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本来是单纯想用村民的愚昧反衬嫦娥、灵詝的厉害,创造爽点的。可写着写着,似乎无法不写出心中的感慨——哪有人生来爱当蠢货呢,生来爱认命的呢……大多数,都是受困于环境的无奈吧。而若是肆意将他们当做小丑去嘲讽,那我岂不就成了更可恶的小丑。 当然并不是可怜就要被同情,也还是要看人哈~同样是生存在穷山恶水,有的人就能自强不息带领全村勤劳致富,有的人却拐.卖.妇女、报复社会…… 第129章 “哗啦……哗啦……” 小河边,一块块木板将清澈河水撩起带向那一件件等待冲洗的衣物,也将沁凉的清风吹拂向那一林青葱树木。横斜出的细枝随着风儿摇曳,合着天边洒下的淡淡金色日光,碧绿色的树叶在阳光下搭成一片金碧辉煌的穹顶。 穹顶将日光与闷热牢牢遮挡在外,盛起了一片散发着树木清香的阴凉。而那阴凉处里,正整齐坐着一排与树木般如出一辙挺拔的小孩——正是山脚村的孩子们。 只是不同于昨日的惶恐不安,今日他们在此等待小神童,则是各个脸上挂上了满满的期待之色,眸中亦是盈满了跃跃欲试的光。 他们实在期待小神童又会带他们玩什么游戏,也盼望着自己能再次做出来一个这样神奇的存在。 昨日她教他们搭建那自动洗衣机,一开始他们还以为只是像小木车那样的寻常之物,可谁知道,搭建出来之后竟然那般硕大,比他们自家屋子都大了。 这般庞然的杰作,是他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虽辛苦了些,可当真是一次奇妙的体验。 黄昏时小神童被钱大爷接走后,不仅他们,就是他们的爹娘也都一股脑围在河边,痴痴瞧着那据小神童说是靠水力推动的大木架子,片刻不肯错眼地看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呢。 今日天一亮,更是有许多人套上衣服就往河边跑,生怕昨日种种只是一场梦,或这东西被神仙收回了去,只成为昙花一现的美好幻梦。 不得不说,大人们那患得患失又欣喜若狂的样子,大大取悦了本以为自己只是在做场游戏的孩子们。 虽然无论小神童怎么解释大人们都不信,非要将此当做承载了法术的神物…… 但他们这些亲身参与者可知道,那些木块就是他们自己一块块搭上去的,每一块都被他们中的小伙伴亲手摸过,每一个架构秀儿姐姐都按照图纸和他们细细分析过,完完全全就是被他们这些凡人小孩制作出来的。 眼见着一向在自己面前具有绝对权威的爹娘被自己的作品震惊到失语,这些被大人捏着耳朵数落惯了的皮孩子们,又如何能没有扬眉吐气的得意之感呢? 是以这日,不用家中大人们催促,孩子们就纷纷积极主动地结伴跑到了小河边,乖乖坐成一排等待着小神童带来新的惊喜。 更甚至,吃饱午膳后捧着小肚子拖着小木车晃晃悠悠下山的灵詝,才和钱大爷走到山脚下呢,就迎来了几个目光如狼似虎的小伙伴。 “郑小壮?”被树干后突然冒出来的脑袋吓了一跳,灵詝跳起双脚举起拳头就要揍那暗中窥伺的坏蛋,直到听到郑小壮惊慌的尖叫声,才停下动作,狐疑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给自己捋着呼吸,从树干后走出的郑小壮闻言瘪瘪嘴,委屈道:“我们是想迎接你嘛!谁想得到,你上来就要揍人呢!” 灵詝疑惑:“你们?” 窸窸窣窣的声音自树干后响起,紧接着,又有几个熟悉的身影自树干后走出,都是平日里和郑小壮玩得好的几个。 灵詝双手抱臂,不解地问:“迎接我干什么?” 想到了什么,她眸中闪过一丝狐疑,警惕地问:“有人让你们监视我上下山?” 不是吧?难道大师傅就那么放心不下她?有了位钱大爷还不够,还要再找几个笨蛋小孩当人质牵住她?! 双眼一眯,她藏住煞气握住拳头,两只眼睛紧紧盯着郑小壮,打算一旦等到他点头,就先痛揍这家伙一顿,让他再敢背刺自己! 哼,枉她都有点儿把他当朋友了。他要是真敢被大师傅收买,那就别怪她无情了! 浑然不知自己正面临“无情铁拳威胁”的郑小壮坦率地摇了摇头,在灵詝还未放松戒备的凝视下,笑呵呵道:“不是、不是!” “是我们昨儿看你自己拖那小木车来,那么多木块摇摇晃晃得都要掉下去了,怕你今儿还要再带东西,所以来帮你一起拖车。” 说着,他还回头看了一眼其他小伙伴们,心有灵犀地,不拘是男娃还是女娃,都抬手亮出了自己双臂上并不存在的肌肉,然后对灵詝笑出了六颗牙齿。 灵詝:……扶额.GIF 她不该跟大师傅学坏的,还传染给了这些笨蛋——彰显武力的时候亮肌肉加得意的笑……看起来真的好傻啊!!! 不过瞧瞧这几个家伙小小年纪就被金乌们晒黑的细胳膊细腿,瞅瞅他们身上都遮不全四肢的破烂衣物,再想想他们一腔并没什么用的热心肠,灵詝终究没能毫无负担地嘲笑他们。 心累地招招手,给他们分了几块自己的零嘴后,对着这群生怕漏了一点食物于是小心翼翼舔油渣子的小伙伴们,她竟奇异地不再洁癖发作嫌弃他们,而是耐心解释道:“谢谢你们啦,不过我自己拉着就好。” “我大师傅说要锻炼我的体能,要是我不自己拉着这车,回头就得专门练扛大包,到时候又不知道要被占多少玩耍时间。” 心有戚戚地一叹气,灵詝眼前浮现起大师傅那一脸看好戏等着她偷懒的表情,愤愤地想——她才不会偷懒被大师傅抓到把柄,不就是拖个车嘛,有什么难的! 不过无论如何,这群在灵詝眼中大部分是收了好处才不得不陪她玩的人类小孩,竟然会主动在山脚下接她,还是让她又讶异,又有些许欢喜的。 拖着小木车缓缓走在乡间小路上,清风抚过她的脸颊,她眨眨眼,瞧着身旁这一群笨蛋人类小孩,不自觉间,唇边就噙起了一丝浅浅笑意。 大师傅好像又说对了——有朋友,是一件挺快乐的事。 眸中荡起盈盈笑意,唇角弧度更加上翘,灵詝心安理得地想,既然是朋友,那为了他们好,督促他们多学点知识,也是一个朋友该做的事吧? …… “什么?!要我们学读书认字???” 河边的空地上,传来一阵哗然之声。那惊讶的声音之响,简直都要盖过自动洗衣机的哗哗水声了。 将小伙伴们的诧异震惊收入眼帘,灵詝微微一笑,神色从容:“对呀,有什么问题?” 郑小壮下意识嗫喏了两下嘴巴,爹娘教导的“读书认字是贵族小孩才能做的事”的常识险险就要脱口而出,然而倏然间想起此前与小神童关于“是否有人天生该做什么事”的辩论,他还是机智地停住了嘴。 ——哈,别看小神童老说他笨蛋,但那只是因为小神童自己太聪明而已。他可是山脚村数一数二的聪明小孩儿呢,同一个坑,才不会跳进去两次呢! 显然,其他小孩也都不蠢,没有人拿此来推诿读书认字的事。 可从小就在环境中被耳濡目染熏陶出了朴实无华的实用主义的孩子们,还是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语地对小神童问道:“我们学读书认字有什么用呀?” “是啊,我们用不到的,种田、织布才更有用呢!” “我们爹娘一辈子大字不识得一个,不也好好把我们养大了?” 灵詝站在方才为讲课特意搬来垫脚的大石头上,听着他们叽叽喳喳好像有一万个理由反驳自己的声音,再看看这群同龄人脸上那丝毫不作伪的真实疑惑…… 忽然就感受到了当时大师傅教导自己时为什么总想揍人了呢…… 但现在的灵詝,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灵詝,是一个脱离了揍人这种低级趣味的灵詝了。 她强逼着自己压抑下蠢蠢欲动要揍人的双拳,深吸一口气,对着下面还在问个不停地小朋友们挤出一丝“温柔”的笑意:“闭嘴!听我说!” 一声把所有人吼得呆住后,灵詝满意地点点头,俯视着底下的笨蛋小孩们,学着她大师傅的样子边漫不经心地来回走步,边开始一句句问道:“昨天的自动洗衣机好玩吧?也好用吧?” “我看今天上面又挂了好多衣服呢,应该都是你们帮村民们挂上去的吧?怎么样啊,是不是收到了很多夸奖?” 在收获了小笨蛋们一连串小鸡啄米一般的欢喜点头后,她收起笑意,仍旧学着大师傅的样子,肃声道:“那你们可曾有想过——” “若是有朝一日,这自动洗衣机坏了,村民们问你们怎么办的时候,你们又得自己吭哧吭哧打水、捶衣服的时候,可怎么办?!” 目光慢悠悠扫过怔住的小伙伴们,瞧着他们一脸懵的表情,灵詝感到心中莫名升起一丝舒爽——啊,这就是当人师傅给人上课的感觉吗?难怪师傅们都那么喜欢给自己上课,是很快乐啊! 然而这时,一道稚嫩嗓音在前排怯怯响起:“灵詝姐姐,你教我们做的宝物,也会坏吗?坏了……你不可以修吗?” 谁? 竟然这么拆我的台?! 下意识眯起眼去看是哪个胆大包天不怕揍的小混蛋敢质疑自己,可在对上那双澄澈明亮的大眼睛后,灵詝无奈败下了阵来——谁能忍心揍一个真的只是单纯相信你的三岁奶娃娃呢? 扬起温柔笑容,她蹲下身子平视着小娃娃,耐心解释道:“这不是有法术的宝物,只是寻常凡间木头做的洗衣机,当然是会坏的啦~” 拍了拍似懂非懂的小家伙的小脑袋,灵詝站起来,继续说:“而我,当然不可能一次次给你们修东西……因为我又不会一辈子待在这里。” 还没彻底长开的稚嫩脸庞上浮起一丝憧憬之色,眉宇间充斥着势不可挡的锐气,她双目明亮,朗声说着自己的远大志向:“我以后长大了,那可是要遨游四海,到处找厉害的人干架的!” “所以啊,”微微低下头来,对着底下或面露不舍的大孩子,或懵懵懂懂的小孩子,以及竟然也露出了向往之色的郑小壮等人,灵詝挑眉,丝毫没掩饰自己幸灾乐祸的笑容,“你们啊,赶紧给我学会读书认字!” 顿了顿,掩饰着自己心底那一点儿小别扭,她瞪大了眼睛,凶巴巴丢下一句:“否则以后什么都不会,被人嘲笑是笨蛋,可别说是我灵詝的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灵詝:我的朋友都要聪明好学! 第130章 一轮玉盘悄然跃上枝头,清浅月光挥洒而下,为昏暗大地覆上一层淡淡柔色。汩汩流水穿过莽莽山野,向着静谧村落蜿蜒而去,却在某一处分支被扰乱,随着木板一次又一次的撩拨飞溅出点点水花,在盈盈月光下倒映着水色。 坐在自家小院子里,听着自动洗衣机那令人舒心的撩水声,吴村长一边给自家老婆子揉着腿,一边笑眯眯问自家小孙女:“香儿啊,今日你们和小神童都玩了些什么呀?” 自从小神童下山来和村里孩子们一起玩耍后,这几乎都成了他每日晚膳后的日行一问了。 最初,是惶恐和担忧,怕此事给村子和自家带来什么不可预料的灾难。 之后,在感受到神庙里的高人很讲道理后,便只是随口逗逗自家孙女聊家常而已。 直到昨日,那庞然宛若神迹的自动洗衣机出现后,他的态度登时认真了许多,也不由地开始期盼起更多惊喜了。 然而,满怀期待地看着小孙女,吴村长等到的回答却是:“灵詝姐姐教我们认字呢~” “认字?!”这答案大大出乎了此前的种种猜测,他不由一怔,“教你们认字干什么?” 他的小孙女吴心香双眼一亮,娇憨的小脸上浮现出雀跃之色,站起身来蹦蹦跳跳地给爷爷比划:“灵詝姐姐说了,等我们认完了常用字,就可以读书了。” “到时候,我们就能自己看书学知识,知道怎么造更多更多……更多自动洗衣机那样的大玩具啦~” 说到最后,她还面朝小河边的方向撒开自己两只小胳膊,满是憧憬地做了个定格动作。 嘻嘻,灵詝姐姐可夸了自己认字很快很聪明呢~等以后,自己一定可以造出来一个很厉害的大玩具! 而吴村长瞅着自己小孙女这雀跃不已的样子,却是不由蹙眉,把头凑到自己良人蕙娘身边嘀咕:“你说这小神童教念书认字……这有什么用呢?” 蕙娘也拿不准小神童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想想对方下山以来也没害过什么人,再想想读书认字起码对孩子没什么坏处…… 便推了推自己良人的肩膀,抬抬下巴示意他坐回去继续给自己揉腿,尔后一锤定音:“反正人家神仙童子也不会害咱们孙女,读书认字就读书认字吧,总比到处乱跑出事了好,你就别操心了。” 听自家良人定了调子,吴村长不再多言,坐下继续闷头给她按腿了。 也罢,就像良人说的,总比跑出事了强。至于指望自家孩子真做出什么像自动洗衣机那样厉害的神物……他撇撇嘴,却是没抱半点指望。 相似的对话,在这个夜晚也发生在山脚村许许多多户人家里。只是不同于吴家人对此的淡然姿态,有些人家,却是不免发生了一些争执。 劝还在喂鸡的两个女儿周大丫和、周二丫早点儿歇息后,阿云疲倦地推开门,坐到床边沉沉说:“当家的,要不还是别让大丫、二丫去陪小神童玩了?” 周猎户正倚靠着床另一侧的墙边,借着身旁的窗子仰望月色,闻言苍白的脸一愣,当即拧眉呵斥道:“这如何使得?!你别忘了,人家对咱们可是有大恩的!” 阿云倦倦叹了口气,却终究吐不尽心中的愁绪与苦闷,只得低声反驳:“我知道,你念着人家在猛兽爪子下救了你……可难道我就是不记恩的?” “但凡有法子,我难道就愿意让我两个女儿在别的孩子玩耍的时候,还得干活儿受苦?” 目光落在周猎户的右腿上——那双腿曾经只有几道树枝留下的小划痕,此时,却新添了五道令人触目惊心的抓痕。而在他被衣服遮住的胸膛之上,亦有同样交错纵横的伤势。 她眼底泛上了点点泪意,可更多的,却是深感疲倦的无奈之色,垂下眸,她恍惚道:“按神庙里两位师傅交代的,你这次伤得这么重,不止是皮外伤,还牵扯到了里面的骨头和内脏。就算服下了药,那起码也得修养小半年……” “咱家的家底倒还能支撑一阵子,但长此以往,耗尽了之后,这几口人可怎么活啊?” 门板外,小鸡们“咯咯咯”的叫声逐渐退去,阿云知道是女儿们喂完了鸡。她脸上浮现出一丝欣慰之色,语气却愈发悲苦:“我现在是养了点儿家禽,可这样一来,家里的活计就更多了。” “大丫、二丫懂事,为了救父之恩,每日陪小神童的时候尽心尽力,昨日搭那木头架子搭得腿都累肿了……回家还非要硬撑着帮我喂鸡,不喂完不肯睡。” “我这个当娘的,看在眼里,难道就不心疼?” 将良人同样悲苦的神情看在眼中,她哀声道:“要是小神童还带着她们在做游戏的时候把活儿干了也就罢了,这样她们回了家多少能早点睡下。但她们说了,小神童打算这一年都教她们认字……难道要让她们这么累一年?” “如今咱家这么个情况,是当真支撑不起让俩丫头出去陪人家玩了。这恩情以后再报也不迟,现在,咱们得先活下去啊!” 周猎户注视着自家良人那哀婉的面容,片刻后,他无力地动了动自己的右腿,在感受到熟悉的痛感后,头颓然靠在墙上,闭了闭眼,虚弱道:“这几天,有什么能在床上干的活儿,你先拿来给我吧。” “我只是腿伤了,还不是个废人。” “至于大丫、二丫……等等,再等等吧。人家小神童既然教她们认字,定然是有深意在的,再看看……” 月光越过窗子,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宛若镀上了一层凄冷的霜。阿云定定凝望了他半晌,深深叹了口气,佝偻着身子缩到被子里躺下了。 …… 就这样,在大部分村民无所谓或不赞同的态度下,灵詝的教学大业悄无声息开展了一个月。 这日,阿云正在家里准备烧水做晚膳,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连串“咯咯咯咯”的鸡叫声,还有小鸡扑腾着翅膀的声音。 还以为是自家的鸡趁人不备逃出了鸡圈,她当即放下柴火,跑着出了厨房。直到气喘吁吁跑到院子里,发觉小鸡们都安安分分窝在圈里后,她才松了口气。 然而目光不经意间越过低矮的篱笆墙后,她愕然发觉两个女儿竟捏着草绳,牵了几十只鸡和兔子回来。瞧那身形,还不是要喂养一阵才能卖出去的幼崽。 “这……什么情况?” 怔怔走上前,帮手忙脚乱赶着小动物的女儿们打开门,瞧着她们将鸡和兔都赶进了家里,阿云才神情恍惚地问道:“你们这是把别人家鸡都偷回来了?” 不是她怀疑自家女儿的品行,只是这么多鸡和兔,望眼看去粗粗一估算,都快赶上整个村子养的数量了,哪里是她们两个都没怎么上山打过猎的小孩子能自己抓回来的? 还是她是活儿干的太多,累迷糊了,才出现了这种家里突然有一大堆猎物的幻觉??? “娘!您在说什么呀~”周二丫嗔视了娘亲一眼,这些日子没有消瘦反倒丰盈了几分的脸颊浮现出几分得意之色,搂过阿云的手臂笑嘻嘻道,“这是我们赚到的酬劳!” 周大丫关上了鸡圈的笼子,确认能放下所有鸡和兔后,轻轻松了一口气,才转过身和还是一头雾水的娘解释:“前些日子灵詝妹妹要教大家鸡兔同笼——就是一种算术题,算笼子里有多少鸡和兔的……” “为了让大家眼见为实、心服口服,她想着咱们家是猎户,我们姐妹俩肯定耳濡目染会做陷阱,就请我们早早在山上设下了几个陷阱。” “现在课讲完了,大家都能算清楚了,这些鸡和兔也就没用了,她就做主把这些都给我们姐妹了,说是我们设陷阱帮大家准备教具的酬劳,”顿了顿,双颊微红,她又双眼晶亮地低声说,“还有几只,是我和妹妹认字、算数学得快,分到的奖励。” “哦、哦……”阿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然听不太懂大女儿说的什么“鸡兔同笼”“教具”,但事情她大致明白了——就是女儿们帮小神童上课,所以得到了奖励! 望着那一只只肥硕到这就能下锅、卖钱的肥鸡、肥兔,为了给家里多省些贝币已许久没沾过荤腥的她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恍恍惚惚道:“小神童这课……上得可太好了吧!!!” 这么多年了,她光听说贵族家的孩子上课要给老师交束脩的。这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上完了课,学生能往家带东西的呢。 这么一看,这待遇比贵族家的孩子都强啊! 周二丫神采飞扬地晃着娘亲的手:“灵詝妹妹说了,明日她不下山。我和姐姐想着,咱们仨正好把这些都赶到集市上卖了,还能给爹买点儿止疼的草药,给您买点儿擦手的霜呢!” 她有些怜惜地捧起那双粗糙了不少的手,轻声道:“有了这些贝币,您就不用那么累啦。灵詝妹妹说了,认字念书是很有用的,能帮家里做很多事的。” “我和姐姐已经快要做好自动喂鸡的机械了,到时候咱们又能少一个活儿……一切都会更好的。” 周大丫往笼子里撒了把鸡食和青草后,也走过来轻声道:“是呀,娘,您放心吧……” “灵詝妹妹一直惦记着咱们呢,就是为了能名正言顺给我们东西,才特地叫我们主导设计陷阱。平日也把大家的分工安排得很好,没有让我们太累,否则我们也不会回了家还有力气做事……” “总之……”她脸上扬起笑容,诚恳地与娘亲对视,“您放心吧——家里,会越来越好的。” 闻言,阿云近日来越发憔悴的脸上浮现出欣慰与动容之色,拍拍女儿们的肩,温柔又轻松地笑了。 门里,周猎户倚靠在墙上,听着门外久违的欢声笑语,望着窗外灿烂的满天云霞,也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姐妹们,进入封神之战前肯定要写杨家的结局,大家想看杨嘉、杨舒成仙吗?还是想看他们就当凡人?我好纠结啊……提早问下大家想法,免得之后卡文~魔/蝎/小/说/m/o/x/i/e/x/s/.c/o/m 130-140 第131章 “滴答,滴答,滴答……” 大颗大颗的雨滴打在山间繁茂草木上,化作汩汩水流自叶根汇集向叶尖,在那狭窄的叶尖终于不堪重负向下倾斜后,卷席着尘埃沉沉向土壤中坠去。 被冲刷干净的叶片,则露出了初秋时节青黄相融的色彩,在重重雨帘间来回摇曳着,似在与这场突如其来的秋雨相应和。 “呐,这么大的雨,就算你今日下山了,其他小朋友也都是不会出门的。所以啊,今日你就在家里休息吧。” 站在神庙门口,摸摸灵詝头上的小辫子,感慨着这孩子头发长得还挺快,才几日都能从小发揪升级到小辫儿了,嫦娥随口安慰着:“别哭丧个脸啦,偶尔你也得在家陪陪我和你二师傅的。” “不然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总不在身边,我们两个‘留守老人’也会伤心的嘛~” 转身推开半掩着的大门,她撑起一把油纸伞,牵起撅着个小嘴的弟子往里走。 路过小池塘时,正巧碰见白虎又被牧捏着耳朵训,似乎是再次偷吃鱼苗失败还被逮住作案现场了,现下训斥声和雨点朝着那颓丧的虎头同时劈头盖脸打下来,整只虎身上的毛都湿哒哒黏在身上,垂头丧气看得好不可怜。 而白猿则是躺在月桂树一根横斜的粗枝上,上面交织如盖的繁茂枝叶将它护得牢牢的,半分雨水也没让它淋到。 它手里拿着个果子正啃得起劲,一条大尾巴都不自觉垂了下来,在树枝间有一搭无一搭地摇摆,不时还微微弯曲勾勾树上的小花。 瞧着它优哉游哉的样子,小灵詝的眼珠微微一动,松开了大师傅的手,掏出把小伞来给自己挡雨后,蹑手蹑脚走到了树下,小手悄无声息圈住了那根毛茸茸的尾巴。 “嗷——” 瞧着那被拽得一个激灵从树上掉下来摔了个屁墩儿,沾了一身的雨水变成只落汤猴儿,然后开始满院子追杀捣蛋小孩的白猿,还有明明耳朵还被牧捏在手里,眼睛已经不自觉看起了热闹的白虎,嫦娥不由失笑。 轻轻摇了摇头,她独自撑着伞,穿过雨幕向后厨走去。 等他们闹完这么一通,定然也饿了。她还是先做出些零嘴儿来的,免得到时候再被几个小馋鬼围住。 唇角轻轻勾起一抹笑意,那踩在雨水上的脚步,也不经意间轻快了许多。 “娥姐!娥姐!娥姐!!!” 忽而,一道熟悉的嗓音在耳畔低声响起,嫦娥微微一怔,加快几步到了廊下后,挥手化出月镜。 月镜之中,一张秀丽的脸庞出现在画面里,面色却是焦急不已。 “竹妹?”嫦娥看出她神情中的急迫,心中不由一凛。 竹亦是一位人族女仙,在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结束后,她打算先回娲皇宫巩固下神魂再游历三界。 自己想着说不定她能赶上商纣王题诗调戏女娲娘娘的现场直播,与她分别前就特意叮嘱了一句,请她若娲皇宫有事一定要知会自己一句…… 如今她这般匆匆联系自己,可又还远远不到商纣王给娘娘上香的日子……莫非娲皇宫出了别的什么事? 如此想着,嫦娥定睛一瞧,果真,她身后那几棵高耸入云的古木,还有那些个灵秀异常的洪荒珍稀幼兽,可不就是娲皇宫独有的一道靓丽风景? 一想到可能涉及女娲母神,她不敢耽搁,连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果然,竹左右瞧了瞧后,便压低了声音,和她说:“出事了!” “西王母娘娘今日来宫里,说是和阐教达成了协议,要娘娘协助阐教开启封神量劫,还要带走灵珠子给阐教太乙真人当徒弟!” “什么?”嫦娥不由一惊,前世她此时还在广寒宫里当咸鱼,顶多顶多关心下被压在桃山底下的云华,封神之劫时发生的种种事则多是听由后来上天的神仙们传闻,倒全然不知背后竟还有这等隐秘。 原来娲皇宫当年,竟是和阐教在背后达成了什么协议吗?! 羽睫轻颤,她不禁恍然,难怪,难怪…… “娥姐!娥姐!”没等到她的回音,竹更是焦急,连声催促道,“我是趁着娘娘还没答应,赶紧先偷偷联系的你,你不是说若有关封神的事都先和你通个气儿嘛……” “这西王母娘娘要娘娘帮阐教一事,你在天庭或凡间可曾听说过了?你觉得会对娘娘有何牵连吗?娲皇宫闭门谢客,本就是为了远离三界纷扰。若是听了西王母娘娘的话,怕是又要被牵扯到无穷无尽的麻烦里去了……” “还有灵珠子,你和牧姐不是要亲自教导它么?整个娲皇宫就这么一颗,它都被牧姐带下界了,我们从哪儿再变出一颗交给玉虚宫啊?你俩商量商量能不能把它转交给别人当徒弟……” 说着说着,她眸中闪过一丝惊慌,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人,丢下一句“你若有时间,帮忙想想对策”,便匆匆断了联系。 可竹是没追要个答案,嫦娥却是不能不将她的话放在心里。细细琢磨了她这只言片语,再想想前世封神之劫后关于女娲娘娘和娲皇宫的种种传闻,她脸色微沉,快步向牧走去。 “牧!”怕赶不上阻止事态重演,嫦娥来不及细说太多,只沉声嘱咐道,“我要立即上天拜见娘娘,你在此地守好了灵詝,切莫让任何人将她带走!” 她可是记得清楚,后来被封为三山正神炳灵公的黄天化,当年就是被阐教二代弟子清虚道德真君在黄家后花园中拐了去的,说也没和他家人说过一声。 还是阐教后来为了救他已经叛商的爹武成王黄飞虎,才让这对父子隔了十三年后再重逢。 想到这里,嫦娥不禁暗自苦笑——就凭着自己上次把慈航揍成那副狼狈模样的旧怨,若是灵詝当真被他们拐走了,她们师徒可就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再重逢了。 说不得,小灵詝还得受她这位大师傅的连累,再多受一层“考验”呢。 嘴角噙起丝讥诮笑意,嫦娥抬眸望向庭院之中—— 白虎已活蹦乱跳凑上了热闹,正驮着小灵詝四处躲闪白猿的“攻击”。 白猿大抵是因怎么追也追不上小捣蛋鬼,再加上灵詝被追还不安分地冲它做鬼脸,此时正暴跳如雷地把自己的零嘴儿水果当做暗器,一枚枚投向灵詝和白虎。 可灵詝哪里会轻易就被打中? 先是将遮雨的伞当做盾牌左支右闪,尔后似乎是有了更好的主意,和白虎配合着将那些果子尽数接在了怀中,当着白猿的面就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嗯,那不时还吧唧嘴的样子,显得格外欠揍。 丹凤眸中掠过一丝温柔笑意,旋即被坚毅所取代,嫦娥拍了拍牧的肩头,就打算独身上天——有她在此守护,谁也别想打破这份安宁。就算是阐教,也不行! “一起吧,”牧拦住了她。 见嫦娥双眉轻蹙,她轻轻一歪头,清秀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之色:“我只是道没多少修为的神魂,若是有别有用心的仙妖来了,哪里打得过?姐啊,你是真不怕我被他们一起带走啊?” “走吧,别管是什么事,咱们一起上天。好歹我在娲皇宫也混了那么多年,总有几分颜面。大不了就求求娘娘,总能保下灵詝的。” 牧这话说得轻松,可嫦娥却深知,没有她说的这么简单——按竹所言,这次的事是西王母娘娘为他们妖族所筹谋的,牧身为人族,如何能擅自开口? 更不提,她受女娲娘娘庇护那么多年,本就是欠了娘娘的,再向娘娘提要求,那岂不是得寸进尺? 嫦娥知道,这么多年以来,自己这些姐妹们虽身在娲皇宫,但却仍坚持着自己身为人族部落首领的骄傲与尊严,纵使神魂不稳,也未曾乞求过女娲娘娘赐予什么宝物,更不曾提出什么越界的要求。 而如今牧要陪她一起上天,与其说是因为牧自己所言的怕自己被一锅端,实际上还是在担心她吧…… 定定与牧对视了片刻,在那双眼中,嫦娥看到了温柔与坚定。唇角勾了勾,她点点头,不再犹豫,与牧一同拉着灵詝,便隐匿身形向天上遁去。 …… 一路疾行到了娲皇宫外,再三确认过灵詝已经成功切换到装可怜模式后,嫦娥深吸一口气,便要去叩响大门。 “哎——”牧慌忙拦住了她,“走这边。” 在嫦娥一头雾水的神情下,牧拉起她和灵詝沿着娲皇宫的墙缝就走到了侧面。掐指施诀后,那墙上出现了一道勉强能容成人身形通过的狭窄小洞。 对上嫦娥一言难尽的表情,她难得有些赧然地摸了摸鼻子:“咳,是那些小妖有时候耐不住好奇,钻出去看看,看看。” 嫦娥:“……真是聪慧的小妖啊。” 可不是聪慧吗,瞧这洞的整齐边缘,这小妖竟能有心用人类的工具而非自己的利爪掏洞,这起码得是在人族部落当首领历练过的吧…… “娥姐!娥姐!”正暗自吐槽着,洞内传出了竹紧张的声音,和方才接到她传音时一样紧张,“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就让你想个办法吗?” 接应着三人钻进娲皇宫,走在僻静的小道上,她絮絮叨叨说着:“你就出出主意就好了,可别出面。” “你是不知道,我回了宫才听说,因为咱们考试大典没招收多少妖族贵族,西王母娘娘可是不太高兴,没少念叨什么后悔当初给你灵药的事,我刚才就是为了躲她和九天玄女才和你断了线的……” 跟在竹身后,嫦娥却是越听心越沉——她自然知道自己定然会为了女娲娘娘全心全意的考虑,对未曾祸害三界的善妖也不会有谋害之心。可西王母娘娘,当真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吗? 而这些年因后羿射了妖族金乌太子的事,始终对自己这个后羿前妻避而不见的女娲娘娘,今日,又是否会给自己一个说话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嫦娥:我好难! 第132章 幽林深处,宽大而厚实的翠绿枝叶层层叠叠,宛若一朵朵青云,悠悠挂在直入云霄的苍木之上。 一双重瞳之目倏然睁开,枝叶掩映下,身形如鸡的小重明鸟微微歪头,旋即振翅向下方飞去,轻轻落在了一丛毛茸茸绿发间。 正趴在树下阖目凝神的小白泽感知到头顶动静,撅起嘴晃了晃绿油油的脑袋,尚有些稚嫩的小角在日光下反射出莹润光泽来,勾得小重明鸟又忍不住伸出爪子去抓。 蹙起双眉,小白泽睁开双眼,四肢伸直站起身子:“阿竹回来了?” 小重明鸟以鸟喙轻轻一啄它的角:“阿牧也回来了,还带了嫦娥仙子和灵珠子化形出的小孩。” 两只幼兽说话间,正被它们议论的人族女仙与小灵詝也匆匆绕过娲皇宫正殿,赶到了这处隐秘的角落,与等待多时的小妖们开起了以“守护女娲娘娘清誉和娲皇宫安宁”为首要目标的紧急会议。 事发突然,在座几人均无寒暄的心情,小白泽率先开口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西王母娘娘欲与阐教联手,在此次封神量劫中为妖族挣得一席之地,故而特来求见娘娘,请她相助。” 适才利用天赋神通紧急探查了一番,此刻它脸上不禁浮现出深切的疲倦与哀愁之色:“阐教会迷惑商王心智,使其在祭祀娘娘时起淫.心冒犯娘娘,如此其身为人皇必将名望大跌,日后阐教助西周伐纣也将更为师出有名。” “且阐教说宫中灵珠子与他们有师徒缘分,故而西王母还要带灵珠子下凡,将它交给阐教。且她自己也属意我们这些娲皇宫的小妖族一并下凡,为妖族在量劫中强夺更多气运。” 趴在它头顶绿毛间的小重明鸟撇撇嘴:“她自己不去,倒是好意思差遣我们。” 而听了阐教和西王母的确切规划,竹眉间怒意更甚愁色,她素手一扬狠狠击在身旁古木上,直将那参天巨树拍得枝条一阵摇曳,哗啦啦掉下一堆叶子来:“西王母娘娘怎能容忍阐教如此轻慢娘娘?!” “就算她不似我们人族将娘娘当做母神般崇敬,好歹娘娘也是你们妖族的圣人,她竟忍心看娘娘被人以色.欲之心冒犯?!” 摇头甩掉一堆沉甸甸砸在脑袋上的厚实树叶,小白泽以绿毛龙首蹭蹭竹的腿,正要张口安慰,余光却不经意间瞥见了一片衣角,当即沉默下去。 它头上的小重明鸟也瞧见了那片熟悉的衣角,鸟身一僵,却仍是不认输地瞪起两只重瞳眼,狠狠射在来人身上。 “呵,好义愤填膺的指控啊。” 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下,一道身影自古木后漫步而出,正是西王母,只见她双眸讥讽地瞧着竹:“你这人族,倒是全心全意为女娲娘娘着想啊。” 背后指责却被当事人听见,竹不禁气短一瞬,可思及当前之事,却是双目一凝,站起身来挡在众人面前,昂首直言道:“我这么多年来深受娘娘庇佑之恩,自然要全心全意为娘娘着想!” “西王母娘娘,不论您与阐教达成了什么交易,都不该将娘娘扯进来,更不该让娘娘遭受这等羞辱!” “羞辱?”西王母嗤笑一声,施施然坐在古木下的巨石上,豹尾漫不经心地垂落向青草地,“这算什么羞辱?不过是叫那商王题首淫诗罢了……不痛不痒的,一块肉都不会少,还能被称赞次美貌呢。” “这还不算羞辱嘛?!”一听这话,再看看西王母这不以为意的神情,竹心中极力压制的怒气翻涌而出,厉声质问,“女娲娘娘乃是我人族母神!是补天功臣!是洪荒圣人!” “凡举洪荒生灵,无论种群类别、男女老幼,均受其恩德,方有今日!” “凡俗女子被人题淫诗,尚且深以为耻。以娘娘在洪荒独一无二的地位,这怎能不算是巨大的羞辱?!” 说到最后,她已是难掩愤慨,双眸对着西王母怒目圆睁,胸膛更是因剧烈的喘息而起伏不停。 然而,面对着竹如此诘问,西王母却仍旧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豹尾有一搭无一搭地轻扫过地面上低矮的青草,双眸低垂,似在看那被豹尾撩拨得摇摆的草尖:“若非如此,阐教也不会有心与我妖族合作了。” “正是娘娘在洪荒和人族这份独一无二的尊贵,才能反衬出那商王的荒唐离谱,才能叫西周伐商变得师出有名啊。” 似乎是觉得这主意不错或有趣,她唇角微微勾起,眸中盛满了淡漠,在和煦日光的映照下,却显得神色格外冰冷。 对着西王母这冷漠又坚定的态度,竹气急而笑,挥袖道:“可笑!我看荒唐离谱的不是商王,而是你们这些蝇营狗苟之辈!” “女娲娘娘理应是受万民敬仰的神明,是受生灵追捧的大能,却绝不该是被人意.淫的对象!她生而不朽,功在千秋,怎能被扯入桃色绯闻之中,染上这等遭人耻笑的污点!” 双目直视西王母,她紧盯着对方的神色,扬起下巴,一字一顿道:“我就质问您一句——若要被这般下流手段算计的是您,您难道能忍么?!” 同为女性,她不信,所有女子都难以忍受的侮辱,以西王母女仙之首的尊位,也能甘心忍下去! “有何不能?”孰料,面对竹讥诮的诘责,西王母却是面不改色,端坐在巨石上,她微微侧头,俯视着那渺小的人类女仙,淡然自若地反问,“为了妖族大计,我连性命都能豁得出去……区区名声,又有何值得耿耿于怀?” 她神情平淡,语气亦是不曾有何起伏,似乎自己只是在说一件寻常事。可任谁听了,都能感受到这一句话中的坚定不移,更无法怀疑她是否能做到。 竹不由一怔。 这平淡话语下压抑的汹涌情感,她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呢?这娲皇宫中收容的近百名人族女仙,亦是如此赤诚对待人族的啊…… 张了张口,原本就在嘴边的讥讽之言却是说不出来了,就好似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竹略有些恍惚,原来,这位玉帝和王母归位后,就带着妖族女仙们自觉减少了存在感,长年低调隐居于昆仑的前妖庭母仙之首,对于她自己的族群,竟隐藏着这般真挚的情感吗? 双唇微抿,她垂下眼眸,为之默然。 “可您凭什么如此要求女娲娘娘呢?” 就在竹怔忪之际,一直默默听着两人对峙的牧跨步越过她,站在了众人之前,冷静又礼貌地对西王母问道:“您和娘娘,难道是一样的吗?” 豹尾随意拍打着地面的小草,隔着一层被扬起的尘土,西王母神色骤冷:“我们皆是妖族,有何不同?” 闻言,牧呵呵一笑。 余光轻扫身后那几个懵懂的小妖,她边摇头边叹气,以一脸“都是千年的狐狸精你糊弄谁呢”的表情说道:“您这话也就是糊弄些年纪小的孩子了,凡是知晓些上古旧事的,谁又不知道呢?” “女娲娘娘虽是在妖庭建立之后成圣,但早在妖庭建立前,她便已靠着自己修炼有成,是洪荒中有名有姓的大能,在紫霄宫听讲时更是有一席之地。此后妖庭建立,也是妖帝恭恭敬敬亲自去请她在妖庭挂名……” “简而言之——向来是妖族借助她的名声,却不是娘娘得过妖庭什么好处,欠了妖族什么因果!” 目光轻飘飘落在西王母的脸上,将对方隐含警告的目光看在眼中,牧却是浑然不惧,语带讥讽地揭她的老底:“而您……” “若非常曦女神另眼相待将您引荐上妖庭,给您喂养了许多灵丹妙药,您怕是如今还只是三清昆仑御兽园中一只坐骑吧?” “也难怪您怀念当年的妖庭,毕竟那等风光……”觑着西王母铁青的脸色,牧眼波流转,轻笑一声,不掩鄙夷,“和如今日日忍受隔壁阐教打压的日子,当真是云泥之别啊。” 说着,她的目光还意味深长地扫过西王母蓬松的长发和曳地的豹尾,尔后侧脸对着身后听上古秘闻听得一脸兴奋的小灵詝、小白泽和小重明鸟挑了挑眉。 “够了!”被牧的话说得羞恼不已,再感受到幼崽们惊奇又怜悯的视线,西王母脸上登时厉色闪烁。 一声怒喝后,她身下豹尾迅速伸长涨大,顷刻间便化为比之古木还要粗壮的存在,裹挟着凶风直直抽向牧的脸上:“狂悖无礼!” 对着西王母这来势汹汹的一击,牧眸色倏然一深,却是避也不避,就那么面带讥诮地直挺挺站在原地,等着那豹尾的袭击。 甚至,她的眸中还隐藏着几分期待——不过是娥姐说的那什么“道德绑架”罢了,既然西王母能以道德绑架女娲娘娘为妖族付出,那自己这个被她打成重伤的受害者,也能道德绑架请女娲娘娘万万不可应承西王母的要求! 难道自己受了女娲娘娘恩德这么多年,还不敢为她挨西王母一尾巴嘛! 眼底泛起疯狂之色,牧紧紧盯住那极速袭来的豹尾,在那凶煞之气扑面而来时,几乎要憋不住笑意——来吧,狠狠抽在我的神魂上! 我本就是一道残魂,这些年所有日子不过是女娲娘娘为我偷来的而已。如今我呕心沥血写就的《牧妖图》已在考试大典时传承给了人族,此生再没什么未了心愿,若能以身偿娘娘的恩德,未尝不算求仁得仁! “慢着!” 倏然,一道清冷嗓音在身后响起,牧只觉眼前一花,面前就出现了一层半透明的白色屏障——“拢月障?!” 始终被所有人挡在最后面的嫦娥脚尖轻点一跃,身子就越众而出浮在了半空之中。 在小白泽和小重明鸟异彩连连的目光下,她单手掐诀挡在身前,边给拢月障输入更多法力使其能够罩住身后众人,边对面色狠厉的西王母喝问道:“妖族本就危在旦夕,西王母娘娘竟还要再加上最后一根稻草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一时冲突不代表长久敌对,且这章西王母的来历只是本文私设,且她爱自己的妖族也不是反派行为,只是立场不同而已(双手合十) 第133章 天地可鉴,嫦娥这句话绝对是纯纯的真心话! 然而落在西王母耳中,便是赤.裸.裸的嘲讽了。她眸光一冷,豹尾当即就调转方向,朝悬浮在空中的嫦娥狠狠抽了过去! “咻——” 破空之声倏尔响起,瞧着那身影单薄挡在众人前方的人族女仙,她嘴角噙起一丝不屑之意。 呵,这嫦娥莫非是以为自己几句话哄得玉帝、王母对她有了几分青眼,便能擅自插手她们妖族内政? 别的神仙不知道,难道自己这个当初亲手赐药的西王母还不知道? ——当年嫦娥服下的那枚灵丹,虽可令凡俗生灵立地成仙飞升上天,但飞升后最多也只不过是一个空有仙身而不会仙法、身无多少仙力的低等小仙,论战斗力或许还不如大能们随手点化的小仙侍。 这等仙力低微的小仙,如何能挡得住自己这含怒一击? 眸中闪过一丝凉薄之色,西王母甚至都懒得抬眼去欣赏嫦娥惨叫落地的场景,眼波微微流转,目光落在了那莹白色罩子下的众人身上,双眸微眯。 呵,待她料理了这不自量力的小仙,就该轮到他们了…… 然而就在粗壮如树干般的豹尾撞击上拢月障时,西王母笃定会出现的场景却并未出现。 反之,随着“咚”的一声闷响,自半空之中无力垂下的却是她自己的长尾。而那看似薄弱的莹白护罩,则是半分未曾动摇,牢牢护在了众人之上。 什么?! 始终好整以暇端坐在巨石上的西王母终于变了脸色,感受着尾巴传来的剧烈痛意,有些惊疑地抬眸望了嫦娥一样,她神情冷厉,催动着豹尾再次竖起。 只是这一次,豹尾上蓬松的毛发全部竖直,当长尾携雷电之势劈向嫦娥时,那一根根毛发也尽皆坚硬如钢针,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刺向拢月障! “嘭——” 在西王母势在必得的目光中,长尾与硬发狠狠撞上莹白色屏障,发出一阵轰然撞击声。可随之而来的,却不是预料中屏障瓦解星飞般的寸寸碎裂,而是一股巨大的反弹力。 “哗——啪!” 难以抵抗的力道下,豹尾被猝不及防地弹飞回去,剧痛之中变回了原先细长的形状。就连坚硬如钢的毛发,也瞬间失去了光泽,在气浪中依附着长尾无力垂落。 嫦娥眉眼略略低垂,目光扫过西王母的豹尾,不由无奈。 纵然西王母司天之厉神通了得,可自己这拢月障乃是结合了前世末法之劫期间守阵时的种种心得所创,更有女娲娘娘、通天教主等圣人指点,哪里是还未成为准圣的她能击溃的? 再打下去,不过是让她徒耗心力罢了。 平淡地将拢月障罩在身后众人周围,她翩然落在另一块与西王母身下巨石等高的古木横枝上,诚心道:“娘娘,收手吧。” “难道您当真要惊动女娲娘娘,令她瞧见您竟欲在娲皇宫内对受她庇护的小辈动手?” “哼!”手抵在巨石上撑住险些被掀翻的身体,隔着那片片在气浪中纷飞飘落的叶片,西王母目光羞恼地望向嫦娥,“只会躲在壳子里算什么本事?若想叫我住手,便拿出真本领和我做过一场!” 说罢,她口中龇出虎齿,仰天长啸一声,头上蓬发骤然伸长,顷刻间就拧成一股股拳头大小的辫子,自四面八方向嫦娥甩去。 见此,嫦娥神色一凛,立即挥袖推动拢月障,将身后的姐妹和小娃娃们送向远处。 不提这一根根破空袭来的长鞭,便是西王母这一啸,叫他们听了,或许就要受伤——西王母啸音如虎,声震神魂。以牧、竹还未全然恢复的残魂,和小家伙们尚且稚嫩的神识,哪里挡得住她几声?! 右手送远众人,确保他们不会遭受池鱼之殃后,嫦娥双目紧盯那铺天盖地袭来的长辫,左手向前伸出,一道金光自广袖中飞出,顷刻间化作数道泛着金光的素练,朝着西王母的长辫疾速裹挟而去。 这素练乃是当初上天禀报天庭公务员考试制度时,麦给她装点门面用的披帛。除了格外柔韧些外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此时用作制伏西王母,或许却是恰到好处。 看出了嫦娥欲以素练裹挟住自己长辫的意图,西王母冷冷一笑,手上掐诀催动长辫来回震动,企图将那轻飘飘的白练打落下去。 可嫦娥既然选了此物对敌,又怎会任凭这招被轻易破解? 她左臂轻轻一摆,看似单薄的白练便轻飘飘覆在了长辫外,以轻柔而不可抵抗的力度缠绕了上去,甚至借势顺着长辫抖动的方向与其拧为了一体。而这以柔克刚的一招也令长辫一次次凌厉的抖动落空,被悄无声息卸去了力道。 不多时,西王母的长辫就尽皆被素练所包裹缠绕,而那来势汹汹的攻击,也陷入了僵局——两人各自牵制住长绳的两端,却是谁也无法将主动权夺走,更无人甘愿主动松手认输。 西王母立在巨石之上,眼见每一根发丝都被牢牢束缚住,当即再次张开大口,向着嫦娥发出一声凶戾虎啸。 “吼——” 在这震荡山林的长啸声中,被素练所裹挟的长辫再次剧烈颤起来,原本蓬松柔软的发丝瞬间宛如钢铁般坚硬,猝然扎向单薄长练! 眸中闪过一丝快意,西王母等着看那布匹寸寸破裂轰飞嫦娥的惨烈场景! 可早知西王母的豹尾有此一招,面对她与豹尾相似的长发,嫦娥如何会没有防备? ——空着的右手并拢双指,莹白色的太阴水华之力自指尖涌动而出,瞬间就覆盖在了素练正反两面,月色在长长的白练上盈盈流转,护佑住了长练的每一寸,也抵挡住了发丝每一次的锐利攻击。 在西王母震惊的神色下,白练倏尔收紧,将每一根长辫捆绑在了其中,再难以挣脱。旋即一道拖拽之力自白练的方向猛然袭来,猝不及防之下,满头发丝皆被束缚住的西王母身子一倾,竟被嫦娥一手拽得低了头! “打到这里,足够了吧?”目光落在被拽得低头弯腰的西王母身上,嫦娥眸色无奈,“到底当年曾吃过您的灵药,我也不想在小辈面前,令您颜面扫地。” “你!”死命挣扎却无论如何都难以抬起头颅的西王母闻言一窒,粗粗喘息几声后,才喑哑着嗓子道,“你放开我!” 见她没再喊打喊杀,也算了解些她脾性,嫦娥心知她不会耍趁人放松后警惕偷袭的手段,遂左手一张,将数道白练收回了袖中,揣手立在横枝上,瞧着涨红了脸的西王母站直身子。 忌惮地望着这从未被自己放在眼中的人族仙子,西王母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讥讽道:“你倒是藏得深!” 有这等仙力与法术,若换了其他天庭神仙,或许早在三界横着走了。可这嫦娥,听九天玄女前些日子与她闲聊时说的话,每每与其他神仙有相悖意见,竟都只是以言语相争……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误以为她还是那个法力低微的小仙! 听懂了西王母的言下之意,嫦娥只得无奈一笑:“小仙以为理不辨不明,故而甚少倚仗武力与人较量。” 爱讲道理难道是她的错?若是无理,那自然该当认错反思,怎能倚仗武力咄咄逼人?而若是有理,她又何必仗势欺人平白落人口舌? 自然,遇上了那等无理还要搅三分的家伙,她也是不惮于动用武力的——只是此前和慈航、月老等人的争端,都如今日娲皇宫中与西王母这一场般,并非什么震动三界的大场面,甚至是连对方都还摸不着头脑的暗中较量。 故而即便她获胜了,输赢也往往只在有限的范围内流传,却也没大范围传出去过什么威名。 所以不是她有意扮猪吃老虎坑西王母,实在是她既没到处宣扬自己战绩的厚脸皮和闲心,也没有想坑西王母的心思啊! 毫无愧疚之意地对上西王母的目光,嫦娥脸色微微一肃:“娘娘既已打痛快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谈谈正事吧!” 她可没忘了,自己这遭入娲皇宫是为了什么。 西王母脸色一僵:……哪里是我打痛快了,分明是我被你压着有力没处打啊! 但身为一只信奉“实力为尊”的洪荒妖仙,在嫦娥证明自己拥有能克制她的手段后,西王母却是没了此前的轻蔑态度,只板着脸抬抬下巴,示意嫦娥说下去。 无视她别扭的态度,嫦娥挥袖将还被拢月障护在其中的众人拉回原地后,道:“我方才所言,并非有意危言耸听恫吓于您。我知您一片丹心向妖族,只是也请您想想,此时将娲皇宫拖入量劫之中,当真有利于妖族么?” “据我所知,当年龙凤量劫之后,龙族可是足足蛰伏过了一整个量劫,才在祂的默许下苟延残喘了下来,得到了成为人族图腾获得一线生机的机缘。” “而巫妖之战适才过去不久,妖族身上还背负着大量孽果,此时迫不及待地入场,焉知不是替人做靶,招惹祂的针对?” 撩起眼皮,凝视着倏然一惊的西王母,嫦娥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地说:“娘娘,您不防想想,明明天庭如今有这次多的‘天’兵‘天’将,按理说足以支撑三界运转。既然如此,又为何还会有公务员考试和封神量劫的存在?” 说至“天兵天将”的两个“天”字时,她却是语气微微上挑。而这几乎是明示的不同,也完全够西王母明白——读作“天兵天将”,实则是“妖兵妖将”。 对上西王母若有所思的目光,她恳切道:“有时候,比起做加法,更应该做减法,不是么?” “置之死地,方可后生啊……” 作者有话要说: 西王母:打不过我就别说话! 第134章 “是我冒失了……我会与阐教说明,不叫他们再来叨扰娘娘……” 自大殿之内躬身告退后,西王母与九天玄女缓缓步出了娲皇宫正殿。 “娘娘……”走出段距离,九天玄女放慢了脚步,略有些迟疑地问,“您怎么改变主意了?” 她还记得,西王母强拉着她一起来劝说女娲娘娘时,可是兴致冲冲全然不听她的劝阻呢。怎么只是在女娲娘娘说要静心思量的这么一会儿工夫,独自于殿外等待了片刻的西王母就先自己改变了态度? 对上九天玄女不解的眼神,西王母略略沉吟半晌后,才道:“随我来吧。” 在西王母的带领下,原本要径直走出娲皇宫的二人却是绕到了后殿旁一处水草丰茂的所在,满腹疑惑的九天玄女举目望去,愕然发觉那地方竟坐了一个此时按理来说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嫦娥”? 忽而被唤了名字,正与竹、牧一起瞧灵詝和旧日小伙伴们别扭寒暄的嫦娥微微回首,见是西王母和九天玄女相携而至,从容起身相迎:“娘娘、玄女。” “唔,”目光平淡地从如临大敌的另外几人、几妖身上扫过,最终落在嫦娥身上,西王母深深看了眼这今日彻底颠覆了自己印象的小仙子。 “我暂且信你这一回,若阐教当真打得是利用我族的主意,我自不会与他们干休。但若因你这一席话令我族失了机缘,哼,后果你自己知道!” 说到最后一句,她语气森然,双眸更是杀机隐现。 “娘娘放心,”对着这赤.裸.裸的威胁,嫦娥仍旧神态自若,没有半点儿心虚地颔首。 莫说她本就知道前世封神之劫中出山的妖族都未有什么好下场,不是枉然丢了性命还留下“狐狸精”那等千古骂名,就是被西方教化去当了坐骑。 便是以一个并不会关心则乱的局外人视角去看,也知道此时此刻在天道和玉帝还暗戳戳筹谋着削弱妖族的情形下,妖族擅自卷入这一量劫中,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何况她也没有坑害妖族的理由——人有好坏之分,妖族亦然。 她厌恶的只是残害人族的恶妖和庸碌误事的妖仙,而非是整个妖族。若当真要对付所有妖族,那不止违背了她的本心,也势必将把本无心害人的善妖推向对立面,届时反倒不利于三界安宁。 反之,若是能以此次的献策获得西王母的信赖,哪怕不是对她的品行与心意,仅仅是对她的谋略,那或许日后妖族再有什么涉及三界大事的动向,她都能提前知晓几分,乃至于…… 想到这里,嫦娥眸色清明,胸有成竹地道:“妖族此时明哲保身,方为上策。” 瞧着她这笃定的样子,不知怎的,西王母自阐教上门要求合作后便止不住急速跳动的心竟莫名安定了几分。 可思及之前自己率先动手还反被制伏低头的狼狈之态,到底还是拉不下脸来,于是她清清嗓,略有些不自在地别过了脸:“最好是!” 硬邦邦丢下一句话后,她匆匆转过头,扬起下巴又去瞟另两个人族女仙:“你们对女娲娘娘倒是忠心耿耿。” “既有这份心,今后便好好守护在娘娘身边,莫叫其他妖族也来为难她!” 瞅了瞅那两缕在她眼中虚弱无比的残魂,信手掷出两颗丹药到两人手中,西王母颇有些嫌弃地道:“就你们这两缕风一吹就要灭的魂魄,竟也敢与我叫嚣,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这丹药赏你们了,日后莫要再那般狂妄得罪其他大能,他们可没我这么好脾气!” 没好气地对牧翻了个白眼,她冷哼一声:“尤其是你!好歹是洪荒中为数不多冒犯了我还能全身而退的,可别轻易折在了别人手上,否则你魂飞魄散一了百了了,到时候在三界丢千万年脸的却是我!” 牧:“……” 从前虽在娲皇宫长居,但到底不好掺和妖族内部的事,故而每次西王母来,她们这些人族女仙都是自觉有眼力见儿地避开了去。 竟还真不知道,这位大佬,倒和娥姐说过的那什么“傲娇”一样——明明是在关心人,可嘴上却没一句好话,句句往人心里捅。 不过,身为一个思想成熟的前人族部落首领,以及一个能够熟练给幼稚小妖们顺毛的牧妖人,她能怎么办呢?那当然是立即接过这外面还闪着光芒一看就不凡的丹药塞到嘴里,然后乖乖巧巧地对大佬点点头微笑哇! 笑话,她又不是傻子,没立场冲突的情况下,被不痛不痒地念叨几句没有坏心的话就能换来一颗仙丹,这简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而且当过高层的谁听不出来,西王母这分明是在给她及她身后的人族女仙递橄榄枝,此时不抓紧顺杆爬,要是恶了对方,那不只是给自己和姐妹们招祸,也是要令女娲娘娘为难的! 是以,无论是牧还是竹,接过了西王母娘娘亲手递来的橄榄枝后,都是毫不迟疑地一把将丹药塞进了自己口中,尔后以甚至有些夸张的幅度咀嚼着那并不算巨大的药丸,同时以无比乖巧、感谢的目光对西王母致以注目礼。 牧、竹:(づ′ο`)づ。 被二人灼热似火的眼神晃了眼的西王母:“……哼!” 真是,这人族女子怎么都奇奇怪怪的,不是嫦娥那样鬼灵精到不行的,就是这两人这样傻乎乎的—— 方才还为了女娲娘娘和我慷慨激昂地争论呢,一副我要是敢冒犯女娲娘娘就得先从她们尸骨上踏过去的样子,这会儿不过吃了颗丹药,怎么就开始用那么亮晶晶的眼睛开始看我了…… 不自在地别过眼,直到感受不到那两只残魂令人双颊发烫的眼神后,她才又清了清嗓子,板起脸低头对两只假装无辜的小妖道:“白泽、重明鸟!” “你们记住,娲皇宫是我妖族最后一片净土,你们在此受女娲娘娘庇护,是你们的幸运,却不是你们玩物丧志的理由。” “嫦娥说的不错,你们这一代是妖族的未来,妖族的希望都在你们的肩上。既然有这衣食无忧的日子,你们就合该抓紧时机努力修炼,为来日复兴我族而不懈努力!” 目光停在小白泽有些肥硕的四肢和小重明鸟圆滚滚的肚皮上,西王母深吸一口气,无语道:“你们最好是心里有点数,否则就算有女娲娘娘和嫦娥为你们说话,我也迟早要把你们拉下界去好好锻炼一番!” 哼,到了下界就先给你们禁食个一千年! 最后,在两只小妖愁云惨淡的神情中,她目光落在灵詝身上,居高临下道:“灵珠子,我不管你自己有没有当自己是妖族,但你是从娲皇宫出去的,在三界眼中,和我族就是脱不开关系的。” “跟着嫦娥好好学,否则不仅阐教要笑话我拒绝了他们后所托非人,就是娲皇宫和我妖族也要被三界看笑话。” 灵詝完全不像白泽和重明鸟那两个怂蛋一样怕西王母,挺起胸膛昂首对上她的目光后,就脆生生说:“放心吧!无论是谁,只会为我骄傲!” “哼,”轻轻挑眉,眼底划过丝几不可见的欣赏,西王母矜持颔首,“倒有几分我族的傲气。” 又信手投喂灵詝一颗丹药后,她再次深深看了嫦娥一眼,方才带着九天玄女再次向娲皇宫大门徐徐行去。 而听了这么久,九天玄女也早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和众人轻轻颔首别过后,转身跟在了西王母身后。只是一双低垂的眸中,却是掩不住的诧异。 ——西王母娘娘有多心高气傲她在妖庭时就早有领教,能叫她拉下脸来和他们说这么多话,嫦娥和这些个人族女仙,不简单呐…… …… 送别了西王母后,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嫦娥想着自己到底并非牧这等得了女娲娘娘庇护的人族女仙,这次又是钻洞偷偷进来娲皇宫的,未经娘娘允许,到底不好久留。是以待西王母和九天玄女的身影逐渐渺远后,就先提出要告辞了。 可就在牧与灵詝收拾东西要随她一同下凡时,一道青色身影悄然出现在了不远处。 青衣女童颔首行礼后,对嫦娥微微一笑:“仙子,娘娘有请。” “嗯?哦……哦!好!” 有些错愕地让牧先带灵詝下界后,嫦娥匆匆跟上青衣女童的步伐,却是一改适才应对西王母时的从容不迫,转而开始满心忐忑了起来。 ——这还是重生以来,她第一次要见到女娲娘娘! 也是她两世以来,第一次见到此时的女娲娘娘! 想起前世末法时代那些年,那因忧心三界众生和内疚自己当年默许新天条通过而憔悴不堪的女娲母神,嫦娥不由期盼又紧张地抿了抿嘴。 这时候的女娲娘娘诶,也不知会是什么样子? 比起前世憔悴但仍风采照人的样子,一定还要更加伟岸神圣吧! 也或许会更为悠闲疏阔,毕竟此时她还不必操那么多心,要忙于替长年沉迷恋爱的三界神仙们收拾千百年来积攒下来的烂摊子。 不过……母神要见她,是有什么吩咐吗? 还是自己此次贸然擅闯娲皇宫,惹得她不愉了呢? 也是,怎么说西王母也是她的同族,娲皇宫的一草一木更是她的心血,自己在此和西王母争斗,还打得草叶纷飞的,她若是有气,也是应有之义…… 略有些委屈地想着,嫦娥又开始手忙脚乱地去理自己的裙衫——刚刚和西王母那一番打斗虽没费什么力气,可谁知道有没有把自己的衣服蹭脏、弄乱呢? 于今生的娘娘而言,这可是两人的第一次相见,一定要给她留个好印象! 终于,跟随着青衣女童,嫦娥走到了娲皇宫正殿外。 站在阶下,她深吸口气,压抑下满腹的雀跃与忐忑,昂首挺胸,向那大殿之中稳步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嫦娥:紧张! 第135章 昂首步入娲皇宫正殿之中,心潮澎湃间,嫦娥无暇去欣赏这殿中景象,全部心神尽为上首幕帘后的那道身影所吸引。 ——强大,伟岸,神圣,坚韧,慈祥,包容…… 一切一切的赞美之词,在这道身影面前,都显得无比苍白黯淡了起来。便是嫦娥记忆中那些后世凡人所作的词藻华美的诗词,也不足以形容其一二。 在人族心中,母神永远是完美无瑕的,是无可玷污亵渎的。 哪怕只是一道隐隐约约的身影,也足以叫所有凡人心生崇敬,俯首跪拜。 “嫦娥拜见娘娘!” 满心仰慕地倾倒在丹樨之下,再忆起前世纣王那题淫.诗亵渎母神的大逆不道之举,嫦娥心中不由升起一丝荒唐与恼怒之感——为了区区一次量劫这等小事,阐教众人竟敢算计女娲娘娘被辱!还是用如此下流的手段! 这与诱导亲生儿子调戏亲生母亲有什么区别?! 卑鄙!无耻! 念及此事,她又不禁有些赧然——前世她和其他待在天庭的人族神仙们不知这背后有阐教的算计,量劫结束后,听闻那被封为天喜星的商纣王殷寿上天了,大家伙儿还几次给他套麻袋来着…… 且当时听天喜星杀猪一样叫嚷着他不是有意的,大家对视一眼后一致认为他这是在找借口,登时下手就更狠了。听说后来他修养了好几个月,才勉强能一瘸一拐地站起身来呢。合着,他还真是被算计的。 不过……羽睫轻颤,嫦娥很快又理直气壮地不再内疚了——无论是不是出于他的本心,到底事情是他做的! 而且,设身处地去想,若被算计的是她,待反应过来后定然会主动来给娘娘请罪,哪里会像殷寿一样还能舔着个大脸先上天当神仙?! 而且就他那两句破诗,也好意思说是赞美娘娘的??? 可见其人本就是庸碌无才的厚颜无耻之徒,该打! “平身吧,”温柔而慈悲的嗓音自上方传来,唤醒了气鼓鼓的嫦娥,恍惚回过神后,她同手同脚从地上爬起来,并拢双脚,笨拙立住了身体。 目光不敢上移直视母神,克制地落在丹樨间,嫦娥连睫毛都不敢颤抖一下了——纵然前世守阵时相处了许多年,可正因如此,才会有近乡情怯之感啊。 其实,前世她一直不敢问母神一个问题——那时对她的温柔包容,究竟是出于本心,还是为了哄她守阵? 嫦娥自然不愿以任何恶意揣测母神,只是前世直到末法之劫降临时,女娲娘娘才现身在她面前,与她最多的交流也是围绕如何提升实力守护大阵的。 至于有关后羿射杀妖族金乌太子的旧怨,在这等事关三界的大事面前,她们都无暇也懒得去想。 有这工夫想后羿? 还不如想怎么揍那些渎职的神仙来得痛快! 是以即便重来一次,对于此时女娲娘娘关于自己的看法,嫦娥仍是一无所知,更不敢确定女娲娘娘此前对自己的漠视,是仅仅要摆出妖族圣人应有的态度来给三界看,还是当真对自己这个后羿前妻有所迁怒。 种种思绪纷乱如麻,嫦娥静静立在殿中,等待着女娲娘娘的吩咐。 “呵,”一声轻笑自上方悠悠传来,“不必如此拘谨。” 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嫦娥眼前就好似浮现了春水融冰、青草萌发的景象,那慈爱万物的语气同前世教导她时一般无二,是无人能够抵挡的温柔包容,不含半点介怀与虚伪。 不必再有千言万语,仅此一句,就足够她领悟到——女娲娘娘,从不曾对她心有芥蒂。 自然而然的,嫦娥微微耸起的双肩放松下来,挺直的脊背也不再僵硬。 低垂的眉眼抬起,明亮的眸子中含着澄澈欢喜,清冷的面容上也荡漾开雀跃之色,她脆生生应下:“是!都听母神的!” 似乎是被她这忽然大胆起来的反应逗乐了,幕帘后又传来一声低低的笑,顿了顿,女娲才继续道:“此次为我奔走,你辛苦了。” 虽说竹、牧驳斥西王母的话看似更是为了她好,前者为她的名誉考量,后者为她的责任分辩,而嫦娥似乎只是在以妖族利益为由劝说西王母。 但她又不是什么傻子,哪里会看不出来,嫦娥亦是为了她着想呢? 否则,妖族与嫦娥并无任何关系,她又何必为了妖族而出谋划策? 甚至,与牧舍出神魂也要抵抗西王母的举动相比,嫦娥所担的风险也并不会小几分。 ——牧好歹是娲皇宫中的神仙,她插手此事,还算师出有名。 而嫦娥身为天庭神仙,以立场而言理应是笑看越来越多人被卷入这次量劫之中才好,而不应阻拦半分。 这次她拦住了西王母,还不知若被一直对“妖孽们”虎视眈眈的天道与玉帝知晓了,又会受到何等诘责呢。 想到这一层,幕帘微动,女娲几不可闻地叹一口气后,道:“今日你入娲皇宫,是我思念灵珠子,召你送她上天的。西王母之事,也只是你恰巧碰到。为救女仙……方与她有了争执。” 略有些讶异地抬眸,在对上幕帘后那隐约投下的目光后,嫦娥若有所悟——娘娘这是在担忧她啊。 心中涌上一股暖流,她怔怔顿住,羽睫轻轻一颤后,却没有领受这份好意:“娘娘误会了,嫦娥阻止西王母娘娘,并非偶然,而是出于天庭之神的职责。” 对着悠悠回荡的纱帘,嫦娥一本正经地解释:“当日玉帝陛下去求见道祖前,小仙恰在一旁陪同,故而知晓其中来龙去脉——” “乃是阐教十二金仙过于狂悖、不尊法理,道祖与陛下出于磨炼他们的苦心,使其能够反思己过早日成长为造福三界的得道之仙,方降下了此次量劫。” “而若是任由妖族参与此次量劫之中,那就大大违背了他们的本意……” 轻轻一挑眉,她大言不惭道:“往小了说,届时被妖族占据了封神榜上的神位,陛下也就少了许多日后亲自在天庭关切小辈的机会。” “往大了说,阐教众仙若自此学会投机取巧,反有磨难尽拉他人来挡,那便实在是辜负了道祖的厚望!” “故而……”唇边勾起一抹弧度,嫦娥微微扬起下巴,坦然一笑,“小仙确然是出于一片公心啊!” 瞧着她侃侃而谈的模样,女娲:“……” 轻咳一声,她若有所思地颔首:“唔,不错,是我误会了。” 这天庭到底是个什么大染缸,她人族好好一个孩子,怎么现在都学会睁眼说瞎话还不脸红的本领了?! 不过,这样也不错…… 眸色略深一瞬,念及那总是悄然潜伏到三界各处的天道,女娲想,大抵也唯有这般,才能在这诡谲的洪荒之中,护住自己想守护的生灵吧。 目光微微下移,隔着若隐若现的幕帘,落在了丹樨下那目光烁烁、身姿挺拔的孩子身上,心中一软,女娲脸上温柔之色更浓,她温声道:“不必如此紧张,畅所欲言即可。起码在这娲皇宫里,还没有存在能不惊动我来去自由。” “你行走三界,若有危险,也尽可来娲皇宫避难。圣人不死不灭,有我护持着,这洪荒之中,还没有能无故伤你的存在!” 说到最后一句,她眸中杀机迸现,乃至似乎涌出了有形的气势,将纱帘猛地冲散向两边,露出了一张桀骜不驯的面容。 而殿下的嫦娥,俄而听到母神这明晃晃将她当做自家孩子罩着的话,再对上那强势不羁的脸庞,心中暖意更甚。 顷刻之间,就好似有无数道暖流自心中喷涌而出,向周身澎湃又温柔地流淌开,令她五脏六腑乃至每一寸肌肤,都仿若置身于温泉水中一般舒适畅快。 真好啊,这就是母亲。 ——明明自己在说自己的心机,明明她听出来了自己在说谎。可她的第一反应却是温柔安慰自己,甚至还担心自己是被人欺负受委屈了…… 可身为母亲的她,却从不会以恶意来揣测自己的孩子。甚至,她永远都是不吝啬于给予孩子保护的。 双眸莫名地有些酸热,嫦娥抽抽鼻子,不愿自己在母神面前没出息地落下泪来,但纵然竭力压低了声音,却还是压抑不住自己哽咽的嗓音:“嗯,我听母神的。” …… “滴答——” □□了一夜的叶片终于抵不过雨水的击打,悠悠向着下方倾斜而去。碧盘上的雨珠似乎感应到了某种号召,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欢腾地一跃而下,沉沉坠在地面水洼之中,砸起一阵涟漪。 分不清是夜雾还是水汽的山岚在繁盛枝叶间漫延游移,起伏之间拢住了连绵山野,披起雨天有几分晦暗的霞光,恍若一抹轻盈的纱帐,盈盈柔和了界限分明的万物。 倏尔,静谧和缓的气氛被一缕月色打破,水雾被轻轻拨向两侧,露出了两高一矮三道女子的身影。 “啊,可算回来啦~” 灵詝一个蹬腿从云上跳下来,夸张地跑过去抱住惊喜望来的白猿和白虎:“哇,大白、二白,你们身上怎么这么湿呀?是掉到鱼塘里去了吗?” 说罢,不等它们的回答,她就笑嘻嘻地揭穿道:“还是说……你们是担心我担心得睡不着,站在院子里傻乎乎等了一宿,所以淋了满身雨?” 瞧着一回来就恢复了顽皮性子的小弟子,嫦娥和牧对视一眼,不由纷纷失笑——这孩子,刚刚在小白泽那些旧友面前还装得跟个小大人儿似的,怎么一回来,就又成了这样子了。 不过也好,比起一夜之间成熟稳重,她们还是更盼着自家孩子能有个快快乐乐的童年。 暗自感慨着,嫦娥迈步要去给提心吊胆了许久的大家准备早膳,然而才一提步,就察觉到了不对—— 双眉微蹙,她和牧不约而同地侧眸看向神庙门外:“有妖气?” 作者有话要说: 描写其他女神仙时,用了很多形容美貌的词,是因为她们是许多神话里作为美人、贤妻的被凝视客体,所以想通过她们觉醒后/本身截然不同的性格,体现一个反差,算是对男性凝视的一种反抗,即你们只看到了她们的美貌、贤淑,但其实她们还有更多可贵的性格、能力(当然如果没体现出来,是我没写好(捂脸))。 而女娲娘娘除了《封神演义》纣王视角、某些龙傲天小说,以及给她拉郎配伏羲的古人那里……在神话里好像还基本都是作为救世主、母神形象出现的,且本章她出场描述是源于嫦娥视角,所以就没什么容貌描写啦~ 第136章 对视一眼,待牧默默挡在灵詝身前后,嫦娥才缓缓走上前拉开了神庙的大门。 她们可没忘记,阐教可能还惦记着让灵珠子给他们当徒弟的事。虽说西王母表示会亲自出面回绝阐教,但谁知道阐教是否能善罢甘休,又会不会亲自上门来抢孩子。 然而一开门,嫦娥就怔住了:“狐狸娘?” 神庙前的空地上,打头站着的正是胡博闻的娘,她此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玲珑山狐狸洞狐王。而之所以她适才在庙内未曾分辨出她的那身狐狸气息,则是因为…… 微微挑眉,目光落在那一众气质清雅脱俗、身姿婷婷袅袅的妙龄女子身上,嫦娥默默封闭了嗅觉。 咳,怎么说呢,这狐狸精一个个瞧着是挺美的,但这么多凑在一起,那狐臭味儿可就让人难以忍受了。 小狐狸精们却还没意识到自己被悄悄嫌弃了,一见神庙的门开了,接二连三都笑意盈盈、双目灿灿望了过来。 嫦娥当即就吞了吞口水——没了狐臭干扰,这一张张绝色容颜可就格外动人了。 或清丽淡雅如秋月映幽兰,或美艳娇媚似春光盛牡丹,那蓦然回首眼波流转间更是如花枝颤动般荣光四射,令她这女子见了都不由被其美色所摄…… 难道,阐教这是要对她使美人计?嘿嘿,这怎么好意思啊……不就是个皮孩子嘛,想带走就带—— 咳! 眨眨眼,嫦娥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不,不行! 到底当了小灵詝几日便宜师傅,怎么能为区区美色就不要徒弟了呢?! 光看上几眼就满足了,嫦娥你不能这么不争气啊! 就在她正痴痴欣赏着美色时,倒是狐狸娘率先出言了,只见她微微一屈膝,笑道:“见过嫦娥仙子。” 随着她这么一行礼,在她身后的狐狸精们也都纷纷弯下膝垂下头,露出纤细的腰肢和修长的脖颈,声若莺啼般齐声道:“见过嫦娥仙子。” “啊,啊……”再次被美人们的声色所惊艳,嫦娥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旋即矜持地一颔首,控制着语气听起来极为波澜不惊地张了口,“不必多礼……诸位美——妹妹们起身便是。” 待美人们袅袅起了身,一双双潋滟含情的美目投来后,她又故作从容地挥手招呼美人们:“先进来吧,客人们远道而来,如何能让你们在门外干站着。” 嘿嘿,美人,进屋,嘿嘿…… 而这些小狐狸精们哪里知道这瞧着清冷淡然的仙子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左拥右抱的浪荡事,见了她这还算和蔼的态度,登时都悄悄松了一口气,跟在嫦娥和狐狸娘后面鱼贯而入,最后落座在了桌椅充足的一处偏殿之中。 和狐狸娘边走边寒暄了片刻,再被看破她颜控本质的牧无奈递上一杯沁凉的醒神仙露后,嫦娥飘荡在美人身上的意识总算回笼,正色问起了正事:“不知你和这几位……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适才她虽大部分心神都沉溺于欣赏美色之中,但到底还不至于全然色令智昏,总还是在那群美人行走之间观察出了点儿什么—— 狐族以美貌著称,且越是出身不凡的狐狸精越是美貌,瞧这几只狐狸精堪称倾国倾城的容色,定然是出身自狐族大族。 而再看她们不论本身面容是美艳还是清丽,气质却都如出一辙的疏阔清朗,身上也不曾有多少孽果,便知她们并非什么胡乱修行的野狐狸,多半是家学渊源有正统道法传承的大族子弟。 再细细感受一番她们不经意间外泄的道韵,判断出并非来自于人、阐、截与西方教的道法后,推测她们的来处,于嫦娥而言,便并不算什么难事了——青丘,九尾狐族。 只是,嫦娥分明记得前世九尾狐一族长年隐居在青丘,她们这次出山来寻自己,却不知所为何事。细细想来,她也并不记得除了和狐狸娘那一面之缘外,她与九尾狐族还有什么干系啊…… 怀着种种疑虑,嫦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盛有仙露的琉璃瓶,静静等待狐狸娘的回答。 美色虽诱人,但她重生归来自有使命,可不是能随便与他人扯上因果的。 而面对着嫦娥仙子看似淡然实则隐含质问的眼神,狐狸娘却是不急不慢,自座上站起后,她携着一众小狐狸精,先向上首的仙子徐徐屈膝下拜:“九尾狐涂山茜,见过嫦娥仙子。” 摩挲着琉璃瓶的手指倏然一顿,抬眸望着已自行站起身子的狐狸娘,嫦娥眸色渐深:“涂山……果然,你是深藏不露啊。” 凡听说过大禹娶九尾狐女娇生下启这段人皇往事的人族,哪能不知道,女娇这位妲己之前人族历史上数一数二出名的九尾狐,就出自于涂山氏呢。 据洪荒传闻,也是凭借这番姻缘,九尾狐族才从天道眼中的妖孽跃居为气运之族的瑞兽,可不再受妖族孽果所累。 原来狐狸娘正是一只九尾狐,也对,若非如此,她当时哪能毫无负担地拿出九尾要献给自己和岚姐呢。自己彼时还以为她不过是与青丘有几分血缘浅薄的远房亲戚关系,倒是小瞧了她了。 涂山茜微微一笑,已然一扫上次见面时颓丧苍老的气质,变得从容大气起来:“这还要多谢仙子您,若非是您,也没有小妖的今日。” 见嫦娥不置可否地一拧眉,她含笑道:“小妖此行,乃是作为青丘狐族的使者,为您献上谢礼。” 微微偏头使了个眼色后,她身后的小狐狸精们依次排开,皆从袖中取出了一只只大小不一的宝盒,尔后缓缓掀开了宝盒的盖子。 小灵詝原本正好奇地坐在一旁眨巴着大眼睛瞧漂亮姐姐,可当那盖子一顶顶被掀开后,她却是小短腿也不晃荡了,大眼睛也不眨巴了,就那么张大了口直愣愣瞅着——哇!这什么盒子,一打开就能发出这么多颜色的光!稀奇!想要! 而仍旧不敢松懈守着灵詝的牧,在看清了那盒中之物时,捏着徒弟小胳膊的手却是不由一紧—— 这一盘是娲皇宫仙锦上记载说能加速牲畜成长的仙果! 这一把是麦哀叹许久的洪荒几近灭绝的可亩产百万斤的良种! 这一瓶是鹊心心念念能减缓瘟疫蔓延的灵水! 牧能看出这些,嫦娥亦是和女仙姐妹们相处了多年,又哪里会认不出来? 那盒子甫一被打开,她便握紧了手中琉璃杯,看似淡然自若的模样下,却是难掩的心神激荡! ——若涂山氏给她的是什么法宝金银,她绝不至于如此。 可就好似知道她在乎什么一般,这盒中的种种,皆是能让人族,不!是让三界众生,进一步走向安宁富庶日子的实用珍宝! 比之那吃不了、穿不了的金银,这等宝物,才是她真正需要的啊! 看似面色如常地抬眸,嫦娥看向含笑立在一侧的涂山茜:“无功不受禄,不知涂山氏拿出这些宝物来,是想要嫦娥做什么?” 双目中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决然之色,她暗暗打定主意——只要不至于祸害苍生,甭管涂山氏要她办的事再苦再累,她都能扛下来! 孰料,就在嫦娥已默默做好了给人家当牛做马的准备时,就见涂山茜缓缓一摇头,诚恳道:“小妖说了,这是青丘狐族给您的谢礼。” “若小妖所料不错,您应当是才从娲皇宫回来吧?” 在嫦娥疑惑中夹杂着凛冽的目光下,她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昨日西王母娘娘上天前,曾先降旨青丘,有意命青丘遣一九尾狐入商,以色惑君乱其气运。娘娘执意如此,涂山氏虽有心婉拒,却也无法违命。” “然昨夜娘娘自娲皇宫下界后,却不再强令青丘狐族入商。而青丘打探后得知,乃是仙子在其中周旋……” 原来如此…… 嫦娥不由恍然,这么说,前世九尾狐妖俯身苏妲己,果然也是西王母和阐教的事先布局了。只是…… 微微蹙起双眉,想起那据说来自于轩辕坟的九尾狐,她沉吟片刻后,诚实道:“涂山氏客气了,想来即便没有我插手,你们也能想出破局之法。” 前世可没听说轩辕坟里的九尾狐和青丘有什么关系,除了狐狸精成了污蔑女子祸国殃民的词之外,也不曾听闻青丘狐族在封神之劫后遭过什么天谴。 可见就算没有自己劝住西王母,前世青丘狐族凭借自己,也照样将这桩麻烦推了出去。 听了她的话,不同于身后众年轻狐狸精的面有得色,涂山茜却是怔忪一瞬,尔后勉强一笑:“您是天庭的上神,想来许多旧事不必我说,您也是知晓的,我便不再您面前徒自逞强了——” “狐族子孙遍及洪荒,即便不遣青丘之内的狐妖出山,自然也能叫外面的野狐狸精补上位子。只是如此一来,终究还是要污了狐族的名声,令当年涂山氏与禹皇结亲借人族气运洗涮孽果的筹谋落空。” “便是青丘有心不问三界纷扰,全族气运衰落之下,又焉有安宁之日?” 说到最后,她脸上血色已渐渐褪去,乃至快要比得上当日听闻女儿不愿上天之时的苍白了,而语气也是更为恳切了起来:“哪怕您只是无心之举,这其中所造成的影响也对我等狐妖意义深远……” “是以,这些谢礼,还请您收下吧。” 语毕,她一双狐狸眼中盛满了感激,双膝也微微一曲,再次低下了头颅。而她身后的小狐狸精们,纵然对她所说的话一知半解,却也纷纷一面艰难抱着礼盒,一面屈膝行礼。 而嫦娥这才真切明悟过来——涂山茜这一行,怕不单单是为了涂山氏呢。 作者有话要说: 涂山茜(狐狸娘):没想到吧嘿嘿嘿,咱也有背景! 第137章 起身扶起涂山茜,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眼上,嫦娥拍拍她的手,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她口口声声说着涂山氏如何如何,但最真情实意的,应当还是那句“叫外面的野狐狸精补上位子”吧?毕竟,前些年带着女儿独自在外辛苦闯荡还不搬出涂山氏名号的她,大抵,也算是那“野狐狸精”中的一员。 难怪啊,自己开门之时,就见她和涂山氏来的那些小狐狸精们前后泾渭分明地各自站着,若非那相似的狐臭味儿,还真像是互不相识的两波人。 不过…… 心思回转间,嫦娥笑意不达眼底地勾了勾唇,却仍是推拒道:“不过这礼着实太贵重,不瞒你说,我实在不敢轻易收下。不如你瞧我这儿有什么对青丘有用的东西,拿去给涂山氏,算我与你们换的。” 实话实说,她劝西王母之时是一星半点儿也没想到这其中还会有青丘狐族的事,如今她们这样捧着一大堆谢礼上门,她非但脑袋发懵,更是受之有愧——从小到大,她学的都是平等交换这一套! 将她略有些不适应和窘迫的神情看在眼中,涂山茜还未说话,她身后却有一只红裙小狐狸精“噗嗤”笑出了声。 待在座众人齐齐诧异看去时,那小狐狸精气定神闲地对嫦娥一行礼,尔后仰起张笑盈盈的脸来,脆生生道:“仙子呀,您就收下吧!您想想,我们狐族可是以什么著称的?” 被那如花笑靥晃了眼,嫦娥下意识就想说“美貌”,直到听灵詝在一旁嚷嚷出“聪明”二字之后,才险险住了嘴,没在美人们面前出个大糗。 嫦娥正略有些赧然地微微垂眸时,那红裙小狐狸精则是转过头对灵詝粲然一笑,在小孩儿也被小姐姐的美色迷得痴痴笑起来后,抬起下巴得意地赞同:“没错,就是聪明!” “所以您想想,涂山氏的大妖之所以遣我们来献上这些礼品,定然不会是亏本儿的买卖呀!” “呐,”指尖扫过其他小狐狸精们再次敞开的宝盒,她面向嫦娥站定,俏生生道,“您瞧瞧,这一件件的,实则都是青丘修仙的狐妖们用不到,可凡尘生灵却极为需要的。” “若能借您的手将这些东西在凡间推广来,难道给出东西的青丘狐族,不能顺带得些功德?” “而您又是天庭的神仙,我们青丘将这些宝物献给您,也算是献给了天庭,岂不也能叫天帝老爷知晓我们的一片心意?” 目光自端起微笑坐在一旁的涂山茜身上移开,落在红裙小狐狸精那张明媚飞扬的脸上,嫦娥神色微动,淡淡一笑后,反问她:“那还请这位涂山氏的妹妹来告诉我——为何是我呢?” 洪荒之大,天庭神仙之多,涂山氏占据这些宝物想必不是一日两日了,又为何今日才拿出来,还要借由她的手献给天庭呢? 既然涂山氏是打着利用她的机会,她总要知道选择她的理由,才好判断自己会是纯纯被利用的大冤种,还是能与其互惠互利长久合作的伙伴啊。 闻言,黑亮的眼珠在狐狸眼中转了转,红裙小狐狸伶俐地勾唇一笑,妩媚又不失俏皮地自我介绍道:“小妖并非涂山氏的狐狸,只是有幸侍奉于涂山氏罢了。小妖本姓辛,您唤我一声小辛便是。” “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嫦娥示意她继续说,“那就请小辛姑娘为我解惑吧。” 小辛脆生生应了声“是”,尔后视线轻轻垂落几寸,仿若在虚空中跨越时间望见了多年前的先祖们一般,语气崇敬道:“涂山氏的大妖们,仅仅用‘聪明’二字形容,是绝不够的!” “简而言之,是‘智慧’,详细说来,则是既兼具‘审时夺度’的机敏,亦具备‘识人之明’的慧眼!” “故而,当年在其它妖族还傻乎乎和天庭硬抗时,我狐族已在涂山氏先祖们的带领下,认识到了彼时形势之危急,发觉了禹皇这位人才。” “继而走出了结好人族扭转气运、隐居青丘远离纷扰的平稳发展路线,为我们这些后代争取来了一片无忧无虑的净土。” 目光自虚空中上移,定定落在嫦娥身上,她双目灿灿,无比笃定道:“而您——能让天庭广召洪荒英才、能劝西王母娘娘改变主意——的嫦娥仙子,便是涂山氏断定值得交好的下一位人族大才!” 双手向前一推,将手中宝盒举到嫦娥面前后,小辛面色诚恳:“仙子,青丘狐族并非得寸进尺之辈,只盼这份薄礼,能获得一个与您结下友谊的机会。” 语毕,她便缓缓弯下颈子。在她之后,数道曼妙身影一同俯首,莺鸟般清脆婉转的嗓音回荡在偏殿之中:“还请仙子给个机会!” 听明白了小辛背后涂山氏的意思,嫦娥却没有如一旁的小灵詝那般兴奋到喜笑颜开,反而眸色略深了几分,沉吟片刻后,才不置可否地抬手示意她们先起身。 目光扫过小狐狸精们忐忑不安的花容,她语气淡漠地问出一句:“涂山氏的品行我是相信的,可若是与整个青丘狐族结好,我如何能肯定,不会为其中宵小所连累呢?” 嘴角勾起似嘲讽的笑,嫦娥眸光渐冷,她可没忘记,前世那入商的九尾狐,可是一只吃人的恶妖! 若要推说吃人乃是出于妖孽的本能,可身为一只狐狸精,她竟能忍得下不对长居狐族食谱的雉鸡精下手,反倒与其“姐姐妹妹”的亲热非常; 再要推说吃人只是为了果腹的无奈之举,可她入商为妃山珍海味唾手可得后,竟还与纣王发明了虿盆、炮烙等骇人听闻的酷刑! 天知道,前世嫦娥听那些八卦的天庭神仙们煞有其事地形容那些刑罚时,即便彼时已是神仙之躯,却也不禁汗毛倒立,冷汗涔涔。 不只是她,听闻在某次天庭朝会时有个没脑子的神仙试探着提出要将这些刑罚纳入天庭神罚之中时,当场便被无论文武、男女、人妖的神仙们喷了个狗血淋头! ——哪怕是神仙,也不愿承受那等残忍血腥的惩罚! 想到这里,嫦娥眸中盈满了遗憾——前世给天喜星套麻袋时,下手还是轻了! 狐妖害人尚且害的不是同族,他商纣王身为人皇,万千子民皆为其儿女,这等关系之下,哪怕是被狐妖迷惑了,他清醒之后竟还能厚着个脸皮上天当神仙,而不是羞愧自戕?! 此后那些年,更不见他出于愧疚而对人族有何补偿…… 真不知道,当年姜子牙是不是昏了头,竟将这等人都封了神! 唇边噙起一丝讥讽之色,为天喜星的厚颜无耻和姜子牙的荒唐之举磨了磨牙后,嫦娥又将思绪拉回到当前的事情上。 前世她不知狐妖入商背后还有阐教、西王母以及青丘狐族的手笔,但今日知晓了,那便能够推测出——青丘狐族与吃人狐妖,乃是有关系的。 无论这关系是深是浅,是好是坏,她们能拿捏了那只恶狐狸替她们入劫,便说明了她们有能制约她的能力。可即便如此,她们竟能坐视她养成吃人的习性…… 笑意转瞬即逝,注视着面前容貌中还透着几分稚气的小辛,嫦娥到底没忍下心对这只心思单纯的小狐狸精口出恶言,只语气平淡道:“若是如此,青丘狐族的诚意,怕还不够。” “涂山氏既然能看出我心中在乎人族,便应当知道,我不会与纵容恶妖伤人的妖族结好。若当真诚心与我结交,还请先将洪荒中会害人的狐妖管束好吧。” 脸上浮现出一丝讥诮之色,她轻轻摇了摇头:“将她们驱赶出青丘,不许她们以青丘狐族名号行走,在我看来,比起惩罚,更像是一种在为自己推脱责任的无赖之举。” “青丘是少了一只两只恶妖,可为她们所害的凡人,又何其无辜?” 在小狐狸精们愕然惊疑的目光中,她神情淡漠地一抬手:“东西虽好,但我的友谊更贵。诸位还是先将我的话转述给狐族长辈们,再行定夺吧。” 强迫着自己看似从容地垂下眉睫,故作镇定地板起脸,嫦娥简直心尖儿都在颤。 唉,这些一瞧就是被长辈们娇养出来的小狐狸精们,大抵是从没受过这般冷脸吧?但愿被自己这样对待,她们可别当场哭出来,否则自己可真就是欺负小孩儿了…… 但做人总要有些原则,就算不为了自己今后的名誉着想,单单念及自己的人族出身,她就难以轻易释然青丘放纵恶妖为祸凡间的行为。 至于那些能造福三界的宝物……眸光黯淡一瞬,嫦娥默默盘算着自己那点可怜的家当,翻了半天也没翻出几个等价的东西来后,她有些摆烂地想—— 了不起趁着这次封神劫时多搞点宝物,实在不行把自己的功德拿去和青丘狐族交换,就不信换不来这些于她们无用的东西。 憋着气乱七八糟胡想一通后,抿抿唇,嫦娥别过脸,等着小狐狸精们离开。 “噗嗤,”又是一声笑,嫦娥寻声抬眸,果然是那只红裙小狐狸精小辛。 “仙子还当真是博闻多识呢,”丝毫不怵已皱起眉头面露不愉的嫦娥,小辛抬起袖子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竟还知道有青丘之妖在外行凶的事。” 抢在欲张口的嫦娥之前,小狐狸精收敛起活泼的神态,正色起来:“您放心吧,我们来拜访您的同时,青丘狐族各家的长老们,也已动身前往洪荒各处,开始清理门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辛:我们狐族,可聪明着呢~ 第138章 “此前不管,并非狐族有意放纵,而是定下了隐居青丘的规矩后,各家先祖们便齐力在青丘边缘设了结界,非大事不可擅出。” “那些散落在洪荒各处的狐妖们,除了大部分是最初就未曾追随涂山氏进入青丘的,其余则多是这些年间趁家族不备暗自离开的。” “而这些狐妖……” 小辛顿了顿,才难掩厌恶地冷哼一声:“呵,不仅会在青丘亲朋面前有意遮掩她们身上的孽果,也皆鲜少再与青丘有联络。更有甚者,竟因些微不足道的陈年旧怨,就反过来怨恨于青丘。” 闻言,嫦娥不由觑了一旁的涂山茜一眼。就见这位同样是‘散落在洪荒各处的狐妖’,倒是面色不改,仍旧端着一副从容笑面。只是那急促一瞬的气息,终究暴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内心。 或许是没察觉,又或许是毫不在意,小辛仍在侃侃而谈:“青丘狐族从未有心放纵狐妖作恶,这次出山也是抱着锄恶务尽的决心。您的顾虑,很快便将不会再是彼此之间的阻碍了。” 说到最后一句,她妩媚的狐狸眼中眼波流动,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成竹在胸,含笑看向了嫦娥仙子。 嫦娥:“……唔。” 咳,目光落在眸光烁烁的小辛身上,嫦娥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另一位狐狸精——所以,那前世附身到苏妲己身上的知名狐狸精,据说美得人家都不忍杀她的绝色美人,这辈子就要被这么蝴蝶掉了? 啊这……嗯,倒是件好事。 ——吃人的恶妖,早早除了,对谁都好。 虽有些遗憾于今生见不到传说中的一代妖妃苏妲己了,但得知这世上能少一个恶妖,多一些安宁与生机,她心中熨帖却是大于遗憾的,于是轻轻点了点头,以作赞同。 然而,还不待小辛面露得意之色,嫦娥又抬眸端详着她,饶有意味地问道:“此事也算得上是你们狐族的内务,你竟就这么对我坦诚相告了?” 眸色微沉,她静静等待着小狐狸精的回答。 想来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这次回答将是影响嫦娥仙子态度的关键所在,眼角眉梢吊着的笑意被收敛起来,小辛一扫此前有几分轻浮的模样。 挺直身子摆出端庄的仪态,她斟酌着言辞,缓缓对答道:“涂山氏长老出门前交代过,若您问起此事,小妖据实相告即可。” “一来,是要解释长老们并未亲自前来拜会,并非有意怠慢仙子,而是为先将彼此间的芥蒂处理干净。” “二来,也是要表明诚意——青丘狐族既有意与仙子交好,便不会令您为难。” “哦?”分明听到的不算什么坏消息,嫦娥清眸中却是阴翳更甚,犹如云遮月色、深潭覆影一般,倏然间透出几分寒意。 定定打量着身子一僵却仍在故作淡定的小辛,她玩味地问:“既然涂山氏长老早有交代,为何你一早不说?难道你便不怕我心怀偏见,听也不听你的辩解,就将尔等小妖驱逐出门?” 视线扫过小辛及她身后那些小狐狸精们,感受着她们才不过几百年的修为,嫦娥实在想不出,涂山氏长老有什么倚仗,能确信仅仅派遣这些小妖便可得到自己的善意。 要知道,自己乃是堂堂的天庭神仙,比之如今落寞的妖族也算是身份尊贵,且有劝阻西王母一事在先,青丘想必也知晓自己修为不低了。 如此前提下,她们派出这些身份地位、法力浅薄的年幼妖侍前来,就不怕惹得自己以为青丘有意怠慢,继而反与狐族交恶? 自己可不是她们妖族的,哪里会有什么能容忍她们的香火情? 即使是看在女娲娘娘的面子上,顶多也就是不恶言相向,绝不足以令一个神仙莫名接受妖族的结好啊! 还是她们觉得…… 目光有些古怪地落在那一张张如花娇容上,嫦娥略有些迟疑地揣测——自己是个女仙,青丘不至于派她们对自己使美人计吧? 若是如此,怎么不派些俊秀的小公狐狸精来? 浑然不知面前的仙子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小辛垂眸轻轻一笑,叹服道:“仙子果然是长老们选中的英才。” “还请您体谅——我青丘狐族择英才交好,自不会是只靠几则传闻,到底要亲自观察一番。” 轻啜一口仙露,嫦娥神情悠然,好似被评判的不是自己一般:“那观察的结果呢?” 小辛又笑了起来,只是这次的笑容比之此前,则要更为真诚了许多:“即使是对待我们这些微末小妖,亦能心平气和以礼节相待——可见仙子纵非本就虚怀若谷,也是心有沟壑,不会是为一时意气乱了分寸的狂悖之徒。” 咳…… 有些心虚地掩住唇,将梗在喉中的那口冷饮咽下后,嫦娥默默地想——不!其实我只是个贪图美色的好色之徒…… 另一边,小辛还在源源不断地赞扬着嫦娥,盛满了崇敬之色的双眸粲然生辉:“面对诸多宝物,亦能冷静推拒,提出以物换物——可见仙子心思澄明,不会为贪欲所操纵,更不会仗势欺人。” “而能提起恶妖一事,且为此问罪青丘——可见仙子既耳聪目明对三界之事了若指掌,亦心有慈悲不愿漠视凡世苍生苦难。” “最后能察觉我对您过于坦诚的态度——则足以证明,仙子颖悟绝伦,意识到了这是一场无形的考教。” 眼眸定定凝视着嫦娥,小辛神情激动非常,语气兴奋得乃至有些狂热道:“仙子!您就是青丘狐族要找的人!” 果然啊…… 嫦娥眸中闪过一丝明悟——她就说呢,这又不是某些话本子里的世界,她更不是什么深藏王霸之气的龙傲天,哪能只凭未曾谋面时的寥寥几句传闻,就叫青丘狐族那等谨慎的妖中大族对她纳头便拜呢。 估摸着乃至此时小辛的言辞凿凿,恐怕狐族长老也是特地派了这等掩不住情绪的小幼崽来,好借其真情实感的敬佩来试探她是否能抵得过连环吹捧,会不会得意忘形吧…… 缓缓颔首后,嫦娥不置可否地勾唇:“青丘狐族若真有心,那便待彻底解决了那些麻烦后,再由你们的长老们亲自上门吧。” 将小狐狸精们失落中夹杂着几分委屈的神色看在眼中,她淡淡道:“你们考教了我一场,总该也叫我见识见识青丘的本领。” 分明是青丘上门欲与她结交,没道理她却要白白被人审视一番。 何况,青丘的算盘打得实在精——今日上她门的,只是涂山茜这只早离开青丘的“野狐狸”和小辛她们几个乳臭未干的侍婢,连个青丘能拿主意的长老都未出面。 若来日她有什么事要连累到青丘,她们只管推说是下面人自作主张所为,便能将一切推得一干二净…… 有这等心计,也难怪狐族能在巫妖大战之后全身而退,乃至借与禹皇联姻的契机成为人族瑞兽,洗涮全族孽果了。 半是感慨半是敬佩地摇了摇头,嫦娥抬手示意垂头丧气的小狐狸精们落座后,就不再理欲言又止的小辛,转而与涂山茜说起了胡博闻在天庭的日子。 既是知机,也是真心牵挂女儿,涂山茜立时便随着她转了话题,任凭小狐狸精们神色黯淡地坐在位子上发呆。 “对了,有一事还要与你这当娘的说一句,”忽然间忆起一事,嫦娥有些犹疑地道,“博闻一直以‘胡’为姓,可如今你已恢复了涂山氏的身份,那她的姓氏……” 据她所知,狐族以母为尊,不仅涂山氏等几大家族的长老们皆为母狐狸精,便是女儿们的姓氏,也往往继承于母亲。但胡博闻若突然间在天庭暴露出涂山氏的出身,却不知是否会给她而今还算平稳的日子徒增一些波澜。 涂山茜眸光闪了闪,尔后似乎浑不在意地道:“多谢仙子劳心。只是她都已上了天了,还不知何时能下来,也不知那时我又在何处。这姓,暂且如此吧。” 心知她是不愿女儿受自己连累,嫦娥点点头,不再多言。 …… 又留狐狸精们用了顿午膳,才送走了这群不期而至的客人。 嫦娥和牧沉默地站在偏殿饭桌前,对视一眼后,心有灵犀地掐起了诀——就这一桌子狼藉不堪的冷饭残羹,她们才不要亲手收拾!幸好啊幸好,她们是神仙,施个诀就不用自己洗碗啦哈哈哈哈~ 至于小灵詝,念及因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她已然一日一夜未睡,送走客人后,牧就打发她赶紧去补觉了。 说了一上午的话,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早已停歇。此时恰是云开天晴,清风送暖,再有庭外鱼塘里积了满池被雨水打落的残花,酝酿一夜后早氤氲起了醉人花香,熏得人不自觉便有了沉沉睡意。 早就上下眼皮打架的小灵詝,便于这馥郁芬芳之中,陷在柔软被褥里酣然入睡了。 牧挥动指尖,将用法术洗涮干净的大饭桌收回杂物间后,倦倦眉眼才舒展开了几分,正伸个懒腰要回房休息,就见对面明显也是打算休憩一番的娥姐忽而一愣。 尔后,一道嘶哑的传音自西北方遥遥传来,似乎还夹杂着一阵昆仑山上呼啸而过的凛冽风雪声:“嫦娥,我刚和广成子做过一场,妖族此次不会贸然入劫了……” 是西王母。 还不等嫦娥松口气,就又听那嘶哑的嗓音漫不经心地道:“哦,对了,顺便告诉你一声。我和广成子说灵珠子早已下界了,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如今天机晦暗,想来他们就算找人也是往妖族找,怎么也寻不到你那里去。” 嫦娥:…… 娘娘,谁叫您这么说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李靖:危!!! 第139章 什么?!!! 嫦娥惊得简直要跳起来! 我的西王母娘娘啊,这种话你是怎么能随便说出口的啊?!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听还在监管杨家的芜说了,玉鼎真人当初是根据量劫前元始天尊的卦象,直接跑到杨家找到杨戬打算收徒的! 而按阐教的这套路来说——那太乙真人岂不是要跑去陈塘关李家?! 不、不…… 心累地谢过西王母还记得通知一声后,掐断传音,嫦娥双目无神,仰面一倒,颓唐瘫倒在椅子上。 累了,毁灭吧。 安宁日子才没过几天,就不能让她暗中苟一苟发育嘛?!她是真的不想成天出门打架啊!!! 嫦娥:泪流满面.JPG 嫦娥:仰天长啸.GIF 嫦娥:心如死灰.JPG 嫦娥:磨刀霍霍.GIF 半晌后,嫦娥面无表情地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绕过牧,面无表情地迈出门。 牧在门内疑惑地探出个脑袋来:“娥姐,你去哪儿?” 面无表情地掐诀在脚下凝起月光,嫦娥面无表情地道:“陈塘关,救人。” 要是太乙真人找不到自己的好徒弟,一怒之下把李靖和殷夫人宰了,那人家夫妻可真就是无辜受她连累了啊!!! …… 心中牵挂至少两条人命,嫦娥不敢轻慢,给神庙“唰唰唰”加上几层阵法防止阐教来偷家拐小孩儿后,便施展遁法架起月光,匆匆向陈塘关的方位而去了。 彼时落了一日一夜的雨才停歇不多时,天色虽已晴朗,那云端之上却仍残留着泠泠水汽。她一路风驰电掣,穿过那寒凉云雾,烟纱般的裙衫已沾染上几分冷意,心中那股急躁火气却是未曾被浇灭半分。 ——陈塘关在南瞻部洲东边,与东海相邻。按距离算,自己所在的山脚村和太乙真人所在的昆仑山虽都位于陈塘关西方,可一南一北,合算下来,脚程相差却是不大。 也不知西王母给她传音时,阐教是否已遣人去了陈塘关,去的又是否是太乙真人。 若是三代弟子,李靖到底也曾随度厄真人修行过,或许还能抵抗一阵。 但若是太乙真人……只怕他随意一击,李府就要家破人亡了! 生怕自己抵达后只能面对一地尸横遍野的惨状,嫦娥双眉紧蹙,又掐指催动月光,不多时,就飞到了李府上空。 立在月光上,嫦娥垂眸看下去,但见后院庭中荷池旁,正有个锦衣妇人神态祥和地倚在小亭里,一手轻缓抚在圆润的肚子上。 “呼——” 看这安宁的样子,李家还没被打扰。 轻轻呼出一口气,嫦娥放下了心来,旋即又不由挑眉——看来无论是否有灵珠子,殷氏都还是怀了孕。 也不知这一世李家这第三个孩子,还会不会也叫前世太乙真人给取的“哪吒”二字,又是否会如前世那般在三界有赫赫威名。 不过,这便与她家的小灵詝无关啦~ 这一世,她无论未来要走怎样的路,也绝不会是前世那个被杀意所操纵的恶童,更不会是七岁就被逼着剔骨割肉的孩子! 心绪回笼后,嫦娥倒没急着离去,仍旧凌空而立,自上向下望着李府的布局规格。此时太乙真人未至,却不代表他再也不会来。 以防万一,还是要给李府加个防护阵法,叫李家人别被他迁怒了去,也叫他知道到底该去何处找何人“算账”。 眼角眉梢浮上几分恹恹之色,嫦娥边琢磨着适合李府的阵法,边哀叹着自己这操心的命——还以为劝服西王母之后,灵詝的事便会消弭于无形,不必再扯什么口舌、打什么架。 可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得自己直接出手解决才最无后患啊。 正心疼着劳心劳力的自己,萧萧风声忽至,伴随着清沁荷香,她身前几尺外,倏尔出现了一道身影。 ——太乙真人身袭一件宽大道袍,腰间搭着一圈丝绦,脚下踩着一双麻履。 衣着虽看似朴素,然而浑身上下无不是光华内敛的宝物,唯修行之人方可隐约察觉其上玄奥道韵。 配着他头顶一片煌煌庆云,脚下两朵濯濯青莲,则更显清华矜贵,疏雅脱俗,非寻常修士可比。 嫦娥一见他这瞧着便是得道高人的打扮,心中当即暗道一声“好险”。 看他这比之上次来天庭赴宴时还用心的衣着,明显就是为了在未来徒弟家人面前显出身份来。估摸着若非他耗时打扮了一番,自己还未必能比他早到。 而太乙真人隔着天上的袅袅云雾望着嫦娥,亦是不由蹙眉。 广成子师兄从西王母道宫回返玉虚宫后,便面色铁青地催他来陈塘关收徒。为教中大计,他自不敢怠慢,整理一番后就遁来了陈塘关。 可却没想到,竟在此处遇见了嫦娥。 注视着那正正立在李府上空的仙子,太乙真人眸色微沉。 就是从此人蓦然出现后,一切似乎都脱了轨——她和慈航师弟斗了一场,就叫天庭拿住了教中的把柄,玉帝以此向道祖告状,才有了这次的封神量劫。 也是她主持的那劳什子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才有赤精子师兄和申公豹投奔天庭,不仅令教中颜面大失,更是扰乱了师尊对量劫的布局…… 托口风还算紧的西王母的福,太乙真人尚且不知道,他这一遭匆匆出行,也是因嫦娥劝阻了西王母与阐教结盟之事。 更不知道,前世此时早就拜入他玉鼎师兄门下的杨戬,因嫦娥的插手没家破人亡而后为报血海深仇拜师,反倒还在家中边教妹妹习武边嫌弃吐槽,享受着鸡飞狗跳的平凡日子呢。 可即便仅有他知道的这两件事,也足以叫太乙真人见了此时出现在这里的嫦娥后,心生些许揣测和不安了。 “嫦娥?你为何在此?” 微微抬起下巴,再暗中施法让脚下两朵青莲稍稍抬高,太乙真人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斜睨着嫦娥问道。 哼,上次她打败了慈航,是那家伙自己不争气走了歪门邪道。他太乙可是师尊的得意弟子,苦修正道长生之法,岂是慈航那类可比的?! 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太乙已打定了主意,但凡这小仙娥是要阻拦于他,就叫她见识见识阐教得道弟子的真正本领! 嫦娥还浑然不知对面的太乙真人正心心念念着与她打上一场好证明元始天尊的教学水平,仍存着几分靠讲道理来劝走对方的侥幸心理。 故而听太乙这么一问,她就端起淡淡笑容,礼貌地与他颔首见礼:“嫦娥见过真人,此来陈塘关,乃是为了灵珠子一事。” 呵,果然! 一听嫦娥当真是冲着自己命定的徒弟而来,太乙真人双眼一眯,下巴抬得更高,语气傲然道:“你不必多言,我既已到了李府,这弟子便收定了!你速速让开,莫要多做纠缠!” 说罢,他脚下一踏,就驱动青莲径直向前。 然而一抹月光横拦在青莲前,任凭莲花青叶拨弄冲撞,竟是如何都不肯让开。 太乙真人脸色沉了下来,定定瞧了嫦娥一眼,扬起大袖在手中化出一把湛湛长剑来。 ——实则按他的习惯,一出手应是祭出九龙神火罩来以三昧真火来烧嫦娥的。然而上次这厮轻易便破了慈航的三昧真火,甚至还将其留了下来。他虽桀骜不驯,但又非痴傻愚笨之人,怎可慈航的重蹈覆辙? 心中略有些自鸣得意地冷笑一声,太乙真人双目一凝,举剑直取嫦娥首级! “锵——” 祭起拢月障挡在身前,瞧着太乙真人那不管不顾就要和自己大干一场的架势,嫦娥也早料到这又是一位尊崇“以实力论话语权”的洪荒修士,索性不再多费口舌甩出素练,打算正好借太乙真人之手开发出更多元的战斗方式。 前世几位圣人传授她的除了提高修为外的道法外,则多是专门针对于抵挡末法之劫的防守型阵法。 前次与西王母那双方皆有留手的一战,虽令她灵机一动想起用素练对敌,但却不过是浅尝辄止。这辈子若要有能足以对敌的手段,大抵还要她自己一战战磨练出来。 不过…… 目光扫过下方的凡人府邸,在那手抚孕肚笑容恬静的妇人身上微微一顿,嫦娥一甩素练,架起月光向东海的方向掠去:“此处狭窄,打不痛快。真人若敢一战,且随我来!” 太乙真人自不会被这一句话吓退,闻言反觉更合心意,当下大笑一声应了句“吾岂会怕你”,就脚踏青莲追着嫦娥的身影飞向东方。 陈塘关距东海出海口九湾河也不过一里多地,即便嫦娥为防误伤海边凡人又往前飞了段距离,于两个仙人而言也不过是几个呼吸间的事。 此处天高海阔,万里无云,脚下碧波滚滚而来激起千层巨浪,就连身侧的海风也都沾染了几分壮阔气概,飒飒吹拂在了两位凌空而立的仙人身上。 太乙真人站定在青莲上,鼻翼间嗅着那咸湿水汽,不禁拧眉。他擅御火,就连九龙神火罩、火尖枪和金霞风火轮等法宝也多带火。也不知嫦娥将他引来海上,是不是早算好了要借地利来压制他。 不过……这可就是看轻他了! 眉宇间浮起一道不屑之意,他堂堂阐教弟子,岂会被区区海水遏制! 再者说……太乙又抬眸瞧了瞧头顶那的太阳,随后目光落在那脚踩月光的小仙娥身上,略有些玩味地想——不在天上,亦非月夜,连朵遮光的云都没有。 他倒要看看,这青天白日的,她可还能如上次在天庭一般,调动月宫无穷无尽的太阴水华?! 怀着几分嘲弄之意,他轻轻抬起下巴,施舍般地说:“你先出招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太乙真人:让我来教你学做神! 第140章 海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将太乙真人那明晃晃透露出轻蔑之意的话一字不漏地吹进了嫦娥耳中。 她却没动怒。 明明普通却又莫名自信的修士嘛,她见得多了,打一顿便懂事了。 右手抬起在左颊一侧,面无表情地抬眸望了太乙一眼后,嫦娥手臂向前甩出,随后一段素练自她玉手中飞出,缓缓在半空中蔓延开来。 一望无际的碧蓝色海面上,那一片薄纱上流转着盈盈月色,仿若不过随风而动一般徐徐飘荡向太乙真人的方向。 太乙眺目远望,却是眸中闪过丝不屑之意,尔后淡然一笑。 这嫦娥凌空立在那碧海之上,白衣飘飘不染纤尘,冰肌玉骨仙姿清冶。那双纤弱无骨的柔夷挥出白绫之时,仪态更是疏冷傲然,如玉胜雪凛然不可侵犯,好一副绰约脱俗的风采…… 可这绝世容色,在此时此刻,又有何用? 洪荒之中,实力为尊。纵然是他阐教之中最好女色的惧留孙和黄龙道人,也不会因着几分美色,就忘乎所以对她怜香惜玉。乃至于这清冷与美艳兼具的姿容,反倒会激起他们更多□□贪念,令其痴缠于美人花容失色时的柔弱乖顺,最终为蹂躏娇花而暗下重手。 是以,瞧着嫦娥这轻飘飘飞来的白练,太乙真人不过轻蔑一笑,举起手中长剑就打算将这块布搅得稀碎。 若她拿出那日击退慈航三头六臂的那套弹指功法,又或是如天庭云华长公主一般能将白绫舞得凌厉生威,或许他还要慎重一二。可眼下这般,却还不值得他一顾。 两人虽隔了不远的距离,其中还有水雾浪花,但嫦娥一个仙人又哪里会看不清太乙举剑的动作?只是顶着他那讥诮的眼神,她不仅未曾面露惊色,竟还姿势半分不变,恍若丝毫不担心白练被锋刃所伤。 就在这片刻之间,白练一端已徐徐迎上了那被太乙执在手中的长剑。长剑则是寒光一闪,以清正之态正正劈向白练! 然而——就在太乙真人满心以为接下来定然是长剑破开白练,尔后直斩嫦娥逼得其窘态毕露之时,就见那瞧着平平无奇的白练当头撞上剑锋后,竟未曾破损半分,反而只是在长剑“叮”的一声嗡鸣中,以从容姿态抽身而去。 目光射向淡然抽回白练的嫦娥,太乙真人默默握紧了剑,感受着虎口隐隐的阵痛,眼神沉了下去。 是了,那日嫦娥被慈航三昧真火攻击之时,她撑起的那道太阴水华化作的屏障就极为坚韧,将慈航的攻击尽数拦了下来。以太阴水华的神通,护这白练不受锋刃所伤,也是寻常之理。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输给嫦娥——他劈剑的攻势是被打断了,可嫦娥的白练同样没打在他身上,甚至她还急急忙忙将白练收了回去。 这第一招,他略胜一筹! 唇边噙起一丝得色,太乙心念一动,又很快想出一个制敌妙法来——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嫦娥这招式一看就缓慢得不行,兼之每次出招收招那白绫来去都要颇费一番功夫,自己何妨以快招占得先机! 且这白绫远攻尚可,若是近战,可未必施展得开! 眉宇舒展几分,他脚踩青莲,举起长剑直奔嫦娥而去:“这次该换我出招了!” 只要他到了嫦娥身侧,必然能令其无以应对! “咻——” 破空之声倏然响彻碧海,清寒剑气激起雪浪滔天,太乙手持长剑挟着锐不可当之势,凌空御风直冲那道清渺身影而去。 然而,想法是好的,实施起来,却未免有些难度。 一片片轻薄白绫在面前渐次飘然掠过,如暮色时分冷月倾泻大地般,悄无声息之间将人困在了茫茫月色里,一眼望去眼前唯有无边月辉,左右顾盼难寻来去之路。 太乙真人一剑剑向那月光削去,然其无声已无形,一剑落下似搅乱了光影,倏忽之间却又立时恢复了莹莹生辉的冷色。纵使剑气凌厉,可在那无穷月色之中,竟好似一次次落空了下去,分明劈打在了白绫之上,却被其月色流淌般婉转绕过。 绕得人心烦意乱! 心中暗自骂了一句嫦娥在装什么神弄什么鬼,他手腕一转挽起剑花,剑随身动在茫茫月色中腾挪翻转。骤然提速之下,终于在层层叠叠的白绫中寻出一处缝隙。 剑尖向着那缝隙两边左右一撇,将仍试图重叠上的白绫拨落下去后,弥漫了整片夜幕的月光也仿若被划出了道口子,太乙纵身一跃,可算从那月色中奔逃出来,又见了这青天白日。 他稳住身形,持剑瞥向嫦娥,只见那白衣仙子仍是孑然立在天际,然比起自己适才手下舞剑不停,其只伸出一双纤纤玉手摇摆绫缎的姿态,则无疑从容了许多。 一时之间,太乙真人竟不由觉得自己不似在与人对招,反而像是被她戏弄着,在此做些供人取乐的耍剑表演。 当真是……可恶! 眸色微沉,他持剑在身前,脚踏青莲再次向嫦娥奔去。 适才虽被白绫迷惑了片刻,然他终是靠近了嫦娥身前。以眼下两人相距的这段距离,若是嫦娥再次甩出白绫乱他心神,怕是他还未被迷惑,他的剑气就已然划破了她的衣衫! 阴沉的眸子倏然一亮,太乙真人眉宇间浮起几分势在必得的锐气,挥剑朝那正抽回白练的仙子刺去。 “叮!叮!叮——” 一声声清脆的撞击声响彻碧海之上,面对着太乙那如暴雨梨花般凌厉袭来的剑光,嫦娥肩披长缎,将其自双臂向外延伸。 这一次,她终于不停留在原处,而是如太乙真人一样亲自下场,挥舞双手操控着那长缎两端迎上剑锋。 若有剑锋自正面刺来,她就伸展双臂向后一仰,避过锋芒后再反身挥出白练予以反击,令后背暴露给她的太乙真人不得不反身举剑相挡;若有剑锋从侧面劈下,她就旋身一转,挥起白练朝着自身旁掠过的太乙真人狠狠扫下…… 这般过了几百招,沧海之上,长剑清浩如日,长练缥缈似月。只见日以刚烈压月,月以柔婉缠日,剑与缎交错相对,终是日不掩月,月不盖日,你来我往之间难分伯仲。 但落在太乙真人眼里,这一局却是他胜了。 ——比起前次他出剑后却被困在月色里不得不停下招式找寻破局之法,这次他出剑后却是手下不停一剑又一剑向嫦娥削去,占尽先机使得嫦娥不得不一次次应对他的攻击。 就这样下去,待嫦娥急躁慌乱起来,就是他的致胜时刻! “嗡——” 种种思绪被骤然截断,望着那眨眼间就掠到身前的白练,太乙仓促抬剑挡在面前,才没被那犀利的白练打到脸。饶是如此,携太阴水华自面前倏然掠过的白练还是轻易割断了他的发丝。 身子向后踉跄一退,望着那飘忽落下最后淹没在茫茫海浪间的发丝,太乙眸中闪过一道惊诧之色。 这小仙娥竟能伤到他?! 而且……她那飘飘渺渺的白绫,竟能比他的剑招还快?! 然而嫦娥既有心借这场战斗磨炼自身,自然不会待太乙反应过来,再和他过家家似的你一招我一招比划下去。 趁着他猝然不及的时机,手腕来回摆动,手中长练也随之变换方向,携着太阴水华在海面上空划过一道又一道莹白月色,自四面八方朝太乙真人袭击而去! 那白练来势太快,抢占了先机的嫦娥又不肯见好就收,一击接一击势如破竹地直冲面门而来,仓促之间太乙真人唯有横剑去挡。 偏偏那白练飞速之余更是力似泰山压顶,每一击都狠狠砸在剑身之上,还往往溢出刺骨般寒冷的太阴水华,迫使他右手执剑勉力抵挡时,又不得不左手掐诀以三昧真火的炽热抵御那一波又一波阴寒之气。 而另一端的嫦娥,却是越打越顺,越打越痛快。 若说最初甩出长练之时,她还要费心操纵着力道轻重和方位去势,避免打偏落空,那么被好心的太乙真人“喂招”之后,她渐渐掌握了其中的规律。纵使隔着云气水雾,也可遥遥将白练精准甩在目标之处。 甚至,根据前世守阵时元始天尊传授过的玉虚道法,隐约瞧出太乙周身法力运转薄弱之处后,她的白练还能预判他的招式,提前将其截断! 再有,上次与西王母对招时,因是要以白练束缚住她的发辫,每一寸白练都需要施力,故而嫦娥是将太阴水华平均分布在了布匹之上,并无强弱之分。 而如今,她在只给大部分地方留下足以护住白练不断裂的太阴水华后,则是将更多法力涌向了与太乙长剑直接接触的白练两端。 远眺正在白练前举着左支右绌的太乙,嫦娥默默催动了太阴水华,果然,另一侧的太乙登时“啊呀”一声,却是被突如其来的凛冽寒气刮过了面门,惊骇之下不由惊呼出口。 手中剑还在艰难抵挡着似乎永无停息的白练,太乙神情难掩讶异——比起此前割落他发丝的那道太阴水华,这一道才是真正令他有不安之感的。 上一道他虽也没料到自己竟真能被伤到,但实则光华闪现之时他双目早已捕捉到了其攻势,不过是笃定自己不会被伤到,才放任了那划向额边碎发的袭击。 而这一道,乃是突如其来,他根本未曾发觉任何莹白光色,心神还在专注应对白练的击打,脸颊就被划了一道! 感受着脸颊上隐隐的痛意,太乙心头震荡,被桀骜占据的心神,终于在这一刹那冷静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阳光的微笑】这位姐妹,请查收这章打戏~ 啊写打戏真的好难,卡了三天来回修改,存稿都发完了…… 短期内不写了,不然得断更了(哭)魔/蝎/小/说/m/o/x/i/e/x/s/.c/o/m 140-160 第141章 “够了!” 双臂展开如大鹏展翅般向身后掠去,对着似乎还意犹未尽的嫦娥,太乙真人大喝一声,横剑在头顶示意就此停战。 若再打下去,他自然还有诸多手段与法宝可施展,更有自信能将这只有一段白绫的寒酸仙子打压下去。然而为了一时意气之争,若将广成子师兄交代的收徒大事耽误了,则是因小失大。来日回了玉虚宫,还免不了受师尊惩戒。 故而,被嫦娥打散了火气,太乙真人清醒过来后就不再纠缠,反倒能舍得下脸面,与这可同他战个有来有回的小仙子平等对话起来。 毕竟他就算再生性桀骜,至少也懂得洪荒中那唯一的至理——实力为尊。 他可以对任何生灵抱有淡漠蔑视的态度,唯独实力不逊于他的修士,为了自己的性命,为了来日的长生之道,能够叫他放低些许姿态。 饶是如此,手掩在脸上刺痛的部位,多年来受师弟们仰望乃至开宗立派为祖师爷的太乙真人,思及自己这许久没被损害过的颜面,斜睨着那正施施然将白练披挂在身上的仙子,仍旧按捺不住地冷哼一声:“哼,你倒是有几分本事!” “不过即便如此,灵珠子也是我命定的徒弟,不是你可阻拦的!” 语罢,他便掐诀驱使脚下青莲,欲转回陈塘关李府。 见他要停战,嫦娥也收起了白练,闻言语气平淡道:“灵珠子不在李府。” “什么?!” 太乙真人愕然转身,拧眉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师尊携封神榜回玉虚宫后,为他们师兄弟掐算时,分明算得他的徒弟会是灵珠子转世,将诞生为陈塘关总兵李靖的第三子。嫦娥这么说,分明就是在质疑师尊的卜算之道! 顶着太乙真人隐含斥责的目光,嫦娥从容地回答,只是比之此前好声好气的见礼,打过一架后,她此时语气却没那么温和了:“你应当知道,灵珠子出自娲皇宫。” “当日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后,与我一同主持大典的人族女仙亦是出自娲皇宫。大典结束后,她就将灵珠子交给了我当徒弟。” “什么?!” 听到这话,太乙真人是真坐不住了,他双眉紧蹙,盯着嫦娥质问道:“我的徒弟,你怎能先收了去?难道你收徒之前,竟都不会掐算一番你们之间是否有师徒缘分?!” 闻言,嫦娥面不改色,毫不心虚地推锅给了天道:“彼时封神榜已出,量劫即将开始,天机晦暗,我哪里掐算得出来?” “啊呀!”不用她提,太乙真人脱口而出的一瞬间也想到了这一层,闻言一听果真如此,偏偏又不能出言辱骂天道,无奈之下只得气恼地执剑朝碧海白浪劈砍几下,聊做发泄。 随意劈了两三下,激起一层层雪浪碧涛后,他冷静下来,抬起下巴去和嫦娥说:“我和他天生便有师徒缘分,你合该遵循天意,与他解了师徒关系,将他交给我!” “我就在此地等你,你速速带他前来!” 料定这出自天庭的小仙定然不敢违抗天意,语罢之后,他就好整以暇地等待着自己命中注定的徒弟。 可那白衣飘飘的仙子,却是动也未动,宛如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傻愣愣地立在半空之中。 太乙真人自然不会蠢到以为嫦娥是忽然聋了听不见他的话,见状眼神一厉,呵斥道:“怎么?你又想和我打?” “我告诉你,莫以为和我战了个有来有回就有多了不起!我不过是心中牵挂大事,才好心饶过了你!若非如此,我囊中法宝无数,哪里是你能比得过的!” 闻言,嫦娥脸上升起几分不解之色,蹙眉和他确认:“你……饶了我?” 面带疑惑地看向挂在两侧臂弯处的白绫,又转头望向太乙真人,目光落在他被自己白绫削去发尾的半截断发,和被他那白玉般的脸颊衬托得格外明显的一道赤色血痕,她诧异地挑了挑眉。 太乙真人梗着脖子呵斥她:“……看什么看?!” 恼羞成怒地别过脸,狠狠将自己那一缕碎发挽到耳后,他抬手掩着脸上的伤,无能狂怒地侧头咆哮:“不过是一招半式而已,真要拼个你死我活,你且瞧着吧!” 叹了口气,嫦娥敛眉肃容,郑重其事道:“我懂,就像有些男子虽然平时成绩班级垫底只能上个职高,但在某些预言中,却是到了高考时必定可以一鸣惊人,超过平日里成绩稳定优越的女子,成为传说中的清北选手!” 太乙真人:??? 这什么意思? 明明她神情一本正经,但莫名的,就感觉自己被深深讽刺了呢……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再张口驳斥回去,就见对面两次相逢都无比清傲的女子,忽而神情萧瑟,长长叹了口气。 嫦娥垂眸,怅然地想——唉,忘了忘了,这个时代,还没人能懂这后世末法时代的梗。 孤独,是她这重生之人的宿命呐…… 惆怅地摇摇头,她思绪重新回到正事上,在太乙真人惊疑不定满脸写着“她又要闹什么幺蛾子”的表情下,正色道:“而今天机晦涩,谁和谁有师徒缘分根本无从掐算。那孩子由我亲手助其化形,又已被我悉心教养了许久,前有养育她的义务,后有多日相处的情分……” “而今你张张嘴就要我将徒弟给你,可我焉能轻易将其托付与他人?” 听出她不愿放手,太乙真人双眉紧皱,警惕地抱紧怀中长剑:“那你待如何?” 咽了咽口水,他又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叫嚣了一句:“天意难违,我阐教也不是好惹的,我劝你不要负隅顽抗!” 哟,这还是个打不过就搬家长出来当靠山的。 嫦娥却是丝毫不怵,轻笑一声,她拎着身上披帛,举目望天:“真人此话就是说笑了,封神榜被赐下时小仙恰也位列天庭朝会,只听说了天意是要尔等犯下杀劫的修仙者入世渡劫,可未曾听说什么收徒之事。” 太乙面色一凛,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阐教二代弟子亲自入劫才是天道属意,乃至天道最盼望的场景就是他们个个扛不住最后全都上天庭受祂制约。如今他们纷纷下山收徒,实则不过是元始天尊为助弟子渡劫,才有了叫他们寻弟子挡灾的法子。 而将师徒缘分这层关系说出去或许还能唬唬不知内情之人,可在嫦娥这天庭神仙面前,却是徒惹人发笑了。毕竟所谓天意,在如今的三界,也不过是他们天庭众神的几句话罢了。 不过……太乙真人双目微凝,手掌暗暗握住了剑柄——对天意阴奉阳违的事他们阐教可以做,但话却不能如此大喇喇在光天化日之下说出来。 目光扫过太乙那并不平静的眉眼,嫦娥懒得再和他扯更多,只道:“你若执意要当我徒弟的师傅,我却也不会枉做恶人,断了我那徒儿的机缘。只是这孩子自小主意大、本领强,能不能被她看上眼,却要靠你自己了。” 从讶然的太乙真人面上收回视线,她挥袖转身,丢下一句“随我来吧”,便御起月光,向山脚村的方向徐徐飞去。 叫小灵詝自己考教太乙真人,却并非嫦娥心血来潮的决定。 最初助灵珠子化形之时,她打定的主意还是要斩断太乙真人与灵珠子的联系,不叫他们今生再做一对师徒。只是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她却逐渐有了新的想法。 一来嘛,咳,纵然有些惭愧,嫦娥也不得不承认,她是真没耐心长久照顾小孩儿。 她本就是个懒怠性子,若非有末法之劫在前头催着,为了活命不得不百般筹谋,即便重来一世,她说不得也会如前世那般,甘心当个靠王母所赐蟠桃续命的咸鱼小仙。 而照顾孩子这等事,实打实是天下第一等恼人累人的活儿。这些日子但凡灵詝在家,即便她定下心来要凝神修炼,最终却都不知不觉成了围着孩子转的场景。 所以啊,再找一个师傅帮她分担一二,最好叫小灵詝累得回家就蒙头大睡,就是她想出来的好办法啦~ 二来嘛,也当真是为了灵詝的修行考量。 嫦娥提升修为的道法来自于前世几位圣人的联手量身定制,适合她长久受太阴水华浸透出的阴寒体质,却未必适合天生擅长御火的灵珠子。 且她掌握的法术也多是用于守阵,而含煞气而生的灵珠子却更偏向于攻击。 是以,从道法和法术上来看,便是嫦娥也不得不承认,擅长御火和剑术的太乙真人无疑更适合做灵珠子的师傅。 三来嘛,则是嫦娥的道德感在作祟。 即便她因前世的种种传闻,很是看不惯太乙真人那些借殷夫人孕肚生徒、教导徒弟只管给法宝却不教善恶、弟子作恶又帮亲不帮理打杀受害者的举动…… 但对于一个弟子而言,能有这样护短的师傅,或许也是一种幸运。起码豹皮囊、火尖枪和金霞风火轮这些法宝,此时才创业起步的嫦娥可给不出来。 故此,就算是为了不叫灵詝因她丢了机缘,她也有必要叫孩子自己和太乙真人见一面。 默默为自己的贫穷掬了一把辛酸泪,嫦娥眺望向云层下半山腰上的神庙。 总之……找个财大气粗还护短的师傅一起养徒弟,未尝不是一种合作共赢新思路啊! ——詝哇,你的新师傅我已经带回来啦。能不能哄得他对你掏心掏肺掏法宝,可就看你的本事了~要是这辈子被我教了这么久,你都没上辈子的哪吒令太乙稀罕,那可就太让你大师傅我失望了。 ——好吧并不会,要是如此那就是太乙这家伙自己没眼光!大师傅和你一起唾弃他! 就在嫦娥暗戳戳盘算着怎么帮灵詝PUA太乙当个二十四孝好师傅之时,她身后御风而行的太乙真人,和神庙里用过晚膳后正和二师傅一起洗碗的小灵詝,莫名的,身上齐齐一寒。 这对未来的师徒在这一刻奇异地心有灵犀起来:不对,有妖魔要害我! 作者有话要说: 太乙真人:??? 第142章 “唔……所以现在,是这位仙师有意当我的师傅?” 听完了嫦娥交代的来龙去脉,灵詝双臂杵在桌前,双手捧起自己的脸,眨了眨眼,满脸好奇地看向负手而立的太乙真人。 大师傅肯定不会随便什么人都带回家里来,能让她帮着引荐给自己这个小孩的,那要不就是如玄师姨她们那般与她相交莫逆的姐妹,要不就是什么她觉得自己能轻易忽悠的傻瓜…… 眨了眨眼,她黑白分明的眸子澄澈如初,全然没有半分平日的狡黠之色,仿若她当真只是因好奇而在打量这位要当自己师傅的陌生人。 “不错,你我师徒缘分乃是天定,我收你为徒,正是秉承天意,”打量着面前的孩子,虽然还有些震惊师尊口中的男孩变成了女孩,但瞧着那张白白嫩嫩的小脸蛋,对上那双亮亮晶晶的大眼睛…… 太乙真人没出息地弯了弯眼——乖乖巧巧、可可爱爱的女徒弟,真的很招人稀罕啊! 故此,纵然还双手背后将身体绷得笔直,下巴也仍旧微微扬起,从发梢到脚尖都竭力维持着自己身为得道高人的气度…… 他情不自禁放软的温柔语气还是暴露了有几分激动的情绪:“吾乃是阐教弟子,师承圣人元始天尊。你拜入我门下,自此就有了天地间最显贵的出身,纵横三界不在话下!” 放出话来,太乙真人满意地一笑,自负听了自己这番话,但凡这孩子明白了点事,都必然要纳头便拜。 这天下间,凡有生灵,哪里会舍得错过阐教这等师门呢? 可就在他自鸣得意之时,小桌子后的女娃却是神色懵懂地眨了眨眼,而后从小椅子上跳下来,“噔噔噔”跑到嫦娥身边,用两根小胖胳膊环抱住她的腿,紧张兮兮地问:“大师傅,你是不要灵詝了吗?” 仰头瞧着嫦娥的小女娃睁大了双眼,眸中写满了乞求之色,本就软软糯糯的嗓音因拖长了尾音而更添了几分撒娇意味,话毕之后甚至还轻轻撅起了嘴巴…… 依太乙的性子,本该在灵詝没有立刻拜师时就心生羞恼,气愤这孩子没见识的。 然而一瞧女娃这可怜巴巴的模样,他自己就先软了三分心肠——唉,想来是这孩子化形之后都跟着嫦娥修行,突然要她随自己修行,她误会了是要被嫦娥舍弃,才难免因惶恐而抗拒的吧。 那厢太乙正暗暗盘算着待收徒之后,要如何叫徒弟发觉自己是个比嫦娥好出千倍万倍的师傅来。这厢,嫦娥低头打量着难得抱着自己撒娇的小灵詝,将她咕噜噜转着眼珠的模样看在眼里,则是不觉挑眉。 这小家伙,又在打着鬼主意啊…… 不过,她们师徒这次恐怕却是难得的心有灵犀了。 压抑下有些想要翘起的嘴角,嫦娥叹息一声,一脸惆怅地蹲下身子张开怀抱揽住她,语气温柔地帮小徒弟撑起了这场戏:“唉,大师傅怎么会不要我们小灵詝呢?” “只是这位阐教太乙真人当真是得道高人,他有心收你为徒,我也不好阻拦叫你失了一段机缘。”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便是太乙真人听了,也唯有含笑颔首。 “……”默默一瞥立在一旁的人族女仙牧,太乙压下心头古怪的感觉。这仙子分明在微笑,怎么他竟从她的笑容中莫名品出了几分诡异之色。 就好似……幼年被师尊和广成子师兄逗弄时,玉鼎那厮在一旁揣着手微笑时给他的感觉…… 绷着脸将那段并不算美好的童年囧事在脑海中驱散,太乙真人目光转移到一瞧就天真无邪的小女娃身上,暗暗嘲弄自己实在是想得太多。 ——就算嫦娥这家伙不怀好意有心陷害他,这小女童如此懵懂童真,又哪里会算计他?就算真要算计他,他都这把岁数了,早不是当年被师尊和师兄轻易坑得哇哇大哭的小娃娃了,又怎么可能会看不破她们的诡计? 为自己的成长而翘起了唇角,太乙真人胸有成竹地等待着新徒弟一脸崇敬地前来拜见自己。嫦娥都说自己是得道高人了,这孩子一定会激动得要给自己行大礼吧? 唉,弯腰拜两下便罢了,到底还是小孩子呢,若是非要给自己磕头,可别将头磕破了……实在不行,像抱嫦娥那样抱抱自己也好~ 就在他浮想联翩自己会如何像嫦娥一样将小女娃抱在怀中,甚至以他的力气和身高还能抱着她举高高之时,就听灵詝懵懂的嗓音再次响起:“得道高人……那他有什么可以教我的呀?” “我听他说了半天,也只听出来他的师门好厉害,没听出来他本人有什么本领呀?” 皱了皱鼻子,她又有些嫌弃地补充一句:“我这个岁数出门见了人,都不会只知道靠出身炫耀了。” 小娃娃的话不谙世事,落在太乙真人耳中却是有几分刺耳。 偏偏脱口而出之后,那孩子似乎自己也意识到了不妥,对上他惊愕投来的视线后,还神情瑟缩地搂紧了嫦娥的脖子,将自己的小脸埋在她的脖颈处,只露出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偷偷觑他。 饶是太乙真人再是什么一言不合就拔剑揍人的桀骜性子,对上这样的奶娃娃,也是升不起半分火气。 勉强抿抿唇,他挤出几分笑容,对那暗戳戳偷看自己的小娃娃柔声道:“我可以教你修道。” 嫦娥也怕灵詝玩得过火,当真将这位金主师傅给玩恼了,当下也适时附和他:“太乙真人修为高深,跟着他修行,你定能大有进益呢。” 闻言,小灵詝探出个小脑袋,似乎有些惊异地看向太乙真人。被她这般注视着,太乙不禁自矜一笑,自信地挺起了胸膛。 尔后,就见小女娃的目光在他和嫦娥身上来回扫视,似乎是在确认他们话语的真假。 片刻后,她那双圆润的小手又抓紧嫦娥的衣襟,小脑袋凑近到嫦娥耳畔,以在场所有神仙都能听得无比清晰的音量低声问:“那他和大师傅打起架来,能将您打败吗?” 太乙真人:“……” 嫦娥:“……” 视线在那仍残留着一道血痕的玉面上停顿片刻,默默向太乙投去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色,嫦娥沉默闭上了嘴。 太乙真人听到这句话后本就呼吸停滞了一刹,察觉嫦娥的目光后,更是羞恼得玉面上泛起一层薄薄红晕,就连耳垂处都染上了些许绯色。 那样子,任谁一瞧,就知道他肯定和嫦娥打过架,还没赢。 没法子,即使他再能“自我安慰”,顶多顶多也就是嘴硬两人打得不相上下罢了。至于打败嫦娥什么的……咳,有待努力,有待努力。 何况……眼神略有几分不自在地瞟了眼小娃娃那张嘴,太乙真人甚至有些怕自己将“实情”说出后,这还没学会看人脸色的孩子会再问他——“你可是出身阐教的得道高人,怎么连我大师傅都打不过?” 届时,那丢脸的可就不止他一人,还有整个阐教了。 毕竟,当日嫦娥在天庭击败慈航后,广成子师兄回了玉虚宫就遣人去打听了她的出身,彼时知晓她竟不过是侥幸得了西王母所赐灵药才升仙的小仙,他还笑话过慈航来着…… 而要是被洪荒大能们听说了他竟没能战胜这连个正经师门都没有的小仙,那悉心教导他多年的师尊,怕都得被他牵连遭人嘲笑了……一想到那个可能,太乙就不禁后背一冷。 而他和嫦娥的沉默在此时已经说明了一切,登时,不仅灵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连一直在一旁静观娥姐和徒弟套路太乙真人的牧,都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还是睁大了眼对上太乙那恼羞成怒的眼神后,她才勉力憋住笑垂下了眸子。 厉害啊娥姐,这不声不响的,竟然都能战胜阐教二代弟子了?! 不错不错,真是给咱们姐妹争气! 想到这里,牧又不禁有些想念此时此刻应当正在北俱芦洲杀妖的玄等几个姐妹,唉,几个月没见,也不知她们如今可好?若是听说了娥姐的事迹,定然要开怀得连夜举办个篝火晚会庆祝吧~ 略有些惆怅地抿抿唇,牧郑重其事地决定——嗯,睡前就把这消息传音给她们,让姐妹们都乐呵乐呵。 真好啊,当了神仙,一有八卦就可以和姐妹们分享,想见面也不过是开个月镜的工夫,根本不必如凡人那般忍受车马缓慢呢~ 浑然不知自己和嫦娥“打了个平手”的战绩就要被传扬出去,乃至可能被传播到北俱芦洲那妖族的地盘,太乙真人还在苦哈哈应对着未来徒弟一句又一句的疑问:“这样的话,那我跟着大师傅修道不就好啦?学修道,肯定要和更厉害的师傅学呀!” “还是你有什么别的本领?我二师傅会教导小动物,其他师姨们有的会阵法,有的会种粮食,有的会医术……这些我去和她们学就好啦,你要是没什么在这之外的本领,那我也没有可以和你学的呀……” 皱了皱鼻子,她似乎有些怕又一次伤害了这个大人的自尊心,于是又抱紧了嫦娥的脖颈,别过脸去轻声吐槽:“我可不是爱搬师门出去吓唬人的吹牛大王。” 除了道法外没啥特长·爱搬师门出去吓唬人的吹牛大王·太乙真人:“……” 嫦娥仙子,请问贵宝地的地缝在何处?且容我先钻一钻…… 今日之前,我还觉得我在这洪荒之中乃是数一数二的英才,怎么不过几个时辰,我就成求着人家拜师还被反过来嫌弃的废物了?!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嘴这么能说呢? 难道……这竟然也是量劫的一部分吗?天道莫非是想以这种法子,来打击他们这些大教弟子的自尊心? “嘶——” 太乙真人瞳孔微缩,心神俱荡——天道,恐怖如斯! 作者有话要说: 太乙真人:我自卑了呜呜呜呜 第143章 “簇簇——” 玉瓷般光滑洁白的手指抓起一把面粉,将其纷纷扬扬洒在了案板上那白白胖胖的面团上。 愣愣立在厨房外,太乙真人瞧着正专心致志揉面团的嫦娥,神情复杂而恍惚。 一个时辰前,鉴于他暂时无法想出自己有什么比灵詝的师傅和师姨们更为出色的技能,故而今日这师徒名分终究没立刻定下,而是在嫦娥打圆场的劝说下,采取了灵詝所说的折中办法。 ——设立试用期,等太乙真人证明他有资格教导自己后,再正式拜师。 突然就成为了要被徒弟进行全方位考察的新晋实习教师·太乙真人:“……” 罢了罢了,纵然心有不甘,觉得自己合该拥有更好的待遇,但即便是他自己都愿意拜厉害的大能为师,又何必苛责一个小娃娃呢。 故而,在含怒瞪了几眼那享受着小娃娃撒娇亲近的嫦娥后,他还是看似波澜不惊从善如流实则内心哭唧唧地接受了这个结局。 不过,名分是没定下,但身为师傅的职责,他则是责无旁贷地主动承担了起来—— 这不,即便到了晚上,他也立刻没离开神庙。 而是留下来陪伴那在月桂树下苦哈哈练拳的小灵詝,边在一旁又心疼又欣慰地观察她修行的进度,边通过目露欣赏、微笑颔首、抚掌称赞等一系列方式展现自己身为慈师的和善一面。 可就在他微微分神琢磨着自己能如何鸡蛋里挑骨头,找出嫦娥传授的这套拳法的不足之处,叫未来徒儿对自己刮目相看,意识到自己是个远比嫦娥更好的厉害师傅时,一阵“哐哐哐”的噪音骤然自神庙正殿后遥遥传来。 秉持着不能有任何人干扰自己好徒弟修行的负责想法,太乙当即就大步流星地循声而去,打算好好教训胆敢搞出这阵扰民噪音的狂徒。可谁知一路穿堂越廊到了这似乎是后厨的屋门前,映入眼帘的却是—— “什么?!你这是在给灵詝做宵夜?!” 不可置信地惊呼一声,太乙真人目光落在嫦娥那灵活揉着面团的双手上,实在无法相信,这双白日里还甩着白绫将他抽得有几分狼狈的手,此时竟被用来干这等凡人才做的活计?! 咽了咽口水,他不知自己是该嘲笑这双手主人的暴殄天物、自甘堕落、不务正业……还是该为自己竟然打不过这徒耗时光在此等口腹之欲上的俗人而羞愧。 略有些恍惚地随着嫦娥揉面的动作上下点着脑袋,竭力将复杂的思绪驱赶出脑海,太乙真人企图担起为人师长的责任,顿了顿后,正色问道:“这孩子不是开始修炼了吗?怎么还没能辟谷?” “辟谷是能辟谷了,”他的问题事关灵詝的修炼,嫦娥自然要坦诚相告,“只是孩子还在长身体,年纪又小,我就给她做些吃食。” 听她这一点儿不专业的教育理念,再瞧瞧那没多少灵气的凡间吃食,回过神来的太乙真人蹙起了眉,不赞同道:“她又不是不吃东西就要饿死的凡俗生灵!” “不叫她辟谷反而叫她接触这些东西,平白沾染上红尘俗气,可不利于修行!” 心知他这也是为灵詝修行好,纵然理念不同,嫦娥还是好声好气地和他解释:“放心,我有注意营养搭配,也会教导她修炼之时疏导消化,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且也就是这几年给她吃些东西,让她什么味道都尝尝,免得孩子长大以后见识不够,反而容易被不怀好意之辈以几口吃食轻易诱惑了去。” 这便是学后世末法绝境时代凡人的教育理念了,不说她不舍得自己徒弟吃非必要的苦,便是为了灵詝今后不被人忽悠,富养孩子也是必须的。 “这倒是……”这话倒是说到了太乙真人心里去,他太乙的徒弟合该成为这世上一等一尊贵的存在,焉能为几口吃的受委屈?! 不过……颇有些嫌弃地瞥了眼嫦娥手中的那团面,他撇嘴道:“这等半点儿灵气都没有的凡人食物,又哪里称得上有一星半点儿的诱惑力?” 这嫦娥分明是天庭的神仙,怎的竟如此寒酸,还亲手做这种面点?这玩意儿,还没有他金光洞桃园里随便一颗桃子来得诱人! 也是,广成子师兄说了她本就是个凡人,哪比得上自己自幼在昆仑见惯了洪荒宝物?以她的出身,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也是正常的。 瞟了眼这没见识的仙子,太乙真人被打击了一日的自信心终于恢复了几分,故作怜悯地叹息一声,背起手转过身慢悠悠往前庭走去了。 嫦娥不明所以地瞧了瞧他的背影,没看懂这人身上忽然散发的得意之感是源自于何处。 奇怪,都是洪荒的神仙,怎么总有那么些人,明明自己很普通,却又能那般自信? 罢了罢了,垂眸看向手下的面团,嫦娥浑不在意地想将其抛之于脑后——还是做夜宵比较重要。 …… 玉盘般的圆月高高悬挂在夜幕上,向人间大地散落下淡淡的光辉。 山巅之上,一间在一整块完整玉石中挖出的白玉屋屹立于林木之间,宽大屋顶在月色下映照出莹润的光泽。 太乙抬腿走进自己从豹皮囊中倒出的临时行宫里,落座盘膝后打算趁着夜深人静掐诀传音,告知广成子师兄自己的收徒计划正在稳进推动中。 不错,现在进展很是顺利啊,虽然还没证明自己有什么特殊本领的他暂时还只能当实习师傅,虽然碍于男女之别的他还得自己在神庙之外另寻住处…… 但他相信,所有的困难都终将被他不屈不挠的精神所克服,赶在十八年后西岐建立大周之前,自己定然能成功将灵詝收入门下! 顿了顿,太乙严谨地思索着一个问题——自己该不该事无巨细地交代所有事,例如他的未来徒弟竟然会对嫦娥所做的凡俗点心抱有满心期待…… 算了算了,这个就不写了,料那一团面也做不出什么珍馐来,灵詝也就是初初化形见识不足才会感兴趣,待她如自己一般修行日久,自然就不会为区区食欲所困了。嗯,尤其是在自己这个师傅的以身作则之下,她必然能够被熏陶出大教弟子的矜贵淡泊来! 正当太乙真人自鸣得意地微微一笑,而后欲再细细斟酌一番自己稍后禀告详情时的措辞之时,一缕袅袅炊烟自半山腰的神庙中悄然飘出,携着食材自有的清香甘甜气息,乘着悠悠山岚就扶摇之上钻入了他坐落在山巅的玉石行宫之中。 修行日久·矜贵淡泊·太乙真人:…… 下意识抽了抽鼻子,嗅着那萦绕在鼻翼间的陌生香气,他抬眸望向了窗外那轮圆月,一本正经地自言自语道:“如此风景,若是独享,未免有些可惜。圆月之夜,还是应当团圆才是。” …… 盈盈月光下,花叶繁盛的月桂树静静散发出馥郁香气,与面点的香味巧妙地糅合在一起,不仅没有半分冲突,反倒更添了几分醉人香甜。 树下石桌旁,也整整齐齐坐了四个人。 灵詝坐在为给她增高专门垫了层软垫的椅上,左瞧了瞧神色从容的大师傅,右瞅了瞅表情淡定的二师傅,再垂眸看了看整齐摞在盘子里的点心…… 迟疑片刻后,还是出声向对面端坐的不速之客问道:“您不是说,您对大师傅做的点心不感兴趣么?”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太乙真人,月色下更显莹润白嫩的小脸上写满了讶异。 太乙真人:“……” 长吸一口气,他从容淡定地一笑,语气平稳如寻常,满目慈爱地解释道:“为师尝遍洪荒珍馐,自然不会对这区区一盘点心感兴趣。” “只是这点心既然要入你的口,为师当然要亲自尝一尝,免得你误食了什么不益于修行的食物,却被忽略了去。” 说话间扯动了脸皮,面上尚未痊愈的血痕隐隐作痛,被这疼痛提醒了的太乙真人飞速瞟了眼这盘点心的厨师,又连忙补充了一句:“此外,也是为了能了解你的口味。” “为师平日逍遥四海,若遇到了合你口味的吃食,正好可以带给你。” 自觉理由充分没漏洞,对着面露恍然与动容之色的小灵詝,他脸上浮现出了雍容不迫的笑容。 没错,我就是如此贴心的好师傅!纯纯为了徒弟着想的好师傅! 在他对面,灵詝很是捧场地大力点了几下头,似乎全然相信了他的这番说辞。见状,太乙真人眼底笑容更为真切。 这般乖巧的好孩子,正该是自己这贴心好师傅命定的徒儿啊! 接着,在太乙真人同嫦娥、牧、白猿和白虎一般端坐在位子上,好整以暇等待着这好孩子侍奉自己享用点心时,就见这好孩子手起刀落—— 将第一块大的点心给了白虎,将第二块大的点心给了白猿,将第三块大的点心给了嫦娥,将第四块大的点心给了牧,将第五块大的点心给了她自己…… 手指颤巍巍对准自己盘中那比渣子都大不了多少的点心块,太乙真人自我怀疑地眨了眨眼,在确认自己没看错后,又恍恍惚惚地抬眼和灵詝确认:“这渣子……是给我的?!” 最后一个“的”字,他甚至差点因激动而破了音。 目光落在白虎和白猿那面前的盘子里,太乙想不明白,就这两只法力低微的妖兽,凭什么分的点心比自己的大了快三十倍了?! 这孩子瞧着不傻啊,怎么连最基础的平均分配都不明白呢?!!! 然后,他就看到这“好孩子”理所当然地点头:“是呀,是给您的!您不是说您自己对它不感兴趣,就是要检查食材和尝味道才吃吗?为了防止浪费,更是为了不叫您为难,我当然不能给您太多了呀!” 接着,她又满脸纯真地看了看白虎和白猿,奶声奶气道:“还是您厉害,哪像它们两个馋货,这点儿都不够它们填肚子的!若不是二师傅严令它们不许多吃,它们能一口把所有都吞了呢!” 说罢,小灵詝转回头来,对着他这位单纯贴心而不是“馋货”的好师傅露出了崇拜的神情,雀跃的目光更是明晃晃地呈现着“我这么乖巧懂事你是不是该夸夸我”的无声催促。 太乙真人:“……” 太乙真人缓缓对自己这“乖、巧、懂、事”的未来徒弟挤出了赞许的笑容。 呵,不过就是一点凡间的点心,定然只是闻着香,吃起来肯定不过尔尔。更重要的是,他俨然已经在小灵詝心里竖立了贴心慈爱的高大形象,这不比几块点心来得重要?! 嗯,没错,这肯定比几块点心重要呜呜呜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 太乙真人:真香! 第144章 月色浅浅从一轮玉盘上倾泻而下,越过轻轻摇曳的琼枝玉叶,洒落在昆仑山终年不化的厚雪上,为那洁白无瑕的雪色覆上了一层淡淡光晕,更显得这人间仙山圣洁绝尘。 高楼上,广成子缓缓放下酒盏,才饮下仙酿的口中喷吐出一团酒气,在冷寂雪色间迅速凝结成水雾,随后徐徐消散在盈盈月光下。 他目光越过窗子落在西面的绵延山脉上,不由蹙起了眉头,借着几分醉意道:“今日不与我阐教合作,来日你妖族彻底落败,且看你还能有几分风光!”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他因醉酒而透出一层红晕的脸颊微微一笑,大着舌头好似面前有人一般喃喃自语:“嘿嘿,今日还尊称你一声‘西王母’。” “何时你要是被赶出了西昆仑,天上又有了个‘王母’压着你,那时可就不知道能叫你什么了……” 絮絮叨叨自言自语说了一会儿醉话,将今日计划夭折又被西王母追着打了一架的郁闷发泄出去几分后,广成子甩了甩越发醉意朦胧的头颅,晃悠着站起身关上了门窗,脱履上床打算酣眠一番。 今天糟心事太多,又饮了酒,且先不修炼了。待明日,明日起来,他又是玉虚宫完美无瑕的首徒! “师兄?师兄!师兄你睡了吗师兄?!师兄你没睡对不对?师兄你快开门啊师兄!” 喋喋不休的催促声和“哐哐哐”的拍门声萦绕在耳畔,任凭他如何捂耳摇头都挥之不去,广成子忍着头疼呆滞地睁开眼,在发觉那狗狗祟祟的声音真实存在而非只是想象之后,机械般缓慢下床打开了门。 ——倒也不是出于什么慈悲心肠而不想举起番天印揍人,他又不是西方教那群打着“普度众生”旗号搞愚民之策忽悠拐卖无知散仙的家伙。 实在是那仙酿威力太大,他又正睡到昏沉时,骤然被吵起来,哪怕他是个得道仙人,此时也不免头脑发木,怔愣间根本反应不过来自己该干什么。 一开门,广成子就见到了自家太乙师弟那一脸欠揍的惊喜表情,以及那句更为欠揍的——“我就知道,师兄亦未寝!” 接着,头疼欲裂的他就被连夜赶回昆仑山的好师弟抓着—— 一面被迫听他那名为《收徒进展汇报》,实为《先被嫦娥暴打后被灵詝忽悠的悲惨一日心得总结》,一面被强拉硬拽着到了玉虚宫的桃园,陪他“一心为应劫大计着想于是勤勤恳恳自愿加夜班”的好师弟筛选色香味俱全的果树。 掀起下摆落座在树下玉石上,广成子揉了揉他也不知是被西王母那阵虎啸吼的,还是被那壶仙酿醉的,又或是被自家师弟传声魔音贯耳的,总之莫名有几分隐痛的额角,并不是很能理解自家师弟的脑回路。 “所以你连夜赶回山,就是为了来找果子投喂你的未来徒弟?” “你是不是忘了,师尊叫咱们收徒,是为了让徒弟替咱们应劫上天成神,可不是叫你倒贴宝物给天庭培养战神的!” 正撅着屁股吭哧吭哧刨坑挖树的太乙真人闻言,立刻就直起身挺起了胸膛,顶着张看似聪明睿智的玉面振振有词道:“师兄你这格局就小了,难道上了天当了神仙灵詝就不是我徒弟了?” “来日她要是在天庭挨了其他神仙欺负,那丢脸的不还是我这个授业恩师?” 瞧着他那一脸深以为然的神情,广成子多想提醒他,以现在的情形,就算未来那灵珠子化形的小家伙上天被欺负了,要丢脸也是先丢她大师傅嫦娥的脸。 至于他这个连二师傅之位都没捞着的实习期师傅,还未必有被牵连丢脸的资格呢。 只是念及自家师弟那脆弱的自尊心,他揉了揉额角,还是放弃了说出这扎心之语。 唉,身为首徒,就得时时刻刻关心师弟们的身心健康……他可真是太难了! 此时此刻,还真是想念就算搞事也只是默默跳槽,而非借着公事名义各种骚扰自己的赤精子师弟啊。 另一边,塞了几棵果树进豹皮囊后,太乙真人环视了一圈师尊桃园里的其余洪荒珍奇宝树,抬手摩挲着下巴,暗自琢磨着——师尊这里的果树好是好,就是和我金光洞桃园里的果树一样,大多都是只管涨修为的。 以灵詝这刚化形没多久的小身板,怕是顶不住,一吃下去就得爆体而亡啊…… 而且味道也没多好! 深感遗憾地一叹后,借着天边倾泻而下的月色,他暗暗觑了眼广成子师兄的脸色,见其虽倦容恹恹,到底没什么被自己扰了清梦的恼意…… 心下一宽,太乙真人搓起双手腆着脸试探地问:“师兄,你那桃源洞里我记得种了好多味道不错的果子,像什么‘碎絮蓝枝’,我小时候你老喂我的……” 广成子:“……” 他没好气地一翻眼皮,从怀中摸出一道符丢进太乙怀里,只想速速打发走这没眼力见儿的蠢师弟,好赶紧回去补觉:“朝着洞门丢过去就行了,想要什么你自己找。” 太乙真人一把接住符纸,对着一脸烦躁的师兄咧出个憨笑,旋即头都不回地就踩上青莲飞远了。 望着自家师弟那欠揍的背影,广成子无语地扶了扶额,摇摇晃晃地往自己的寝宫方向走。 唉,先好好睡一觉吧。等醒了之后,还得想想怎么和师尊禀报太乙师弟的收徒进展。 就他这近乎没有的进展,那哪里是能直接向上禀报啊? 还是得给他再重新筹谋筹谋,否则他被师尊骂得狗血淋头事小,若是误了应劫大事,最后让他自己填了封神榜就贻笑大方糟了…… 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近床边,广成子头疼地叹了口气——那时候,阐教可就要继赤精子师弟上天之后,再次成为三界笑柄了…… …… 随着圆月轮廓逐渐浅淡难寻,昏沉夜色渐渐从天际散去,橘金色的朝阳华光自东方漫延泼洒,染红了翻涌不息的浓白色云潮,也照亮了人间大地上广袤的山川河流。 阳光从上空洒落下来,为向阳伸展的玉色枝干染上一层橘黄光晕,衬得点缀其间的朱红色圆润果实更为鲜艳欲滴。 另一棵矮树上,碎絮般绵软雪白的椭圆花瓣围绕着浅粉蕊心层层叠叠缠绕出盛开的形状,坠在蓝莹莹枝杈上随着清风颤颤招展,起伏间逸散出沁凉如雪的冷香…… 灵詝睡眼惺忪地自床上坐起身,拥着被子发呆时就闻到了那不同于月桂花的彻透冷香,不由抽了抽鼻子,跪坐起来推开床畔的窗后,就见到了一棵又一棵显然并非凡俗植物的仙树,在她家神庙庭院中亭亭玉立着。 “哇——” 她不由发出了惊叹声。 这是什么情况? 有人连夜在她家挖坑栽树了? 这大晚上的不休息,也不嫌累吗? 不怕扰民被大师傅揍嘛? 太多太多的疑问在还未彻底苏醒的小脑袋瓜里来回蹦跶,使得她惊讶的神色滞留在了脸上,似乎被这仙境一般的庭院震慑得良久回不过神来。 就在这时,垂落摇曳如珠帘玉幕的一片半透明浅紫色花藤后,一道颀长身影拂柳分花而出,已不见血痕的玉面在花色掩映下更为俊朗,眼眸中笑意浅浅仿若盛着橘红色的暖曦,白衣大袖行走之间尽显逍遥随性…… ——正是挖了一夜树的太乙真人。 含笑觑了眼趴在窗前张大口的小灵詝,他脸上神色从容,语气淡然,半点儿瞧不出来大半夜还跑去好几座山头挖树的憔悴疲倦:“醒了?来吧,看看有哪种果子爱吃。” 在灵詝披上件衣服就急不可耐地趿履而出后,太乙真人闲庭信步般随意走到了她身边,为满目好奇的小女娃悉心讲解着:“这白藤上的小紫花名为‘紫霞琉璃盏’,你别看它每朵花都朝下垂落,其中却藏着甜味儿的果酿。” “看,除非这般将其采拮下倒过来,否则任凭花藤如何摇曳,其中果酿也都不会流下。” “这向阳而开的大黄花名为‘金阳奶黄碗’,花如其名,呐,拨开最外层这合拢的大花瓣,瞧,里面这唯一的小花瓣就好似一个完整的碗一样。” “来,你直接取下这‘碗’即可,这里面的花蜜口感和味道酷似奶牛族蒸出的乳酪,且刚取下时味道最佳,还泛着热气,很是适合当做早膳。” 温声教导着灵詝如何食用这金阳奶黄碗,见小女娃小心翼翼又地捧起大黄花品尝了一下,而后就双眼晶亮一脸崇拜地仰头对自己脆生生说了句“好吃”…… 太乙真人按捺不住越发痒的手掌,轻轻抚上了未来徒弟的小脑瓜,只觉自己这一夜的辛劳都是有意义的。 师兄还嘲讽他是给天庭培养战神,哼,也就是他没见过灵詝,否则他肯定比我还宠这乖孩子呢! 难怪凡人那个叫什么桀的皇帝会愿意为了宠妃一笑就不惜财宝使人裂锦,若是这香香软软的小徒弟能像昨日抱嫦娥一样亲昵抱住自己,就算把世间宝物都抢上昆仑给她取乐又算得了什么? 怀揣着迟早要得到灵詝怀抱的远大理想,太乙真人拍拍小女娃的肩,含笑指了指那栽满琪花瑶草的崭新庭院,示意她自己去探索一番。 注视着小女娃那雀跃不已穿梭在花草间的背影,他驻足在缀满白絮小花的蓝枝旁负手而立,缓缓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嫦娥呐嫦娥,枉你机关算尽,怕也料不到,昨夜你漫不经心的一语,竟为我指点了迷津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太乙真人:我好聪慧! 第145章 “以几口吃食轻易诱惑了去。” ——想着嫦娥这句话,太乙真人微微一笑。 他自然不愿叫他的徒弟被别人诱惑了去,但在自己还未将徒弟拐进门之前,倒不妨先化用此招,把孩子笼络住了。 于是,一夜过后,在他的辛勤劳动下,就有了神庙里这百花争艳的盛景。 相信这一院繁花,会叫灵詝乃至嫦娥都真切感受到—— 阐教,是何等财大气粗的存在!是多么值得广大清贫修仙者向往的修行圣地! 在这里,纵使你两袖清风不染红尘,也会有贴心又豪气的师尊,将你所需的一切修行资源慷慨赐下! 功法、丹药、符咒、法宝、仙果…… 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们给不出! 而此时此刻,远在西方的昆仑山上,还被仙酿影响着昏沉入睡的广成子,尚且不知他的桃源洞被自己的好师弟薅成了什么模样,更不知他们阐教在洪荒高大上的美好形象可能会随着他好师弟的大力宣传发生何等神奇变化…… 另一边,小灵詝看似捧着大黄花边吃边漫步于花草间,却是有意寻到了一处比她还高的花团,躲在其后确认不会被太乙真人看到动作后,才连忙低头将自己腰间的一只锦囊收进了另一只锦囊里。 ——那能保持果蔬新鲜度的锦囊里鼓鼓囊囊装满了各种珍奇果实,比太乙真人搬来的这些果树种类只多不少,果实还更大更甜,皆来自于前日回娲皇宫时小伙伴们的热情馈赠。 咳,略有些心虚地目光微微游移,灵詝自我安慰地想,虽然基本都是被扔下来要砸她的,但这怎么不算一种馈赠呢~ 回眸看了看实习师傅的方向,她又谨慎地把这只锦囊往深处戳了戳。 ——可不能让实习师傅发现自己有这么多果子,不然难得他有了点能为自己做的,要是又被打击得没了自信心,万一恼羞成怒之下甩手不干,那可就不妙—— 诶? 感慨的思绪戛然而止,灵詝惊愕意识到——好像也没什么损失啊? 有些惊讶地一歪头,她又琢磨了琢磨,虽然还没琢磨出没这便宜师傅之后会有什么损失,但还是决定先苟一苟。 毕竟啊,被大师傅按着蹲了这么久的马步,她早不是当初那个没摸清对手实力就急匆匆要打架的初始化形版灵珠子了~ …… 嫦娥:“……” 推开窗一片奇花异草映入眼帘后,她诡异地沉默了。 昨夜太乙真人去而复返的动静她听到了,只是几日来连续在娲皇宫、神庙和陈塘关之间奔波,她着实有些累了,又想好好消化一下与西王母、太乙真人对战时领悟的新招式,故而索性屏蔽了听觉专心修炼,外面就任由他折腾了。 左右,他也不至于把这山头掀了。 但她没想到,这位阐教上仙,是真有精力啊…… 目光落在花树下那道白色身影上,嫦娥不由肃然起敬。 太乙真人负手立在庭中,察觉了她崇拜的视线,脸上露出了淡然从容的微笑。 ——啊,又是一个被他这大手笔震撼住了的。 接着,这位“被震撼住了的”就面无表情地启唇了:“请问真人将这些果树栽在前庭,灵詝又该去何处练武呢?” 坐等被夸的太乙真人:? 转头瞧瞧昨晚那在月色下隐约看去好像确实宽阔得不像个寻常庭院的空间,那边上摆放着的十八般武器,以及此时被果树挤挤攘攘占满了的地面,他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被震撼住了的”再次面无表情地启唇:“你在牧的鱼塘里栽满了酸辣虾味莲,是打算把她的鱼苗都辣死么?” 沉默中的太乙真人再次转头看向被红彤彤的莲花铺满了的池塘,在目及红色莲叶缝隙间那一条条翻着白眼挺着滚圆肚皮浮在水面上的小鱼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哦,他昨晚还心疼小徒弟竟然只能在这小水池里扑腾呢,原来那池子不是给她培养水性的啊…… 不以为意转回头来打算辩解的他只听“哐”得一声响,在发现是某位名为牧的人族女仙大力打开窗户而后一动不动地朝他发射死亡视线后,再次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咳,声明,他可不是怕了她,他只是……只是不愿与她这个残魂一般计较,免得被人说倚强凌弱而已! 嗯,没错,就是这样! 他可是堂堂阐教上仙,才不会恃强凌弱呢! …… 由于未经主人同意且没有了解好土地规划就擅自下手进行园林设计,早膳时,太乙真人预想中众星捧月的完美场景并未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嫦娥和牧勒令他在今日之内要将所有果树移植到后院,不许再占着前庭位置的狼狈场景。 太乙真人不服气,试图争取道:“也没必要全都移走吧?留下练武和养鱼的地方不就够了?这么大个院子空空荡荡的多不好看!留几棵花树点缀一下,不是更好?” 嫦娥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边夹鱼肉馅包子边反问他:“我这是神庙,来此的不仅有仙友与妖族,还有叩拜人族女仙的凡人。若有凡人好奇之下误食了仙果爆体而亡,这因果真人你来担?” 被鱼肉馅辣到了的牧灌下一大口仙露后,侧眸上下打量了太乙一眼,而后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哑着嗓子不留情面地吐槽道:“一劫还未渡,就这么急不可耐地再给自己惹祸,你是生怕你们阐教过得太安稳?” 太乙真人、太乙真人默默攥紧了筷子。 要不是看你刚才尖叫飞奔着抢救鱼苗的样子那么惨烈,本真人定叫你个残魂感受一番何谓魂飞魄散的大恐怖! 不过,这一夜及一早晨的辛苦终究没有完全白费,想着他要一棵棵重新栽种那些难伺候的仙果树,嫦娥沉吟片刻后,和他商议道:“本来想等灵詝的岚师姨空闲时教她的,既然正好出了这码子事……” “不若就让灵詝跟真人一起吧?顺道和你学学栽种果木的门道。” 折腾了这么久终于为自己折腾来了一门课的授课权,毫不夸张地说,太乙真人执筷的手登时就激动得一抖,差点把外皮滑嫩的鱼肉包子给甩出去。 而第一次吃上辣味鱼肉包的小灵詝刚偷偷抠了块肉馅塞到白虎那迫不及待张大了的虎口里,正悄咪咪斜眼等着欣赏白虎被辣哭了的模样呢,就忽然被临时插了一节名为植树实践实为免费使唤童工的课…… 当即就意识到自己小动作暴露了的小灵詝,这下子甭管白虎被辣得泪汪汪的模样有多滑稽,她都笑不出来了。 ——唉!大师傅怎么眼睛就那么尖呢!!! …… 如此还算风平浪静地过了一个上午,直到用午膳时,太乙真人再次对嫦娥和牧的教育方法提出了质疑。 “什么?一会儿她要下山和凡人小孩玩?!” 他差点没管理好身为得道高人那一向淡然从容的清贵仪态,手上夹着酸辣味鱼肉的筷子更是差点被抛了出去。 说不清是震惊更多还是气恼更甚,他重重地将筷子搁下,拧眉质问嫦娥:“你为人师长,焉能如此对她的修行不上心?” “她既已开始修行了,怎能平白浪费大好时光,将时间花在与修行无关的事情上?而且还是叫她和凡人小孩玩!” 看了看懵懂嚼着肉的小女娃,太乙真人愤愤地为自己的小徒弟仗义执言道:“你就不怕她和凡人牵扯过深,最后乱了心性,染了因果?!” 目光中流露出愤懑不平之色,他紧抿双唇怒视嫦娥。 ——若是这厮不愿改邪归正让灵詝每一日都勤勉修炼争取早日踏上长生之道,又或是不能给自己一个合理解释的话,就算拼着再被她拿白绫抽脸,他也定要带孩子回昆仑,绝不能让她耽误了自己徒弟的前程! 然而面对他的质疑,嫦娥还慢条斯理斟酌着措辞呢,嚼完了鱼肉的小灵詝就先气鼓鼓开口了:“我怎么就不能和凡人小孩玩了?” “我本来就是个小孩,和小孩玩才是对的吧?要是成天跟着大人玩,肯定得被你们坑着干一大堆活儿!” “啪”得把筷子放在碗上,她又气恼又委屈地声讨太乙真人:“你还说你会是我最好的师傅呢,就因为你,我一个上午挖了多少坑?!还吹嘘自己是堂堂的仙人,那你怎么不变个法术让树自己挖坑埋自己?!” “这是仙树,必须得由修行者如此亲手伺候着,”无奈地对小孩解释了一句,瞧着她泪眼汪汪的大眼睛,太乙真人也知道上午这才化形不久还被嫦娥暂时束缚住了先天法力的孩子是真累着了。 出于身为罪魁祸首的愧疚之情,他顿了顿,才放轻了声音耐心地劝徒弟:“你此时下山和凡人接触,对修行当真没多少益处,为师是为了你好。” 说着,他又拉出自己的亲眼见闻来佐证:“你阐教的师伯、师叔们,如广成子、玉鼎那般不染红尘的,都养成了淡泊心性,早早就踏上了长生大道。” “而在凡世中浸淫许久的,例如有个姓姜的,在凡间待到三十多岁才上山,结果几十年过去了,头发都花白了,也没修出个什么法术来。” 撇撇嘴,太乙带着几分嫌弃地叹息一声,抚上小孩的头顶语重心长地劝她:“说不得,就连现在的你都能轻易将他揍一顿呢。” “所以啊,乖灵詝,听为师的,以后少和凡人接触!” 瞧着他那苦口婆心的模样,再瞥了眼被他说得有点惊骇可又很是不舍远离小伙伴们的徒弟,嫦娥一锤定音道:“这样吧,反正离量劫还有十几年,有的是时间尝试怎么教灵詝更好。真人若是不放心,就给自己和她三年时间——” “若这三年她因接触凡人而耽误了修行,不用你说,我也定然会将她和凡俗阻隔开。可若是没有,还请你就不要再对此有所置喙。” 作者有话要说: 姐妹们看看我专栏里的预收吧~ 啊啊啊有时候我都觉得我预收好好玩,甚至想断更这本去写预收(不是)(捂脸)(暴敲键盘企图疯狂演奏一曲《野蜂飞舞》)(发现自己音痴什么都弹不出来绝望摆烂)(含泪打起精神写下一章) 第146章 雨后几日天都是晴的,暖煦的天光没有云彩阻拦,从天上慷慨地泼洒而下,落在了山脚村的山野之间。 道旁横枝上的碧叶似乎也沾染上了阳光的色彩,从边缘开始渐渐泛起了金黄,在初秋微凉的风中缓缓摇晃,与不远处田野里恰好也蜕变出浅金色的麦浪相映成辉。 青黄交映的繁茂树木间,畏缩于秋风的寒凉,等待小神童的孩子们肩挨着肩围坐在一处,企图通过抱团取暖的方式相互传递温暖。 直至遥遥瞧见了蹦蹦跶跶而来的灵詝,他们才齐刷刷站起身,将小神童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同她打招呼:“灵詝姐姐/妹妹你来啦~今天大家要做的活儿我统计好啦~” “咱们今天学什么呀?我这几天都有好好复习哟~” 对于灵詝而言,这几日又是跑了趟娲皇宫,又是多了个实习师傅,发生了太多事,好似这样和小伙伴们玩耍的悠闲时光也过了很久一般。 但对那些神仙纷争一无所知的凡人孩子们,则只知道牧托钱大爷传给他们的话——这几日小神童是因雨天山路泥泞才没下山的。 故而,比起心绪还沉浸在思考如何能在三个师傅一天十二时辰全方位看管下顺利摸鱼的灵詝,他们的所思所想就很简单了——今天天气这么好,灵詝姐姐/妹妹又可以教他们知识啦~ 若说最初跟随灵詝学习时,这些从未上过学堂的平民孩子们还只是抱着好奇心懵懵懂懂地被动接受。 那么这些日子以来,发觉自己的日子因知识而发生了堪称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后,他们对于学习这件事,就逐渐迸发出无比积极主动的主观能动性了。 哪怕身为小孩的阅历和智慧还不足以令他们明白,在这个知识被贵族垄断的时代,他们获得了多么大的机缘。 可单单只是考出好成绩后获得的丰厚奖励,和利用知识帮助家里解决困难后的成就感,都已然能够使他们那追逐利益和渴求肯定的人类天性驱动他们向往学习了。 灵詝被小伙伴们簇拥着,左右瞧了瞧朋友们那一双双因好奇和激动而微微睁大的眼睛,感受着大家伙儿的信赖和崇拜,小小的胸膛里也不禁涌上了一股热流。 或许是骄傲,又或许是纯粹的开心,总之都令她不知不觉间暂且忘却了烦恼,将太乙真人抛掷在了脑后,转而兴致勃勃地投入了自己蓬勃发展的教学事业之中。 一目十行地浏览完王秀儿统计好的朋友们要帮家里做的活儿,她抬起头侧目望向那在秋风中起伏如浪的麦田,微微一笑:“今天,我们干完活儿后,学度量衡!” 兴致勃勃开始给小伙伴们分配任务的小灵詝却不知道,此时此刻,正有一双眼睛在默默注视着他们。 不,准确地说,是一道神识——太乙真人的神识。 此前为了灵詝是否要接触凡人小孩的事,他与嫦娥、灵詝有了分歧。虽说当时被嫦娥压制下了,但有长年累月的修行经验打底,他心中仍旧不认同另两者的论调,坚信耽于凡尘定会误了修行。 于是,一是为了证明自己观点的正确性,二是为了确保未来徒弟不会在不知不觉间被尘世纷扰害了修行,用过午膳后,太乙真人就以要清净修炼为理由,马不停蹄地回到山顶玉室里,抽出一缕神识浮游在了灵詝身旁。 哼,他要亲自看着那群凡人小孩!但凡他们有要带坏小灵詝的势头,他一个指头就能将他们拿下! 盘腿端坐在蒲团上,以这一缕神识观察着山脚村的孩子们,太乙真人逐渐蹙起了眉头。 这群凡人小孩是有几分可爱,这他承认。毕竟洪荒之中,无论是哪个种族的幼崽,都是种群中最可爱的存在。可…… 目光落在那一张张流着鼻涕的小脸,一片片沾着泥巴的衣摆上,五感六觉无比灵敏乃至到了敏感程度的太乙真人简直难以忍受到要发狂! 就算灵詝不会沾染上他们身上的污垢,单单知道她曾将这些看在眼里、闻在鼻中,他就恨不得当场甩出十个八个清净术给她!不行不行,傍晚她回山上用膳时,必须得让她进门前先好好清理一番! 痛苦地皱起了脸,太乙真人越发庆幸自己要收为徒的是灵珠子化形的先天神童,而非如其他师兄弟一般得收普通凡人出身的小孩。否则每日瞧着徒弟那一身肮脏的模样,他都得恶心地静不下心修炼! 暗暗叹了一口气,他打定主意——一定要早日将小灵詝拐上昆仑山,那里远离污秽人间,终年只有洁白无瑕的飞雪和四季如春的仙景,那才是他徒弟该待的地方! 不停给自己加油打气,痛苦的太乙真人终于再次鼓起勇气,探出神识继续去瞧小徒弟要带着这些脏小孩做什么平白浪费时间的事。 见灵詝给孩子们分配要干的活儿时,不仅根据这些孩子自身的能力、特长来分配其负责的部分,也考虑到了公平,使得每人都恰到好处地出了近乎平等的力,最终叫所有孩子都心服口服乃至迫不及待地领了自己的任务去做…… 他不禁微微一怔——这般从容指挥他人的风采,竟有几分早年玉虚宫隔壁西王母麾下妖将们指挥小兵列阵时的影子。 不过妖族大军早在妖庭覆灭之时就湮灭在了洪荒历史的尘埃里,太乙真人虽有些感怀量劫之威,却也没有多想,只是与有荣焉地一笑。 ——不愧是自己命定的徒弟,果然天生不凡。 来日她按师尊掐算当了西周的先锋官,定然也是一员能在斗将之时杀得敌人落花流水的骁将。 山脚村里,浑然不知自己已被寄予了厚望的小灵詝拍拍手,和王秀儿确认大家都已经干净利索地完成了早已熟能生巧的日常活计后,就轻松愉悦地开始了今日的教学。 她先是粗略介绍了一遍米、亩、斤等与田地相关的度量衡,待出身农户的小伙伴们对其有了个大概的概念后,才说出接下来的计划:“呐,这个东西叫尺子。你们拿上它,去量一量村里的地,看看村里一共有多少亩种田的地~” 她说完之后,山脚村的孩子们还没反应,太乙真人已驱动着自己的神识扫过了山脚村的田地。 说来,或许是因这村子乃是由零零散散逃难到此的凡人组成的,被村民们以家庭为单位各自开垦到如今,田地也就零零散散地分布在村子周围,东一块西一块,大一块小一块,方一块圆一块,没有任何规划,更不讲究什么形状。 神识晃了一圈回来,他心上不由升起了几分担忧。这测量土地的事,于他这神仙自然不在话下。纵使量劫将至天机晦暗,这等无关劫难的事还是只需动指一掐就能有结论的。 可若是换了凡人,莫说其中的算学之道深奥叵测,仅仅只是测量长宽这等事,或许就要消耗这群小胳膊小腿的凡人小孩许多精力。 神识扫向一脸懵懂的傻孩子们,太乙真人眉头拧得更紧了——小灵詝虽将一切规划得不能再好,但这群凡人小孩瞧着却没她那等灵秀,更没有自己掐算的法术,也不知他们是否能顺利完成自己的部分? 可别拖了灵詝的后腿…… 完不成任务事小,惹得小灵詝闷闷不乐哭鼻子可就不妙了! 怀着实习师傅那满腹对未来徒弟的深切担忧关心之情,他从那缕神识中抽出几丝,除了时刻关注着灵詝安宁的,其余皆随风跟上了山脚村的孩子们。 罢了罢了,实在不行,等这些凡人小孩们要搞砸了时,自己就暗自出手帮一帮吧。左右不过是一点儿仙力,相比于自己昨夜运树栽树用去的那些,都不过只是沧海一粟而已。 紧接着,心绪不佳的太乙真人就见那些“一脸懵懂的傻孩子们”,在没有灵詝的指挥下,似乎早有默契地迅速站成了队列,尔后一队队地拿着尺子向田野小跑而去。 在凡人大人们那习以为常的神情下,这些孩子很快就以队为单位开始了测量任务,有大孩子拿尺子在量,有小孩子根据测量结果在记录,还有动作领先的队伍已凑在一起开始计算了起来。 一时间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英雄并无用武之地的太乙真人:“……” 狐疑地观察了半晌,他仍旧不是很相信这些凡人小孩的能力,于是在神识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嘴里似乎念叨着什么口诀之后,意随心动,凝神打算悄摸摸去听一耳朵。 且让他来听听,难道嫦娥竟将掐算的法术传给了这些凡人小孩? 若是如此,那他晚膳时可就要好好耻笑耻笑她了——这群小孩瞧着平平无奇,甚至身上还缠绕着死气。将法术教给他们,等他们死了不过是没有任何好处的竹篮打水一场空,而若他们没死…… 那命途被改的因果,可就要嫦娥这个传授法术的神仙来承担了! 以几句隐晦箴言或凡人手段改写命途的因果于神仙而言或许不过是小事,但其中要是动用了大量仙法逆天而行,那可就等着被天庭问责吧。 他倒是想看看,这个当日言辞凿凿要为维护天条而抓慈航的天庭仙子,自己犯了天规之后,又能不能做到束手就擒! 怀着幸灾乐祸的美好心情,太乙真人一面畅想着嫦娥被逮回天庭再也无法和自己抢徒弟的美好未来,一面侧耳去听凡人小孩们嘀嘀咕咕念叨着的口诀——“派乘二方……” 太乙真人:??? 这是什么口诀?!他堂堂一个阐教高人,竟是闻所未闻?! 作者有话要说: 太乙真人:S=πr2?啥玩意儿??? 第147章 一整日天空都万里无云,当黄昏时分来临,红彤彤的夕阳光自连绵起伏的群山间铺陈而下,渡过光影下粼粼流淌的溪流,漫延在广袤大地上,与金色渐染的麦田恍若无痕般融合为一体,好似整片天地本就是一面完整的金红色绸缎。 可如斯美景,在这片土地上,却鲜少有人能分神欣赏片刻—— 农人们结束了一日的劳作,扛着农具挺着疲倦的身体走向家中; 孩子们计算完了本队所有人负责的田亩大小,带着再三验算过的数字奔赴向等候在树下的小神童; 太乙、太乙真人呆坐在玉屋中,对自己神识看到的一切感到不可置信——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 师尊、师兄弟们谁懂啊?! 他——太乙! 他堂堂阐教二代弟子太乙,他堂堂清微教教主太乙,他竟然没搞懂这群凡人小孩儿是怎么算出那些数字的!!! 晃了晃脑袋,太乙真人收回那几丝分到孩子们身上的神识,不死心地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却只能承认——没有人在暗中布下幻阵扭曲他的所见所闻。 可这就更让人绝望了好吗?!!! 以他修炼了几千年的眼界推断,他分辨不出那些孩子口中念叨的口诀是什么神仙法术,只有两个原因—— 一来,凭他而今的修为,只要未达到圣人级别或是天道本身的修行者,就不可能在他丝毫难以察觉的情形下动用仙气、鬼气等各种一系列非凡手段。 故而,若这群孩子当真是念了什么法诀才算出来的,那他们一个个就根本不是平平无奇的凡人小孩,而是洪荒暗中隐藏的一群天道圣人! 哈! 太乙真人情不自禁地“哈”了一声,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荒唐。 圣人之境有多难成就洪荒之中无生灵不知,若是这群才十岁左右的孩子都是圣人,那他们这些勤勉修炼几千年的仙人,还有什么脸自鸣得意?干脆也别修炼了,收拾了包袱各自回家自生自灭去吧! 更不必提,天道哪里会容得下那么多的野生圣人存在?还是如此聚集成群…… 要知道,就连自己师尊和他的两位同生兄弟,只是三位圣人,都在天道的忌惮下,不得不从同居昆仑发展为分家别居,甚至因此衍生了一系列误会与龌龊…… 默默为自家总被糟心傻弟弟误会的师尊掬了把辛酸泪,太乙沉默着将这个猜测甩出了脑海。 要是这世上真能有那么多圣人,那都等不到自己无意间发现后神识惊动对方最终被其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再泯灭魂魄,天道就能为了维持三界稳定而马不停蹄地来处理。 既然这种孩子们修为远超于他的揣测不成立,那么即便再荒唐,太乙真人也不得不往另一个方向猜了——他们用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法术!只是普通的凡人手段! 可这怎么可能呢? 太乙真人不愿相信,也无法相信。 要知道,虽然对他这个神仙来说,估量这片土地里有多少亩的农田,不过是扫视一眼的工夫。 可若要他完全不动用神仙手段,那就是个要耗费许多天和精力才能完成的了——找一堆大小相同的碎布,将其铺盖在田地里,最后计算一共用了多少块布,再将它们的面积加起来…… 光是铺布,就得铺个好几日! 这还是他聪慧过人才想出来的法子呢,若换了黄龙那几个愚钝的师弟,说不得一个恼羞成怒就把这些土地喷火烧了,然后他们再晃着那本就不太灵光的脑子得意洋洋地说什么这千里赤地已寻不见田,就没必要再计算了。 总而言之,太乙真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仅凭凡人小孩儿的能力,能轻易将这些纷落在不同位置还大小、形状皆不相同的地,在一个下午之内轻轻松松就给算出来! 再次不死心地掐起了诀,对照着那些队伍负责的部分,他一处又一处地掐算了对应田地各自的面积,随后与凡人小孩们汇报给灵詝的成果一一比对…… 啊啊啊啊! 这些人类幼崽到底是什么回事?!为什么竟然和他得出的结果一模一样?!他们到底耍了什么花招?!! 目光越过自下方袅袅升起的炊烟,俯瞰着山脚下那些身影如蝼蚁般渺小的凡人孩子,打量着他们那一张张笑得傻兮兮的小脸蛋,太乙真人眸色渐深。 来日方长,他迟早能揪出这背后暗藏的阴谋诡计! 呵,若他们胆敢修习什么祸害三界的歪门邪道,他太乙绝不会轻饶了去! 怀着如此拯救洪荒的凌云壮志,太乙真人雄赳赳气昂昂地站起身,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门,雄赳赳气昂昂地向山腰处行去。 半山腰上神庙里已升起了香飘十里的袅袅炊烟,现在走下去,正好赶上开饭。 为了拯救洪荒,他一定要吃得饱饱的,这样斩妖除魔之时才会更有力气! 如此雄赳赳气昂昂地夹了一块酸辣虾味鱼块后,这位认定山脚村孩子们中定有妖孽才有如此本领的阐教高人,就愕然听到了灵詝和嫦娥交流今日教学心得的对话,旋即愕然惊呼出声:“什么?!这本领是嫦娥教你的?!” “什么?!这只是完全不用法术的数学公式?等等……‘数学’二字是哪两个字?‘术法’的‘术’吗?再等等……‘公式’又是个什么东西?!” 接着,太乙真人就对上了灵詝的双眼,解读一番后,他发现这个才化形没几个月的孩子目光中,写满了“这种笨蛋问题怎么会被你这个大人问出来”的诧异…… 之后,他又扫到了嫦娥的脸庞,再次解读一番后,他发现这个没有正经门派只是自学成才的仙子神情里,写满了“这家伙竟然偷看孩子们玩耍还偷学知识还没学会”的惊疑…… 最后,还是好心的牧打破僵局出言给他解了围,只听她耐心给他讲解了一下不是“术学”而是“数学”,以及“公式”又是一种何等神奇的存在。 忽然被塞了满脑子数学知识的太乙真人:“……” 不过哪怕学数学学到双目发直,他还是敏锐地在牧娓娓道来的语气中,听出了这位不过是蛮荒时期人族部落首领出身的残魂,那饱含了“这就是阐教如今的教学水平吗”的震惊,以及“唉怎么说他也是个要脸面的人我还是在孩子面前维护点儿他尊严吧”的无奈…… 忽然就发现自己竟成了此处学识垫底,还要被一个自己一直没放在眼里的虚弱残魂照顾自尊心的太乙真人:“……” 怎么说呢,真是既羞愧,又叫人忍不住感动呢。 怀揣着满心温热的感动之情,对着正扯起袖子给灵詝盛饭的牧,他一手将自己的碗递了过去,大声道:“盛满!” 盛满!必须盛满! 呜呜呜,今天过得又累又倍受打击,他要多吃几碗饭才能治愈自己受伤的心灵…… …… 接下来的时光,对于太乙真人而言,快得宛如白驹过隙,每日似乎一睁眼一闭眼就过去了,全然没有在金光洞独自修行时那悠然清闲的快活,反倒像回到了幼时在玉虚宫被师尊和师兄们盯着修炼一般,日子疲惫却也充实。 只是比起从前被逼修行时的不情不愿,此时的他,却是充满了嫦娥说的那什么“主观能动性”—— 每日用过早膳后,就精神抖擞地和小灵詝排排坐,等着嫦娥或牧拿出那一大摞并非仙锦、竹简而是叫做“纸张”的东西,给他们讲数学、物理学、养殖学、农学等一系列凡人智慧所诞生出的学问。 不太熟练地用名为“铅笔”的笔记录着那些据说要考的知识点,太乙真人双眸烁烁,从前那双因常常斜睨起来俯瞰着凡人而颇显淡漠高傲的眼眸,此时仰望着黑板上凡人探索出的知识,却是盈满了求知如渴的赤诚与谦逊。 自然,在嫦娥她们面前,他也是有意隐瞒了自己一些小心思的。 首先,通过他自己的学习,他可以验证出这到底是不是牧口中的凡人学问。毕竟他和那人族残魂也不过才认识几日,万一她是怀有祸心的邪魔外道…… 他可不能被她的温言软语所惑,轻易就中了她的计! 哼,他也会时时特别盯着她,不给她作乱机会的! 其次,莫说是身为阐教二代弟子他太乙在洪荒一向是受人仰望的对象,就是在阐教之中,他也是师兄弟们公认的厉害人物。 既然如此,他怎能容忍自己还不如牧这个人族残魂、嫦娥这个天庭小仙和灵詝这个未来弟子学识渊博? 若是那样,他岂不就是成了这地方除了白猿、白虎外垫底的头号傻瓜?! 那还不被这些人笑死?! 最后,则是他更为隐晦的一点想法。虽然对于这门叫做数学的学问他还只是入门的基础阶段,但在懵懵懂懂之中,他却惊异地发现了一件事——这学问,或许与阵法中的玄妙变化息息相关! 从前嘛,他是懒得理阵法这等歪道的。在他看来,还是剑法、枪法那些法术更为顺手,打起架来也更威风凛凛。阵法什么的嘛,只有截教那些不思进取的家伙才会花大把时间去埋头钻研。 可而今量劫将至,按师尊的筹谋,未来他们和截教的师兄弟姐妹们对上后,免不了要去他们的阵法中走一遭。到那时,他们阐教弟子若是对这些阵势一无所知,可就是自动放弃天时地利,羊入虎口了…… 故而,在惊觉出这数学的几分玄妙后,太乙真人就强行按捺住了激动又震惊的心情,打着关心灵詝学习进展的借口,故作漫不经心地落座在了书房里,实则一日不落下、时刻不懈怠地将那些知识谨记在了脑海里。 至于理解没理解嘛…… 咳,他可是堂堂高人,怎么可能连这么点凡人知识都理解不了?何况就算没理解透彻,他还可以把记忆从神识中调出来交给广成子师兄嘛!师兄学会了,那不就等于他也学会了~ 嘿嘿嘿嘿,不愧是他,今夜就去找师兄给他复制记忆!相信师兄一定亦未寝吧~ 太乙真人身旁,察觉到了他莫名扬起的古怪笑声,本就因边上多了个时刻监督自己导致自己无法上课摸鱼而心情悲愤的小灵詝默默坐远了。 九仙山桃源洞里,恍恍惚惚发现了自己桃园被近乎洗劫一空的狼藉场景后,广成子默然不语地垂眸擦拭起了番天印。 糟心师弟什么的,砸一顿就好了。 师弟啊师弟,今夜你要是再来,那可就被怪师兄我手下不留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乙真人:数学好难呜呜呜呜 第148章 时光匆匆如水,似乎才只是埋头学了几日,庭前风景就变幻了模样。 神庙前庭的池塘边,拜某位不知名师兄所赐鼻青脸肿的太乙真人,伸手捧起散发着香甜热气的金阳奶黄碗,舒展身体歪在紫霞琉璃盏花藤编织而成的玉色躺椅上,目光却是恍惚出神地落在庭院边那一排树上。 那只是一排凡间的树,不是紫霞琉璃盏、碎絮蓝枝那等蕴含灵力的仙果花树,与这超凡脱俗的神庙实在是不配。 之所以会出现在此处,却是当日他将自己趁夜移植而来的仙树连根拔起栽到后院后,嫦娥瞧了瞧那满地大坑形成的一片狼藉,蹙了蹙眉,遂提起披帛含笑礼貌地问他是否能移几棵凡间的树来。 彼时刚栽完仙树灰头土脸的太乙真人:“……” 眼神紧盯着那随风摇摆的白绫,正欲施个清净诀的手僵立在身前,他咽了咽口水,拔起腿就往山间树林里去了。 ——哼,他才不是怕她再抽自己,他只是也看不惯那些大坑! 到底是心有愤懑,他虽当真去找了几棵树回来栽上,却特意没找那些长得挺拔葱郁能给这庭院增色的,亦没寻那同一品类能整整齐齐栽成一排的,而是找了好几棵病病歪歪不同种的树,七扭八歪地插在了地里。 不过此时惹他瞩目的,倒不是那些树如何化腐朽为神奇长成了什么笔挺粗壮的模样,而是那树上的叶子,竟都在不知不觉间,从初初栽下时普普通通的青绿,变为了此时的金黄色。 且那金黄有些太浓郁了,落在小小薄薄的叶片上,就好似一捧金黄色的阳光沉沉坠在枝头,压得枝叶难以承受到似要脱枝而去,于是时刻处于将落未落的萧瑟摇摆之中。 这对于太乙真人而言,倒真是个稀罕景儿。 他长年在昆仑山和乾元山中的洞府里修炼,其中虽也设有桃园,栽了赤橙黄绿青蓝紫黑白等等各色仙树。 然有着灵气滋养、灵泉浇灌,桃园内可谓是四季如春,那些蕴含灵气的花草更是常开不败,未曾显露出半分生机消散的茫然无措之感。 至于昆仑山桃园外的景色就不必说了,苍茫大雪中红梅傲然独舞,唯有勃勃生机,哪见昏沉绝望。 是以,虽已过了几千个春秋,但此时此刻于太乙真人而言,倒还当真是第一次见了人间秋景。 唔……啜了口金阳奶黄碗中奶香四溢的仙酿,他眯了眯眼,唇畔勾着一丝恬淡惬意的笑。虽有些不适应,可还算有趣。 目光又落在池塘边的碧色身影上,眼瞧着牧看似气恼实则失笑地去拧白虎的耳朵,教训被抓了个现行后蔫头蔫脑的它不可以再偷吃鱼苗…… 太乙真人摩挲了摩挲手指,忽觉这一日三顿的凡人日子果真磨人,往常自己手痒可都是欲提剑去何处斩妖除魔,而如今…… 垂眸想了想,似乎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也被这小残魂拽着耳朵教训一顿,顶多丢点脸。但丢脸也就是在这院子的范围内,这些日子他丢脸丢得多了,难道还差这一次? 想通之后,念头通达,神清气爽,太乙真人遂不再犹豫,趁着牧背对着自己时,就要伸出手去探她腰间放鱼食的荷包…… 嗯? 刚刚伸出的手顿在半空,当同一时刻感受到身后细微风动的牧敏锐转身回看之时,他却是神色一动,抽回手指抵在了唇间,示意她不要出声打扰。而他自己,则是更为专注在了那缕随灵詝下山的神识上—— 群山被秋日染成了金黄色,山下的麦田也不遑多让,彻底抽去那青葱的翠色,化作了一片金黄的水波,盛着暖煦的光色在凉风中摇荡。 这时,就在那田野边,正有一群孩子推着个怪模怪样的大东西,缓缓下了田地。 ——那便是太乙真人今日等着用来配下午茶的热闹了。 那日他见灵詝交代山脚村小孩们去测量各家土地,还当她只是要教这些凡人小孩们关于农事的度量衡。直至她收了他们的测量结果,又叫他们回家后和大人打听自家往年的粮食收割数据,他才隐约听出几分不对劲来。 然而他太乙真人,堂堂阐教上仙,便是干活儿那侍弄的也是洪荒罕见的仙树琼花,又何曾将他高高在上的视线投向过区区凡人粮食? 故而,他虽意识到了灵詝是要插手村民们的农作,却也没看出她在打什么主意。 他没看出来不要紧,左右这事于他这个仙人也只是个乐子,闲散时事不关己地瞧一瞧也就罢了。 可对于以土地为生的村民们,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焉能不在意?怎敢不在意? 故而,在愕然发觉其他家的孩子也被小神童教导着打听农事后,村人聚在一起商量了半宿,还是鼓起勇气,去请教小神童所为何事了。 而当他们听闻灵詝是有意带孩子们做一座收割麦子的机器,好帮助他们尽快完成秋收时,反应却是各不相同。 若说全然不相信灵詝能带着孩子们做到,那是不会的。 被神庙里神仙惩戒的钱、孙两家人还在苦哈哈还着债再做不了恶事,让全村人都不必再辛辛苦苦洗衣服、洗碗、接水浇地的大水车还在河边一丝不苟地运转着,孩子们跟着小神童设陷阱后捉到的猎物也都换成了满满当当的贝币在屋子地里埋着…… 如此种种堪称神迹的事实,早叫山脚村的村民们对神庙里的两位道姑和小神童心服口服,再不敢有任何质疑了。 只是纵然再相信她们,事关土地,村民们又哪里能够轻忽呢? 辛辛苦苦一年到头就为了这么几亩地,若是被糟蹋了,那不止心血白费,未来一年的口粮更不知能在何处着落。 是以,一听灵詝是要对他们的农田下手,村民们嘴上没说,却已经忍耐不住面面相觑了起来。 灵詝倒也没逼着他们当场同意,不说她这几个月接触下来,已经逐渐能体恤普通凡人的不易了。单单是为了大师傅教导的“不做吃力不讨好”的傻事,她都不会强压着别人做事。 否则她明明是好心,最后却仅仅因为态度问题就被人倒打一耙,那岂不是冤枉得很? 幸而,山脚村的村民们没辜负她的希望,抓住了这次机缘。 更具体来说,是吴家和周家,一家因为地多舍得出一亩来给她实验,另一家是因为受了神庙道姑救命治腿的恩,兼之身为猎户本就不靠土地为生,于是也咬咬牙贡献出了自家那一亩三分地。 而今日,就是灵詝和小伙伴们做的机器第一次亮相的时刻了。 太乙真人目光从麦田边紧张又忐忑的村民们身上淡淡掠过,不去多瞧这些有眼无珠看不出他未来徒弟本事的愚钝凡人,最终落在了那一家大机器上。听灵詝介绍,这叫什么“收割机”,顾名思义,就是能收割麦子的。 只是他神识将这怪模怪样的机器扫了又扫,也都没扫明白,这看上去只是由凡间铁、木组成的玩意儿,他怎么探查也都没有灵气运转的玩意儿,这据说不过是灵詝叫麦的残魂师姨琢磨出来的玩意儿…… 是如何能做到灵詝所说的那样——只要有人在前头拉着,它就能自己完成收割、脱粒等一系列工序。 这种结果,在太乙真人几千年的经验里,并不算稀奇,随便来个能施诀的小修士即可做到。可这种手段,这种全然与法术无关的手段,就实在骇人了! 麦一个区区人族出身的残魂,当真能做出这等东西?! 怀揣着震惊、疑惑等种种复杂情绪,才有了这日用过午膳后,没挥挥袖碗也不洗就上山顶打坐,而是在神庙庭院里耐心等待的太乙真人——他定要好好观察观察,那东西是靠什么运转的! 就在这万众期待之中,孩子们也开始行动了。 站在最前面拉绳的是郑小壮,因他爹娘没同意献出自家地给收割机试运营,这孩子深觉在小伙伴们面前颜面扫地,于是当灵詝问有谁愿意拉机器时,他头一个就举了手。 此时,他双肩上绑着绳子,弯着身子一步步向前走,倒还真是有模有样,叫隐在村民中的郑家人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随着郑小壮起步,收割机也缓缓动了。 圆形的木头轮子被裹在宽厚的大兽皮带中,在错落不平的田地内如履平地般前行起来,巨大而坚硬的轮子将阻挡在前方的泥块石粒统统碾压成粉末,不多时便轻快又势不可挡地向前进了。 原本村民们还以为由郑小壮来拉,是因为他在这群孩子里最壮实,力气最大。 直到此时此刻瞧着郑小壮轻轻松松的背影,他们才意识到,凭着机器本身,除了启动的那一下,之后或许根本不需多大的力气,哪怕仅仅是王秀儿、周大丫那样大一点的女孩子,可能都能轻松驱使着它运转! 而随着收割机的稳步前行,田野中,出现了让人目眩神迷的一幕——深渊巨口般的巨型铁铲子被安装在收割机最前方,紧贴在地面上匍匐前行。高大的麦子根部被铲倒后,就一排排齐刷刷向收割机的方向倒了下去。 不同于平日里风吹麦浪的此起彼伏,这时麦田的变化,是如同队列那般整齐划一的动作,是巨压之下难以抵抗的无力顺从。那并非不痛不痒的湖泊涟漪,而是带有震慑性的摧枯拉朽,是区区一个凡人孩童也能铲平天地的波澜壮阔。 赤金的光穿破云层洒落在麦田上,似乎也被那火热的劳动场面所震慑,飞溅入了村民们的眼中,映出了他们心底莫名燃起的一点火星——这才是农作的样子!这合该是我们的样子! 目光下意识游移避过凡人的目光,怔忪收回神识,太乙真人莫名失语。 作者有话要说: 嫦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第149章 高悬头顶的骄阳徐徐西沉,天空不再被纯粹的金黄色占据,橘红色的霞光逐渐漫延,晕染过蒸腾翻涌的彤云,覆盖过层林尽染的山峦,向着此时此刻仍在田间聚集的人们流淌而去。 山脚村村民却浑然无意于去欣赏那云蒸霞蔚的美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田间的收割机上。 半人高的麦浪能淹没孩童那矮小的身影,却淹不没他身后那巨型收割机的庞然浩大。巨物以势不可挡的气势碾压下一切阻挡,却又以闲庭漫步般的姿态游走于田野之间。 深秋的风轻轻吹拂而过,吹歪了沉沉的麦穗,拂乱了金黄的光晕,却拦不住它行进间独特又曼妙的韵律。 郑小壮的爹为了养活自家那个胖娃娃,逃难到山脚村后,并不似其他村民那般躲在村中不出去只过自己男耕女织的小日子,而是时不时收了村民们的农作物带出村售卖。在村民之间,他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的了。 可饶是如此,眺望着那收割机,他却只觉这简直超出了他平生所见。 打量着自家儿子拉收割机时那越发悠然自得,甚至开始摇晃脑袋哼起歌谣了的模样,郑父揉了揉眼,喃喃道:“这哪里像是做农活?这根本就是在散步啊!” 方才孩子刚开始使劲时,他与自家娘子还心疼自家养的胖娃娃受了委屈了。可这会儿,瞧他那挺着脖子得意洋洋的显摆样儿……他这个当爹的都没眼看了! 就在村民们的翘首以盼下,郑小壮终于收完了吴村长家的几亩地。虽原本吴家只叫他收一亩地,但这孩子收完一亩后仍觉意犹未尽,竟不知不觉就拉着收割机走向了旁边的地。 而那时正处于震惊中的吴家人好似也没反应过来,最后还真眼睁睁看着他一溜烟把近处几块地都收完了。 此时见他要拉着机器回田头来展示成果,看了一日热闹的村民们也未舍得离去,三三两两围绕在吴家田边,痴迷地盯着那叫做收割机的东西。 他们可是看了一下午,往日要吴村长家一家老小收好些日子的麦子,凭着这个机器,郑小壮一个人就在几个时辰内收完了。 但最叫他们牵肠挂肚抓心挠肝的还不是这机器收割的效率,而是此时此刻那些麦子的下落——他们看得清楚,麦子被割进了前头大铲子里,机器后头洒出来的却是秸秆碎屑,没有一颗麦粒。 ——既然如此,那些麦粒都去了哪里?辛辛苦苦种地一整年,不就是为了这些麦粒吗,若是它们不见了,那可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怀揣着诸多猜测,村民们团团围住拉机器上来的郑小壮,怕自己粗手粗脚弄坏了宝贝不敢帮他推收割机,只七嘴八舌地问:“麦粒呢?麦粒去哪儿了?” 忽然被乌泱泱一大群大人们围起来追问,郑小壮吓了一跳,但一听他们的问题后,脸上又挂上了洋洋得意的笑,踮着脚尖伸手指挥他们:“把那个盖子掀起来就能看到了!哎呦我太矮了够不到,爹你帮我一下!” “啊?哦!哦……”忽然被点名的郑父也吓了一跳,有心想帮自家孩子去掀盖子,可手都伸出去了,又怕自己下手没个轻重弄坏了这收割机,又怕自己手脏把它弄脏了,手在半空中来来回回半天竟怎么都摸不下去。 还是和王秀儿等小伙伴一直跟在收割机不远处记录实验数据的灵詝等不及了,穿过自发让开的人群后,她脚尖一点跃上收割机,弯腰把盖子掀了起来。 “哇!”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在人群中响起,村民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去看那大木盆里的景象后,皆情不自禁地瞠目结舌,惊呼出了声——木盆内不是大家担忧的乱七八糟被搅烂的麦穗,而是一堆颗粒分明的麦粒! 天边的霞光被木盆盛起来,浮在麦粒之上,为金色的颗粒覆上了一层橘金色的浅光,晕晕生辉,却并不刺眼。一时之间,这些村民们看惯了的平常粮食,竟好似都成了什么金光灿灿的神物! 牵挂着自家收成而钻到了人群最前排的吴村长神情恍惚了许久,这时候忽而喃喃自语:“这收割机不仅割麦子的速度那么快,还把麦粒给脱下来了?这岂不是节省了一整道的工序?!” 这、这实在是叫人忍不住激动! 若家家都能用上这机器,往年令人苦不堪言几乎累到去了半条命的秋收,又算得上什么?!只消走一趟,就能做完两件事! 以后割完麦子之后,再不用一遍遍去捶打它们脱壳,最后还得一点点捡起来了! 越来越多的村民意识到了这机器那令人难以置信甚至惊骇不已的奇妙之处—— 纵然经过自家孩子们几个月的熏陶,也亲眼瞧见了他们在村头亲手搭建这机器的场景,能够明白过来这是由他们自家那些凡人孩子通过学习做成的,而并非什么神仙降下的神迹…… 但目睹了这远远超出他们想象,即便在梦中都不敢奢望的壮阔场景后,他们又如何能不为其的神奇非凡而感到心神震荡呢? 一时之间,哪怕再竭力抑制自己的激动之情,免得自己做出下跪磕头那些惹小神童不快的愚昧之举,村民们还是不由地眼含热泪起来。 想起那据说孩子们会总结实验结果再继续优化量产,争取十日之内让家家都用上这收割机的美好景象,他们又情不自禁地去看小神童的身影。 方才为了掀开盖子,灵詝跃上了收割机上,这时候还没下来。 此时村民们仰头去看她,却见她为了干活今日没穿广袖翩翩的浅色道袍,而是换上了一身方便的黑衣,袖口和裤腿都妥妥帖帖收束在了身上,长得越发长的头发也被发带牢牢绑了起来,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如同传说中神仙那般飘逸飞扬…… 但此刻她那凉凉秋风中随风飘扬的一抹发带,那在朦胧霞光中更显莹莹流光的白玉脸盘,和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眼眸,还是叫大家的心莫名安定了下来——小神童,果真是神仙童子啊…… 甚至,他们的内心深处,更不禁浮起了一丝微妙的想法——她说学习有用,这可实在是太有用了啊!是不是……其实她之所以能成为神仙,就是因为学习? 罢了罢了,不管是不是,总之今后自家的孩子,一定都得好好学习! …… “灵詝……” 在山脚村村民们静默着仰望灵詝之时,神庙中也有一人,正怔怔望着她。 ——正是太乙真人。 村民们瞧着灵詝被光晕笼罩的模样,只以为那是晚霞洒落,与落在他们自己身上的光并没有什么不同。可修为高深又见识广博的太乙真人却辨得出来,那不是普通的霞光,那是…… ——“功德金光?!”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还以为是神识传错了画面,于是脚踩青莲浮在空中,定定望着天空中那道投落在灵詝周身的玄妙光柱。 还、还真是功德金光啊…… 有些失魂落魄地自空中降落下来,他心绪复杂地瞧了瞧山下那群什么都不知道的凡人,又将目光投向池塘边给鱼苗调试着水温的牧。 “你……你看到了吗?”他相信,哪怕这残魂再无知,也能懂得自己此刻在说什么。 孰料,牧分明在点头,脸上却并无半分诧异。 太乙真人不可置信,他冲到牧的面前,企图向她科普一番功德金光是多么难得的存在。 ——是即便以他师尊太乙真人的圣人之能也要珍惜的宝物,是和他们阐教师兄弟平日装样子打出的金光截然不同的光芒,是要是有很多这东西那他根本不必发愁渡不过量劫的保命符…… 可张了张口后,对上牧平静的目光,他就知道,这些都不必他说了——她都懂,她什么都懂。 可为什么,明知道此物何等珍贵,你竟能如此坦然处之,丝毫不为之心潮澎湃呢?难道你一个小小残魂,竟比我这阐教上仙的定力还足? 他这么想了,也这么问出了前一句。 牧微微一怔,旋即有些诧异地反问他:“你不知道吗?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当日,我们这些当考官的人族女仙,都得过功德金光。” 那日三界众生皆将考试大典的景象看在眼中,他难道不记得了? 太乙真人当然记得,彼时他与玉鼎师兄正在一处,两人还内涵过一番这是祂有意打压自己这样淡泊红尘外的得道修士,才故意给天庭那些为祂做鹰犬的神仙们造势呢。 可这如何能同日而语? 以灵詝娲皇宫的出身,可未必能得祂偏心啊! 不给她设置劫难就不错了,否则他又为何敢笃定收了灵詝当徒弟,自己就可以免去亲身入劫的下场? 当然这话是不能和牧说的,他只分辩道:“可你们当时做的事,是造福三界众生的,得功德金光不以为奇。但灵詝这……她只是给凡人做了农具啊!还是教凡人自己做的!” “她除了个脑子和嘴外什么都没出,如何就能有功德金光了?” 说话间,神识又在山下转了转,掠过那几个灵詝的小伙伴后,太乙真人更崩溃了:“怎么就连凡人小孩,身上也有了?!” 虽然王秀儿、郑小壮他们得到的功德金光比起灵詝的不过沧海一粟那般渺小,但…… 凭什么啊?! 祂对自己和阐教师兄弟们那么抠门,却对这几个小孩那么偏爱?! 难道就连祂,在面对幼崽的时候,也不能做到真正的一视同仁、万物平等吗?! 今年已几千岁高龄的太乙真人表示,这个不尊老只爱幼的洪荒——没救了……没救了啊!!! 而牧看着他心态崩了的模样,却是更为讶异了,问道:“谁说灵詝只是给凡人做了个农具那样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太乙真人:天道不公! 第150章 “什、什么意思?” 太乙真人不明白牧这话何意,灵詝每日做的事他都遣了神识去观察,没见她做了什么其它的事啊。难道说…… 他神色一凛,种种思绪在脑海中翻涌——难道灵詝竟有法子能瞒过自己的神识? 那是什么法子? 又是嫦娥传给她的? 她都瞒了自己做过什么? 她为什么要瞒自己? 牧一瞧就知道他又在胡思乱想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无奈解释道:“这功德金光想来不止是为了一台收割机,或许还是因灵詝引导了这些孩子自己学习、研究如何创造收割机。” 太乙真人不解:“那又如何?” 就见这道他一直瞧不上的残魂倏然间正色起来,以一种他难以捉摸的语气缓缓道:“于寿命短暂的人族而言,将探寻真理的心火世世代代传承下去,如何不是一件功在千秋的大功德呢?” 霞光穿透牧的残魂,秋风掠过之时,光摇魂荡,橘红色在碧蓝池塘上方飘游流转。映上她若隐若现的清秀面容,竟将那浅浅淡淡的笑颜晕染为一片惊艳的绮丽。 太乙真人怔忪凝视着牧,启唇微张,半晌后,落下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 时光如流水般匆匆逝去,山脚村的村民们才刚拉着自家崭新的收割机收完麦子,一场大雪就在所有人未曾预料到的时候陡然降临了。 鹅毛般的雪从乌色云层间沸沸扬扬泼洒而下,恍若要将人间的一切覆盖泯灭。 顷刻间,苍灰色山峦就披上了一层洁白雪毯,而山下错落的房屋和田地,也逐渐被雪色所淹没,不见了各形各状的建筑,亦再难听到遥遥散开的欢声笑语。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这场大雪中,陷入了凝滞与沉寂。 这时,一道不掩讶异的声音在山间雪色中倏然响起——“他真和灵詝一起下山了?还是陪她去帮村民们检查房子?” 纵使亲眼目送着太乙真人跟在灵詝身边出了门,嫦娥还有些不敢相信。亲自下山接触凡人,还为他们做事……这还是那个眼高于顶的太乙真人吗? 是以一关上门,她就按捺不住惊讶,提裙踏雪凑到牧身边八卦了起来:“我早觉得他不对劲了,从收割机出来那天以后,他就没再冷嘲热讽凡人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呀可惜,我那天就不该一心修炼,谁知道竟然错过了一个大瓜!” 瞧着她八卦时眉飞色舞的稀奇模样,牧不由失笑,边逗弄着本该顺应天性进入冬眠,结果却被自己硬生生从洞里拽起来训练自制力的黑熊妖,边慢悠悠抬眸逗她:“娥姐啊,不是你自己说的,要以进步的目光看待事物,可能他就是进步了呢?” “不对,不对,”嫦娥手抬起来,摩挲在下巴上,若有所思地“啧啧”两声,在姐妹面前毫不掩饰自己对太乙真人那高傲性情的嫌弃之色,“几千年都没进步,这才短短几日就进步了?我看没那么简单……” “哦!我明白了!”她一砸手心,双眼微亮,振振有词,“那天有功德金光降下对不对?” “定是如此!他们阐教上下都可喜欢金光了,说不定他就是眼馋功德金光,才想陪着灵詝下山的。毕竟灵詝前几日帮村民们加固屋子,也是用的新技术,说不定就能给他蹭上点功德呢!” 清亮的眼又是一眨,此时不必在小徒弟和阐教高人面前端着,嫦娥脸上自然流露出来几分俏皮刁钻之色,揶揄他道:“又或者,他是越来越发现灵詝自己太厉害,怕再不下手就没什么能收买灵詝拜他为师了。” “所以……他就打算趁着陪伴孩子的时候,使劲引诱她拜师!” 顺手给黑熊妖灌了一口冰冰凉凉很能提神的仙露,牧转头将瓶子里剩下的仙露递给了她眼看着就要开始放飞自我的娥姐,含笑调侃她:“来,喝口水润润喉。反正一个下午就咱们姐妹俩,有的是时间讨论。” 她倒是没觉得太乙真人藏了多大祸心,想来娥姐也没将她自己说的话当真,否则此刻早该追出门去保护灵詝别被太乙趁人不备拐去昆仑了。但左右无事,喂喂妖兽,喝喝仙露,看看雪景,聊聊八卦,岂不快活~ 至于背后说人坏话好不好嘛……咳,这怎么能叫“背后说人坏话”呢?这不过是两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师傅,生怕自家小徒弟被坏人算计了,所以苦心孤诣地在讨论各种人性发展的可能性嘛~ 另一边,嫦娥接了瓶子就要饮下,才刚仰起头,手却倏然顿在半空中——有人传音。 芜的声音遥遥传来,穿过了轻盈飞舞的雪,捎来了山野间毒雾迷障的熏然腥臭气:“娥姐,杨家有变!” 旋即,一片仙锦轻飘飘在漫天雪色间落下,却是芜来不及和她多说,直接传送了片仙锦叫她自己读取附在其上的记忆。 嫦娥轻轻一眨眼,这段时间杨家遭遇的种种已尽数在她脑海中轮转而过。脸色微微一沉,她转头对牧快速交代:“我要出门一趟,不知何时可回来。灵詝就托付给你了,若是太乙真人当真要抢她走……” 目光在牧那仍未彻底凝实的魂魄上顿了一顿,她掏出一根月桂枝交给牧,正色道:“告诉灵詝乖巧些免得被外人欺负,我回来后定会想办法救她。而你——牧妹,你魂魄不全,绝不能像上次在娲皇宫那般冲动……万事要以自己安危为重,一定!” 说完,在牧怔然的视线中,嫦娥无暇再多言,架起月光,就匆匆向东方而去了。 …… 大陆西边山脚村在下着雪,东方的仙岛上却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碧青云丝恍若烟雾般悠然游移而至,载着几船鳞次栉比的玉宇琼楼,荡出几首翩跹婀娜的妙舞清歌,在天边拖曳出一道道缥缈超凡的云痕。 有那禽族的小妖修瞧着心里痒痒,扑扇着稚嫩可爱的彩色翅膀,一头钻入了云丝之间,掉落下几片细细小小的羽毛绒丝,落向东海上广阔的岛屿。 岛屿四面停靠了许许多多的船,或豪奢华丽的宝船,或古朴简雅的扁舟,此时都规规矩矩整整齐齐排在了码头,随着潮汐缓缓起伏。 有那东海小水妖被海面上的热闹动静吸引也纷纷甩尾而来,或是小龙在水底下围绕着宝船默默对比这波来客的财力可能胜过自家龙宫,或是鲛人躲在礁石后静静听着可有人的歌声能比自己的更动人心弦,或是蚌精藏在石缝里悄悄去看那些船上可有比自己壳子里更大更圆更亮的珠子…… 上了码头再往里走,便是各种琼枝玉树围成的林子。 林中万芳争艳,各色各状的鲜花在广阔大道边粲然绽放,散发出馥郁芬芳。亦有鸟雀婉转啼鸣,每每在枝桠间跳动,便有缤纷落英陪着莺歌燕舞飘然而下。 不时还有小蝴蝶精和小蜻蜓精闪着半透明薄翅轻盈落在繁盛如锦的花枝上,艰难捧起比自己身子还要庞大的半开花苞,眨着大眼睛羞答答问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是否要买花盏里的果露解渴。 走兽族的小妖们则更偏向于出卖苦力,几只浑身雪白的小鹿、小羊“哒哒”奔来,而后乖顺卧下露出平摊柔滑的背部,抢起了载客的生意。 客人们啜着果露乘着小兽穿过林子,视野就随之开阔起来,只是面前的场景也更为热闹喧嚣了。 宽敞大路上游人如织,穿着广袖宽袍气质飘逸的人族修士,顶着牛角猪耳憨态可掬的妖族幼崽,乃至套着灰衫黑衣打扮神秘的蒙面客人……此时皆奇妙地在这大路上和谐共处了起来。 那悠闲漫步的神态,那放松舒展的身体,全然没有在外闯荡时的小心谨慎。 道路两旁则设有许多摊位,说是摊位其实不过是老板在地上铺个布就开始叫卖罢了,布上摆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古怪商品。 什么各仙岛的旅游通行券,龙宫百里外的最佳观赏视角位,录有鲛人歌声的海螺,能叫人在海底漫步的泡泡,套在脚下后就能长出绮丽鱼尾的鲛纱袜,某日海面上升起的第一缕霞光,压在舌下后就再不会卡刺的鱼鳞,会在被蒸熟前自己脱壳的螃蟹…… 没有什么能帮修炼者立地成仙的仙丹妙药,反倒净是些颇有意趣的小玩意儿。纵然客人没带灵石,拿凡间的贝币付钱也是可以的。 而在这些小摊之后,则是沿街的大商铺、大酒楼,雕梁画栋又不失大气壮阔的建筑前挂起了高高的招牌,两侧招展的彩旗上则绣有象征自家背景的徽印。 这里面的东西就更高级了,刀枪剑戟等各式各样适配各种境界的法宝,辟谷丹、清净诀等一系列修仙界基础功法,能帮修仙者增强勇气的酒酿,吃下后可聆听金鳌岛圣人一瞬教诲的佳肴…… 这些对于初入修仙界的生灵而言就珍贵许多了,进了店的客人往往流连忘返许久,才咬咬牙掏出自己所剩无几的灵石买下最心仪的那一个。 按理说,这般热闹繁华又迥异于凡尘的景象,若是第一次来此的生灵,多半会这也好奇那也感兴趣,左看右看都不嫌疲倦。 可偏偏,坐在街边小吃摊上的两个人,却都未曾将眼神多分出去半刻。 云华将用贝币买来的椰子鱼汤推给大儿子杨嘉,将他痴痴望着某个方向魂不守舍的神情看在眼中。 虽然心里不由感慨这孩子还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可想着这对历经艰辛终是情深缘浅的前夫妻即将就要长久分离,同样心上有深爱之人的她,也唯有感同身受地叹口气,柔声劝他:“难得来一次,总要尝尝当地风味。” “放心吧,就算燕娘当真通不过试炼,有我的面子在,也总能给她找个师傅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云华:第一次用走而不是飞到了东海,才发现凡人赶路要走这么久呜呜呜呜 第151章 为杨家母子所牵挂的蜀燕娘,正站在一处平地上。 那广阔到能容纳十万生灵的平地以白玉为底,其上刻有海蓝色的纹路,纹路间流转着时深时淡的蓝色光晕。有好奇之人低头看的时间稍稍长了,便会不自觉心乱神迷,恍若被拽入了诡谲瑰丽的海底。 耳畔是鲛人族如在身侧低语般,诱得人不觉面红耳赤的歌声。两面是水母族那柔弱无骨般随波飘舞,不时就轻拂过脸颊惹得人心尖发烫的滑腻纱带。 声色双重引诱下,不多时心志不坚者的神魂就被什么吸引着一般恍惚坠落下去,在幽暗海底来一场漫长无望的旅行。 直到眼前一阵暗涌骤然袭来,方可恍恍惚惚脱离引诱,然而随之就会被笑容温和却手持法宝的仙门弟子们“礼礼貌貌地请出”此地。 蜀燕娘最初踏上这片平地时,这里还熙熙攘攘挤满了许多生灵,虽大多脸上都难以自已地露出了或明显或隐蔽的紧张之色,但神情中总难免带了几分轻松与激动。 因而哪怕有清清凉凉的海风吹拂而过,此地的氛围也不免火热躁动。 直至目睹了有生灵被“请出去”,乃至连叫嚷着自己乃是东海某某海族王子的家伙都被打灭了法宝灵光,最后被“恭恭敬敬”架了出去,在场所有人才不约而同收敛起了笑容,转而沉默又拘谨地站着。 平台上的气氛逐渐冷淡低迷了下来,万籁俱寂的场景中,唯有海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蜀燕娘立在人群之中,握紧了云华赠与她的剑,谨慎而隐晦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这是个与她此前十几年生命里,截然不同的所在——不是只有凡人,而是三界生灵皆聚于此。 纵使相争,也不只像蜀家人那般暗地里百般筹谋借刀杀人,取而代之的是修士们一言不合就祭出法宝面对面拼个你死我活的火爆场景…… 不安稳,不体面,却直来直往,叫人只是看一看,就觉得酣畅淋漓。 素来因温婉娇柔而收敛起的眉眼,渐渐舒展,她微微抬高一分眼眸,让自己的视线能够望向更高处。 那里,有一碧万顷的天,和一方能俯瞰地上众人的高台。 此时,一道颇具威严的女声自高台上遥遥传来,却奇异地令无论远近的十万生灵皆能清晰听到——“东海仙门联合招生大典,正式启动!” 随后,白玉地面上的海蓝色纹路光芒大盛,一道道半透明蓝色光膜平地而起,将这片地上所有考生皆笼罩其中。顷刻间,考生们的身影还脚踏实地站在原位上,却是一个个闭起了双眼,神情不断变换,仿若做起了白日梦一般。 高台上,一个宫装女子施施然坐下了。 她头戴被打磨光滑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的红珊瑚,耳垂由金链串起每每身动就随之摇晃叮当作响的红珍珠,身披鲛纱织就每逢风起就如火流似霞光般波澜起伏的红纱裙,手执绣有红色锦鲤于扇面上自在摆尾游动的圆形团扇。 便连眼眸瞳色都隐隐泛着红色,可谓是通体艳丽夺目,眼角眉梢都刻着“张扬”二字。 此刻,这女子晃了晃手中扇柄,挑起眼角,唇畔勾起惬意的笑,语气亲昵地去与身旁的白衣女子搭话:“念云姐姐,这次招生,你们探云门可有看中的好苗子?” “今年咱们学了天庭的法子,虽无法像他们那般大手笔叫考生们度过一生,但一段跌宕起伏的经历,想来也足够看出考生们的性情了。” 衣着较她朴素许多,只以一根鲛纱制成的白色发带绑起马尾,身套一身白色鲛纱裙的念云闻言却是微微一叹,眉头蹙上几分愁色,摇了摇头道:“还没有……” “这次也不知能收上来多少新弟子,这截教闭关不出不参与此次招生大典的消息一出,耳目灵通的修士都纷纷不来了,宁愿等个百年到下次,也不愿在咱们这些小门小派里屈就。” 轻轻抬眸看向宫装女子,念云苦笑:“红鳞妹妹,我看这次,咱们也只能收些普通凡人了。” “也就是他们寿命短,经不起百年蹉跎,又不似你们妖族有血脉传承可自行修炼,没得选择才愿意理睬咱们。” “堂堂探云门的念云长老竟称自己是小门小派?”听了她这略显丧气的话,红鳞先是轻轻一笑,随即将纱扇掩在面前,只露出一双妩媚的眸子。 眼波流转间笑意盈盈,似有一条红色锦鲤在瞳中愉悦甩尾,令她笑声也沾染上了清凌凌的水汽:“那可让我们这些真正的小门派怎么活?” 笑过之后,红鳞稍稍收敛了几分脸上笑意,晃着扇子从容道:“说不定这对咱们还是个机缘呢……” “截教这等大教因那什么量劫要闭门谢客,可不就给了咱们这些平素上不了桌的小门小派机会?往届好苗子都被他们搂了去,哪怕是凡人,咱们也就只能在平庸之辈里挑挑拣拣。” “现在嘛~”她微微一顿,挑挑眉,“虽然大多来的只有凡人,既不如我们妖族自有血脉传承,也不如你这等靠自己诞生灵识的生灵更有灵性……” “但没了截教拦在前面,其中根骨不凡或性情坚毅的,咱们不就有机会招揽入门了吗~” 念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眉宇间愁色浅淡了几分,素净的脸上浮现出恣意之色,头上发带随风飞扬:“罢了,你说得对,任他风涌浪狂,我自凌空傲云便是!” 红鳞一拍扇子,眉开眼笑,粲然生辉:“姐姐如此想就对了!” 念云脸上浮起浅浅笑容,眉头又跃上一丝惭色:“枉我年长你许多,却不如你看得透彻。” “哪里的话,你这也是关心则乱,”扇子安抚性地拍在念云手上,红鳞顿了顿,才在她耳畔低声道,“妹妹也不瞒姐姐,一开始呀,我也一样发愁呢。还是去求见了我家老祖宗,听她老人家开导的。” “哦?”念云眉头一动,也放轻了声音,语气关心地问,“她老人家?近来可好?” 红鳞坐直身子,眼波左右流转一圈,将其余各派长老也齐齐竖起的耳朵看在眼中后,红唇中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笑了片刻,才掩面答道:“好着呢,一天能吃许多莲花……” “我们这些小辈呀,都生怕哪一日她老人家吃腻了,游去金鳌岛将那朵青莲给咬了。” 听了她的话,在座诸位皆齐齐笑道:“这就好,这就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当真是羡慕红道友啊……” 至于这话说的是否真心实意,那就未可知了。 红鳞却也不在意他们的反应,笑笑后就晃着扇子径直将目光投向了空中显示着各个考生情形的水镜。 …… 一个身上只有一件薄衫的女子,正呆呆站在海边。 燕娘,应当是燕娘吧,她也记不清自己的姓名了。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还记得自己一心想要离开这岛,渡过这洋,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 可她什么都没有,该怎么去外面的世界呢? 燕娘眨眨眼,迷茫地眺望着波涛起伏的大海,不知为何,脑海中隐隐约约有个印象——渡海,要坐船。 船? 船是什么? 怎么能得到船? 一个又一个问题接踵而至,将她本就迷茫的脑子塞得满满当当,乱七八糟。 燕娘晃了晃脑袋,有些心烦意乱,深吸一口气后,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掌,又回头望了望身后那片幽深的林子,随后转身向林中走去。 脑子里好像模模糊糊有个法子可以做出船来…… 不管了,与其在这里空耗时光,不如自己一次次试出来。 反正这林子这么大,够她试个成百上千次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燕娘陷入了无休止的试错之中。 天边的日月一成不变地轮转,海边的潮汐一成不变地涨落,唯有她做船的计划在不断完善改进—— 砍树工具逐渐从笨重拙钝到轻便锋利,船上零件逐渐从稀少错位到完备精准,船身的模样也从东一块西一块发展为了逐渐能看出个完整模样…… 而她的样貌也发生了大大的变化,曾经纤柔的身子因总要使劲而壮硕有力了起来,曾经无瑕的玉手因总会破皮流血而疤痕遍布了起来,曾经白皙的皮肤因总是要经受风吹日晒而黝黑粗糙了起来。 可与此同时,她曾经迷茫朦胧的眼神,也一日比一日更坚毅清透了起来。 就在这样悄无声息的变化之中,燕娘的船渐渐成型了,于是她又开始了一次又一次试航的工作。 第一次船还没下水就散架了,第二次船刚下水就沉底了,第三次船划出三米就漏水了,第四次船一个浪涌就掀翻了……第十次,第二十次…… 到了第一百次,终于,她的船能够划出几百米还安然无恙了。 欣喜地让船搁浅在浅水湾,燕娘踌躇满志地转身向林中走去。 现在,她只要准备好足够的食物和水,就可以开始远航了。 脚步坚定地走在沙滩上,温和的阳光将沙子晒得温热,细腻地从她脚边滑过,残存的余温似乎在恋恋不舍地温柔挽留她。 这时,一道人影出现在了燕娘面前。 那是一个男人,燕娘记得他好像姓杨。不过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还记得,此人是她爹娘给她定下的未婚夫。 而这些日子以来,这位未婚夫总是会跑来海边,温柔体贴地陪伴她,为她擦汗,给她唱歌,还总是痴情地望着她,问她可不可以为了他留下。 燕娘其实不需要他擦总也流不完的汗,也没心情听他□□活声掩盖过的断断续续的歌声。 只是怕他做出什么激动之举,才不得不在疲惫的劳作中勉强打起几分精力来搪塞他。 现在,他又摆出了那副凄楚深情的模样来,颤声问她:“燕娘,你当真不愿意为了我,留下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最开始蜀燕娘和小草只是杨家故事里的工具人,本来的设计里一个是纯粹利用杨蛟的恶毒女,一个是因受杨家牵连失身于是转而深恨杨戬的苦命人,她们都会在嘲讽杨蛟、杨戬这两个神二代之后绝望下线,让杨家人看到仙凡恋的负面影响。 但写着写着,我没办法控制自己了,写不出女孩子没有个人魅力的恶毒,也写不出女孩子被欺辱的情节,又或者是她们自己不愿意……于是本该只是在杨家男人们故事里寥寥几笔带过的她们,将会有自己的故事。不知道姐妹们会不会想看,但我好想写。我总觉得,这世上,该多一些独属于女孩子的故事的。 第152章 海浪欢腾的潮汐声与海鸟自在的长歌声于恍惚间远去,身后天高海阔的背景逐渐褪色。 取而代之的,是面前春暖花开的景色。 不知何时,原本只有高大乔木的树林变作了一片花海,粉嫩娇俏的鲜花团团簇拥成丛,沐浴着春日暖阳灿漫绽放,散发出熏暖醉人的馥郁芬芳。 杨家男子手上执起一捧精美花束递到燕娘面前,脸上浮现出温柔如水的笑容,深情地道:“燕娘,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我会挣很多很多贝币,给你建一所大宅子,要你衣食无忧,不必再像这般辛苦奔波~” 这话实在是体贴,纵然心硬如铁,燕娘也不能不为之打动。 她黝黑双颊不禁透出几分含着小女儿家羞涩之情的红晕,羽睫轻颤抬眸看他,脑海中亦是一遍遍回荡起了“他都这样体贴了,我退一步又如何”的谆谆劝告声。 那声音着实充满诱惑力,字字句句诱着她向男子温软宽厚的怀抱跌去。 那声音说着——只需这么一跌,她就可看漫天飞花的缤纷美景,享锦衣玉食的悠然日子,再不必担心什么风高浪狂。 于是,燕娘从善如流地退了一步,掐着这些日子以来越发沙哑粗糙的嗓音娇声问面前的男子:“那你愿意挣钱为我造一座船吗?” 杨家男子恍若没察觉到黑皮粗声的她突然如此娇羞有多违和,听了这话后只是微微一怔,随后以哀戚的目光凝视她,就好像她还没放弃远航的打算这件事,实在很是伤了他的心一样。 他没有说一句指责她不够温婉贤淑的话,可他的失望眼神,已传达出了足够令人羞愧的意味。 燕娘被他那样凝视着,分明身处于春风暖阳之中,可莫名的,就好似有冬风刺面,叫她不由瑟缩。 而她的脖颈,已不由自主呈现出了弯曲的趋势,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压着她的头,叫她再低一点姿态,再低一点姿态…… 于是她又退了一步,压制着自己这副总想要跌向对方的身子,真诚地问:“或者你陪我一起走?” 杨家男子似乎被她的话惊到了,微微睁大了双眼,显出一种不可置信她怎会如此失礼却又愿意包容她的神色。 片刻后,才满脸无奈又温润地对她说:“燕娘,我是家里的长子,我爹娘俱已年过古稀,我如何能舍了他们去陪你?” “你不要这么固执了,就留下来,好不好?” 莫名的,燕娘对这个答案丝毫不奇怪。 她收敛起脸上笑意,平静地点点头,用尽了所有力气控制着身体绕过男子,以一种滑稽却坚定的姿态向林子走去。 是的,林子,当她绕过男子后,花丛就被呼啸而过的海风吹散,娇嫩花瓣被狂风不带丝毫怜惜地撕碎。 取而代之出现在面前的,是傲然屹立的高大乔木林。松针一样的绿色叶片在日光下闪烁着点点寒光,是与风中瑟瑟发抖的娇花截然相反的坚定冷硬。 至于那杨家男子,忙于和自己身体作斗争的燕娘没有回头看,也不觉得有必要回头看。 正当燕娘在林间准备船上饮食之时,一道身影出现了,那是个中年男人,燕娘依稀记得,他姓蜀。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人似乎是她爹。 就见蜀父一脸恼火地大步迈来,拉扯着燕娘就要带她走:“谁家女儿像你这般任性?!给你定好的亲事你不嫁,知不知道会让我们蜀家在岛上丢多大人?!” “杨家大郎还是未来的岛主,你想一走了之,却要全家老小怎么办?!” “速速与我归家!还想着出海?你做梦!” 燕娘也不知道为何,为何远远望见了自己亲爹那模糊的身影,她竟全身汗毛耸立,就连被拽住袖子狠狠一拉时,身子都还因恐惧而僵直,就好似若敢反抗,会有什么难以预料的下场等待着自己。 可当真的被拽得摔倒在地,手心传来火辣辣的疼时,她却倏然间冷静下来了。 仰起头,冷冷望着那个在自己即将摔倒时就松开了手,生怕被自己连累摔倒的爹爹,她语气淡漠:“你当初给我定亲时可曾问过我愿不愿意?你选杨家大郎为婿,到底是为了你的生意,还是为了我这个女儿?” 手摸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上,燕娘杵着树枝站起身后,将其挡在了身前,目光则落在了蜀父那消瘦的身躯上,唇角勾一丝冷笑:“你将我视为棋子,如今我要做自己命运的执棋人,你有何可恼怒的?不过是看谁棋高一着罢了……” “而今你若执意要拦我,且看鹿死谁手吧!” “你?!你!你——”蜀父脸上是深切的震惊,似乎没有想到她这个始终被自己掌控的棋子,竟忽然有了掀翻棋盘的决心。 那震惊又很快化作了浓浓的羞恼之色,他仗着身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燕娘,企图以自己极具威慑性的目光压迫她低头。 这目光淡漠又狠厉,就好似,他此时看着的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而只是一个敢于冒犯他的低贱下人一般。 风停了,沙沙作响的树叶摩擦声逐渐消失,鸟雀不时的鸣叫也逐渐几不可闻。 很快,林中就没有了声息。 失去风的拨动,静下来的树叶再次密密麻麻叠了起来,没有漏出半点儿缝隙。 于是随即,林中也没有了天光。 无声又无光,眼前的一切陷入了极致压抑的黑暗之中。 燕娘双目只能看到蜀父那双冷厉的眼睛,耳中只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她分不清,那越发激烈乃至带动全身血液上涌的心跳声,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愤慨,又或是因为激动。 总之,她从那心跳声中听出了一句话——“我不会顺从的。” 这句话燕娘说的平静无比,不带一丝一毫的激动,更未曾特地提高音量或音调,似乎就只是对着自己的喃喃自语。 可就在这句话说出后,眼前的黑暗骤然破碎,暖煦的橘黄色阳光洒落在肌肤上,郁郁葱葱极富生机的繁茂树林仿若无事发生般在面前重现。 亦有清风拂面,卷着穿林而过的清新草木气息,送来婉转清脆的清晰莺鸟歌声。 蜀父的身影,也再不可寻了。 但这有什么重要的呢? 燕娘甚至懒得为他失神片刻,就很快全情投入了采摘瓜果的劳动之中。 准备完了东西,燕娘就上船要出发了。 然而这时,一道身影在船下出现了。 燕娘记得,那是她苦命的娘,年幼时家道中落流落风尘,几经辗转被人送给了她爹做妾。 可因为此前的经历,本就病弱的身子在生下自己后越发羸弱,大夫说她再难生产的结论也叫她失了爹爹的恩宠,竟宁愿叫名贵些的药堆在库房生霉也吝啬于给她治病…… 如今,她不过是在后宅里勉强熬着日子罢了。 拉回绳索的手倏尔一顿,低头望着她娘苍白的脸,燕娘第一次主动开口了:“海边风大,您快回去吧。” 蜀母却摇了摇头,在瑟瑟风中伸出两根枯瘦如柴的手臂,艰难拉住将船固定在岸边的绳索后,才神色凄然地挽留她:“女儿啊,留下来吧~娘也没几年好活了,总要看到你嫁人了,才能安心闭眼呀~” 燕娘望着她在风中飘摇如叶片的瘦弱身子,闭了闭眼,语气第一次出现了几分乞求的意味:“为了您能闭眼,我就一定得找个人嫁了么?” “那我自己呢?我自己的意志呢?” 蜀母怔了怔,接着脸上浮现出一抹不以为意的笑来,如同每一次母女叙话时那般,以一种过来人的目光包容地瞧着这固执的年轻人。 随后,她理所当然又语重心长地对女儿传授“正确”的人生经验:“你这孩子,真是孩子气!娘难道能够害你?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的?就让你那么向往!” “那杨家大郎才貌双全又人品出众,杨家也是咱们岛上一等一的富贵人家……哎呀等你嫁过去就知道了,当他家少奶奶的日子可比你在这儿受风吹雨打舒坦多了!” “下船吧!不要辜负娘的一片苦心,你以后会明白的~” 说话间,她手中的绳索逐渐向上蔓延,很快就触及到了燕娘的脚裸,尔后一圈又一圈,以一种温柔又紧密的趋势缠绕着燕娘。 不多时,就将她团团缠绕进了密不透风的茧中。 很快,一碧万顷的天空就再不可见,眼前的世界被白色茧丝所覆盖,贴在肌肤上的茧丝浮起浅浅光晕,明亮而温暖,叫人不自觉就卸下了防备,只想在这温热之中沉沉睡去。 “嘶——”撕裂声在宁静的茧中骤然响起,燕娘粗壮的五指稳稳抓着一把雪亮锋利的斧头,破茧而出后她转身俯视着船下的蜀母。 语气仍旧不乏温柔,只是这次终于有了几分疲倦与失落:“您总是为我好的,心意我领了。” “可这安排,我不接受。” “我不是个好女儿……但在当好个女儿之前,我想至少先做个人。” “能自己决定自己命运的人。” 燕娘扯了扯嘴角,雪亮的目光投向身后一望无际的汪洋。 许久后,直至微不可察的叹息声被海浪声所覆盖,她才以无比洒脱的语气继续说:“就像,我也不知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但总要我自己亲眼去看一看,才能甘心。” 在她身后,还不断蠕动着想要罩住她的大茧倏然消失,被牢牢抓住的绳索也终于脱落,她的船渐渐远离了岸边。这艘搁浅了许久的船,终于要下海了。 燕娘眺望着波澜起伏的海面,神情平静,再不曾回望小岛一眼。 ——龙困浅滩不过是一时为难,既是真龙,又怎会甘心就此蛰伏呢? 作者有话要说: 燕娘:谁也别想阻止我旅游! 第153章 在海上独自航行的日子,于大多数普通凡人而言是很难熬的。 一来,日子实在是枯燥。 在船上没有繁华城池里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游乐场所,目之所及唯有蓝天碧海,看几天还算新鲜,看久了也不过就是那样。 吃食上也一样,仅剩自己带的瓜果和海鲜,陆地上的牛羊鸡鸭都只能沦为梦中的奢侈幻想。 二来,日子虽枯燥,脑子却不能彻底放松。 无论是突如其来的风浪,还是不期而至的海兽,都有可能带来致命的危机。 在无人轮岗亦无法如修仙者那般撑起防护阵法的情况下,孤独的航海者唯有时刻紧绷着神经,做好独自迎击每一次挑战的准备。 但燕娘的海上之旅,却被她自己过得有滋有味—— 每日睁眼即是铺满朝霞的海面,清醒后她会抱着满满的期待撒网捞鱼。 无论是好吃还是不好吃的,好看还是丑陋的,但凡出现新的品种,她都会爆发出十二分热情去观察研究这又是个怎样新奇的存在,而后一笔一划认认真真记录在自己的册子上。 船头绑了一串风铃,这样即便她入睡了,若船受到了什么震荡,那清脆的铃声也足够将她惊醒,叫她快速进入令人热血沸腾的战斗模式…… 直至这一夜,当她再次清醒后,却惊悚发觉,此时的危机,或许不是自己能够解决的—— 幽冷夜色下不见月光,深蓝色巨浪骤然间自海面腾空而起,在她根本来不及反应时,就以铺天盖地之势越过头顶盖过苍穹,于船头前方形成一道巨大的屏障。 燕娘眼睁睁望着那浪头越卷越高直至万丈,才终于自惊骇中挣脱回神。瞧着那一个微颤就能将船掀翻的存在,感受着脚下船身颠簸得几乎要将她甩出去的架势,她第一次切身领悟到了何谓天地之威。 身子几乎不受控得颤抖起来,旋即于一次颠簸之时跌倒在船上。艰难地趴在地面,燕娘慌乱中想要抓住些什么,然而在剧烈颠簸中船上一切物品几乎都变换了位置,不是直接被甩飞出去,就是来回在船里撞击着舱壁。 在数次狼狈躲闪过直直冲她撞来的木桶之后,她抬眸看了眼那巨浪,旋即咬紧了牙关。 ——这么放任下去,船不是被掀翻就是被淹没,左右都是个死,不如搏一把! 身上莫名有了力气,她半滚半爬抓住了船桨,顾不上身上多处擦痕与淤青传来的剧烈疼痛,拼尽全力地向着那巨浪相反的方向划起了桨。 自肩膀到五指迅速漫延开越发剧烈的酸痛,可她手上动作丝毫不停,一口银牙更是咬得近乎碎裂。 ——此时此刻,挣的就是一线生机! 然而人力哪能胜天? 巨浪震荡起的涟漪边缘终于扩散到了小船所在之处,不容拒绝地将这一叶扁舟带上高处,又随之将其不留情面地抛落。 小船自半空中掉下,猛然砸落在水面上,几乎要散了架。 燕娘一手紧紧抓着船,一手紧紧握着桨,粗糙的木头将她手掌磨出惨烈的血色,指甲也几乎要折断了去。 可她的惨状没有得到任何怜惜,巨浪似乎上了瘾,就好似在戏耍她一般,一波又一波汹涌潮水向小船涌来,再将其一次又一次抛落。 终于,燕娘艰辛建造了无数个日月的小船发出最后一声悲鸣,却旋即被风吼浪啸之声所吞没,悄无声息在冰冷海水中支离破碎了。 她抓住一块碎木板勉强维持着漂浮的状态,只觉自己的心也如这海水一半,冰冷无比。 而巨浪似乎还不愿罢休,越来越多的水花向着她“噼里啪啦”地当头砸下,带着腥气的海水争先恐后向着她口鼻灌去,冷冰冰的温度无时无刻不在侵蚀她的身体…… 燕娘体力越发不支,手臂还在依靠本能压制着破木板,眼睛却已难以自控地要闭起来了。 这时,一道声音在她耳畔徘徊,似乎包含着怜爱:“放手吧,再坚持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早些放手,就少受更多苦,更早解脱……” 那声音太温柔,似乎是在真情实感地为她打算,燕娘的双眸不由自主闭了起来,抓紧破木板的五指也眼看着就要抬起—— “不!我不会放弃的!” 双眸倏然睁大,射出无比坚定的目光,燕娘双臂紧紧压制在破木板之上。 只是这一次,她却不是再随波逐流,而是艰难在幽深夜色中找寻方向,双腿交替拍击向水面,依靠着反作用力加快自己逃离的速度。 ——有船,她就靠桨。有木板,她就靠腿。 若是什么都没有了,大不了,她还有她的四肢。 无论如何,总有办法活下去的…… 她怎能平白放弃自己的生命?! 坚定朝着远方游离的燕娘没有看到,身后的巨浪悄然落回了海面,温和地没有溅起一丝水花。 但她感受到了一阵温暖,那是阳光撕破了笼罩天际的黑暗,带回了多彩绚丽的世界。 风平浪静后,燕娘心平气和地收集着漂浮在海面上的破木板,慢慢将它们重新拼凑出一个勉强堪用的破船。 记录了无数海鲜的册子已被茫茫大海所吞噬,她苦中作乐地想,看来她可以复习一遍加深印象了呢。 可这颇具意趣的想法没诞生多久,她就惨遭打脸。 此前她打捞海鲜时,虽有时会被甩尾的鱼甩个满脸水腥味儿,可那不过是要洗把脸的事,从未有过危及安全的时刻。 然而这些日子不知怎么的,燕娘遇到的海鲜越来越凶恶,有一甩尾巴蹿个几米高要砸她脑袋的,有冲她裸露在外的手臂张大一口尖利牙齿要尝尝人肉的,还有趁她不备扭到她身后要将她缠住的…… 最初她没有多少防备,当真是吃了几次大亏,脑袋被砸得晕晕乎乎险些一头栽进海里,手臂被咬下一大口肉流了好久的血,双腿都被缠绕捆住若非双手抢先将那长长细细的鱼掐死或许自己就要先窒息而死…… 幸好的是,每次皆是有惊无险。 且虽然成了惊弓之鸟的她此后打渔时都心惊胆颤,也再不敢留新鲜海鲜在船上,可身手却是不知不觉间锻炼了出来。 举起自己两只轻轻松松就显出肌肉的手臂,燕娘满意地笑了笑。 就她现在这个臂力,就问在这海上,还有谁能与她匹敌?! ——还真有。 这日,被她缝缝补补无数次的大网洒向海中,半晌之后,捞出来了一只一人高的巨型螃蟹。 她有些愕然地顿住了拉网的动作,眼见那螃蟹没有动弹一下,似乎本就是个死物,提起的心才算安稳回到了原处,而后不乏谨慎地继续拉网,只是心绪却忍不住浮想联翩了起来—— 这么大一只螃蟹,够她吃很久的了! 不过螃蟹她是吃过很多,可她是真没吃过这么大的,也不知道味道如何? 她的小锅是肯定放不下一整只了,要是今天只吃一只钳子,那剩下的能存放几天才不发臭? 孰料,就在这时,那螃蟹动了。 足有成年凡人腿长的大钳子轻轻一晃,燕娘的破网就被剪成了一片又一片碎布,很快被翻涌的海水所淹没。 搅碎了缠绕在身上的大网后,那螃蟹也没有沉入海中,而是用两只黑黑的小眼睛深深看了燕娘半晌。 随后,它身前的水面浮出一段密密麻麻的泡沫,蟹壳中同时传来一阵低沉如闷鼓的声音:“就是你这小小人族,半个月来吃了我无数子孙?” 在听到螃蟹竟然说话时,燕娘心中又是震惊又是新奇,想着外面的世界果然神奇,竟连岛上话本里的妖怪都能碰着! 可还不待她笑起来和此生见过的第一只妖友好打招呼,就听到了这螃蟹妖隐含恨意的问题。 热爱吃蟹燕娘:“……” 就、怎么说呢?螃蟹吧……是真的很好吃啊…… 可此时显然不是愧疚的时候,她一把撒开手里那几根原本是破网现在是破绳的东西,转身就去抓桨——她一个凡人哪里打得过妖怪?还是有那么大钳子的妖怪! 嘶——若是夹在她身上,她都不敢想得有多疼! 天呐,打不过打不过,还是赶紧逃吧! 惊慌却没有失措的凡人女子抄起两支桨就开始划,在死亡的威慑下她再次复刻了巨浪卷起那日的劲头,只是经过这些日子的锻炼,她很有长进的力气无疑让她划得更快了。 双桨转出了如轮残影,拨开一股又一股海水,带动破船向远方逃去。 但既然是来寻仇的,螃蟹妖又如何会任由她逃走呢? 又是一阵巨大的闷鼓声,明明双桨还在飞速拨水,燕娘却愕然察觉破船竟在向后极速移动,且手下遇到的阻力也越来越大,每划一次桨就好似有什么在背后拽着她,叫她动弹一下都不得不用尽力气。 向后瞥了一眼,她才发觉,是螃蟹妖张开了嘴,把它前方的海水连带着她的破船,统统朝着它的方向吸了过去! 再次不死心地狠狠一划桨,可那吸力着实可怖,竟不容抵抗地拽着船向后。 在悲哀意识到这不过是徒劳之后,燕娘五指倏然无力张开,“咚咚”两声船桨掉落在她身边,没了无谓挣扎的破船则以更快的速度流向了螃蟹妖。 两只还没黑豆大的螃蟹眼实在难以看出什么情绪,可在发觉燕娘放弃抵抗挫败认命后,青色螃蟹壳上那泛起的一层浅红,和两只开始手舞足蹈的大钳子,足以证明螃蟹妖有多得意了。 眼见着破船离自己越来越近,螃蟹妖停下了吸水的法术,将嘴的部位浮出水面,似乎欲发表一番代表正义的批判。 ——就在这时,寒光一闪! 作者有话要说: 螃蟹妖:我恨! 第154章 原来燕娘根本没有放弃,她藏了一只鲨鱼的牙。 当日偶然捡到这颗牙的时候,她只是惊讶于此物的洁白坚硬,于是顺手收藏了起来,当作不时之需。 谁想到,竟在今日派上了用场——方才松开双桨之后,她的手就暗暗摸上了这颗牙,将其掩藏在自己怀抱之中,最后趁着螃蟹妖不备,猛然划向了它的双眼! 吃了这么久的螃蟹,她自然懂得蟹壳有多硬,当然不会傻乎乎地以硬碰硬。 根据她的经验,先将眼睛割伤了,叫这妖怪找不到她的人之后,再寻机狠狠扎入它蟹壳的缝隙,随后撬动它的壳,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随波逐流之时燕娘已经思路清晰地想完了全部计划,此时她猛然回身,一切也进展得如计划般完美。 那螃蟹妖又是得意又是不屑于她这小小凡人,嘴上吸着水双钳兴奋挥动,全然没有防备,猝不及防之下竟当真被她得手了。 只听一声闷鼓般的痛呼,就见它那两颗黑豆大小的眼竟从蟹壳上掉落了下去,几个随波起伏间就失落在了翻涌奔腾的白浪碧涛之间。 而螃蟹妖一边痛呼着,一边已迅速回过神来,举起它那双蟹钳,朝着记忆中那奸诈人类所在的方向,满含恨意地大力挥舞了出去! 可燕娘既然早有定计,又哪里还会停在原处坐以待毙? 她早已变换了位置,屏着呼吸潜伏在了海水之中等待下一次时机。这海水被方才猖狂吸水的螃蟹妖搅得激荡无比,不仅吞噬了螃蟹妖的眼,还完美泯灭了她的气息。 若这妖没什么特殊神通,怕是一时半刻根本无法寻到她。 身子泡在冰冷海水中,这些日子有意锻炼自己潜水能力的燕娘已不复巨浪来袭那次一般无力了,她头脑越发清醒,维持着叫双目浮在水面上的状态,好时刻紧盯着螃蟹妖寻找可乘之机。 终于,螃蟹妖激动之下露出了一个破绽。 燕娘当机立断,咬牙跃上了蟹壳,举起手里那颗大牙就狠厉朝蟹壳衔接处刺了下去! ——成败在此一举!只许成功,不容失败! 脑子里满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危机感,胸膛里的心“砰砰”跳动起来,全身的血液也尽数上涌,燕娘双手紧握鲨鱼牙,无论如何都不敢松手。 任凭螃蟹妖如何挣扎,就算她的身体被那疯狂挥动的蟹钳打得遍体鳞伤,她也始终咬紧牙关绝不放弃。 这一线生机太来之不易,为了自己能活,她唯有坚持到底! 渐渐地,碧蓝色的海水染上了血色。 最初是一点又一滴溅落到海中绽放出小小血花,尔后是一丝又一缕流泻在水面勾勒出血线纹路,最后是一股又一片漫延过大片碧水,将这片海域逐渐覆盖…… 那是燕娘的血,有被划破的伤口飞溅出去的,也有再次崩裂的伤口呲下去的。 随着血越流越多,她的意识也逐渐模糊昏沉,唯有那双手还死死攥着大牙,怎么也不肯松开。 螃蟹妖此时已经从最初被小小凡人所反杀的惊愕羞恼中回过了神来,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就要陨落于这并未被它放在眼中的凡人手里后,它立即放弃了对燕娘的一句句嘲讽咒骂。 当机立断地,蟹壳中发出一阵又一阵闷沉的哭喊声,对着燕娘求饶起来:“仙子!仙子!求您了,求您饶了我吧!” “小妖再不敢了,知错了,知错了!” 耳畔萦绕着那闷鼓般的哭声,燕娘的手却没有放松半刻。 她不敢赌,都说妖怪狡诈,若它骗自己松了手后反过来袭击自己,那自己可就真是毫无还手之力了。 脑中回忆起岛上说书人口中修炼千年的妖怪化作人形后骗人的故事,她咬紧牙根,发狠地想,这么大只会说话的螃蟹没准也修炼了成百上千年了,自己一个只有十几岁的人与它同归于尽,怎么看更亏的都不是自己! 在燕娘的不懈坚持下,这片殷红海面上终于出现了星星点点的金黄色,那是蟹黄的颜色。 一直在挣扎的螃蟹妖渐渐没了声息,但她还不敢放手,生怕它这是学自己先示弱后反击,于是仍旧用尽全力压着大牙去撬那越发松动的蟹壳。 直到那金黄色逐渐漫延在整片海域,覆盖了她流出的血色后,一片金光出现在了海平线上,如太阳跃上海面那般浩然正大,又似烈火焚烧天地般气势磅礴。 燕娘睁大了眼,想要看清这金光有何玄机。她的手也更用力地攥住了大牙,生怕又出现了什么螃蟹妖的祖宗。 然而她甫一睁大双眸,那金光就充斥了她眼前的世界。 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回过神来,才恍惚发觉自己又站在了白玉为底刻有蓝纹的平地上。 ——哦,是了,她在参加东海仙门的联合招生大典。 有些怅然若失地阖了阖眼,试炼中的一切犹在脑海中流转。 虽然最后功败垂成,但忆起自己经历的一切一切,未婚夫、爹、娘的阻拦,风浪的卷席,还有螃蟹妖的袭击……燕娘仍不觉心潮澎湃。 低头瞧了瞧自己白皙细腻如昨的一双玉手,这曾被灌江口闺中女儿们羡慕的手,这曾招惹杨嘉小心翼翼吻上的手,她竟忽而有些遗憾。 ——那双虽然粗糙黝黑,但却充满着力量,能够抓住船桨和大牙的手,不知何时才能再拥有了…… 但燕娘并非会囿于往事之人,压下心中怅然之情,她转而将心绪放在了这次的正事上——以她的表现,应当可以得到一些门派的垂青吧? 想着自己那不为凡尘所困的洒脱,和不气不馁与天地搏斗的勇气,她笃定地想。 可令她始料不及的是,眼看着平地上其他考生被各派长老们一一叫走询问是否有意拜入其门下,甚至有些考生还引得他们吵得眼红脖子粗最后祭出法宝争抢起来,她却始终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 燕娘有些诧异地抬眸望向高台,有许多人和她对上了视线,那些目光不含一丝温度,甚至很有些居高临下审视她的意味。 其中不乏一些前婆婆云华此前带她拜访过的故友,可此时此刻,他们都不约而同回避了她的目光。更有甚者,还朝她丢了个不屑眼神。 她有些不解,难道是自己哪里做错了? 还是这次优秀的人太多,似自己这样没能杀死螃蟹妖的,就入不了他们的眼了? 这时,咸猩的海风轻轻吹拂而过,将高台上众人虽细碎却因傲慢而丝毫不曾放轻的交谈声吹了下来。燕娘听到他们说:“这女子对待自己的未婚夫和亲爹都那般冷漠无情,焉知拜入了我们门下后,是否能尊师重道呢!” 更有听说过她往事的云华故人毫不隐藏自己的恶意:“她可不就是为了自己的仙途才与杨家大郎和离的么!” “呵,云华和她儿子心善不以恶意揣度她,我却不会容忍这样欺辱过我姐妹、外甥的人拜在我门下!” 燕娘再次感受到了寒冷,如同试炼中浸泡在冰冷海水中那般…… 不,人们的刻薄话语比海水更冰冷,缓慢又沉重地向她涌来,不由分说就堵住了她的口鼻,侵蚀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有心想为自己分辩两句,可却不知能说什么——自己的往事她们都知道,自己在试炼中也暴露了冷漠的性情…… 她有些嘲弄地想,这有什么好辩驳的呢? 温婉贤淑的性格是在蜀家被规训出来的,她燕娘自己,则实实在在就是个自私自利的性子。为了自己的长生大道,她可是连亲爹都能献祭的。 这么想来,还真是没错,她身上还真是流着那个人肮脏的血液…… 但燕娘又有些愤慨,如果品性是他们所忌讳的,那为何一开始不说清楚? 早知道,她根本不会参加这劳什子试炼,枉受一番折磨不说,还将自己的一切暴露在他们面前,平白受这些本就对自己有偏见的人的审视批判! 与此同时,她心底里还有些隐晦的得意。 瞧瞧,现在还没踏上仙途的自己就已经受人忌惮了,可见自己已初露峥嵘,未来定能当个搅动风云的厉害神仙! 而你们这些修了那么多年仙,却还修得胆小如鼠,没有半分容人之量,畏首畏尾缺乏气度的家伙,迟早只能沦为自己的手下败将! 心里已经不对能顺利拜入这些门派抱有幻想了,燕娘索性不再挺胸抬头摆出积极向上的姿态,反而疏懒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站着,开始思索自己还能有什么办法——难道当真要依靠云华的门路? 这实在是下下策,也是最后没办法时不得已的选择。 一来,走后门入仙门到底不大光彩。 若是被同辈弟子们知道了,就怕有自诩正义的好事之徒来找自己的麻烦,只是奚落两句还好,若是打伤自己或是要抢自己的法宝,那可就耽误修行了。 且便是被强塞了自己这个弟子的师长,不情不愿之下,怕也难以能耐起性子悉心教导自己。 若只给个功法让自己独自修炼还好,若是含怒之下打压折磨自己,对方既有修为又有师长名义,自己可就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二来,这样就欠了杨家人更多了。 此前种种虽是为了摆脱被蜀川操纵一生的命运,可到底是利用了杨家人的单纯善良。 这次云华与杨嘉千里迢迢护送自己,还一路悉心教导自己提前习武养好身子,都已让自己欠了他们太多太多。 哪怕她心里秉承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信念,但面对待自己满心赤诚的杨家人,就算她再是心如冷铁,也实在不能不心存愧疚。 故而,若非必要,她不想欠他们更多了,甚至倘若以后有机会,她也希望能够回报他们一二。 想到这里,燕娘又不禁自嘲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姐妹们,看到现在,除了娥姐外,大家有什么印象深刻的角色吗~方便评论区说一下印象深刻的点吗?想看看我塑造人物的能力嘿嘿~ 2024年4月11日—4月20日期间的相关评论我会发个小红包以示感谢~同一账号的评论就只发一次哈~ 第155章 羽睫微颤,燕娘不愿被人看到自己低落的神情,遂微微垂眸。 身为蜀家的女儿,竟也会有这样软弱的心…… 人她都算计了,此时如此装模作样惺惺作态又有什么意思? 且此后自己若入了仙门,或许一生就都再见不到杨家人了,又哪里来的机会能够回报他们? ——不过是在发一些无用的誓言,以此来勉强慰藉自己,叫自己别再被愧疚缠绕罢了。 当真是可笑啊,还不如就彻彻底底地自私下去,毫无悔改地将他们利用到底呢。 现在这样,又有什么意义? 眸中浮现出一层冷凝的霜,为还做不到彻底无情无义的自己,燕娘从心底里发出了一声不屑嗤笑。 就在这时,一道银铃般的笑声自高台上传来,燕娘听到有人唤了她的名字:“燕娘,你可愿拜入我锦凌门?” 燕娘认出了说话之人,那是不久前宣布考试开始的锦凌门红鳞长老,亦是此前云华曾遥遥给她指过的,东海锦鲤一族而今的长公主。 不过她并未被带去拜会过这位红鳞长老,彼时云华蹙起一双秀眉,语气委婉地教导她:“红鳞此仙性情张扬,偏偏依仗着出身和实力,在东海有非凡的地位。你若无事,尽量离她远些。” 当时听了这话后,她低眉顺眼地应了,而后一言不发地跟随云华走远了。 只是那片肆意张扬的红色,却不可避免地在她心中留下了一抹痕迹——若她也能像红鳞长老这般有实力又有地位,那哪里还用十年如一日地压抑着自己的性格,做所有人眼中温婉娇柔乃至可任人摆布的女儿与妻子? 现下红鳞长老竟愿意收自己为徒,燕娘不禁有些出乎意料的愕然,想不到被许多仙人嫌弃的自己竟能得到她的青眼,旋即心中猛然间喷涌出了狂澜般的欣喜之情。 她知道自己若是和红鳞长老走近了,或许会叫云华诧异失望。但莫名的,她就是想接近这位无比张扬的存在,想要看一看从未受到束缚的人会是什么样子…… 而就在燕娘心绪恍惚之时,高台之上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则顷刻间如潮水般退去。 一片静寂之中,红鳞长老信手摇了两下扇子,漫不经心地抬眸对上其他门派长老们讶然目光后,她将红鲤戏水的扇面抬起,掩面而笑:“怎么都这般瞧着我?” 瞧着有些人欲言又止的神情,她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泛着红晕的眸子眼波流转,轻笑道:“这孩子我看是有前途的。至于你们在乎的什么所谓品行性情……” “不说咱们修仙界本就是强者为尊,单单说这海里那也是大鱼吃小鱼,适者生存。与其想着未来弟子们能不能听自己的话,我倒更盼着他们能先靠自己在这海里活下去。” 目光轻飘飘落在燕娘身上,想着此人试炼前的沉稳低调,与试炼后的锐意勃发,红鳞长老眸中浮现出一丝笑意,扬起下巴不掩欣赏地说:“我看她这股狠劲儿啊,可正适合在咱们东海修行呢~” 说完,她不再理会身旁众人的各异神色,挥了两下扇子,催促着还没回答自己的燕娘:“如何?你可愿意拜入我门下?” “愿意!我愿意的!”燕娘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怎么会不愿意呢? 拜入仙门,是她长久以来的梦想。 从小在蜀川身边耳濡目染,她固然痛恨自己亲爹对于长生的狂热追求,可换到自己身上,却也不可避免地去向往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能够自己掌握自己命运的力量。 如今有机会拜入仙门,还是在这样一位性情叫她极其羡慕向往的师长门下,更不用去担心又要欠杨家人情的种种顾虑,她怎会有半分不愿意? 仰望着那道艳丽张扬的红色身影,燕娘心中盛满了憧憬与感激之情。 她默默握紧了剑柄,暗自下定了决心——只要不会危及自己的性命与道途,她定要做个最好的徒弟,让今日没选她的人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也让选了她的红鳞长老受所有人的羡慕! “既然愿意,那就跟我走吧,”收到了答案,红鳞长老轻轻颔首,忽然间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转身问她,“对了,你叫燕娘,哪个‘燕’?姓什么?” “弟子……”就要脱口而出的话险险吞了下去,燕娘顿了顿,答道,“弟子的‘燕’是海燕的‘燕’,没有姓氏。” 她已经离开了灌江口,离开了蜀山氏,也就意味着离开了曾经过往的一切。 既然如此,那这在过去十几年间沉沉压在她头顶的姓氏,不要也罢。宁愿舍弃了这生而就有的名头,宁愿舍弃了在杨家富足安宁的生活,她也要做个自由自在的人。 “好,”红鳞长老挑了挑眉,似乎没看出这短短的一瞬间燕娘下定了什么决心,只是状似随意地说,“你成了我的徒弟,那就随了我的姓,叫红燕吧。” “是,”红燕望着那正在碧空上自由翱翔的红燕子,脸上笑容更加真切,于是点头脆生生道,“多谢师傅!” …… 分花拂柳从林中走出,喧闹的市井叫卖声扑面而来,红燕踏上仙岛集市的大道,不觉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自己这就要成为仙门弟子了? 再次不确定地摸摸腰间新挂上的赤色锦鲤玉坠,感受着那令人清醒的冰润手感,她方才有了踏实感,定定神继续向前走去。 拜师的事也算尘埃落定了,红鳞师傅给了些许时间,允许入门的新弟子们与陪同而来的亲人告别。一旦踏上仙途,在门派中修个百年不出也是常有的事。 若同来的乃是凡俗生灵,或许这一别就是最后一面了。 于是红燕也与新师傅禀告一番,来到了考场外的集市中,她记得云华说会在此处等她。自己有赖于她一路护持才顺利抵达了东海,即便拜师没用上她的人情,也是该感谢一番的。 走到小摊边,始终观察着考场入口的杨嘉早就激动地站了起来,傻愣愣地等待着她走近。 红燕将他激动又紧张的神情收入眼帘,再次在心底默然一叹。 他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丈夫,只是自己没办法甘心做人家的妻子……他这一片深情厚谊,但愿她能有机会偿还吧。 收敛了没有意义的低落情绪,她转头对着云华灿然一笑,终于不再压抑自己欣喜的情绪,语气雀跃道:“我拜入了锦凌门红鳞长老座下!” “红鳞?”云华不禁愕然,她本以为性情温婉的蜀燕娘会拜在自己好友门下,没想到最终竟成了红鳞的徒弟。 红鳞啊…… 正怔忪想着,无意间瞥见了蜀燕娘略有些忐忑的神情,云华怕自己的态度影响了这孩子对于未来师门的看法,当即含笑安慰她:“凡事要往好处想……我此前是怕你惹来祸事,但红鳞家学渊源、天赋非凡,又是一等一的护短性子。” “若你成了别派弟子当然躲着她走最好,但如今能做她的徒弟,未尝不是一场机缘。” 还真是温柔啊,半点没有因自己未遵从她的吩咐而羞恼…… 虽然早知云华这位前婆婆的良善性子,红燕还是不禁感慨,点头应下之后,又真心实意地感谢她:“婆婆,请允许我最后再叫您一声婆婆!感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是我福薄无缘继续做您的儿媳,也辜负了大郎的心意。” “只盼杨家今后一切顺遂,大郎也能再得佳缘……” 饱含歉意地望了杨嘉一眼,在察觉他因自己的话感动又痛苦后,她默默叹口气,别过头避开他的痴情目光,对他轻声道:“若有什么我能做的,捎个信来。我不敢说定能做到,但也必当尽力而为。” 说罢,红燕又有些迟疑地抚上心口,咬了咬牙,还是说出了一句并不算承诺的话——“你的心头血,若我能找到替代之物,我会还的。” 按前婆婆所言,她虽是服下了杨嘉的心头血,但有那术法的指引,杨嘉心头血不会在她体内扩散溶入她自身血脉,而是会集中在她心口,以服下时的完整形态滋润着她的身体。 可杨嘉一听,立刻就急了。 这已是他和燕娘最后的牵绊,他宁愿自己的心头血永远在她胸膛里流淌,也不愿似她说的那样被彻底还回来。 于是,他急切地摆着手,连声拒绝道:“没事的,没事的!你用着吧!只要你好,我就也好!” 对着这个和离后仍旧一心一意待自己的前夫,红燕勉强一笑,神色很是动容,眼底却浮起了淡淡的无奈。 她知道杨嘉这番话是纯粹的心里话,绝对真情实意。且想来他也不会懂得,他越是这样,自己心里的负担就越重…… 罢了,所幸她修炼后寿命会变长,他虽是凡人却也会有转世轮回。来日方长,她总有机会能偿还他的,这辈子来不及,就还给下辈子的他。 如此想着,红燕也就不再像来时一样与他进行无谓的争论。 这或许是她出师之前最后一次见他了,倒不如给双方都留下个美好的回忆。 忽而,一旁的云华失笑地摇了摇头,神情中满是感慨,随后在孩子们诧异的目光下对红燕欣慰道:“也幸好你没有用我的关系拜师。” “虽说当日嫦娥只道我们自家人不能动用仙力和法宝,而你如今与大郎和离不在我们自家人之列,我又只是给你引荐,似乎不算是违背了约定……” “但这样一来,终究是擦着线行事。若是真叫你走了我的路子,再想想我当初对嫦娥言之凿凿、信誓旦旦的样子……我来日可就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了。” 说着,云华长长出了一口气,从听到大儿子打算帮大儿媳拜入仙门时就提起的心,可算稳稳落回了肚子里去——太好了,蜀家的事就算是彻底了结了。 等回了灌江口,还是劝良人莫再想着给婵儿找什么贵族家的子弟,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吧。 “哦?我们的云华长公主,竟还会担心此事?” ——骤然,一道清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三人匆忙回首,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丹凤眼。 作者有话要说: 红燕:别再叫我燕娘了!!! 第156章 看到嫦娥的一刹那,云华是惊喜的。 想起上次见面时姐妹间的月下交心,她桃花眼中盈起恬淡笑意,下意识想要上前相迎。 直到袖子被人从身后轻轻扯住,回眸看到自家大儿子紧张的神情后,她才愕然回过神来——是了,她给蜀燕娘引荐东海群仙的事,实在不方便叫嫦娥知道。 喜悦的情绪为慌张所取代,她紧绷起身体,略有些警惕地注视着嫦娥一步一步走近。 借着此时明亮的日光,云华才发觉嫦娥与很久之前她还在天上时不同了。 那时候的嫦娥走起路来婷婷袅袅,不愧于三界第一美人之称,完美符合男神仙们臆想的仙子模样,不似身有法力的神仙,倒仿若温室中一朵娇花,风一吹就会倒了一般。 可此时的嫦娥,明明身处于呼啸而过的海风之中,鬓发与衣袍也皆被风拂乱,偏偏她每一步都走得很稳,身姿挺拔端庄,仪态从容大方。 比之男神仙口中的瑟瑟娇花,倒更似山巅一棵凌云冲霄的高木,有着在风中屹立不倒的傲然风采。 ——在自己不曾参与的这些年里,她更像个真正的神仙了啊。 云华慨叹间,嫦娥已经走到了三人面前。 不以为意地瞧了一眼警惕的杨嘉和紧张的红燕后,目光回到了神情怅然的云华脸上,她轻轻勾唇,似笑非笑地问:“原来长公主也知道,你这是在‘擦着线行事’啊?” 家人们谁懂啊,她本来好端端地在山上逗小孩,日子过得优哉游哉,都快忘了还有云华家这码子事了。 偶尔想起来,还觉得没准他们吸取了被蜀家、丛家算计的教训,从此能谨慎行事,安安分分等杨天佑寿尽呢。 谁知道啊谁知道…… 视线扫过云华乌黑亮丽的长发和不见皱纹的脸庞,嫦娥不无遗憾地想,还想几十年后看看依旧年轻的云华面对年老色衰要人伺候卫生的杨天佑会是什么反应呢,这下子是没法看热闹了。 他们家一下子闹出这么多事,不立即带他们上天受审都说不过去。 云华听出了她的未尽之意,回首看了看蜀燕娘后,她有几分心虚地辩解道:“嫦娥,我没有违背与天庭的约定,这孩子她是凭自己的能力拜入仙门的!” 自然,因心知自己是打着要钻空子的主意,这位素来坦然无畏不善说谎的斗牛宫侍长,此时却是不觉眸光闪动,眼神越躲越低,声音越说越轻。 到最后,侧过脸的她已然是声如蚊讷,若非嫦娥有一具耳聪目明的仙体,还当真听不清她在嘀咕什么。 无奈地撇了云华一眼,瞧着她自己先把自己说羞愧了的样子,嫦娥在心里忍不住吐槽——长公主啊长公主,你此前在凡间动用仙法傻乎乎给自己挖了那么多坑。今日钻我话的空子,怎么倒是聪明起来了? 但她今日来此并不只是为了蜀燕娘的事,与云华在此处来回争论也没有意义,此外又有更焦灼的情况,故而她打断了云华的话,斩钉截铁道:“这些话等到了天庭再说吧!” 闻言,云华心沉了下去。她眸色一凝,抬起手中青铜剑,挺身挡在杨嘉和蜀燕娘身前,沉声道:“你要抓只抓我一人就是了,这两个孩子是无辜的!” 注视着明摆了要负隅顽抗的云华,嫦娥略有些头疼地一蹙眉,正欲张口。忽而,一道银铃般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这就是‘一绫拂仙’?当真是久仰大名啊。” “什么?”转头看向不远处笑意盈盈的红衣女子,嫦娥不解其意。 这女子她识得,乃是锦凌门红鳞长老。而更叫她印象深刻的,则是她那位老祖宗——前世末法绝境时代,那位大能曾携东海群仙一起守阵,只是最后也不免陷入了沉眠…… 按凡人的话来说,这一位老妖,也算是修行者中的烈.士了。 对红鳞这位烈.士之后,嫦娥是愿意给几分情面的。她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对其轻轻颔首,而后问道:“红鳞长老这话是何意?莫非是认错人了?我是天庭的嫦娥,而非什么‘一绫拂仙’。” 抬手用团扇盖在鼻尖掩住红唇,红鳞妩媚双眸看向嫦娥,笑盈盈道:“前些日子您挥舞白绫与阐教那位高人在东海上斗法的场景,我们可都是遥遥观瞻了一番呢。” “着实是出乎我等意料,从前只知月宫仙子乃是三界第一大美人,谁知道竟还是这般实力非凡的神仙呢~” “我们东海这些修仙者瞧见了之后呀,才明白何为坐井观天,往日真是小看了三界英雄。故而那日之后,为表敬意,我们就擅自给您取了个诨号——‘一绫拂仙’。” 说到最后,她轻笑一声,拉长了尾音:“我们也没读过几本书,这名号取得不好听,还请您见谅~” 原来说的是此事啊…… 嫦娥故作淡然地颔首,心中却已经开始尴尬了起来。 她还以为那日的打斗唯有她和太乙真人两人知道,没想到竟被东海修行者们都看在了眼中,甚至还给她取了个诨号…… 这可真是始料未及,简直叫人尴尬症都犯了啊! 不过……嫦娥眸中浮现出一分不解—— 这红鳞与她素昧谋面,听闻对方还是个再张扬不过的性子,现下如此捧着她,是为何事? 在嫦娥隐晦审视的注视下,红鳞又抬起藕臂,将扇子向红燕的方向点了点,含笑道:“按理说天庭之事我一个区区小仙是绝无资格置喙的,只是这孩子如今成了我的弟子。这做人家师傅的,当然也要护持住人家。” “您来寻云华长公主是为何事,我不感兴趣,也绝不会插手。但这孩子,还请您容我带她走吧。” 她这番话看似字字低姿态,实则语气却是不卑不亢,不掩锋芒的红眸更是彰显了势在必得的决心。 说完后,向嫦娥勾唇一笑,她旋即就抛了个眼神给红燕,示意这新弟子站到自己身后。 见状,红燕还没有反应,杨嘉已经手急眼快把她推向了红鳞,还不忘连声附和道:“是是是!她与此事无关,劳烦您快带她走吧!” 猝不及防被推到了红鳞身后的红燕有些愕然,不禁回眸担忧看向杨嘉。他作为杨家大儿子,这时候绝对比自己危险多了,却还是如此以自己的安危为重…… 张了张口,她眼眸中情绪越发复杂,却终是沉默跟在红鳞身后,向着集市外走去。 然而嫦娥一脚踏出拦住了红鳞的前路,瞧着对方瞬间如笼寒霜的脸,她平静道:“红鳞长老放心,我只是要带她上天做个证人。” “她曾经做了什么我一清二楚,男欢女爱,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怎么说天规戒律也都罚不到尚且还是一个凡人的她身上……” “我可以和你保证,来日定能叫她好好做回你的弟子。” 红鳞双目定定打量着她,似乎在揣摩她的话是真是假。 嫦娥对她从容一笑,没有丝毫心虚。事实上,也不需要任何心虚。 蜀燕娘虽帮着蜀家算计过杨家,但天庭审案时针对的必然是杨家人如何违反了天规。至于蜀家这些凡人,尚且还不够资格在灵霄宝殿里接受众神的审判。 最差,最差也就是她被判要还回杨嘉的那一碗心头血。 大不了届时请天庭上清天医院的神官施个法,将她体内杨嘉心头血送回去,再把她自己那颗被戳烂了的心恢复一下…… 云华没有直接将她的心恢复,是因云华碍于和天庭的约定不可再动用法术。但对于天庭神官来说,却不是什么难事。 包括当初云华自己服下杨天佑心头血,想来也不过是因为那时她独自在凡间身受重伤,又没有神官能加以救助,身旁只一个没有法力在身的杨天佑,才不得不选择这个不需仙力不算仙法的旁门左道之术。 而若神官将红燕自己的心恢复如初,算来还是红鳞得到了一个更完整的徒弟。 怎么说,嫦娥都不会违背承诺。 然而她担保了蜀燕娘的下场,却没有说杨嘉会面临什么。 在一旁的云华已经从红燕手中一把夺过剑,那把她曾以为自己不会再在凡间动用,所以此前慷慨赠与了前儿媳蜀燕娘的仙剑。 ——身为一个母亲,她绝不可能叫自己的儿子被带到天庭受折磨。 就算是违背了和天庭的约定,她说不得也要动用神力,同嫦娥有一战了。 抿抿唇,云华眸中划过一丝愧色。 她也不想欺负嫦娥这个不善战斗的姐妹,但为了孩子,她是不会留手的。 “你有时间与我打,就怕杨舒、杨戬和杨天佑没有时间,”孰料,嫦娥忽然又抛下了这样一句话。 对准瞬间顿住动作的云华,她甩出一张仙锦,那上面记录了三人此时的境遇。至于他们是如何落到这等田地的,现下就来不及再和云华细说了。 唉,她本打算先带回杨家所有人后叫他们自己交流的,但既然云华执意不随她上天,可就怪不得她做个小人来要挟她了。 她倒是不怵和云华打一场,甚至最近的她正想再找个人练练手,试试自己新琢磨出的招式呢。 但对云华来说,恐怕当务之急不是与自己浪费时间啊…… 惊疑地接过仙锦,一目十行将那些令人仅仅瞧着便觉触目惊心的文字飞速阅览完,云华脸色逐渐苍白起来,身子更是因担忧和震怒而颤抖不止。 杨嘉伸手扶住踉跄后退的娘亲,窥着她的脸色,感受着她冰冷的体温,一时间又是担心娘亲,又是担心远在灌江口的爹爹和弟妹。 心急如焚的他一把抓过娘亲手中白布,看完之后,本就因失去许多心头血而苍白的脸,更是瞬间散尽血色。 瞧他们的脸色,嫦娥就知道这母子二人已经看完了,轻叹口气,她心累地下了最后通牒:“现在你们同我回天庭,他们作为涉事人也会被立刻救出。” “上了天好歹能保下性命,了不得也就是转世轮回,总还是有个保住神魂的希望的。可若是你还要与我再打上一场,过段时间就不知道他们会如何了。” “……如何?还打吗?” 云华痛苦地闭上双眸,仙锦上那一行行字却好似化作了赤红血痕,挥之不去地在脑海中放大轮转…… 她双手无力一松—— “当啷——”一声,仙剑落地,溅起一阵飞尘。 不敢再耽误时间,用尽力气抓住嫦娥的手,手背青筋毕现,她仰起脸,神色凄婉,双眸含泪,嗓音干涩道:“我们随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 云华:出门才几天就发生这么多事,这个家没我真得散! 第157章 这一日,昆仑也在飘雪。 只是不同于山脚村的大雪是倏忽而至,遇暖则融。昆仑的雪,却是经年累月,长久不化。 而今天,昆仑山总是一成不变的苍茫雪景里,出现了一道陌生的身影——瞧着不过二十岁左右的人族年轻男子,正直挺挺跪在山脚下,玉虚宫那被仙法隐匿起的山门之外。 这男子泛黄微卷的长发,原本应当是由一根发带整整齐齐束起。 可也不知是束发的人手笨,还是过了太久,此时发带已松散歪斜,漏了几缕碎发散落下去,乱糟糟地垂落在俊朗的容颜两侧。 原本英俊的脸庞,此刻则被横七竖八地划了几道血痕。 虽伤痕已愈合,那干涸的血色却是遗留在了顾不上擦拭的脸颊,张牙舞爪的血痕既令人瞧得触目惊心,又恰到好处地为男子增添了几分凄冷艳色。 男子穿在身上的,乃是一袭厚实的灰白色兽皮衣,将他精瘦的身躯裹成了个球,远远看着有几分滑稽。但在这样的冬日里,却恰恰是出远门的人最需要的保暖衣物。 可惜的是,不知经历了什么,原本完完整整近乎能覆盖每一寸肌肤的兽皮,就好似被人撕扯咬噬过一般,裂出了三两道狰狞的口子,恰给昆仑的冷冽风雪留了可呼啸而过的缝隙。 相似的,他脚下那双灰白色兽皮靴,本也是温暖厚实的模样。 可或许是走了太多太多的路,不仅沾上了泥土、草屑和雪粒,将浅淡的靴子染得肮脏污秽,还破裂出了大大小小的口子,叫细碎的石头与冰雪有了可乘之机,争先恐后地去硌那双布满血痕的脚。 这形容狼狈的男子,正是杨家二郎——杨戬。 杨戬跪在山脚下,鹅毛般的雪花落在他的发间、眉睫、肩头…… 渐渐地,雪花积成了雪片,雪片垒成了雪堆。雪堆则一点点漫上他的膝盖,埋过他的腰腹。等不了多久,或许就会淹过他的胸口、脖子,向着他的口鼻拥塞而去。 纵然预料到了这不久之后的危机,他仍是一动不动,只默默感受着身上的雪。 每一片雪似乎都很轻,从空中打着旋地落下。 又似乎都很重,落在他身上,很快便被他身体散发的热气融化,化作了晶莹透亮的水,洇透了他还算厚重的衣袍,向着他的躯干缓缓渗透而去,叫本就疲惫不堪的身子一度处于被压垮的边缘。 而随之钻入他血肉,浸入他骨髓的,还有附在那雪水之中难以驱散的刺骨阴冷。 怎么会这么冷呢? 杨戬有些不解。 昆仑山,是传说中的仙山,无论是神话里的西王母,还是叫他来此拜师的玉鼎真人,都是居于这片山脉之上。仙人所在之处,不该是四季如春,永无冰雪的吗? 即便有,又怎么会这么冷呢? 这昆仑的雪是比万丈山峦更高的存在,自天空中飘飘摇摇洒落,经过了千万丈的高度才落在他身上。飘落时在人间浸染了这么久,竟都没染上一丝半点的暖意么? 或许是跪得太久了,杨戬的思绪已逐渐恍惚,零零碎碎的,不觉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 说来也是可笑,他还继承了娘的神体呢,但不过才只跪了半日,竟就有些熬不住了…… 明明他出门打猎时,就算追着猎物不合眼地跑个十天十夜,都不算什么的…… 难道是这昆仑的雪有什么玄妙,专门将人往死了埋? 还是玉鼎真人为了出他当时不愿拜师的那口恶气,所以刻意降下这雪来惩戒他? 盛满了雪的羽睫轻轻颤动,将细碎的雪粒都落下去,与身前埋过他腹部的雪堆融为一体,再也分辨不出丝毫区别。杨戬目光垂落在那片冷漠得一般无二的雪色上,近乎麻木地想——早知道,当初就不拒绝他了。 若是那日他当场拜师离家随他上了昆仑山,或许就不会给家人惹祸。 又若非他当日将玉鼎真人气得狠了,或许今日也不会被他要求跪在这里,直到自己让他看到拜师的诚意后,才能请动他出山…… 桃花眼中涌上丝丝点点的水色,混合着跌撞入眸冰寒刺眼的雪色,将他的黑瞳洗涤得更清透澄澈。 可与那日同小草作别时的痴心深情不同,与平日在家中同兄妹嬉戏时的灿漫狡黠不同,此时此刻,这双桃花眼中溢出的,却是一阵阵深切的绝望与悔恨。 ——那绝望叫他眼中几乎要凝出一杆荡尽风云的枪来,可那悔恨,却叫他的那柄枪调转了方向,几乎要向着他自己狠狠刺去! …… 昆仑山下大雪纷飞,玉虚宫内却是四季如春。一座由各色玉石搭建而成的宫殿坐落在一处幽静山谷,其中繁花似锦,铺陈过青玉地面宛若花缀绿野,温泉潺涌,流淌过蓝玉池塘恰似白浪浮海…… 殿里更有融融暖意,熏得人不觉昏然欲睡。 花丛前,池塘边,翠色玉桌边,正有两个道士打扮的人对坐饮茶。 清虚道德真君远远瞥了眼山下那道渺小又落魄的身影,长叹一声放下白玉盏,窥着玉鼎真人平静的脸色问道:“师兄,你定要叫这杨戬跪在山下,就不怕他一怒之下转身而去,不再拜你为师?” 说是问,实则是劝。 他对自家师兄的脾气深有了解,若只说那孩子会受不住天寒地冻之苦,未必能叫正在气头上的师兄心软松了口。 故此,念及那日师兄从杨家回来后铁青的脸色,在杨戬狂奔而来哭喊着拜倒在山门下向师兄认错时,他也并未立刻求情,总要让师兄先出了这口气才行。 只是如今已大半日了,眼看着杨戬就要被昆仑雪埋成个雪人,感应着他越发虚弱的生机,清虚道德真君是坐不住了。 昆仑山设有阵法,落在凡人身上的普通凡雪尚可能会使其寒气入体一命呜呼,落在杨戬这半人半神生灵身上的雪,就更为冷冽了。 偏偏他空有半个神体,却没有修行过,哪里受得住呢? 眸中闪过一丝怜悯之色,他想着这么大半天了,杨戬又已如此凄惨,师兄再大的气应当也消了。 此时劝他,或许能叫他饶了杨戬。 果然,坐在他对面的玉鼎真人冷哼一声,脸色较之杨戬扣门时缓和了许多。 只是念起那日他和云华对自己的怠慢与抗拒,那是他修行以来从未有过的待遇,他不由又怒气未消地嗤笑一声:“呵,他当日如此轻慢于我,不过跪了半日,这就受不住了?” “再者说,此时是他要求我救人!既然要求人,那就该拿出个求人的态度!” “咚”地一声重重放下玉盏,他挑眉道:“他若连跪个一日都跪不住,那他求我救人的诚心,可也太轻了。” 闻言,怕是自己火上浇油了,清虚道德真君连忙安抚道:“师兄莫气,我看他是真心实意来求你的!你想想,当时你一出现在山门前,杨戬他可是二话不说就跪下对你磕头的!” “他不也说了,只要你帮忙救了杨舒,那他从此做牛做马,任你差遣吗?” 见玉鼎师兄脸色稍缓,乃至浮现了几分得色,他微微一笑,诚恳道:“师弟我瞧着,这诚意么,他是绝对有的。只是为了师兄顺利收徒着想,这才劝师兄莫在此时再磨砺于他了。” 听他将事态描述得好似自己再拿乔就要错失这徒弟后,心知师尊和广成子师兄有多在意大家收徒之事的玉鼎真人微微蹙起眉头,慎重请教他:“还请师弟详说。” 注意到玉鼎师兄重视起来的态度,心知他是听进去了,清虚道德真君心下稍稳,遂解释道:“照师弟我看,此时他是为了请你救人,才愿意如此伏低做小,任你拿捏。可师兄也知救人如救火,耽搁不得。” “若你此时因磨砺他而延误了时机,最后没将人救出……那岂不是施恩不成反结仇?” “说不得啊,他还要怨你延误了家人的生机,届时哪里还能心甘情愿拜你为师?就算被强压着拜师,又哪里还会真心实意替你入劫?” 将玉鼎真人那微微一凛的神色收入眼帘,他淡淡一笑,边给师兄弟二人盏中续仙露,边继续熟练地给师兄顺毛:“再有啊,师弟我看杨戬这幅样子,还真不一定能抗住这雪。” “我知以师兄的胸襟,向来宽宏大量,此时定是为了磨砺他才叫他跪山门的。但他本就经历了一番生死搏斗,看他身上可谓是伤痕累累,找到昆仑来一路漂泊,更是身心俱疲……” “师兄你瞧瞧,我神识扫过去,只觉这孩子已是奄奄一息了。师弟我说句不好听的,他毕竟只是半人半神之体,又未曾修行过……” “若当真跪出了事,你这个未来师傅,能不心疼?而若因此叫他损伤了根基,日后修行进展缓慢,到时候不还是要延误教中入劫大计?” 这番话句句都关乎到本教大事上,听得玉鼎真人就恍若当头被倒了一盆冷水,先前还想着再折腾杨戬一番的心思是彻底没有了。师弟说得对,此时最重要的还是如何渡过量劫,至于其它的,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 眼见玉鼎师兄脸色越发凝重,清虚道德真君不疾不徐地给他递上斟满仙露的玉盏,同时也以言语送上了一节台阶:“师兄啊,为了我教,今日这场考教就到此为止吧。” 玉鼎真人哈哈一笑,从善如流地起身:“多谢师弟了,师兄这就给你领个师侄回来!” 说罢,他一挥袖,人已出现在了山门之下。淡漠俯视着已然冻得意识恍惚的杨戬,他负手而立,就要仁慈地将他带上山。 谁知这时,月光破开风雪飒然而至,几道他意料不到的身影齐齐出现在了昆仑山下。 作者有话要说: 清虚道德真君:师兄你别再欲擒故纵了,小心徒弟真跑了! 第158章 “云华?嫦娥?” 全然没将二人身后杨嘉和红燕这两个身无修为的凡俗生灵看在眼中,玉鼎真人注视着偕同前来的两位天庭神仙,尤其是云华这位战力非凡的斗牛宫侍长,眸光一暗。 抢先一步迈上将杨戬身影挡在身后,才面无表情地问:“你们来昆仑干什么?” 他这话说得丝毫听不出善意,神情和语气更是冷硬无比。 兼之几人踏月而来时早看清了杨戬那几乎就要被风雪掩埋住的凄惨模样,故而云华和嫦娥还未答话,此时满心牵挂弟弟生怕他被玉鼎真人折磨死的杨嘉已然按捺不住,越过众人就朝前扑了过去:“二弟!二弟你怎么样?” “嘭——啊!” 扑向杨戬的身影还未顺利抵达目的地,在经过玉鼎真人身侧时,就已被那护体仙力弹了出去。 杨嘉只觉一阵大力猛然向胸口袭来,猝不及防之下他躲闪不及,身子一轻,眼前一花,人就已经倒着飞在了空中。 “大郎!” 隔着漫天飘雪看清玉鼎真人嘴角噙起的那一丝冷笑时,云华就知不好。 果不其然,随之就见到了被弹飞的儿子。 她当即纵身一跃,穿过风雪接住了大儿子,检查一番确认他只是被震得浑身乏力却没受什么伤后,才将其交给了蜀燕娘照看。 而就在云华查看杨嘉伤口时,嫦娥已越众而出挺身对上了玉鼎真人。只是面上虽似笼寒霜一副怫然不悦的样子,她心里实则却是无语至极。 之所以没有先亲自去救杨婵和杨天佑,而是带着云华来找杨戬,就是因杨戬面临的困境虽不是最危险的,却是最急切棘手的。 另两人只消请芜她们相救即可,这些始终监视杨家而没参与主持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的姐妹们虽尚未获得多少功德,但几千年里修炼出的法力也足够解决那对父女的麻烦了。 唯有杨戬,嫦娥尽管知道玉鼎真人打着收他为徒的主意,绝不会真叫他魂飞魄散了去。 但倘若她赶到之前杨戬已拜了师要开始修行了,那杨家人就是公然违反了和天庭的约定。 事情若是发展到那等地步,哪怕她有心为他们转圜,证据确凿之下怕也是无能为力。 而原本只是天庭和杨家人两方的事,在牵连上阐教之后,也必将发展得更加复杂混乱。 是以她紧赶慢赶,就是要赶在杨戬拜师成功之前拦下他和玉鼎真人。 而拦下玉鼎真人,也唯有她亲自前来方可。 芜她们能轻易收拾了为难杨家父女的凶恶之徒,但要真对上这三界知名的阐教暴躁打手,却是力有未逮。甚至若昆仑群仙不讲武德,借着天时地利人和在他们的地盘一拥而上,姐妹们更是可能有魂飞魄散的风险…… 故而,嫦娥在神庙中收到传音后,就一面传讯请正各自暗中守在杨家父女身边的芜她们将二人救下,一面亲自去东海匆匆寻了云华带她一同赶赴昆仑。 云华既是有大义名分能替杨戬做主的亲娘,又是武德充沛的天庭女神,无论是要与阐教做口舌之争以理压人,还是要为嫦娥掠阵以力压人,都是来带走杨戬的不二人选。 但嫦娥没想到,自己和云华还没摆开阵势呢,杨嘉和玉鼎真人就先来了这么一出。 在心里无语地撇撇嘴,她不禁暗自吐槽—— 杨嘉关心则乱又年幼无知尚且能够谅解,可你玉鼎一个修行了几千年的道士,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 杨嘉几岁了,你几岁了? 杨嘉没修行过还因缺了许多心头血而身娇体弱,你可是单单护体仙气都不知祭炼了多少年了! 且任谁都能看出,杨嘉虽经过了你身边,但就是纯纯经过而已,人家眼神都没分你一个,心神全被他弟弟杨戬所牵系,衣服边儿都没沾到你…… 人家惹你了吗,你上来就给人家弹飞了? 如此以大欺小恃强凌弱,枉你还是堂堂得道高人! 真是给我们神仙丢脸啊,三界神仙有法无德的刻板印象怕就是你这种人传出去的! 在心里疯狂双标吐槽了一番玉鼎真人后,嫦娥今日被杨家之事搅得身不由己突然加班的怨气才算发泄出去了几分。 心情好了,也有精神干活儿了。 她手覆在臂弯间的白练上,似笑非笑地问玉鼎真人:“一言不合就动手,这就是阐教高人的待客之道?” 听这嫦娥又将高度上升到自家教派,玉鼎真人眸色更深,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看也没看仍旧虚弱倒在红燕怀中的杨嘉,抬起下巴傲然道:“若是礼节周全的善客,我阐教自然会好好招待。但不请自来的恶客嘛……哼!” 目光冷冷逡巡过嫦娥和云华,这两人一前一后站在雪地里与他对峙,一人的手看似只是随意抚着衣袖上搭的披帛,但武德充沛的他哪里不知道纵然是轻飘飘的白绫也能做武器伤人? 另一人则是连遮掩都不遮掩,左手紧紧握着剑鞘,右手同时攥着剑柄,倘使他一动,这天庭斗牛宫侍长定然当即就要拔剑出鞘了。 飞速将眼前形势看清,玉鼎真人微微一眯眼,随后恍然大悟地一咬牙,冲着云华冷喝道:“好哇!彼时你一个人拦我收徒还不够,今日这是还搬了救兵来了!” 眼神刮过面前两个天庭女仙的如玉面容,却是丝毫不含暖色,他嘴角斜扯出一丝不屑笑意,“唰”得亮出斩仙剑,昂首挺胸慨然发出宣言:“今日有我在此,我看你们谁能带走杨戬!” 为了教中大计,他是能忍一时之气。但先是当日在杨家折戟而归,后有今日被她们堵上门来…… 他修道几千年可不是将自己修成了面团,要是能被人在家门口把就要到手的徒弟劫走了,那他这些年不是白混了?! 眉峰微蹙,蕴起沉沉杀意,剑光闪烁,吞吐幽幽剑气。 玉鼎真人执剑而立,睥睨四野,周身风雪凝滞,仿若也为他气势所慑。 看来……还是要打一场了。 看出了他全然没打算再商量商量的意思,嫦娥心累一叹,垂下倦倦眉眼,就要提起白练。 就在这时,她右肩一沉,讶然回眸,对上了云华沉默而凝重的神情。 就见云华将手中仙剑交给了红燕,顶着玉鼎真人警惕而含怒的视线,逆着风雪不避不闪地一步步径直向他走去,最后竟提起裙摆弯下双膝,毅然跪在了玉鼎真人面前! “云华?!” “娘?!” 惊愕之下,嫦娥和杨嘉等人不禁惊呼出声,可嫦娥的惊呼声却是戛然而止。 注视着跪伏在玉鼎真人脚下的云华,那弯了脖颈、塌了肩膀恍似也断了脊梁的昔日天庭女神,再瞧瞧玉鼎真人身后这么半天都没被众人动静惊动,赫然已奄奄一息昏迷过去的杨戬,嫦娥双眸中浮现一丝明悟。 暗自一叹后,她默然别过了脸去。 杨嘉却不懂他娘亲为何要对这要抢弟弟的人行如此大礼,心急之下他挥手挣脱开红燕的阻挡,边痛彻心扉地哭喊着“您不要跪他”,边撑起羸弱身子向着云华的方向跌跌撞撞跑去。 他的娘亲是天庭长公主,是三界威名赫赫的斗牛宫侍长,是理应立在云端不染尘埃的女神,是应当永远骄傲永远高贵的存在…… 他的娘亲,怎么能就这样跪下去? 对着她的敌人,跪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叫污泥沾染了她洁白的裙摆?! 杨嘉眼眶里不自觉涌上了热泪,那泪堵得他双眸酸痛,也堵得他心头沉闷。他不知能有什么办法甩脱了这泪,唯有狂奔向娘亲的方向,企图能唤醒她的骄傲,将她弯曲的双膝搀扶起来。 可嫦娥拦下了他。 对着一脸不解乃至于愤懑怒视自己的杨嘉,她深深叹了一口气,言简意赅地解释道:“你娘……是为了你二弟好。” “你不要过去,辜负了她的苦心。” 她虽没给人当过娘亲,但也有自己在意的人,如何会不懂云华的心思? 就算再骄傲强大的人,为了守护自己最珍视的存在,也会甘于舍弃自己的尊严折节俯首啊…… 目光沉沉落在背影清瘦的云华身上,嫦娥仿佛已窥见了无数个夜色下她为儿女辗转反侧的难眠身影。 半是不忍,半是避嫌,她别过了眼。 ——这,就是前世杨戬独自逃亡躲避天庭追捕时,自己总忍不住帮扶杨家人的缘故啊。 和云华相伴的那些时日,不仅是云华见过她这个人族小仙最弱势的样子,她也曾见过云华这个斗牛宫侍长最强大的模样。 而昔日的姐妹被压在了桃山下后,她又如何能忍心见到对方的后人饱受磨难呢? 只消想一想要是杨戬受尽折磨的情形被云华见了后,那张总是无所畏惧的脸上定会露出痛不欲生的神情,前世的她就总是会按捺不住身为长辈想要呵护他的心情…… 罢了罢了,嫦娥自暴自弃地一叹,左右天庭审判之时,缉拿杨家人全程的重点也多在于他们是否有反抗。至于云华接下来要做的事,想来也不会如何影响审判结果,她就只当自己没听过吧。 天道无情人却有情,在不触犯天条、不祸及阻止末法绝境的前提下,她又何必连一点点温柔都吝啬于给云华呢? 这厢,经过复杂的心理斗争,嫦娥从善如流地选择了双标护短,默默屏蔽了自己的听觉,只当自己是个没耳朵的背景板。 那厢,玉鼎真人则是惊疑不定地俯视着跪在自己身前,脸色苍白却神情莫名显得格外坚毅,似乎是做出了什么巨大而艰难决定的云华。 她适才走来时没带剑,他还以为是要掏出个什么更厉害的法宝与他争斗,斩仙剑都横在眼前就等她出招了,谁知她竟忽然跪下了! 这是堂堂天庭斗牛宫侍长能干出来的事?! 从来只在小妖身上见过这猥琐操作的玉鼎真人,真心实意地表示不解—— 这嫁个人,生个娃,还能把脑子给弄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玉鼎真人:我大受震撼,我不理解! 第159章 昆仑之雪远观看似色如琼花,落在人身上却是冰寒胜刀。 云华还遵守着与天庭的约定,未运起仙力护体,不多时,苍茫雪色就已落满了她鬓间眉头。 然而这似乎是在点缀她妆容的晶莹纯白,实则正狠狠刺向她的每一寸肌肤,企图侵蚀她从神体到神魂的一切。 可她仍旧没有起身。 跪在玉鼎真人身前,她眸色沉沉,嗓音干涩而郑重:“真人垂青我家二郎,云华感念无比。只是如今我一家人要上天复命,实在无法在昆仑拖延太久,还望您能体谅一二。” 低眉垂眼地先说了一番示弱的话后,她顿了顿,目光转向玉鼎真人身后的杨戬,瞧着他那脆弱颓然的背影,她脸上浮起了温柔缱绻的不舍之色,只是最终,都化为了释然。 唇边勾起浅淡到近乎不存在的笑,她抬眸继续对玉鼎真人道:“若你们当真是天定的师徒,想来这缘分也不会轻易了断。倘使我家二郎上天庭后尚能保得性命……” “从今以后,他就拜托您了。”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她明亮温柔的眼眸已染上了哀色。 低头对上她的目光,玉鼎真人不由一怔。 他天生地养,生来就没有父母亲人,故而也向来不懂那些所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的说法。 可此时此刻将云华的神情看在眼中,他莫名懂了。 ——这,就是无私的慈母之心么? 怔忪着一眨眼,却见云华在此时双手相叠撑在地上,身子向前低首倾倒,赫然是要再对他行下拜叩首的大礼。 玉鼎真人登时一惊,慌忙送出一道法力拦住了她。 他虽早就想叫这位斗牛宫侍长在自己面前跪伏,可他想象的场景,乃是二人真刀真枪使出万般手段百般法宝酣畅淋漓地大战一场之后,云华被他打得落花流水,最后心悦诚服地承认她不如他能打,而非如此压迫一位悲苦的母亲。 看到云华被拦住后,那略显惊愕无措,浑然不复昔日女神风采的神情,多年来将其视为假想敌的玉鼎真人因恨铁不成钢而心头梗塞之时,胸膛又莫名涌上一股酸涩热流。 他也不知该如何分辩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是因何而起,是为假想敌今日的落魄卑微,还是为一个母亲的无奈憔悴? 而更令他手足无措的,却是他不知该如何应对云华的托付。 云华字字恳切,声声凄婉,任是再冷漠无情的人面对曾经骄傲的她而今的卑微乞求,怕都难以无动于衷。可原本他要收杨戬为徒,只是得了师尊和广成子师兄的嘱咐,要找个徒弟替自己渡劫。 谁能料到,而今云华竟好似是在对他这个并不熟识的人托孤一般…… 回眸看向杨戬,玉鼎真人神色难辨,这可真是自找麻烦了。 他怅然一叹,实在不知自己是否该应下。 广成子师兄有言在先,此时量劫将起,教中师兄弟们都应谨言慎行,尤其是不要和天庭扯上关系,免得被那群小人伺机找了麻烦。 若非如此,按着师尊的脾气,当初赤精子师兄和申公豹那厮投奔天庭时,就要闯入天庭捉拿逆徒,将他们收押回玉虚宫的。 而他要是今日应了云华的托付,答应照料来日被天庭审判过的杨戬,可就是上赶着和天庭扯上关系了,还不知是否会给教中带来麻烦。 但要是拒绝云华…… 无论是身为各自势力战力天花板的惺惺相惜,还是对这位慈母良苦用心的动容,都叫他着实难以说出拒绝的话。 心烦意乱地望着面前的茫茫飘雪,玉鼎真人只觉自己的心绪也如这雪一般——纷纷扬扬,乱七八糟! 许久未得到回应,云华缓缓抬眸,隐含乞求之色的诚挚目光望向玉鼎真人,看得人越发不忍起来。 而随着玉鼎真人的沉默越来越久,她眸中的光亮也渐渐褪去,空洞得仿佛一颗埋在沙土下的晦暗顽石,不见丝毫莹润光泽,尽是生机消散后的惨淡灰白之象。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打破了这令人心悸的沉寂气氛。 清虚道德真君从昆仑山门内走出,脸上和煦笑容恰似春风化雨一般叫人心绪为之一松。 事实上,从玉鼎真人下山时,适才在殿中与他共饮的清虚道德真君就也一直在观察着山下的情形。 那时见玉鼎师兄似乎要和云华、嫦娥斗上一场,他立时就遁地下了山,隐藏在山门内等待师兄的时刻召唤。自然,他也有那个信心,相信以师兄的实力哪怕以一敌二也绝非何等难事。 是以说是要为其掠阵,实则不过是凑近些来看热闹罢了。 不料情形急转直下,师兄莫名就陷入了这般进退维谷的尴尬局面,清虚道德真君只得现出身形来。 先给虚弱不已的杨戬披上一件大麾,他才转头去劝:“师兄,云华长公主言辞恳切,你又确然与杨戬有命定的师徒之缘,不如就成全了他,让他先随家人上天吧。” “如此待天庭将杨家的是非判决清楚,你也能得个清清白白的徒弟。” 与此同时,他又暗中给若有所思的师兄传音:“何况师兄你方才能拿捏杨戬,是因彼时他无依无靠,只能指望着靠你救人。可现在云华和嫦娥都来了,有他们在,杨戬哪里还会求你?” “若此时不赶紧答应下来,待他苏醒过来……” 剩下的话他没说透,可初见时就察觉杨戬那刺头性格的玉鼎真人当即就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登时神色一凛。 这层他确实没想到——被云华那么一跪后,他先是为这天庭女神的荒唐之举而头脑发蒙,而后又为其低头顺服得意了片刻。待恍然意识到云华的一片慈母之心时,则是立时陷入了是否要应允她请求的踌躇之中。 至于没了要靠自己才能救人的把柄后,杨戬是否还会真心实意拜师…… 他一时之间还真是疏忽了。 这么想着,玉鼎真人一面匆匆给师弟传音“多谢师弟提醒”,一面装作从善如流的样子,接过清虚道德真君方才递上的台阶就往下走—— 挥出法力隔空将云华搀扶起身,他眉目疏朗,含笑颔首,俨然一副良师高人的风范:“那么来日,我就等杨戬下界了。” 说罢,他脚下一转,让出了身后的杨戬。 见他答应了,想着自己好歹为日后的二郎寻了个去处,云华沉甸甸的心中不由松了口气,当即感激地对玉鼎真人和清虚道德真君行礼道:“今日二位的恩情,我铭记于心,必会教导二郎涌泉相报!” 至于自己是否有机会能亲自回报,就得看天庭是否能放过身为主犯的自己了…… 无暇去思索自己的未来,云华绕过二人,忧虑地奔向了气息越发虚弱的二儿子。 她抵达此地之时二郎已然陷入了昏迷,也不知和玉鼎真人你来我往耽搁了这么久,他现在如何了? “喂他将这药服下吧,”这时,一只碗出现在了她身侧。却是嫦娥自她身后跟了上来,掏出一碗腥臭无比黑黄粘稠的药来。 云华嗅到腥风之时就下意识侧头一避,再见了碗中药的模样,更是面露难色,第一次不太敢相信嫦娥。 嫦娥被她眼神瞧得也是有几分尴尬,扯扯嘴角艰难解释道:“这药卖相虽一般,但却是玉兔前几年在广寒宫辛辛苦苦捣仙草捣出来的,比之凡间的药更为神异。” 见云华先是面色一缓,随后又是神情踌躇,心知她这是怕自家人服用仙药会被天庭捉住错处,嫦娥立刻敛眉正色,义正言辞地道:“你别误会!” “我这是为了带个活人回天受审,可不是要徇私枉法,这话就算是在灵霄宝殿说我也是有理的!” 她这振振有词的一番话,叫云华失笑之余也稍稍放下了心,遂不再耽误,一咬牙一跺脚,狠狠心就把那碗玉兔出品的三界独一无二的“卖相只是一般”的仙药灌入了杨戬口中。 “呕——” 嘴里乍然被灌入一大口比粪土还要恶心的东西,前一刻还昏迷不醒的杨戬瞬间就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 尚且没看清楚是什么人在给自己灌毒,他人已挣扎着逃出了那恶毒之辈的怀抱,扭身就趴在雪地里开始抠自己的喉咙,企图将那光闻味道就知绝对是毒药的东西给催吐出来。 天呐! 世上怎会有如此恶毒之人? 竟给他灌下这样令人作呕的毒药?! 还是说,这不是毒药,根本就是…… 心中揣测越发难以描述,杨戬这下子根本无需自己抠嗓子催吐了,撅在那里根本停不下来。 而昆仑山下这本万分凝重沉痛的气氛,也被他这一呕彻底打破。 就算是极为牵挂他的云华和杨嘉,在嗅到那药遥遥散发出的臭飘十里的味道,听到他那足够叫人浮想联翩随后被感染着也泛起恶心的呕吐声后,都不禁脸色古怪又嫌弃地别过了头,顺带掩住了自己的口鼻。 天呐! 嫦娥到底是要给二郎喂药救人,还是想先把他恶心死啊? 饱含同情的目光落在杨戬那虚弱狼狈又难免滑稽的背影上,云华和杨嘉母子二人心有灵犀地想着。 他们只是远远闻了闻都尚且如此,身为当事人的杨戬那就更不必说了。 干呕了良久,直到把肚子里的酸水都吐出来,又连抓了好几把雪水漱口后,他才心有余悸地微微缓了口气。 而后就面色不善地转过身,边虚弱喘息换走体内被那药带进去的臭气,边咬牙切齿地怒吼着问:“是谁?!是啷个天杀的给你老子服的毒药?!” “龟儿子别敢做不敢当,给我出来!!!” 然而他才刚转过头来,就见到了不远处神情窘迫的亲娘,和她手中那还散发着熟悉臭气、沾染着可疑黑黄色粘稠液体的碗。 刚刚自己给自己超级加辈的杨戬:“……” 作者有话要说: 玉兔:良药苦口!懂不懂什么叫良药苦口?!!!(疯狂捣药)(扛起药罐举在头顶)(哗哗哗全倒在杨戬口中)(一边看着杨戬狂呕一边猖狂大笑) 第160章 杨戬对上娘亲那尴尬的目光,顿觉自己定然是被雪埋得昏了头了,竟眼花到了这种地步,看到了此时应远在东海帮着前大嫂寻仙拜师的娘亲…… 又或是他难道已经被冻死了? 心中突的冒出一个猜想,杨戬却越想越觉得细思极恐——难道他不仅梦到了娘亲,还梦到她给他下了这么恶毒的药? 脸色扭曲一瞬,他怎么也无法接受,自己竟会梦到如此可怖又诡异的事情…… 而就在杨戬怔忪之际,云华已心有余悸地将这见效还当真是奇快无比的药递回给了嫦娥。 低低谢过一声后,她回头一脸心疼地伸手欲抚摸自家二儿子的脸颊,柔声道:“二郎,辛苦你了,娘亲来了,你安心吧~” 谁知她刚刚拿过药碗的手甫一靠近,杨戬就下意识向后躲闪了去。 接着,母子二人的脸上就出现了如出一辙的尴尬神情。 云华、杨戬:“……” 仿若那股气味还萦绕鼻翼,杨戬惊悚地睁大双眼,恨不得冲着自己亲娘大喝一声——你不要过来啊!!! 定了定神,努力将那碗诡异的药从脑中抛出去,杨戬快被雪埋傻了的脑袋这才忆起之前发生了什么。 无暇再想娘亲到底给自己喂了什么鬼东西,他双眼猛地睁圆,双手焦急握住云华的手,语带哽咽,哆哆嗦嗦地道:“娘亲!娘亲!小妹出事了!快去救她!我们快去救她!” 嘴里近乎是出自本能地不停念叨催促着,他脚下也已然飞快站了起来。摇晃着虚弱的身子,他拉过云华就要向来时路踉跄奔去。 再不去,还不知小妹要受多少苦,又会不会没了性命! 云华将他心急如焚的模样收入眼帘,当下就心中一酸,连忙安抚他:“娘亲都知道了,二郎你别着急,已经有人去救舒娘和你爹了!” 来的路上,嫦娥就已经和她讲过了自己的安排。是以云华虽仍不免担心,但出于对嫦娥的信赖,她却是能稳得住的。 就算是在曾经还法力低微的时候,嫦娥也从不曾妄言欺瞒过她,凡是打过包票的事无一例外都做到了。所以有嫦娥在,她相信舒娘和良人不会出事的。 抚在儿子肩头的手轻轻拍着,不多时,母子二人身上的积雪就渐渐融化,顺着衣摆滑落向了雪地,再无痕迹。云华微微侧眸瞥向嫦娥,眸中是浅淡的动容之色。 ——适才嫦娥递上药碗,二人指尖碰触的瞬间,便有一股温热暖流涌向了她体内。 她这个姐妹,瞧着清清冷冷的。唯有接近了才会知道,其实是个再面冷心热不过的人了。 …… 湿热山雾在密林之中弥漫开,氤氲着恶臭腥气覆上苍老树皮,随后如毒蛇般缠绕上了深绿色叶片。层层叠叠的枝叶不留缝隙,将天光尽数遮掩在了山外,使得这林子越发晦暗。 迷蒙水雾似乎也不知不觉间染上了碧色,在幽冷之中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在这诡异的林子中,全然没有人类的踪迹,更不提工工整整的道路了。 反倒是鸟雀的爪痕、牛马的蹄印等等动物的痕迹,乱糟糟地分布在林中各处。只是瞧着草木上那些痕迹的大小与破坏程度,又好似并非是被寻常禽兽所踩踏,竟像是比它们大了无数倍的妖物所为一般。 “吁——吁——” 猝然,几声嘶吼马鸣在半山腰上骤然响起,惊起了一林乌色老鸦,扑扇着翅膀就“哗啦啦”飞起,如一片黑云乌压压从林子上空飞远。 可往林间去看,那惊起群鸦的缘由,却并非是有人纵马而过——骑在马上的,竟是一个豹头人身的妖怪! 就见那豹子头硕大无比,顶着一头明明是黑色却沾着好几片土黄色干泥巴的杂乱毛发,以一种诙谐的形象衔接上底下瘦小的人身。 这黑豹精身子跨坐在一匹杂毛小马上,双腿撇在马身两侧晃悠,手也不牵马绳,只用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四周,不时还百无聊赖地打个哈欠。 倒是它身下那匹杂毛小马,两只眼瞪得硕大,目光炯炯地逡巡着密林。 “豹哥!你认真点儿!大王可是说了,一定要抓住那个人类!”忽的,那杂毛小马一张口,竟说出了一段人话。 原来,这也是一只妖怪。 骑在它身上的黑豹精点点头,却是不以为意地一笑,收了利爪的黑毛大掌拍在身下杂毛小马马背上,随口敷衍道:“唉,你就只管往前走就好了,她一个不会法术的人类能跑到哪儿去?” “大王遣了那么多兄弟们出去找,还管隔壁山头借了只狗妖,肯定能很快找到她的!” “再者说了,你那么上心干什么?”血腥大口一咧,它嗤笑着拍拍杂毛小马,身子随着对方前进的节奏缓缓晃荡,语气也越发疏懒了起来。 “就算大王抓到她了,那也轮不到咱们两个小妖怪吃。你就看大王第一次抓到她的时候,可是谁也没告诉,就连隔壁山头它的结拜兄弟黑犬大王都没说!” “连结拜兄弟都没份,还轮得到咱们?” 晃了晃脑袋,黑豹精仰起头,眼中浮上一层淡淡的嘲讽之色,语气里却充满了夸张的憧憬与遗憾:“这可是传说中的神人之女,说不得吃了就能长生不老……真想象不出来会是什么滋味,吃了之后是不是能浑水发金光,一下子就飞到天上去?” “不过哥哥我看啊,等抓到之后,说不得黑犬大王还要和咱们大王打一架定谁吃多少……否则你想想啊,要是必须得吃一整个人才能长生不老,而大王把一只手臂分出去了,那不是两位大王都没戏了?” 呼噜呼噜杂毛小马柔软的头毛,黑豹精垂下脑袋,似乎不抱希望地一叹气:“唉,就咱们这些小妖怪啊,到时候能分口汤喝,都算大王想着咱们啦~” 说着,它又不禁有点儿幸灾乐祸地咧嘴一笑:“你说咱们大王也是够能藏的,这么大个人它硬是藏在了自己洞穴里好几日,要不是那人自己逃出去了,咱们全寨上下竟是都被瞒得死死的!” 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杂毛小马一脸骄傲地附和:“可不是,这就是咱们大王的本事了。” “听说为了保证这人药性不失,他还备了好多柴火打算选个良辰吉日把她生炖了。可这么多天,我在咱们寨子里负责运柴火的二哥愣是不知道大王偷拿过柴火呢!” 无语地拍了拍这傻小马的脑袋,黑豹精怎么想也琢磨不明白这傻孩子对大王莫名其妙的崇拜是从何而来。懒得再分辩,它双腿一夹,催促道:“行了,你加快点儿速度。咱们赶紧把这片林子搜完了,找个地方歇会儿。” “这眼看着就要天黑了,哥哥我可不想熬夜干活儿!” 杂毛小马被它一催,也不敢闲聊了,连忙打起精神“哒哒”往前小跑了起来。虽然它很想为大王出一份力,但它也不想熬夜啊——熬夜会脱发的,它不想变成秃毛马啊! 小小马蹄踩过淤泥,踏断枯枝,扬起草屑,很快就消失在了丛林深处,只留下两行纷乱蹄印。 …… 许久之后,蹄印一侧的低矮灌木丛中,传出一阵微不可闻的窸窣声。过了一会儿,一双桃花眼自草叶缝隙间露了出来,缓缓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那眼眸里满是警觉与惊骇,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便是老鸦在天边远远传来的嘶鸣,都足够叫这双眼睛倏然而惊,仓惶投去眼神。 谁能想到,这双眼睛的主人,不久之前,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闺阁少女呢? ——这双眼睛的主人,正是杨舒。 树丛里,杨舒左右观察了一番,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不顾形象地径直坐在了淤泥里。 饶是如此,她仍不敢彻底松懈,不仅坐下的动作轻缓无声,就连呼吸也放轻了许多—— 一来是生怕太大的声音吸引来那些形状可怖的妖怪,二来则是这深山老林里的绿雾似乎是那妖怪大王设下的毒障,她如今还在逃亡,可不敢吸入太多。 疲倦地眨眨几天几夜都没敢合起来的眼,杨舒有心想伸手揉揉,然而一抬手,一只沾满恶臭黑泥的手就闯入了眼帘,看得她一怔,旋即默然苦笑。 ——刚出门时二哥教她往身上抹泥隐藏气息的窍门时,她还嫌弃他不讲究把自己弄得又臭又脏。谁知偏偏是这窍门,叫她躲过了妖怪们一次又一次地搜捕。 想起二哥,杨舒神色一黯,仰头望向天空。 可低矮的枝叶将林外的光遮得严严实实,叫她也无从分辨如今是什么时辰了,更看不到那令人安心的熟悉月光。 也不知道,二哥有没有顺利逃出去啊…… 她不由怅然一叹,又是期盼着二哥真能搬到救兵,又是怕他路上遇到什么危险。 喘息片刻后,杨舒将一腔愁绪驱赶到角落,转而试探着向山下的方向走去。多谢这山路够陡峭,让她即便是在这暗无天日的深林之中,也能摸索出向下走的路。 几天几夜的奔逃早消耗尽了她所有的体力,妖山上张牙舞爪的老树更是刮得她衣衫破烂、遍体鳞伤。 饶是如此,这个长年在闺阁中娇养的小姑娘,也没有丝毫退缩。 抓着一根粗大的木棍小心翼翼试探着前路,杨舒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又坚定无比。 若是不慎被隐藏在暗处的荆棘刺破肌肤,就自己咬着牙拔出刺;若是不幸被什么绊倒摔在了硬邦邦的地上,就忍着泪爬起来…… 往日温柔皎洁的目光此时蕴着坚毅的光彩,杨舒相信,既然她能凭自己跑出那个妖怪大王囚禁她的洞穴,就也一定能靠自己摆脱追兵! 至于杨舒为何被妖怪们搜捕,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玉兔:敢说我的药臭?!迟早让三界生灵都吃上我的药!!!魔/蝎/小/说/m/o/x/i/e/x/s/.c/o/m 160-180 第161章 事情还要从杨戬前未婚妻小草身上说起。 那时蚕丛氏旁支有心与杨家结亲,杨戬与小草的婚约就成了碍他们眼的挡路石。 于是,为了自己的阴狠算计,旁支家主丛越命自家纨绔子弟去欺辱小草,企图借此了断两家婚约,哪料到结果却是丛家人被小草当场揍得昏迷不醒。 这件事叫杨戬极为触动。 身为小草的未婚夫,他疼惜怜爱小草的遭遇,亦愧疚于这遭遇是因自己而起。而回到府中,作为一个兄长,一念及自己小妹那比小草还要柔弱的体魄,他心中当即就升起了浓重的危机感—— 要是小妹遇上这种事,却连个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可怎么办?! 只消这么一想,虽然平日嘴贱爱逗妹妹,但实打实真心疼妹妹的好哥哥杨戬就不由心如刀绞。 惊惧之下,他当机立断,第二天一早提了剑就去寻自己的小妹,捶着胸保证定会将她教导得能以一敌十,独身大战十个壮汉也不落下风! 原本每日只要绣绣花扑扑蝶过着轻松愉快的日子,被他规划着却要练剑习武过上水深火热生活的杨舒:“……” 偏偏那时云华还未带杨嘉、蜀燕娘离开灌江口去寻仙,一听二儿子的顾虑,也是深以为然。趁着临走之前,又紧赶慢赶为小女儿量身定做了一套每日早晚跑步练习轻功的功课。 按她说的,女儿虽也有一具半神之体,但她不如哥哥们的天生神力强,兼之起步又晚。与其先耗费大量时间在熬炼筋骨上,不若先练好了轻功。 如此,若当真不幸遇到了危难,也能有个逃命的本事。 眼看运动量越发骇人的杨舒:“……” 然而小草姐姐的事叫她这个女子听起来,同样也是不由感到心惊胆颤,亦是更为她能打败调戏者而心潮澎湃。 故而,杨舒虽嘴上仍不情不愿地和二哥顶着,身体却已经诚实地在娘亲和兄长们的教导下练起了轻功。 可谁能想到云华这话,竟一语成谶了呢。 蹒跚在丛林中的杨舒只要一想到那个午后,就忍不住想“啪啪啪”扇自己几个大嘴巴! 彼时娘亲已经携大哥、大嫂东行去寻仙许久了,几个月来杨舒既没了能一起绣花叙话的女子相伴,又被心有余悸的爹爹和二哥困在府中严加看管,生怕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也被人算计…… 可谓是生活犹如一潭枯井,叫人不觉静极思动。 顺理成章地,在一个风轻云淡、天朗气清的午后,她匆匆追上了要独自出门狩猎的二哥,恳求他带上自己。 练剑练得磨出了新茧的双手紧紧拽着二哥的衣角,仰头望向骑在马上的二哥,她仰起小脸眨着眼睛,柔声撒娇道:“好二哥,你最好了,就带我去吧,求你了,求你了~” 撒完娇后,她又摆事实讲道理,振振有词地道:“你想想,若是我光在家中练轻功,一点儿不在外面实战……那来日要遇到了危险,哪里反应得过来?” 杨戬自然瞧出了妹妹在故作可怜,可琢磨了琢磨,也觉她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自己随娘亲出门这些时日,也越发有所感触——练武这等事,不真刀真枪地在生死之间历练出来,终不过是花拳绣腿。 再者如今娘和大哥都出门远行不知归期,又有丛家乃至更多隐于暗处的恶虎在一旁虎视眈眈,也不知是否会继大哥和自己的亲事后又盯上小妹的姻缘。家中就只有爹爹一个不会武功还心思单纯的凡人,哪里护得住小妹? 想来想去,倒不如自己带着小妹一同出门。 如此,若遇见了什么事,兄妹二人在一处,有自己护着,总是更安全些。 思来想去片刻后,杨戬板着脸凶巴巴地说了一句“那你可不许给我拖后腿”,便命仆役给喜笑颜开的小妹也牵了一匹马,兄妹两个纵马向着西方去了。 ——按爹打听到的,近日那边的山林里有凶兽作乱,搅得山下村民日子苦不堪言,正是叫他们斩妖除魔消除孽果的好去处。 可谁知这一去,竟就是险象横生了呢。 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杨舒想起当初扬鞭策马时的快意,暗自感叹那时的自己当真是天真呐。 兄妹两人纵马出了灌江口一路西行,第一次出远门的她虽难免会闹出些叫二哥捧腹大笑的笑话来,但一路上穿过市井长巷,越过高山清溪,见了大千世界,着实是开了眼界。 顺理成章的,也叫她更是不舍就这么立即折返归家,去当个被锁深闺的女子了。 而杨戬这些日子旁观着小妹的武艺突飞猛涨,深感果然实战锻炼人。便也遂了她的心意,二人除了那只凶兽后,就不急着回家,仍旧在外游玩了几日。 哪知就在这几日,他们竟被偷袭了! 那夜月黑风高,兄妹二人一路长歌纵马到了一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中,随意找了个山洞就歇下了。 正睡着,这些日子以来常因兴奋而觉浅的杨舒就被一阵腥臭味熏醒了,她还以为是二哥又弄了什么怪草来戏耍自己,眼睛都没睁开就张口嗔他:“大晚上的你安分点!” 可那腥臭味却是越来越近,她不耐地撑起身子,睡眼尚且惺忪不明,手已经轻轻朝前挥了出去:“走啦走啦,去那边睡你的觉去!” 他俩虽是兄妹,但到底有男女之别,出门在外哪怕是在山野里,也是隔了一段距离各自睡。例如今夜,就是她睡在被清理干净的洞穴深处,二哥则守在洞口前睡着。 挥完手后,杨舒想着二哥再怎么胡闹也该罢手了,于是安心地闭上了眼。哪知下一瞬,一堆尖细刺痒的草尖就被怼到了她鼻翼! 她被那腥臭味猛地一个冲击,睁开眼正想去还击没完没了的二哥,可还什么都没看清,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就是在颠簸得叫人想吐的马背上了。 昏昏沉沉有了点意识,想起自己似乎是被人暗算了,杨舒登时就倏然一惊。又不敢出声音,只悄悄睁开眼睛一条缝去瞅现下是个什么情形。 而当视野逐渐清晰后,她顿感绝望——不止是她,就连她此时唯一的依仗二哥杨戬,也被人五花大绑,打横放在了马背上。 杨舒又试探着使劲抻了抻绳子,心下更是颓然。也不知绑她的绳子是什么材料,竟是她越挣扎,这绳子就捆得越紧。她就试了这么两下,那绳子都要陷进她的肌肤里了。 这时,不同于她的低调,也苏醒过来的她二哥却是已经和那暗中偷袭的小人聊上了:“大哥,求求你放了我们吧!你看我们夫妻两个,身无分文的,夜里都没处落脚,只能挤在个山洞里。你就算绑了我们,也没处要贝币呐!” “求你放了我们吧,我们感念你的大恩大德,回家给你烧香!” 将兄妹说成是夫妻,乃是他们兄妹早就约定好的。 杨戬以前跟着娘亲出门游历过,知道有些山匪绑了小娘子做压寨夫人时,更偏爱未曾结过亲的。故而为了避免妹妹被些好色之徒盯上,出门时他就和小妹约定好了要用这假身份在外行走。 此时听二哥还能气定神闲地和人商量,甚至不忘骗人,本已绝望的杨舒心下稍安,理智也渐渐回了笼——不错,这未必就是必死绝境。 这人要想杀他们兄妹二人,趁他们昏迷之时动手不就好了。既然留着他们,可见是要利用他们做什么事。而无论是想叫他们当牛做马伺候他,还是要将他们当人质讨赎金…… 杨舒有恃无恐地想,只要不立刻杀了他们,拖延一阵后,等他们娘亲从东边回来了,都定然能救下他们! 如此胸有成竹后,四肢仍旧受那毒草影响发软发麻的杨舒也不再徒劳挣扎了,转而也开始配合着杨戬去套那匪徒的话,想要打听对方到底是为何要来暗算他们二人。 可令人气馁的是,任他们兄妹如何旁敲侧击,小半天下来都说得口干舌燥了,走在最前头牵马的人仍是一言不发,只埋头向深山里走着。 就这么半刻不停地在山里走了一日,走到第二日天将黑时,那奇怪的似乎始终不感疲惫的人才停下来。将他们兄妹拎到地上横放着后,沉默着坐到了另一边的树根下,连驱狼的篝火都不曾点。 幸而,这夜星月交辉,大地被照得一片明亮。借着映在二哥脸上的月光,杨舒看懂了他的眼神暗示。 待那人倚在树旁的身子歪斜几分,看样子似乎是睡着了,兄妹两个也开始行动了。杨戬先是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帮二人挣脱了那古怪绳子,随后就抄起路边巨石屏息向匪徒走去,打算先将那人砸晕绑起来。 等将对方绑个结实之后,就该互换位置,由他们来审审他到底为什么绑架他们了! 哪知,眼看着石头就要砸到那人头上,异变却在此时突发——一声怒吼从血盆大口当中传出,巨石被震得寸寸碎裂泯灭成灰,顷刻间随着山岚就消散而去了。 而那坐在树下的人,也于刹那间化作了一只一人半高的庞然灰豹,双眼狠厉仿若要嗜人一般,朝着两手空空的杨戬就扑了过去! “二哥——”眼见二哥就要被这妖怪扑倒,杨舒心头一震,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下意识就朝二哥身前扑去,替他将那利爪挡了下来! “哗——”利爪不带丝毫迟疑地狠狠划破了单薄衣衫,在女子白皙细腻的肩头留下了一道可怖的伤痕。 “小妹!”杨戬瞧见小妹被袭击得血肉狰狞,登时眼睛就红了,抄起马背上的青铜剑就朝灰豹妖刺了过去! “哐——咚!”谁能料到,往日他在凶兽群里无往而不利的一招,竟被那妖怪挥挥手就破解了。泛着寒光的爪子只轻轻在剑身上那么一点,就将那剑自杨戬手中崩飞了出去。 “够了!”跌倒在地的杨舒登时一惊,正要起身去帮二哥,就听灰豹妖低沉地喝了一声,随后又是一阵熟悉的腥臭直冲面门袭来。 接着,她两眼一黑,就再次陷入了昏迷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提问:是灰豹妖的毒草臭,还是玉兔的药臭? 第162章 头痛欲裂地再次苏醒后,杨舒眼前是一片昏暗。 幸而,有一线天光从缝隙中漏下来,叫她能勉强看清面前的情形——杂草堆上另一边,她二哥杨戬两眼紧闭,双唇苍白,面无血色,甚至胸膛都没有因呼吸而起伏…… 俨然是有进气没出气的模样了。 “二哥!”此前的记忆迅速回笼,杨舒忆起那令人恐惧的搏斗,惊慌之下眼眶一酸,瞬间就涌上了晶莹泪花,直至跌跌撞撞爬到昏迷不醒的杨戬旁,颤抖的手探到他虚如游丝的气息后,才算松了一口气。 好,好,好,人还活着,起码人还活着…… 但她这口气才松下去,旋即就又提了上来。 不远处,一只豹头人身的妖怪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对面。听到了她的动静,面无表情地投了个眼神过来。 ——是那头灰豹妖! 杨舒下意识浑身一颤,可看着二哥身上敷了草药的伤口,感受着肩膀被包扎过了的束缚感,她心里稍稍定了一定,饶是如此,质问那妖怪的嗓音仍旧不免颤抖:“你这妖怪!捉了我们兄妹二人到底是要干什么?” 她实在是搞不清这妖怪的意图,若说他有意伤害他们兄妹,那又为何给他们这样细致地处理了伤口? 可若说他对他们心存善意,偏偏之前下手的时候又毫不留情狠辣无比。 索性先前反抗失败时兄妹两个惊悸之下暴露了关系,她也不再徒作遮掩,就直接这么问了出来。 感受着肩头撕裂般的痛意,杨舒心中怒气更甚过惧意。这等奸诈残暴的妖怪,当真是可恶! 而就在她愤愤不平地问出了这话后,竟莫名从对面的那双豹子眼中看出几分诧异情绪来,就见那灰豹妖来回打量了他们兄妹二人一眼,随后咧开血腥大口,好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一般,嗤笑道:“自然是要吃了你们!” 什么? 杨舒被他这话说得倏然一惊,瞳孔亦因恐惧而骤然放大。即便如此,她也先迅速伸开双臂挡在了仍旧昏睡着的二哥面前,双目紧盯着妖怪,昂首喝问道:“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吃我们?!” 灰豹妖身形庞大,哪怕坐在远处也足够居高临下俯视着凡人女子了。他闻言冷冷一扫对方,看着杨舒发丝、衣襟俱在打斗中凌乱,脸上更是沾了一块又一块泥巴,整个人比起之前纵马长歌时分明狼狈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可此时她目光灼灼,浑然不惧护在自己哥哥面前的样子,虽仍旧瘦弱到不堪自己一击,倒莫名更顺眼了些。 淡淡收回目光,他如数家珍地报起了菜名:“难道有仇怨才能吃吗?那这么说来,昨日你们吃的那只山鸡,前日你们打的那尾鱼,大前日你们宰的那只羊……也都和你们有什么仇怨了?” “吃就吃了,哪有那么多理由!” 听他将兄妹二人前几日的饮食一一数来,恍若自己做了什么都在他眼皮子底下一般,杨蝉不觉遍体生寒。 她无措地微微垂下眼眸,只觉心中疑惑就如眼前的杂草一般乱成一团,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我们吃了什么你怎么会知道?!” 可不待灰豹妖回答,她就自己恍然大悟地低语道:“是了!是了!你定是跟了我们一路!我们做了什么你都瞧见了!” 但这就更古怪了。 杨舒猛地抬起头,看着灰豹妖,鼓起勇气连声道:“我们吃这些东西,只是恰巧碰到了要拿他们填肚子。可你跟了我们一路,显然是早有绸缪!” “若说是饿了要立刻拿我们充饥,怎么你还会好端端给我们包扎伤口?这可说不通!” 抿抿唇,她双眸直视那形状可怖的妖怪。纵使上下两排牙在恐惧之中止不住地打颤,她仍旧强逼着自己镇定下来。眼下境况虽危急,却也未必没有破局之法。 这妖怪懂得跟踪偷袭,可见不是什么茹毛饮血的普通凶兽,而是有思维的存在。既然如此,未必不能和对方沟通一番。 说不得,就能商量出一线生机呢? 哪怕是拖延些时间,也是好的。 长吸一口气后,杨舒定住心神,脸上盛满诚恳之色,沉声与对方周旋:“我知道我们兄妹是很难逃出去了。但要想让我们死,总要让我们死个明白!何况你又如何知道我们知道了缘由之后,彼此之间不能达成双赢呢?” “或许你能达成目的,我们也未必就一定要失了性命。” 听了她的话,灰豹妖挑挑眉,张口一笑:“好!你要死个明白,那本大王就让你死个明白!” “我实话跟你说了,我要吃你们有两个原因。” 他抬起一根手指,在杨蝉忐忑的眼神中,慢条斯理道:“还记得你们亲娘曾带回府一只雪豹吗?那是我师妹!” “你们亲娘杀了我师妹,这怎么不算和我有仇?我杀了她的儿女,我师妹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一双豹眼不加掩饰地径直落在杨舒脸上。那目光中的情绪,与杨舒往日所面对的家人的温柔、仆役的敬畏和路人的惊艳全然不同,而是充满了侵袭与杀机。 恍若他看的不是个女子的脸,只是一只牛、一只羊的头。而下一瞬,他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将面前这凡人女子的头吞了下去。 “啊!”杨舒被他目光刺得心里一惊,身子不由向后一倒,勉强用手肘支住才没瘫倒在干草堆上。 饶是如此,她也已是冷汗涔涔,狼狈不堪了。 一听妖怪提起那只雪豹,她就知不好,但还是没想到……他们和这灰豹妖还真是有仇! 这可真是糟了! 这妖怪处心积虑算计了她和二哥,又怎么可能会听她三言两语就愿放了他们去? 惊恐焦灼之余,她又不禁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唉,此事可真是没完没了。 当初娘带回那头雪豹的时候,将她是为子报仇的事情和家里说了。彼时家里人虽感慨她慈母心切,却也以为两家之间的这段恩怨就此截止了。 谁知道,竟是打了一个又来一个…… 想到这里,杨舒偷偷瞄了一眼眼前的灰豹妖,眼神不禁有几分古怪。 她不由地想——若是来日娘亲把眼前这头灰豹妖也给打了,那又会是谁再来替他报仇呢? 他和那头雪豹一个师兄一个师妹的,上面肯定还有师傅,说不得还有师爷、师太爷、师祖、师太祖……简直是无穷无尽! 一想到可能会有一连串的豹子妖打上门来,杨舒登时就眼前一黑——唉,还是要劝娘亲,以后一定要学会斩草除根啊!!! 不过,眼下的当务之急不是报复回去,而是先保全性命。杨舒抿抿唇,又低声问灰豹妖:“那第二个原因呢?” 灰豹妖有些嫌弃地撇撇嘴,不耐烦道:“本大王说了第一个,第二个还不好猜吗?既然我师妹知道你们家的秘密,难道我还不知道?” 目光嫌弃又奇怪地在兄妹两个身上转了一圈儿,他不屑道:“真是想不出来,堂堂神仙的孩子,怎么竟然会如此孱弱,半点修为也没有?!” “这样的孩子生出来有什么用?我们妖族的小崽子,生出来可是天生就有血脉传承!” 说到这里,他骄傲地一抬下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之后,斜睨杨舒道:“你这半人半神的杂种也别觉得委屈,被你灰豹大王吃了,是你的荣幸!” “就你这么弱的身子,顶头了也就能活个百八十年。而要是把你吃了,你灰豹大王日后位列仙班,你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杨舒被他这自以为是的模样气得险些端不住,暗暗磨了磨牙,她强压下心头的愤懑,放软了声音继续和对方周旋:“既然灰豹大王想要吃我们,怎么还要为我们包扎呢?” 能给他们包扎,说明这妖怪至少此刻是不会要他们死的。她低垂着眼眸,瞳中闪过一丝紧张之色。或许那一线生机,就在此处! 或许是不觉得他们还能再翻了天去,灰豹妖晃了晃脑袋,毫不避讳地道:“你们既然是吃了就能成仙的食材,那我当然不能让你们磕了碰了。免得日后药力流失,我成仙只成个一半儿!” 说着,他双眼间厉色一闪,警告一直在企图用谈话拖延时间的杨舒:“我告诉你,你逃不出去的。与其花时间浪费在那些无用的事上,不如乖乖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 “这样等你死了,没准儿灰豹大王我还大发善心,愿意放你魂魄下地府去。” 似乎想到了什么,豹子脑袋上又浮现出几分得意之色,补充道:“也别指望着你们那个娘能来救你们!本大王之所以等到现在才下手,就是早打探好了消息!” “她已经到了陈塘关出了海了,按你们家的谋划,她可得等东海仙门联盟招生大会结束才会往回走呢。而到了那时候,你们早就成了我盘中餐!” “至于她会不会来找我寻仇……”对上杨舒骤然亮起的眼神,他嗤笑一声,打破她的幻想,“不提她根本就不会知道是我劫走了你们,就说她能不能打败我……” “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在凡间不能动用法术!何况我的修为可不会像我师妹那样,被你娘只靠人类的武艺就打败!” 见杨舒目光转瞬之间亮起又熄灭,俨然陷入了绝望之中,灰豹妖为自己的周全筹谋得意一笑,而后又不紧不慢地说道:“这还要多谢你们的好亲家,帮我师妹打探出了你们家这么多隐秘。若非如此,我可不敢轻易下手呢。” “你啊,就乖乖认命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嫦娥(恨铁不成钢)(指指点点):早说了斩草要除根,斩草要除根啊姐妹!!! 云华(一头雾水)(委屈巴巴):???你啥时候和我说了?! 灵詝(偷偷摸摸)(狗狗祟祟):大师傅,那是你教我的!你没教过云华长公主! 嫦娥(身子一僵)(狗狗祟祟)(贴边溜走) 第163章 冷嘲热讽完了杨舒,灰豹妖似乎心情大好,信手向杨舒所在的方位掷出了个鼓鼓囊囊散发着微弱香气的袋子,就好整以暇地站起身了:“这是你们今天的食物,都给本大王吃干净了!” 他还不忘威胁兄妹俩:“谁剩一点儿我就揍另外一个人,不想让自己的亲人遭罪就给我乖乖听话!” 语罢,他甩着身后的长尾巴,就趾高气昂跃出了山洞。杨舒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当真是又气又恨又怕,一时间桃花眼中水色涌动。 就算是为了不让这妖怪得逞,她和二哥也一定要逃出去! 偏偏,这灰豹妖藏匿他们兄妹的山洞极其隐蔽,似乎是在一处悬崖的崖壁之间。 仗着心头那股怒气,杨舒蹭着地面一点点向前挪,终于在身子颤抖幅度更剧烈之前挪到了洞口。 借助一旁的石壁挡住身子免得自己不慎滑落下去后,她才试探性地探出脑袋,企图估测是向上还是向下逃生能走更少的路。 然而才伸出个脑袋,杨舒就头脑一阵发晕,当即惊魂不定爬回了洞里。 她自己就身在这洞里,因而视野不全之下,实在难以摸清这洞到底处在这山的什么位置—— 若说接近山脚,可她一探出头,就有寒风朔朔,云雾更是恍若压顶一般就在眼前; 若说接近崖顶,可她向下俯瞰,入目一片苍苍,一个个好似要插进她目中的尖锐树枝组成了密不透风的刃树剑山…… 心有余悸地长出一口气,又低头看了看仍旧昏迷不醒的二哥身旁,杨舒一时间身心俱疲,眼底噙着不自觉涌出的泪花,怔坐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但凡这山有些坡度,凭她这些时日练出的轻功,或许都能拼一拼攀爬在崖壁上。可眼下看着,这山当真是奇峻诡谲,就好像直挺挺立在天地间一般,哪里是人能爬的? 下面又有那样骇人的树,要是攀爬之间一个不留神没站稳,运气好些怕也是会被横枝拦腰截住,撞了个心肺俱裂。若是运气坏些,一路跌到底…… 想想那些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好似利刃尖枪一般的树顶,杨舒登时打了个寒颤。 ——要是跌下去,怕是得被扎得浑身血洞,破破烂烂再没个人样儿吧?! 寻不着能逃脱的法子,待杨戬醒来后,杨舒和他商量了商量,终于还是决定先养精蓄锐,打探好了再徐徐图之。左右他们身子还没恢复好,那灰豹妖又还指望着将他们养得白白胖胖才会下杀手,想来也能先拖延一段时间。 或许是见他们兄妹二人乖顺,亲自送了两日吃食后,那灰豹妖就不再亲自来了。而是遣了几只浑身乌黑的老鸦妖,轮流叼着包裹飞进山洞给他们送每日所需。 也是见了那些老鸦妖,杨舒和杨戬才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二人会被灰豹妖那般轻易地掌握行踪。 这一路西行而来,他们总是在路上见到乌鸦,可从来只以为那不过是寻常林中鸟,丝毫未将其放在眼中过。现在才知,竟或许都是灰豹妖的眼线。 意识到这一点时,杨戬顿时悔恨非常,愤愤地以手捶地:“都怪我!竟没发现!” 小妹从未出过远门,更没有打过猎,发现不了有人跟踪也就罢了。他可是和娘亲出过好几次门呢,怎么竟也丝毫不曾察觉?! 还说自己会护好妹妹,结果却是因自己的粗心大意,而令妹妹陷入了险境…… 越想,杨戬就越是羞恼惭愧,手下的力道也是越来越重。 哥哥发泄两下无妨,但眼见他就要伤到自己的手,杨舒连忙将他拦住,低声劝慰道:“二哥,这怎么能怪你呢?那妖怪的事我和你说得明明白白——他是早有心算计咱们。” “有心算无心,咱们在明他在暗,不小心着了道也不丢人!” “再者说,”她向外瞥了一眼,确认今日那只老鸦妖飞远了,山洞外不会隔墙有耳后,才继续压着嗓子低语,“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养好伤,想办法逃出去!” …… 蒙蒙水雾从山崖下漫延而上,缓缓漫过高耸入云的古木苍林,渐渐流淌上了陡峭崖壁上每一块冰冷坚硬的石头,徐徐将惨淡的暗绿色在山崖上晕染开,覆盖在石壁那本就幽深的黑灰色上。 渐渐地,崖壁上仿若生出了一层黏腻湿润的腥臭绿苔,莫名显出一种别样的诡异美感。 就在这时,一道极渺小的黑影破开云雾,自下方穿林腾云而过,以略有几分歪斜的姿态,翱翔在这片沉寂晦暗的天地间。 抓起沉甸甸的包裹,掠过低矮灌木,越过参天古林,穿过惨淡浓云,乌二就抵达了灰豹大王交代的目的地,一处悬崖间被硬生生刨出来的山洞前。 扑扇着翅膀,他迫不及待地将包裹甩进山洞,就想像往日一般潇洒飞走。 前些天追乌六妹妹嬉戏时不小心撞着了右翅,这么些天都还隐隐作痛,若非灰豹大王下达了任务,他可真不想飞这么高来给人送东西。 细小狭长的乌鸦眼淡淡瞥了一眼山洞里的两个人类,乌二小小的鸟脑袋里泛起几分酸气。这些人类可真是好运,什么都不用干,灰豹大王就愿意这么养着他们。 哪像自己,辛辛苦苦给他干了活儿,回去后还得自己找腐肉吃! 哼,他可不信灰豹大王会傻乎乎白养这些人类!等着看吧,他们迟早有一日会比自己还累! 暗暗腹诽了山洞里那两个人类几句,乌二收回自己不掩嫉妒与讥诮的目光,一展双翅就想要飞走。 哪知就在这时,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似乎是在问他:“这位乌鸦大王,你的翅膀怎么了?” 被这一声“乌鸦大王”取悦了,乌二虽有些不耐,还是没当头给这竟敢打听他事情的小小人类来一爪,而是纡尊降贵地回过头,边优雅展翅飞在半空中,边俯瞰着山洞里的人类,冷冷道:“不该打听的事别瞎问!” 哼,他才不会让任何生灵知道他的翅膀是自己撞坏的! 身为一只乌鸦,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段糗事虽有些令乌二羞恼,但他却没发火,只因那母人类还算乖觉,听了他的话连忙点头赔笑:“是,是我不好,乌鸦大王您别生气!” 似乎是为了讨好他这个“大王”,那母人类又拿起一截布和草药,小心翼翼地示意他:“我这里有伤药,可以给您包扎伤口!您……要不要试试?” 在半空中扑扇着的翅膀顿了顿,乌二缓缓落在山洞里的地上,矜持地一歪脑袋,坚决表明自己对灰豹大王的耿耿忠心:“这是灰豹大王给你们用的!我怎么能用?!” 接着,他又振振有词地表示了对这母人类竟敢擅作主张的愤怒:“灰豹大王好吃好喝养着你们,你们要懂得感恩,怎么能辜负他老人家呢?!” “这事也就是我心善,不忍心拆穿你们。否则要是传到灰豹大王耳朵里,他该多痛心啊!” “是是是,”他义正言辞的训斥将那母人类说得连连点头,更是恨不得跪倒他面前来磕头认错。 乌二心满意足地对上母人类那敬仰崇拜的眼神,顿觉飘飘然,恍若翅膀上的伤口也于一瞬间清清凉凉,不再痛了。 “啊呀?!你这是干什么?!”他骤然一振翅,蹦跶到一旁躲开母人类的手。 饶是如此,他又黑又亮完美无瑕的右翅上,也已经沾染上了一团绿油油的草药膏。 狭长鸟眼瞬间睁圆,乌二对着母人类怒目圆瞪,一副很是恼怒的样子。 若非是他自己先停下来落在山洞里,若非是他自己再别将脑袋别过去装作没看到杨舒慢慢走来接近他翅膀的…… 杨舒瞧着他这大义凛然的模样,或许都要信了他是真一心为主了。 心里为这小乌鸦口是心非的样子暗暗发笑,她面上仍带着浅浅笑意,略有几分歉意地说:“乌鸦大王,真是对不住!我瞧您这伤实在有些严重,不忍之下就擅自动手了……” 说着,她似乎是很惧怕那乌鸦妖的威严,瑟缩一下,抬起隐隐泛着泪意的眼,怯怯懦懦地求饶:“还请您饶了我一回,不要将此事报与灰豹大王吧~” “而且我相信,在灰豹大王眼中,您这样英勇忠贞的下属定然是他最欣赏的。这药能用在您身上,他定然只会更开心,绝不会动怒的!” 啊,那倒不是…… 乌二倒是对自己在灰豹大王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东西的定位还是有几分数,只是这母人类说的话实在好听,听得他再次不禁飘飘然忘乎所以,再加上右翅上清清凉凉的触感还不断传来…… 自以为凌厉的圆眼恢复成寻常模样,他草草点了点头,略过了自己到底在灰豹大王眼中算老几的话题,若无其事道:“咳咳,你说的也有理,那这次我就不追究你了,但以后可不能如此了!” “好了,你们快些吃东西!本大王还有要务处理,就不在此久留了!” 说罢,他一展翅,跃下山洞,在晦暗的绿云间划出一道黑色的影子。 真不错,这药抹了不怎么疼了不说,凉凉的在天上飞,更有另一番滋味! 而在山洞中,杨舒望着这只乌鸦妖轻轻松松的背影,亦是心下一松,信手捞起了一旁的包裹。 算上这只乌鸦妖,这些日子以来,凡是来送饭的乌鸦妖她都成功打上了交道。 就算其中大部分会畏惧灰豹妖的震慑,总会有那么一两只,为了日日相处下来的情分,又或是为了更大的利益,能愿意和他们合作的吧? 施施然拎着包裹坐在二哥身旁,杨舒手上分着食物,唇畔则噙起了一丝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杨舒:真心换真心~ 第164章 夜色下成片乌云缓缓飘来,遮住了清亮月色,吞噬了一切光辉,叫这片天地为幽冷黑暗所笼罩,陷入了无望的沉寂之中。 若说此时此地还有什么光亮的话,那唯一的光,或许便是杨舒眸中的光了。 她趴在山洞旁,目光紧紧盯着下方的密林。没有月色映照,那林子仿若被泼了墨一般,幽深无比,好似深渊下浓郁粘稠的墨池黑沼,令人望之心惊。 然而杨舒望向其中的眼神,却是饱含着希冀与期盼。 就在这时,一道极渺小的身影从密林中飞出。那身影极小又极快,虽疾如雷电,却无雷电那惹人瞩目的电闪雷鸣之象。 而是浑身漆黑黯淡,借着飘飘渺渺的薄雾浓云遮掩,悄然贴近了同样漆黑的崖壁,登时就如同与其融为一体般再不可察。 若非杨舒始终紧盯着密林,恐怕根本无法察觉这身影的踪迹。 饶是如此,在她根本不敢错眼的目光下,那身影也很快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任凭她如何去看也难以发觉其影踪。直至那极小的黑影跃入山洞,到了她身旁,她才恍然惊觉。 进了山洞,一道身影却是分为了两道。原来,竟是两只乌鸦身子上下相叠一同飞行,才叫人误以为是只有一道身影。 杨舒见他们按照约定顺利抵达,顿时松了口气,笑盈盈递上了两块已腐烂的肉:“乌二大王,乌六姐姐,辛苦你们了~” 乌二仰头张开大大的黑色鸟喙,接住那块肉,喉头滚动几下将其咽下后,才一边咂摸着嘴,一边矜持地道:“哼,要不是看你这母人类还算乖顺,本大王才不会冒这么大风险!” 虽然这母人类一根黑羽都没有,脸上更是白里透红一点死气都不见,既不如乌二妹妹羽发黑亮顺滑惹鸦喜爱,又不如路边腐肉枯朽酸臭叫鸦垂涎,但说起话来倒是挺好听的。 这么多年以来,她还是唯一一个叫自己“大王”的。 和二哥一起手下利索地展开乌二带来的布,将那巨大无比的黑布平铺在地面上,杨舒嘴上仍在不停恭维乌二:“大王这就妄自菲薄了,这点儿事对您来说,哪里就称得上大风险了?” “按您的本领,和乌六姐姐一起抓着我们兄妹二人送到山下,完全不被其他妖发现,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何况就算发现了,以您的地位,难道灰豹大王还会舍得诘责您一句?” 乌二被她几句话拍得飘飘欲仙,好像自己真是这妖山里什么了不得的存在一般,当下迈着大步在山洞里昂首走了起来:“咳,你说得倒是不错。” 目光看向另一只乌鸦妖,杨舒又笑靥如花地说:“乌六姐姐能有您这样的英雄倾慕,当真是叫我好生羡慕!等你们办了婚事,可一定要传信给我,我们兄妹一定要送上好大一份礼!” 漆黑无比的鸟脸上莫名透出几分红晕来,乌二不好意思地瞧了瞧美丽的乌六妹妹,嘴上没一点儿怒气地嗔斥这将话说得直白的母人类:“就你话多!快做事吧!” 真是,他都没和乌六妹妹告白呢,竟然就被这母人类把他的心思这样捅给了乌六妹妹,真是叫鸦害羞! 母乌鸦妖乌六比乌二却要落落大方许多,含笑应下了杨舒的话:“那姐姐可就等着了。” 又小又圆的鸟眼微微一转,落在杨舒身上,她又微笑道:“不过稍后的报酬,妹妹可别忘了。” 这段时日下来,杨舒早看出这母乌鸦妖才是更不好糊弄的那一个,但她本就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是以此时就挺起胸膛坦坦荡荡地保证:“姐姐不必担心,我们兄妹既然主动说要做这交易给这报酬,就绝不会出尔反尔!” “只要两位将我们平安送到隔壁山下,我就将那轻功的整套口诀尽数背给姐姐听!” 没错,今日这两只乌鸦妖趁夜暗中上山洞,正是因杨舒提出的一桩交易。 为了逃走,杨舒冥思苦想了许久,那灰豹妖将他们兄妹二人困在这山崖之中的洞穴里面,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凭他们自己的本领怕是很难逃走。但天无绝人之路,灰豹妖困住了他们,却也为他们送来了最好的帮手。 或许是怕他们这两个能助其成仙的食材被其他大妖发觉争夺,故而灰豹妖虽为一山大王,却未大张旗鼓地将他们关押在山寨之中命众妖兵看管,而是将他们放在了这山洞里,每日只遣一只乌鸦妖来送一次饮食。 这些刚化形的乌鸦妖虽身形瘦小、法力低微,但身为妖怪总有几分力气。杨舒和杨戬观察过后,认为一只乌鸦妖足以承担起一个人类的重量。两只乌鸦妖,就可将他们两人偷偷运走了! 既然有了一线希望,杨家兄妹自然是不气不馁,想尽了各种办法来试探如何能收买这些乌鸦妖。经过一段时间的尝试,他们终于有了成效。 在兄妹俩又是花言巧语又是腐肉供奉的双重攻势下,原本对他们不假辞色的乌鸦妖们逐渐缓和了态度,每日丢下包裹后也愿意与他们交谈片刻了。 尤其是杨舒这个乖乖巧巧的人族小姑娘,更是惹得一些母乌鸦妖怜惜不已,短短几日就和她“姐姐妹妹”得亲亲热热叫了起来。 但想要令乌鸦妖心甘情愿背叛灰豹妖,转而来帮他们这两个陌生异族生灵逃走,则不免要拿出些实打实的好处了。 幸好,套了许多日近乎,杨舒可算打听出了他们在乎什么——功法! 似他们这等偶得机缘踏上修途的平凡小妖,往日修行不过是依靠本能,仰望日月吐纳灵气而已。乃至平日里捕食或和其它鸟兽争地盘,所用的手段也仍旧是生来就会的啄、抓等本能,全无半点能克敌制胜的特殊法术。 在察觉到这点之后,杨舒便在某一次乌六送饭离开时,佯装以为她已经飞远,故作漫不经心地轻轻念了一句口诀,那是娘亲为她制定的轻功的配套心法。 果然,这引起了乌六这只不甘于平凡的小妖怪的注意。 那轻功到底是出自天庭神仙之手,虽说碍于与天庭的约定,云华不敢让自家女儿修习法术。但她给出的这套轻功,对小妖怪来说已足够不凡了。 杨舒没有法力只能将其当做凡人武功来施展,然而叫乌六学了一句口诀后,飞行之法却是当下就有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意识到了母人类那日随口念的口诀有多珍贵后,乌六立即就上了心,几次送餐后皆隐匿在了山洞外石壁上,企图再偷听个一句半句。 可令她无可奈何的是,似乎是那次随口念叨后被哥哥训斥了,那日之后,母人类就谨言慎行了起来,再没有给她偷听的机会。 就这样,在轻功心法的诱惑下,乌六还是选择了与杨家兄妹合作。 怀揣着心中的野望,她目光逡巡过这小小的山洞,检查着是否会有任何疏漏。最后,视线落在了一旁两个人类提前准备好的几片旧衣撕成的破布条上。 乌六叫住还在脸红的乌二:“二哥,辛苦你先把这些布条丢下去。记住,丢几片在林子里,再丢几片在河里。切记,不要和咱们一会儿飞的路线重合了!” 按这两个人类说的话,这叫做故布疑阵。将沾染了他们气味的破布丢在别处,这样如果有追兵,也会以为他们是跑向了别的方向,从而向错误的方位追踪他们。 听到杨家兄妹这话之时,乌六深觉人类果然诡计多端。不过也是因此,她才敢于与他们合作。 若非知道了他们已有较为完备的计划,认为他们的逃亡不会连累自己,乌六还不敢背叛灰豹大王,傻乎乎地帮着他们出逃呢。 就这样,按着早先商量好的计划,待乌二布完疑阵回来后,两只乌鸦妖就再次交叠而起,合力抓着裹住了兄妹俩的大黑包裹,向山崖下飞去了。 似乎老天爷也在暗中相助,黑云乌压压在天边翻涌,牢牢盛住月光,不叫一丝天光倾泻下来。 黑夜之中,浑身漆黑的乌鸦和被黑布紧紧裹住的两个人类,完美隐藏在了黑暗里,向着愈发幽深的林中而去。 爪下抓着沉甸甸的人类,乌六却丝毫不觉疲惫,反而充满劲头地驰骋在林间。这沉甸甸的人类,于她而言,就是光明的未来啊! 小小的鸟眼中闪过一丝迫不及待,她满腹憧憬地盘算着,只消把人类放在隔壁山下,她就能得到那套功法,再不用做个任妖呼来喝去的小妖怪了。 到那时候,还在灰豹手下瞎混什么? 凭她自己,也能当个威风凛凛的山大王了! 思绪翻涌起伏间,乌六的身形也在空中划出一道起伏连绵的弧线,连带着脚下的包裹,也随之晃荡起来。 杨舒和杨戬藏在黑包裹中,身体虽被狭小的空间所桎梏,却仍是不禁心潮澎湃。 有黑布遮挡视线,他们无从得知自己现在到了何处。然而听着那在空中翱翔时凛冽的风声,闻着那在林间穿梭时隐隐的草香,兄妹两个不由都有些热泪盈眶。 ——这就是自由的感觉啊!被困了这么久,他们可算是逃出来了! 孰料,就在这时,风声倏尔静止,腥臭取代草香,兄妹二人难以自控地随着包裹一阵摇晃后,察觉外面的乌鸦妖似乎骤然停下来了。 发生了什么?! 心中一悸,兄妹两个对视一眼后,默契地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去听外面的动静。 或许,只是乌二和乌六飞累了,歇一歇呢? 然而,终究是让他们失望了。 不知静寂了多久,一道嘶哑尖利的声音,陡然从前方响起:“乌六、乌二,你们大夜里的不睡觉,这是要去哪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 乌二:没错,我只是个听乌六妹妹话的恋爱脑~ 乌六高傲别过头(嫌弃但受用) 希望姐妹们今天磕的第一对CP不是这两只小乌鸦哈哈哈哈 第165章 浓云般的一大片黑影自上空缓缓降落,直至到了与一旁树冠平行的位置,才悠悠悬停在了半空之中。 “哗啦啦——” 数只和乌六、乌二一般大小的乌鸦从黑云之中分散而出,浮在打头那只大乌鸦的身后,形成了人类武器利箭一样的阵型。 而箭头,牢牢对准了乌六和乌二。 乌六眯起双眼:“乌大?” 乌鸦阵打头的大乌鸦“嘎嘎”一阵怪笑后,得意道:“我早看出了你这母妖精不安分,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竟敢背叛灰豹大王!” “这下子被我捉了个现行,我看你还怎么和我争!” 望着眼前乌压压一片同族,将乌大杀机迸现的眼神收入眼帘,乌六为黑色绒毛所覆盖的脸上面色不改,心却已经沉了下去。 此前她虽一心修炼,并无和乌大争斗的意思。但乌大却总以为她努力修炼,就是为了要和他争鸦群中的老大,于是数次挑衅于她。被挑衅了,她总不可能坐以待毙,当即就出喙还击了回去。 没料到,她本以为只是同族之间的小打小闹,竟会在今日惹下杀身之祸! 眼神一厉,乌六松开爪子将爪中包裹丢下去,就径直冲向了乌大。 “嘎嘎嘎,二哥,你快逃!是我连累了你!你不要为我丢了性命!” 黑色身影流星般划过树林,她展开双翼,亮出利爪,以虽死不悔的姿态,向着前方的乌云投身而去。 这一次,是她大意惹下了仇家,连累了所有同伴。她欠大家的,她用命来抵! 然而很快,一道黑影就追上了她。 乌二的笑声依旧潇洒,响彻在这片林间:“六妹妹,你这说的什么胡话?二哥我就算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啊!” …… 被乌六、乌二丢到地上的杨家兄妹,此时正躲藏在一处灌木丛中。 两只乌鸦妖将他们掷向了身后还算隐秘的方位后,就慷慨就义一般冲向了乌大。或许是铲除旧敌更重要,乌大专心致志地带着其他乌鸦妖和乌六他们纠缠,暂且未曾分半点儿目光给这两个人类。 这也就给了杨家兄妹逃命的契机,他们趁着无人在意之时,悄然向一旁跑去。 杨舒手上紧紧捏着一片柔软的黑羽,那是天空中飘落下来的。她不知那是否属于乌六或乌二,可至少是个念想。 眸中隐隐闪动着泪水,她暗自下定了决心——她会将这片黑羽好好安葬,也愿他们来世,能心愿得偿。 杨家兄妹心潮涌动之时,惨叫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肃杀。 夜幕下,老鸦们扑闪着翅膀盘桓在上空,凶恶的双眼逡巡过这片深林中的蛛丝马迹,密切搜寻起杨家兄妹。他们乃是有备而来,一个个张开利爪,亮出了那犹如铁钩一般闪烁着凛冽寒光的爪尖。 这夜乌云密布不见天光,树林里本就灰暗阴森,此时又有妖怪在后面追踪,不时发出凄厉渗人的嘶鸣,更显得气氛可怖不详了起来。 杨戬咬咬牙,举起拳头就想要和这些乌鸦妖们硬碰硬打一场。如此局势下或许唯有背水一战,兄妹二人才能有一线生机了。 忽然,杨舒拉住了他。这个曾经一直躲在他身后的妹妹,此时神情坚毅,目光明亮,仿若下了无比巨大的决心。 她深吸一口气,坚决地说:“二哥,你逃吧。” 杨戬一怔,旋即不可置信地问:“小妹?!” 杨舒长长吐出那口气,语速急促地说:“你逃!去搬救兵!眼下这局势,你我二人想要都逃出去是难了。但如果你逃出去,或许还有办法!” 拦住了欲言又止的杨戬,心知不说清楚二哥是不会舍得抛下自己的,她继续飞快解释道:“我不如你经验多,再跟着你只会拖累你,到时候我们都逃不出去!” “你一个人走得快,赶紧去搬救兵。那灰豹妖要等我伤好了才会杀我,起码还能拖个几日。你尽快搬了救兵来,一定可以把我救下。” 顿了顿,杨舒双眼一亮,斩钉截铁地给杨戬指引方向:“二哥,你向西走!娘,我们是来不及找了,她出海了也不知道到底在何处……去昆仑!” “不是昆仑有个得道高人要收你为弟子吗?咱们从家里出来一路往西,现在应当离昆仑不远。你也说了,那高人离开之前在你脑子里下了法术,你只要一想就知道怎么走过去,你赶紧去找他。” “他要收你为弟子,定然会愿意帮你来救我!我等着你!” 她这些话说得言之凿凿,就好像有无比信心杨戬能够顺利带人来救她一般。可杨戬怎么会听不出来? ——不过是在赌。 赌杨戬能顺利找到昆仑,赌玉鼎真人能大发善心来救她,赌杨舒真的能活到他们找来的那一日…… 其中的不确定性实在是太多太多,每一样都需要无比的运气。 杨戬当然不要同意,说不清是悔恨还是恐惧,他眼底不受控制地涌现出泪水,模糊了视线,流淌过脸颊,砸落在地面:“小妹!是我带你出来的!要死一起死,要逃,也是你先逃!” 杨舒却不再和他多废话,甩下一句“你清醒一点,快去搬救兵”,就径直跑向了一只乌鸦妖。 没料到妹妹会这样当机立断跑向追兵,杨戬仓皇伸出手,却连一片衣角都没有拉住。落空的手悬浮在身前,千言万语涌上喉头,偏偏此时此刻却什么都说不出。 泪水扭曲了眼前的世界,只能依稀看到妹妹瘦瘦弱弱的身影。诡谲密林中,她的身影简直还没有肥厚的树叶更坚实。好像只要一阵风吹,就能将她轻易吹倒。 可杨戬痴痴望着那道背影,只觉她竟比这林中的高木更高大,较那道旁的巨石更坚硬。 他狠狠抹了把脸,滚烫的液体在脸颊上却是如何都擦不完。一时之间,杨戬分不清那是眼中涌出的泪,还是脸上口崩出的血。 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搬来救兵,一定! …… 就此,一路为伴的杨家兄妹二人分道扬镳。一个一路向西,抱着最后的希望一路辗转到了昆仑。另一个,则被乌鸦妖们团团围住了。 幸好,因为灰豹妖要吃的乃是一个完完整整药力没有流失的人,加上她虽然竭力拖延住乌鸦妖们,但却也没有反击伤了哪一只妖怪,故而虽然仍会被一再逼问杨戬的去向,但到底未曾受什么太大的折磨。 只是为了叫她气血更充足,或许也是为了消耗她的精力,从第二日开始,她被逼着日日在山洞里跑步。 杨舒:“……” 啊这……真是没想到,绕了一圈,还是没逃掉要晨跑、夜跑的每日锻炼。 这灰豹妖,还够懂养生的。 直到这一日,乌大领着几只乌鸦妖,一同抓着一大桶清水飞进了山洞。 对着疑惑的杨舒,他们“嘎嘎”怪笑一阵后,道:“明日大王要吃你。你今天把自己洗刷干净,不可以有一点污垢!” 杨舒料到这一日迟早会来临,但她没料到会来得这么快。可此时此刻只有她一个人,娘亲带着大哥、大嫂在东海寻仙,爹爹独自守在家里想必还以为儿女会早日归来,二哥则在去往西方求助的路上…… 她就要被人宰杀吃掉了,却连个商量求助的人都没有。 往日明媚的眼瞳渐渐失去光彩,转而为愈发浓重的绝望之色所取代。任凭月光皎洁,也难以阻挡那被晦暗所晕染的趋势。 目送着乌鸦妖们展翅高飞的背影,听着他们快意不已的“嘎嘎”笑声,杨舒却是双腿发软,再站不住,唯有撑着洞壁缓缓蹲坐下去。 她双臂环抱双膝,瘦弱的身子无力歪靠在洞壁上,企图寻一个依靠,然而肌肤却被石壁的冰冷彻骨倏然刺痛。 杨舒不由瑟缩了一下,意识恍惚回笼,目光忽而被天边漏下的一抹月光所吸引。许久了,在这总是浓云密布的山间,她许久没有见过月光了。 她艰难地蹭到洞边,仰头去望,只见天边正挂着一轮圆月。 恍如隔世地见到了一轮圆月,将这皎洁明亮宛若玉盘般象征着人间团圆的月亮看在眼中,杨舒心中却没有往昔在家望月时的欢喜,而是满腔怅然、酸涩与悲戚。 只觉这月色,仿若在映照此时她凄惨的境地一般,苍白而冰冷。 以前,都是他们一家人,整整齐齐地,一起在庭院里赏月,欢声笑语不断。可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无望地望月,等待着自己的死期…… 她一个小姑娘,什么都不会,又能干什么呢? 难道,当真就只能这样认死了吗? 暗自哭了许多日,眼眶已习惯性发酸发胀,杨舒眨眨眼,颓唐地将脑袋埋在臂弯间,不由自主地开始去联想自己会怎么死。 因为家里这几年以打猎为生,她是见到过爹爹和哥哥料理那些死掉的畜生的—— 他们把它们洗干净了之后,会扒了它们的皮,大卸八块,好方便储存起来拿出去卖; 如果是要留在家里自己吃的话,则要么放在水里煮,要么放在火上烤,要么烟熏风干之后做成腊肉…… 杨舒搂住自己双膝的手更紧了,藏在黑暗中的睫羽因恐惧颤动。仅仅是第一步,她就不敢想象自己也会被那样对待。哪怕是被妖怪生吞活剥,她也不想被他们扒了衣裳。 衣服对人来说,不仅仅是驱寒护身的几块布,也是象征礼义廉耻的蔽体之物。 人没了衣服,那是多么丧失尊严的一件事。 她是个人,又不是个畜生。 冰凉的手紧紧抓住衣襟,本已失去神采的双瞳里,却逐渐晕开星星点点的光。慢慢地,那光越发明亮,最后,化作火焰,熊熊燃烧了起来。 杨舒猛地抬起头,脸色仍旧苍白,却已不见了惹人怜惜的恐惧之色——恐惧,是属于弱小者的。 而她,不是只会坐以待毙无望求饶的弱者。 对! 她是个人,是个永远不会言败的人,是个就算弱小也会拼死一搏的人! 莫名想到了一个人就把纨绔子弟们打得昏迷不醒的小草姐姐,想到了出游这些日子以来逐渐能够战胜猛兽的自己,还想到了身形小小却能鼓起勇气和乌大拼死一搏的乌六姐姐…… 杨舒的目光,落在了深不见底的悬崖之下。 反正最差也不过就是个死,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说干就干! 趁着夜色,杨舒再次行动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杨舒:比起靠哥哥什么的,还是靠自己更踏实! 第166章 不知是天色浸透了月光,还是月光漫过了天色。此时此刻,洒落下的月光,是如夜幕一般泛着冷意的淡蓝色。 浅浅的光倾泻下人间,披上幽深崖壁,将每一处落脚点照得雪亮。 一道身影在石壁间辗转腾挪,身姿轻盈灵巧,步伐悄然无声,接连踩过那一处处崖壁上细微难察的凸出处,最终缓缓落在了崖底。 “呼——” 可算再次踩在了坚实土地上,杨舒脚下一软,身子不受控地跌坐在了湿冷泥地上。抬起颤抖不止的手擦了擦满脸的汗,她心有余悸地长呼了一口气。 虽说有此前灰豹妖离开山洞时跳跃而下的示范,她也是打着非生即死的决心行动的,但真的用娘亲传授的轻功一路飞下这么高的悬崖,也实在是件很考验承受力的事。 ——天知道,若非不得不探查何处能落脚,这一路下来,她根本就不敢往下看哪怕一眼。那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简直像乌鸦怪们的大嘴巴一样,当真是无比吓人! 一想起那些乌鸦妖,杨舒瞬间就不敢再歇息了,撑起身子就准备向西方去。 这些日子她观察了许久,乌鸦妖们的巢穴皆是在东面林子里,山洞的方向也是向着东方。 故而,这些乌鸦妖无论是出于自身习性,还是为了监视山洞里的动静,平日里多是在东面活动。 她从西面走,应当不会那么巧再撞上他们。 那日逃跑被抓到现行,是因为乌大和乌六有旧怨,为了抓住乌六的错处,乌大才一直盯着她的动向,进而发觉了他们的计划。 可近来,据她打听到的消息,除掉一心腹大患的乌大显然懈怠了许多,每日饮酒作乐好不得意,根本就懒得再紧盯着自己这个没有修为的凡人。 而这一路下落,果不其然,也如同她预料得那般,并未被任何一只乌鸦妖拦住。 不过蹊跷的是—— 仰头望向身后的崖壁,视线轻轻扫过自己曾踩上的那些地方,目光缓缓上移至高悬的明月,杨舒神情略微有几分复杂。 方才,就是借着那明亮月色,她才总能眼尖又幸运地找到最好的落脚点,最终有惊无险飞下了山崖。 而此时,在月色可能会成为妖怪们搜寻她踪迹的助力时,偏偏这般恰好,就有一片白云悠悠飘来,拦住了那皎洁的光辉。 至于她现下所处的这个本就背阳的角落,更是已然昏暗得叫人难以察觉…… ——这样的恰好,当真是巧合么? 眨眨眼,压下杂乱心绪,从被月色晕染得深蓝的云朵上移开目光,杨舒默默警告自己不要再想这些有的没的。 趁着还有力气,能逃出多远就要逃出多远,这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想想自己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一夜时间,她神情凝重,提起一口气,脚下一点,向着西面飞掠而去。 一路上不敢懈怠,哪怕是筋疲力尽到快要晕厥,她最多也只是躲在隐蔽处小憩片刻,而后就打起精神再次上路。有力气时,就提起轻功极速而过,拼尽全力赶路。 没有力气时,就一边啃着路边的野果补充体力,一边拄着捡来的木棍,步履蹒跚地向前走着。 哪怕多走一步路,于此时的她而言,或许都多了一分生的希望。 杨舒不敢停下,她只有一夜的时间。等明日灰豹妖要吃她时,乌鸦妖们必定会结伴飞上山洞。到那时,她逃跑的事恐怕就再也无法遮掩了。 果不其然,天才破晓,杨舒心有所感地凝目看去,就远远望见那曾困守她许多日的悬崖四周,盘旋上了大片的乌云,那是乌鸦妖们组成的阵型。 隔着遥远的距离,凭借极佳的耳力,她甚至能隐隐听到乌大那气急败坏的“嘎嘎”叫声。 幸而经过了一夜的奔逃,她已经逃出了一段距离。纵然乌鸦妖们再严密地搜寻,也无法在那座悬崖上抓到已经身处另一座山上的她。 只是灰豹妖的势力范围似乎并不只是那一座悬崖,杨舒接连逃了几日,翻过几座山越过几道岭,直至今日,竟然还会遇上黑豹妖和杂毛小马这两个灰豹妖的属下。 遥遥听见那“哒哒”的马蹄声时,她当下就是心中一惊,慌忙蹲在了灌木丛后。直至他们的背影渐渐远去后,她才再次小心翼翼地启程,一脚深一脚浅地跋涉在丛林中。 回想着两只妖怪的对话,杨舒不由轻轻舒了口气。虽然不免因灰豹妖请了隔壁妖山犬妖来搜寻自己而心中沉重,但黑豹妖对灰豹妖的一句句抱怨,又让她难得能够轻松几分。 幸好啊,幸好那灰豹大王不得人心,驱使小妖却连分毫好处都不肯分给他们,才有黑豹妖这种出工不出力的下属,也给了她浑水摸鱼的机会。 眼中闪过一丝恍然之色,杨舒这才明白,为何自己这些日子竟然没有被妖怪抓到。 要知道,最初逃亡尚不熟练的她,甚至会在妖怪快接近时不慎踩响落枝。若不是那只山羊妖自己嚼草的声响更大,或许她早就暴露了。 那时她还颇感诧异,不明白那山羊妖怎么竟浑然不似接了任务来抓她,那一心一意埋头吃草的劲头,倒像是趁机给他自己放羊一样。 被疲倦磋磨得黯淡了许多的眸子微微透出一分光亮,杨舒苦中作乐地想,虽然自己不是什么神对手,但灰豹妖有那么一群猪队友拖着,未必就能顺利抓住自己呢。 至于那被他搬来当救兵的犬妖…… 她一言难尽地低头看了看沾满自己全身的淤泥,只觉就怕是天庭下凡的犬神都未必闻得出来现下一身臭气的自己。 这么一想,似乎逃生的几率又增大了呢~ 没什么真情实感地扯扯嘴角,强逼着自己心态积极起来后,杨舒抬起头,目光穿过幽深的密林,竭尽全力去捕捉那细微的天光。 这连绵山峦虽然大,大到她这个渺小的人类走了几天几夜也走不出,但山总是会有个边界的。就像这树叶再繁密,也总会有个能露进阳光的缝隙。 所以,她也一定一定可以走出这山,逃出那灰豹妖的地盘,为自己挣出条命来! 在心底一句一句为自己打着气,疲倦不已的身上似乎又有了几分力气。杨舒深吸一口气,再次纵身向着远处飞掠而去。 然而,就当她快要触及那一线天光之时,倏然间,一阵嘶哑的声音从天边传来,那是乌大的嘶吼。 “母人类!你看看这是谁?!” 什么? 聒噪的嗓音乍然响起,杨舒还以为是二哥竟然被妖怪们抓回来了,心脏猛地一缩,掠过密林的身影骤然一顿,连忙落在一根树枝上,借着树叶遮掩仰目向天空望去。 好消息——不是她的二哥杨戬。 坏消息——也是她不能忽视的存在。 这次杨舒能顺利逃出来,当然也不仅仅是靠她自己。 事实上,这些日子以来,除了乌六和乌二以外,她也结识了另外一些乌鸦妖。而其中几只,更是和乌六、乌二有着血亲的密切关系。 或许其他乌鸦妖不会为了她冒风险背叛忤逆灰豹妖,但乌六和乌二的兄弟姐妹们,哪怕是为了自家惨死的亲人,也不会介意顺手帮帮她。 只是杨舒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被乌大抓起来? 要知道,为了不再重蹈覆辙,这次她可没敢请他们像乌六和乌二那样明目张胆地帮自己逃走。她只是请他们在自己要逃跑的那个夜晚,暗中引导着乌大等其他妖怪不要太过注意山洞的动静。 按理说,几句话的事,应当不会害他们被抓住什么明晃晃的把柄啊。 目光紧盯在乌大爪下的影子上,那是乌六的妹妹乌七。 也不知经历了什么,往日她引以为豪的柔顺短羽此时乱七八糟,看上去宛如被拔了一半毛的鸡。而她往日黑亮的身子,已然是浑身淌着血红,甚至还淅淅沥沥向下滴着血水。 握在树干上的手不知不觉抓紧了,眼前的景象好像又回到了乌六慷慨就义的那日…… 杨舒目眦欲裂,胸膛因急促呼吸而起伏不定,却仍旧难以平复胸膛不断上涌的那一阵阵无力和愤怒之情,深切的窒息感几乎要令她沉溺。 ——难道她真的是个灾星,谁要帮她都会落得这般下场吗? 这时,乌大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嘎嘎”笑着,展翅在天空中盘旋,恍若在炫耀一般向着各个方位展示起那些乌鸦妖的惨状:“母人类!你再不出来,他们可就都要因你而死了!” “你没忘了他们都是要帮你的吧?他们可都是因为你,才落到这种下场的啊!” “你要是还有几分人性,就赶紧自己出来!” 粗粝嗓音顺着耳朵钻入脑海,刀刃般一寸寸刮过她的脑袋,叫她难以冷静下来。杨舒双唇紧抿,五指已然深深陷入了树干之中。 乌大……当真可恶! 这时,一阵风起。清风挥散了诡谲浮游的瘴气,吹拂开层层叠叠的肥叶,携来了山下清新的花香。 透过被风分拂开的树叶,杨舒看到了两个世界。 一面,是远处乌鸦妖的身影。乌压压一片结成阵型,盘旋在密林之上,如同一片挥之不去的阴霾; 另一面,是近处下山的路。山脚已经近在眼前,只要她不闻不问,埋头再走上片刻,或许便能逃离这片被妖怪所侵占的大山,重归人间的安宁。 那时候,什么妖怪,什么逃亡,就都与她无关了。 多美好的未来啊,嗅着诱人的花香,杨舒脸上浮起迷醉的神情。 作者有话要说: 杨舒:你这是道德绑架!!! 乌大:有用就行,反正我是妖,没你们人类的道德嘎嘎嘎嘎 第167章 可是…… 这一刻,杨舒甚至恨起了自己这具半神半人身体的视力为何如此之好,偏偏叫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看清乌七他们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凄惨模样。 她知道自己不该心软的。 她只是利用他们逃跑,他们也只是在利用她,对灰豹妖和乌大进行无声的抗议与报复。他们谁都不欠谁的,本就只是利益交换而已。 一道道声音在脑海中轮转,苦口婆心劝着杨舒叫她不要去管这些妖怪——他们本来同她也没有多少关系,落到这等田地,想来也只是他们自己行事不慎,被乌大捉住了把柄…… 可她的脚,就是迈不动了。 乌大还在空中猖狂叫嚣,他爪下的乌七,也一刻不停地淌着血。 那血从她脚边滑落,很快便坠了下去。不知是落在了泥土上,还是打在了树叶间。杨舒看着那触目惊心的红,恍若自己心上,也随之添了一道疤痕。 眨眨眼,她目光黯然一瞬。可刹那间,又因坚定而灼热明亮了起来。 那目光没有再看山脚下的方向。 她转身,向大山走去。 …… “哒哒哒哒——” 马蹄声欢腾奔舞,冲破了暗绿色毒障,遮掩了肃杀压抑的气氛,将喜悦与热闹重新带回了已多日无妖敢欢笑的山寨。 “吁——” 寨门前,黑豹妖下了杂毛小马,揉揉他乱成一片的毛发,无奈一笑:“你这小子,怎么就这么高兴?!” 杂毛小马甩头打了个响鼻,双眼晶亮:“大王抓到了那个人类诶!这可不是大喜事?” “嗨,”一提这事,黑豹妖也咧嘴笑了,煞有其事点点头,张开爪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是啊,是个大好事!可算把人抓到了,这下子,咱们不用再漫山遍野找人了。” “可算能歇一歇了啊。” 只是这么说着,他眸中倒并不如杂毛小马那样有单纯真切的喜色。 牵着小马向寨子里慢悠悠走去,黑豹妖目光漫不经心地随意扫视,却在触及不远处的高台时顿住了。 一整块大石头劈成的高台上,垒起了一大堆干柴火,此时刚刚被点燃,火光霎那间照亮了晦暗幽林,火舌“噌”得一下高高跃起,而后肆无忌惮地向着周围张牙舞爪,将浓绿色瘴气皆烧为了扭曲诡异的朦胧水汽。 柴火堆旁,则正摆着一口大石锅。这石锅寨里的妖怪都认得,是山寨里打了大堆猎物时才会拿出来用的大锅。石锅很大,大得足以装下三只牛或四只羊。 这样大的一口锅,装下一个人族女子,更是绰绰有余。 黑豹妖目视着那锅中的女子,停下了脚步。 他与人类接触不多,看不出来那女子是天生如此,还是太过恐惧,总之那张还不及他巴掌大的小脸,此刻苍白无色,更甚于冬日落下的雪。 可饶是如此,那张脸还是不服输地露出倔强神色,好像她身体没有在难以抑制地战栗一般。 一双春日桃花般耀目的眼眸,则是在朦胧水汽后睁大,狠狠瞪着高台下笑嘻嘻讨论着能不能拽她头发啃的小妖们。 哪怕眼角坠着晶莹水珠,哪怕他这个妖族都能看出来她眸中的惊骇,那双眼也不肯示弱地垂下分毫。 同样的,她的脖子也不肯弯曲半点。 那白白嫩嫩的脖子…… 黑豹妖爪痒得握紧了马绳,只觉这样细细小小的东西,自己一个使劲,就能将其折断了去。 但偏偏,那人族女子不仅神情倔强,脖子似乎也格外硬朗,在小妖们垂涎欲滴的眼神下伸得笔直,宛如没听到他们正讨论其和鸭脖哪个口感更佳一样。 脖子被马绳猝然勒紧,杂毛小马也停下了马蹄子,发觉黑豹妖在发愣后,他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双眸登时一亮:“吁~太好了!大王用这锅,肯定是打算分给咱们口汤喝了!” “豹哥,我就说吧,大王不会忘了咱们的!” 思绪被杂毛小马欢天喜地的声音唤回,黑豹妖伸爪胡乱抹了把马脑袋,将其本就不整齐的毛发揉得更为杂乱。 待小马露出了委委屈屈的表情后,他才哈哈一笑:“是是是,你说得对。我看这人族骨头挺硬,肯定能让你喝上骨头汤!” 牵着小马继续向前走去,黑豹妖不再去看那正被小妖怪们“呼哧呼哧”搬上柴火堆的石锅。 不过是一个傻乎乎自己跑回来的人族,有什么可看的呢。 倒是杂毛小马,在无意间瞥到某个身影后,露出了惊诧表情,而后就“哒哒”跑到了树下:“乌七?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被乌大抓住了吗?” 仰起头瞪大眼,打量着乌七那精神抖擞的模样,他长长的马脸上流露出了纯澈的呆愣不解之色。 “嗤,”听了杂毛小马这天真到冒泡的傻话,乌七嗤笑一声,抖抖翅膀,微微低下头,俯视着这傻小马,小小的鸟眼中满是嘲讽,“你怎么比那人族还傻?” “那不过是为了骗这个母人类自己回来的一场戏,我又不是乌六、乌二那两个傻子,怎么可能被抓住了还和乌大硬刚?当然是立刻求饶,然后帮灰豹大王抓人啦~” “什么?!”纯洁的小心灵受到了大大的冲击,杂毛小马目瞪口呆,他不可置信地打了个响鼻,气愤质问乌七,“你是装的?!” “这么说,你是先背叛了灰豹大王,又背叛了那个人类?!你怎么能这样呢?!” “嘎嘎,”被他一个震天响的响鼻崩起来,乌七扑闪着翅膀蹦跶到另一根树枝上,不耐烦地挥翅膀赶他,“会不会说话啊你?你以为自己是人类啊,还什么‘背叛’不‘背叛’的?” “我们是妖族!谁强就听谁的才是正理好不好?!” 说着,她又很是恨铁不成钢地冲着高台的方向“嘎嘎”叫了两声:“我还要说她不争气呢!我之前看乌六的面子冒着风险帮了她,结果不过一个装惨,她竟然就自己回来了!” “真是白费力气!” 杂毛小马被她不以为耻反倒打一耙的话震撼地无话可说,半天才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还反过来怪人家呢?!” “那个母人类再傻,那不也是为了救你嘛……” 黑豹妖听着两只小妖怪的互相指责,沉默片刻后,放下马绳,转身迈步走向高台。 高台上,大石锅已然被架在了火堆之上。锅中盛着不知加了什么草药的碧色浓汤,随着锅下火势越来越大,汤面上也逐渐氤氲起诡异的浓绿色雾气,混合起刺鼻的汤药味儿,袅袅盘旋而上。 锅中人族似乎是被雾气中的热意刺痛了眼睛,眨了眨后,不再对妖怪们做无谓的瞪视,转而将双眼闭了起来,一副无悲无惧的模样。 黑豹妖在台下定定看了半晌,忽而开口了:“不后悔吗?” 台上的人族恍若未闻,依旧紧闭着双眼。 他提高了音量,继续问道:“你为了乌七他们自投罗网,可他们根本就是在行苦肉计骗你!你当真不后悔?!” 台上的人族仍旧紧闭着双眼,没有因为他的话而产生丝毫反应。 “嘿!黑豹子!”反倒是树上的乌七,听他这样质问,一展双翅,飞到了他对面,“嘎嘎”尖叫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别忘了,你现在是寨子里的妖!” 面对着乌七那在自己眼前张开的利爪,黑豹妖却是浑然不惧,嗤笑一声,轻轻一挥手就将其扇开了:“怎么?说两句话都不行?” 乌七被他掌风扇得一个摇摆,艰难在空中稳住身形后,才紧紧盯着他,狠狠道:“好,好!随便你说!反正这人族就要被炖了!你说什么都没用了!” 装腔作势地丢下一句狠话后,乌鸦妖就一拍翅膀,心有余悸地飞走了。 而黑豹妖,再次将目光投向了石锅里的人族,朗声问:“他的嘴脸你看到了吧?你不后悔吗?” 这一次,人族终于有了反应。 鸦羽般的长睫微微一颤,露出玉石般明亮的眼眸。那目光先看了看飞远的乌七,又瞧了瞧四下喜气洋洋去摆桌椅的小妖怪们,最后才对上了黑豹妖的双眼。 在黑豹妖莫名紧张的情绪下,杨舒神色平静,缓缓吐出两个字:“不悔。” “为什么?!”黑豹妖无法理解,他蹙紧双眉,追问这傻人族,“你就要因此丢了性命了!” 杨舒也不大明白这黑豹妖为何如此执着地来问自己,是以也蹙了蹙眉,才平静道:“在放弃逃亡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做好了失去性命的准备。虽然这次是被骗了,但我自己问心无愧,就够了。” “所以,我不悔。” “你?!”心中“腾”得升起丝怒火,却连黑豹妖自己都说不清那恨铁不成钢的怒火是从何而来。 他张了张口,想训斥这人族的愚蠢,可话到嘴边,对上那双平静明亮的眸子,竟是什么都说不出了。 “小黑啊!”忽而,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黑豹妖双瞳骤然一缩,狠厉之色在眸中一闪而过,镇定下来转过身发现果然是灰豹妖。 披上了大王披风的灰豹妖此时可谓是威风凛凛,他春风得意地看了眼锅中那乖乖认命的人族。 哈哈一笑,大爪一揽黑豹妖肩头,灰豹妖就要不容拒绝地硬生生将他带离了此处:“走!怎么说你也算是我师兄的表妹的干娘的孙子的好朋友,今天坐上座,一会儿给你分一根手指头!” 黑豹妖肩头被灰豹大王没有收起利甲的大爪抓住,登时就呼吸一滞,又对上对方那意有所指的警告眼神,当下面色一紧,就要顺从肩头的力道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高台上,忽然发生了变故。 作者有话要说: 杨舒这段很快就要结束啦,不知道最近这几章姐妹们喜不喜欢看~ 其实我也挺纠结的,这段完全可以三言两语说完,反正大的意义只是为了要引出娥姐抓杨家人上天的理由与背景。 可之所以详写……是因为除了杨家的女儿、妹妹,我也想展示一个只是自己的杨舒,一个有独属于自己的闪光点的杨舒,不知道有没有写出来…… 这篇文越写,我发现自己花在女性角色上的笔墨就越多。明明最开始的设定,她们很多人只是娥姐大女主的背景板,只是被吐槽的对象。可渐渐地,感觉自己都要写成群像了(捂脸)。或许是因为,这世上的女孩子有太多闪光点了,贪心的我都想借机展现出来。 姐妹们会喜欢看吗?要是觉得烦了只想看娥姐的话……呜呜呜那我之后调整调整心态(捂脸) 第168章 “哗——” 高台之上大风忽起,携汹涌之势扫荡开腥臭瘴气。 正给石锅下火堆扇着风的几只小妖顿觉风势迷眼,可还来不及抬爪揉揉,就感到一阵温柔却沉重到难以抵挡的力道拍上肩头。 再回过神,妖已躺倒在了台下四周。 然而这般汹涌的风,竟未助长石锅下的火势。反倒顷刻间就将火堆熄灭,只余细丝般的黑烟袅袅消散。 石锅中即将煮开的浓汤,似乎也为大风所冷却。雪色浮沫在浓绿汤面上滚了一滚,旋即就被凛冽的风击碎,悄然沉没了下去。 “谁?!” 耳朵一动,灰豹妖的步子猛地顿住,他“唰”得掀起披风转过身,凶戾目光狠狠盯住高台:“谁在装神弄鬼?!” 感受到周身那令人难熬的灼热温度逐渐温和下去,艰难忍受着生炖之苦的杨舒也意识恍惚地睁开眼,顺着风吹来的方向仰目望去。 最初望见的,是一片浅青色的裙角。 不同于这妖山上所笼罩的不详暗绿色毒障,那衣角的青,似林中竹叶般清雅端庄,翻飞回荡之际,则如枝摇叶摆般清爽畅然,令人望之即心中清明。 再往上看,是一双伤痕累累的手。 但那手上的伤痕并非什么凶兽咬噬而致,亦非针线刀斧留痕。杨舒的视线落在右手握着的刻刀上,心中明悟,这手上的疤痕,应当都是那刻刀所致。 最上面的,是一张肃穆大气的脸。 不错,虽然来者是人族女子的样貌。但莫名的,杨舒仰望她时,心中第一印象竟并非什么关乎美貌的形容词,而是“肃穆”“大气”。 就好似,在她那肃穆大气的风采下,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评判她的美丑,唯有俯首称臣耳。 自然而然地,在即将对视上那双眼睛时,杨舒先一步低下了头颅。 纵使她并不知来者何人,但也无需任何理由,她心甘情愿向她拜服。 另一边,灰豹妖则是眯起双眼,定定审视着这胆大包天的不速之客。 他这山寨之中,毒雾弥漫,群妖云集,更不提诸多妖怪仍保持着兽首人身的形象。任谁瞧了,也绝不会误以为这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族山寨。 是以几十年来,纵然有误入此地的修行者,在看清了眼前一切后,也多半都忙不迭地落荒而逃了。 似这样有人大喇喇地闯进门,还是第一次。 这等狂悖行径,简直是明晃晃在打他这个山大王的脸! 心中为这无知修行者的嚣张之举而怒气上涌,灰豹妖面上却仍旧平静如常,他提起声音,对那已落在高台上的修行者高声喝问:“不知是哪门哪派的高人,竟莅临我这荒山野岭?”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瞧着这青衣人修浑身朴素,除了手中一把刻刀外再无法宝傍身,全然不似师傅曾讲过的什么周身金光闪闪、通体为祥云所笼罩的大能。 既然本身并非大能,那能叫这人修有恃无恐闯他山寨的依仗,或许就是她有什么不俗的出身了。 灰豹妖屏气凝神,严阵以待地等待着青衣人修的回答。 悄然间,他眼底也浮动着讥诮厉色——呵,要是她没什么了不得的出身,那可就别怪自己下手狠辣了! “哪门哪派?”芜将灰豹妖的问话听在耳中,眼里不由浮现出丝古怪的意味。 不错,这突然出现的青衣女修,正是芜——人族女仙芜。 在玄等参与了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的人族女仙各自下界之时,受嫦娥所托负责监察云华长公主和杨家人动向的她和其他姐妹们,则仍旧勤勤恳恳跟在了杨家人身后,记录着他们的一言一行。 当杨戬、杨舒两兄妹为灰豹妖所埋伏时,她就当机立断给娥姐传信过去,问是该出手相助,还是冷眼旁观。 嫦娥给她的回复,自然是——若涉及性命,立即出手救下! 于是,这些时日以来,在杨舒和杨戬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实则一直有人族女仙在时刻准备对他们实行救援。只是哪怕是芜也没想到,这对兄妹竟如此顽强,始终在努力自救。 能自救者,又何须他人来妄自插手? 就这样,芜隐在暗处,默默看着杨戬在杨舒的自我牺牲下顺利逃走,看着杨舒即将逃出大山却又为救乌七而折返…… 她数次险些出手,却又数次在见证这对兄妹凭借自己逃出生天后,感慨着放下蓄势待发的刻刀。 只是到了此时,她不得不出手了。 石锅中被灰豹妖加了料的汤药已然要煮开,即便杨舒这具身子是传承了云华血脉的半神之体,也眼见就要熬不过那被生生炖煮的酷刑了。 目光从杨舒头顶掠过,唇边溢出一丝叹息,芜复又俯视向灰豹妖,神情似笑非笑:“不过是无门无派一小道尔。” 这话可不是在骗灰豹妖,而是她确实无门无派。当年她为人族万人部落首领时,可并未拜入仙门踏上仙途,是魂魄进了娲皇宫后为稳住残魂,才开始修炼的。 至于她可否能算作女娲娘娘门下弟子…… 眸中闪过一丝遗憾,芜无奈地想,她虽居于娲皇宫,但一来未曾有幸正式拜师于女娲母神,二来修行的亦不过是洪荒中流传的最基础的塑魂之法。 如此关系之下,她哪能腆着脸说自己是女娲门人? 若这等关系都可妄称师徒,那岂不是昆仑山下随便一只蚂蚁,都能自称是玉虚门人?金鳌岛旁随便一条游鱼,都可自诩为通天亲传? 是以,她还真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无门无派之辈! 嚯!原来是个无门无派之徒! 一听这话,本全身紧绷的灰豹妖登时就放松了下来。他脸上浮起方才被强行压抑下的恼怒,一挥爪子,示意小妖们上前:“孩儿们,将这个擅闯山寨的人族给绑了!烤了吃,就当给大家加餐了!” 灰豹妖尚且看不出芜的修为深浅,更遑论是他底下那些连完整人身都没能修炼出的小妖? 一听自己能有加餐,当下一个个都兴奋起来,亮出爪子就朝着高台上的芜跃去。 乌鸦妖们也纷纷嘶鸣一声,展翅向芜扑去。 天上地下,四面八方,妖怪们如潮水般向此处涌来,还泡在石锅里的杨舒只看一眼都不禁手脚发麻,当下就急得大喊:“快逃!不必管我,快逃!” 虽然这青衣女修未曾道明来意,但此人甫一出场就将烧着自己的火堆熄灭了,杨舒哪里看不出这人是来救自己的? 但就算再想得救,她连两面三刀的乌七都不愿牵连,更何况是这同为人族的女子? 是以,哪怕明知若这女子走了,自己就当真死路一条了,杨舒仍旧真情实感地劝她快逃。 芜将杨舒的呼唤听在耳畔,双脚却是站在原处一动未动。 就这么些小妖,看似气势汹汹,对于从未修炼过的杨家兄妹而言是强敌,但在她眼中,还不及灵珠子和小烛九阴在娲皇宫莲池里打闹时折腾出的动静大。 右手微微抬起,执着小巧刻刀在空中一划—— “唰——” “啊!啊!” “咚!咚!咚——” 刀光在空中划出一道青光,一片片黑羽洒落而下,覆盖在了飞溅到地面上的血色之上。 乌大挣扎着扑闪翅膀,却仍旧止不住下坠的趋势,最终只能护着自己那一双被硬生生砍掉一半的翅膀,狼狈跌在了血泊之中。 在他身旁,是同样少了翅膀、胳膊和腿的其他小妖,此时正如他一般凄声哀嚎着。 “什么?!”灰豹妖不料,竟然才不过一招,这人族修行者竟就能将小妖们尽数杀退。就算是他,想要打退这么多小妖,那也得一个一个慢慢打啊! 且再看对方那气定神闲的神态,哪里有半点儿竭力杀敌的模样,简直比他薅毒草都要轻松! 灰豹妖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不对,这人族根本不是什么他能轻狂蔑视的存在,甚至说不得他自己才是不值得人家看在眼中的小妖! 而这时,芜的目光,也慢悠悠落在了他身上。 不,准确的说,是他周身那因曾害人而留下的不详孽气之上。 “啊!” 又是一道青光划过,再回过神来,灰豹妖已失去了一条腿。而他的喉咙间,正顶着一柄锐利刀尖。 芜眸中杀机迸现:“食人孽妖——” 盯着隐隐刺进肌肤的刻刀,灰豹妖悚然一惊,连断肢的痛都顾不上,为了留得一条性命,他强撑起笑容,哈哈大笑一声抢先道:“当真是贵客,贵客啊!” “不料今日贵客莅临,若早知如此,我定要请我那些师兄弟们来一同相迎,大家伙儿一起热闹热闹!” 说罢,他又冲一只正抱着自己断臂哭的小妖挥手,呵斥道:“哭什么哭?!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 “快起来,在我座旁再加一个位子,我要和这位贵客痛饮一场!” 先点明了自己身后有师门靠山倚仗,又展示了自己愿意邀其共饮的诚意,灰豹妖心中忐忑之感稍稍降下,想着这般,应当能够化干戈为玉帛了吧? 区区几条人命,哪里能比结识自己这样有靠山的修行者重要?! 孰料,那青衣人修却像全然听不懂人话一般,比他这妖怪还不知礼数,仍旧立在高台上面无表情俯视着他,直将灰豹妖看得是心里七上八下越发不得安宁。 半晌,青衣人修才吐出几个字:“我要带她走。” 不必点名道姓,灰豹妖也明白,这个“她”,定然是石锅里的人族。 他脸色下意识一变,却在青衣人修冷冰冰的目光下僵住了。 咬咬牙后,灰豹妖低声下气地和对方商量:“我看您身无煞气,想来走的是清修的路子。既有这般光明大道走,您又何必非要吃您这同族呢?” 略有几分诧异地一挑眉,灰豹妖这话竟叫芜也分不清他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傻了。 她负手而立,俯视面前的小妖怪,最后一遍说道:“此人乃天庭逃犯,本仙奉命捉拿。” “而你——食人恶妖,死不足惜!” 作者有话要说: 芜:我不过无门无派无名之辈而已 嫦娥:是啊是啊,也就是区区人族老祖宗而已嘛~ 第169章 洁白的雪从西北方向纷纷扬扬飘来,悠悠落在洇红土地上,披盖上一地狼藉。不多时,就将血色尽数掩埋在雪色之下。 忽而,一片雪被抖落下来,黑色的身影悚然一颤,半晌后,才小心翼翼自地上坐起。 黑豹妖双爪撑在地面上,怔怔扫视着四周。身旁,威风凛凛的灰豹大王已然没了生息,仰倒在雪地里,满身伤痕,狼狈不堪,喉咙处淌出的血色甚至已结成了冰,再无法流出温热液体。 他垂下眼眸,伸出爪子,默然将那双因惊骇而睁圆的眼合上了。好歹也算是自己的远亲,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不瞑目。 目光又看向四周,大雪之中,一切似乎都沉寂了下去。方才还欢腾热闹的山寨,此刻死气沉沉,再不闻欢声笑语。 大雪飘摇落下,落在大家伙儿的身体上,好像要将这些妖孽尽数泯灭在风雪之下。 黑豹妖强撑起精神,想着过了这么久,那位神仙应当不会再折返了,才试探着站起来,去查看山寨里是否还有活着的妖。 面无表情地绕过一地凌乱碎羽,他没有去看乌大的凄厉死状。 身为灰豹妖的心腹,这只乌鸦妖跟着他作恶多端,不止是人死后尸骨上残余的腐肉,便是活人的血肉也吃过不少。按那位神仙的话中之意,定然不会对他这只食人恶妖留手。 但这寨中,更多的,应当是还不曾害过人的小妖们。 嘴角噙起一丝讥诮又苦涩的笑意,黑豹妖想起小妖怪们往日为自己没有福分分得活人骨肉而哀叹的模样,不由感慨世事弄人——往日的不受灰豹妖重视的“没有福分”,此时,竟变成了大家能够苟活性命的“福分”了。 也幸好自己没被灰豹带歪,每日出工不出力不掺和他那些恶事,人肉更是半点儿不敢碰,才逃过了一劫。 心中酸苦,眼眶也不由酸楚了起来。黑豹妖孑然独行在山寨里,冒着越发浓烈的大雪步履维艰,却仍旧含着一丝期望。 终于,他找到了杂毛小马。 小马静静侧躺在地上,平日里睡觉也要站着的他,此刻竟那般娴静地侧躺着。黑豹妖见了,不由心中一悸。爪子已伸了出去,却在剧烈的颤抖下,难以触碰到小马的气息。 幸而,小马自己醒了。 “吁——”响鼻嘹亮依旧,马鼻喷出的气浪冲起了鼻尖雪花,小马惺忪睁开眼,皱了皱尚有些发痒的鼻子,才对上黑豹妖欣喜若狂的视线,“豹哥?你怎么了?诶?诶?诶——啊!” “你松开爪子!我脖子要被你勒断啦!” 艰难从狂喜之中下手没个轻重的豹哥怀抱里挣脱出来,杂毛小马心有余悸地站起身,抖抖头甩开长毛上沾着的冰冷雪粒,却在目光触及周围场景时骤然顿住。 “都、都、都……” 素日伶俐的口舌于此刻变得磕磕巴巴,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被那刻刀把柄打晕前,山寨遭遇了什么。 杂毛小马双目涌上恐惧之色,他慌不迭地甩开蹄子去找自己同样侧倒下去的二哥,见其憨憨打着呼噜一副睡得香甜的样子,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然而转头再看看乌大他们横尸遍野的模样,大大的马眼又瞬间涌上泪意,他先是轻声喃喃,继而终于掩不住悲愤,哽咽哭嚎起来:“都死了?!那神仙怎么能这样?!我们没招她没惹她,她怎么能把大家都杀了?” “这是屠杀!是屠杀啊!” 踉跄奔到灰豹妖身侧,低头看着双目紧闭的大王,他泪如雨下:“大王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也被她杀了?大王!大王你起来啊大王!” 黑豹妖起先还怕他干出什么傻事来,直至听到这傻孩子还知道叫灰豹妖起来,而不是嚷嚷着要自己去报仇,心下才微微松了口气,疲惫地劝慰他:“好了,好了……” “他害过那么多无辜的小妖和人族,落得这个下场也算咎由自取。你要是放不下,就给他刨个坑,将他好好安葬安葬了吧。” 瞧着尸身支离破碎的灰豹妖,他深深吐出一口气,五味杂陈地摇头道:“好歹是一介妖王,总不能曝尸荒野。” 转过头,黑豹妖目光又看向另一只妖王的尸首,挠了挠头,颇有些头疼:“还得把黑犬王送回隔壁山头,但愿他寨子里的妖怪们懂点儿事,别找咱们麻烦。” 蜷缩四肢半跪在地上,杂毛小马双目无神,怔怔道:“听我二哥说,黑犬大王的婆娘刚生了一窝狗崽子。他们这才出生几日,怕是亲爹的脸都没记住呢,竟就没了爹……” 黑豹妖也深深叹了口气:“唉,是啊……可能这就是报应不爽吧,黑犬可没少吃别族的小崽子……” 他揉揉小马的脑袋,宽慰他:“好歹他婆娘修为不错,总能护住那一窝崽子的。”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把他们葬下了,咱们还得想想今后怎么办呢。这山上就剩些法力低微的小妖怪,怕是又要换个大王了。” 杂毛小马沉默着点点头,马蹄沉重踏上雪地,留下黑乎乎的印子。 可转瞬间,新雪就飘摇而下,再次将蹄印覆盖住了。 …… 人间下着大雪,天上则是浓云滚滚。 浅浅月光穿梭在云层之间,嫦娥有意放慢了速度,等待着其他人族女仙姐妹们带杨家其他人与她汇合,再一同上天禀报。 这时,几片飞雪从东边打着旋儿飞来,云华似有所感,侧过脸,果然见到了一道熟悉却又陌生的身影。 “娘亲!”熟悉的语调从远处云头上传来,披了件新袍的杨舒双目含泪,踉跄着跑下云端,跌进娘亲怀里。 短短几个月不见,就经历了这么多事,当真如沧海桑田一般,叫她只觉恍如隔世。 尤其是适才经历的那等血腥场面,更叫她心惊胆颤,到了此刻仍旧心悸不止—— 彼时,她泡在妖怪们架起的大石锅里,看着那位叫做芜的人族女仙大杀四方,可谓是心潮澎湃,只恨自己不能如她那般所向睥睨,将所有胆敢欺负自己的妖怪们都教训一顿! 然而,眼见芜手中刻刀挥动不止,高台下的小妖怪们被杀了一波又一波,好些的只是抱着断臂残肢躺在地上哀嚎,如乌大那般凶残的则一个来回就丢失了性命,杨舒心中终于后知后觉升上了恐惧之感。 她可是听得清楚——这位神仙娘娘是来捉拿她这个“天庭逃犯”的。 躲在大石锅里,杨舒不禁瑟缩,将头埋在汤药里,只怯怯露出一双眼睛,望着那杀气凛然的凶神,心中惴惴不安——对待未曾冒犯过天庭的妖怪们,她尚且下如此杀手。那对自己这个犯人,她又会如何呢? 方才窥见的一丝希望逐渐渺远,她眸中的光黯淡下来。 罢了,死在那刻刀之下,总好过被妖怪们生炖了去。只盼着,自己不要拖累了家人才好。 这一刻,杨舒又无比庆幸,幸好二哥逃走了。否则,要是他也被抓了,那岂不是更让她痛心。 正怔然出神间,她忽觉身子一轻。茫然抬眸,才发觉自己已经从石锅里被打横抱起,身上还披了一件干净温暖的外袍。 而那抱起她的神仙娘娘,将她轻柔置于云朵上后,便带着她一路飞掠。杨舒不知自己要面对什么,又怕言多则失害了家人,只能强忍起惧意,沉默等待那未知的审判。 直至在云端上眺望见娘亲和哥哥们的身影,她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此时再见娘亲,她始终压抑在心底的情绪,也终于能够发泄出来了。杨舒依恋地依偎在娘亲怀里,任凭泪水滚滚落下,在憔悴脸颊上肆虐。 而云华,揽着女儿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身子,瞧着她苍白不复往日娇艳的容颜,抚摸着她肌肤上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疤痕,饶是早听二儿子和嫦娥说了女儿的经历,也不免又惊又怒。 她是真没想到,那些在她眼中弹指可灭的小妖,竟能将她女儿磋磨致此! 她女儿何等无辜?怎能受此欺辱?! 眸色厉色涌动,云华攥紧剑柄,咬着牙就想亲自去将那些胆大妄为的妖怪统统屠灭! “冷静!云华,你冷静点!”她才起身,始终注意着她动静的嫦娥就看出了她的打算,连忙把人拦住,“敢打吃人主意的妖怪,必定不是什么恶妖,芜妹想来早就将其诛灭了,哪还用你亲自动手?” “你不要冲动,要是你今日真为了你的儿女动用神力,那稍后上了灵霄宝殿,又是一桩明晃晃的把柄!” 嘴上不住地劝着,手上不放地拦着,嫦娥心里都累得想摆烂了—— 姐妹啊,就你这等心性,是怎么敢搞仙凡恋的?!人都救出来了你还止不住怒气呢,就这不知隐忍的性子,谁敢信你以后能心平气和接受家人寿尽的凡人正常结局,而不会为了给杨家人延寿大闹地府擅改生死簿? 你知不知道,就你当下这副样子,任天庭哪个见过你昔日威严女神风采的神仙看了,怕都得以为你是被邪魔附身了! 目光复杂地从云华脸上移开,她默默叹了口气。 唉,就冲云华这三番两次为了杨家人失去理智的行为,怕是也足够天庭众神意识到仙凡恋的不良危害了。 …… 这厢,费尽口舌死死将人拦住后,嫦娥才刚松口气。那厢,又是一阵血腥味儿从东方灌江口的方位遥遥传来。 片刻后,一朵云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负责去捉拿杨天佑的人族女仙架云而来,在杨家人紧张担忧的神情之中,向前一挥手,扔下一卷轻飘飘又血糊糊的杨天佑。 嗯,量词没用错,就是“一卷”。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杨天佑经历了啥~ 第170章 那破破烂烂已不成人形的一卷,饶是杨天佑同床共枕十余年的枕边人云华,也是在分辨出其中气息后,才恍恍惚惚意识到这竟是自家良人! 她纵身跃起接住那血淋淋的一卷良人,双手颤抖着将其放在云端,眼中溢出满满的心疼,方才为女儿流的泪转眼间又被新的泪水所洗刷,两颊挂着奔涌而下的泪痕,口中不住轻呼他:“良人?良人?你这是怎么了?!” 杨嘉搀扶着两个自己伤都还没好全的弟妹勉强站起身,兄妹三人也心急如焚地凑了上来,上下打量着那一卷,满目不可置信,七嘴八舌惊呼起来:“这是爹爹?” “这怎么会是爹爹?!” “爹爹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时间,本只有萧萧风声的云端之上,惊呼之声连绵不断,响彻云霄惊走飞鸟。 是啊,任谁想,也想不到,杨天佑竟会是这般惨状—— 在云华、杨嘉的意识里,莫说杨天佑了,就连杨戬、杨舒两兄妹,自他们带蜀燕娘东去寻仙后,都应当是在灌江口杨府宅子里好端端过着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平凡生活,不该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在杨戬、杨舒的意识里,虽然自己两兄妹为灰豹妖偷袭报复,可一来没听说过灰豹妖还要寻别的家人麻烦,二来爹爹好歹是在自家地盘里有一众家仆护佑,怎么说也应当平安无事才对。 可怎么眼下看着,他竟是一家人中模样最凄惨的?! 又是焦急担忧又是难以置信,他们一面手忙脚乱为杨天佑处理起那似乎怎么都处理不完的伤势,一面你一言我一语地追问他到底遭遇了什么。 可惜,早已奄奄一息的杨天佑张了张口,勉强扯出个安抚良人和孩子们的笑容后,就再没了解释的力气。 还是一直负责统筹监视杨家人之事的芜上前,为杨家人补充了他们缺失的信息——“你们可还记得丛家人?就是当初算计杨戬和小草婚事的丛家……这是丛家人下的手。” “不可能!”跪倒在爹爹身旁的杨戬一听,登时就猛然抬头,双眉紧蹙,用自己仍旧沙哑的嗓子质疑,“他们怎么敢?我可是给丛越下了毒的!” 芜:“……” 她露出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反问这自信的孩子:“你给他下的真是毒药?” 丛越一个凡人分辨不出来,她们这些神仙可还不至于认不出一颗黑丸有毒没毒。更何况…… 芜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神色——杨戬把那露水沾上各种灰尘泥粒,而后将其假冒毒药忽悠丛越的全过程,她们几个监察杨家的姐妹在山上可是透过仙锦实时欣赏了一番,连他搓药丸时兴奋的小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呢。 杨戬果然被她问住了,嗫嚅半晌,才低低吐出几个字:“能骗过他不就成了?” “可你就是没骗过啊,”有杨戬的热闹看,甚至还可能拉低他对自己的印象分,这等好事嫦娥怎能错过? 她当即就接过话头,嗤笑一声,语气嘲弄地俯视着还不服气的杨戬:“你以为他一个活了四十多年还支撑着家族越来越兴盛的大族族长,真能被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儿唬住?” “且不说他会不会悄悄请人来诊脉吧……你也不想想,你当初和他说的是多久不吃解药就会毒性发作?今日距离他上次吃解药又过了多久?” “超过这么多天一次没发作过,你觉得他还会笃信你的毒药管用?甘心等你回来任你拿捏?” 双眸短暂浮上一霎茫然之色后,杨戬才恍然大悟地喊了一声“遭求”,悔恨不已地以手捶云:“我怎么给忘了?!光顾着带小妹到处玩,再被那妖怪一耽误,这都过了约定之日十多天了……” “难怪,难怪他发现了!” 意识到是自己的缘故后,他歉然低头,哽咽着对被自己牵连了的杨天佑连连磕头致歉:“对不住!爹爹对不住!” “早知道,我当日就直接杀了他好了!我是真没想到,竟然会被他发现……” 深感爹爹是被自己行事不慎拖累了,杨戬又急又悔:“都怪我!都怪我办事不周全!害得你被他报复!” “倒也不只是报复,”捧着贴心徒弟小灵詝前几日上贡的果露,配合着杨戬后悔莫及的表情,嫦娥美滋滋喝了一大口后,才再次凉凉补刀,“你别忘了,他本就馋你家的好处。” “当初丛越算计你和小草的婚事,不就是想学蜀家人接近你家,好打听你家有什么不凡之处?正巧这时候你家里有点儿本事的人都走了,就剩杨天佑一个走一步喘三步的弱鸡……” “你说说,这么好的时机,他能忍得住不下手?” 芜虽不知娥姐为何会这般故作幸灾乐祸地火上浇油,但娥姐这么做,她相信她一定有她的道理。 于是,她也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面无表情地给杨家人雪上加霜:“不错,为了打听到你们到底有什么秘密,这些天以来,他一直在对杨天佑严刑逼供。” 其实不必她说,杨家人也看得出来—— 杨舒怔怔望着爹爹脸上狰狞外翻的鞭痕片刻后,别过头低声啜泣不止; 杨嘉小心翼翼将药膏抹在爹爹胸膛上,却如何都不忍直视那一道道被烤焦的烙印; 杨戬抖抖索索拿两块木板子想架住爹爹的腿,可怎么都无法将一团血肉里断裂的两截骨头严丝合缝地对上; 云华屏住呼吸执起良人瘦弱到近乎只剩一张皮的手,但竟找不到一片完整的指甲…… 杨天佑全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脚后跟,竟都被施以了难以想象的酷刑! 越看,他们就越不忍睹目。 而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既为杨天佑受此酷刑而肝肠寸断,又为自己的不谨慎引来贼人而愧疚自责,更为贼人的狠辣恶毒而怒不可遏…… 双眸中射出仇恨之意,杨戬双手狠狠抓在云上,后槽牙咬得“咯咯”响,埋头忍了又忍,终究再也忍不住了,率先向眼下唯一能迁怒的人发难:“你就眼睁睁看着我爹爹被折磨?” “你不是人族出身嘛?你就看得下去?当神仙当得你一点儿人性都没了是吗?!!!” 他大口喘着粗气,目眦欲裂地质问那明明轻而易举就能救下爹爹,却选择了袖手旁观的神仙。 ——他不信,能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昆仑拦住自己拜师的嫦娥,会不知道爹爹经历了什么! 忽然被喝问的嫦娥:“???” 不是,小朋友,你什么意思啊?! 然而满心莫名其妙在目光触及到云华神情时顿住了,她讶然与云华对视,才发觉那双一向温柔包容的眼眸中,竟也有隐隐赞同杨戬那话的质问之意。以及,饱含着哀戚的失望之色。 就连云华,也是这么看她的吗? 不,不,她一定是此时受的打击太大,才没想明白…… 脸色微微一僵,嫦娥抿抿唇,才想开口解释,就被芜一步护在身后,抢过了话头:“你这话什么意思?!” 居高临下地垂眸俯视这个她监视了几年的杨家二郎,芜却一扫此前对其少年意气的欣赏,双眉紧蹙起来。 ——竟敢这样对她娥姐出言不逊,谁给他的脸?! 眸色转冷,她嗤笑一声,不留情面地反过来斥责满脸倔强怒火中烧的杨戬:“你将我们当成了什么?你家的奴役还是侍卫?你觉得我们就该每日围在你们身旁,时时刻刻保护你们一家人是吗?!” “你记住——我们是奉命监察你们,不是有义务保护你们!何况就算是天庭神仙要救苦救难,拯救的也只是遭受了无妄之灾的无辜生灵,而不是你们这样身有孽果之徒!” 掷地有声地将杨家人的遮羞布掀开后,芜点点头,冷笑着反问杨戬:“你们今日遭受种种,你敢说不是因你爹娘仙凡恋而造成的局面?!” “——对你们下手的凡人、妖怪难道不是眼馋你们的神体血肉?你们神体的暴露,难道不是你们自己行事不慎叫人家起了疑心?” “你敢说,你们不是咎由自取?!” 一番劈头盖脸的呵斥将杨戬骂懵了后,她又将视线投到了云华身上,神情讥诮:“以云华长公主的修为,拦住你一气上头就口无遮拦没脑子迁怒旁人的儿子,应当不难吧?怎么竟一言不发呢?说句话就那么难吗?” “莫不是……你也觉得娥姐活该被你儿子质问?!” 对着双唇嗫嚅几下后就沉默下去,而后脸上浮现出惭愧神色的云华,芜冷笑一声,挑眉道:“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只有你们全家欠娥姐的,没有娥姐欠你们的!” “你以为若不是娥姐据理力争,天庭能叫你们苟延残喘至今?那时天猷可都奉旨要点兵来捉拿你们了!” “今日之事也是一样的!你可别忘了,有你当初和天庭定下的约定,我们完全可以等到杨天佑被丛越折磨死,只带他灵魂上天,那才是最符合约定的做法!” 目光从杨舒、杨天佑和杨戬脸上一寸寸刮过,直将他们看得低下头后,她才勉强压下怒火,眼角眉梢挂着冷意,语气平静道:“要不是为了救你的女儿、良人,让你二儿子不破坏约定惹怒天庭,娥姐何必要我们提前出手?” “云华长公主,就算满心情爱,你好歹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神仙,难道竟连孰是孰非的道理都分辨不出来了?你记住,你良人受了再大的罪,也怪不到娥姐头上来!” 说罢,芜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冷哼一声,却是连半个眼神都懒得分给杨戬了:“还有你这好儿子,二十多岁了还不分好歹……你教他武艺的时候,好歹也教他长长脑子吧!” 一串强输出后,她顿觉神清气爽,然而一转身,就对上了自家娥姐那仰慕的眼神。 嫦娥:人才啊!不愧是万人大部落的首领,不仅口才了得,气势也强势到不行啊!最关键的是!呜呜呜都不舍得让别人说我,芜妹她好爱我! 被她诡异目光看得一激灵的芜:“……” 礼貌笑笑,她抬起手指指向前方,温声提醒嫦娥:“姐,看路,别撞上南天门的柱子。” 作者有话要说: 嫦娥:唉,果然还是没进社会挨打,这辈子一直被瑶姬护着的小杨戬,比起上辈子家破人亡坎坷不断的二郎神,真是少了好多脑筋啊…… 芜:谁也不能欺负我姐妹!就算是不懂事的小屁孩儿也不行! 嫦娥:呜呜呜,芜妹好爱我!妹妹贴贴,姐妹赛高!!! 第171章 这是杨家人第一次上天。 在凡间只能遥遥仰望的灿漫霞光不知从何处喷涌而出,将头顶一整块天空晕染为无边无际的七彩之色。那云蒸霞蔚之景便如晚霞落上了波澜壮阔的海面,翻滚起伏之间只叫观者亦是心潮澎湃。 杨舒眸中倒映着璨璨光华,不觉迷醉,怔怔向上伸出手,企图触碰那似乎近在咫尺的彩霞。谁知,却是落了个空,唯有肌肤上映出几分金红交织的色彩,仿若披上了一层霞衣。 盛上一层霞光,颜色时深时浅的紫色云雾穿过众人之间。那游云飘雾朦胧缥缈,蕴着祥瑞之气丝丝缕缕浮游在身旁,轻轻拂起袖角衣摆,衔来令人心神清净安宁的和风微雨。 杨戬被昆仑雪冻得几近僵硬的身体,在这浓云浅雾悄无声息的安抚下,竟感受到了久违的舒缓温暖。他略有些诧异地眨眨眼,恰有团云雾萦绕在他鼻翼间,登时一股奇香就冲进了鼻腔,化作温热暖流熨帖了五脏六腑。 四根巨大无比的白玉柱穿云破霄,直挺挺立在白玉台上。几条威势赫赫的巨龙阖目盘旋其上,霞光难盖金鳞烁烁,云雾拂动赤须飘飘,一副吞云吐雾的神仙气象。 杨嘉不觉张大了口,这些日子陪燕娘于东海仙岛寻仙之时,见了岛上白鹿、彩蝶等仙门精怪还以为那已是超凡脱俗之景,不想天庭竟是更为气势磅礴,连传说中的金龙竟都只是柱上装饰! 白玉台上,历经千万年风霜的南天门傲然屹立,宛若一座高山牢牢护住天庭的门户。千万片琉璃并各色灵玉铺陈其上,琉璃碧沉沉如澄明天际叫人望之敬畏,宝玉明幌幌似煌煌天光使人莫敢直视。 饶是杨天佑被丛越折磨得只能躺在云端意识昏沉,一时之间也不由被那光色耀得别过了脸。顿了顿,他心下更是不禁忐忑——这天庭比之蜀家、丛家华贵了不止千千万万倍,但愿其中神仙可不要比他们更为凶恶才好! 门下两侧列了数十位镇天元帅,不是手持金灿灿的铣珧,就是肩抗红飘飘的旄旗,神态威严凛然叫人望之生畏。另有数不清的金甲神人,手执刀枪剑戟各类神仙法宝,正目光炯炯扫视着南天门外一众人等。 红燕无意间与一个金甲神人对视上了,顶着对方居高临下的审视眼神,她落落大方地恭谨一笑,而后才默默垂眸。心中略感耻辱之时,却是不由澎湃,若是她能有那般修为与权势,又何必做先避让的那一个? 初次上天的杨家众人百感交集,云华又何尝不是感慨万千? 她痴痴望着自己已经二十多年不曾再见的南天门,眼眶一酸,竟莫名有了几分近乡情怯之感。 二十年,在她漫长的生命里,似乎只是一个打坐便能过去的时间。可此时,再回忆起自己曾经作为堂堂女神来去纵横的潇洒日子,却是恍然如梦,宛如隔世。 视线落在去请黄巾力士通传的嫦娥,云华心中又是不由一涩,脸上也浮起一分苦笑。 想当年,她要从下界重返天庭之时,何曾还需叫人帮忙通传呢? 那时候的天庭可不就如她自家一般,便是玉帝哥哥的灵霄宝殿和王母姐姐的瑶池仙宫,那也是任她来去自由的。 嫦娥与黄巾力士言简意赅沟通完,就转身回了门外。甫一走近,便瞧见了云华那副怅然若失的憔悴模样。 她暗自叹息一声,掏出份玉兔出品的仙药递过去,示意云华:“先给杨天佑灌下去吧。” 下意识蹦出三米远的上一位仙药受害者杨戬:“……” 趴在地上张口欲呕.GIF 猛遭一股熟悉臭气冲击的云华:“……” 脑子还发懵但手已挡在了口鼻处.GIF 半点儿没打算收回药,坚决要将玉兔牌仙药推广向三界的嫦娥:“……” 微笑.JPG 在嫦娥的死亡凝视下,云华屏住呼吸沉默着接过药碗,而后转向自家良人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伸手稳稳按住了脸色惊恐竭力挣扎的杨天佑:“良人,喝药了。” 杨天佑:你不要过来啊!!!.GIF 被硬生生灌下去一大碗药,本就身娇体弱的他都没有杨戬爬起来呕吐的力气,只能双眼无神躺在地上,宛如一条被抽走了魂魄的咸鱼,就连之前的满心恐惧都烟消云散了,甚至还很想爬起来指天吐槽。 ——老天爷啊!你说你家这么富贵,连个最外头的大门都造得这么好看,怎么就没有好吃点儿的药啊?! 这一碗药下去,我剩下那半条命也快要被恶心没了!!! 灌完了药,眼见良人焦焦糊糊的身子似乎有了恢复之兆,云华再看向嫦娥的目光立时温柔了许多。思及自己方才还为她没有早出手救下良人而心生不满,眸中更是难掩羞愧之色。 转过身子,她仰目看向嫦娥,欲言又止。 谁知,就在她嗫嚅着想致歉之时,却见对方竟冷下了脸,语气淡漠:“不必谢我。” 在云华因不解而一愣之时,嫦娥对着她和她身后的杨家人,面无表情道:“我给你们药,只是不想你们死了,不仅耽误稍后天庭众神问审,还要叫黑白无常再平白上天一趟勾魂,平白浪费地府鬼力。” “你们也千万不要因为方才反驳杨戬的是芜妹而不是我,就以为我是什么心软可以让你们亲近的存在。我也不屑和你们玩什么一人唱黑脸一人唱白脸的把戏,现在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们——芜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我的心里话。” 顿了顿,她一字一顿地强调:“——所以,你们也一定要记住,要是想因为那番话而记恨谁,不必记恨她,一心记恨我就是!” 又将目光落在神情愕然的云华脸上,直视着那双因惊讶而微微睁大于是愈发显得单纯的双眸,嫦娥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云华,你是陛下和娘娘的同族妹妹,又是天庭众神敬仰的斗牛宫侍长……” “或许今日这事,凭你的身份和众神的情谊,不过是你示弱撒娇一番就能轻易混过去的。” “兼之你曾经也是我的挚友……我本不想交恶于你的。” “但我得告诉你,”她别过头,不再去看云华恍惚的神情,更刻意忽视掉杨舒若有所思的眼神,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冷漠无情一些。 “我之所以不带你们立即进南天门,而是要请黄巾力士代为通传,就是为了给天庭群神更多的准备时间。” 远远望着南天门内影影绰绰狗狗祟祟的身影,嫦娥压抑着自己翘起的唇角——她话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云华应当懂得自己的暗示了吧? “啊?准备什么?”明明嫦娥的每个字自己都认识,偏偏组合成一句话,自己就听不懂了,云华只觉自己脑袋今日受到的冲击太多,想不明白索性直接问出了声。 “……”在云华一脸懵懂的神色下,嫦娥闭了闭眼。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呢……姐妹,就你这心眼,敢犯天条全靠莽是吗?! 她张张口,索性将话挑明了:“若是直接带你们去面见陛下和娘娘,或许在天庭众神反应过来之前,你这个妹妹犯下天条的事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训斥你一番再将你关个千百年就算了。” 故作看不到杨家人心疼的眼神,嫦娥意有所指:“那对凡人来说可能是噩梦,但对你一个不用吃喝、一次打坐悟道就动辄千百年的神仙来说,算得上什么惩罚?” 说到这里,她也是很无奈。分明前世玉帝这么惩处云华,已经是能够写进教科书里的徇私枉法了。 想想同样被压在山下的齐天大圣孙悟空,人家被压可就是真被压,除了一张嘴之外,全身上下所有地方都被五行山压得死死得哪儿都动不了,连有蚊虫骚扰都没办法伸爪去赶。 且除了被压之外,如来还遣了土地并五方揭谛看押他,要他受风吹雨打之外,还得被硬生生喂下去铁丸、铜汁…… 而云华呢? 说是被压在山下,实则就是自己居住在桃山下的洞里。除了不能出洞没有自由外,什么风吹雨打都不受,旁的天庭犯人要被天打雷劈,她则是连声雷鸣都听不到…… 这待遇要是让天牢里的犯人听说了,怕是都得羡慕疯了! 可偏偏,云华自己心里牵挂着杨家满门被屠的仇恨,纵使没有刑罚加身,也满心痛苦。杨戬那时也不懂这暗中的关窍,非要劈山救母,反倒惹怒玉帝真要惩罚云华了。 依嫦娥所见,若不是被救出后经历了天庭的追杀,本就重伤未愈又再无杨天佑心头血滋养的神体在长期逃亡中雪上加霜,以云华的修为,怎么也不至于之后连区区心魔都扛不住,沦落到走火入魔几近丧失神智的境地。 唉,现下她将此事点破,但愿杨家人之后可别再冲动之下,好心办坏事了啊。 不过…… 不同于还在思考的爹娘和哥哥们,杨舒已然反应过来了嫦娥话中的不对之处,焦急问道:“那要是天庭众神反应过来,会如何惩罚我娘?” 按嫦娥仙子的意思来看,她这是要将事情闹大啊! 可要是闹大了,那自己一家人…… 眼里升起一丝骇然之色,杨舒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这身芜赠予的衣袍分明温暖轻柔,她一路穿着脸上也慢慢有了血色。可此时,她却只觉通体生寒,厚实的袍子就仿佛沉甸甸的山压在了肩头,叫她竟有些喘不上气。 苍白着脸,她仰视着嫦娥这位娘亲口中善良亲切的姐妹,神情哀戚,目含乞求。 这般我见犹怜的可怜模样,再念及她小辈的身份和此前的凄惨经历,怕是任谁瞧了,都会不免心软。 可嫦娥对上她哀婉的目光,却是斩钉截铁地肯定了她的猜想:“依法审判,法不容情!”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今天这章是临时想写的,在写完上一章之后…… 上一章本只打算让芜当个为娥姐分辩的好姐妹,让杨家人被她说得对娥姐心怀愧疚就够了。 但越想,越觉得娥姐不会舍得只让芜为自己出头,更不可能坐视杨家人因为这番话而对芜产生误解。她是真心拿人族女仙们当姐妹亲人,正如芜会维护她一样,她应当也会宁愿自己被仇恨,也不愿芜被迁怒吧。 而比起和人族女仙纯粹的姐妹情,她对云华的想法应该就会更复杂纠结了吧。也是情谊深厚的好姐妹,但对方犯法了;虽然犯法了,但又不是真的想干什么坏事……这样心思纯良却无意间造成了苦难的好姐妹,娥姐怕是既无法狠下心漠视她受苦受难,又不可能为她丧失底线不去维护司法公平。 啊说着说着,我都心疼娥姐了。忠义两难全啊!!! 第172章 “法、法不容情?”喃喃将嫦娥仙子的话重复了一遍,杨舒脸上血色尽去,她双眸盈起点点水光,慌乱问道,“那会怎样?” 嫦娥掷地有声的八个字也将杨家人从迷茫中唤了回来,他们如梦初醒般齐声追问:“是啊,会怎么样?” 杨家两兄弟握着拳头深吸一口气问:“会怎么判我爹娘?!” 云华则握紧了仙剑盯着嫦娥:“我的孩子们会怎么样?” 忽然耳畔一阵聒噪的嫦娥:“……” 她诡异沉默片刻,才在杨家人的焦急神情下,极为诧异地反问:“你们不知道吗?” 杨家人面面相觑。 嫦娥不解:“我第一次下凡宣旨之后,云华没给你们讲讲这方面的相关天规天条?” 杨家人齐刷刷看向云华,云华低下了头。 成,懂了。 嫦娥叹口气,又问:“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时,我向三界众生展示过一次天条,你们没特意记一下?” 杨家人也纷纷低下了头。 嫦娥:“……” 啊,好烦!!! 不是,按前世末法绝境时代那些爽文里写的,她气势十足地吐出“依法审判,法不容情”那八个字之后,杨家人不是该立刻委顿在地,一想到自己会面临的下场就痛哭流涕,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吗?! 或是身世简直和龙傲天男主一样的杨戬,难道不该倔强不服输地蹦跶起来和自己据理力争,慷慨激昂地嚷嚷着“天道无情人间有情”“我命由我不由天”之类的正派语录吗?! 又或者按织女牛郎等凡人话本里写的,不该是云华和杨天佑执手相看泪眼最后无语凝噎,两个人一副就要被棒打鸳鸯生离死别的凄惨模样吗?! 而自己,一个在这画面里跟大反派一样的人物,难道不该或是冷眼旁观他们的可怜之态,或是仰天大笑一声后拂袖而去吗?!!! 可现下…… 嫦娥瞧着地上奄奄一息躺着的杨天佑,和围在他身边跪坐成一圈,一个个仰起头可怜巴巴等待自己解释的杨家人,头疼得闭了闭眼。 谁能告诉她,这画风是怎么忽然间转向法律法规普及节目的? 还是少儿版! 杨家这群人明明是知法犯法之徒,怎么现在一个个和天真懵懂小学生一样,眼巴巴等着自己给他们上课? 不觉得在天庭南天门这种神话背景前,这画风很诡异吗?! 而且就像她方才问的,云华和杨天佑成婚二十多载,仨孩子都二十多岁了,这期间那么多了解天条的机会,他们竟然全都没在意? 若是杨家人不知仙凡恋违法也就罢了,可明明自己都上门告诉了他们,他们犯法被天庭发现了,他们竟还能毫不在意?! 云华不说,他们自己就没想起来问一声?! 怎么?是就觉得自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挣扎都不想挣扎了吗?! 但就算心里再吐槽不断,该普的法还是要普的。 忍着心中种种无语,嫦娥掏出本仙锦订制而成的《天条大全(天庭七位公主及众新神教学定制版)》翻开,将涉及神仙思凡那几页指给他们:“呐,先看这部分吧。” 他们人都到了南天门了,就算再聪慧也来不及将所有天规学下吃透,也只能先让他们将稍后可能涉及到的天规看一遍了。 想了想,她又拿出一本,翻开递给云华:“这部分是写如何能以功抵过的,你到底是天庭女神,这么多年来为天庭出生入死斩妖除魔,定然积攒了许多功劳。” “我记得你以往似乎也很少将那些功劳兑换为什么奖赏,今日倒是正好能派上用场了。” “快,算算你的功劳能抵下多大的罪过!”嫦娥看着云华那愣愣的表情,双眉微蹙,俯身凑到她耳畔,压低了声音催促她,“别愣着了,快算呀!你要是自己不提出来,司法殿那群神官可不会主动揽活儿!” 就天庭众神现在这恨不得一场宴会开个千年万年,却连档案都懒得看一眼的架势,要盼着他们不辞辛劳主动去翻卷宗统计云华的功劳,那还不如盼着明日太阳星从西边飞上来呢! 云华、云华讷讷点了两下头,然而才不过垂眸看了少顷,就又抬起头来了,不好意思地对着嫦娥一笑。 嫦娥:“……” 一股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 她有些不可思议,却还是抱着“应该不至于这般离谱”的乐观心态,试探着问云华:“你……应当记得自己有多少功劳……的吧?” 云华、云华羞赧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垂下眸去,声若蚊呐:“我、我从前不在意这些的,左右也用不到。” 嫦娥:“……” 深吸一口气再吐出后,她、她又深吸了一口气。 仰望着南天门四根柱子上那阖目休憩似乎对外面一切不闻不问的赤须金龙,嫦娥忽然很是羡慕,甚至恨不得自己现在也能不管不顾抱着柱子装瞎子。 不是?! 姐妹!!! 是我读不懂你了…… 你也不是人淡如菊人设啊,怎么这么多年连自己有多少功劳都不记得啊?!就不怕有人欺上瞒下,趁机贪了你的功劳嘛? 而且怎么用不到了?你是不知道功劳能换赏赐吗?我说怎么你斗牛宫空空荡荡连个舒坦点儿的宫殿都没有,合着你没想过用功劳换东西? 难怪玉帝喜欢用你……这样勤勤恳恳倒贴打工的打工人,哪个大老板能不欣赏啊?! 可就算你自己以前在天庭之时想不到,明明在凡间时你良人都想出杀凶兽消孽果这么个法子来了,难道你就没触类旁通,想到过可以以功抵过?! 急促呼吸几声,嫦娥倚靠在芜的肩膀上艰难给自己顺着呼吸,对上云华那单纯澄澈的目光越发觉得窒息起来。 以前自己怎么就没发现云华这么不谙世事呢?! 可事已至此,她只能生无可恋地摆摆手:“赶紧想吧,能想起来多少就想多少,多一桩或许都是有用的。” 不是她不想亲自帮云华想,而是她实在是有心无力—— 一来,能劳动云华这位斗牛宫侍长亲自出马的,除了老龟仙们这桩莫名其妙牵连上云华的出逃案,其余皆是三界的大案要案。 而这等案子,多半要隐秘查办,可不是寻常无关神仙能知晓的。便是她从前和云华关系再好,两人叙话之时,也都会默契绕过这些话题。 是以,云华办完过哪些案子,立下过哪些功劳,嫦娥是统统不知的。 二来,事实上,从到了南天门时,嫦娥就有意在拉远与云华的距离。 刚刚抵达时请黄巾力士通传而非护着云华直入瑶池是,方才当众斥责杨家众人也是。 天庭众神本就知云华曾经与她交好,若是她再做出与云华亲亲热热的姐妹模样,那就更加深了大家的印象。倘使此时再不摆出冷淡的态度,就怕稍后她哪怕是为云华说上几句公道话,也会被有心之人诬赖成为云华狡辩。 故此,为了稍后能为云华说上几句话,起码此刻,嫦娥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表现得和她太过亲昵。 沉默走得离杨家人稍远一些,看着他们一个个抓耳挠腮研究起天条的样子,嫦娥深深叹了一口气。 唉,但愿黄巾力士走得慢一点,多给他们一些时间吧。本来就不聪明,再没有提前准备,他们稍后可怎么办啊? 就算她希望能以杨家人为案例警醒众神,但要是他们表现得太蠢,那留给众神的可就不是警醒,而是笑柄了…… …… 饶是天庭众神办公效率再低,杨家人还是被传唤上了灵霄宝殿。 领着人族女仙们押解杨家人入殿之时,嫦娥目光扫过大殿,果然见两侧密密麻麻站了数不清的神官,竟不比天庭朝会上的人数少多少。 她微微垂眸,心中了然,这定然是多方角力的结果。 在前世记忆中,玉帝对此事的两次审判,皆是乾纲独断。 第一次,云华与凡人私通的消息传来后,他不待众神讨论,便做出一副暴跳如雷的模样,趁着众神被震慑住之时抢先下令叫天猷副元帅将杨家四人就地正法,将云华捉拿回天庭。 第二次,也就是云华被捉上天与他对峙那次,据说除了天猷副元帅和天蓬之外,竟全无其他神仙在场。 是以,那时候如何处置云华和杨家人,皆是只凭玉帝自己就说了算,全然不曾按照天庭司法殿的办事流程和天条天规行事。 玉帝如此为之,显然便是为了维护云华——将杨家人处死,就可将思凡之事推脱到杨天佑这个四人身上,而云华不过是被凡人蛊惑了的单纯神仙。 不叫其他神仙在场,也是要趁他人置喙之前,抢先为云华判一个看似严重实则不痛不痒的处罚。 这也不难理解,云华既是他的同族妹妹,又是他在这天庭难得的一柄快刀,无论出于情谊还是利益,玉帝自然是更倾向于保下她的。 但这一次,怕是他难以如愿了。 目光扫过老神在在的月合老人和勾陈上宫天皇大帝,又将奎木狼君、天蓬元帅的神情看在眼里,嫦娥面无表情地站定在丹樨之下,对玉帝和王母俯首行礼:“小仙见过陛下,见过娘娘。” 垂下眸,她目光落在洁白的灵玉地面上,眼前却仿若浮现了前世种种—— 她不会忘记,当云华和杨天佑可歌可泣的仙凡恋故事在天庭传颂开后,当杨戬这位知名神二代心高不认天家眷在灌江口听调不听宣的猖狂宣言流传上天后,有多少神仙钦羡之下思凡下界,将三界生灵搅得苦不堪言。 也不会忘记,最后的末法绝境时代,她那些被逼着强大起来的时日有多艰难。 抿抿唇,嫦娥眸中浮现出一丝不忍,旋即就被厉色所取代。 云华,对不住了,为了杀鸡儆猴,叫众神们深刻意识到思凡的下场,你和杨家人,这次也不能轻易逃脱惩罚! 作者有话要说: 娥姐:心累……毁灭吧! 第173章 灵霄宝殿,气氛陡然间紧张了起来。 按着天庭的正常司法流程,是要先由负责监视的芜将云华下凡之后的种种作为梳理一遍,而后再由司法殿的仙官们对应天条整理出云华和杨家人可能触犯的罪过,最后由众神共同审问后再裁定对他们的判决。 争论,就在这最后一个环节爆发了。 在罪状被司法殿神官们一一数出来后,本就形容憔悴的杨家人更是脸色苍白,杨嘉与杨戬尚且倔强地抿唇咬牙硬挺着,杨舒却早已呜咽着低低哭出了声。 她这么一哭,登时就引起了许多反应。 隔着冕旒,玉帝目光落在这外甥女娇弱的身子上,眸色复杂。自从当初云华妹妹为大外甥杨嘉的婚事点香联系他后,杨嘉和杨舒这两个小辈但凡在杨府里,就日日不忘燃香供奉他。 他原形虽是个不折不扣的石头,但在凡间历劫这么多年,那空着的胸膛里早长出了一颗人心。人心都是肉长的,杨家儿女本就是他在这天地间为数不多的血脉至亲,又还如此恭谨崇敬侍奉他,他又岂能全然漠视? 此时,眼瞧着外甥女那弱柳扶风般的消瘦身子因哭泣而颤颤发抖,他心中顿时不是滋味了起来。默默垂眸,却是在冥思苦想如何才能帮外甥和外甥女们减轻罪罚了。 唉,都怪那个嫦娥,他入殿前可是听引奏仙童禀报了,这厮就是故意要将事情闹大,不让他徇私的! 玉阶上只受过杨家人香火的玉帝尚且有闲心和耐心暗中唾骂嫦娥,玉阶下侍立在一旁的公主们却是按捺不住了。 因在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时表现出色,这些日子以来,王母也将一些管束女仙的政务交给了她们。是以今日,纵然身上还没有正式神位,她们也暂且有资格上殿参与论政了。 螭润六公主和康乐七公主对视一眼,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后双双出列。 她们虽未与杨家人有什么面对面的接触,但当年在山上张府随嫦娥仙子学习天条准备考试大典之时,亦是见过彼时活泼天真的杨家表弟妹的。 忆起当初那三张开朗明媚的笑颜,对比下此时他们血色尽失的脸色,再想想当年在瑶池姑姑对自己的照顾,她们又如何能对姑姑一家的困境袖手旁观呢? 对着高高在上的父皇与母后,她们熟稔地露出哀求之色,俯首凄声求情道:“还请陛下和娘娘看在云华长公主未曾铸下大错的份上,饶了她吧!” 螭润和康乐自然知道姑姑一家人完全不受惩罚是不可能的,但嫦娥仙子曾与她们讲过一个典故——若想在有许多人的屋子里提出开窗,不若直接提出掀房顶,或许倒能叫其他人在顾虑之下不得不退步主动提出开窗。 这招她们这些日子以来在瑶池使得得心应手,此时便也直接用了出来。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来,可算炸开了锅。登时,整个大殿上就哗然一片。 禄存星君近日来本就因一些事而心绪不佳,再一听两位公主这明晃晃要请玉帝和王母徇私枉法的话,素来推崇公平公正的他登时就怒了。 立即就阔步迈出列,冲上首潦草拱手行礼后,更是双眉紧拧,严词呵斥她们:“殿下慎言!天庭可非尔等小家,能凭血缘关系就定是非黑白!” “云华长公主犯下这等大错,怎能轻易姑息?!若如此,今后面对三界众生,天庭信誉何在?陛下和娘娘威严何存?!” 他双目圆睁,气势汹汹,若是曾经的螭润和康乐,或许当即就会被他这番大义凛然的话训斥得面露惭色,羞愧退下了。但经过嫦娥仙子这些年的教导,又看过了人间种种,她们早已今非昔比。 螭润先是被他吓着了一样微微睁大双眼捂着胸口退后一步,待上首王母露出关切目光后,才面露疑惑之色,语气不解地揪着他话中漏洞反问:“星君此言,螭润当真不懂。” “云华长公主虽有些许过错,但这些年她在凡间可是隐姓埋名低调不已,从未曾敢依仗法力恃强凌弱,又何曾犯下过什么你口中的‘大错’?” 禄存星君被她看似无辜又天真的话噎了一噎,有心想要当庭甩下云华犯下的种种大错,可细细思量,云华这二十多年竟当真甘于在凡间当个普普通通的富家婆,连占个山头招小妖作威作福都不曾有…… 一时之间寻不到云华的大过错,他双眉拧得更紧,唯有抓着云华私通凡间这事沉声强调:“她与凡人私通,就是对三界生灵的不公平!凭何三界生灵受尽红尘苦楚,杨家人却因她而享受荣华富贵?” 想起芜仙子适才禀报的话,禄存星君双眸微冷,语气嘲弄地摆事实讲道理:“六殿下,当初嫦娥下凡宣旨前,杨家人可是因为她变出来的金银财宝,即便不事生产也能生活富庶呢!” 听了他说的话,不提杨家人如何羞愧难当,一旁的康乐七公主却是微微松了一口气。幸好啊,有嫦娥仙子下凡宣旨那么一遭,否则姑姑她们今日还当真要被人抓住这点使劲攻讦了。 心知禄存星君也是为公平正义才如此激动,心思纯善的她倒没有如六姐那般故意泡茶引起父皇、母后的心疼,而是认真诚恳地同他分辩:“星君所言有理,但您莫忘了,您也说了,那是在嫦娥仙子下凡宣旨之前。” “而在那之后,云华长公主就带着杨家人亲自劳作,又是种田又是斩杀凶兽,不仅偿还了用法力变出来的财物,还抵消了此前缠身的孽果。” 目光扫视过自己的表弟、表妹们,康乐神情怜惜,轻轻叹了一口气后,柔声说:“您瞧瞧,他们虽享受了成为神仙子女的福利,却也承受了对应的责任和劫难。” “不提他们解救过多少受凶兽所害的凡间生灵,单单因血肉而被妖孽所害的苦果,他们就不止受了一遭,眼下俨然一副伤痕累累的模样。” “星君啊,您希望三界生灵能公平公正地活着,这自然是对的。但也请您,公平公正地看看他们的遭遇啊。” 语罢,康乐身形一顿,竟是当众对禄存星君行了个俯身下拜的大礼。而在她身后,从龙吉大公主到螭润六公主,也纷纷随之俯身。 “这——唉!”若是与促狭的螭润六公主,或许禄存星君还能强撑着一口气与她有理没理地争辩一番,可对上纯良诚挚的七公主,他确实没办法了。长叹一声,他就拂袖回了队列之中。 见耿介固执的禄存星君都放弃了,一直提着心听殿上争辩的云华登时松了一口气,可还不待她脸色轻松下来,又是一人闪身而出。 她定睛一瞧,乃是廉贞星君。 廉贞星君对着玉帝和王母潦草行礼后,却是没有搭理严阵以待的公主们,而是径直问司法殿的神官们:“方才芜仙子提起,云华长公主曾带她的前儿媳红燕前往东海仙门寻仙?” 见神官们点头称是,他才转向玉帝和王母的方向,似笑非笑地一拱手:“陛下,娘娘,小仙素闻云华长公主与东海群仙交好,带自己的前儿媳去拜师门,这如何不算是奔走钻营,借神仙之位谋求私利?” “星君莫非没听清?”听他提起此事,玄悦四公主当即出列,扬起下巴点点跪在一旁的红燕,傲然道,“此女可是靠着自己的能耐拜入仙门的,并不曾借助长公主的人脉!” 嗤笑一声,她骄傲抬起头:“星君啊,长公主素来行事坦荡,最不屑于走后门那等蝇营狗苟之辈。你拿此事攻讦她,未免有些可笑了!” 她的姑姑她知道,才不是那种帮人走后门的宵小之徒! 真的有打算帮前儿媳走后门的云华:“……” 呼,幸好没有直接带燕娘走后门,否则,自己今日真就是活该因此受罚了。 云华心有余悸又略有些心虚地垂下了头,在她身旁,杨嘉心情就更是复杂了,是既愧疚于娘亲险些受自己拖累,又骄傲于燕娘能靠自己拜入仙门的本领。 幸好燕娘自己成功了,否则要是牵连了娘亲,那自己可真就是万死莫赎了! 可他们的心放下得太早了,廉贞星君先嗤笑一声还以玄悦四公主后,才不紧不慢地道:“殿下这话怕是不能服众。从前的长公主性情高洁,天庭皆知。但如今的长公主都自甘堕落,与凡人无媒苟合了……” “无媒苟合”四字被刻意说重,有意上挑拖长的尾音更透出了满满的讥讽之意,他打量着玄悦沉下来的脸色,才心满意足一笑,好整以暇地反问:“这性情……怕是未必仍高洁如初吧?” 先不说他的话,仅仅是语气就尽是挑衅意味,玄悦闻言双目一厉,呵斥他:“大胆,你竟敢对长公主出言——” “星君未免由己及人了,”一把将要破防摆公主架子的四妹拉回来,龙吉大公主挺身而出,笑眯眯对上了廉贞星君,“您性情多变,可不意味着其他神仙也是。” 对着她话中软刺,廉贞星君却是无所谓地耸耸肩:“事实上,小神是当真不在乎云华长公主到底是什么性情。我只是好奇,诸位凭何断言这红燕就是凭借自己拜入的锦凌门?” “我掌管天庭吏治,可是深知若有神仙有心以权谋私,纵使未曾明言,也会有下界无数修仙者为讨其欢心而百般谄媚主动奉上好处。” “就算长公主确实未曾言明要锦凌门收下红燕,但焉知这不是一桩双方心知肚明的暗中交易?何况以她的权势修为,普天之下会有多少修仙者能够拒绝她的所谓‘引荐’?” 眼尾轻轻上挑,他直视龙吉,一字一顿道:“若她问心无愧,就拿出证据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们:感谢嫦娥仙子倾情指导的辩论技巧,从此舌战群雄不是梦! ———— 啊有个情节终于要写到了,早就想写了哈哈哈哈哈,好期待! 第174章 证据?! 顶着廉贞星君讥诮的目光,不仅龙吉大公主一时失语,就是她身后的诸位公主及跪在阶下的杨家众人,也皆是愕然一怔,随后一个个便面色微变,露出羞恼之色。 按他的话,无论云华是否有心为红燕走后门,只要她有天庭长公主和斗牛宫侍长的名头,就都足以叫下界仙门主动献媚了。既然他已然如此武断为云华定下了罪,那又何必还问什么证据? 反正无论云华是否无辜,他都认定了她的身份便是她的原罪! 登时,玄悦四公主就横眉倒竖,神情薄怒,张口就欲训斥他妄自揣度诬陷云华姑姑。 而龙吉到底比妹妹们更多了几分城府,立即神色如常地横臂拦住了四妹,免得她落下以权势压人的话柄。 面对廉贞星君咄咄逼人的态度,她亦是落落大方地一笑,先颔首肯定道:“星君所言确实有理,您为天庭廉政所耗费的心血也是众所周知,有此顾虑不足为奇。” 什么? 龙吉表姐怎能这般附和那个要治他娘罪的神仙?! 杨嘉本在因未曾真正连累了娘亲而暗自庆幸,谁想殿上情形竟急转直下,不过几个来回,那星君就辩驳过了表姐们,要将娘亲钉在以权谋私的耻辱柱上! 此时再一听大表姐竟也肯定了对方的说法,他登时就心急如焚,张开嘴就想将一切罪过揽在自己身上。 幸好,杨舒和杨戬手疾眼快捂住了他的嘴,鉴于几人正被一群耳力非凡的神仙围在正中,他们甚至都不敢低声嘱咐,只能狠狠使眼色叫自家的憨憨大哥可别言多必失。 而龙吉附和一句后,见廉贞星君仍是那神情讥诮的模样,脸色变都没变过一刹,便知此人并不如禄存星君那般好打动。 于是她也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正色起来,淡然自若地点出他的破绽:“可该拿出证据的,恐怕不是云华长公主吧?” 闻言,廉贞星君双眸微微一眯。 在他隐露凌厉之色的目光下,龙吉微微一笑,不避不闪地与他对视:“是星君怀疑她以权谋私,难道不该是星君自己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己的观点么?” 廉贞星君亦不退让,立时便启唇反驳:“即便是今日天庭不以此审判云华长公主,此事也关乎她的清誉。她若不在意自己名节,自然可以置之不理!” 龙吉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唇角微勾,见廉贞星君神情笃定自然,似乎全然未曾发觉此语失言,她心中冷笑一声,迈步向前,冷声呵斥:“大胆!这般妄言,莫非是要扰乱天庭朝纲?!” 扣了顶大帽子后,她不待对方质问,又抢先嗤笑:“按你的意思,我天庭万千神仙岂还有清白之士?!” 袖角在廉贞星君面前划过,龙吉飒然转身,昂首看向大殿两侧文武神官:“为三界安宁,我天庭神官多有奔波于仙凡两界者,日久天长之下,同下界修仙者结下情谊者更不在少数。难道其间情谊,竟皆是你所谓的有意奉承、以权谋私?” “而若只凭这妄自揣测就可污蔑天庭之神,还强要被污蔑者自己收集证据证明自身清白,今后天庭诸神可有宁日,岂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宵小污蔑一句,大家都要日日忙于自证?!” “长此以往,众神又焉能专心本职?三界无神管理,亦将因此而失了秩序,误了众生!” 视线扫过听出了她话中意味后若有所思的众神,她神色凝重:“诸位为三界殚精竭虑,难道竟甘心今后受此折辱?!” 语罢,不待其他神仙回答,更是看也不看面露惊色的廉贞星君,龙吉再次拂袖转身,径直向上首的玉帝和王母俯身拜了下去,沉声进言:“陛下!娘娘!万不可听信廉贞星君妄言啊!” “为天庭计,为苍生计,绝不可任宵小无凭无据就能肆意污蔑天庭之神呐!” “还请陛下、娘娘明鉴!” 在她身后,亦有神仙俯身相随。只是这一次,随同她下拜的却不只是她六个姐妹,还有大殿之上的万千文武神官!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们可以无所谓云华长公主为人污蔑,但龙吉大公主所言不错,若是今后开了这口子,是个什么人就能无凭无据说他们以权谋私,那他们岂有宁日? 往日纠察灵官们没事找事已然够让大家烦躁了,神官们可不想再给自己找麻烦。 是以,这一拜,不是为了云华长公主,而是为了被牵扯上自身利益的自己! 霎时间,灵霄宝殿上万千神仙不约而同地齐齐俯身,“还请陛下、娘娘明鉴”之声更是宛如山呼海啸一般,滚滚向前奔涌而去。 立在大殿中央的廉贞星君,首当其冲面对了这象征着众神意志的浪潮。 脸色骤然一变,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得意之下脱口而出的那一句话,怕是早在龙吉算计之中,甚至她就是有意要利用他这一句话,作为给云华脱罪的垫脚石! 要是将不可在无证据的前提下随意质疑众神的规矩定下了,那今日这场审判,怕是再没多少神仙敢出列要给云华增加罪名了! 毕竟嫦娥抓云华上天一事本就事发突然,除非是这二十年来始终有意紧盯着杨家要抓她的错处,否则一时之间,哪个神仙能凭空掏出什么证据?! 双眸中闪过冷冽之色,廉贞星君面色微沉。 ——龙吉大公主,当真是好深的算计啊! 只消三言两语驳过了他,今日这场庭审,她就可省下多番口舌。再有谁有所质疑,一句叫人掏出证据,便可将人堵得哑口无言。 就这样被她踩着达成目的,当真是令人不爽! 廉贞星君双目中满是不甘,然而视线对上两侧那些神仙们隐含警告乃至敌意的眼神,他唯有喟然一叹,向着上首低头认错:“廉贞失言,还请陛下、娘娘宽恕!” 就算他再一心追求吏治清明,唯有他一个神仙,也难以对抗这满殿庸碌之徒。眼下本就是多事之秋,他在此时硬挺着,最终怕也不过是为自己招灾罢了。 强逼着自己低了头,廉贞星君垂下的双目中,却是满心不甘。 呵,这些神仙口口声声是为公为苍生,可谁不知道,他们不过是怕被发觉了把柄,才连一句揣测都要扼杀在摇篮之中?! 与这些鼠辈为伍,纵他一腔热血,也深觉不齿! 怀着一腔愤慨,廉贞星君不待玉帝和王母出言,就甩袖回了队列之中。 挑事之人率先放弃了,其他神仙自然也不会再傻乎乎地维持行礼姿态,在玉帝一句“众仙卿不必忧心,廉贞星君不过一时失言”的安抚下,纷纷站直了身子。 捆绑着众神利益驳退了廉贞星君后,龙吉微微松一口气,就欲再为姑姑辩解,将她并未以权谋私借神仙身份暗示东海仙门收红燕为徒的结论敲定。 不料就在这时,一道淡粉色的身影出列了,月合老人颤颤对上首微微鞠了一躬后,侧身面向龙吉轻笑一声:“大公主所言极是,凡事都讲求个证据。” “哦?”龙吉面上自若,心下却是一凛。 这月合老人虽无事也要给父皇、母后找事,但也并非无的放矢的蠢货。 他这么说,难道…… 杏眸中浮起一丝明悟之色,她粲然一笑,惊喜问道:“难道仙翁竟请动了东海仙门的修仙者们,得了他们的人证?竟不知仙翁竟与东海仙门亦有交情,这么快就能将他们请上天!” “这可好了,定能证了云华长公主的清白!” 唇畔含笑,龙吉好整以暇地看着月合老人,却是有恃无恐。 要是月合老人当真请来了东海仙门的修仙者,于姑姑而言,定然也不会是什么坏事。 一来,她方才的话语中已暗暗为月合老人挖了陷阱。 若是月合老人应了,那就证明他当真和东海仙门交情不浅。而凭借着他自己认下的这份“交情”,就算东海仙门之人污蔑姑姑,自己也可将其打成月合老人的同党,以此来分辨他们并非立场中立值得信任的人证。 到时候,所谓人证自然不再可信了。 二来,她也是当真对姑姑有信心。 天庭谁人不知,她姑姑最是光明磊落,虽和凡人私通一事上却是有些糊涂,却也绝不是敢做不敢认的鼠辈。适才她们姐妹为姑姑据理力争之时,姑姑可未曾反驳过红燕乃是借其之利拜入仙门的。 是以她有信心,在此事上姑姑绝对是清白的! 如此想着,龙吉对姑姑投去一个“不必担心”的目光,旋即就气定神闲地坐等月合老人请出东海仙门之人了。 她没有察觉,云华憔悴神色下隐隐的一丝心虚——虽然红燕确实不是靠她关系进的仙门,但她也是真打过这个主意,还带着红燕拜访过诸多东海故友的啊! 长睫轻颤,云华只盼着,被请来的,最好只有收了红燕入门的红鳞,可千万不要有她那些旧友啊! 毕竟她到底有没有以权谋私这事…… 唇边勾起一抹苦笑,云华暗自慨叹——从她带红燕拜访故友的过程看,是有的。可从红燕未曾拜入故友们门下,而是成为与她素无交情的红燕弟子这一结果看,又是没有的。 这真是,如有如无啊…… 就在姑侄二人心思各异之时,月合老人笑叹着摇了摇头,似乎很是遗憾:“大公主误会了,老臣和东海仙门倒是素无交集。且时间如此仓促,老臣更是来不及去请什么人证。” “何况,即便东海仙门有心攀附,也未必就意味着长公主有意以权谋私。当真要论罪,还是要看长公主自己,是否有此心呐。” 在龙吉诧异又警惕的目光中,他抬了抬手中红线,撩起眼皮微笑道:“老臣此宝,可测人心。” “就不知……”月合老人不再与龙吉纠缠,阴冷目光轻飘飘落在云华身上,终于图穷匕见—— “长公主是否敢一试?” 作者有话要说: 龙吉:辩论?呵,跟娥姐进修过的本公主,早已是next level! 嫦娥(擦把冷汗)(双手合十):感谢纵横家还没出现,否则我这两下就当真是班门弄斧、关公门前耍大刀,丢大人了! 月下老人:神仙版测谎仪,司法殿值得拥有! 第175章 测人心的宝物?! 一听这话,始终沉静旁观公主们舌战群雄的嫦娥坐不住了。 公主们不知道内情,恐怕还自信云华仍是那个清风朗月一般不屑走后门之事的姑姑。但云华在得知燕娘拜入红鳞门下后庆幸感慨的那句“终究是擦着线行事”,彼时已抵达了东海仙岛的嫦娥,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不管云华品性还是否高洁如初,仅仅在是否有心走后门一事上,她是经不起测试的! 嫦娥有些头疼地抿抿唇,她是有心叫云华和杨家人做神仙思凡的反面案例,却也没当真要将云华钉在耻辱柱上啊…… 眸色微深,她想,或许,该到她出场的时候了—— “启奏陛下,天蓬有下情禀报!” 忽而,一道男声从武官队列中传来。殿上众人循声看去,竟是天蓬元帅。 天蓬元帅?!他出来做什么? 就要迈出的步子骤然顿住,嫦娥目光审视,等着听天蓬要说什么。 别的神仙或许不知道,但她可是前世就听闻了,云华之所以会下界追捕老龟仙们,就是因天蓬与清清嬉戏打闹之时,天河之水漫延到南天门附近,才给了他们趁势逃出天庭的机会。 追根溯源,他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若没有他与清清醉酒闹事,就不会有云华后来的私通凡人! 眸色隐隐透出一分冷意,嫦娥已打定了主意,若是这厮竟敢对云华落井下石,那他自己今日也别想毫发无损地走出灵霄宝殿! 不仅是嫦娥,龙吉、凤祥和雀喜三位公主曾随她一起下凡对杨家人宣旨,当年自然也早从姑姑口中打听到了那些旧事。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们更是早就和其他姐妹们同仇敌忾地在背后埋怨过天蓬元帅许多次。 事实上,若非怕叫父皇、母后想起姑姑的事提前治罪,她们甚至险些在某次家宴上说漏嘴。 而云华虽忘了和儿女们讲天规天条,但这等涉及到她和良人情定终生的前情,却是必然会和孩子们分享的。是以一听出列之人自称天蓬,杨家众人就提起了精神。 一时间,无论是嫦娥和七位公主,还是云华和杨家人,皆齐刷刷将目光狠狠钉在了天蓬身上。 而突然被打断的月合老人,同样目光不善地看向了他。 被前前后后无数双眼睛盯着,天蓬倒是面不改色,缓缓说道:“月合老人要测长公主之心,但据天蓬所知,长公主追捕老龟仙们之时,就被那老龟仙们暗算,心脉受损极为严重。” “尔后在凡间孤立无援的她,不得不以旁门左道之术,服下杨天佑的心头血,才暂且止住了伤势。” “所以……”对上月合老人的眼神,他微微一叹,语气沉痛,“这颗心中盛满了别人的心头血。故而,长公主在下界的所作所为,恐怕并非出自本意。” “而若要测长公主的心,想来,也是无本心可测的。” 语罢,避开月合老人冷厉的神色,天蓬沉默着垂下眼眸。 他天蓬虽在小情小爱上不拘小节,为保自身更是狠心与清清撕破脸皮。 但扪心自问,他也并非大奸大恶之徒,更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这事本就是他牵连了云华长公主理亏于她,此时眼见长公主落难,他又怎能冷眼旁观? 何况,云华之于他天蓬的意义,又岂是清清可比? 垂落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怀念与失落之色,天蓬忆起了前些年为天庭出征,与云华并肩作战的时光。若说清清是他满足自己自尊心、打发时间的可有可无的角色,那斗牛宫侍长云华就是他转入这朝天庭后难以忽视的存在。 他对云华的情义,并非浅薄的情欲,而是一个武将对于武艺高超的神祇发自内心的尊崇,一个被云华多次舍命相救之人无比诚挚的感激。 不只是他,多年以来,只要在战场上能遥遥望见云华浴血奋战的身影,多少天兵天将就都会像有了主心骨一样,无论面对多凶残的妖孽,都能提起己方必然凯旋的高涨士气。 想到疆场上那道总是屹立不倒宛若定海神针一般的身影,天蓬玉面上涌起一层淡淡的潮红色。他深吸一口气,压抑下心底翻涌不止的激动与惆怅。 也不知,下一次再能和云华女神并肩作战,会是什么时候? 当然,为云华解围,也并非是天蓬的一时意气。 悄然抬眸,将冕旒后玉帝和王母的隐约脸色收入眼底,天蓬心中暗暗一稳。 云华不止有斗牛宫侍长这一重身份,与此同时,她还是天庭两位统治者的同族妹妹,深受他们的倚重和疼爱。 自己酒后带着清清嬉戏,无意间卷席老龟仙们至南天门,可谓是落了个大把柄,要是有朝一日为他们所知,说不得便会如何发作起来。 此时,自己先向云华示好,也算是一重保障—— 最好的情况,自然是云华心领神会,不再提及当年之事,此事就此被按下;而若自己动情之事不慎暴露,有今日这番相助,想来未来玉帝和王母判决自己时,也会稍有容情…… 自觉自己情义与利益皆考虑得明明白白了,天蓬唇角微翘,露出了一抹得色。 天蓬竟也是要为云华求情? 且也是以此事为由? 另一边,眸中掠过一丝讶然之色,嫦娥从天蓬身上收回目光,微微垂眸,心中默默思量。 前世,天蓬对杨家幸存的兄妹二人有几分善意,她是记得的。虽然今生听清清说了天蓬渣她的种种行为后,她对他的观感更下一层,但依照前世回忆,天蓬会为云华解围,倒也算不上奇怪。 可他为何会提起云华心脉受损这件事呢? 事实上,便是他不提,嫦娥方才也是打算以此为由为云华辩解的。但天蓬提出此事,却令她尤为不解。 ——据她所知,前世直至云华走火入魔几近神魂崩溃,身上那颗心都还盛满了杨天佑的心头血。而将她从凡间押解回天庭,趁着群神得到消息之前暗中面见玉帝的,正是天猷副元帅和天蓬。 若是天蓬还记得云华心脉受损之事,又有心维护她,为何前世带云华到御前受审之时,竟不曾让云华引出杨天佑的心头血? 是前世的他忘了此事未曾提起,还是出了什么变故使得云华未能取血成功? 眼底沉下一丝忧色,嫦娥抬眸,望向云华。 在她的计划中,本是打算待杨天佑寿终正寝之后,带云华回天庭的。 而中间这几十年,她则是打算在筹谋封神之劫的同时,一面请牛花打听下上清天医院的神官们是否有能力为修为高深的云华恢复心脉,以免以防万一,暗中为云华寻一颗可用的好心,等来日她回归天庭之后为她换上。 可因着杨舒受困、杨戬拜师等事着实事发突然,为保下他们的性命,她不得已,只得提前将云华和杨家人带回天庭复命。 故而,她不仅未曾来得及请牛花打听,也没寻到一颗好心,更还未来得及深入了解过云华所用的剖心喂血之术。 要是前世天庭其实尝试过为云华治伤或引出杨天佑心头血,却因故失败,那今生再任凭他们给云华医治,岂不又是平白折腾一场? 可别心没治好,反倒加深了云华的伤势…… 心念电转之间,嫦娥双眉微蹙,眸子中添了几分凝重。 ——到底是什么,令前世的云华未曾引出杨天佑的心头血呢? 而上首的玉帝,已微微向前俯身,关切地问:“云华,天蓬所言可是实情?” 闻言,云华抬起了头。 她正跪在白玉阶下,抬眸仰望,角度可以恰到好处地绕过玉帝额前遮眼的冕旒,直直看到他的目光。 云华不禁一怔。 这目光很熟悉,又很陌生。 熟悉,是因为这目光之中,饱含了关爱之情。 就好似,他们还是当年在这天庭里相亲相爱的兄妹,为共同的理想和立场携手拼搏,也会时时关心着对方是否一切安好,有没有又受到其他势力的欺压为难。 而不是如今这样,一人坐高堂,一人跪阶下,身份地位如隔天堑,昔日情分恍若纸薄。 陌生,是因为这目光之中,竟隐隐透出乞求之色。 这是云华第一次见到玉帝脸上出现这种神情,这曾被他嗤笑为“懦弱无能之辈才有”的神情。 在云华的记忆中,玉帝被天道逼着做违心之事时不曾露出这等神情,在一家人出游却被叛天妖孽围困令他身受重伤之时亦不曾显露丝毫脆弱…… 而她看得出来,玉帝是在乞求她认下天蓬所说的话。云华也心知,只要她认下这话,哥哥就有了为她开脱的理由,顺理成章地叫她继续当至高无上的天庭长公主和斗牛宫侍长。 果然,见她怔忪不语,哥哥柔和了声色,温声说:“要是天蓬所言属实,那天庭倒是可以对你从轻发落,再给你引出杨天佑心头血,医治心脉之伤。” 多么温柔的哥哥,多么完美的计划啊。 云华也不知为何自己忽然有了嫦娥所说的那什么情商,竟轻松听懂了哥哥的言下之意—— 只要她认下,不但能够在私通凡人一事上脱罪,还能凭借着这颗“干净”的心,来堵三界众生的嘴,叫他们将一切罪责推脱到曾经阴差阳错用了凡人心头血的云华身上,而再不能追究今后已“洗心革面重获新生”的云华长公主身上。 在玉帝和王母鼓励催促的目光下,云华却没有立即欣喜若狂地应下。 她怔忪转过头,先看向了跪在一旁的良人和儿女们,定定注视半晌后,扫过立于自己身后的嫦娥,最终落在了仍旧未曾回归队列的侄女们脸上。 无一例外的,所有人的脸上,都充满了鼓励和肯定之色。 他们都盼望着,她能认下天蓬的话,保全自己,换上一颗全新的心。 “我不愿意。” 微微有些发涩,却难掩坚定的温柔嗓音,在寂静的大殿中轻轻响起。 总是盈满柔情的眸子盛起隐隐愧色,云华轻叹一声,对着上首的哥哥、姐姐露出真切又恬淡的笑容,决然道:“云华不要引出杨天佑的心头血。” 作者有话要说: 面对清清,天蓬随意摆摆手:有你没你无所谓,女人如衣服,未来俺老猪还能有高翠兰和卵二姐呢~ 面对云华,天蓬狂摇应援棒:爱豆女神哪家强?我为云华撞大墙!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 第176章 不愿意?! 瞳孔骤然放大,嫦娥猛地转头看向云华,满眼不可置信——这么好的事,她有什么拒绝的必要啊?! 换了一颗新的心,又能缓解伤势恢复修为有望跃回天庭战力之巅,又能洗脱罪名挽回清誉,不好吗?! 嫦娥沉默注视着云华,想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断然拒绝玉帝。同样的,大殿之上的所有人也都不明白,不仅杨家人和玉帝等云华的娘家人皆一脸不解,就连大殿两侧的神仙们也在短暂的静默后,议论纷纷了起来。 就在这时,只见云华浅浅一笑,语气温柔,一字一顿间却尽显坚决之意:“只要云华还活着,良人的心,就不会死。” 不祥之感隐隐浮上脑海,玉帝拧眉,下意识张口企图呵住她:“云华!” 恍若没听到玉帝的呵斥声,云华侧过脸,视线落在吃过玉兔仙药后已勉强有了人形的良人身上,眉目舒展,桃花眼含情脉脉,流露出无比动人的缱绻深情:“我被老龟仙们打伤的,是无情的神心,是冰冷的神血。而良人给我的,是一腔深情的爱心,是滚烫的热血。” 玉帝:“……” 不是,这怎么还带踩一捧一,贬自己的原生心脏和血液,吹杨天佑的一颗凡心、一身凡血的呢? 怎么是咱们灵石一族的石头心血有什么错吗?!!! 对着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恋爱脑发作的妹妹,他满腹一言难尽,不由摇头苦笑两声。 沉吟片刻,才斟酌着不要让自己言辞太激烈,苦口婆心地劝性情大变的妹妹:“就是你所谓的‘深情的爱心’和‘滚烫的热血’,致使你难以抵御住诱惑,叫你无法再如曾经那般清心寡欲!” 语重心长地说完,玉帝神情复杂。 这几十年来,他只是通过嫦娥定期呈上的仙锦确认云华的安危,而未曾有过什么面对面的交流。 他是真没想到啊,许久不见,他好好一个杀伐果断、器宇轩昂的女神妹妹,竟沦落成了而今这痴痴缠缠、凄婉惆怅的小家子气模样…… ——成个亲,变化能这么大? 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几眼妹妹,又瞧了瞧一旁当年在凡间渡劫时生生世世数次和他成亲却照样雍容大气的王母,他甚至不由怀疑云华不是被喂了凡人心头血,而是被什么人趁机夺舍了,才变得如此叫他陌生。 浑然不知哥哥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有没有被夺舍了,云华还沉浸在自己的深情之中,继续痴痴说着:“要做一个清心寡欲的神仙,并非难事。难就难在,神仙没有爱心和热血。” “杨天佑的心就是爱心,他的心,爱着自己的良人,自己的儿女,和世间一切生灵。” “他的血更是火热无比,能够在寒冷的冬天,温暖他所爱的一切。” “而天庭的这些神——” “云华慎言!”嫦娥猛地转身,打断了云华的话。 她算是知道,前世的云华为何没有引出杨天佑之血了。 合着不是天庭没有神仙想起此事,也不是剖心喂血的法术出了什么幺蛾子,而是云华自己,莫名其妙拒绝了。 不过……眸中划过一丝无语,嫦娥心累到不知该说什么。 你夸杨天佑的心血就夸好了,想踩自己的心血也随意,可现下为何又要扯上天庭神仙? 天庭神仙招你惹你了?! 虽说也有大把尸位素餐的庸碌之神高居庙堂却德不配位,不似新神们有着满腔造福三界生灵的赤诚之心、热忱之血。 但平心而论,更多的中下层神仙无论是为了香火还是碍于天庭管束,总体说来还都算得上是兢兢业业,当真为三界做过实事的。 不管他们是否有所谓‘深情的爱心’‘滚烫的热血’,论迹不论心,人家做过的善事不能否认。且你这话但凡说下去,甭管人家原本的心血是否深情滚烫,怕都得被你一盆冷水浇灭了! 秀眉微蹙,嫦娥实在想不明白,云华为何能说出这些话来。就算她独居斗牛宫看不到众神的付出,也不至于失智到不知道这么说会得罪一大票神仙吧?! 半是困惑,半是不愿她再说出更过分的话平白得罪其他神仙,嫦娥不敢留给她更多气口,语气急促地抢过话头:“天庭众神为三界生灵时时操劳,自然是有一颗博爱苍生的慈爱之心,和一腔造福世间的热忱之血。” “不说旁人,便是你自己,从前斩杀食人作恶的妖孽无数,这般心血,难道算不上良善、热忱?” 自己从前? 一听嫦娥提起从前,云华微微一怔。 怔然间想要去回想自己从前斩妖除魔时的心路历程,她却愕然发觉,分明记忆清晰,往事历历在目,但自己忆起那些场景,除了有几分热血沸腾与骄傲畅快之外,却全然想不起当时的自己有何感受。 就好像,自己只是个旁观这些记忆的局外人一样。 羽睫轻颤,瞳色黯淡,云华唇角勾起抹苦涩的笑。 是了,二十多年以来,自己最多只在打猎时宰过几只灵识未开的凶兽,手中仙剑早已不再浴血。这么久未曾真真正正地与妖魔战过一场,也难怪英雄气概不再。 为自己的反常找到了借口后,她意兴阑珊之下,也无意去和嫦娥争辩天庭众神到底有没有爱心、热血了。 就像嫦娥所言,他们到底切切实实为苍生做过事,不该受她无端指责。 她方才激动之下,确实失言了。 云华住口了,嫦娥却才刚气势高涨地准备开大。 目光冷飕飕落在杨天佑身上,哪怕他已然糊成血淋淋一卷了,她心中怒气仍是不减分毫——她好端端一个正正常常的姐妹,就是因他滞留人间犯下天条,前世还险些走火入魔了! 凡人都说九尾妖狐苏妲己祸国殃民连累了商纣王,可好歹纣王生前酒池肉林何等快活,亡国身死之后还能上天捞个天喜星当,几乎是半点儿苦都没受到。 哪像云华,只因为遇到一个杨天佑,差点儿连命都丢了! 要不是前世杨天佑被天猷他们先下手打死了,嫦娥甚至恨不得亲自出手将他抓起来千刀万剐! 克制住自己的腾腾杀意,不叫自己为一时情绪冲昏了头,她声音冰冷:“你说杨天佑有一颗‘深情的爱心’‘滚烫的热血’,爱‘世间一切生灵’?” “那我就不懂了,他如此博爱,为何在我下凡宣旨之前,从不曾见他做过什么善事?” 注视着方才还一脸坚决骄傲,此刻却恍惚茫然的云华,嫦娥语气嘲弄:“在我下凡宣旨之后,他确实曾将家财换为食物,分发给贫困百姓,这我不否认。” “但想来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他有此举,并非出于什么爱心与热血,而是为了给你们全家消除孽果吧?” “而在我下凡宣旨之前,在他不知道自己身负孽果之前……”嫦娥顿了一顿,半晌,双唇中飘出一声低低的嗤笑,携着阵阵冷意钻进云华和杨家人的耳朵里。 不由自主地身子一颤,云华和杨家人怔愣之间纷纷低下了眸,却仍是无法逃脱那直往人心里钻的彻骨寒意:“他做过什么善事呢?” “凭借着你变出的金银财宝,他享受着人间富贵,从只有一只骡子、一间茅草屋的底层贫民,一瞬间跃为有人伺候、家财万贯的大老爷。在那之后,他做过什么嘛?” 余光里出现一片泛着莹白浅光的裙摆,云华这才意识到,嫦娥走到了自己身旁。 果不其然,那冷冰冰的话语,也沉沉压向了头顶:“他是和你学过武艺亲自去行侠仗义铲奸除恶了,还是以你变的财宝为本钱做生意再散尽家财赈济灾民了?” 绕过头埋得越发深的云华,嫦娥缓缓踱步到杨天佑身边。在药效下已恢复了人形的他,此时脸色灰败,察觉到嫦娥的视线,亦是惭愧地避开了目光。 “呵,”不屑地从杨天佑身上移开眼,嫦娥语气讥诮,“他若当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也就罢了,可既然他为了消除孽果,都能想到猎杀凶兽的法子,就说明他是有那个脑子能做更多事的。” “而有如此能力的他,却从未切实为他人做些什么,这算是有爱心、有热血?” 深感荒唐之下,她从心底里发出一声冷笑:“光会嘴上说说心里想想,这可不算是什么爱心、热血。” “哦对了,”似乎又想起了些什么,嫦娥再次将目光投到云华脸上,对上她不安的目光,勾唇一笑,“他对你倒是挺有爱心的,初遇就救了你。” “但他当真是个好良人、好父亲吗?我看未必吧。” 霎时间,云华和杨家三个儿女全都睁大了眼。 嫦娥说良人/爹爹不够有爱心、热血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说他不是个好良人、好父亲?!就算他没为三界苍生做过什么,可他对家人的心意确实不可指摘的! 听了嫦娥那一大段冷嘲热讽的话,杨戬早就憋屈得不行了。若非妹妹在上殿前就暗示了要他一起示弱卖惨,他早就要按捺不住开口了。 可就算他再能忍,听到嫦娥连这都要否认,也是忍不住了。 一双浓眉倏然拧住,他仰起脖子,愤懑反驳:“你胡说!我爹爹是世上最好的丈夫,更是最好的父亲!” “哦?是吗?”不意上了殿后就一直保持沉默的杨家小辈竟忽然出言反驳,嫦娥略感诧异地挑了挑眉,而后意味莫名地点点头,从容不迫道,“父母之爱,计之深远。” “在我下凡宣旨之前,你那深爱你的爹爹,为你的未来想过什么呢?他有创下产业能叫你今后不成吃喝吗?有立下战功为你留下能继承的贵族爵位吗?” “就算这些都没有……那他有教导过你读书习武或其他技艺,让你今后能自食其力吗?” 见自己说一句杨戬就愣一下,没一会儿灼灼目光就被迷茫无措之色所取代,她眉宇间都不禁浮上几分怜惜了:“哪怕他自己目不识丁无可教授,有大把家财在,他总能延请名师,代为相授吧?” 看向脸色越发僵硬的杨戬,嫦娥故作震惊地瞪大眼,抬手掩着嘴阴阳怪气:“什么?都没有吗?这怎么可能?他可是世上最好的父亲呐!” “这么好的父亲,怎么可能任凭你每日在街头闲逛,当个混吃混喝无所事事的废物呢?!” 作者有话要说: 刘彦昌:都说我不如杨天佑,可我戏曲里的我好歹‘状元及第,官拜罗州正印’,供孩子‘在南学读书’呢!电视剧里的我也好歹还会管着沉香上学堂念书,还知道自己挣钱养孩子呢! 第177章 嫦娥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轻得好似只有一根稻草的重量。 然而这根稻草落在了杨戬肩上,却瞬间有了千万斤的沉重,将他适才激愤之下挺直的脊背压得不觉弯曲,叫他陷入了强弩之末的状态。 他双唇嗫喏两下,试图为爹爹分辩几句,可嫦娥的话几乎将他能想到的借口都堵死了。任他灵慧过人,一时之间,竟也不知可如何为爹爹开脱。 甚至,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恍惚地垂眸,想要回避这个话题。 诚如嫦娥所言,任凭杨戬如何回忆,也都想不起在嫦娥下凡宣旨之前,爹爹曾为他们兄妹三人的未来做过什么打算。 若说他和三妹年纪还小并不急于一时也就罢了,可就连大哥,在此之前也都没个正经事做。 杨戬记得,那时大哥每日出门就是和一群朋友吃喝玩乐,再看看他的力气又能抓起多大的石锁,回了家就是兄妹三个在庭院里嬉笑打闹或陪爹娘看月亮…… 平心而论,杨戬实在说不出什么事例来驳斥嫦娥。乃至越想,他就越发惶恐地发现,嫦娥说的似乎确实有几分道理——要是爹爹当真为他们考虑过,又为何会坐视他们无所事事徒耗时光呢?难道爹爹当真不在意他们的未来? 不!不!不……他怎能如此腹诽爹爹?! 慌忙将这大逆不道的念头从脑海中驱逐出去,杨戬心中的愤懑憋屈却已尽数为迷惘所取代,眸中盛满仓惶之色,肩膀也不觉塌陷了下去。 三言两语把孩子说得自闭了,嫦娥心中却未轻松半分。移开眼去看惭愧到脸色羞红的杨天佑,她又是暗暗一叹。 对着孩子说人家亲爹的坏话,哪怕她是个上古部落出身的粗人,也知道这实在很是失礼冒犯。可方才这些话,不仅仅是为了抒发她本人对杨天佑无所作为连累了云华的不满,也是为了保全杨家人才不得不说。 云华适才口不择言,捧杨天佑之心时还要顺脚踩一踩天庭众神。若是她不抢先训斥一番,将杨天佑踩得一文不值,替神仙们出了一口气,还不知会给杨家人惹来什么后患。 毕竟待庭审结束后,云华大概率是会留在天庭的。而没了云华庇护的杨家人,又不是什么神仙,哪可能随着云华容留在天庭? 到时候身无法术的他们回归凡间了,那简直就是羊入虎口,任什么土地神、小妖怪都有能力戏耍折磨他们。 要是天庭众神因云华的话对杨家人心存芥蒂,乃至想掏出杨天佑的心、抽出他的血瞧瞧到底何谓“深情的爱心”“滚烫的热血”…… 仅凭杨家人自己,是逃不过的。 嫦娥只愿,自己这番话能叫其他神仙出了心中恶气。最差,也将折腾杨家人的手段止步于她这样的口舌之争上。她都将嘲讽他们的角度一一列出来了,没道理神仙们连模版都不会套。 唉……心中哀叹一声,嫦娥忽觉自己简直成了末法绝境时代凡间那些熊孩子的家长,追在孩子屁股后头举起拳头假装教训,实则但凡他们行差踏错都生怕他们惹了大祸。 可她又不是他们亲爹亲娘!关她什么事啊?!!! 痛苦地在心底打滚哀嚎,面上,嫦娥则仍端着冷冷淡淡的神色,一锤定音:“吃二十多年软饭让良人养家的良人,当二十多年撒手掌柜不管儿女的父亲,如何堪称有爱心热血之人?” “根本就是无能又无德!” 目光淡漠地从杨天佑身上移开,心神俱疲的嫦娥懒得再看他一眼。 此言不止是说她下凡宣旨前的杨天佑,也是在表示对这些年的杨天佑的失望。 当日听龙吉大公主转述他张罗起杨家打猎之事,她还以为他能给他们人族争口气,在绝境中迸发出潜力,来个什么精彩绝伦的反转。 焉知,不过才减轻了几分孽果,他就自以为高枕无忧,不仅没再思索可能会被天庭抓捕的破局之法,又做回了他的大老爷,甚至还被蜀山氏那拙劣的计谋算计了去。 着实是,丢他们人族的脸! 而上首,也骤然间爆发出一声喝彩——“好!” 玉帝拊掌大笑,头一回看嫦娥这么顺眼。本来他还为嫦娥擅自要将事情闹大而暗中恼怒,现在看来…… 闹大了好啊,就该叫天庭众神,都知道这杨天佑是多么无能又无德之人! 这拐了他妹妹的混账,活该被三界所不齿! 酣畅淋漓地大笑了一阵,他脸上挂着畅快不已的笑容,再次微微低头去劝云华:“云华啊,嫦娥的话你都听到了。这杨天佑并非良人,你又何必非要留着他的心头血呢?这样吧,朕做主,这就给你把血引出来!” 有了嫦娥那一番话,他这次自信满满,笃定只要妹妹头脑清醒,就不会还留恋着杨天佑那一文不值的破血,犹犹豫豫不肯配合。 又一次被玉帝劝说,这一次,云华脸上浮现了挣扎之色。如同杨戬不愿承认杨天佑是个不好的父亲一样,她自然也不愿意承认杨天佑是个不好的良人。 初次邂逅时的舍命相救,二十多年来的日夜相伴,午夜梦回间的耳鬓厮磨……往事如梦,又恍若就在眼前,每一幕的杨天佑都是那般温柔善良,叫她止不住心动。 嫦娥指责良人的话虽有道理,但云华却无法苟同—— 就算他不曾担负起养家的责任,可这怎么能算是他的错呢? 要不是为了救自己,良人也不会长年都得剖心取血,叫本就消瘦的身子更加羸弱,再做不了什么沉重的活计。 至于良人有没有为孩子们的长远考虑过……云华略有几分心虚与自得的垂眸。 虽然嫦娥下凡前他确实没做过什么,但她是他的枕边人,自然曾和他一起在深夜畅想过孩子们今后的生活。只是那种种打算都未免有让自己以权谋私之嫌,故而她刚刚才不便出言为他开脱。 且得知孩子们身怀孽果之时,他可是辗转反侧,绞尽脑汁为孩子们想出了靠猎杀凶兽消减孽果的法子! 回忆起那些美好的瞬间,云华神情不再动摇,对着翘首以盼等待自己回答的玉帝哥哥,她眸中浮现起一如往初的坚决之色,张口就打算婉拒:“云华——” “长公主!”嫦娥始终分了一丝余光暗暗窥探着云华神色,一见她又脸色坚决,心中登时就“咯噔”一声,生怕她再口出什么狂言,连忙呵住了她,“你不愿引血,莫非是生怕杨天佑不早死?!” “什么?!”嫦娥这话着实骇人,云华闻言就悚然一惊,转过头去追问,“哪里就到了这等田地?这从何说起?!” 难道自己只是想要留下良人的心头血,玉帝哥哥就会迁怒良人,连寿终正寝的命运都不愿施舍给他,而是要将他直接处死?! 一想到这种可能,云华就心如刀割,双眸紧紧盯在嫦娥脸上,抿起双唇紧张地等待着回答。 而她的手,已悄然掩藏在广袖下抓紧了剑柄——若是当真如此,那少不得,她今日就要大闹天庭了! 嫦娥当然意料不到一句话就能让云华有了那等古怪的揣测,乃至于已经做好了大闹天宫的准备。 见云华当真被自己这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力,她一边暗自叹息着果然只有从这角度才能和恋爱脑沟通,一边问道:“敢问长公主,你现在用了杨天佑那么多心头血,那杨天佑自己还剩多少血?” 云华微微一愣,不明白嫦娥如何会问这么个简单的问题:“这……应当不多了。” 心头血不同于寻常的血,乃是一个生灵的精气象征,难以同寻常之血一般能够日日重造。杨天佑的血被取出多少,他自己的体内,就会少多少心头血。 若非如此,这些年来,他也不会始终身体羸弱,无法恢复元气。 嫦娥点点头,又挂起微笑问她:“那请问,只有少量的心头血,是否会影响凡人寿数呢?” 云华微微张大了口,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是、是会影响寿数的。” “这便是了,”见她转过弯来,嫦娥长长吐出一口气,心累地问,“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愿引出他的心头血呢?” “有天庭之神亲自为你们施法,不单单你可以恢复一颗能够承担你神体法力的神心,杨天佑也能重获他自己那些心头血。从此拥有一个完整健康的心,不必再饱受失血导致的病痛之苦,更不会因此而折损寿命……” “这对于你们二人而言,难道不是一桩两全其美之事?” 不掩诧异地看向云华,嫦娥是当真不明白云华为什么会抗拒引血。就算不为了她自己,为了她心心爱爱的良人,她也应当欣喜若狂地应下此事啊! 事实上,嫦娥从前世就不明白,为何杨天佑的那些血会在云华的身体里放那么久。 据说当时云华服下杨天佑的心头血,是在找不到其它心脏和神药的情况下,为了阻止云华伤势恶化、有法力铲除老龟仙们,才不得已而为之。 而按正常人的思路,云华摆脱老龟仙们的威胁后,不该早早返回天庭治疗伤势,再将杨天佑的血还回去吗? 就算他们当时忘了,可就是个不懂法术的凡人,想来也能明白,少了心头血必然不如拥有一颗完整心脏来得健康舒适。 哪怕云华自己有神体能够忽视那些心脉受损的小小痛苦,但杨天佑分明每日在病痛折磨之下孱弱不堪,有这痛感的日日提醒,他们难道就半点儿没想起可以加以治疗? 还是就为了所谓的爱情,他们就能忍心让心爱之人受病痛折磨,也不愿让云华返回天庭治伤,再治好杨天佑? 嫦娥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作者有话要说: 半夜娥姐睁开眼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不是?!为啥啊?!他俩为啥不换心啊?!!!” ———— 第178章 “两、两全其美之策?” 云华脸色也很有些不可思议。 她怔忪着重复了一遍嫦娥的话,说到最后,声音已低不可闻了。 而云华的目光,与此同时也更迷惘了。 有了嫦娥这一番话,她当然不会再坚持认定引出杨天佑之血是件坏事。可令她不解的是,为何她自己竟没有意识到呢? 双眉微蹙,云华略有些无措地回想—— 嫦娥说出这是“一桩两全其美之事”的话时,就好似有一道惊雷,骤然劈进了她的脑子里,以毁天灭地之势冲散迷障,照亮了天地,将一叶障目的她从浓雾中解救出来,看清了还血是多么理所当然无需顾虑的选择。 但令她隐隐不安的是,在嫦娥唤醒她之前,那围绕在她脑海之中,令她沉浸在执拗抗拒里的层层迷雾,是从何而来? 又是何时出现的? 为何她竟始终不曾察觉? 就像她竟连还血并非坏事这一点都没意识到一样…… 后背忽而升起几分叫她悚然一惊的阴冷之感,云华不觉瑟缩了一下,仿若自己再次陷入了重重迷障之中,为粘稠潮湿的气息所缠绕围困,不仅手脚逐渐酸软无力难以挣扎,就连呼吸似乎也在那瘴气中变得艰难起来…… 云华茫然眨眨眼,可眼前的世界渐渐地不再清晰。朦胧迷障层层叠叠扑面而来,模糊了她的视线。清正明煌的大殿一点点昏沉下去,天光被不知何时出现的深渊所吞没。 高坐上首关切看着她的玉帝和王母,似乎也幻化成了类人的石雕木像,咧口露出了狰狞诡笑的嘴脸…… “云华?云华!” 倏然间,一道清冷嗓音穿过迷障,将她从仓惶晕眩中惊醒。 “啊!我、我在!”云华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迅速张口去答。 而随着她的话语,面前的种种一切也都在无形中破碎泯灭,最终仿若只是她的一场幻梦,悄然消散在了无人知晓的时光中。 她怔忪抬眸,循声看去,唤醒她的正是嫦娥。 酣畅淋漓输出了一大通的嫦娥站定在云华侧前方,眼见着她神色越来越茫然,看上去简直要被自己说昏过去,连忙出声唤她。直到云华愣愣回了一声“啊,我、我在”,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唉,难道是她方才把话说得太重了? 可她不过就是说了杨天佑几句坏话,再讲讲为什么要还血,一句脏话都没骂,更没人身攻击…… 这也不至于把下凡后格外心大的云华直接给说得气急晕了过去吧?! 略有几分心虚地移开眼神,嫦娥放轻了语气,劝道:“长公主,这其中道理想来你已明白了。既如此,还是先把血还了吧。” 闻言,刚刚从陌生的窒息感中惊醒过来,还心有余悸轻喘着气的云华立即抬起头,忙不迭地点头:“好!还血!这就还血!” 自己嘴炮这么强吗?才说几句,云华就态度大变了? 诧异地对着一脸迫不及待的云华点点头,又回首瞥了眼大殿之上神情各异的众神…… 嫦娥心中暗自一叹,转身向上首的玉帝行礼:“启奏陛下,今日虽是为审判云华长公主和杨天佑私通之事,但长公主和杨天佑剖心喂血之事在先,也正是一切的因由起始,他们二人更是为追捕老龟仙们才有此一劫……” “天庭断案向来功过分明,还请您允许长公主先治好神心,再行审判。” 在她身后,龙吉大公主也携着六个妹妹一同俯身:“还请陛下允许长公主先治好神心。” 随后,九天玄女、天蓬等更多神仙微微俯身,也异口同声请旨:“还请陛下允许长公主先治好神心。” 云华不再莫名执拗抵抗,又有众神递上的梯子,玉帝自然是从善如流,无视月合老人等神仙阴沉的脸色,当即就点头允肯。 少有人注意到,还虚弱躺在地上的杨天佑,双目之中也出现了如云华方才那般如出一辙的迷茫。而在他们二人将被治疗的决策定下时,他的脸色亦有仓惶之色一闪而过。 杨舒倒是关注到了爹爹的脸色,但她只以为爹爹是作为凡人所以不免有些恐惧,于是只低声安慰着他:“爹爹莫怕,就像嫦娥仙子说的,还了血对您和娘只有好处。今后,您再也不用忍受心口疼啦~” 女儿带着些喜悦的声音传入耳中,虽心底里还莫名有隐隐的不安之感,杨天佑仍是勉强扯出个温和笑容,对着双眸明亮的杨舒点头以示认同,却是什么都没有多说。 既然大家都说这是件好事,那应当真的都是件好事吧? 孩子这么高兴,他心中的不安又不知从何而起,那何必再多说什么,叫孩子也跟着担心呢? 强行压下心中莫名的忧虑之情,杨天佑咸鱼般被法术搬上云床,任凭玉帝亲自带着那些什么上清天医院的神官们开始施展法术——先为良人剖心取血再恢复伤势,再将自己的心头血引回自己体内…… 盯着上空中飘游悬浮的袅袅云丝,眼眸中浮上一丝温柔又怅然的笑意,他想,这样也好。 恢复了神心,想来良人会有具更健康的身体。纵然自己来日寿尽人死,也不会连累她有一颗无用死心了。 如此想着,杨天佑轻轻闭上了眼。 在他身旁,没过多久,当玉帝和神官们施完法,遮挡在身畔的云丝缓缓散去后,躺在另一片云床上的云华则是脸色骤然一变。 才将她心脉恢复如初的玉帝微微蹙眉,欲转身步上丹樨的脚步也顿住了,疑惑侧面看去:“云华?” 平躺在云床上的女神没有答话,轻巧翻身跃下,双脚稳稳站定在灵霄宝殿金玉铺就的地面上,双目锐利扫视过殿上的神仙与凡人们,最后才略带些惊疑地抬手抚上了自己心口。 分明她一言未发,但莫名的,被她眼神逡巡过的天庭众神心里猛然间明悟——她回来了。 ——云华,身为斗牛宫侍长的云华,她回来了。 分明还是那张脸,可此时的她,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一般。 方才跪在丹樨之下,大殿两侧的神仙们只能远远望见她的背影。 饶是如此,也能窥见她那垂头下跪的样子有多狼狈,听到她泫然欲泣的嗓音有多凄婉,感受到在凡间被捉上来的她此时有多憔悴。 这样的云华,其实许多神仙是不敢认的。 不同于天庭长公主这一象征着血脉的身份,斗牛宫侍长的身份则象征着能力,意味着这是云华凭借自己一刀一枪在妖孽大军里浴血奋战杀出来的,意味着斗木獬和牛金牛两星神官对她的彻底臣服。 这大殿之上,见过她当年英姿的又何止天蓬元帅一个? 但凡见过她一心只有斩妖除魔守护三界生灵这等大志向的神仙们,又如何敢相信,那为了所谓爱情而变得这般痴缠柔弱,乃至丢了尊严于众目睽睽之下跪在此处的,竟会是他们敬仰崇拜的斗牛宫侍长云华女神?! 可云华身上的气息做不得假,玉帝和嫦娥也不至于为个假云华大费周章开了这次庭审。故而,虽不免心怀疑虑,众神还是沉默着旁观了方才的庭审。 只是心中,难免失望又疑惑——原来,强大冷静如堂堂斗牛宫侍长,在陷入了爱情之后,也会和个痴男怨女一般,变得弱小冲动吗? 而此时,被云华的视线轻描淡写地一扫,神仙们心下凛然的同时,则奇妙地明悟——眼前的,才是真真正正的斗牛宫侍长云华! 大殿两侧和云华只算是同僚的神仙都能轻易意识到,身为她的家人和朋友,玉帝、王母、七位公主和嫦娥,当然只会更快。 迟疑着转回身子,玉帝目光落在云华脸上,对上那双熟悉的平静目光后,他微微松了一口气,又有些疑惑地张了口:“云华?” “哥哥,”应和他的,是一道平静的嗓音。 虽然平静,但就如那道目光一样,是属于曾经的云华的,是千万年来不曾更改过的,他所熟悉的样子。 不知怎么的,一股酸涩之意涌上喉头,玉帝顿了顿,才露出一抹笑容,点点头,声音略有几分沙哑:“好,好……” 螭润六公主和康乐七公主也从后面小步跑了过来,她们关切地围在云华身边,询问道:“姑姑,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只是治好了心,怎么眨眼之间,竟好像换了个人那般奇怪?! 上下打量了一番姑姑,螭润脸色变得古怪。刚刚的姑姑跪在那丹樨之下,她还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的姑姑,就她自己这脊背挺直宁折不弯的样子,要是有谁敢压着她跪下,那不得被她先打得魂飞魄散?! 云华被她这么一问,则是微微一愣,对上身边其他人关切又疑惑的目光,她拧眉想了想,摇头诚实回答:“我也不知。” “只是忽然间,心中就好似有一团迷障散去了。或许,是治好了神心,才神思清明了吧。” 玄悦四公主理所当然地点头附和,快人快语道:“定是如此!先前姑姑心脉受损,饱受伤痛折磨,如何能比得上完整的神心?” “如今心神恢复如初,定然会心澄神静,不受外物所扰了!” 这猜测确实有理,当下,众人皆纷纷附和。云床边,一派喜气洋洋的欢乐氛围。 忽而,一道虚弱的声音从一旁低低传来:“良人?良人?” 是杨天佑,他也已经被杨家兄妹三人从云床上搀扶了下来,此时隔着两朵云床遥遥站立在另一侧。 或许是因重新拥有了自己的心头血,精气有所恢复,他长年苍白的脸上有了几分血色,一向黯淡无光的双眸也有了几分亮色,正疑惑又期盼地盯在云华脸上。 听到了这二十年已很是熟悉的嗓音,云华却没有如这二十年来里的每一次那般,欣喜又娇羞地抬眸望去。 双眉微微蹙起,眸中闪过一丝不解,她轻轻抿了抿唇,才看了过去。 而这一次,云华望向杨天佑的目光,不再盛着明晃晃晶亮亮的爱慕之色,而是如同在看大殿上任何一个神仙一般,平静无比。 甚至,还有几分讶异。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发生了啥~ 第179章 定定注视着被众神簇拥在中心的云华,杨天佑心中渐渐为苦涩所填满。 分明是同样的眉眼,可那双眼眸中没有浓稠到恍若能流淌出来的柔情蜜意,微微蹙起的秀眉上盛着的也不再是对他这个柔弱良人的怜惜牵挂,而是如陌生人初见一般的审视打量。 乃至于,他还能从中读出几分“我怎么会看上你这样一个无能无德之人”的诧异。 心口处传来一阵阵隐隐约约的钝痛,杨天佑知道,此刻站在对面的,不是他的良人了。 他是见过斗牛宫侍长云华的,在剖心喂血之前,他曾见过身受重伤的她。 哪怕那时她都已经虚弱得站不起身了,只能躺倒在河岸边微弱喘息着,在发觉有凡人接近,她也会从容握上剑柄,而后平淡地叫他离远些免得被妖孽捉住当人质…… 彼时的她,就像现在的云华一样,威严清正,凛然不可侵,叫他一眼望去唯有敬畏服从之感。 这一刹那,杨天佑自己都有些想不明白,对着这样一位神圣高洁的神明,自己是如何有勇气和脸皮,能对其心生爱慕,更耳鬓厮磨颠鸾倒凤多年的…… 或许是看出了他回忆往昔时不禁流露出的情欲,对面的云华双眸一凝,目光如冷冰冰的剑锋一般,骤然刺向了他。 “噗——” 猛地吐出一口血后,杨天佑在那隐含厌恶之色的眼神中逐渐心死。他低下头,嘴角噙起一丝苦笑。 是了,这才是一位神仙对待凡人欲望的正常反应——感到被冒犯,而后生厌,随后警告。 若是冒犯之人再不收敛,或许就是直接降下惩罚…… 多么正常的反应,和当初云华感受到自己心意时,捧着心口露出娇羞表情嗔斥自己时截然不同。 可他和云华的那么多年,又算得了什么呢? 难道,竟全是他的自作多情? 是他的心头血影响了她,让她误以为她也对自己有意,所以才昏了头委身于自己? 杨天佑不愿相信这猜测为真,可似乎,又没有了更好的解释。 心口处的疼越来越剧烈,在儿女们的搀扶下,他缓缓滑坐到地上,大口喘着气,却觉每一次呼吸都好像有刀割开五脏六腑,刮过胸膛口鼻,叫他口中翻涌起一阵泛着锈味的血腥气。 上清天医院的神官们虽将心头血引回了杨天佑体内,至于除此之外的事情,例如为他治疗被丛越折磨出来的一身伤,为他治愈长年剖心留下的心疾等,在玉帝不置可否的态度下,却都选择了不节外生枝。 毕竟看热闹的时候忽然加班已经够烦了,他们又何必冒着得罪大领导的风险,没事给自己增加工作量呢? 也就是牛花这个刚上岗的新神不懂得摸鱼,才被他凄惨的样子打动,自掏腰包给了他一颗能促进心头血被吸收融合的凡药,帮他保住了性命。 明明五脏六腑都漫延开了刀割般的钝痛,杨天佑却咧开嘴笑了。 多荒唐啊,他以为他得天之幸娶了一位天庭女神,有了一位两情相悦的知心爱人。却原来,一切只是一场幻梦。是他的一颗痴心,编织了一场梦,网住了落难的神女,也网住了他自己。 可他,他是真心爱慕云华的啊…… 不知不觉间,干涸的眼眶里冒出了一颗又一颗的泪珠。大抵是悲伤太过拥挤,他的双眸很快就承受不住,大颗大颗的泪珠涌为了两行热泪,顺着杨天佑苍白的脸颊滚滚而下,打在了灵霄宝殿金玉铺就的地面上。 可天庭的地面,哪里容得下凡人微不足道的泪水?不过一瞬,那泪水就消解在渺渺烟云之间,不曾留下一丝痕迹。 如同,他曾经的爱情一般…… 那厢,杨天佑还在为自己逝去的爱情怅然若失。这厢,杨家三兄妹,同样心情复杂。 那云端之后众星捧月的神仙云华,着实令他们陌生。 他们亲爹杨天佑好歹见过曾经身为斗牛宫侍长的云华,而他们兄妹三人出生之后,云华已服下杨天佑心头血几年,早就成了恋爱脑版云华。 所以在他们的记忆中,云华永远是温柔恬静的,是优雅美丽的,是会在角落安静微笑注视着他们的母亲。 而现在的娘亲,好陌生。 她仍旧穿着那身朴素的白纱裙,可被簇拥在人群中心,却是那般耀眼明亮,神情沉静稳重,气质清正脱俗。不过只是引出了凡血,可眨眼之间,她就好似被扫净尘土的明珠,焕发出了夺目的光彩,叫人再难以忽视了她去。 对上了云华的眼神后,杨嘉、杨戬和杨舒的心绪在为之沉重的同时,也不由生出了几分委屈。 那是他们从未曾见过的目光,倒是仍旧带着爱意,可身为云华的孩子,他们怎么会看不出来,这目光的不同呢? 娘亲目光中的爱意,是身为一位母亲,见了他们就油然而生的欢喜,对他们无微不至的关怀,甘愿为他们付出一切的无私,独属于他们这些儿女的偏爱…… 而斗牛宫侍长云华目光中的爱意,是身为一位神祇,见了弱小生灵居高临下的悲悯,对无知无能者的包容,随意瞥来目光又漫不经心移开的淡漠,分薄给三界芸芸众生的博爱…… 杨嘉和杨戬尚且还在为娘亲这令他们陌生的一面而恍惚,心思细腻的杨舒在察觉到那目光中的冷淡之后,则已忍不住涌上了泪水。 眸中蕴着沉沉水色,她泫然欲泣地注视着云华,却不知道,自己此时若唤一声“娘亲”,又是否还能再得到那声温柔的回应。 一旁,回过神来的杨戬并不像妹妹这般能够隐忍,他“噌”得站起身,对着面色平静的云华喊道:“娘?” 那双继承自云华的桃花眼亦是水光潋滟,盛起浓浓悲戚,藏有隐隐期盼。 对面的母亲应下了他的呼唤,可杨戬的心却沉了下去——他的娘亲,在听到他的呼唤后,总是会半是嫌弃半是宠溺地应声,边应声边走近他,面孔上也会逐渐荡漾开温柔关切的笑容。 而云端之后的云华,则只是平静地“嗯”了一声,见他没有要再说话的意思,就不甚在意地移开了目光。 ——他委屈失落的心情,她竟全然没有注意到! ——又或许是,她注意到了,只是她并不在意…… 怔忪垂下眼眸,压抑着心中翻涌的恐惧,杨戬却无法回避他已看清的事实——这是天庭的神仙云华,却不是他的娘亲云华。 踉跄着退后两步,而后杨戬也如同自己亲爹一样,昏沉滑坐在了地上。手撑在灵霄宝殿冰冷的地面上,冰寒刺骨,他却没有为之一颤。 他的心,已经比那地面更冷了。 甚至,杨戬苦中作乐地想,要是现在叫他跪在阐教山门前,或许昆仑雪于他而言还是温暖许多的存在了。 杨家人皆陷入了恍恍惚惚的状态,恢复了心性的云华则是再次变得杀伐果断了起来。 先与欣喜的亲友们寒暄了几句,待玉帝收起云床走上高座,嫦娥等神仙回了原本站位后,她环视大殿一圈,最终点了月合老人的名:“月合仙翁,你有法宝可测人心?” “是、是,”对上云华斗牛宫侍长锐利的眼,月合老人当即打了一个激灵,不敢怠慢,连忙出列低头应道,“长公主,我这红线顺从生灵之心为其牵姻缘,确实可以测一测人心。” 嘴上恭谨答话,他心中却是在暗自懊悔。 悔啊,悔啊…… 刚刚云华跪在丹樨下一副柔弱无依的模样,他还以为她真被男欢女爱迷惑成了个普普通通的弱女子呢。哪知道一治好心,这令他和符元仙翁颇觉棘手的玉帝心腹斗牛宫侍长云华,竟又回来了! 早知道,他才不为了给她加罪名而提出测心呢,白白惹出治心一事,给了她之后能脱罪的借口! 这下子好了,形势急转直下,能给玉帝拖后腿的恋爱脑云华没了,却来了一个真能一言不合就借着找人切磋的名义提枪执剑暴揍自己的斗牛宫侍长云华…… 想着自己方才急匆匆跳出来要给云华测心的样子,月合老人就不禁为自己散庭后的安危担心了起来——这可真是…… 苦也,苦也! 但任凭心中如何悔恨遗憾又叫苦不迭,在云华说“那就烦请你给我测个心”后,他还是连忙走上前去,老老实实施展法术将红线系在了她手腕上。 而后又低眉顺眼地说明用法:“长公主,这红线测心有两种用法,一种可测二者之间是否有爱情,另一种则是测被询问之人是否说谎。不知您想用哪一种?” “都用,”云华瞥了眼腕上红线,平静回答,“先测我此时是否对杨天佑动了凡心,再测我下凡这二十多年来可曾有以权谋私之心。” 转身面向大殿,她目光逡巡过众神,着重在禄存星君和廉贞星君等神仙脸上停留片刻后,才高举起手腕露出红线,朗声道:“我知众神对我是否有心触犯天条怀有疑虑。” “云华并非敢作不敢当的孬种,既然诸位有怀疑,那索性就趁此机会,查个清楚!” “若是我种种罪行当真出自本心,不必诸位多言,云华也愿领最严酷的天罚,以我为戒警示众生!” 云华一字字一句句砸在灵霄宝殿,也掷地有声地砸在众神心间,叫他们不由为之折服倾倒——如此宁折不屈又坦荡无畏的气魄,才是斗牛宫侍长之姿啊! 于是,谨遵斗牛宫侍长吩咐,月合老人又转身向杨天佑走去,给他手上也挂上了一条红绳后,赔笑向云华解释:“长公主您看,要是您和杨天佑两情相悦的话,你们二人手上红线就将相互吸引,最终两端相连,融为一体。” 云华随意地对月合老人点了下头,而后目光就落在了两人手腕间的两条红线上。 被杨嘉搀扶着勉强站起身子的杨天佑,也饱含着最后一点希冀,眼神恳切地望着云华手上的红线。 在众目睽睽之下,没过多久,红线就有了动静。 杨天佑手腕上红线自然垂落的那一端,摇摇晃晃悬浮了起来,虽然速度缓慢,却还是没有丝毫偏移地,直直向着云华的方向延伸而去。 这时,云华手腕上的红线,仍静静向下垂落着。 在众神与杨家人紧张的目光中,杨天佑的红线终于挨近了云华的红线。或许是发觉了自己想要对齐的另一端红线并不在同一水平线上,杨天佑的红线竟还自行向下飘游,缓缓凑近了云华红线的那一端。 渐渐地,两端红线就要对上了。 杨天佑的唇角不自觉微微勾了起来,黯淡许久的眼瞳也终于有了几分亮色。 玉帝和王母紧张之下,手牵手前倾起身子,伸长了脖子向下俯瞰。 嫦娥放轻了呼吸,目光紧紧盯在云华手腕下似乎被另一条红绳带起的风撩拨动了的红线上。 杨家三兄妹远远望着即将要触碰上的两条红线,则是心绪复杂非常——他们也不知该盼着娘亲对爹爹有爱,还是该宁愿她对爹爹无情,好逃脱罪罚…… 作者有话要说: 云华:谁怕谁?! 嫦娥:杨天佑终究是错付了…… 第180章 “啪!哒——” 就在众人屏住呼吸,眼睁睁就要看着两条红线要对上之时,云华手腕上的红线忽而一动,向旁边倏然一甩,猛地打上杨天佑那条蠢蠢欲动要缠上自己的红线,直将其打出了一丈远,最终无力飘落在了杨天佑脚下。 而云华自己手腕上的红绳,则是在甩开另一条红线后,不含丝毫留恋地从云华手上脱落下去,“哒”一声坠在了地上。 见状,云华挑眉,玩味问道:“月合,这是怎么个情况?” 月合老人眉头一跳,扯出一张笑脸,违心地恭喜她:“恭喜长公主,此情此景,可见您不止和这凡人没有丝毫私情,心中更是未尝有半分对姻缘欢情的向往啊!” 这话一出,天庭众神就意识到——云华这波稳了啊。 这次针对她的种种审判,归根结底,都是因她私通凡人而起。可现下已经证明她私通凡人并非出自本心,而是心神不清之时被那凡人私心所影响。 这么一想,她竟还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受害者! 想到此处,玉帝和王母的眉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七位公主更是顷刻间喜笑颜开。 大殿一侧,天蓬元帅也立即就笑呵呵蹦出来开始打圆场:“启奏陛下,如此看来,都是这凡人私心作祟,才有长公主这二十年来沦落凡间的劫难。” “既然已找到了真相,又何必再苛责无辜受难的长公主?” 贪狼星君也出列附和:“小神以为天蓬元帅言之有理,左右长公主与他也并无正式婚约文书,索性就叫他二人今日分开,再将这蛊惑了长公主的贼人打下十八层地狱就是!” 闻言,杨家三兄妹登时就急了,杨戬更是脸色决然,握拳就要冲出去—— 就要冲出去的身子被哥哥和妹妹在后面死死拽住,扥了两下没扥出来,杨戬咬咬牙,唯有张口冲着云华喊:“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您此刻不爱爹了,难道就能眼睁睁看着爹被扣上贼人的帽子,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娘,您无辜,可爹爹也是无辜的啊!” 撕心裂肺的呐喊声从一旁传来,云华轻轻回眸,平静目光停在杨戬焦急又愤懑的神情上,神情终于有了些许动容。 思量片刻后,她对着天蓬元帅和贪狼星君点点头,说:“二位好意云华心领了,但天条天规不可违逆,总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才好分辨到底该将谁定罪。” 顿了顿,她又微微挑眉,脊背挺拔,语气傲然道:“何况我云华,也还不屑于要靠个凡人来为我顶罪。” “该负的责任,我自己来负!” 说罢,云华对着月合老人再次伸出手,抬抬下巴示意他别看戏了:“来吧,测心。” “哦,哦,”正施法回收两根落地红线的月合老人应了两声,再次把红绳挂在云华手腕处,而后对准云华掐了一个截然不同的诀,“长公主,不同于方才测情,这次测心需要另有一人对您询问一番,再由您来回答‘是’或‘否’。” “若您的回答出自本心,则这绳子颜色不变。若是违心对答,则会变为绿色。” 耐心听完了规则,云华撩起眼皮,视线逡巡过大殿上的众神,微笑邀请:“不知哪位同僚愿来问一问我?” “这……” 霎时间,大殿上的众神面面相觑,却竟无一人主动出列报名。 不怪他们迟疑,这问话也讲究个技巧,哪怕是相同的事情,不同的问法也可能获得不同的答案,最后导致截然相反的结果。 有心助云华度过此劫的神仙们,不免怕自己说错话,使她说出带有把柄的话,最后反倒连累了她; 有心坑云华一把的神仙们,又怕自己一个不慎叫她逃脱了去,且想坑她一把之人多与月合老人同属于一个阵营,此时测心之术乃是由月合老人负责,他们也未免要顾虑自己是否会偷鸡不成蚀把米,反牵连了月合老人; 而立场中立的神仙,则更不愿趟这趟浑水,平白得罪结好或仇视云华的神仙,故而此刻多低头缩脖装鹌鹑,生怕被察觉了自己的存在感,卷入这诡谲暗涌的明争暗斗之中。 一时间,众神面面相觑,瞧着交好神仙脸上那与自己如出一辙的为难脸色,不约而同地在心底里发出一声遗憾叹息——唉,没法子,这么多年大家主修的都是战斗法术,这嘴皮子上的功夫,咳,确实还有待增进。 当然,天庭人才济济,再如何,也不至于寻不出一位擅长说话的神仙。 这不,七位受过相关辅导的公主,就将目光投向了她们的师傅——嫦娥仙子身上。玉帝和王母正要落在太白金星身上的暗示目光,顿了顿,也从那默默垂头的老倌儿身上移开,转向了嫦娥。 然而正被他们一家十口注视着的嫦娥仙子,却恍若未觉般,径自怔愣在了原地。 事实上,从云华手上红绳掉落之时,嫦娥就陷入了恍惚神游之中——原来,云华根本不爱杨天佑!原来,她只是心神不清之时被杨天佑的一颗凡心干扰了! 在意识到这点之后,她先是恍然大悟地一笑,为换过心的姐妹不会再陷入情爱痴缠之中松了一口气,旋即,就难以自控地沉浸在了深切的悲伤之中。 ——若真相是这样,那前世受了那么多苦的云华,多冤呐! 缓缓转过脸,嫦娥目光直愣愣望向云华,可眼前浮现的,却是前世那个险些彻底走火入魔魂飞魄散的姐妹。 今生的云华洗脱了冤屈,能够这般意气风发地重归天庭,问心无愧、清清白白地继续当受三界敬仰的斗牛宫侍长。 可前世的云华,却是永生永世背负着私通凡人的罪名,被钉在神仙历史的耻辱柱上,每当再有神仙因私情而触犯天条时,她就也会被拉扯出来遭受一番迁怒…… 而这,不过是因为她在追捕罪仙过程中受了凡人之心的影响,不过是因为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被儿女私情耽误丢失了神性本心,不过是因为没有人想起来可以先为她治好一颗神心…… 就连自己,也都忘记了啊。 心口升起密密麻麻的痛,嫦娥僵立在原地,望着这一世眉目清明的云华,脸上倏然间失去了血色。 前世,自己在广寒宫,怎么就没想起来偷偷下凡去看看云华呢?如果那时候就先帮她治了心,或许此后的种种就都不会发生了。 更可笑的是,这辈子,自己和剖心喂血后的云华相处过那么久,连她是受杨天佑凡心所困都未看出,又怎么竟还有脸在她面前自诩不为小情小爱所困的清醒之人的呢? 枉自己还自以为与云华情谊深厚,可竟连她性情大变这等蹊跷之处,都不曾放在心上过…… 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嫦娥想着前世今生被所有人都误解了许久的云华,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对今生的云华诉说前世遗留的歉意——斯人已再难相见,纵使她说些什么,对于前世的云华,又有何意义呢? 最终,她唯有沉默着垂下眼眸,掩住满目悲色,将所有酸涩苦楚压在了自己一个人心底。 心底里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刺痛,嫦娥却只愿那痛来得更猛烈些。 她想,这是她欠云华的,是她傲慢又无知的惩罚,是她前世未曾救下挚友的孽债…… 也因此,沉浸在哀戚悔恨中的她没有跟上大殿上的情势变幻,亦错过了众人明示暗示的视线。 灵霄宝殿内,也忽而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之中。不仅不闻殿外长年累月的阵阵雷鸣,就连散漫飘游的云丝烟气,都缓缓沉寂了下去。 就当玉帝无奈从关键时候不顶用还在发呆的嫦娥身上收回目光,而后颇为自信地打算亲身上阵救妹妹于水火之中时,一道玄色身影突然挺身站了出来,身披玄色衣袍的小仙低头行礼:“司法殿郑深,斗胆与长公主对答。” 司法殿郑深?! 惊疑不定的目光纷纷投向黑色身影,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在大殿两侧低低响起,疑惑的神仙们冥思苦想了许久,才有些恍然地想起——这是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招上来的一个新神! 嚯,那难怪了,初生牛犊不怕虎嘛,他一个新神才入天庭几个月,怕是连这天庭朝堂上有几股势力都还一头雾水。不知其中水深,冒冒失失就想借此出头,倒也正常。 自以为想明白了其中关窍的神仙们点点头,心底里却也都暗自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由这个阵营不明的傻小子来问云华,总比自己这方弄巧成拙了好! 倒是廿六和牛花等其他新神,在见这位同期打破沉默挺身而出时,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眸。 托嫦娥仙子等女仙们的福,他们在入职前的培训课程中,不仅掌握了天规天条等为神必备知识点,也和一同晋升的新神们结下了一份同窗之情。 虽未深厚到可以为彼此两肋插刀,但也是能一同畅谈志向、切磋学习心得的关系了。 而郑深,这位同窗…… 廿六还记得,某次课上,就是这位她初见时还颇为温文尔雅看似全无杀伤力的道士,手执一卷天条慨然独战另一组同窗,三言两语就轻描淡写地将对面之人喷得狗血淋头,分明没吐一句脏字却让对方羞愧崩溃到当堂嚎啕大哭…… 牛花也记得,嫦娥仙子授完课后,就是这位在试炼中为维护法度而亲手杀徒的新神,目光灼灼地询问嫦娥仙子,天条到底是否可改,并从此以进入司法殿不断更新出更完美的天条为神生目标…… ——所以,他还真进了司法殿了啊…… 没多少诧异地在心底感慨一声,身处武将行列的廿六和另一边身处文臣行列的牛花对视一眼,气定神闲地等着看殿上的同窗发挥。 看样子,这首位在天庭扬名的新神,大概就要落在这位仁兄头上了。 他可一定要争点儿气,别给我们新神和嫦娥老师她们丢人呐! 作者有话要说: 娥姐现在的心情,类比到现实,可能就是我们以为姐妹忽然脑抽变娇妻做傻事,于是在几番劝阻无果后,秉着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想法默默远离,最后却发现姐妹竟是被人下了蛊,还因为无人拯救而下场凄惨…… 但真不怪娥姐,前世那么多神仙都没发现,娥姐当时法力低微又不能老下凡去灌江口看云华,自然也就不知背后有隐情。而有前世几千年的认知在先,今生当然很难思想一下转变过来意识到不对…… 至于背后隐情到底是啥……姐妹们看下去呀~魔/蝎/小/说/m/o/x/i/e/x/s/.c/o/m 180-200 第181章 “是否曾带红燕拜会过东海仙门?” “是。” “是否曾示意东海仙门招收红燕?” “否。” “是否……” 一问一答的声音在灵霄宝殿之中此起彼伏,分明郑深和云华长公主二人已你来我往对答了数千个问题,几乎将云华这二十多年所经历的大事小情点点滴滴都问了个一干二净…… 两侧众神却仍是不觉乏味,仍津津有味地观赏着这场对峙。 不是他们太无聊有心寻乐子,而是这场问答,着实是天庭多年来难得一见的精彩场景。 此前的天庭朝会上若出现了争锋,要么是武德充沛的神仙们直接掏出法宝来个五光十色杀气腾腾的凶残对撞,要么是如嫦娥仙子那般舌灿莲花将其他不擅长口舌之争的神仙压制得哑口无言…… 而今日郑深和云华的问答,则是难得的势均力敌的言语交锋。 云华长公主就不必说了,不仅为人清正坦荡,多年在战场上浸染出的头脑更是机敏果决又冷静自持。 是以,她虽会诚恳回答郑深的每一个问题,对恋爱脑版自己当真犯下的过错负责,却也总能及时反应过来那些问题中隐藏的陷阱,平静地绕过大坑避免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郑深么,则是令本对这个小新神不屑一顾的神仙们,纷纷刮目相看了。 最初这小子就和个愣头青一样冒出来要负责此事,问话之前还掏出仙锦和笔墨好像要边问边记录,开始发问时语气也是又谦和又温吞,甚至还紧张又讨好地先和云华聊了几句家常缓和气氛…… 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初出茅庐的傻气。 高居上首的玉帝和王母瞧了后对视一眼,皆不由摇头失笑,心中忐忑之感尽消,感慨着碰上这么个就只会一板一眼问话的小子,云华妹妹今日想来必定是无虞了啊。 可没注意到七个女儿紧张神色的他们才放下心来,就讶然发觉下面的郑深竟画风陡然一转—— 先是好似没意识到一般,换了个看似意思相近实则暗藏玄机的话术问了几个曾问过的问题,又是突然脸色一变提高声量,以尖酸刻薄的语气问出了几个堪称冒犯能轻易挑起人怒火的问题…… 月合老人虽主要精力正用于施法维持测心之术,但在一旁却始终有分出耳朵去听。 原本还对郑深温温和和的问话方式颇觉不满,以为这厮是要趁此机会卖好云华进而攀附。直至听到此时,若非自己也正站在玉帝和王母的眼皮子底下,他简直恨不得眉飞色舞,当场跳起来给这小新神一个大大的拥抱! 好啊好啊,前面先以温和口吻拉近距离去卸云华心防,此时骤然发难,又是以不同意味的相似问题反复验证,又是以锐利言辞直逼云华心神失守…… 是个审问的好苗子啊! 倘若他碰上的不是道心之坚凌绝三界的云华,而是其他神仙或天牢里关押的妖孽,怕是只消几百个回合的审问就能将对方逼得节节败退,最后哑口无言崩溃认罪了吧。 想到此处,月合老人盯着自己施法的双手,顿时深恨自己当初钻研之时一时偷懒,竟叫这法术只能容被盘问之人回答“是”或“否”。要是能容下更多话语,配合上这小神仙的利嘴,说不得又能抓住云华更多漏洞! 月合老人尚有闲情遗憾自己法术的不足之处,直面郑深的云华,却是连一丝一毫的神都无法分出去。 其他神仙听着郑深和她一问一答,以为他们二人乃是势均力敌,唯有云华才知道,自己此刻竟已陷入到了多么窘迫的境地。 分明最初问话之时,这郑深还言辞缓和,一字一句发音清晰又完整,问题与问题之间还给她留足了思考的时间。 而问到现在,这人却是态度强势气场节节攀升几乎要压过她这个斗牛宫侍长,语速飞快又不时依照要强调的重点变换轻重语气,还不忘时不时抽冷子挖坑问个阴险难答的问题…… 这种感觉,叫云华不由想起了当年在北俱芦洲对战一族鳄鱼妖的经历。 那族鳄鱼妖居住在深不见底的泥潭之中,为了追捕他们,云华不得不带领天兵们深入泥潭。初时下水感觉尚可,不过是那阴冷泥潭叫大家感到了些许寒意,兼之粘稠的泥浆拖得大家行动起来有些不痛快。 直到真的深入谭中和鳄鱼妖们对上了,大家才察觉到了其中险恶。 看似平静微冷的泥潭猛然泛起波澜,骤然发难之下顷刻间就将一个措手不及的天兵卷进了深渊。云华想去救她,然而粘稠泥浆遍布全身,早将她死死束缚在了原地,根本不容她有什么迅速的动作。 与此同时,幽暗不见五指的泥浆中,也潜伏着虎视眈眈的鳄鱼妖们,但凡哪个天兵动作迟缓一瞬,随即就会迎来它们不留余地的狠辣偷袭…… 那是一场很艰难的战役,就算云华此后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战斗,也都难以忘怀当时的惨烈与悲苦,更不会忘记被泥潭围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鳄鱼妖偷袭的窒息无力感。 可她没想到,这种感觉,竟会在一次审问中重温。 明明在一个接一个地提问,每一个问题又都暗藏了各种玄机,提问方式亦不可轻忽,可对面的小新神竟好像丝毫不觉疲惫,更不需要任何思考一般,就这样看似激动兴奋实则冷静镇定地问出了几千个问题…… 不错,虽然郑深表面一副摇头晃脑冷笑不止还嗓音尖锐的嚣张模样,但云华看得出来,他这副做派不过是为了挑动自己的情绪。 而隐藏在他狂悖表面下的,乃是他始终保持着镇定的头脑,与时时刻刻冷静审视观察着自己状态的目光。 但这样的冷静,对于此刻的云华而言,才是最令她为难的。 如果郑深当真是表里如一情绪高涨的审问者,那么在始终无法突破云华防守的情况下,他恐怕也未免会受到影响,一鼓作气后就逐渐陷入气势衰竭的境地,最后将主动权拱手相让给气定神闲的云华。 可他现下仍旧如此冷静的状态,却叫云华也无法试探出他的极限,不知他还能这样维持进攻之势多久,自己又何时能伺机摆脱如附骨之疽般难缠的追问,从他问题编织的泥潭中挣脱出来…… 当真是可怖,云华想不出郑深是怎么做到的,自己在极速的时间内意识到他挖的坑再回答个“是”或“否”已颇为不易,他又是如何能这般快速地想到那些问题并配合上适当的语气与时机…… 幸好,就在云华即将暴露自己内心的不平静时,郑深停下了审问。 收起笔墨,卷起仙锦,他对着上首微微行礼,在神仙们还没反应过来时,先禀报了结论:“启奏陛下、娘娘,经过对答,小神以为,未剖心喂血时的云华长公主,唯有不曾得旨就擅离斗牛宫越权下凡捉妖之失。” “剖心喂血后虽不乏有借助身份以权谋私之心,然真正触犯天条的行为,却是唯有动用法术点石成金供养杨家人和懈怠追捕老龟仙们之过。” 说罢,郑深奉上适才被他工工整整记满了的仙锦,请引奏仙童呈给玉帝、王母:“此上记录了长公主种种行径是否触犯了天条的因由与对应惩处措施,请陛下与娘娘过目。” 玉帝从引奏仙童呈来的玉盘上拿起仙锦,打量了一眼那虽整整齐齐条理清晰还划了重点、列了表格,但由于内容太多所以密密麻麻看得人眼花缭乱头晕脑胀的白布,随后立刻风轻云淡塞给了一旁的王母。 接着,他就坐直身体,一本正经地问殿下众神:“郑仙卿之言,众卿可有异议?” 不出意外的,灵霄宝殿再次陷入了沉默。神仙们面面相觑,却是无论哪个阵营何种心思,都不曾有一人出列。 月合老人刚从云华手上接回法宝红线,一听玉帝这装模作样的话,登时眸中就划过一丝嘲讽。 异议?哪来的异议? 谁能有异议?! 这小新神一番审问下来,和云华长公主是势均力敌,但怕是已经成了旁观众神心中天庭牙尖嘴利第二名的难缠神仙了。 唔,第一名当然是此时不知为何竟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的嫦娥了。 而云华长公主经历了这样一番问询,竟都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仅仅暴露出这些违反天条之处,想来,应当也就真的只有这些了。哪怕是月合老人,都不觉得自己在郑深的基础上,还能再逼问出什么更多的罪行。 是以,即便玉帝还故作矜持地等了一段时间,灵霄宝殿上也仍旧维持着沉默无声之态,没有任何一个神仙站出来做那个上赶着丢脸的傻瓜。 愉悦地勾起唇角,玉帝慢条斯理“唔”了一声,缓缓道:“云华虽铸下大错,但念其是在执行公务期间负伤才为凡人私心所蛊惑,理当从轻发落。” 表明完态度,他就径直按着郑深呈上仙锦里的内容,挑了每处罪过对应的最轻处罚念了一遍,而后才状似民主地含笑又问:“众卿可有异议?” 若此时是恋爱脑版云华跪在殿上,那些个有心与她作对的神仙们当然会迫不及待跳出来。 但此时,瞧着那杵在丹樨之下目光隐含冷冷杀意的斗牛宫侍长版云华,众神当即一个心颤,忙不迭低下了头。莫说招摇地出列反对,有些胆小的甚至僵直身子、缩起脖子,简直恨不得当场给自己施个隐身术。 见无人反对,玉帝心中满意,勾勾唇后,才又将目光投向了杨家四个凡人。 作者有话要说: 嫦娥:啊?天庭牙尖嘴利第一名?谁啊?我不造啊? 第182章 端详着杨家人的面容,饶是玉帝,也不由犯了难。 云华虽是私通凡人之案的主谋,要受几人中最重的刑罚,但凭借着她浑厚的修为,那几百道天雷罡风不过是修养个百年就能恢复的伤势,绝不至于形成致命伤。 但杨家这些凡人…… 隔着冕旒隐晦地来回打量着杨家众人,玉帝浓眉一拧,双眼中流露出了几分微妙难色。 他们上天之前就被种种劫难折腾得够呛,旧伤未愈便添新伤,而上天受审以来又数次心神震荡,再经过了郑深和云华这几千个来回的漫长拉锯…… 心力交瘁之下,四人早已支撑不住,纷纷瘫软在了地上,一副不必天庭再有什么惩罚他们也命不久矣的惨状。 可就这样放过他们是不可能的。 杨天佑与云华私通违反了天条,即便他一介凡人初时并不知情尚有情可原,但方才郑深审问云华时已再三确认过他在婚后知晓了这一点。然而他知晓后却不曾自首认罪,更不曾劝诫云华归天,反倒继续与云华生儿育女…… ——这便是知天条犯天条,明目张胆地挑衅天庭了。 如此狂悖,纵然他身上孽果这几年消减了许多,为维护天庭尊严,也是绝不能轻饶了他的。 只是……玉帝瞥了眼杨天佑那有进气没出气的衰样,嫌弃地撇撇嘴,只觉这厮莫说天雷了,怕是就连凡人的板杖之刑都能将他剩下那口气给打散了。 而要是将剩余的罪罚施加在他死后的魂魄上,那这家伙想来根本等不到黑白无常将他引入地府,就要先魂飞魄散了。 自然,身为大舅子,玉帝对蛊惑了自己妹妹的杨天佑可没什么好感,更不会有闲心担忧他是否能挺过天庭惩处。 叫他挂心的,乃是他的两个外甥和小外甥女。 他们虽然遗传了云华的神体,可碍于从未修行过,身体素质也就比寻常凡人强上一些,不太会受到伤病困扰而已。但要是对上天雷、罡风等等天罚,他们的小身板可就不够用了。 玉帝估摸着,哪怕是他们最强健的状态,最多十道天雷,就能将他们打得肉身消亡。 更不提,他们还都各自有着伤势—— 杨嘉几个月前割了几块肉给蜀川,伤势尚未愈合之时,又剖心取血喂给红燕,连番折腾下不仅身体已虚弱到只堪堪如同个普通凡人,怕是也要像他亲爹一样常年受心疾之苦; 杨戬先是中了灰豹妖的毒,又是不眠不休躲避追捕奔赴千里到了昆仑,最后为求玉鼎真人相助还硬抗了许久的昆仑雪,此时他身体怕是既有外伤折磨血肉,亦有内毒冰寒攻心; 杨舒与她二哥情况相似,先有几次在密林里出逃使得她伤痕累累,其后被灰豹妖炖煮时虽在芜的护持下留得一命,可那一大锅毒汤或许早已深入肺腑…… 身负如此繁多棘手的沉疴,或许只要一道天雷,他们就会被轻易夺取了性命吧? 目光久久停驻在杨舒那与她娘亲相似却更为柔婉娇弱的面容上,玉帝眸色微深,神色亦是越发凝重。 他明白,他不该心软的。 他们神仙儿女的身份便是烙印于他们身上的原罪,为天道所不容。甚至哪怕是个妖孽将他们咬死了,或许都还能得几分功德。 不让他们魂飞魄散,已然是一种宽容了。 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不提外甥、外甥女与妹妹相似的脸庞,单单是这些年来杨嘉、杨舒的日日奉香,奉香之时乖巧又讨喜的问候言语,都足以在玉帝心底留下一抹似有若无的痕迹了。 ——毕竟,每日对着月合老人那苍老身形、满头白发却偏偏配着白嫩童颜的古怪模样勾心斗角之后,再看着外甥、外甥女货真价实清纯萌动还诚恳可爱的模样,任谁都会心神为之一畅啊! 这般前情之下,若只要惩罚一身反骨不懂礼数的二外甥杨戬也就罢了,但还涉及大外甥和小外甥女…… 玉帝无法不迟疑。 眸色暗了一暗,他心中纠结非常——难道朕身为天庭之首,竟要当众徇私? 可若是如此,今后朕这个玉帝又如何能叫天庭众神臣服,天庭又如何能叫三界生灵信服? 但要是任由外甥、外甥女三人魂飞魄散…… 玉扶手上,张开为掌的五指缓缓收紧,逐渐蜷缩为拳头的形状…… 忽而,手上传来一阵温意。 玉帝微微一怔,垂眸看去,果然是王母抚上了他的手背。 手上传来了王母颇具安抚意味的轻抚,抬眸去看,又见王母对自己一笑,玉帝便知,自己不必再左右为难了。 王母此时的笑容,恰似春风化雨,而她每次这样恬淡一笑后,也确实总会像一缕轻柔春风一般,为自己化解心中尘埃。 果然,就见王母转回头,启唇对众神道:“这杨家四人如何处置,诸位仙卿可有见解?” 面带悲悯地一叹后,她似乎有些犹豫,又缓缓说:“这四人不过凡俗生灵,定然受不住我天庭惩处妖孽的责罚。” “然而他们所触犯的天条非同小可,又是天庭建立后首例仙凡恋,绝不可只受过一道罪罚就靠魂飞魄散躲过剩余的惩罚,草草了事叫三界众生看了笑话。” “众卿可有法子,能叫他们承受完应有的惩罚?” 王母这话一出,在场神仙就心中明悟,玉帝和王母这是要保住杨家四人小命了。 虽说王母字字句句都是从维护天庭与天条的角度出发,可在场神仙哪个听不出来,这一大段的重点,便在最后一句——“叫他们承受完应有的惩罚”。 承受完应有的惩罚? 这个“完”字就很灵性。 按天条所书,杨家四人受百道天雷都不为过。可依他们的肉体凡胎和此时的虚弱体魄,怕是一道天雷,就能直接将这一家四口整整齐齐送走,连缕残魂都不带剩的。 这样的结局,显然不符合王母的要求——还差着九十九道天雷呢。 那该如何完成王母的要求呢? 神仙们自然不至于一个办法都想不出,只是和同僚们各自对视一眼,却是谁都不肯出列发言,只沉默着等待最终散朝。 这次神仙们消极对待王母需求,和此前不愿审问云华长公主却是截然相反的缘故。审问云华之事是他们太过重视,担心一时不慎引发自己不愿见到的后果。而杨家四人之事,他们则是纯粹的不在乎罢了。 倘若云华长公主还是那个换了凡心的恋爱脑版本,那么或许为了获得云华的好感,又或是为了防止云华激动之下做出不可挽回之举,还会有些许神仙主动出谋划策。 但现下连云华自己对杨家四人都不再有任何私情,这区区四个凡人,又哪里还有能够被神仙们看在眼中的资格? ——他们谁啊?为他们费脑子,本神是有多闲?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想想散朝后去何处赴宴来得有趣呢! 就这样,懒得给自己找事的神仙们眼观鼻鼻观心,半晌过去,就是没一个肯纡尊降贵为了四个凡人出列应声的。 眼见大殿沉寂下去,王母姐姐的吩咐无人应答,云华双唇微抿,转头对众神再次强调:“不必看在我的面子上法外容情,也不必太过担心他们经受不住惩罚。” 回头看向愕然的玉帝和王母,她慨然昂首请旨:“杨家四人犯了天庭不假,但云华才是其中主谋,应付最大责任。身为堂堂神仙,不曾意识到饮下凡人心头血的影响,更受犯下天条二十余年也不曾自首,本就是无能无知之举。” “云华向来行事坦荡,要是今日眼睁睁叫杨家四人受我牵连受过,着实不利于道心修行。” “还请陛下、娘娘准允,无论天庭判处如何,都由云华替他四人受刑!” 说罢,云华双手抱拳,清朗眉目下双眸湛然含光,沉稳面容间神色坚毅决然,将要替人受过的心思坦荡展露于玉帝和王母面前。 就好似几千年来,她每一次向他们请旨出征时一般,唯有纯粹的正气凛然,不曾夹杂一丝私心邪念。 “良人!” “娘!” 正为妹妹恢复到当年英姿而心生感慨玉帝和王母还未表态,另一边,杨家人已纷纷动容喊出了声。 难道,是他们误会了良人/娘?她的心中,其实还是有他们的? 否则,她如何会甘愿为他们承受刑罚呢? 一时间,即便是最倔强的杨戬,在极度欢喜之下都不由热泪盈眶,痴痴凝望着那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但叫他们失望了,云华面对他们的婆娑泪眼,却没有半点儿昔日柔情似水的神态,仍是一派平静不已的表情,以公事公办的姿态表明态度:“你们乃是受了我的无妄之灾,出于道义,我自然会负担起责任。” “但替你们扛了罪责之后,我也算付清了欠你们的债。从此天人相隔,再无干系。” 说到此处,她眸光微厉,露出叫杨家人更加心碎的警告之色:“若被我发现尔等皆我之势扰乱三界,我定亲自出手将尔等捉拿归案,绝不会轻饶!” 无视痛彻心扉相拥而泣的曾经家人,云华说完就转身看向大殿,淡然道:“现在,诸位可以说要如何处置杨家人了吧?” 她已表明了她的态度,无论神仙们是顾忌着她不敢提出重罚,还是碍于王母的要求不知该如何保住杨家人性命,有她的话在先,应当都被打消了顾虑,不会再束手束脚不敢献策了吧? 浑然不知神仙们是因漠不关心杨家人,一心只想赶紧下班赴宴作乐,才这般消极对待王母问话的云华笃定地想。 幸而,这次没叫她等多久。 一道熟悉的清冷嗓音,倏然在一旁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杨戬:人送外号“AKA不受舅舅待见的神”。 王母:人送外号“AKA最懂玉帝心思的神”。 云华:人送外号“AKA天庭最负责任的神”。 众神:人送外号“AKA天庭最会摸鱼的神”。 第183章 出言的人,正是嫦娥。 向上首行了一礼后,她神情肃穆,仰起头直视高居上首的王母,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响亮:“启奏娘娘,小仙以为,应当将杨家人触犯天条之事昭告三界!” 不止声音气若洪钟,嫦娥一扫方才失魂落魄的模样,眼角眉梢之间尽是此事事关重大,故而她势在必得的坚定之色。 可谓是目光炯炯,浑如明月凌九霄,清华耀天;身姿挺拔,恰似新竹破石岩,中直绝尘。 纵使王母高居上首可居高临下俯视嫦娥,也不由被她一身锐气所惊。 看出了她眉眼间的凝重,深知嫦娥并非无的放矢借势压人的性子,这些年来所言所行背后多有深意,本不以为意只将处理杨家人当个添头的王母也稍稍重视了几分,敛容命她详说:“哦?嫦娥仙子,这是为何?” 为何? 嫦娥眼底闪过一丝锐意,她重生以来种种筹谋,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了阻止末法绝境! 事实上,她不在乎杨家人会受到怎样的刑罚。 若是此前看在云华的面子上她会给予他们几分怜悯,那么在知晓一切不过是一场误会,连清醒过来的云华自己都不会将他们放在心上后,身为云华友人的嫦娥自然也不会没事闲得去关心前世牵连了自己的杨戬家人。 但杨家人的种种经历是否被三界生灵所知,却是她无比在乎的! 甚至可以说,这就是她重生以来,除了天庭公务员考试制度之外,最关注的一件事! 在她的记忆中,正是前世仙凡恋的泛滥,才引发了末法绝境这一笼罩在所有神仙头顶的阴云。 而仙凡恋的泛滥,据嫦娥分析,很关键的原因,就在于鲜有人意识到仙凡恋的不良影响—— 神仙们只知自己可以肆意与凡人相恋,却悟不透那恋情背后的重重陷阱,最终在情欲的刺激下,头昏脑涨地犯下了诸多损害道心、祸乱三界的罪行; 凡人们只知自己能够攀附上高贵神仙,却看不清那通天梯上的层层迷障,最终在无知的摆布下,懵懂茫然地接下了种种诱惑神仙、仗势欺人的罪名。 直至被天道和天庭拿着天条堵到家门口,那一对对自我感动的苦命鸳鸯,才恍若被泼了一盆冷水般骤然清醒,戛然而止地停下了正扯着嗓子嘶吼的什么“为了你叫三界陪葬又如何”的纯爱宣言…… 不少全然不知自己与神仙相恋会背负累世孽果的凡人,与爱人短暂地面面相觑后,表现得那叫一个不可置信,哭喊着崩溃质问“你连这都要欺瞒于我还有脸说爱我”,干净利索地将主要责任这口大锅扣给了才诉过衷肠的恋人。 当然,能干出为私情祸害三界的神仙们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才不会被弱小凡人轻易PUA,一听这话反手就将锅甩了回去,嚷嚷着“我都是为你你竟还误解我的心意”,振振有词地把自己塑造成了个被人迷惑的无辜神仙。 而等到两人要受刑时,则是一个个吓得心惊胆颤,如丧考妣的惨白脸色看上去都不必天庭再降雷,他们就能自行魂飞魄散一般…… 想起前世见过的那些一场场荒唐闹剧,嫦娥顿感嫌弃地蹙了蹙眉,只觉耳畔好似又魔音贯耳一样,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各种比戏文还夸张的对白。 要她说,这些神仙和凡人之所以敢捅出那么大那么多的篓子,除了本身品行有缺之外,归根结底,还是世面见得少了啊…… 都不用他们了解多少仙凡恋对于其他生灵可能造成的影响,但凡叫他们知道知道他们自己可能会因仙凡恋失去什么,都足够叫其中十之七七的人脑子清醒了。 毕竟,论威慑力,落在他人身上的刀,可远远比不上可能落在自己身上的刀啊! 正是经过了这样一番思考,重生归来后,嫦娥才无比在意云华和杨天佑这三界第一例仙凡恋—— 就该拿这首例作为范例昭告三界,叫所有生灵都看看和神仙/凡间生灵恋爱的下场! 余光瞥向身后众神,想着芜禀报云华凡间经历时他们的反应,嫦娥唇角微不可见地一勾。 相信短时间内,哪怕为了不和云华一样经历亲友被连累折磨的心痛,至少在座的天庭之神都不会有勇气思凡了。 她那时候还没陷入对云华的愧疚之中,可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康乐七公主、清清、奎木星君等神仙脸上那心有余悸又沉重不安的表情。 而让凡人们不敢接受神仙的爱意,或许,就要靠杨家人的惨状了。 正是因此,饶是方才几乎已全心投入了对前世未救下云华的歉疚悔恨之中,恍惚听到王母问策如何处置杨家人时,前世今生都在牵挂这件事的嫦娥还是一个激灵,猛然从低沉情绪中清醒了过来,立即向王母提出了建议。 愧疚什么的之后千万年里有的是时间,但把杨家人事迹在三界大力宣传的机会,可就在此一搏了啊! 她就不信,听说了杨家人被蜀家、丛家和妖怪们这样连番算计折磨之后,凡人们还敢大喇喇接受神仙的示爱! 想到这里,嫦娥抿抿唇,仰视着王母的目光更加坚定灼热。 不过末法绝境事关重大,她当然不能就这样吐露实情。 是以,对着等待她回答的王母,嫦娥略略沉吟,只简略答道:“将此事昭告三界,乃是为了叫众生知晓与神仙相恋的下场,以儆效尤!” “若不然,凡俗生灵不知孽果轮回,就怕他们还以为这是个只有好处没有后果的天降馅饼,和蜀川、丛越等人一般,但凡有机会就要攀附算计神仙,企图借此一步登天。” 虽不能举出前世末法绝境期间的种种事例,但今生有这两个凡人的事迹,料想,也足够叫天庭众神有所警醒了。 将王母若有所思的神色看在眼中,嫦娥自觉有了几分把握,顿时心下稍安。 只是她没看到,王母身旁的玉帝在听到她的提议时,微微蹙了蹙的眉头。 而就在玉帝蹙眉之后,他一个默不作声的眼神下,太白金星李长庚出列了:“娘娘,不可啊!” 都不必要玉帝传音,他一个眼神,李长庚就领会了精神,对着王母就长吁短叹地劝阻道:“此事毕竟涉及云华长公主,若将其昭告三界,让众生听闻天庭长公主竟曾与凡人私通……” “哪怕长公主是受了凡人私心影响,但凡俗生灵无知,怕也会妄自揣测,对天庭议论纷纷啊!” 长长叹出一口气,他满面忧虑:“届时,不仅长公主会沦落为凡俗生灵茶余饭后的谈资,就是天庭在他们心中的地位与形象,恐怕也免不了受损。” 说到此处,李长庚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为长公主名誉计,为天庭威严计,绝不可如此为之!” 他这话说得确实很有道理,除了天庭威严又扯上了云华的清誉,王母听完,也不由迟疑,转而看向了云华。 云华则面色如常,淡定地将目光转向了嫦娥。 嫦娥在天庭崭露头角的这些年她虽在凡间不曾参与,可记忆中几次会面时的情境,已然足够让她意识到,现在的嫦娥,绝不会盲目提议,又轻易为人所劝阻的了。 果然,嫦娥也不打算为了李长庚这么几句话就退让,反倒转身与他辩论:“金星以为凡人无知,但就是蜀川、丛越这些无知凡人,打听出了杨家背后的隐情。而当初引起他们怀疑的,不正是杨家那些半遮半掩不似凡人的疑点?” “同理,今日天庭若对此事遮遮掩掩,不能对三界坦荡相待,焉知不会引起更多怀疑,叫一知半解的众生产生出更多荒唐揣测?” 反问一句后,她摆出比李长庚还要忧心忡忡的模样,也长叹一声:“唉,怕只怕到时候不仅此事会被泄露出去,衍生出更多有损长公主颜面的论调……就怕天庭遮遮掩掩的态度,又将为众生提供另一重质疑天庭的理由了!” “届时,哪怕天庭再亡羊补牢出面澄清,失去了信誉之后,又哪里可能叫众生信服?” 摇了摇头,嫦娥注视着对方,愁眉不展地又是一声深深叹息:“说不得,众生还会以为真相只是天庭扯出的遮羞布,反倒更对那等捕风捉影之说笃信不疑了。事情若发展到那等地步,天庭和长公主才会真正大跌颜面呢!” “是以从大局出发,才更要将此事昭告众生啊!” 维护天庭和云华尊严的理由被嫦娥辩驳了回来,可上首玉帝的神色却未缓和半分,李长庚真心实意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无奈地冥思苦想半晌,他终于双眸一亮,激动反驳:“嫦娥仙子此言差矣,从大局出发,对下界瞒住此事,才能避免三界不宁啊!” 正了正色,他边梳理自己的思路,边缓缓解释:“经过长公主一事,可知凡人心血亦会影响神仙。要是让凡人们知晓了,从此有样学样,为了攀附神仙一个个都与落难之神剖心喂血,再借机与其缔结姻缘……” “那此后众神下凡公干,怕是也再无安宁之时了啊!” 似乎已经预见到了那神仙被凡人围追堵截的搞笑画面,李长庚略带几分讥讽地一笑,摇着头低声笑叹:“总不能大家明明在造福众生,却还要偷偷摸摸做贼一样四处躲藏凡间生灵吧?” 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微微一顿,他收敛笑意,接着沉声说出了另一个更为严重的可能性:“何况如今,尚且不知其它凡俗生灵的心血是否会对神仙有影响。” “若是有妖孽趁机作乱,将妖孽或禽兽的心头血喂给神仙,再伺机引导神仙作乱,更甚至于刺杀其他毫无防备的神仙……” 眉头浮上更深切的忧色,李长庚板板正正向上首行了一礼,慨然道:“陛下、娘娘明鉴,为三界安宁计,绝不可将此事昭告三界啊!” 作者有话要说: 唉每次写娥姐舌战群雄,都疑惑自己干嘛这么大费周章…… 直接写一句“只见嫦娥虎躯一震,对面就纷纷为之折服,心神震荡地纳头便拜……”不好么???(捂脸) 每次要写两方观点,真的就像双手左右互搏一样,绞尽脑汁地想怎么该怎么劝说/反驳,还得让娥姐总能说出更多理由,好取得最终胜利…… 啊好累,传完这章就得开始想娥姐咋反驳太白金星,呜呜呜好难…… 第184章 在天庭,众所周知,作为玉帝的心腹大臣,太白金星李长庚的一言一行,很大程度上就代表了玉帝的意志。 也因此,在李长庚首次出列反对时,嫦娥就意识到了,真正不愿意让三界众生知晓云华与杨天佑仙凡恋之事的人,或许是玉帝。 而据她对玉帝的了解,这位天庭现任统治者最在乎的,便是统治的稳定和自己的颜面。 故而,在李长庚第一次反对时,嫦娥才从维护天庭威严的角度出发,企图能够说服他背后的玉帝。 只是她没有料到,不仅玉帝听完了自己一席话后仍旧坚持不愿将此事昭告三界,李长庚还灵光一闪找出了她主张中更为致命的漏洞! ——若叫喝凡人心头血的隐患传遍凡间,对于三界安宁,确然会造成巨大威胁。 一听李长庚提出此事,莫说上首的玉帝、王母皱起了眉头,就连嫦娥自己,一时间都颇感为难。 神仙喝血后会被凡人之血所影响,这事前世并不曾暴露出来,是以她虽暗自在脑海中排练过多次未来上奏时可用的理由,却也不曾准备过关于这件事的说辞。 ——毕竟谁能想到堂堂神仙竟会被区区凡人心头血影响了啊?! 何况前世并无什么相似的例子,能够叫她将两件事牵扯起来。 唯一相似一些的,乃是地府一桩换心的案子——朱尔旦被地府陆判官换了新心后性情大变的传闻。 但据传闻,他们是以凡心换凡心,同族之间相互影响虽叫人有些惊讶,却也算得上能够理解的程度。 可云华和杨天佑之间乃是天人之隔,云华又向来是天庭道心坚定的代表,任凭嫦娥如何想象,也绝料想不到她竟会被凡人之血所影响,乃至到了性格变得与原本的自己截然不同恍若两人的地步。 正是因此,前世云华私通凡人被天庭发现后,神仙们虽不乏困惑唏嘘,却也无一人联想到她是受凡人之血的影响。 至于嫦娥,那时她还只是个法力低微的小透明仙子,自然更没有能力堪破这一点了。 且诚如李长庚所言,经过云华剖心喂血后判若两人的表现,就能看出其中隐患。 若不将其解决就叫心怀不轨的妖孽知晓,而后加以利用,那对于天庭和三界的威胁是难以预料的。 但前世今生神仙服下凡人心头血之事少之又少,仅凭云华一例,嫦娥也无法在这般仓促的情形下判断出背后原理,更无从想出解决之法。 添了这层顾虑,她本坚持要劝服玉帝和王母同意自己提议的决心,也不由动摇了。 虽说她的提议是为了阻止末法绝境这个目标,但归根结底,阻止末法绝境也是为了三界安宁。 是以,在李长庚提出此事有危及三界安宁的隐患之后,即便心有不甘,她也不可能丝毫不考虑现下最新的现实情况,而一意孤行非要所有人按照自己之前的想法做事。 略有些无奈地垂下眼眸,嫦娥想,看来此事只能徐徐图之,待打听清楚云华当初用的剖心喂血之法背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再做打算了。 眸色黯淡下去,她无奈叹息一声,终究还是没有再次辩驳。 李长庚的担忧确乎切中要害,若非还想听听嫦娥有何见解,王母方才就要拍板了。此时见嫦娥也垂眸不语,俨然一副不再坚持的模样,她当即就要启唇—— “越是如此,越要昭告三界!” 哪料,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骤然响起,斜插了进来。 正想出言反驳李长庚两句,推动敲定嫦娥将此案昭告三界的谏言,进而趁机在凡间宣传“玉帝连自己妹子犯天条都看不住”“玉帝妹子竟率先思凡”“玉帝看不起凡人才要棒打鸳鸯”等等传闻,好借此抹黑玉帝形象的月合老人愕然抬眸—— 云华?! 她赞同个什么劲儿?不怕自己在凡间丢大脸吗?还是玉帝给她治心没治好,让她脑子还没彻底清醒?! 浑然不知月合老人种种腹诽的云华在出声反对后,则是霍然转身,对着李长庚拧眉道:“因忧虑妖孽作乱而畏手畏脚,这话若传出去,天庭才真要成了三界的笑柄!” 瞥了眼李长庚这个哥哥的心腹,再扫视过大殿之上一个个低头不语恍若事不关己的神仙,她心下暗暗一叹,神情却更为坚定起来:“天庭统御三界,自当有不畏人言、不惧阴谋的气魄!” “若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揣测就畏手畏脚,连将真相昭告天下都不敢,那为了防止神仙被害,干脆从源头上解决问题,今后再不许众神下凡公干,也不要遣天兵天将镇守凡间好了!” 拂手一甩衣袖,拨开身前薄薄云烟后,云华挺身昂首径直看向玉帝和王母,双目中尽是不赞同:“陛下、娘娘!金星所言确实有几分道理,但若担心这么做有隐忧,那该想的应是如何解决后患,而不是连事情都不敢做了。” “天庭的存在就是为了守护三界,众神更应当做众生的表率。要是连天庭都没有无所畏惧的气魄,众生又哪里还能有勇气对抗妖孽?长此以往,怕只会助长妖孽们更加气焰嚣张!” 顿了顿,她视线直直射向玉帝,目光灼灼似火,掷地有声道:“望陛下和娘娘明鉴,天庭行事绝不可因噎废食啊!” 被云华目光紧盯着,玉帝也不再隐藏在李长庚和王母背后,面前冕旒微扬,露出他下半张面无表情的脸。 只是,那双唇仍旧微抿着,一言不发。 云华既然选择出言,自然是打定主意要推动天庭采用嫦娥昭告三界的主张了。此时见玉帝并未立刻准允,她也不急不馁,仍旧昂首挺胸与玉帝对视着,用目光催促他快些做决定。 她的哥哥她了解,虽太过看重颜面了些,可身为堂堂三界至尊,他绝对有气吞山河的气魄,才不至于为了太白金星那几句话就瞻前顾后。 怀着这样的信心,云华气定神闲地仰望着自己的哥哥,唇角微勾,等待着他下旨。 然而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长久的沉寂无声间,灵霄宝殿上轻灵飘渺的仙雾都恍似陷入了凝滞的状态。 而只露出了下半张脸的玉帝,虽有些犹疑地抿了抿唇,可仍是未曾出言准奏。 云华的心沉了下去。 目光中的笃信渐渐被狐疑所取代,而后是愕然。 微微蹙起眉头,云华脸上浮起不可置信之色。 不过才二十几年没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令哥哥连这种事都要犹豫不决?! 没听说哥哥也被喂血了啊! 眉宇间闪过一丝郁色,她定定神,就欲张口再上谏。 “其实,倒也未必要说得那般详细,”清冷嗓音再次响起,云华顿住身体,转头去看,对上了嫦娥隐含安抚意味的目光。 向云华含笑颔首后,嫦娥继续说:“金星所言老成持重,长公主之语亦是振聋发聩,然而小仙细细想来,其实二者未必便是相互矛盾冲突的。” “小仙提议将杨家人的经历昭告三界,意在叫众生知晓与神仙定下私情会招来祸患,以此警示他们不可心存妄念。而金星以为若将剖心喂血之事泄露出去,可能招致妖孽作乱……” 见王母神色似有所悟,她唇角微勾,接着说出了适才灵机一动想出的办法——“既然如此,何不将描述重点放在杨家人的惨状上?而到底是什么迷惑了长公主,则只需以‘妖孽阴谋’一语带过即可。” 其实这折中的办法并不难想,只是今日变数太多,嫦娥先被前世都不曾发觉的剖心喂血有隐患一事颠覆了记忆,后被此事勾起了愧疚之情进而神思恍惚,接着李长庚的第二次反驳又正正切中要害…… 连番折腾之下,她刚刚才实在反应不过来,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漏洞,就身心俱疲地打算徐徐图之了。 也幸好有云华这么一打岔,给了她缓口气的时间,更激起了她不气不馁的精神。 望着云华锐意进取的眉宇,听着她慷慨激昂的发言,嫦娥胸膛上也涌起了一股热流。 这样的云华,不就是她前世曾一度很敬佩憧憬的吗? ——意志坚定,热忱大气,果决英勇…… 虽然咸鱼如她或许注定不可能像云华一样永远如此,但至少在阻止末法绝境拯救自己未来这件事上,她应当有这样的品质啊! 要是被别人三言两语就劝退了,那她还想什么阻止劫难? 干脆洗洗睡等死吧! 热流如风似火在心中阵阵鼓荡,随之好像有焕然生机从心底里冒出来一样,冲刷过五脏六腑,将身躯中的疲倦尽数驱散。 于是,双眸中的黯淡之色也被盈盈光华所晕染,盛着那清亮光色,黑白分明的丹凤眸望向玉帝和王母,嫦娥启唇恳切道:“不说到底是什么方法蛊惑了长公主,妖孽便无法轻易模仿作乱。” “而若是有心模仿者,则必然要多方打听此间细节。素来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倒不如天庭将计就计趁势引蛇出洞,暗中筛选出心怀不轨的生灵,如此也可以拿住证据掌握主动权,提前将阴谋扼杀在萌芽之中。” 见王母眉头略有舒展,玉帝面前的冕旒也微微一晃,嫦娥意识到有戏,连忙加重砝码:“且向三界昭告此事,也是为了彰显陛下和娘娘的圣威,让众生领略天庭的威势。” “素来仙凡相隔,天庭对于许多凡俗生灵而言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不乏有些愚昧者宁愿拜野狐禅也不信天庭正神的存在。直至当日二圣宣读公务员考试结果,天庭在众生眼中才算是有了一个具象的概念。”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先为自己掬了把被社会教育过的辛酸泪,而后才不轻不重地捧了一下这两位有最终决策权的大Boss:“但彼时的考试大典是为了招收新神,气氛祥和欢悦,想来众生多半也只记得陛下和娘娘是如何博爱众生的,却不曾领略出天庭肃穆庄重的一面。” “此次向三界宣告杨家人触犯天条的惩罚,正可以体现天条威严,使众生心生畏惧,意识到天庭不容违逆的凛凛神威啊!” 作者有话要说: 嫦娥:我是不会放弃的!(握拳)(点头) ——— 最近看一些评论,感觉可能因为文章没有反复强调只提了几次,所以没传达好本文设定里神、仙的区别,才导致了一些疑惑: 【神是有神职要承担管理三界责任的生灵】,仙是有修为的生灵。 所以神可能就是凡俗生灵出身,会有凡俗生灵的情欲以及繁衍功能,只是天条为防他们以权谋私祸乱三界不允许而已。就像有人成了公务员,规定要求得清廉奉公、计划生育,但并不会在他入职那一刻就给他做绝育啊(捂脸)。而如果有心想违背天条其实是能做到的,只是最后看会不会被抓到惩处而已。 至于地府怎么会让魂魄投胎为云华的儿女,其实不一定都是魂魄投胎……杨家儿女的故事并未终结,请期待后面的剧情~ 第185章 “……凛凛神威!” 似乎是为了应和嫦娥这掷地有声的一句,原本正缓缓浮游的白雾骤然一荡,直冲她面门而去。 顷刻间,就惊起乌发摇摆,掀起白裳翻飞。 而嫦娥不避不闪,抬眸仰视,坚定不移地对上了玉帝意味莫名的目光。 奇怪的是,那目光好像全然没有对她话语的赞同或否定之意,而是隐隐透着刺面剖心的审视之色,或许还夹杂着几分惊疑。 嫦娥不知玉帝为何会有这等反应,但她心无阴诡,自然丝毫不惧,坦坦荡荡地任凭玉帝打量。 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瞳,也直直与玉帝对视,传递着自己心如磐石难移其志的决心与恳切。 她所言皆是为了三界与天庭,但凡玉帝脑子清醒,就不该再迟疑不决! 云华站在她身后侧方,望着那仙风鼓荡不止,嫦娥的纤弱身影为寒云冷雾所萦绕围困,孤寂之中更显独木难支,不由心中生忧。 双眉一蹙,她就欲上前为之斡旋。 而就在此时,上首忽而爆发出一阵洪亮笑声:“好!诸仙卿所言有理,正该叫三界见识见识我天庭的赫赫声威!” “朕准奏了!” 玉帝脸上盛起圣明的笑容,当即下旨命文曲星君亲自拟招,还特地嘱咐他定要将杨家人的经历如何凄惨写得淋漓尽致,让三界众生一听便心生胆怯再不敢违逆天庭。 突然被扔下来一个活儿,还当真是“活儿从天降”,文曲星君无奈接旨,只觉自己今日就不该来瞧这热闹。 唉,都怪巨门四哥,要不是他非生拉硬拽着兄弟们来,也不至于让禄存五哥和廉贞七弟被连番驳斥丢了面子,现在还给自己平白增加了本就繁多的工作量。 可恶! 难道就因为自己文采斐然,就活该被发这种写文章的活儿? 自己可是堂堂掌管天下文运的正神啊! 而且明明玉帝自己就有专门润笔的拟招仙官啊! 含着满腹无语,文曲星同芜仙子处复制了一份记载有杨家人经历的仙锦,再向玉帝告罪一声,就忙不迭表示要先行退下,自称要回天权宫细细思量一番才好动笔。 事实上,一转身,他心底里就骂开了—— 去你个天皇老子的!本来就烦! 快走快走!再不走,谁知道这喜怒无常的玉帝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腹诽不止的文曲星健步如飞,不多时就离开了灵霄宝殿。 而云华见玉帝终于采纳了嫦娥的谏言,乃至于还能笑赞嫦娥,当即微微松了一口气,眸中也浮上了浅浅的欣慰欢喜之色。 果然,哥哥还是那个哥哥! 虽然不知道方才他为何举棋不定,但她就知道,他并非失了锐气的怯懦之辈! 如此想着,云华刚刚蹙起的眉眼缓缓舒展开来。 眼看玉帝一锤定音后又开始主持大局,命郑深总结杨家人依法应受什么刑罚时,她也含笑再次表示:“杨家人也是受云华牵连,我愿负起主要责任,代他们受刑,彻底了结彼此因果。” 顿了顿,想起嫦娥适才劝服哥哥之时的言语,云华从善如流地学着补充:“这也是为了叫众生知晓咱们天庭神仙的担当,否则要是叫他们以为与神仙接触只会招致祸患,也同样不利于我等在世人眼中的形象。” “要是再因此导致神仙落难之时无人敢救,那就更不妙了。” 自觉理由充分,她唇角笑意更甚,想着应当无人会反对此事。 不出所料的,也当真没有神仙出言反对—— 玉帝虽不忍妹妹受刑,更不愿叫杨天佑上天一趟不仅一点儿劫难都没承受反而还治好了心疾,可云华之言有理,她这般不仅可了结因果,也对天庭有益处,且还能护下讨人喜爱的大外甥和小外甥女,所以略一思量后,他终是没有暗示太白金星从中作梗; 天蓬元帅、九天玄女等神仙也不甚在意,云华就是这样敢作敢当的人,才能成为受他们这些武将崇敬的斗牛宫侍长,云华有此选择只会让他们越发为之心折,再者说那不过是些天雷、罡风,哪里比得上斩妖除魔的惊险,云华休息个百余年就能恢复如初了,根本不值一提; 月合老人、勾陈上宫天皇大帝等神仙就更不必说了,云华素来是玉帝心腹,他们有心分薄玉帝手中权力,此时云华自请受罚,为修养伤势起码百年无法为玉帝驱使,也算斩了玉帝一臂,可谓正中他们下怀…… 就这样,一如云华所料,众神虽心思各异,行动上却是出奇地统一,并无一人出言反对。 只是在玉帝就要开口准奏之时,一道今日才给众神留下印象,可却令所有神仙都不由为之一悸的声音再次响起:“启奏陛下——” ——正是司法殿神官郑深。 云华眸中浮现一丝不解。 郑深方才受了玉帝所命,此时应当正埋头总结杨家人依法该受什么刑罚,为何会再次上奏? 难道杨家人应受的刑罚中,有什么是他难以确认的? 不该啊,她此前和他对答了数千个来回,此人心思缜密又熟背天条,整理个区区受刑目录于他而言绝非什么难事。 就在天庭众神陷入和云华一般无二的诧异之中时,向上首行完礼的郑深从容抬起头后,才不紧不慢地说:“即便云华长公主自愿替杨家人受过,但有一事,乃是她无法代劳的。” 云华不解:“是什么?” 郑深没有卖关子,干脆利落回答道:“杨家儿女三人乃是长公主怀胎亲自生下的,生来身体内就带有蕴含了长公主灵石一族血脉的传承。长公主虽将他们体内的仙力封印,可在母体时经长公主浩瀚仙力冲刷,他们早蜕变出了堪称‘半神之体’的体质。” “这体质是仙凡恋的结果,生而背负原罪,依照天条,合该受天雷将其中仙力剔除,让他们只留一副肉体凡胎。” 眸色微深,他敛容正色,语气郑重:“此举不仅是为了惩罚,也是要避免神体血脉于下界传承,叫他们及其子孙后代依仗超凡脱俗的武力在凡间搅弄风云,乃至形成如龙、凤、巫、妖等因族群而聚集的一方势力。” 言至于此,郑深眼眸下垂,却是没有再继续说一些可能出现的更可怖的未来了。 但他不说,天庭众神们却是齐齐一震,尤其是玉帝和王母,更是面色大变。 若说郑深最初提起要剔除杨家儿女体内仙力时,他们还略有几分犹疑,担心三个小辈身无修为撑不起那般严酷的雷刑,可当郑深点到“龙、凤、巫、妖”之时,就算他们再心软,也不敢再有任何意见了。 在道祖和天道的安排下,玉帝和王母曾历一千七百五十劫,期间饱受那些族群的欺压凌辱,深知这等以血脉为连结而建立的集体在一致对外时会爆发出怎样的力量,又会对洪荒造成怎样的浩劫。 此时的三界众生,才刚刚从巫妖大战的阴影下恢复了几分生气,接下来又要迎接封神量劫,可经不起再出个什么神仙遗留血脉组成的门庭压迫了。 想到若任由杨家人带着灵石一族血脉在凡间繁衍生息的后果,无论是形成能够威胁天庭的势力,还是给本就不易诞生的灵石一族招致孽果使得本族人才愈发凋敝,都会导致绝非自己所愿的结果,玉帝当即就心下一沉。 双唇微抿,他皱起眉头,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第一次正视郑深这个区区小神官,语气同样温和不已,肯定道:“郑仙卿心思缜密,多加历练,定可为天庭栋梁之材,朕股肱之臣!” 随口画了个大饼后,玉帝下令:“那就依卿所奏……” 话音微顿,他目光在殿中巡视一圈,没有寻到想找的身影,只得无奈道:“雷部正神之位尚且空缺……金星,你这就去神霄玉清府,请南极长生大帝亲自执行雷罚,定要将杨家三个孩子体内的仙力剔除干净。” 唉,符元、勾陈这等什么事都打着要借机争权夺利之意要凑一脚的神仙他烦,但南极这等总是不愿参与天庭事务,除了干不得不接下的公务外,就恨不得远离朝堂每日在外闲云野鹤的性子,也是让他又喜又烦。 ——喜他清心寡欲不会觊觎自己的权柄,烦他总是独来独往一个看不住就不见了踪影。 这不,这时候指望着他来主持雷刑,还不知道长庚能否在神霄玉清府寻到他呢! 略有些无奈地向下摆摆手,玉帝示意太白金星这就出发吧。 反正那家伙的性子全天庭的都知道,现在关于定罪云华的诸般讨论也基本皆已有了定论,倒不必硬要长庚留在此处。 毕竟他要是现在还不出发…… 谁知道南极那家伙会不会得了消息,就又要先闭个“一旦被打扰就会走火入魔,进而千年里都不能再公干”的关…… 想起他当初请假时振振有词的模样,玉帝就忍不住头疼。 老师在上,您当初选拔四御大帝之时,选了这么四个奇葩,是一点儿没想到徒弟我管理起来会有多难吗?! 头疼地揉了揉额角,玉帝一面暗中传音太白金星让他记得请南极长生大帝行刑时注意些莫把自己外甥、外甥女劈死了,一面摆手催促他赶紧去抓壮丁。 不过虽然因想到南极长生大帝而心下有些烦躁,玉帝对于此时的形势还是较为满意的。 即便终究还是没能把杨天佑那个癞蛤蟆吃天鹅肉的混账打入十七层地狱,但事有反转,云华妹妹不必再担着有意触犯天条的罪名,不必让三界笑她自甘堕落,还恢复成了对他赤胆忠心的斗牛宫侍长。 他也能借此事在三界彰显威仪,甚至可如嫦娥所言将计就计钓出心怀不轨之徒…… 这比起此前担忧的可能会和云华反目为仇,失了她这一臂又令三界看笑话的情况,可是好上太多了啊! 心绪颇佳地翘起嘴角,玉帝对身旁王母一笑,而后就仰起身子闲适地靠向了椅背。 然而他后背才贴上椅背,身子都还没松懈下去,又是一道声音,在大殿之上突兀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南极长生大帝:家人们谁懂啊,我都忍着好奇不去凑热闹了,玉帝竟然还派人来我家里让我加班! 闻仲:大帝不要担心,等封神之劫结束,你的雷神就要归位了,到时候等着再被我这个劳模向上管理吧哇咔咔咔咔~ 南极长生大帝:呜呜呜呜,上有玉帝派活儿,下有闻仲卷我,这天庭是彻底没法呆了呜呜呜呜…… 第186章 初时,那道声音并未引起殿上众神的注意。 毕竟,那饱含畏惧的低声呢喃实在太过微弱,比起嫦娥等人洪亮的慷慨陈词,当真是难以察觉。且或许是因为惶恐不安,短短一句话,还在颤抖语调中被拉扯出了不成型的模样,使人更难以捕捉到完整的字词了。 自然,若是玉帝、王母说的,哪怕只是一句喃喃自语,神仙们也是要聚精会神去揣摩清楚其中意味的。 可说出这话的人,却是个并不会被众神放在眼中的人。 甚至,此人敢于张口,在他们眼中,都已经是极其荒唐可笑的事了。 就连始终一脸颓唐绝望跪着的老龟仙们,都打破了自己这么久以来对殿上之事不闻不问的消极之态,瞠目结舌地转过了头—— 不是?! 他们没看错的话,站在他们身旁这人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女子,连一星半点儿的修为都没有…… 就她这样的,怎么敢在灵霄宝殿上插话的啊?! 还是恰好站在了她不远处的清清,本心事重重地低着头,骤然听到耳畔转来一阵微弱的声音,恍惚之间下意识就问了出声:“你说什么?” 这凡人女子声音实在太小,说话又突兀,尽管她是个耳聪目明的神仙,竟也没听清她到底要说什么。 随着她这不经意的随口一问,众神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那道声音并不是自己的幻听,而是当真有一介区区凡人女子,胆敢妄自插话。 ——大殿于刹那间无声。 所有神仙缓缓转身,或淡漠,或诧异,或冰冷,或嘲讽…… 无数道目光徐徐汇聚,以居高临下的俯视之姿,似巍峨沉重的山,如浩瀚冷冽的海,势不可挡地沉沉压向了那凡人女子。 无论本身在天庭的立场如何,在此刻,他们便是无可拆分的利益共同体,有志一同地维护起独属于神仙的无上威严。 区区凡人,安敢在此地喧哗? 此举,就是在触犯天人之威! 心怀不愉,神仙们静静等待着她丑态毕露。 不出所料的,那凡人女子的身躯是不堪一击的柔弱,不过是无声的眼神,就轻易令其瞳孔骤缩,面无血色,乃至身子都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旋即,她双腿一弯,娇弱的身体就软软倒了下去。双膝亦是“哐当”一声,狠狠砸在了灵霄宝殿金玉铺就的坚硬地面上。 似乎是被砸疼了,立时,女子一双翦水秋瞳里便涌上一层水色。 这凡人,还真是不堪一击啊…… 俯视着女子冷汗涔涔的苍白脸颊,众神深感无趣。 就这么点儿本事,竟也敢枉自在殿上插嘴?! 当真是不知死活! 然而,还不待神仙们百无聊赖地收回目光,就见那女子一抿唇,双手撑地俯身而下,决然将额头抵在地面,沉声道:“小民红燕,有事启奏!” 这一次,红燕的嗓音不再颤抖。 简短有力的话语,亦透出了不加掩饰的决绝之意。 略感意外之下,神仙们止住了回转的身子,双眼微微眯起—— “陛下!娘娘!此人乃是杨家大郎杨嘉的前妻,对杨家之事应当也知道些其中隐秘,不妨听听她有何事上奏。” 眼见几个神仙就要不讲武德探出神魂来教训红燕这个凡人,曾和她未来师傅红鳞打过包票会将她完璧归赵的嫦娥连忙出声打圆场。 而待玉帝不置可否地微微颔首后,她也困惑地将目光投向了叩首谢恩的红燕。 红燕想要说什么,嫦娥确实不知道,也不太猜得出来。 当初杨嘉娶红燕时,她正在天庭为公务员考试大典而忙碌,对于此人的所有认知,皆来自于芜的传信—— 遵循父命嫁给杨嘉并帮蜀川算计自己良人的血肉,而后又幡然悔悟揭露蜀川阴谋,并为自证清白选择自戕。被杨嘉用自己的心头血救下后,与其和离,在云华、杨嘉的护送下前往东海,最终拜入锦凌门红鳞长老门下…… 这些事情,也被同样记载在了录有杨家人经历的仙锦上,交予了司法殿神官存档。 从红燕前半生的经历看,她就是个虽被亲爹逼迫作恶却心存善念的凡人女子,即便有着温婉柔弱的外表,骨子里却是个值得人敬佩的忠贞烈性女子。 虽说芜曾和嫦娥表示过对她的怀疑,认为杨嘉将自己的心头血喂给她、带她去东海寻仙等事,皆可能是在她的算计诱导之下产生的决定。 但人族女仙们这些年只负责监视云华和杨家四人是否有违背约定触犯天条的嫌疑,顶多也就是在红燕与杨家人共处时顺带一起记录,至于红燕背着杨家人独自完成的行动却并不在她们的监察之列。 是以,在没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一切不过只能是猜测罢了。 毕竟,那些事都是杨嘉自愿且主动所为,彼时还是蜀燕娘的红燕可未曾说过哪怕一个字的要求。 东海仙门里云华的故旧们,乃是素来随心而为的方外之人,自然可只因无凭无据的揣摩,就不愿在私人门派内接纳她。 可天庭作为统御三界管束苍生的存在,凡事皆要依法公平而定,涉及凡俗生灵的案子更需桩桩件件皆有确凿证据,不可只凭个人喜怒爱厌就决定对生灵的态度,更不可能因此而给她定下罪名。 故而,至少此刻,在天庭的审判中,她只是一位纯洁无瑕的无辜女子罢了。 若非当初不知月合老人有测心之法,还指望着要让红燕来给云华做个证人,证明她拜入锦凌门全凭自己本事而没有用云华的人脉,嫦娥或许都不会带她上天。 也因此,在云华引出杨天佑心头血又测心证明自己清白,红燕就此失去了在此的价值后,就连嫦娥也将她的存在忘得七七八八了。 却没想到,眼看着就可以无风无波地结束这一趟天庭之旅重回凡间,红燕竟自己主动跳出来了。 眸光闪烁几下,先后和同样一头雾水的云华、芜对视一眼,嫦娥才将隐含讶异之色的目光落在她惨白的脸颊上。 只是不知道,红燕这一跳,是否会给眼看就要尘埃落定的审判带来什么动荡…… 种种思绪在心中极快闪过,她抬脚向红燕阔步行去,与此同时微不可察地审视着那惨白的脸颊。 直至快走到红燕身前,嫦娥才微微一笑,温声问她:“你有何事要上奏?尽管道来,天庭爱护苍生,定会为你作主。” 听了她和煦轻缓的语气,红燕拘谨地抬起头,对上她略带鼓舞之色的眼眸定定看了半晌,似乎稍有几分安心地对她勉强一笑,而后才深吸一口气,嗓音干涩:“小民恳请各位神仙老爷、仙子们,将我身体内的心头血,还给杨嘉!” “什么?!”沙哑嗓音骤然响起,夹杂着震惊与悲痛,穿过宽阔的大殿,掠过还未做出反应的众神,冲向了神情坚决的红燕。 本担忧望着红燕的杨嘉强撑起身子,隔着重重飞云游雾,大惊失色地呐喊:“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把心头血还给我?!” 倘若不是身旁的杨戬和杨舒死死拽住了他,或许他都要立刻跑向隔了很远距离的红燕了。 但他的视线,已经穿越过层层阻隔,极快地对上了红燕的双眼。 猝然对上杨嘉情深似海的眼眸,红燕垂眸避过那灼热目光,定了定神,方在嫦娥同样疑惑的眼神下,斟酌着字词解释:“小民之所以有这些心头血,也是因嫁入杨家才有的机缘。但既然杨家人不可再留原本的神体,那么小民当然也不配再忝占此血。” “还请诸位仙子、神仙老爷们开恩,在杨嘉受雷刑之前,将他这些心头血放回他心中吧!” 满目恳切地抬头望了望嫦娥仙子,她再次慨然俯身,对着前方的神仙们深深拜下。 额头扣上冰冷坚硬的地面,红燕阖目掩去眸中复杂神色。 而杨嘉听到了她的乞求,登时就深受感动,哪怕杨舒和杨戬拼命拉扯,也再拉不住他,只能望着他激动奔赴向前嫂子的背影。 摆脱了弟、妹的束缚,杨嘉顾不上自己虚弱的身体,一路飞奔到红燕面前,哽咽摇头:“不!你怎么这么傻?!我不要你把血还给我!” “我只是要受几道雷刑,算不上什么的!” 滚烫的泪不受控制,一股股从干涸了许久的眼底奔涌而出,毫不留恋地飞速划过脸颊,向着地面沉沉坠去。 杨嘉红着眼,任由脸上泪水奔涌,深情凝望着红燕:“燕娘,你只有我的血了!要是把我的血取出来,你还焉有命在?” “听我的话,你不要逞强了,好不好?” 他抬起止不住颤抖的双手,以无比的温柔珍惜,轻轻捧起心上人的脸:“不必为我担心,你好,我才能好……” “你不要我的血,才是叫我肝肠寸断!” 说到最后,杨嘉双眸满含悲戚,语气亦是近乎在卑微哀求了。 可红燕,定定注视了杨嘉片刻后,面无表情地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温厚的手掌带离了自己的脸颊。 似乎在和什么较着劲,她别过脸,艰难地从胸膛里挤出声音,一字一顿:“不要自作多情,我不是为你考虑。” “你身为神仙之子,存在就意味着对苍生的不公。你的血,生而带有原罪,我不屑要。” 尖锐刺耳的冰冷言语猝然扎入耳中,杨嘉眸中悲切更甚。 凝视着燕娘眼底的莹莹水色,他深知,她不过是在以这般决绝的方式来劝他。 她一定,是为了他的安危,为了他愿意收回心头血,才如此自污。 酸酸麻麻的动容之感从心底里泛上,和眸中苦涩的泪混合到一起,杨嘉一时间又哭又笑,千言万语涌到喉咙却再说不出一个字,唯有疯狂摇头,乞求她不要做傻事。 但红燕没有理睬他,而是视死如归地转回头,对着嫦娥再次俯首:“还请仙子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 杨嘉:三界最大恋爱脑,竟是我自己?! 第187章 说出的话掷地有声,红燕掩藏在低处的神情却是无比平静。 她承认,她想要将血还给杨嘉的动机,确实如他所言,有那么几分是为了杨嘉的安危。 但红燕也心知肚明,自己并非是杨嘉心目中那个善良单纯还深深爱慕着他的蜀燕娘。 他们并非是杨嘉眼中碍于世俗阻隔,明明彼此相爱却难以相守的眷侣。他们之间的所有情感,都建立在她最初对他的欺瞒上。 杨嘉爱着的,是曾经的蜀燕娘为欺骗他而营造出的假象。 而她,曾经的蜀燕娘,现今的红燕,从始至终,都不曾爱过他。 余光瞥见杨嘉砸落在地面上的泪水,感受着心口处传来的阵阵抽痛,红燕默然敛眸。 心底的眷恋不舍被强行压抑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苦涩与决绝交织的复杂心绪。 羽睫轻颤,红燕不得不承认,或许,她也曾对杨嘉动过心。 毕竟……杨嘉虽有些粗野憨傻,但对着她这个良人,却是无比的温柔体贴。 而这般深情包容的良人,怕是任哪个曾在蜀川手下谨小慎微奉承服从多年的蜀家女儿,都很难不为之动容。 但从她主动算计杨嘉的心头血时起,纵然杨家人还愿意相信她本性纯善,她自己也知道,她和杨嘉是不可能的了。 在蜀家养成的阴暗性格,令她无法信赖杨嘉,敢于相信哪怕有朝一日她的阴谋诡计暴露,也还能再拥有他的深情厚谊。 红燕不想要被杨嘉反过来报复,更不愿面对他的仇恨目光。 所以,与其那时候再被杨家人追着讨要杨嘉的心头血,倒不如自己此刻主动归还。 起码,自己还能留有一分体面。 红燕也相信,这天庭的神仙们,还不至于放任自己一个小小凡人就此失去性命。 毕竟,他们是要将杨家人的事昭告三界,以彰显天庭威仪的。 就算是为了要在苍生眼中有个博爱世人的好名声,他们也不会让这项本可以完美无瑕的功绩,染上自己这个无辜凡人的鲜血,不是么? 唇畔微微翘起,红燕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反而是冰冷的嘲讽。 只是,那嘲讽并非冲着他人而去,而是在毫不留情地讥讽她自己。 心口的抽痛还在如潮汐般不肯停歇地涌上,红燕眸中却盛满了令人心悸的淡漠薄凉。 只因她知晓,即便自己有了杨嘉的心头血,自己也永远不会变成他那样温柔善良正直单纯的人。 而这,就是她想要将血归还给杨嘉的另一重缘由—— 不同于云华直到此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被杨天佑的心头血影响了,变成了另一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红燕却是早就发觉了自己的异常。 在她还是蜀燕娘的时候,就算在算计杨家人,就算明知那样做对不住杨家人,就算明白那些算计是为人所不齿的小人行径,但所谓的愧疚都不过是她为了消除旁人怀疑,而营造出的伪善表象。 做了就是做了,她不会让自己困囿于愧疚之中,更不会为此而手下留情。 但等服下杨嘉心头血之后,蜀燕娘却逐渐发觉,自己心中竟渐渐出现了一些从前绝不会产生的情感—— 一开始还不明显,她尚且能够无甚负担地暗示引导杨嘉去帮自己求仙问道。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会为自己欺骗杨嘉而愧疚,会为杨嘉对自己的一往情深而动容…… ——这样的情感,是曾经的蜀燕娘,所不屑一顾的。 可那时候她还不知晓剖心喂血会对人的性情产生影响,只以为,是杨嘉日复一日的温柔打动了她,是她不再受蜀川掌控心态松弛后的自然产物。 在去往东海仙岛的旅途上,蜀燕娘只默默劝慰自己不必放在心上。待她踏上仙途与杨嘉永别后,想来这份悸动,就会逐渐被岁月掩埋。 直至方才,目睹了前婆婆取出前公公心头血后的性情大变,听到神仙们推测的剖心喂血后遗症,红燕才悚然意识到——自己的性格变化,也是杨嘉心头血所导致的! 这令她无法接受! 红燕清楚,自己的本性并不好——自私、冷漠、狡诈、虚伪……简直是杨嘉性格的反义词,是世人最不屑一顾又忌惮厌憎的那一类人。 但再不好,那也是完完整整、真真切切的她自己,是她能在蜀川眼皮子底下为自己筹谋找寻自由的依仗! 即便世人再厌恶这样的她,她自己,也是会为这样的自己而骄傲的。 ——起码,这样的她,总能为自己找到一线生机! 故而,在意识到自己的性格会被杨嘉之血逐渐影响,长久之后甚至可能像云华一样完全变了一个人的一瞬间,红燕就打定了主意——她一定一定要取出杨嘉之血! 治得好自己的心最好,治不好心去喝豺狼虎豹的血也罢,总之,她绝不要杨嘉那善良的血了! 哪怕成为十恶不赦的狠绝之徒,她也要清清醒醒地去作恶! ——再不堪,那也是她自己。 若连本性都不得完全,哪怕她日后能修道有成,得长生的那个人,难道还会是她红燕自己? 幽深瞳孔里透出澄澈明湛的锐意,宛若寒夜中的一钩弯月,映着被自己影子所笼罩的昏沉地面,散发着泠泠微光。 红燕喟然一叹,果然,自己还是那个自私自利的自己啊…… 眉目舒展,唇角弧度更深,她眼底也终于有了几分真切笑意。 这样只为自己考虑的她,才是她所熟悉的自己。 而她要将血归还给杨嘉的最后一个原因,也是完完全全只为她自己考虑的结果——她不要欠杨嘉更多因果! 在上天庭之前,红燕并不以为自己欠有杨嘉和杨家人什么因果。 在她被蜀川熏陶出的世界观中,所有事情的结果,不过是博弈者之间谁棋高一着的战果。 杨家人被她算计成功,就如同蜀川被她利用博取杨家人信任一般,都只是她凭借着自己的智谋,操纵叵测人心,最终攫取到的胜利果实而已。 杨家人被她算计了,是他们自己蠢,勘不破甜言蜜语背后的恶毒用心,干她何事? 成王败寇,又何谈谁亏欠谁的因果?! 但显然,天道和天庭并不会这般判决。 适才,不同于身旁那几只自知自己死定了于是整个摆烂对外界纷争不闻不问的老龟仙们,有心增长见闻了解上界神仙的红燕,从始至终在认认真真观察着神仙们的一言一行。 哪怕现下还身无修为的她困得都快眼皮子打架了,她也强撑着竖起双耳,不敢错过任何一个字。 而就在听到司法殿神官们念出的那些天条后,她才恍然又震惊地察觉——原来自己靠欺瞒手段得了杨嘉的心,也算是欠下了他因果! 尤其是那位名为郑深的神官还说起了杨嘉救她的事,提及因为当时杨家人不愿违背和天庭的约定,故而没有动用仙法,而是采取了一种有违天理、源于旁门左道的剖心喂血之法,所以杨嘉要为此遭受雷刑…… 红燕就瞬间意识到,要是任由杨嘉受了这道刑,那自己欠他的因果可就大了! 按神仙们所言,因果不清,则迟早生变。 要是自己任凭事态如此发展下去,就算有再好的运气,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被这段早期的孽缘所累,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到了那等田地,自己千方百计卧薪尝胆才换来的光明前途,才真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一旦开始想象来日可能会因这一道前缘而落得的凄惨下场,红燕就不禁激愤得身子颤抖。 身侧杨嘉的痴缠之语又开始一声声钻入耳畔,她有些不耐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起头来,冷冷道:“你不要再说了,我心意已决,不会再要你的一颗痴傻之心诞生出的血!” “什、什么?!” 见杨嘉因自己的话语一愣,打定了主意要消除因果的红燕嗤笑一下,第一次随心所欲地用冰冷不屑的神情面对他:“你以为我有多爱你吗?实话告诉你,一切都是骗你的!” 说着,她就将自己与他相识以来的种种谋算托盘而出。连当初有多嫌弃他婚后送的那支辛夷花木钗,都明明白白给他描述了一遍。 而后,在杨嘉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她冷笑道:“明白了吗?我从始至终,就不是你想象中的忠贞烈女!更不曾对你有半分动心!” “不!不!不可能……”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冲得头昏脑涨,红燕尖锐的嗓音一阵阵传来,好似化作了利刃一次又一次地插入了他的心…… 杨嘉痛苦地捂住胸口,拦住了听红燕阴谋后气愤奔来的杨戬,直视着眼前让自己陌生的女子,含着最后一点期望低声说:“你分明是爱我的!不然、不然你怎么会要把血还给我?!” “你一定是为了让我在天雷下活下去,才要把血还我的啊!” 说到最后,一旁看戏的众神已分不清他的语气,是想红燕承认此言的乞求之意,还是明知真相却甘愿自欺欺人的绝望之情了。 而对面,杨嘉痛苦的心情猝然传来,红燕闷哼一声,捂住自己体内那颗随着杨嘉所言而止不住抽痛的心,要还血的打算登时更为坚决了。 她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撑在地面,咬紧牙根,强压下心中一阵阵翻涌而上的柔情,目光如刀刺向杨嘉:“我是为了不会再像此时一样被你连累,因你的心痛而心痛,才要还你血!” “怎么?”尾音上挑,红燕直视泪眼婆娑的杨嘉,语气讥诮,“你也想要和你爹一样,操控着本不爱你们的人,让我余生做个浑浑噩噩的傀儡?” “要是那样,你还不如直接给我一剑,让我在清醒之时直接死了!” 决绝说罢,红燕就不再多言,神情平静地看着杨嘉骤然僵住的表情。 自己连他爹娘那场荒唐的姻缘都扯了进来,还说出了宁死也要还血的话。 这般刺耳扎心之语,她不信,杨嘉听了,还会固执己见。 但凡他有一分尊严,也该当场和她翻脸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杨蛟:燕娘你好爱我!感动!!! 红燕:呵,疯狂冷嘲热讽,亲自给恋爱脑祛魅! 第188章 杨嘉自然不会再有意见了。 红燕言尽于此,他要是再执迷不悟,那就不仅是对不住他自己,也是对不住一同被她算计进去爹、娘、弟、妹了。 他能忽视自己被她利用欺骗的酸楚苦痛,却没有立场代替他们原谅她。 且凭杨嘉自己的心意,也确然无法在面对她时,还能做到毫无芥蒂了。 当年雪山里伪装成老婆婆的豺狼妖要害他为子报仇,他尚且能够狠下心请娘废去它所有修为。今日得知红燕与他无仇无怨只为私利就如此谋算他和他的家人,他又怎么可能轻飘飘就原谅了她呢? ——他只是从前不识人心叵测,却不是明知有人作恶却还能无底线纵容的傻子啊。 双唇无声翕动几下,流淌至枯涸的泪水在脸颊洇干,露出两颗黯淡无光恍若鱼目的眼珠子。 杨嘉收回痴望着红燕的目光,失魂落魄地点头:“好,好,那就……如你所愿。” 满腔悲痛翻涌不止,嘴角扯出自嘲的笑,他只觉得自己根本就是个天底下最大的傻子——豺狼妖可以骗到他,蜀川可以骗到他,燕娘也可以骗到他…… 怎么谁骗他,他都会傻乎乎上当呢? 甚至到了这等田地,他竟都还在期盼燕娘能够叫住他,告诉他——她方才的所有话,才是骗他的…… 心里的痛已经麻木到失去感觉,杨嘉闭了闭眼,艰难操纵着僵直了的双腿,迟缓地背过身,向着来处摇摇晃晃蹒跚而去。 他身旁的杨戬本有心好好给红燕这个算计自家的奸佞之徒一个狠狠的教训,然而目睹了大哥这心如枯槁的凄惨模样,担忧之下也无暇再与红燕算账,狠狠瞪了她一眼,就转身匆匆跟在大哥身侧,小心翼翼护持着步伐虚浮的大哥。 杨家兄弟步履蹒跚的身影渐渐远去,恰好站在红燕周围的神仙们,则不约而同地默默挪远了身子。 余光隐晦投向那面无表情的凡人女子,众神心中,那叫一个惊涛骇浪连绵起伏! 初时,在这凡人女子说要将血归还给杨嘉,而杨嘉动容拒绝之时,他们一个个还感慨着,真是一对可怜无辜的小情人啊。 虽然杨家大郎的存在就象征着云华长公主那段私通凡人经历的真实性,就代表着天庭的耻辱,但不得不说,他和红燕的那番痴缠,为彼此考虑的真心,还是打动了很多神仙的心。 尤其是康乐七公主、奎木星君等,情到深处,已将身形隐匿在队列之中,低下头去,为这对苦命鸳鸯悄然湿润了眼眶。 谁料,其后的情形竟是急转直下—— 什么?!这凡人女子,竟从始至终都在利用杨嘉?! 什么?!她想要还血,是怕被杨嘉给影响了?! 什么?!三言两语这俩人就撕破脸了?! 众神:“……” 不是,这剧情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说好的如花美眷痴情缱绻呢?怎么瞬间变成阴谋诡计成王败寇了?! 抱紧了双臂,自觉自己可能也就和杨嘉差不多水平的神仙们不由瑟瑟发抖。 原以为仙凡恋里神仙才是永远占据高位的那个,没想到啊没想啊,就连这看着柔柔弱弱的凡人女子,竟都有一副能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狡诈心肠! 霎时间,不知多少曾暗暗向往仙凡恋的神仙们,在无声中彻底死心了—— 连才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凡人都能有这等心计,就算自己活了千年万载又如何? 要阅历有修为,要脑子有修为,堪称除了修为啥都没有…… 真遇上有心计的凡人,也就是被人忽悠着掏心掏肺(物理版)还傻呵呵自我感动的下场! 一时间,神仙们虽仍是不用正眼看红燕,但那背后的情绪,却已然从不屑一顾,转变为隐含恐惧的避之不及了。 ——嘶,区区凡人女子,竟恐怖如斯! 可怖!可怖! 这也就导致了,不多时,红燕周身一圈,便悄然露出了一片真空地带。唯有嫦娥,还立在她身前一动不动。 顶着众神或钦佩或不解目光的嫦娥:“……” 嗯……怎么说呢? 有芜此前的暗示,对于红燕的本性,她其实早有心理准备。 只是嫦娥没有想到,明明计谋堪称成功,红燕其实也可以在未来步入仙门后徐徐图之,但她竟能这样果断坚决地在此刻和杨嘉坦诚事实,了结因果。 这份当断则断的心性,实在是有些出乎了嫦娥的意料。 目光微微下垂,端详着红燕平静的神色,她问:“你知不知道,既然当初杨嘉为你剖心取血乃是源于你的算计,那么,天庭本要因他救你时动用旁门左道之术而降下的雷霆,也要由你这个幕后黑手来承受了?” 眸色微深,嫦娥想不通——以红燕的聪慧,不该意识不到暴露这点,将会为自己招来本可以躲过的天庭惩罚。 而以她的心性,也不该在有如此风险的前提下,还愿意行此险招。 若只是不想被杨嘉的心头血所操控,红燕分明可以在习得剖心喂血法术后暗中将血取出来丢了;若只是不愿欠杨家人因果,也可以在下凡后接济彼时没了云华无依无靠的杨家众人…… 怎么看,都比此刻在众目睽睽之下骤然揭露真相,和杨嘉撕破脸,也给天庭众神们留一个狡诈的印象,来得好上太多了。 或许是她脸上的不解之色太明显,红燕挺直脊梁,嗓音无悲无喜:“欺瞒,亦是因果。” “代我受刑,更是因果。” 哦,懂了。 嫦娥恍然——她这是宁愿背负骂名,也不愿沾上一丝一毫的因果,免得有碍日后修道啊。 宁失一时名声、受天雷之刑也要了断因果谋长久安宁,当机立断,是个狠人。 而就在嫦娥感慨之际,玉帝怒气冲冲的声音已经穿越过殿外隐隐泛起的轰隆雷声,从身后遥遥传来:“上清天医院速速出来个神官!立刻给他二人剖心!此刻把杨嘉心头血放回去!立刻!” 不怪他气,大外甥即将成婚之时的雀跃心事,是曾在给他烧香时对他羞涩倾诉过的。婚后,大外甥还曾带着蜀燕娘一同为他上香。 玉帝清晰地记得,那时候的大外甥,有多么欢喜。 虽说如今恢复本性的云华自己不将这儿子当一回事了,但大外甥到底有他们灵石一族的血脉,又曾悉心侍奉于他的画像。玉帝自己对杨嘉,是有几分身为舅舅的怜爱的。 虽然不多,但是真的有。 是以,眼见大外甥竟被人这般欺瞒,甚至当着他的面红燕就敢对其冷嘲热讽,玉帝可谓是深深愤怒了。 都不用红燕再开口,他就饱含怒气地随意唤了一个医院神官上来,迫不及待地要将大外甥的心从那凡人女子胸膛中取走。 至于无心之后红燕的死活,他则是无所谓的。 就算此人死在了天庭,那也是她命中该有此劫! 当日她算计杨嘉之血后还能苟活至此,已经是莫大的机缘了! 最后,还是初出茅庐·无所畏惧的牛花在同僚们敬佩的目光下,全程顶着玉帝目光的死亡扫射,面无表情地为杨嘉和红燕做完了这场还血手术,还顺便将红燕被她自己戳了三个洞的心脏修复了一下。 待杨戬心疼地搀扶着杨嘉慢慢下了云床后,无视跌坐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红燕,玉帝端坐上首,目光缓缓逡巡过灵霄宝殿。 至此,关于云华私通凡人这桩三界首例仙凡恋的案子,就算审完了。 云华性情大变与凡人私通的缘由找到了,洗刷了她所背负的罪名。天庭也依据天条,大公无私地审判了他们的罪过。 此时,只要让天兵将涉案之徒押去受刑,就可以—— “启禀陛下、娘娘!小神有事启奏!” 忽而,一道陌生的嗓音横插进来,打断了玉帝就要宣布就此退朝的话头。 玉帝蹙起了眉,望向那声音的来处。 看清了打断自己之人的面目后,他不由微微一怔。 回忆了片刻,才在犄角旮旯的记忆里翻出那么点儿稀薄印象——“清清?” 想起了插话的神仙乃是清清,他对于自己的反应瞬间释然了。 虽说最初他和王母引清清上天之时,是对这三界之内都算得上珍奇超凡的灵河存在期盼与倚重之心的。 但多年下来,这清清之灵始终不曾显出什么威能。就连上了朝会,也往往是躲藏在人群中,从不会积极参与讨论三界事务,更不曾主动请命为天庭排忧解难。 长此以往,他日理万机,整日既要殚精竭虑忙于大大小小的政务,又要谨小慎微防着符元等仙的冷枪暗箭,自然不知不觉中就将这清清的存在给淡忘了。 要不是前些日子,女儿们在家宴上提起她们给新神们上课时,清清曾去旁听过,怕是此时他就要全然认不出她了。 因着对此神的印象着实寡淡,而她化作的身形又是女子模样,故而,玉帝将目光投向了身旁的王母。 哪知,身为女仙之首的王母,亦疑惑地轻轻摇了摇头。 面对着玉帝隐隐透着责怪的目光,王母眼底幽深,面上却适时做出了自知失职的歉疚之色,转而去问清清:“清清仙子,你有何事?” 她清晰记得,嫦娥定期汇报过的那些云华凡间经历里,不曾有一星半点儿涉及到了身在天庭的清清啊。 她此时跳出来,会是所为何事? 而丹樨之下,虽与她同殿为同僚多年,但却没有过多少交集的众神,也是面面相觑,不知这整日不是冷冷淡淡不理会旁人,就是张口闭口捧天蓬的清清,怎么会有事要主动向玉帝和王母禀报。 ——没听说过她和云华长公主有什么交集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从此以后,每当天庭神仙邂逅了凡间女子,眼前浮现的,就是红燕那毫不掩饰的讥讽表情。 自觉遇到了真爱的神仙们:呜呜呜好可怕!我要回天庭!!! 第189章 天庭入职已久的老神仙们不知清清所为何事,公务员考试大典后新升入天庭的几位新神,却是眉心微动,似有所觉。 在广寒宫内上补习班时曾被清清挑中,做了她同桌的胡博闻——也就是险些为母放弃成神资格的母狐狸妖,狐狸眼中流转过一丝若有所思之色,躲在人群间缓缓低下了头。 曾被清清请教试炼中是如何能辨别并反杀渣男的牛花,和传授过她身为帝王可能会怀疑将军哪些行事的廿六,眸色也皆微不可见地一深,不动声色对视一眼后就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即将发生的场景。 而所有神仙的目光集中之处——清清深吸一口气,鼓足了所有勇气,如同在河底暗自排练过的千万遍一般,依依下拜,将额头抵上了地面。 地面冰冷的触感传上额头,她神思也瞬间更为清明,眉宇间暗藏几分决绝,沉声道:“小神深负天恩,愿自首谢罪!” 抛下这样一句开场白后,在神仙们哗然一片的惊疑目光下,清清仰起头,无视天蓬元帅悚然一惊后愈发阴沉的脸色,有条不紊地将当初她和天蓬醉酒后从瑶池一路嬉戏至南天门,而后给了老龟仙们逃窜之机一事和盘托出。 说到最后,她再次俯身下拜,沉声谢罪:“云华长公主之所以有此一劫,正是因当初小神与天蓬元帅嬉戏时,卷席着天河水族向南漫延,使得老龟仙们能够接近南天门逃出天庭,又惊动了在斗牛宫坐镇的长公主,才有此后一切。” “小神自知罪孽深重,还请陛下、娘娘责罚!” “你——”还不待玉帝和王母对清清的骤然自爆有所反应,武将队列中,赫然传来一声怒喝,“你胡言乱语!” 天蓬再次出列,满面怒火难遏地瞪着清清。 这么些日子过去,他实在没有料到,清清竟会在今日大庭广众之下陡然发难,还将事情直接捅到了玉帝和王母面前,不留有半分容他转圜的余地! 明明将这件事闹大,对两人都没好处。且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日天河畔二人撕破脸,清清言辞间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的。 既有这层觉悟,为何今日她竟会如此不管不顾,就这样拼着自己也被责罚的后果,也要拉他下马?! 瞧着一脸坚决等待玉帝治罪的清清,天蓬只觉这女人果然是疯了! 脑海中被震惊与骇然充斥,与此同时,他心底里也隐隐升起了几分不祥之感。措手不及之下,竟再想不出任何反驳清清的话来。 毕竟,在天蓬一直以来的印象中,清清就是个怯懦又无知的仙子,虽明明有作为清清之灵的独特优势,却能被他轻而易举忽悠得不思进取到甘心为他所利用,丢了自己权柄的同时还为帮上了他的忙而喜不自胜。 多年来每次看着清清心甘情愿将功劳让与他时的模样,他都不由感慨,这般无能蠢笨的清清,实在是太好拿捏了。 而这么多年以来,享受着她的痴情崇拜,天蓬飘飘然之余,更是不会将她放在眼中,以为凭她几乎不存在的胆色和手段,能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 故而,几个月前与清清撕破脸,发觉清清非但不曾振作精神修炼或拉拢水军中兵士,反倒自甘堕落与那些初入天庭的新神们一起上嫦娥开设的那劳什子天条法律课后,他就彻底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就凭清清和那些新神的修为,怕是加起来也不是他一合之敌。她要是想指望靠那些新神来对付他,那就别怪他这老前辈教教新神们该如何做神了! 因着对清清和新神们修为的不屑一顾,兼之现今封神劫将起,截教众仙闭门修炼无法再调出人手协同天兵镇压水妖,又有月合老人不时冒出来对他威逼利诱…… 多重缘由之下,忙成一团的天蓬对亲信打探来的清清近况嗤之以鼻地一笑后,就几乎都要忘了还有她这么一码子事,更不曾再耗费精力去想如何应对此时这般突发情况。 事实上,他也从未预料过会有今日这番变故。 立在大殿上,天蓬脑海里几乎是一片空白。清清倔强坚决的侧颜映入眼中,他却再没了从前能将此女玩弄于股掌之中的闲适得意。 嫦娥静静立在不远处,打量着天蓬的呆滞神色,不由唇畔微勾。 果然啊,这等欺软怕硬之辈,但凡他们欺辱的对象敢于反击,就会发现这些人不过是土鸡瓦狗,色厉内荏的表象下是不堪一击的脆弱。 他之所以敢招惹清清,不就是因为拿捏了清清初初诞生灵识时无知又怯懦的性格么? 就像前世末法绝境时代凡人们说的那什么“恋.童.癖”一般,自知自己没有能力操纵成熟厉害的人,于是就将变态扭曲的心理发泄在难以反抗他们的幼童身上。 包括前世他醉酒后敢于闯入广寒宫调戏自己,不也是看那时的自己法力低微还无权无势,以为自己不敢反抗、不敢将事情捅出去,才那般肆意妄为的吗? 否则,分明都喝醉了,天蓬怎么还有脑子知道不能去惹法力高深的王母、九天玄女,不能去惹背景深厚的斗姆元君、七位公主,偏偏绕过正和他同在瑶池的她们,大老远跑到自己的广寒宫? 唇畔浮上一丝冷意,想起上一世哭喊着被贬下天庭的天蓬,嫦娥眸间划过快意之色。 可惜他没有想到,她嫦娥虽法力低微又无权无势,却也不是个能任人欺凌的软弱性子! 拼着名声不要,她四处奔走躲避,终于引来了纠察灵官的注意,将此事上报给了玉帝和王母。 若非太白金星李长庚多事为天蓬斡旋,他就要按天条被当即处决了! 饶是如此,最后在自己和王母的坚持下,也让他硬生生受了两千锤,直将他打得皮开肉绽筋骨尽断! 想起前世那血肉模糊化作原型的猪妖,嫦娥盯着天蓬的双眼眸光微闪,等着看这次他是否还能如何厚颜狡辩。 上辈子惹了自己,他还能留得此身,更有之后成为净坛使者的机缘。可这次牵连上云华,这位玉帝的心腹和亲妹妹…… 嘴角微翘,带着几分看好戏的心态,嫦娥闲闲地想——就不知道,玉帝还会不会有肚量能“宽宏大量”地暗示李长庚去救他一救了。 此时的天蓬则全然顾不得嫦娥和其他神仙是如何看待他的,尚且还有几分发懵的脑子刚刚转回神来,狠狠瞪了清清一眼后,他就立即转身对着玉帝拜下。 随后,他脸上摆出一副深受侮辱的委屈模样,叩首叫冤道:“陛下明鉴呐!这清清仙子分明是对小神爱而不得,被小神拒绝后由爱生恨,才如此攀咬污蔑小神!” 清清的指控,他绝不能就这样承认! 强自镇定几分后,天蓬意识到,要是没有牵连云华长公主下凡这件事,他与清清纠缠的往事着实算不上什么。 毕竟他一向小心谨慎,几乎不曾为儿女私情延误公务,更不曾留下什么和清清交往的确凿证据。若只论他与清清之事,他大可将一切推脱为一时糊涂,甚至可将罪名栽到清清身上,说是她迷惑引诱了他。 如此仅有清清一家之言,就算天庭要治罪,依照天条,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也无法给他判下多么严重的罪名。 但要是再加上云华长公主的事…… 暗暗抬眸觑向玉帝,然而隔着冕旒实在窥不清玉帝神色,天蓬心下不禁一沉。 就怕玉帝为了再给云华长公主脱罪,又或者是迁怒于他,故而从严处置…… 不出他所料,面对着他的推脱叫屈,玉帝却是先置之不理,转而去问云华:“云华,清清所言可属实?” 闻言,天蓬立即转头望向云华,眉目间藏着几分隐隐的乞求之色。 适才为了帮她减轻罪名,他亦有出言相助。只盼此刻,云华长公主不会反过来落井下石啊! 曾在疆场并肩作战多年,云华轻而易举便读懂了天蓬的表情,不由双眉微蹙。 到底是有几分交情,就这样置天蓬于死地,她也未免会于心不忍。可倘若说谎帮他遮掩,则着实有悖于自己的处事原则…… 沉吟半晌之后,她神情严肃,如实禀报:“小神只知当初天蓬与清清确实曾酒后嬉闹至斗牛宫外,那时小神正欲捉拿天蓬来向陛下禀报,就听闻老龟仙们闯出南天门之事……” “至于这两件事是否有所关联,小神并不知其中内情。” 这几句话,云华未曾掺有半分虚假妄言。 或许是因恢复了一颗神心,她此时神思格外清明,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也历历在目。 回忆起了当时的情况,正踌躇于忠义之间的云华也不由松了口气。在她的记忆中,天蓬醉酒后和清清接近斗牛宫是实打实不可否认的,但当时她还来不及捉住他们,就为捉拿老龟仙们之事而下界了。 故此,天蓬与清清之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确实是一概不知。 而老龟仙们下界是否与天蓬、清清有关…… 这就更非她能知晓的了——老龟仙们闹事之时,她还身在斗牛宫内,哪里能知晓不算远但也不绝至于近在咫尺的南天门是个什么情况? 要想知道清清之言是否属实,恐怕还要看老龟仙们的回答。 这一层不止云华想到,不多时,大殿上的神仙们就纷纷转身,将目光投向了跪在地上的几只老龟仙们。 而这些在押送过程中太过聒噪总想蛊惑人族女仙们将其放走,最终被芜统统铁面无情地塞了一团麻布在口中的老龟仙们,此时皆一改上殿后自知死定了的摆烂颓废模样,正疯狂甩着脸示意一旁看押他们的金甲神人给自己摘掉麻布。 老天爷啊! 老龟仙们双目放光,神情振奋——逆风翻盘,在此一举! 作者有话要说: 老龟仙们:感谢清清仙子送的脱罪大礼包一份~ 第190章 “呸呸呸!” 在金甲神人的帮助下,老龟仙们迫不及待吐出口中麻布,而后根本顾不上天蓬元帅几乎是明晃晃射出杀意的眼神,就开始了一番唱念做打,企图把锅一股脑全甩给天蓬。 笑话! 要是平时他们这些只能在他手下做事的小神自然不敢得罪天蓬,但此时都生死攸关了,谁还在乎他怎么想? 先把自己撇出去才是当务之急! 只见本就跪倒在地上的老龟仙们四脚并用滚爬到阶下,一边齐刷刷向上首的玉帝“哐哐哐”磕头,一边哭丧着脸争先恐后地叫冤:“陛下!小神冤枉!冤枉啊!” “都怪那天蓬元帅贪杯喝醉了酒,强拉着清清仙子跑到了南天门!” “小神们都是被天河卷席至南天门的!回过神来早就在南天门之外了,怕受天庭责罚,才一时糊涂逃下凡去的!” “还请陛下明鉴,陛下明鉴啊!” 此前在凡间先是忙于在云华手下逃亡,后是急于逃脱阐教监禁,老龟仙们从无时间与精力去回想当年之事有何蹊跷。此时他顺着清清方才的分析说下去,竟是越说越觉得她言之有理,甚至把自己都说得委屈上了。 抽抽鼻子,他想到这些年沦落凡间不仅没像想象中一般称雄一方作威作福,反倒日日夜夜担惊受怕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会的落魄日子,只觉自己就是天庭最大的冤种。 几只老龟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他们涕泪横流地为自己分辩:“想小神们在天河侍奉多年,一向安分守己。若非他从中作梗,小神们如何会头脑发昏,放着沐浴天恩的天大机缘不要,犯下这等大错?!” “何况天河水族长年随水兵下凡镇压妖邪,有那么多次逃离天庭的机会……要是小神们早就怀有异心,为何不趁无人注意时下凡,偏偏要在天蓬元帅、云华长公主和清清仙子三位上神眼皮子底下顶风作案?” 说罢,他们再次大力将脑袋砸到地面上:“陛下!小神自知罪孽深重必受惩处,但就和长公主一样,都是为奸人所害啊!” “还望陛下明鉴,还小神一个清白啊!” “唔……”瞧着老龟仙们这情真意切的悔恨模样,再思及他所说的话,玉帝微微沉吟。 是啊,为了镇压凡间水族妖孽,老龟仙们下凡次数不少。倘若他们有心反叛,大可趁下凡之时偷偷潜逃,何必在南天门大张旗鼓闹事? 且他们要是早有异心,总不能这满朝文武都看不出来啊…… 如此想着,他目光不由投向了文官行列中的纠察灵官。 突然被CUE的纠察灵官原本还心不在焉地看着戏呢,此时接收到玉帝的疑问目光,登时一凛,连忙出列垂眸禀报,确认了老龟仙们的说辞:“小神确实不曾察觉老龟仙们有异心。” 唉,他也没办法的,相信天蓬是能理解他的。 其他神仙还好说,可偏偏老龟仙们提起了他。这监察众神正是他份内之事,要是他现在为了保下天蓬言辞含糊说个什么“啊我也不知道啊”,当庭玉帝就能治他个渎职的罪。 没法子,死道友不死贫道,只能先委屈下天蓬了。反正他债多不压身,也不差这一项两项罪名了…… 如此琢磨着,纠察灵官眼底愧疚之色尽消,对着天蓬爱莫能助地勾勾唇,越发心安理得地想自己如实汇报才是秉公职守呢。 这下子,有了老龟仙们和纠察灵官的补刀,天蓬的罪过可谓是明晰了许多。 玉帝当即一拍扶手,凝眉呵斥他:“天蓬!事到如今,你还要再作何狡辩?!” 好哇! 原来都是因他这头蠢猪坏事,才害得云华下凡! 这下子可算是找到罪魁祸首了,玉帝眸中杀意腾腾,立刻就要启唇—— “陛下!” 听着殿外那一阵阵连绵不绝的轰隆雷鸣,天蓬就知道玉帝这是怒到了极点,然而就是因此,他才必须再试着狡辩一波! 否则要是叫玉帝在怒气最盛之时判决,还不知会给他判个什么永生永世不得好死的狠绝刑罚! 豆大的汗珠一颗颗砸落地面,天蓬连连叩头,“咚咚咚”的声音比之老龟仙们三颗头磕得还要密集响亮:“陛下明鉴,老龟们这是为了逃脱责罚,才要将罪名推诿到小神身上啊!” “就算他们被天河引到了南天门外,可他们身有法力,大可以自己回归天庭。逃出南天门,终究是他们自己所为啊!” “何况,操控天河的不是小神而是清清仙子,即便有罪,小神也只是疏忽之下未看守好清清的罪过啊!” 将罪责尽数推诿到清清头上后,他眸中闪过一丝决绝,动作骤然一停,咬咬牙,道:“陛下,小神携万千水军镇守天河,长年兢兢业业不敢懈怠。还请您明察秋毫,否则,无凭无据就听信叛逃妖孽之言,可就太令小神寒心了啊!” 殿外雷声倏然停歇,玉帝双眸一凝,落在天蓬头顶的视线杀机迸现。 “令小神寒心”? 呵! 天蓬这哪里是在说他会寒心,分明是在用他麾下的天庭水军来威胁自己! 听懂了天蓬这话中深意,玉帝控制着灵霄宝殿外的雷霆暂息,心中的怒火惊雷却翻涌不止。 好哇! 好一个天蓬! 这就是他的水军元帅! 分明是自己犯了错,竟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放肆,拿他麾下水军势力来压朕! 大掌几乎要将玉扶手捏碎,然而就如同要强压下殿外滚滚雷霆一般,玉帝心知,自己也必须压下心中怒气,为大局着想。 天蓬之所以敢拿天庭水军来要挟自己,就是因为他知道此时天庭人才稀缺,除他之外无人可掌控水军斩妖除魔,才敢如此猖狂。 可天蓬敢拿此事冒险,玉帝却不可将此事置之不理。天庭之内如何内斗皆是小事,镇压妖邪守护三界安宁才是重中之重。就算天蓬以此事要挟他,他也必须保持理智,不可为一时之气而置苍生安危于不顾。 如此忌惮之下,他眸色渐深,鼻中缓缓喷出两股闷气,紧盯着天蓬头顶,冕旒后的脸色越发阴沉难看。 哼,果真是前庭留下的妖将,真到了关键时刻便暴露了本性,全然不知何谓“以大局为重”! 且待来日,等有了更合适的人选,他第一个就要办了他! 内心痛骂几句,良久之后,玉帝终是沉着脸启唇,不甘心地打算先将此事暂且压下,只对天蓬小惩警示一番:“天蓬所言——” 但清清既然鼓足了勇气要告发天蓬,前期还做了那么久的准备,又如何甘愿叫天蓬这般就轻易逃脱了呢? 何况方才天蓬还要将罪责全部推到她头上,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再念什么旧情,对他手下留情了! 暗自冷笑一声,清清再次叩首而下,“哐”得一声打断了玉帝的话头,也再次将大殿之上所有神仙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眸中毅然之意更甚,她却没有急着说话,而是掏出一张仙锦,双手奉向了引奏仙童的方向:“还请陛下看过此中记载,再行定夺!” 待引奏仙童快步将仙锦呈到玉帝手上后,清清深吸一口气,慨然道:“小神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陛下、娘娘谅解,只盼戴罪立功,以偿二圣恩情。” “孰料这些时日竟叫小神发觉,天蓬除了曾牵连云华长公主,还犯下过如此累累罪行,简直罄竹难书!” 说罢,她就如数家珍地,将那仙锦上记载的天蓬罪行,什么克扣军饷、暗夺军功、排除异己,乃至于引导水军只知他天蓬元帅而不知玉帝、王母,帮勾结下界妖孽的属下瞒天过海,统统报了个遍。 这下子,莫说玉帝是越听越气恼,越听越忌惮,越听越觉得天蓬是不能留了,就连大殿之上的神仙们,也皆是闻者咋舌,止不住地议论起来。 便是始终对玉帝怀有异心的月合老人听了,都禁不住瞠目结舌。 这天蓬整日拒绝他的招揽,他还以为他是多不愿沾染是非,哪里想得到,合着这只猪妖自己身上早就沾了一身泥了! 难怪他甘于守着现在的天庭也不愿复辟妖庭,要是在昔日的妖庭,众妖之中大能迭出,哪轮得到他一只猪有这等弄虚作假操纵风云的好事?! 而越听到后面,尤其是听到清清吐出的某几个名号之后,饶是月合老人,也不禁神色肃穆起来。 若说会对下界造反的妖孽网开一面,不止天蓬,他手下小仙遇上之时也未免会有所纵容。 不管怎么说,都是当年在妖庭一同奋斗过的兄弟,此时立场亦是相同。不过是一明一暗各自努力,哪里就会为了明面上的仙妖之分真打得赤头白脸的。 但月合老人听着,其中有些名号可是连他都不知的存在,那定然就不是当年的妖庭同僚,而是货真价实的妖孽了! 这可就比他还不要底线了! 眼底浮上些许鄙夷之色,月合没想到,就是天蓬这个总是说他折腾不休的猪,竟还不如他懂得什么叫以苍生为重。 这么多年,他与符元仙翁就是不愿为一己私心搅得天下大乱,才会安于留在这天庭走争权夺势的内斗之路,企图通过兵不血刃的方式夺得权柄重现妖庭光辉。 哪料得到,这总是言之凿凿指责他们顽固守旧的天蓬,却是个为小情小利忘了大义的无耻之徒! 从鼻孔中哼出两声冷笑,月合老人不屑一顾地转过头,懒得再看天蓬一眼。 而天蓬听着清清将他这么多年都不敢为人知晓的隐秘之事骤然揭露,甚至梳理出了脉络清晰的时间线,还附上了种种能够定死罪名的证据,张口结舌的同时,脸色也越发震惊恼怒。 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双目中几乎要喷出三昧真火来,他愤然之下从地上直射而出,冲着清清的方向就甩出九齿钉耙:“贱婢尔敢?!” 作者有话要说: 月合老人:我虽然争权夺利,但我也是个有底线的妖! 第191章 天蓬竟动用了他的九齿钉钯?! 霎时间,听闻清清告状后窃窃私语的众神瞧着那火光烈烈的钉钯,纷纷噤了声。 廿六不知老神们为何忽而神色凝重起来,眸光微闪,低声请教站在自己前列的九天玄女:“玄女娘娘?” 九天玄女瞟了廿六一眼,对这个自己在公务员考试大典时就青眼有加的后起之秀,她自不会吝于指点几分,遂也压低了声量为其解释起来:“你上天不久,不知这九齿钉钯的来历。” “此宝全名为‘上宝沁金钯’,据说是当年——”顿了顿,她却是没有明说,而是将手指指向八景宫的方位,“那位亲动钤锤,火德星君操纵火势,再请了五方五帝、遣了六丁六甲为之护持,打造多年,方有而今这般神器。” “你看那钉钯明光耀耀,那是其上锻有九齿玉垂牙,再听那两侧环佩铛铛,乃是其间铸了双环金坠叶……” “哦?”廿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仍是有几分不解,“这般神物,是如何落到天蓬元帅手中的?” 她虽上天不久,但经过嫦娥仙子等师傅的补习,关于三界的基本常识还是有的。九天玄女所指的方向里,能叫她堂堂上神都不敢轻易提起的存在,唯有老子圣人的行宫八景宫了。 可这钉钯既然出自老子圣人之手,按理来说也应当由其徒子徒孙所持,如何就落到了天蓬手中? 也未曾听闻,这天蓬和圣人还有什么干系啊? 还以为是自己忽视了什么细节,廿六眉宇间更为凝重——若是天蓬竟有圣人为靠山,那今日清清怕是…… 幸好,九天玄女的话打消了她的疑虑。 心知这小新神是想多了,九天玄女微微一笑,摇头解释:“并非如此,只是当初陛下敕封天蓬为水军元帅时,将此钯钦赐与他而已。” “原是如此,”听到这里,廿六稍稍松了口气,只是见众神神色仍旧严肃,她不禁问道,“就算这法宝来历非凡,咱们殿上诸位神仙亦是神通广大,绝不至于畏惧于他,又为何面色如此凝重?” 九天玄女双目紧紧盯着甩出九齿钉钯后也向前飞身的天蓬,轻轻一叹后,眉宇间并未释怀半分:“天蓬今日,是难逃重罚了。” “往日灵霄宝殿上大家虽也免不了在争论之时动用法宝,但动手之时其实皆心中有数,掏出的多是些看着威势赫赫实则徒有其表的小东西。毕竟此地乃是天庭朝议大殿,哪能真容得大家如此放肆?” “但天蓬这钯,可是个真家伙!”说到此处,她目光转移向烈焰中翻涌着阵阵凶戾气息的钯上玉齿,语气中难掩跃跃欲试的兴奋,“你看这钯出浑似龙爪乖张,威势与凶煞之气并存,正是随天蓬征战沙场杀出来的结果!” “据我所知,它曾随天蓬翻江倒海掀翻了孽龙、怪鼍,亦曾随他穿山越岭抓碎过虎妖、狼精……乃是一柄当真见过血的杀器!” 廿六被她口中种种描述也带得心潮澎湃,不由双目烁烁追踪着一路追在清清身后的九齿钉钯,振奋又憧憬地感慨:“如此说来,果真是一柄神兵!” “可不是,”九天玄女淡淡一笑,目光划过天蓬身上,将他的一招一式收入眼帘,再开口后话音里却夹杂了几丝遗憾,“可惜啊,落在他手里,倒是有几分明珠暗投了。” “逞凶斗狠有余,招数章法不足……” 廿六也点点头,顿了顿,又试探着请教:“或许是因他此时气急败坏,才一时乱了阵脚?怎么说也是堂堂水军元帅,不应只是这般水平啊。” 摇摇头,九天玄女并不太赞同:“为将者,本就该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心性。从他贸然动用神器的一刻起,就证明了他的上限。” “不过……”想了想,她也不禁喟叹道,“清清方才那一套套证据,几乎将他钉死在了耻辱柱上。无论谁与他求情,想必也都免不了他的刑罚。这般情形下,他发狂,或许也是明知难逃一劫,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只是…… 眸色微微一深,眼神悄然移向了老神在在不言不语的太白金星李长庚,和手持降妖杖却仍旧静立旁观的卷帘大将,因有廿六和诸多神仙在侧,九天玄女到底没说出自己的疑惑。 ——天蓬元帅这般目无法纪咆哮公堂,玉帝竟不下令将他捉拿? 就不怕这货真价实的杀器,真将灵霄宝殿掀翻了去? 而被她暗自揣测心思的玉帝,此刻俯视着下方的一场闹剧,则是眸色莫名。 最初见天蓬祭出了上宝沁金钯倏然发难,他勃然大怒之下确实有意要调兵遣将将其拿下的。然而在察觉了清清的行动后,他神色一动,止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旨意。 上宝沁金钯不止有九齿玉钯寒光烁烁令人见之生寒,挥动之间其上亦有烈火炎炎摄人心魄,是叫许多妖魔闻风丧胆的制胜关键。 可就在清清接连扭身躲过几次天蓬的袭击,天蓬气恼非常催动钯上烈火之时,却见清清这个此前本一味躲藏似乎柔弱仓惶到了极致的仙子,竟骤然反身化作水流,径直迎上了那来势汹汹的火焰! 烈火熊熊,宛若巨龙吞吐山河气势浩大;清河潺潺,恍似轻纱飘摇天地风姿渺然。 这两者对上,任谁看了,都不觉后者能是前者一合之敌。 但偏偏这超乎了所有人预料的场景就这般在眼前发生了—— 清凌凌的水波缠绕上火龙锋锐无比的爪牙,以无比温柔的姿态贴近了火焰化作的每一寸龙鳞。 而后,就在众神眼皮子底下,那看上去气焰嚣张的火龙,竟就在水波之中缓缓消散,无声无息间就不见了踪影。 唯剩一片水火交融后蒸腾出的茫茫水汽,证明着一切并非大家的幻觉。 玉帝眯起了双眸。 这一招,比他预想的那一招还要出彩! 他在捕捉到水波缠绕上火龙的痕迹时,本猜想清清会以水流为绳索,先将火龙爪牙束缚住再徐徐图之。不料,她竟直接将一整只火龙覆灭了! 虽说水克火本就是常识,这等招式对于天庭众神而言也并不算多难。但由清清施展而出,可就让他有几分诧异了。 当年,王母遣清琼去教导刚刚化形成仙的清清时,他们对她是抱有一定期望,希望这个三界也算珍奇的灵河化形之仙能带给天庭水兵脱胎换骨的变化。 孰料这么多年以来,在天蓬汇报的水军战果中,清清却往往是以一个辅助的角色出现。 玉帝听到的,多是她在后方如何帮助天兵天将掩藏行踪遁入妖孽水下巢穴之中,居然从不曾听天蓬提起过她有何亲身上阵的战果。 兼之这清清自己也总是低调行事,不只从未主动请缨要上阵杀敌斩妖除魔,也没有显露过多少厉害的神通本领。 长久之下,他和王母就渐渐打消了对她的厚望,只将她当做一条可有可无的河罢了。 是以现下她这般一回手,莫说殿下众神,就连玉帝也不免有几分讶然。 ——这般操纵精妙水势的能力,可不是个普普通通的小神就能做到的。 忖度几瞬,他微微侧过头,低声询问王母:“娘娘,你可知这清清……” 王母听懂了他的意思,但她同样对清清有这等战力之事一无所知,当下犹疑地摇摇头,有几分羞愧地回禀:“是我失职了,忽视了她。” 目光移向轻易击退火龙后欺身而上直面天蓬的清清,王母眸色闪动不定。 若说玉帝上一次问她,她还有几分委屈不满。那么这一次,不必玉帝问,她自己都为自己的大意而颇感遗憾了。 眼下比起玉帝,她才是手下更缺精兵良将的那一个。玉帝手下好歹有太白金星、云华、天猷等文武心腹,她此前一心辅佐玉帝,待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权柄也被他摄入手中时,才惊察自己同样没了多少可用的心腹。 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连自己几个女儿都要拉来当苦工,命她们协助自己处理瑶池事务了。只是女儿们虽聪慧灵秀,到底修为低下,大多更是不通武艺拳脚。 倘若清清这个女仙日后可用…… 思绪渐渐发散,王母盯着清清的目光,亦添了几分与玉帝类似的审视之意。 就这样,怀着种种心思,无论是玉帝还是王母,眼看着天蓬和清清越打越激烈,竟全都没有出言命人制止这场闹剧。 可他们有闲心旁观此战,身为局中人的天蓬,却觉自己越发难捱了起来。 携清清出征多年,他自以为在这天庭之中,自己敢说是第二个了解清清的,就再无人敢称第一。 但他没想到,就连自己,都被这清清的藏拙手段给忽悠过去了! 往日那只会被他踩在脚下送他御水而行纵横天地的清清水流,此时此刻竟千变万化,万种奥妙皆是他未曾见识过的模样—— 对上他当头劈下的钉钯,清清就瞬间由人形化作水花,比凡间的泥鳅还要滑不溜秋,轻易逃脱了他的袭击,让他蓄力一击转瞬落空; 在他攻击落空还未来得及蓄力再打之时,那水流就顺势盘绕到他脚踝,趁着他猝不及防之时狠狠一拽,若非他原形够重故而底盘够稳,说不得就要被她拉扯得摔个狗吃屎; 随后还不待他踉跄着稳住身形,那可恨的水流又如同云华长公主曾用过的白练一般,携奔浪涌潮之势向着他狠狠甩出直击面门,更是在他企图驱散水波之时径直掩住他眼耳口鼻。 一时之间,天蓬又是感官受阻,难以察觉清清行踪,又是险些窒息,几乎要呼吸不上来。此外,还得防着再有水花化作冷箭向自己偷袭而来…… 总而言之,天蓬第一次发觉,他曾不屑一顾的清清,竟是这般难缠! 千方百计才把那黏在自己脸上的水驱散掉,天蓬愤愤抹了把脸,目光不善射向从容收回水流的清清,喝问她:“这么多年,你竟都是在藏拙?!” 作者有话要说: 玉帝:好人才,朕的了! 王母:好人才,本宫的了! 第192章 “藏拙?” 似乎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清清正拨弄着臂弯间水形披帛的指尖一顿,侧过头斜睨了一眼天蓬恼羞成怒的模样。 而后轻轻一笑,满目不屑,冷冷道:“那可不叫藏拙,不过是为了照料你可怜的自尊心,才没叫你看出来我的真实修为罢了。” 自然,要是没有曾经与天蓬痴缠的那些时光,她定然能更上一层楼。但这可不意味着,现在的她,就会有多么弱—— 她可是先天灵水,即便长年沉溺于天蓬营造出的温柔乡假象,荒废了修行,但依她的资质,又怎么如旁人以为的那般修为低下? ——修为什么的,还不是只要在河底睡一觉,就自然而然地涨上来了? ——招式什么的,水波就是她的手脚,心随意动,可不就是轻而易举指哪儿打哪儿? 不过是不忍天蓬在自己面前自惭形秽,兼之被他忽悠得以为女子若想讨人喜欢就不可比男子强势,才刻意低调罢了。 啊,以前的自己,可真是傻得一塌糊涂啊…… 忆起自己曾经一心一意为他着想的痴心,清清眸光转寒,裹挟着徒耗青春的浓重悲哀,冷冷划过了天蓬这无耻之徒的无耻嘴脸。 那目光里不加掩饰的嫌弃之色,简直明晃晃将“和你纠缠多年真是不值得啊”的感叹写在脸上,登时就刺痛了天蓬本就极为敏感脆弱的“幼小心灵”。 再加上察觉了众神听了清清之言后投来的古怪目光,尽管极力去忽视那诸多目光里明晃晃的轻蔑鄙视,他脸颊上仍是不由升起了几分火辣辣的疼。 咬咬牙,恼羞成怒之下,天蓬对着清清高高举起九齿钉钯,双眸透出狠戾之色,恨声道:“那就看看,咱们到底谁更胜一筹!” 撂完狠话,他眸中厉色闪过,玉齿上寒光烁烁,向着清清面门就当头劈下! 与此同时,天蓬法随心转,施展御水之法直逼清清,只为令她无法再化作水形轻易逃脱袭击! 但清清本也没打算躲。 素手一扬,数百道水箭骤然飞出,疾驰至九齿钉钯前,“叮叮当当”一阵清脆密集的撞击声后,成功缓住了天蓬的攻势。 可这一招,并不只有这一个目的。 借着天蓬被密密麻麻又时隐时现的水箭扰乱视线,两条水波化作的白绫已悄然飘拂而出。 大殿一旁,和众神一齐避至侧边,给他们让出战场的嫦娥双眼发亮。 自上次与太乙真人在东海之上一斗后,她便开始独自摸索这以长缎为法宝的战斗方式。之所以独自钻研,并非是她不想与人探讨,而是不知可以问谁。 她所知的天庭会这般作战的神仙里,唯有云华她较为熟悉。只是碍于当时云华还在凡间不可动用仙法的情况,她无法去寻云华讨教。 却不想,原来清清也有此招式! 霎时间,嫦娥就提起了兴趣,一刻不落地观察了起来。 与她以月光为绸不同,清清乃是将水化绸,别有一番玄妙。 例如,水绸虽不似光绸轻巧灵活,然携着沉沉水势,却有浪卷潮涌的浩浩汤汤之象;虽不如光绸耀眼刺目,然盛着幽幽水色,则有潭深渊冥的难以捉摸之感…… 就见清清纤臂轻轻拨动,便将水绸舞若滚滚浪花,奔涌之间气势磅礴,挥似层层涟漪,光影之下暗藏冷锋。 而随着九齿钉钯被白绫一次又一次时重时轻地击中,其上双环金坠叶登时脆响阵阵连绵不绝,玉齿上烈火亦是如微萤遇疾风,光焰微弱忽明忽暗不知何时便要被打灭了去。 就连天蓬,神色也逐渐从狠戾转为仓皇,气息紊乱之下招式更失章法。就连嫦娥这个只是粗通武艺的初学者,都能看出来他心已乱。 果不其然,又被清清追击了几百招,天蓬再维持不住原本的体面模样—— 腮边系带在他身体惶惶摇晃之时逐渐松散,连带着他头上金盔也摇摇欲坠,不复上殿之时的整齐端正。胸前丝绦被狠狠划过的水波割破多条,使得由其束紧的护甲渐次涣散,乃至有鳞甲从中脱落露出了天蓬再无护持的肉.身。 可想而知,天蓬既已暴露了弱处,清清又怎会轻易放过? 当下,她就操纵白绫并水箭,一股脑地冲着那处猛击而去,登时就把天蓬打得仰天喷出一口老血:“噗——” 嫦娥:“……” 有些嫌弃地挪动几步避开新鲜喷放的猪血,嫦娥将目光从脸色愈发阴沉灰败的天蓬面上移开,注视着越打越意气风发越神采飞扬的清清,双眸中异彩连连,为其骤然变身成强势形象震惊之余,心中亦不免感慨又欣慰。 那时清清几次三番为天蓬之事找上门来,她稍感烦闷之外,也不由为她自甘堕落情愿当天蓬身边的镶边陪衬而怒其不争,故而才和玉兔一唱一和半怼半劝了她一番。 还是见她被两人怼得怀疑人生,嫦娥才可有可无地随口建议她可以与新神们一起旁听天条法律课。 然而那时她仅仅是随口一提,纵然后来真在课堂上见到了清清孜孜不倦埋头苦学的身影,以及她追在新神们身后不耻下问的行为,也不曾多施加几分关注。 只因嫦娥并不敢相信,千万年来都被天蓬忽悠得昏头昏脑的清清,能在这短短几天的课上就觉醒出截然不同的自我意识,乃至能脱胎换骨蜕变为可以对抗反击天蓬的强势角色。 ——谁能料到,还真是她小看了三界英雄! 果然呐,璞玉就是璞玉,哪怕有淤泥不怀好意刻意靠近将其掩埋污染,一旦扫落尘埃拨开脏污表象,其中的金玉本质,便再不会被掩去光华! 清清今日,可真是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种种思绪一闪而过,嫦娥唇角微翘,将更多注意力沉浸在了观察清清的招式之上。 越是见过了非凡的人物,她就越要勤勉刻苦,汲取一切可用之物增强自己的实力。唯有如此,她才能有更多把握阻止末法绝境的降临。 ——焉知今日清清用过的哪一招,就能成为她来日化劫时至关重要的一笔呢! 如此想着,嫦娥连忙摒除杂念,更为认真专注地观察学习起清清的法术起来。而随着水绸一次又一次的飘然飞扬,她不禁目眩神迷,露出沉思之色。 她的光绸与清清的水绸,似乎大相径庭——前者轻灵摇光,后者沉重幽沉。如此思来,好像并无能够借鉴的地方。 但光与水,亦有着相通之处——二者皆有形亦无形,不仅色彩可随机变幻无常营造出重重幻梦,形状也能千变万化虚实不定令人难以捕捉…… 想着想着,嫦娥思绪愈加发散,渐渐地,便陷入了恍惚而又朦胧的玄妙状态之中。 不远处,云华似有所觉,秀眉轻挑,走到嫦娥身前,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在了身后。 不过此时众神目光皆被清清所牵动,倒是鲜少有神仙察觉了嫦娥的状态。 毕竟,比起只是目光略有几分恍惚的嫦娥,现下夺过九齿钉钯拿在手中把玩的清清,才是叫他们简直要惊掉下巴的存在! 要说方才么,在清清那一股又一股的连环水波攻击之下,天蓬露出了左支右绌的狼狈之样,众神虽微微有些讶异,仔细想来也觉还不算多令人倍感难解。 再怎么说,清清本象也是三界里独一无二的清清河,使出水象神通自然威力无穷,让天蓬一时之间难以招架也还说得过去。 然而谁知道,就在大家窃窃私语讨论战况,多笃定清清会继续施展水法,加大优势乘胜追击之时,清清竟自己换了招式! 就见水波化作的无色长绫悄然缠绕上九齿钉钯,借着天蓬未曾发觉又专心应对其它明面上的水波之时,陡然发难,倏然将九齿钉钯硬生生从天蓬手中扯了出来! 而还不待措手不及的天蓬回过神来夺回法宝,那钉钯就已被早有准备的清清接在了手中。 伸手抓了个空的天蓬落回地面,止住险些踉跄跌倒的步伐后,他稳住身子,阴鸷目光投向将钉钯杵在地上的清清。 片刻后,分明唇畔还挂着被清清揍出的血沫,天蓬嘴角却还勾起一丝不屑笑意:“我这上宝沁金钯可不是什么寻常法宝,你有胆子偷了它去,可未必能将它拿稳了!” 就算清清能发出沉重如山的水浪,但出招与承重本就是两码子事。且不提这些年来她是如何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凡有举重事物都要自己帮衬抬举的,单单瞧她那具清瘦柔弱的身子骨,天蓬就不信她能拿得起自己的法宝! 面对着天蓬的耻笑嘲讽,清清则是不以为意,径自抬手缓缓将钉钯从地面上拔起。 而后,在天蓬愈发不屑的目光下,她以极为笨拙的姿态,迟缓生疏地晃动起了法宝。 将清清的蠢笨姿势纳入眼底,天蓬只觉刚刚被她追着打的火气都消散了几分,转而胸膛中流过的是见她自取死路的舒爽之感—— 倘若她始终倚仗水法优势克制自己,自己恐怕还当真未必能反败为胜; 但此时她自己傻乎乎放弃了独一无二的优势,莫名其妙研究起了从未涉足的舞钯之法,那可就是自讨苦吃了! 两只硕大的眼中盛着满满兴奋与快意之色,天蓬抹了把自己嘴边鲜血,还算俊秀的玉面被血色沾染,透出几分歇斯底里的疯狂。 笃定清清定会自作自受出个大洋相,他也不急着夺回九齿钉钯了,反倒掏出来另一柄法宝,狞笑着举起砸向清清头顶。 ——“我倒要看看,这一招你可怎么接?!” 九齿钉钯她都未必能拿稳,更不要说举起它御敌了。 眼中尽显恶意,天蓬激动之下口里龇出两根锋锐獠牙,露出凶戾兽象朝着清清奔去。 ——这一次,她死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几千年来—— 天蓬:我是最强的!我是最厉害的!阿巴阿巴阿巴…… 清清:啊啊啊对对对嗯嗯嗯好好好…… 第193章 一柄血色长枪划破长空,刺穿还未消散的茫茫水汽,直奔清清面门而去。 可这枪再是去势汹汹,比之圣人亲手打造的上宝沁金钯,仍是弱了不止一筹。 廿六见清清脚下一点,从容不迫地向着身后翩然掠去,始终与枪尖保持着一段距离,为她担忧的心总算稍稍放回了肚子里。 这样,就算是清清来不及掌控手中钉钯,至少也有余力化水躲过天蓬袭击,不至于受什么重伤。 谁知,就在她眉目稍稍舒展几分之时,耳畔忽然传来一声低喝:“无耻!” 廿六:“?” 不解九天玄女何出此言,她对其投去一个疑惑眼神,怀着几分忐忑与忧虑,谦虚请教:“还请娘娘赐教……” 九天玄女目光盯在长枪枪头,此前并不曾有多少偏颇倾向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几分个人情绪,却是满满的厌憎嫌弃之色:“你看这枪头间悬挂的红缨!” 廿六寻着九天玄女的视线望去,只见那红缨随风飘扬,赤色招摇胜血,映在雪色枪身上更显耀眼灼目。 唯有一点古怪,便是那穗子起伏摇摆之间,竟隐隐散发出了一股浓重的恶臭腥气。 她双眉微蹙,猜测着说:“莫非是这长枪随天蓬元帅出生入死久了,红缨上沾染过太多妖孽的血,才……” “不,”九天玄女撇嘴截断了廿六话头,盯着天蓬,眼角眉梢尽是鄙夷,“要真是如此,我还要敬他是个英雄!” 她冷笑一声:“呵,这红缨上的可不是妖孽的血,而是凡间生灵的血,什么脓血、毒血、月.事血。说不得,还掺进去了什么唾沫、□□乃至粪便……可谓将世间千万种污浊之物混在一起,是三界一等一的恶心玩意儿!” “你仔细感受感受,就能分辨出来与寻常鲜血的不同。” 廿六听了,登时张口结舌:“啊?!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都说天神圣洁无瑕,天蓬搞这么多肮脏不堪的玩意儿,拿在手里不嫌恶心吗?! 而且他怎么说也是天庭的水兵总督,手中法宝竟会沾染上这些东西?! 他哪来的渠道啊?!没听说天庭将士还要拿这种法宝训练的啊!!! 种种腹诽涌上嘴边几乎要脱口而出,廿六克制着自己莫在震惊之下太过高调引人注目,但她的表情早已出卖了她。 九天玄女轻易便读懂了她的意思,顿了顿,神色古怪地为她科普:“天蓬能拿出这法宝来不奇怪,因早年有些妖孽会故意以此恶心天兵天将企图逃脱追捕,所以天庭确实会给将士们有此训练,也算是一种心性的锻炼。” 廿六:“……” 双目呆滞地盯着九天玄女,直至对方对着她无比诚恳又夹杂了几分同情地点点头,廿六崩溃了。 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天庭训兵还真会搞这么一手啊?!不会来日她也会遇到吧?! 虽然她以前当人牲时生存环境也很恶劣,时间久了山洞里不免充满了各种味道……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上天这几个月,她早成一个干干净净讲卫生的神仙了! 非必要,她真的不想重温旧梦啊!!! 决定了,回去就苦练身法,绝不能有被这种东西击中的一天!!! 惊恐地将目光转移向直直追着清清刺去的红缨枪,恍若透过这场景也看到了日后自己的悲惨命运,廿六手抚上心口,发自内心地感慨:“这一招,真是太恶毒了!” 起码十天——不!起码一个月,她都不要再和清清接触了! 她不要想起来这段回忆啊!!! 九天玄女好笑地看了看大惊失色的后辈,摇头轻笑一声,继续给她讲解:“不止是因此才说这招恶毒,还因这招很是克制清清,乃至于即便今日过后,甚至都可能为她留下长久的隐患。” “什么?”迅速从震惊中冷静下来,廿六严肃请教,“这是为何?” 据她所知,清清乃是水族,要是论到克制她,合该用些与土象有关的法宝、法术。天蓬这招固然缺德,但如何就能克制清清了? 九天玄女的视线移向了清清,见她虽在试图用九齿钉钯反击,但那生疏到一看就是在跟着天蓬招式现学现卖的动作,却只能勉强抵挡住长枪,还不知何时就会被天蓬发现破绽趁势刺中…… 顿时,她眸中也出现了几分忧色:“清清乃是先天神水,可谓至纯至清。正因此,才能成为妖邪的克星。” “但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她既然能成为妖邪的克星,自然也会有存在是她的克星——没有修为的凡俗生灵,他们身上的这些污秽,便是能够叫清清被污染得神通不存,最终沉沦至无间地狱之物!” “什么?!”放回肚子里的心立刻就提了上来,廿六瞳孔骤缩,惊怒之下顾不得成神后打算走的暂且蛰伏路线,当场就痛骂出声,“好生歹毒!” 九天玄女说罢,将清清有数次险险就要被刺中的全过程看在眼中,思忖片刻后,则是咬咬牙,沉声道:“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不能任由他们胡闹了!清清乃是天庭重器,要真是沾染上这般浑浊的凡间污垢,那从此谁来协助水兵出战?!” 就算清清的招式已经在这短短几句话间变得像模像样,简直是个进展神速的武学奇才,但刀剑无眼,天庭和三界都赌不起这可能性! 眸中闪烁着急切的光,她再无法压着性子顾及什么身为妖族女神要低调行事的准则,咬牙切齿地一甩袖:“他天蓬一只猪伤了,天庭有万千将士能替代他。可清清只有一个,三界再寻不出其它!” “天蓬真是昏了头了,为了点私情就下这等死手……清清年纪小不懂事,他也没脑子?!” 越说越急,九天玄女拂开还挡在身前傻乎乎看热闹的神仙们,满面怒火,当即就要掏出法宝来亲手教天蓬做人。 除她以外,亦有几个看出天蓬武器玄机的天庭武将脸色肃穆,眸色渐深,纷纷将手放在了乾坤袋口。 然而就在这时,“嘭”的一声响,从大殿一端传来。 而后,就见一道人影惨叫着倒飞而去,越过神仙们的头顶,重重跌落在地面,直将用料结实的灵霄宝殿砸得抖了三抖。 而那叫声之凄厉,简直闻者伤心见者流泪,惨不忍睹! 不知不觉凑成一圈看热闹,结果险些被猪砸的神仙们:??? 杀气腾腾的九天玄女也止住了脚步,目光从被打一钉钯得变出猪鼻子的天蓬身上扫过,迟缓转头,震惊望向清清。 “沙沙——” 天蓬的凄厉猪叫还在耳畔环绕,但此时此刻,众神心中,这方空间里他却再没了存在感。 反倒是那层层叠叠的裙摆摇曳过地面的婆娑之音,如惊雷一般轰隆隆传入耳中,将他们从呆若木鸡的状态中微微唤醒了几分。 饶是如此,此刻神仙们望着清清的目光,仍是透着不可思议的恍惚。 就见那一身紫裙的纤柔仙子,手上拿着一把比她身形还要高大的九齿钉钯,慢条斯理地朝此方行来。 直到她顿住脚步,近前的神仙们才如梦初醒,纷纷若无其事地转身,如流水般散向两侧,为此刻这场戏的两位主角留下更宽广的舞台。 只是一站定,他们就忍不住左看右看,与身旁同僚们面面相觑了起来。 我的天道啊!道祖在上!现下是个什么情况啊?! 难道今日一切种种不过是一场幻梦,否则怎么在云华长公主实际是被凡人心头血蛊惑这种荒唐事出来后,还能再有清清一钯打飞天蓬这种千古奇闻的诞生?! 脑子发懵地揉揉眼睛,这一刻,不知多少神仙开始怀疑神生。 但此刻,天蓬却无暇顾及其他神仙的想法,即便有几句怀疑他是不是以前一直在弄虚作假实际修为底下不通武艺的窃窃私语传入耳中,他也都顾不上去恼羞成怒呵斥那些妄自揣测背后说人坏话的鼠辈了。 艰难用长枪撑着自己站起来,他抹掉自己猪鼻子上被打出的两行鼻血,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你怎么拿得动我的钯?怎么能这么快就学会我的招式?!” 闻言,清清目光冷冷落在他脸上,手腕却是随意转动了几下,轻轻松松就将九齿钉钯挥舞得虎虎生威。 而后,才对他挑眉一笑:“我连装了几十万天兵天将的神船都载得起来,如何会拿不起区区一把钉钯?以前,不过是信了你说的什么女子柔弱才是美的鬼话,在你面前刻意伪装罢了。” “还有,你以为你的招式有多难学?千万年来都是如此,我早看得腻了!不过是怕你又自卑,才藏拙而已。” 见天蓬听到之后面色阴沉,她眸光则是愈发冷凝下来,提起钉钯就朝着严阵以待的天蓬大步流星而去。 “啪!” 一钯打断猪鼻子旁两颗獠牙,清清面无表情道:“故意诱导我向往男女私情,该打!” “咚!” 又一钯直接将还勉强维持人形的脑袋打回猪头:“辜负我的情义还冷嘲热讽,该打!” “嘶!” 再一钯抓过鼻青眼肿的猪脸:“贪得无厌欺上瞒下克扣军饷,该打!” “嘭!” 一钯砸在天蓬仓惶反身逃跑的背上:“为稳固地位夺人功劳排除异己,该打!” “当!” 一钯掀翻被打回原形的巨大黑猪:“纵容下属勾结妖孽威胁天庭,该打!” “轰!” 一钯冲着黑猪两条后腿之间就抡了下去:“辜负陛下和娘娘的栽培信任,该打!” 当凄厉的猪叫与鲜艳的血色骤然迸发,瞧着那脱离身体飞射而出的猪鞭,这一刻,不知多少男神仙仓惶躲避之时,也惊恐夹紧了双腿。 作者有话要说: 远在山间神庙看管灵詝功课的牧狐疑抬眸:嗯?不好!是谁要抢我三界第一阉猪好手的名号?! 第194章 沉默,是这一刻的灵霄宝殿。 身姿娇小的紫裙仙子手持九齿钉钯,独立于大殿之上,英姿飒爽,意气风发,衣摆飞扬,神威凛凛。 而当她下巴微抬,目光掠过之时,群神尽皆垂眸,敛气屏息,避其锋芒。 ↑虽然以上这两句话所使用的几个形容词组合在一起实在很是违和,但这就是此刻天庭的现状。 不怪神仙们不敢和清清对视,实在是今日她的表现,着实是骇人听闻,叫他们不敢置信呐! 若非没听说过她像云华长公主一样下凡接触过凡人,兼之修为不会是顷刻之间暴增的,大家简直要怀疑她也喝了凡人心头血了! 但正是因此,才叫神忐忑又惊恐啊。 一时间,不知有多少神仙开始冥思苦想,自己此前有没有当面得罪过这个自己曾以为人畜无害的小仙子…… 要是有的话,等下朝之后可赶紧准备份厚礼去赔罪吧,哪怕被她冷嘲热讽乃至捉起来按在地上打也得认了。 毕竟……谁都不想做下一个被当众暴打还实施阉.割手术的天蓬啊! 那真是丢脸又受伤,就算神体能很快恢复原状,可疼也是真真切切疼过了,最后还不是面子里子都没了! 如此担忧着,许多男神仙落在天蓬身上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又暗暗添了几分同情。 尽管如此,也没哪位勇士敢顶着清清的死亡扫视,出列劝说什么“都这样了清清仙子你就放过天蓬元帅让他死得有尊严一点吧巴拉巴拉巴拉”的讨揍蠢话。 更有一些看了云华仙凡恋经历后,蠢蠢欲动打算只和神仙谈情说爱的神仙,已经陷入了深深的心有余悸之中。 ——还好啊还好,在找个神仙之前先见识了这场面…… 不然要是到时候也倒霉碰上了这么个因爱生恨为爱痴狂的主儿,那可就不止是像云华长公主一样换了性情了,说不定都得被揍到直接投胎! 这就是和神仙在一起的弊端了—— 要是和凡人们么,自己若是变心了,大可以拍拍屁股飞回天上,怎么也不会被人追上来打。就算不好意思走,大不了等个不到百年凡人的阳寿就尽了,照样再也无法纠缠自己; 可和神仙有了纠纷,轻则像天蓬一样被暴揍一顿,重了则说不定会魂飞魄散还是中什么诅咒,总之是不死也得脱层皮的结局! 唉,这么一想,再看看天蓬那被揍到肿起一圈的猪头,几个神仙暗自在心底叹息一声,默默将蠢蠢欲动的心压了下去。 凡人有喝下其血影响性情的隐患,神仙有干仗丢人受伤的威胁,就算这男欢女爱再诱人,也得先有命才能享受啊! 还是徐徐图之,徐徐图之吧…… 长叹一声,他们掩藏起眼角眉梢的遗憾之色,敛眸低首,加入了殿上沉默的同僚们。 心灰意冷了,这场闹剧怎么收尾不关我事,爱谁谁吧! 最后,还是玉帝无奈扛起身为天庭之主的责任,打破了死一般的静寂,向下挥挥手,示意引奏仙童遣人把天蓬拖到一边给他换身整齐衣服。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尽快给灵霄宝殿施个几百遍清净诀,绝不能让天蓬身上刚才掉下来的东西留下一星半点儿的痕迹! 他可不想以后一开朝会,所有神仙都闻着一股骚味儿! 忍着恶心吩咐完了,玉帝就率先起身,迫不及待带着满朝文武逃离案发现场,哗啦啦流向了干净整洁气味清新的侧殿。 重新坐回上首,他若无其事地忽视了变回人身后躺在丹樨下哼哼唧唧奄奄一息的天蓬,视线落在握着把钉钯亭亭玉立的清清身上,目光复杂。 作为一个男神仙,刚刚目睹了天蓬被阉猪的现场全过程,要说他此刻直面清清没有丝毫心惊胆颤之感,那是骗人的。 要说他愿意天庭多出这么个一言不合就下此狠手的女神仙,那也是骗人的。 但作为玉帝——天庭之主,方才清清的表现,他看在眼里,却是思绪万千,心潮澎湃。 天庭人才匮乏是他多年来始终忧虑的大事,尤其是水军将领一职,让他耿耿于怀却又偏偏无计可施。 他虽一直看不上天蓬在自己和符元仙翁两股势力之间左右逢源的态度,更不喜他自以为聪明在暗中搞的一些小动作,但却也找不出更好的人选来替代这厮。 一来,武将终究要以修为高低为重。 寻常不是武将的神职,他若有心要换,寻个脑子清醒好使的修仙者教导几年也就是了。毕竟那群妖庭遗留下来的妖族旧臣早习惯了以力服人,才智上限不高,大多竞争不过心眼子多的人族。 可武将一职若要擢拔人才,势必要新人与旧臣来一场真刀真枪的比斗。倘若修为不足,可就不仅仅是人才送人头那么简单了,连带着他都要被扣上识人不明的昏君帽子。 所以,在寻不到一个能打得过天蓬的修仙者前,玉帝纵使对其有千般不满,也不敢随意提出换将。 二来,水兵总督需得精通水性。 事实上,除了天蓬以外,天庭并非没有修为足够的将领。如与其同为北极四圣的天猷、黑煞和真武,也都有一身非凡武艺。但水兵总督需得能够执掌水军入海捉妖,对水性的要求极为严苛,这就将这些人选拦在门外了。 按理说此神位由龙族这水中霸主担当最为合适,然而龙族自龙凤大劫后就身负无量孽果,天道能允他们在凡间当个一方海神、水神已是网开一面,绝不会允许他们再入天庭为上神。 其余水族虽可堪为兵,然因天生就会为龙族所克制,为防日后无力捉拿龙族妖孽,就也被剔除出了将帅的候选行列。 而人族生活在陆地之上,其中善泅者本就稀少,更难以比得过长年戏水的妖族。最后经过层层筛选,天庭的水兵总督这一职,才近乎荒唐地落在了天蓬那只猪头上。 回想起当初不得不憋屈着给他敕封,还要赐下上宝沁金钯的场景,即便过了这么多年,玉帝也还是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不过,此时此刻,他喉间的这根刺,或许是有拔下来的机会了。 谁叫清清除了文武双全之外,还本就是个货真价实的“水族”呢。本就是水,她又怎么可能会被自己淹死? 没错,比起什么龙族、天蓬,本就是水的清清,才是最适合当这个水兵总督的存在啊! 浓眉霍然舒展,玉帝望向清清的复杂目光里,淡去了一层骇然,露出了下面暖色的欣赏。 若是说此前清清要状告天蓬之时,他只是欢喜于拿捏住了天蓬一个把柄,并未将清清这个只是痴情不得回应就头昏脑涨因爱生恨,不顾颜面当众反咬前任情郎的仙子放在眼中。 那么当清清拿出了天蓬一桩桩违法乱纪的确凿证据,将其锤死进了被天打雷劈的未来,玉帝开怀之余,也不免讶异地分出几分注意力在行事缜密的清清身上。 能在天蓬的眼皮子底下打听出他这么多罪证,能找过那么多人证还不泄露丝毫风声打草惊蛇,能隐忍许久秘不发作直到此时致命一击,还能桩桩件件字字句句都触动了天条和他最看重的方向…… 一件事是巧合,这么多件,则定然是有意为之! 从那时起,玉帝就意识到,这个清清,是个可用之才! 而他也想好了,就算今日碍于水兵总督之位的特殊性只能对天蓬小惩一番,无法彻底将他从位子上拉下来。那么此后,自己也要暗中培养清清,争取让她在谋略高超之外再把武德提升得足够充沛,直到能打过天蓬那一日! 但玉帝没想到啊,自己都还没来得及完成后面的计划,清清就又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就在灵霄宝殿,当着一众天庭重臣的面,直接把天蓬给打回猪头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 “哈哈哈哈,”心绪愈发畅怀,觑了眼下方那仰躺在地俨然一副一蹶不振自暴自弃模样的死猪,玉帝是连装也懒得装了,直接大笑出声,对着清清颔首,“清清仙子有此修为,可真是给了朕一个巨大的惊喜呐!” 闻言,清清连忙低头答话:“陛下谬赞,若无您和娘娘当日引清清上天之恩,何来小神今日?反倒是小神该当惭愧,这些年受天蓬蛊惑,懈怠修炼,辜负了陛下和娘娘的恩情!” 听听听听! 一听清清的话,玉帝简直恨不得给她手里塞个女儿们说的那什么大喇叭,把她这番话给整个天庭的神仙们一天十二个月反复循环播放! 听听清清是怎么说话的! 别看她才刚打赢了天蓬意气风发到众神都要避其锋芒,照样得恭谨谦卑回禀朕,还不忘感激朕对她的提携之恩…… 瞧瞧瞧瞧!这才是对朕这个天庭之主应有的尊重!这才是为人臣下应有的态度! 被清清恭敬的言行拍得龙心大悦,再想起她方才对天蓬砸下那致“命”一击时指责他的“辜负陛下和娘娘的栽培信任”,玉帝更是止不住满意颔首。 如果说清清最初状告天蓬与其嬉戏之时,他还会在要不要保住天蓬一事上犹疑,那么到了现在,他已然是下定了决定——天蓬什么的,就该给朕下十八层地狱! 清清说的没错啊,天蓬犯下那么多罪行,何止是胆大包天知法犯法,更是目无尊长忤逆犯上! 但凡他有清清这样知恩图报的心,就该对朕忠心耿耿,为天庭鞠躬尽瘁,而绝不至于如此行差踏错! 这么想着,玉帝落在天蓬身上的鄙夷目光,又增添了几分明晃晃的厌憎。 作者有话要说: 嫦娥:感谢清清!这下子连仙仙恋也要大受打击了! 第195章 呵,此刻朕已经找到了最适合的水兵总督,你这个又蠢又笨又心里藏奸的猪妖,就赶紧给朕挪位子吧! 想着日后再不必忍受天蓬那只蠢猪的美好未来,一时间,玉帝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对清清摆摆手,含笑安抚起了这位自己预定好的未来心腹:“仙卿不必妄自菲薄,你前些年虽有些糊涂,但并无懈怠本职,亦未知法犯法公然与天蓬淫.乱。” “何况,你本就是受其蛊惑,而今还查明了他的累累罪行。” “真要论罪……,”说到这里,他哈哈一笑,大手一拍身侧玉扶手,开朗宣布,“仙卿你也是有功无过!” 这话倒也不是玉帝因有心偏袒而徇私枉法不给清清定罪,而是就如他所言,清清除了男女私情外并无其它可能触犯天条的行径。 而男女私情本就不好界定,她和天蓬只是未曾说破的暧昧,又没像云华一样连孩子都生出来了,根本没有什么明确的证物。是以,在他们没有过火行为前,就算是天道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也不能凭空给她定罪。 就算他们曾一路从瑶池嬉戏到南天门,但那不过是醉酒后的嬉闹,方才可无一神说过他们有过什么出格的亲昵举动,或许还没有某些武将们庆功宴上得意忘形手拉手歌舞来得亲热,自然也就无法以此草率定罪了。 ——有罪行有孽心可定罪,有罪行无孽心也可定罪。唯有无罪行有孽心,谁也无法只凭一颗只是想过的心就给人定罪。 否则,此后天庭判案尽可按神官的直觉判断,足厚凭个“莫须有”之名就给人论罪了,又何必在找什么证据呢? 坦坦荡荡地几句话把清清从犯罪嫌疑人的行列中拉了出来,玉帝自得一笑,却没有当即就将欲受清清为新任水兵总督的旨意颁布下去。 他虽欣赏清清今日的表现,但清清有此前几千年沉溺情爱的前科,焉知今日的奋发图强会不会只是昙花一现? 还是要从长计议,再对她观察调教一番,才能放心重用呐…… 处理完了清清的事,玉帝又沉下脸去,盯着地上那只瑟瑟发抖的黑猪沉吟:“至于天蓬么……” 嘴角噙起一丝冷意,他面容含笑,眼底却尽是淡漠之色,张口点了司法殿而今职位最高的神官出来:“清清仙卿呈上的这些证据,就由你亲自来核查。天蓬凡有违法乱纪之举,从严处置!” 而后,玉帝目光落在那低首应诺的神官身上,冷哼一声,语气森然,敲打道:“尔忝居司法殿神官之位,总不会有了证据,还核查不清吧?” 哼,他此前碍于大局无法立即将天蓬绳之以法,但这可不代表司法殿的神官们,就也能渎职懈怠,连监管天庭神仙的职责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清清报上来那一桩桩一件件,是何等的骇人听闻。但这么多罪行,此前他们竟从无神上报…… 一整个司法殿的人手,竟然还没有清清一人能干,可见一个个都没将自身职责放在心上! 那神官也知自己失职,当下不敢反驳,沉默着躬身谢罪,自领了几个心腹去核查验证,判定天蓬该受多少刑罚了。 待那几个庸蠹退下,玉帝志得意满地翘起唇角,目光扫视殿下,竟有了几分期待:“诸卿可还有事上奏?” 不得不说,今日发生的这些事,已然验证了几乎每次有神仙上奏后,他都多多少少能从中获益—— 不是云华妹妹并非有心违背天条的真相被验证,就是大外甥不用再少心头血还被前妻耍得团团转,要么就是找到了能够将天蓬取而代之的人才…… 这么一想,他还真是好生期待下一位站出来的是谁呢! 然而这次却让玉帝失望了,与云华长公主私通凡人一案相关的大小事宜及涉及人员,几乎都在此前轮番登场完了。其余还站在这侧殿里的,都不过是手上暂时没有急活儿,跑出来看热闹的闲杂人等罢了。 顺理成章的,结果就是他此时再问,问来得唯有一地寂静。 颇有些失落地收回前倾的身体,玉帝靠到椅背上,意兴阑珊地点点头。 处理完了那一连串的案子,剩下的,也就是对负责此事的嫦娥和人族女仙等仙人论功行赏了。 目光轻轻扫过侍立在丹樨下的仙子们,他微微蹙眉,斟酌片刻后,对着以芜为首的人族女仙含笑开口了:“诸位监察云华与杨家人多年,劳苦功高。天庭有法宝数件,便请笑纳吧。” 话虽如此,一想到要将许多法宝拿出来分出去,玉帝还是不禁心疼得脸颊抽动。 天庭宝库里的法宝有多少都是他和王母辛辛苦苦搜集来的,一下子给出去这么多,可是让他大出血了! 若非这些残魂背靠娲皇宫不好得罪,他才不会这么大手笔! 但既然把法宝给了她们,嫦娥自然也就没份了。算了,随便给个没多少俸禄的小官职,暂且将她打发了吧。 这也是她活该,若不是她自己偷懒不亲自看着杨家人,哪里轮得到这些残魂分薄她的功劳?! 秉着节流这一勤俭持家的原则,玉帝又将视线移向嫦娥,微笑道:“嫦娥仙子当日殿上直谏,这次又在杨戬拜入阐教前将其拦下,避免了无端纠纷……” “朕素来爱惜人才,你有此果敢才智,堪为我天庭之神——” “多谢陛下!”一听玉帝的话头,嫦娥就意识到了他这是要随便拿小神职来打发自己,登时就抢先出言打断了他的话头。 哈! 要是真被玉帝封了个正正经经的神官,那可就要坏了她的大事了! 一旦成了这天庭的神官,除了少数一些要下凡巡游、镇压三界的,其余神仙几乎就都要被职位牢牢捆在天上。 若是前世的她或许还能勉强接受,但今生她要阻止末法绝境,为此势必要常常往返于三界之间,哪能就这么被困在天庭?! 而且如今天庭人才匮乏,一个神职要干的活儿简直望不到头,她又不是那等能眼睁睁看着三界民不聊生自己还乐呵呵到处吃宴席的贪官污吏。 要是接下来了神职,别说抽空阻止末法绝境了,怕是劫难来临前,她都还在埋头处理公务,分不出一刻想想该怎么拯救世界呢! 再者,她只是想阻止末法绝境,可不是真想当个勤勤恳恳的神仙。等劫难过去了,她还是要回月宫去当自己的咸鱼的! 要是今日真被玉帝赐下了正式神职,那以后等待她的怕就是无穷无尽的打工生活了,她还怎么快乐养老?! 心中饱含抗拒之意的疯狂咆哮一波又一波翻涌而上,嫦娥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低眉垂首掩住惊恐眼瞳,她谦逊表示:“多谢陛下谬赞。只是小仙素来懒怠惯了,怕是受不住日日上朝点卯之苦。更恐自身才识浅薄,误了三界大事。若陛下当真有心提携小仙……” 微微一顿,嫦娥抬眸仰视玉帝,无比恳切地请求道:“眼下封神之劫启动在即,量劫期间不免有妖孽频出祸乱三界。还请您赐小仙暂时监察下界的相关神职,叫小仙在凡间先历练一番。” “若小仙果真能不负您的期望斩妖除魔当个合格的神仙,来日再赐下正式神职也不晚。” 陛下!玉皇大帝!天王老子! 求求你了!放过孩子吧! 我自愿当个永远在实习期的无编制临时工,只求能自由下凡有机会去拯救世界啊! 或许是嫦娥的表情太诚恳,又或许是她的目光太灼热,更可能是因为不用给出正式职位就能拥有免费骡马的提议太诱人…… 玉帝当场爽朗一笑:“善!” 善!善!善! 朕就喜欢这样倒贴劳动力的神仙啊!多多益善! 嫦娥脸上也立时荡漾开纯挚笑容,真心实意地躬身拜谢玉帝。 好耶! 又是争取到了自由的一天! 至此,丹樨上下尽开颜。 这持续许久不得安宁的灵霄宝殿,也终于暂时没有了新的事端,迎来了久违的宁静安详。 目送着金甲神人押送着云华、天蓬一干人等离开侧殿去受刑,其他神仙们也皆不由微微缓了口气。 从给云华长公主定罪、云华受杨天佑心头血影响之事暴露、嫦娥谏言将此事昭告三界、凡人红燕与杨嘉斩断因果,再到清清状告天蓬,这一件件事反转下来,着实是出人意料,叫他们都不由看花了眼。 天知道,他们本不过就是想在摸鱼的空档稍稍看个热闹寻个乐子,结果到了此刻,竟是亲眼见证了这么多事的发生,还被迫意识到了仙凡恋和仙仙恋的贻害无穷。 真是充实又极具冲击力的一场八卦盛宴呐! 如此感慨着,待玉帝和王母起驾离去后,众神也三三两两结伴成群,抖擞精神重振旗鼓,不复适才对着玉帝没精打采的样子,携带着满腹有新八卦可以分享的兴奋之色匆匆走出了灵霄宝殿。 这么多事情,可够给没空来的好友们说上好久了! …… 朗朗晴空一碧万顷,几只长尾彩羽的飞鸟从远处展翅而来,翩然飞舞在宫殿飞檐之上,与遥遥传来的舞乐相应和,共奏出一曲婉转动人的乐章。 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内,金玉串作的珠帘被高高卷起,一侧沉檀为底的喷金炉吞云吐雾,袅袅烟气顺着舞姬们翩跹拂过的云袖,就徐徐在宽阔的殿中漫延开来,被缓缓摇摆的宝扇送往了上首贵人们的方向。 殷寿歪歪倚在榻上,观赏着宫中演过千百遍的舞曲,深觉百无聊赖。若非一旁的侍女还在一颗接着一颗往他口中投喂剥好的蒲陶,他几乎都要无趣到昏睡过去了。 意兴阑珊地张口,感受着那略有几分冰凉的蒲陶果从舌尖跌落到喉间,他微微眯起了眼—— “轰隆隆隆!” 三道惊雷,倏然自殿外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 纣王:虽然历史上这时候葡萄好像还没有传进来……但不管了,朕就是能吃到葡萄!就是爱吃葡萄!就是喜欢被妲己喂葡萄!诶?不对啊,九尾狐妖被嫦娥蝴蝶没了,那朕那么美一个爱妃呢???嗯??? 第196章 “咳——” 一惊之下蒲陶刚刚好卡在喉间,被噎得骤然窒息的殷寿一阵猛呛,才避免了当上大王不过几年就意外驾崩的悲惨命运。 但蒲陶是吐出来了,心间的怒火却“蹭蹭蹭”得往上冒。 自他成王以来,还从未出过这等大糗,他倒要看看,是何人敢在宫中如此喧哗! 不耐烦地拂开凑上来要请罪的侍女,殷寿面沉如水地起身,大步流星向殿外走去。 殿外便是高台,他只消立于此,自然可将宫中之事一览无余,轻易就能逮住那胆大包天的狂徒! 可不过才刚刚走出殿门,殷寿就顿住了脚步。 双目一凝,他仰望着上空,敛容肃穆,沉声吩咐宫人:“速请商相与闻太师来!” 顿了顿,他目光在天边逡巡一圈,又下令:“命武成王……” 待宫人匆匆而去,殷寿视线仍旧紧紧盯着天幕,眸色闪烁。 他原以为是什么人弄了锣鼓在宫中吵闹,但眼前的场景全然推翻了他的猜测。 紫色雷霆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周遭窜动出去,不多时就覆盖过晴朗明媚的天际,遍布了视野中的一整片上空。 毒蛇般不断抖动的雷电密密麻麻,蜿蜒在晴空之上顿时就遮掩住了天光,令目之所及内的景象尽皆被昏暗所笼罩,比乌压压的阴云还要叫人胆战心惊。 而在那雷霆中心,一片水波般的光幕缓缓浮现,与几个月前梦中的所谓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之象简直一模一样。 殷寿双目紧盯光幕,双手紧紧握拳,放轻了呼吸——这一次,天上的神仙又要干什么?! 很快,在首相商容和太师闻仲匆匆赶来之前,他已经基本弄清了今日异象所为何事——几道朦胧不清的身影被身着金甲的将士们押送着分列在云端,一旁看样子是天界官吏的人展开仙锦,面无表情宣读了他们的罪行及种种遭遇。 说是一位神仙在阴差阳错之下与凡人私通,还诞下了几个孩子。今日天庭要对他们依法惩戒,昭告三界,望众生以他们为戒,今后不可妄升痴念云云。 随后,光幕内一位老者一声令下,便有数道雷霆闪动,向着那几个被神仙判处了罪不容恕的身影当头劈下。 大抵是为了震慑住苍生,尽管那些身影的具体面容被乌云所遮挡,朦朦胧胧、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但他们受刑之时身体的抖动幅度,却是被光幕着重放大,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看清楚那些人有多凄惨。 只见一道雷劈下,便有几道身影剧烈战栗一下。而后随着雷电自上而下游走颤抖不止,最终支撑不住,一个个踉跄倒在了云上。 还是金甲将士们为了叫他们能继续受刑,将他们绑在了柱子上,雷刑才得以继续下去。可人是被绑在柱子上动不了了,并不代表他们就能经受得住一道又一道的天雷。 殷寿因喜爱狩猎故而眼力向来不错,此刻就精准捕捉到其中有好几个人被雷劈得连连吐血,使本就破烂的衣衫再染上一层污色。不止内伤,那些人外面也是顷刻间就皮开肉绽,露出了带着血丝的森森白骨。 与此同时,在一阵阵“轰隆”作响的雷声中,仓惶哀嚎之声也不绝于耳。殷寿有些烦躁地撇了撇嘴,只觉这些嚎叫声可谓是一声比一声还大,一声比一声还凄厉,吵得人脑袋疼。 “大、大王~” 忽而,身后传来一道细微又颤抖不止的声音,他双眉微蹙,转头看去,发现是侍候的宫人。 这时候,殷寿才发觉,这片高台上除了自己还稳稳当当地站着,其余人等尽皆脸色苍白地跪倒在地。更有甚者,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窝在地上战战巍巍不敢抬头。 显然,尽管明知这天雷降世并非是冲着自己而来,但大部分人还是不免心生胆怯,不敢直面此景。 而那大着胆子的宫人见大王转过头来,焦急之下连忙劝道:“天雷危险,大王,还是先回殿内吧。” 殷寿目光在身后这群胆小如鼠的宫人上转了一圈,嗤笑一声,却是袖子一甩,负手而立,站得更坚定了:“尔等胆小如鼠,又怎能以此揣测君心?” “朕贵为人间帝王,不过区区几道雷,如何就值得朕退避归殿了?!” 不屑一顾地说完,他视线落回天空光幕上,神情则更添了几分亢奋。 无能匹夫才会为几道雷而畏缩不前,似他这样天生不凡的勇武君主,又怎会怯懦躲闪? 他此刻所思所想,唯有如何像这些神仙一样,掌控这摄人心魄的雷霆! 他贵为人皇,合该行止间有雷霆相和,如此才能彰显威势! 越想,殷寿便越是心潮澎湃。此前欣赏歌舞时的无趣乏味之感一扫而空,他双眸紧盯天际,双颊因激动而浮起薄薄一层红色。 恰在这时,首相商容与太师闻仲联袂而来。 这两位老大臣虽年岁不轻,但身体却仍旧健硕,兼之长年位高权重自有一番气度在身,纵使踏着雷声,行走在白玉阶之上亦是步履从容。 终于等来了能说个两句话的人,殷寿脸上露出笑意,招手示意他们加快步伐:“商相、闻太师,来!” 待二人走近,他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太师,听闻你曾随仙人学道。不知这降下雷霆的仙法,你可曾习得?” 闻仲乃是商朝元老,殷寿之父帝乙的托孤大臣,也算是看着殷寿从小长大,此时一看他的脸色,就知他在打什么主意。 只是他为人老成持重,并不当下就直言训斥这位才登基不久还在建立自身威信的新帝,而是先躬身告罪:“老臣来得匆忙,还未仔细看看这其中玄妙,还请陛下待老臣观察片刻。” 等殷寿准允后,闻仲便淡然自若走到高台边缘,望着光幕上的雷霆许久,才对一旁心急如焚的纣王摇摇头,遗憾叹息道:“老臣才疏学浅,并未习得过这等威势赫赫的雷法。” 殷寿听了,深以为憾,仍是不甘心地问:“那若是朕下诏召集,可能寻得会如此仙术的仙人投效我朝?” “这等仙法,无论是用于护佑御驾,还是遣去镇压不臣,都可堪为一件神器啊!” 闻仲被他后一句“镇压不臣”说得微有动心,然而念及不久前师尊金灵圣母传来的讯息,还是暗自一叹,感同身受地对殷寿无奈劝道:“陛下为大商殚精竭虑,老臣若有办法,如何敢推辞分毫?” “只是能掌控这等仙法的,多是已超脱凡俗的得道之士,那等人物才不会贪恋红尘凡世。陛下若是张榜寻人,赶来朝歌揭榜的,怕是欺世盗名之徒更多啊。” 说罢,他又苦口婆心再次上谏:“陛下有心励精图治,倒不妨加大搜寻天庭公务员考试参试之人的力度。此前搜寻到的那些人才,虽未被天庭录取,但经过天庭试炼起码也有一技之长,多半可堪为我大商能臣!” 听闻仲提起此事,在一旁的商容也赞同颔首:“太师此言极是!虽不过短短数月,那些人呈上的种田、养殖、练兵之法却已初见成效。若能收拢更多人才,想来于我大商定会大有裨益!” 听两位老臣又开始老生常谈,殷寿眸中闪过一丝不耐之色,颇感扫兴地拂袖:“两位卿家,朕召尔等觐见乃是为这天象,其余的事,就稍后再议吧!” 他难道不知道那些人好用? 他难道不想立刻授官让那些人死心塌地为大商做事? 但大商又不像东鲁、西岐那些小地方,是个诸侯自己就能全然做主的一亩三分地儿。不提远的城池,单单朝歌之内就有难以计数的贵族势力。 有他们在朝堂上相互制衡,把持着那些重要的官位,纵使自己是当朝大王,又哪里可能找出一大堆空闲位置,给那些从穷乡僻壤而来的平民? 他本就因与贵族们的暗中角力而焦头烂额,难得今日有能令人精神抖擞的天象异闻,怎么这两位老臣如此没有眼色,还在提起此事? 心中翻涌起此前被强行压抑下的烦躁,殷寿面色微沉,对待两个老臣也没了此前的温和态度,追问道:“既然仙人不履凡尘,那为何太师还入我朝为官?” 面对着他突然冷淡下来的语气,闻仲面不改色,不卑不亢地回答:“老臣才疏学浅,无法习得长生之道,自知留在师门也不过徒耗光阴,索性重归凡尘。” 事实当然不是如此,而是他在碧游宫跟随金灵圣母学艺五十年时,金灵圣母亲口命他下山佐成汤的。然而其中缘由他也不甚知晓,只觉或许涉及教中隐秘,是以他不能对纣王和盘托出。 但他不提长生之法尚可,一提此事,殷寿此前被他劝下去的野心又再次升了上来:“说到长生……此前天庭选拔新神之时,太师你曾言,朕身为人间帝王,无法修炼成仙得道长生。” 他视线紧盯着垂眸不语的闻仲,语气急迫严肃:“那时,朕请你去打探一番,如今可有结果?” 近乎是在逼问的话脱口而出,殷寿双眸中跳跃着灼灼烈火,火焰中又透出不加掩饰的锋芒,直直刺向闻仲。 不想又被问到此事,闻仲长叹一声,只得老调重弹:“陛下,老臣早已说过,身为帝王,您若有心长生之道,唯有两条路可走。” “第一条,便是您今生创下胜过三皇五帝的莫大功绩,或许能得天之幸,成为第六位以人皇之身得长生圣体的人族。” 无视了殷寿锋芒毕露的冷凝目光,他面无表情道:“至于第二条么……” 作者有话要说: 闻仲:就凭你还想成仙?家人们谁懂啊,碰到个心里没点儿13数的上司,真的好难啊!!! 多年后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闻仲在天庭遇上天喜星殷寿时:……为什么他真的能成神啊???凭什么啊就是说!!!姜子牙你糊涂啊!!! 第197章 “第二条么,便是您今生积攒功德,”说到此处,闻仲微微一顿,抿抿唇,方才继续道,“待来世不再生于帝王家,届时踏上修道之路,定然比旁人事半功倍!” 说罢这堪称大逆不道的言辞,他缓缓拱手低眉,在高台上近乎凝滞的冷肃气氛中,对着面前的帝王慨然一拜。 或许这天下当真能有叫凡间帝王攀图长生的手段,然而那些归根结底不过是欺天罔地的歪门邪道,纵使能瞒得过天上仙神一时,也终逃不过魂飞魄散的下场。 他闻仲,身为堂堂截教弟子不屑于知晓那等邪术,身为大商太师更不可能为了阿谀谄媚就将那后患无穷的术法献于陛下。 否则,他岂不是既有愧于师尊的谆谆教诲,也深负于两代先帝的信赖托付?! 已然不再年轻的面容上泛起一丝怀念,闻仲双眸微酸,脊背却在众人的注视挺得更为笔直,以示此心坚决不可移。 高台上的氛围,登时剑拔弩张起来。 就连被紫黑色雷霆所笼罩的天幕,都更显得阴沉森然,叫人不觉心惊胆颤。 商容眼见闻仲倔劲儿上来,心中佩服他忠君耿介之余,亦不觉为之担忧。 他暗暗去窥殷寿的神色,偏偏日色为雷霆阻截于九天之上,没有明亮的天光照映,唯有一旁宫人此前点燃的烛火幽幽跳动闪烁,将殷寿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喜怒难辨。 而正当商容眯起眼打算定睛细瞧时,天边“轰”得一声爆响,应是光幕里又有一道雷罚降下,不仅映得天色一亮,也霎时间照耀了人间大地。 幽幽暗色掩藏住了年轻帝王的神情,唯有那一双眸子,借着一闪而逝的光明掩饰,刺出了令人心悸的森冷之色。 商容心中“咯噔”一声。 然而还不待他上前周旋,当电光刹那飞逝,人间重归幽冥,殷寿眸中的冷意也随之消散在黑暗中,似乎一切不过是他这个年迈臣下老眼昏花的错觉。 就见年轻帝王哈哈一笑,阔步上前一迈,伸出双手亲自扶起了闻仲,语气温和:“太师乃是三朝元老,也是看着朕长大的长辈。不过几句话而已,又何必行此大礼。” 说着,又似乎在如对长辈撒娇一般,略带些嗔意地道:“朕尚且年轻,只盼您时时刻刻提点,叫朕少走些弯路,才能将大商国祚世代绵延下去啊!” 闻仲顺着殷寿的力道起身,轻轻抬眸对上他的双眼,见其中目光真挚不似作伪,心下立时稍安。 听了他最后将自己置于晚辈位置的话,更觉熨帖,脸上也带出几分欣慰笑意,颔首道:“陛下圣明,气量宏大,臣自然责无旁贷,唯有尽忠职守而已。” 二人执手相聊甚欢,一旁的烛火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祥和,跳动的烛光渐渐平稳,橘红的光色晕染开,为二人身影镀上了一层温亮柔和的暖光。 商容在一旁瞧着,顿觉方才殷寿眼中寒光或许只是自己老眼昏花的错觉。 此时此刻,这宽宏大量又谦逊有礼的年轻帝王,才是那个能叫自己堂堂首相也甘于站队举荐,请先帝立其为东宫的未来雄主。 如此,他心中宽慰,也走上前去,欲加入这和谐安宁的对话之中。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三人转头去看,却是武成王黄飞虎身穿铠甲,匆匆走上白玉阶赶来。 行礼过后,黄飞虎顾不得再多赘言,径直向着纣王回禀:“启禀陛下,臣依您吩咐巡视朝歌内外,果然不出您所料,无论何处皆有这光幕在天。” “至于更远处,臣已派了兵卒,料想再晚些时候便会有飞信传来。” 听到这早在预料中的情况,殷寿脸上并无讶异之色,轻轻颔首:“有劳爱卿。” 又侧头与一旁的两位老臣交代:“天庭的雷刑也不知会持续多久,这般遮天蔽日,两位爱卿还是要安抚百姓,切莫人心惶惶,引起动乱。” 得旨,商容、闻仲皆俯首应诺:“陛下圣明。” …… “咻——” 飞箭势如破竹地穿过林间,携着两三片被捅破的残叶,狠狠将一只野兔钉死在了土地上。 猎物自有侍从下马去收,殷寿随手放下长弓,目光再次逡巡过眼前的深林,微微蹙眉,问随侍在旁的中谏大夫费仲:“这林子里怎么都没什么猎物?” 费仲闻言一愣,想了想,回禀道:“或许是前几日天雷威重,将野兽都惊走了。陛下若是不畅快,不如臣遣些奴隶做猎物?” 虽说此前天庭的公务员考试大典上,神仙曾昭告三界苍生杀人将有孽果缠身。可对他们这些贵族来说,纵然同为人族,那些沦为奴隶的人,也不配被他们视作同族了。 故而,即便有了神仙的明令禁止,此时的朝歌却是几乎所有贵族,都仍旧在将人族奴隶当做可生杀予夺的对象。 例如此时,纣王没有足够的猎物取乐,费仲便自然而然地打算将人族奴隶当做替代品,全然不曾担忧过自己会沾染上何等孽果。 不过听了他的提议,殷寿却是面无表情,似乎不曾提起丝毫兴趣:“罢了。” 目光掠过默默扩散到四周给两人留出空间的侍从们,他招手示意费仲上前:“朕吩咐你的事,如何了?” 想起天罚那夜高坐殿上,神情阴晴不定的纣王,费仲心中一悸,连忙回禀:“臣已遣人暗中探寻,若有仙家神迹,定及时禀报!” 殷寿意味不明地“唔”了一声,再看向费仲的目光,更多了几分冷意:“行事再隐秘些,必不可叫首相与太师知晓!” 察觉了纣王双眸中隐含的警告之意,费仲脊背生寒,恭谨称喏:“是,还请陛下放心,臣绝不敢走漏风声。” 敲打完了臣下,殷寿也没了再打猎的兴致,随手拿起马绳,就下令折返回朝歌。 偏偏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跑步声隐隐自山中传来。 周围侍从迅速围成圈,将殷寿和费仲牢牢护在中心,严阵以待地面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就在众人暗中警惕的目光下,一道浅粉色的身影,踉跄出现在了男人们的视野之中。 此时已是初春,山野间冰雪消融,渐渐褪去了苍茫一片的雪色,露出了色彩缤纷的融融春色。 这一路进山,无论是轻轻摇摆的嫩绿草叶,还是含苞待放的粉红花苞,都令众人心醉不已。 但直到了此时此刻,看到了那道曼妙的身影,男人们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心醉—— 白嫩小巧的玉足不着寸履,就那么踩在嫩绿色的草叶上,脚步轻巧得仿若无痕,不经意间踩过地上枯枝时仓促躲避的步伐,看得人心底生痒又不觉怜惜; 浅粉色的笼纱裙摆宽大而长,随着身影的前进拖曳过地面,似春日最灿漫的桃花,又如山野里最缥缈的云雾,叫人远远望见就不禁心中向往; 青色腰带因急促奔跑而略有松散,饶是如此,仍将那不足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身勾勒得格外动人,使得在场诸多男人握在武器上的手下意识一摩挲; 白粉色的衣襟也随着身子扭动而不觉微微敞开,露出了比白裙还要引人注目的莹莹雪色,那沾染着一层浅浅薄汗的肌肤在天光映衬下,竟也好似生起了一层令人意乱神迷的光晕; 但最令人心醉的,还是那一张脸—— 眼角眉梢染着令人为之心惊的妖娆媚色,偏偏神情间又尽是惊慌哀婉之色,兼之那独属于少女的稚嫩懵懂,叫人暗生忌惮的同时更不觉为之所吸引,只盼能探知是何事令其如此恐慌,再做个护得其周旋的大英雄才是。 这一刻,不知有多少男人悄然挺直了脊梁,只盼这少女能注意到自己的英姿,不加迟疑地奔入自己怀抱。 幸运的是,这一大队人马纵然在草木深深的深林也是使人难以忽视的存在,少女从山中奔出后,很快便察觉了此处的人群,而后不假思索地向着此地提裙跑来; 不幸的是,还不待其余男人们有何行动,此地最位高权重的男人纣王,已径自越过拦在身前的侍从们,驱马向着少女而去。 倘若嫦娥在此处,或许便要感慨,这当真就是后世凡人诗词中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了。 ——就见威武雄壮的男人骑在马上,迎向了一边呼救一边奔来的绝美少女,而后微微前倾伸臂,便将少女揽上了马,拥在了怀中。 少女忽而被陌生男人抱在怀里,似乎也有几分惊慌,下意识扭动了下身体,而后就听耳畔传来了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丫头,最好不要乱动。否则,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少女:“……” 脸上惹人怜惜的惊慌之色停滞一瞬,而后大抵是被男人的话说得更为羞涩,少女红着脸低下了头,只向身后的男人露出了雪白细长的脖颈:“你、你不要欺负我!” 听到了少女声若蚊呐的娇嗔,殷寿脸上勾起一丝邪魅笑意,故作疑惑地往前靠了靠身子,贴在少女耳垂边低语:“你说什么?声音太低了。” 男人宽厚的胸膛倏然贴上后背,或许是被那汹涌而来的男人味儿熏得有些头晕,少女娇柔的身子一颤,顿了顿,才鼓起勇气大声说:“你、你不要欺负我!” 可尽管她已经放大了声音,那莺啼般的嗓音落在殷寿耳中,还是只能引起更多兴致,全然不会叫他忌惮分毫。 甚至,他还勾了勾唇,调笑着捉弄少女:“这如何是捉弄?你刚刚可是在呼救,这分明是在救你啊!” 这话似乎提醒了少女,方才还艳若桃李的小脸儿霎时间苍白,雪亮的眸子也瞬间黯淡下去,不多时,眼角就挂上了几颗晶莹泪珠,泫然欲泣的模样看得殷寿不由蹙起了眉。 还不待他问,就听少女自己抽泣两声,边抬起袖子掩住下半张脸,边哽咽道:“你、你快放我下去吧!有贵人要捉了我当奴隶,你这样把我、把我拦下,是会得罪贵人的。” 说罢,她就伸手去推殷寿的手臂,似是怕连累他得罪贵人,打算下马离开。 孰料,男人那横在身前的手臂却是那般强硬,岿然不动地将少女用在了怀中。 见少女急得又开始扭动身体,殷寿哈哈一笑,驻马在侍从们再次围起的阵里,目光望向她逃来的方向,寒光一闪而过:“美人莫怕,什么贵人,今日都只管让他来!”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少女是谁~ 啊啊啊啊,这章后半部分写得我真是脚趾扣地(捂脸) 话说有姐妹知道,为啥我浏览器能打开别的网页,但就是莫名其妙打不开晋江吗(哭)好几天了,这章我还是用平板上的软件发的,这么下去好心累 第198章 “簇簇……” 就在殷寿撂下话时,果然有几道人影自林中钻出,出现在了少女来时的方向。 男人们又不禁咽了咽口水。 少女已是人间绝色,而这些追踪她的女子,虽较她逊色几分,却也是寻常时候难得一见的美人。 且相比于少女的青涩娇柔,这些妇人打扮的锦衣女子,此时俏脸含冰怒目瞪来,则另有几分成熟冷艳的风韵。 便是陛下宫中雍容华贵的娘娘们,在她们面前,怕也要失了几分颜色。 这般想着,费仲等人已悄然将目光投向了纣王。 果不其然,就见他分明大手还揽在少女的肩头,双目已微微一亮,盯在了对面的妇人们身上。 也不知是看到了高坐马上的少女,还是察觉了殷寿炙热且不掩情.欲的视线,打头的红裙妇人双眉拧起,携众向着此方而来。 “你还要逃到什么时候?速速束手就擒,与我回去!” 行到不远处,红裙夫人却是看也不看旁人,只对少女呵斥道。 似乎是被对方不假辞色的态度吓了一跳,少女身子一颤,再不回避殷寿的胸膛,整个人蜷缩进他怀中,一副怕极了的样子。 怀中软玉温香,对比对面疾言厉色的悍妇,少女又是这般柔弱的性子,殷寿心中怜惜,哪怕红裙妇人姿容绝美,也不免沉了脸色。 护着少女藏在怀里,他反过来呵斥妇人:“你又是何人?此乃朝歌,可非尔等能肆意妄为的偏僻乡野!” 虽说少女和妇人们的姿色都不像是要日日下田劳作的贫家女,她们身上的衣袍亦是非寻常百姓有资格能够穿的光滑丝缎,但他却笃定,这一行人定然不是朝歌城内的贵女或贵妇。 毕竟朝歌乃是他的地盘,当了大王几年,他还不至于连城内何时有了这般绝色女子都不知晓。 既然如此,能养出这等容色的家庭,哪怕是贵族之家,想来也不过是穷乡僻壤出身的小贵族了。 料定这些人来历必是不过如此,殷寿倚在马上,居高临下斜睨着不远处的红裙妇人,眸中透出几分漫不经心:“速速报上名来。” 可红裙妇人并未买他的账,只森森道:“此为我家事,足下还是莫要随意插手为好。” “嗤,”闻言,殷寿就是一声嗤笑,双腿一夹身.下马腹,不退反进,越过护持身前的一层侍从而出,“这还是朕第一次听闻,这天下间有朕管不得的事!” 红裙女子看着他驱马前来,狐狸般眼尾上挑的眸中本已泛起冷意,然而一听他口中的“朕”字,登时脸色一凛,抬眸警惕地注视着他。 费仲却知此时正该轮到自己出场,遂驾轻就熟地纵马上前,朗声宣布了纣王的身份:“不长眼的无知妇人,今日算你鸿运滔天,正遇上了我大商圣主——纣王陛下!” 语罢,他就让开了身子,等待着这些妇人对自家大王纳头便拜。 殷寿嘴角也噙起一丝微笑,等待着妇人们收敛起骄纵姿态,以温顺柔婉的女子姿态来朝拜自己。 孰料,红裙妇人目光在他面容上转了一圈,又深深看了一眼他怀中少女后,竟一言不发,转身就带着其余妇人匆匆离去了。 有侍从立即追上前,然而那群妇人不知什么来头,在林间几个闪身便躲过了探查,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片刻后,待侍从折返回禀,殷寿眸色微深,视线落在了少女身上。 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已将少女放下了马,此刻居高临下俯视着少女,目光审视:“说吧,她们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 自登基以来,殷寿就从未遇见过这等大胆妄为的人。 ——明知自己的身份,这些妇人竟然还敢擅自逃离,委实是未将他这个大王放在眼中! 因妇人们的不敬而自觉失了颜面,他心生不愉之外,对引来这些妇人的少女亦不再如初时那般怜惜。 似乎是被他眸中的冷意刺到,赤脚立在草地上的少女先瑟缩了一下,才怯怯回答:“小女乃是轩辕坟附近修行的小道,自知修为浅薄,素不敢惹是生非。” “不料几日前那些女子突然出现,说要捉了小女与她们做奴隶,却不知是要小女与她们做什么歪门邪道!” “小女自然不肯,偏偏斗法不敌她们,只得一路奔逃,向着朝歌而去。” “哦?”听到此处,殷寿打断了少女的话,挑挑眉,问,“缘何要来朝歌?” 闻言,少女本怯怯低垂的眼眸轻轻抬起,分明是狐狸形状的眼眶,此刻却露出了小鹿一般湿漉漉的清澈瞳子,向着他投了个欲语还休的羞涩眼神,便别过了头去。 唯有羞红的耳垂,暴露了少女娇羞的心思。 殷寿却没有要照料少女颜面的自觉,嘴角笑意玩味,双眼直勾勾盯着少女的侧颜,歪了歪头,半是引.诱半是催促的,提声道:“说啊。” 大抵是知躲不过了,少女轻轻吸了一口气,转回头来,含羞带怯地与殷寿对视:“朝歌有大王坐镇,龙气威势赫赫,那群歪门邪道定然不敢进城。何况,就算她们敢入城内,有大王庇佑安宁,小女也定当安然无恙。” 说到最后,她清澈明眸浮上缱绻情意,如玉面颊升起两片绯云,俨然是一副对他极为敬仰崇拜的神色了。 果然,随着媚色在眼角眉梢荡漾开,少女娇柔的身子也依依跪下,伏在草地上对着殷寿拜了下去,展露出惹人浮想联翩的曲线:“不想小女一生福薄,竟是将毕生运气集中在今日,叫小女有幸得见天颜……当真是死也瞑目了。” “今日多谢陛下相救,小女感激不尽,来世愿做牛做马,以偿陛下深恩。” 她此前的作态本还安抚住了殷寿心中不快之意,偏偏后一句话却是明晃晃便要就此作别的势头,当即就令殷寿沉下了脸色。 “姑娘此言就错了,”本来笑盈盈看着这出英雄救美好戏的费仲立时出言,趁纣王发火迁怒自己之前提点少女,“姑娘若当真感激陛下今日救命之恩,又何必舍近求远,说什么来世偿恩?” 俯首拜下的少女闻言微微一愣,抬起头来仰望着费仲,语气怯懦之外更添凄苦:“小女自幼孤苦,虽侥幸得高人传授了一二术法,时至今日仍是身无长物。” “眼下又流落到了朝歌,还不知能去何处寻得容身之所,又哪里能够偿还陛下的恩情呢?” 将自己此时窘迫的境地和盘托出后,她轻轻一叹,似乎是有些埋怨面前的大人不懂得体谅人,叫自己在恩人面前丢了颜面,低声道:“是以,唯有来世做牛做马,才能偿还陛下的救命之恩了。” 费仲听了她这自怨自艾的话,却是立即大笑出声,而后在少女不解的目光中,摇头笑叹:“姑娘当真是当局者迷啊。陛下乃是万乘之尊,富有四海财富,臣民之所有,皆陛下之所有。” “姑娘以为,陛下会缺区区一头牛、一匹马吗?” 见少女脸颊泛红,好似被自己的话说得羞恼起来,他又忙道:“陛下缺的,正是个贴心人呐!” “我看姑娘幽静贤淑,国色天姿,何不以身相许,进宫帏之中,伴驾陛下左右,贴心侍奉,以偿今日之恩?” 见少女面露讶异之色,费仲再劝:“何况朝歌乃是大商都城,居大不易。正如姑娘方才所言,你此时一贫如洗,便是进了朝歌,怕也难寻容身之所,更遑论和宫中富贵相比。” 双眸敏锐捕捉到少女脸上一闪而过的犹豫之色,他心中更有把握,于是继续加重筹码,威逼利诱齐上阵:“再者说,那群追你的贼妇人虽看似退去,却也不知是否还盘桓在近处监视,只待姑娘与我们分开,就伺机来捉你。” “倘若你最后还是落入了她们手中,岂不辜负了今日陛下的恩情?” 被他这样多番劝说,少女终于不再推辞,含羞带怯地瞟了含笑看着自己的殷寿一眼,轻声道:“只要陛下不嫌弃小女蒲柳之姿,小女自然愿随侍左右。” 闻言,殷寿唇边笑意更甚,纵马上前,弯腰伸臂再次将少女揽入怀中,手放在其不足盈盈一握的纤腰上,感受着掌下温软,边驱马向朝歌折返,边语带狎昵调戏新到手的美人:“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陛下,小女单字一个‘璧’,‘白璧无瑕’的‘璧’。” “哈哈哈,好,那等回宫,朕就封你为璧妃!” 大王和未来宠妃的声音渐渐远去,费仲心知今日这趟自己提议的出游,非但在纣王抱得美人归心满意足的结局下圆满落幕,还可能会给自己带来一位未来的后宫盟友,微微松了一口气之余,更是不由面露微笑。 但转过眼去,看着等待自己下令的侍从,他又收敛起眉眼,面无表情吩咐下去:“那群妇人要继续追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记住,不可伤了她们容貌!且要拷问清楚,她们都会什么术法,有无关乎长生之道!” …… 葱郁草木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然而当草丛被分拨开,从中走出的却并非是人类,而是几只毛色不同的狐狸。 只是当打头的红毛狐狸张口后,狐狸长嘴中吐出的又不是兽族的叫声,而是清晰人言。 且那嗓音,和费仲正遣人搜寻的红裙妇人,根本就是一模一样:“璧被人皇护住,怕是捉不回她了。” “这可如何是好?!”另一只黄毛狐狸眼中流露出焦急之色,“就是怕她擅自和人族扯上关系,才要把她捉回青丘。眼下她偏偏找上了人皇,那人皇气运未散,咱们总不能闯入皇宫将她捉回来。” “唉,本还想捉回她后,能够踏踏实实去和嫦娥仙子一唔。现在要是上门去,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咱们青丘无能,出动了咱们这些长老,到头来连条野狐狸都捉不住,等着被人家嫌弃嘛!” “这不是最紧要的,”白狐寻了一片被青草铺满的干净草地坐下,狐狸脸上满是沉重,“此时最紧要的,是要搞清楚璧打算干什么!” “她还能打算干什么?!”黄毛狐狸提高了调门,不知同伴如何还坐得住,“难道没了妖族差遣,她自己就不想祸乱成汤江山了?!” “她接近人皇,说不得就是要伺机刺杀他呢!” “够了,”红毛狐狸直起身子,收回望向朝歌城池的目光,断然结束这场无甚意义的会议,“此番是咱们办事不力,但朝歌有人皇龙气,我等是进不去的。” “且去拜见嫦娥仙子,请教请教她有何良策。堂堂神仙,总该是比我们这些狐妖更会斩妖除魔的。”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璧是谁~ ———— 【求预收】本文狐族的故事到此为止,后面她们和娥姐关系如何,娥姐如何阻止封神里的九尾狐残害百姓蛊惑纣王祸乱成汤,以及本文此前微微埋过伏笔的《聊斋志异》辛十四娘等内容,将在本系列第2本《嫦娥爆改封神劫》里揭晓~ 这本还有一点情节就完结啦,承继本文写封神及之后时期的故事,娥姐会各种开大,感兴趣的姐妹们【预收】一下呀,到时候无缝衔接看新书免费章节~ 【《嫦娥爆改封神劫》简介】 嫦娥前世记忆中的三界,因沉迷仙凡恋,神仙们纷纷下凡,忘记了自己护佑苍生的职责,致使凡间无神管束妖孽频出,百姓民不聊生却求告无门,进而引发了末法绝境,使得天地间灵气逸散,神仙更尽皆沉眠。 重生归来后,嫦娥为避免今生神仙们重蹈覆辙—— 先开了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选拔了真正心系苍生的三界英才为神,确保就算前世渎职之神再次下凡,天庭也有神可用; 又通过云华和杨天佑这三界第一例仙凡恋历经坎坷的过程,警醒了众神不可再起妄念私通凡人。 事毕,将天庭神仙们兢兢业业工作的模样收入眼帘,她眉宇舒展,清眸含笑。 致使末法绝境的隐患尽皆除去,想来自己从此便可高枕无忧,重新做回宅在广寒宫的清闲仙子了~ 谁知—— 什么?!回归仙班的好姐妹云华反映她仙凡恋背后另有隐情,可能是有不明势力在筹谋颠覆三界的阴谋诡计?! 什么?!三界都处于生死存亡之际了,阐截两教仙人还为了一卷封神榜打得你死我活?! 什么?!邪魔外道都要闹得凡间生灵涂炭了,天庭各势力还在内斗不止?! “……”嫦娥暴怒!!! 这封神量劫还打什么打??? 全都给我养精蓄锐,共抗外敌!!! 前世为阻末法绝境而修炼出的无上法力浩浩汤汤奔涌而出,她夺走老子的扁拐,抓过元始的玉如意,破开通天的诛仙剑阵,踹飞准提的七宝妙树,打落接引的拂尘…… ——斗什么斗?!都给我去勤学苦练提升修为,为抵抗外敌而发愤图强! 向来和和气气的面容也横眉冷对千夫指,挥袖就把玉帝等天庭各势力领头人卷到一处,对着战战兢兢的他们狞笑一声,“哐当”掏出了《建立和谐安宁新三界的十万种方法》…… ——有空暗戳戳搞什么阴谋诡计权力斗争,都给我去夙兴夜寐处理政事,为造福苍生而奋斗不息! 第199章 可惜,青丘狐妖们此时赶去神庙,却是注定寻不到嫦娥了。 踏着轰然作响的阵阵雷鸣,裙摆拖曳过白玉阶,嫦娥出了灵霄宝殿后,就疾步走向了天罚台的方向。 她此来有两个目的—— 一来,做事总要有始有终。 杨家人乃是被她带上的天庭,那么自然也该由她带下去。尤其是红燕,她答应了东海锦凌门的红鳞长老要将她这个徒弟安然带回,此时红燕遭了雷劈已是她辜负人家信赖了,总不能叫红燕再这样拖着伤体下凡。 二来,她该对云华道歉的。 身为她的朋友,自己竟然没发觉她私通凡人是受杨天佑心头血影响,反倒因此而指责她,还想要通过叫她伤心受苦的方式令她后悔认错……着实不该。 羽睫轻颤,嫦娥遥遥眺望着天罚台旁正被金甲神人们绑在柱子上的云华,眸色黯淡。 事已至此,无论她有多悔恨,也都无济于事了。 这一刻,劈向云华的道道雷霆恍若化作了无情的鞭子,一鞭鞭抽打在嫦娥心头,自觉早已冷硬的心,也迎来了久违的疼痛…… “嫦娥,你来了。” 云华的嗓音在身前想起,嫦娥恍惚抬眸,原是雷刑已结束,受刑众人被金甲神人带下了天罚台。 也不知为何,云华径自向自己所在的角落走了过来。 只是因刚受过刑,她素白胜雪的衣袍上留下了一道道天雷劈过后的紫黑色痕迹。加上发钗被天雷劈落,一头乌发也如瀑垂落,随着脚步起伏而逐渐披散在脸颊旁。 看起来算不上虚弱,却有几分狼狈。 “哦,嗯,”不知所措地点点头,嫦娥慌忙搀扶住其实步伐还算稳当的云华,又手疾眼快趁她拒绝前往她口中塞了一颗珍贵仙丹后,却是微微垂眸,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半晌后,深吸一口气,方才轻声道:“对不住。” “我、我不知你竟是受杨天佑心头血的影响……” “不必自责,”泛冷的手背覆上了一层温热,嫦娥怔忪看去,是云华的手掌。 感受着咽下仙丹后自喉咙流下滋润过五脏六腑的暖流,再看一脸愧疚的嫦娥,云华拍了拍她的手,温声劝慰:“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整个天庭此前都未曾发觉此事,你又没修习过关于剖心喂血之术,自然更不可能察觉其中异样了。” “莫说你了,就是我自己,不也没有发觉?” 注视着她温柔包容的脸颊,嫦娥纵然心中仍旧极为愧疚,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免得再惹她为自己担心。云华才刚受过雷刑,就算她此刻面色如常,神体亦强健到能百年左右就恢复如初,也不该叫她太过耗费心神。 于是潦草点了点头后,她扯起嘴角对云华一下,故作轻松地转移了话题:“说来,这剖心喂血之术也当真是叫人后怕。真是没想到,就连你都会因此受凡人之心头血的影响。” “看来今日之后,大家是不敢轻易施展此法了。” 据她所知,这剖心喂血之法神仙们以往虽用的不多,但也并非全然弃之不用。 毕竟天兵天将出战那么多次,遇上了强硬蛮横的妖孽,难免会有一些伤亡。次数多了,总不免出现如云华一般心脏难以续用,不得不动用剖心喂血之术的情况。 只是此前大家喝的都是天庭公库里收藏的神血,想来是因为那些原材料里不含凡俗情欲,被喂血后的天兵天将们性情变化不大,此前才从未出过这等乱子。 而今有了云华这一遭,天庭知晓了剖心喂血之法的影响,估计即便是给大家喝神血,也得要再三估量、反复检验,才敢下手了。 “或许……” 谁知,听她提起此事,云华眉宇间却笼上了迟疑之色。 左右观察了两眼,随后才在嫦娥疑惑的目光下,低声说:“不一定是功法的问题。” “什么?!”眸中闪过惊色,嫦娥不意她竟会如此推测,神色一凛,也压低了声音追问,“你确定?这可不是小事!” 惊疑不定地扫视过周围的众人,从瘫坐在地上喘息的杨家人、红燕,到脸色灰败等着被金甲神人再押送至天牢的天蓬、老龟仙们,她最终又将视线落在了灵霄宝殿的方向,沉声问:“你方才不说,是怀疑天庭内有……” 适才在灵霄宝殿,嫦娥之所以没有请旨提出立即彻查剖心喂血之法,是因她以为这只是众神口中说的功法隐患,是一次纯粹的阴差阳错。 但如果云华都这么说了,刚刚又没有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出自己的疑惑,那这背后的水,或许就深了。 ——能影响得云华心生情欲的法子,未必不会叫其他神仙、妖孽滋生出祸乱三界的念头。 如果这一切不是巧合,而是有人蓄意为之,那么其阴谋所指,是仅仅拖几个神仙自甘堕落,还是三界苍生的祸福? 天庭赌不起,苍生也赌不起! 再联想到前世云华私通凡人一事堪称末法绝境降临的导火索,嫦娥脸色不由更为冷肃,她拉过云华向着僻静处又走了几步,再连着套上百十层隔音套子后,才以焦急目光催促她详说。 她原以为剖心喂血之事已是云华思凡之事的背后隐情了,难不成,隐情背后竟还有隐情?! 若是不弄清楚,耽误了阻止末法绝境,那她真是白重生一次了! 云华也知事关重大,但就是因她的猜测或许牵连甚广,她才不由犹疑是否要将嫦娥拉入其中:“此事本与你无关,你只当做不知道便是了。” “只是你刚和陛下求了巡游凡间的神职,我才忍不住要说一句,提醒你在外多加小心才是。” “但我既然知道了,就不可能放下不管!”反手握住云华,嫦娥凝视着她,语气断然,眸中则盛满了诚恳之色,“出了你的事,已经叫我悔恨万分了。” “我在这世间还有诸多好友,玄、火她们更是已深入北俱芦洲斩妖除魔。要是因为我的逃避躲懒而叫大家再出什么事,那我又岂能安心无愧?” “现下我已经知道了此事另有蹊跷,你不叫我一起,我也是要自己查的。若是届时我势单力薄出了事,先不论我会有何下场,就是打草惊蛇令幕后黑手有所警觉,岂不是也要给你拖后腿?” 顿了顿,抢在闻言拧眉欲劝阻自己的云华张口前,嫦娥也蹙起双眉,先一步长叹一声,用词不再委婉:“我也不愿再指责你,但诚如适才司法殿那位郑深神官宣告你罪行时所言,这次的事,未免有你不等天庭派遣专职神将,一个神仙就下了凡间的缘故。” “我知道你性格要强,法力也高深,但有些事本不是仅仅依靠法力就能解决的。多个人,总归能多个帮手,说不得就能另辟蹊径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呢?” 想了想,她摆出自己的优势来,以理服人:“何况你百年内都要养伤,就算要查也多半只能有精力查一查天庭内部……而我刚接了巡游神官的职务,正可以探查凡间。” “事情发生在凡间,杨天佑又是凡人,说不得这幕后黑手就也隐藏在凡间呢?” 拍拍云华的手,想到前世的末法绝境,嫦娥发自内心地恳求她:“这次,你不要再一个人抗下一切了。” “云华,我们一起吧。” 云华微微一怔。 嫦娥刻意压低的嗓音不复往日清冷,回荡在隔音罩子里的一声声无比坚定,又隐含了殷殷期盼。 而望向自己的一双丹凤眸,专注而明亮,宛若高悬夜空的明月,在无尽幽冥中散发着亘古不变的光亮…… 脸上浮起动容之色,云华唇畔扬起笑意,不再迟疑,干脆颔首:“好,我们一起!” 终于得到了正面答复,嫦娥微微松了一口气,承诺道:“我会用心的!” “我自然是放心你的,”说定了要合作,云华也不再犹豫,敛眉肃容,沉声说出了自己的怀疑,“我当初给自己和杨天佑用的法术……其实并不是专用于剖心喂血,而是可更换全身上下任何一处器官。” “我虽没见有其他神仙用此法饮下过凡人心头血,但却见过有天兵饮下其他天兵的心头血。而饮下之后,皆无被同袍之血影响了的情况。” “亦有神将危急关头用此法饮过天兵的血,你是知道的,能当上神将的,修为必定较普通天兵高深上许多,二者差距和仙凡之隔也差不多了。但到了后面,也都没见过哪位神将就因此而移了性情的。” “再者……”想起自己这二十多年的不对劲,以及上了南天门时震惊了嫦娥的那些话,她微微一顿,略有几分社死地以袖掩面,闷声道,“就算我受凡人心头血影响生了情欲,怎么说,也不该没了脑子!” “我以前确实是不在乎身外之物才未将功劳兑换成奖励,但还不至于连自己有多少功劳都忘了统计。更不可能在你都下凡宣旨之后,还能忘了给孩子们讲讲天条和天庭。” 越说越窘迫,云华双唇微抿,半晌后,愤懑地以拳砸掌:“能办出和凡人私通还在人类城池里大摇大摆变出房子生活这等事……这哪里是喝了血,根本就是换了脑子!” “要真想来一段仙凡恋,我直接找个天兵天将百年内都不敢涉足的深山老林,那不是更隐蔽?就算被发现了,也根本没神仙敢来捉我!” 越说越激动,云华双颊泛起两团红晕,嗓门也不禁提高了起来:“北俱芦洲那种地方又不是没有!我就知道它们西北边有个山头……” 作者有话要说: 云华:我才没那么傻!我聪明着呢!!! 第200章 “好了好了,”眼看着云华这就要拐弯到筹划如何瞒过天庭视线与人私通的话题,嫦娥连忙止住这能引天庭再劈她一次雷的敏感话题,将主题拐回正事上,“你的怀疑我记下了,到了凡间,我会注意的。” “嗯,”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云华掏出份空白仙锦,并指隔空一挥后,仙锦上就出现了两段刚劲有力的字迹。 只是这两段文字竟是被写在了一处,上下相叠,浓浅不一。 而在嫦娥疑惑的目光下,就见下层那段字笔墨越发浅淡,不多时,就缓缓隐去了痕迹,尽数藏匿于另一段文字之下。 卷起仙锦塞入嫦娥手中,云华解释道:“这隐去的字迹,乃是那剖心喂血之法。你既然要查,自然也要先了解此术。只是切记,一定要小心,不可重蹈覆辙!” “我把它隐藏起来,你无人时再看,免得被幕后黑手发现了。” “至于上面这部分嘛,”目光落在嫦娥臂弯处的披帛上,她微微一笑,“我看你方才很是在意清清化水为缎的招式,且在昆仑山下与玉鼎对峙时,你似乎也欲以披帛为法宝。” “我虽更多以剑为器,却也对长练这类法宝有一二心得,故此默写了些经验。” “这怎么好意思?”闻言,嫦娥脸色动容,立刻将手中才刚展开的仙锦合起,就要归还给云华,“你说得轻巧,难道我能不知道?你这些招式,可都是千万年来你出生入死才总结出的经验心得!” “你收回去!如此珍贵的东西,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拿!” 见嫦娥态度严肃又坚决,云华无奈一笑,而后伸出手掌,以同样严肃又坚决的姿态将仙锦推了回去:“你和我客气什么?难道现在,你已经不把我当做姐妹了?!” 发觉嫦娥双唇微张似乎还要推拒,她又抢先说自己的另一层考量:“你也别以为这是什么好事,我当然不可能做亏本的买卖。这功法给了你,定然是要差遣你做事的!” “适才说过了,要你在凡间探查阴谋。现下凡间我能指望的唯有你一个人手,倘若你武力不够高强,那岂不是也要坏了我的事?就是为了大局,你才不可拒绝!” 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待嫦娥被自己震慑住,桃花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云华唇角微翘,语气带着几分促狭地张了口:“娥啊,姐可和你说,此事事关重大,你可得勤勉修炼,不得耍懒懈怠!” “下次你回了天庭,可得来欲界一躺,姐要亲自检查你的功课!” 说着说着,她不禁下巴轻扬,眉头一挑。斜睨向嫦娥的眸子里,更是盛着明晃晃的笑意。 “是是是,”嫦娥瞧着她这“盛气凌人”的做派,方才还严肃不已的神色登时绷不住了,压不下的嘴角索性也不强压了。 眉头舒展,她莞尔一笑,故作惶恐地对云华一欠身:“谨遵云华长公主法旨,小神必勤学苦练,不负您老人家所托~” “噗嗤,”将她阴阳怪气的语调听在耳中,云华亦是绷不住拿腔作调的样子,轻笑出了声。 隔音罩子里,姐妹两人执手相视而笑,愁眉尽展,明眸清湛。 无论前路何等茫然诡谲,至少这一刻,她们能够确定,身旁有彼此。 感受着从云华手上传来的温热触感,嫦娥唇边笑意深切,眼角眉梢更添了几丝温柔。 真好啊,这一次,云华不仅活下来了,也丝毫不曾介怀自己的误解,更愿意和自己并肩作战。 握着云华的手微不可察地缩紧,双唇轻抿,长睫垂落,嫦娥掩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无论是谁要害云华,这一次,她一定都会查清楚! 重生一次,她再不会让自己在乎的人枉死在阴谋诡计之中! “对了,”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嫦娥思绪,她抬起眸来,就听云华说,“以后别老尊称我‘长公主’啦,你知道的,长公主是我的位份,一般都是为了显示我身份尊崇,天庭神仙才这么叫的。” “可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我还是先低调做神一段时间为妙……你还是叫我本名‘云华’吧。” 这话说得在理,嫦娥轻叹一声,点点头:“好,云华。” 注视着云华,她语气中不由多了几分担忧,劝慰道:“虽说你近来确实应当低调行事,但也不是什么大事,长公主的地位依旧。你可不要为此烦忧,此时恢复神体康健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说到底,那不过是你身为陛下和娘娘同族妹子才得来的地位。真要论起来,三界神仙更在意更尊重的,那也是你凭自己实力一剑一枪打出来的斗牛宫侍长神职。” “这个,才是谁都夺不走的!” 不料她竟会因此事而劝慰自己,云华又一挑眉,摆摆手洒脱道:“那你就小看我了,什么地位、名利,不过浮云而已。我既能镇守斗牛宫,又如何会被那些虚名所惑?!” “你安心,我只是不想再太过高调无端惹人非议,免得届时既引来事端打扰我养伤,又招惹更多人注意到我在查案,才谨慎一些罢了。” 云华之前本就是潇洒疏狂的性子,此时她有这样说了,嫦娥也就放下心来,深以为然地附和:“你说的很是,是该谨慎行事。” 正事说完,又知云华心里没什么委屈,嫦娥心下轻松,也就不由在以前的八卦搭子面前释放本性,将视线投向了隔音罩子外的天蓬:“说来这次最惨的还是天蓬,不仅被清清打得颜面全无,还被陛下趁此良机卸了他的职位、夺了他的封号。” “而且按司法殿神官适才宣布的结果,他稍后就要被派去北俱芦洲当前锋镇守边界,为天庭发挥最后的余热了!” 不得不说,这个判决着实让嫦娥松了一口气。 她虽不愿天庭神职再被天蓬这等庸碌之辈占据,可若是就此将他放下凡间,她也是免不了担忧的。 毕竟在前世记忆中,这厮因调戏自己而被打下凡去后,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说来,这也是让嫦娥无比疑惑的——就这么个妖孽,慈航是有多不挑,才会将他选进取经队伍的啊?! 下界后恢复本名“猪刚鬣”的他若只是给卵二姐当上门女婿,和她安安生生过日子也就罢了。 可枉他曾为天庭神将,下了凡后,竟然真将自己当个不折不扣的妖孽了,连吃人的恶事都做得出来! 还有,无论背后是否有何隐情,至少明面上他是因调戏自己才被贬下了凡,由神堕妖。都有这等惨痛的经历了,他竟还记吃不记打,浑然不思悔改,又要强迫高翠兰委身于他! 也还好这次天庭是把他贬到北俱芦洲当炮灰,定会有神仙看管着他,不至于再叫他能有作恶吃人、欺辱女子的机会! 将嫌恶非常的视线从猪刚鬣身上收回来,嫦娥畅快道:“真是大快人心!” 然而相比于嫦娥纯粹的开心,云华落在猪刚鬣身上的目光,则要复杂许多。 遥遥望着几乎要被天雷劈成烤猪,身上皮开肉绽、炭黑一片,正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哀嚎着的猪刚鬣,她轻轻一叹:“他以前斩妖除魔时也算一员悍将,若非因出身而和妖族纠缠不清,或许也不至于有今日的下场……” 语气微微一顿,迟疑片刻后,云华又对嫦娥说:“既然已经将凡间之事托付给你了,也不妨再说更多了。我打算托镇守北俱芦洲的老战友们,密切监视猪刚鬣!” “什么?!”这突如其来的话令嫦娥不禁愕然,不过转念一想,她就明白了几分,再次肃容,压低声音问,“你是怀疑,那背后的阴谋,和他也有关?” “不错,”云华眉宇间拢起一层淡淡愁意,瞳孔中却刺出一抹决然的光亮,“太巧了,这件事里,他的存在太巧了!” “怎么他和清清嬉戏,就那么正好,能闯到南天门附近?怎么老龟仙们,就能那么巧的,正正被卷席到南天门?!” “是了,”云华这么说,嫦娥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其中的蹊跷,“瑶池在天庭中央偏东侧,他们能一路从瑶池闯到天庭最南边还不被其他神仙察觉,也是很厉害。” “他们醉酒闹出的动静,你在斗牛宫内都能听到,如何这一路千百座仙宫里的神仙,竟都仿若未闻?” 越琢磨,她就越意识到前世的自己和其他神仙们有多迟钝,脸色也越发一言难尽起来:“如此牵强的巧合,说背后没有阴谋,谁信啊?!” 偏偏前世,竟没有一个神仙意识到这些,反倒一个个都纠结在云华思凡的事情上,和死里逃生的杨戬纠缠了那么久…… 这么一想,别说其他人了,就是她自己,迎来末法绝境也是当真不冤——但凡凡事上点儿心,多用用脑子呢! 为此前的自己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一声,嫦娥拉起云华的手,再次发自内心地感慨:“姐妹,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三界,就需要你这等人才啊!!!” 有勇有谋还有滔天战力,比起那许多而今尸位素餐的神仙们,云华不知强了多少倍! 自己要是个想倒反天罡掀翻天庭的妖孽,那肯定也要找机会除掉她这个强敌啊! “好说好说,”不知嫦娥如何就激动了起来,顶着她亮晶晶的目光,云华微微一笑,矜持道,“基操而已。” “不过猪刚鬣由我寻老战友负责,你在凡间,也还要监视其他人。” 这么快,云华就锁定了新目标了?! 略有些诧异和惊喜,嫦娥微微睁大了眼,直至随着云华视线望见了那几个身影,才恍然大悟又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沉声道:“你说的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娥姐:嗯?新的工作又增加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200-220 第201章 云华的目光,落在了天罚台外的杨家人身上。 天罚台乃是天庭惩戒罪犯的所在,行刑时其中电闪雷鸣罡风凛冽,便是在台外等待的嫦娥等人,亦不禁深觉骇然震撼。 而此时台上的刑罚停了,南极长生大帝等执法者渐次离去后,台外的氛围就转变为了令人心中发寒的冷寂肃静。 除了嫦娥和云华因另有要事而选择了在僻静角落交流,其余人等,无论是等待被金甲神人押送走的天蓬、老龟仙们,还是匆匆赶来迎接姑姑的七位公主,俱敛气屏息,纵然说话也是交头接耳低声叙话,不敢在此处大声喧哗。 毕竟雷火虽停歇了,台上台外上空却仍旧盘桓了一片深黑浓云。象征着不详与判罚的雷霆就隐匿其中,时刻为惩戒妖孽而蓄势待发着。 虽悄无声息,却无人敢有丝毫小觑。 神仙们尚且在此处噤声低语,更遑论不过是凡人之身的杨家人了。 被金甲神人押出天罚台后,饱受雷刑之苦的他们便一个个瘫软在了台外地面上。 即便台外寒风朔朔,连带着灵玉铺就的地面也十分冰寒冷冽,才躺上去就冻得几人下意识瑟缩一下,他们也无力再爬起身了。 嫦娥从远处望去,只觉他们个个形容凄惨,身形狼狈,全然不像能搅弄风云的模样。 不过,云华既然提出要监视他们,定然有她的道理。 微微沉吟后,嫦娥若有所思,问:“你是怀疑杨天佑?” “是怀疑他,但也不是怀疑他,”语焉不详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云华斟酌着言辞,缓缓解释,“我怀疑的不是杨天佑是什么奸恶之徒,只是不知他的出现乃至存在,是否本就是阴谋的一部分。” “如果我遇上的是其他凡人,想来很难发展至如今的地步。” 对人性早有洞察的嫦娥轻轻颔首,赞同道:“如果你遇到的是胆小怕事之人,或许早就因对方的冷眼旁观而命丧于老龟仙们之手,根本不会有后面的剖心喂血之事。” “又或者遇到了贪婪狠毒之人,大抵你察觉其心思之时就会心生不喜。有不喜的印象在先,就算喝了血,但那时影响不深,你怕是抵触厌恶之情更甚,扔给对方些钱财了结因果也就罢了,绝不可能失智委身。” “是这个道理,”眼前浮上当初与杨天佑初遇时的场景,云华眸中虽没了身为他良人时的缱绻爱意,却仍旧含着温和的欣赏之意,“方才你在灵霄宝殿上指责杨天佑时,我其实没有说,他并不像你说的那般不堪。” “身为一介凡人,他面对老龟仙们时能够不临阵逃脱,已是很勇敢正义的了。当年救我也不求回报,如果不是我听到了他的心声,或许我们二人便会就此分别,他帮了我一场到头来连养伤的补偿金都拿不到,还可能因失去心头血而早早病逝。” “至于你说的他没有承担起养家教子的责任,或许在外人眼中看来是这样。但我和他相处了二十多年,知道他一来是受困于心疾而无力养家,二来也有教导孩子们品性。只是能力眼界所限,在不受生计所迫的情况下,他想不到要培养他们读书学武罢了。” 说到这里,云华轻轻叹出一口气,恢复神心后始终明亮的眼眸几不可见地一暗,惆怅之色倏忽而过:“孩子们没有一技之长,要怪,也该怪我这个当娘的。” 她身为堂堂的神仙,尽管不曾学玉帝哥哥、王母姐姐一般投身轮回尝尽人世艰难,但千万年下来也是见过底层艰难求生的凡俗生灵的。连教导孩子们如何养活自己都想不起,果真是失了智了。 为着自己的糊涂疏忽,为着此时的为时已晚,她从胸腔抽出一口气,怅然叹了出来。 带有余温的呼气遇上天罚台外冷肃的空气,很快便化作一团茫茫白雾,而后一阵风吹,便似被什么无形之物拖曳拉扯了一般,仓促消散再不可见。 云华望着那霎时间就一干二净的空间,缓缓垂眸,心中酸涩之情却是不退反涌。 俄而,一道清冷又严肃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惆怅:“你没有忘,是不是?!” 手上传来几分冰冷,云华略有几分怔忪地抬眸,对上了嫦娥紧张的目光。 注视着云华的脸颊,嫦娥一字一顿:“这二十年的事,你都记得。这二十年的情,你也没忘……是不是?!” 克制着语气叫自己不要太咄咄逼人,免得让云华回避作答,可她的心里面却是难以遏制的惊疑,甚至才刚轻松下来不久的目光里,又盛满了惶恐之色。 和杨天佑成亲前的云华不是这样的——哪怕是碰上了什么战友壮烈牺牲的情形,她悲痛地发泄完后,也会很快收拾情绪,做回那个果决旷达的斗牛宫侍长。 而不是剖心喂血后那样,会有惆怅、哀愁等等缠绵悱恻又藕断丝连的情绪,连当断则断的决定都做不到。 自然,恢复回神心后的云华,也不该如此。 双目紧紧盯在云华的眉宇间,越是看出了其中的惆怅之情,嫦娥的心就越沉了下去。 ——如果云华还有那种情绪,那是不是说明,这一次的治疗失败了? 那云华又是否还会重蹈覆辙,再次变成那个失了智也要私通凡人的她?! 眼前一黑,嫦娥简直不敢想这猜测成真的结果! 幸而,云华及时打断了她愈发消极的思路:“事情记得,情也记得,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反手拉住一脸紧张简直快要哭出来的姐妹,她无奈解释道:“无论心里有谁的血,婚后的日子都是我本人真真实实在过,三个孩子更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往事历历在目,我只是治好了心,又不是失了忆,如何可能立刻忘记这二十多年?” “只是你也不要担心,恢复神心之后,我冷静下来,已经能分辩哪些情绪是杨天佑心头血引导我的,而哪些又是属于我本身的。绝不会再稀里糊涂,让自己又当一回罪神。” 目光远远落在三个孩子脸上,而后又移到杨天佑瘦弱的身子上,脸上神色从温柔到平淡,从怜惜到欣赏,云华在嫦娥面前没有丝毫掩饰:“身为一个母亲,我承认我不可能就此割舍下对孩子们的母爱。” “我唯一能保证的,就是在我心里守护三界是比他们乃至我自己更为重要的事,所以绝不会再如此前那般愿为他们违反天条。他们若今后被查出了与那桩阴谋有关,我尽管狠不下心亲自动手,也绝不会阻挠正常司法流程。” 艰难说完最后一句后,她眼中射出决绝的光。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前一刻的惆怅之色被一扫而空。 “至于杨天佑……”话音微顿,见嫦娥眉头紧蹙甚至屏气凝神一副大气都不敢喘的模样,云华淡淡一笑,目光清湛,“此时神思清明,我对他确实没有了想当他良人的心思。” “但这并不代表,我就厌恶他不喜他……以他勇敢善良的品行,我欣赏他,难道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眼尾轻挑,她慢悠悠道:“说实话,要是没有私通这件事,在清醒状态下,捉完老龟仙们之后,我也多半会举荐他上天庭为神。能力眼界可以后天提升,但似他这般纯挚的心,却是在天庭众神里都难得一见的。” 云华看向杨天佑的目光着实光明正大,那随意散漫的态度不含丝毫情欲,反倒像她从前看天兵天将里的优秀后辈一般,唯有纯澈的欣赏。 见此,嫦娥大大松了一口气,再听她夸杨天佑,也懒得翻这个拖累过自家姐妹男人的白眼了:“是是是,他是个人才。” “那你都这么欣赏人家了,还怀疑他?” “公私分明嘛,”云华轻快一笑,将话题转回正事,“我是欣赏他的,但这不妨碍我怀疑他。以他的品行不会主动行阴谋诡计,然而以他的能力和认知,我无法确定他不会被幕后黑手所操纵。” “明白,你觉得他可能是个棋子嘛,”此时棋虽流传并不广泛,但凡间已然存在,据传是尧当年教子时所用,故而嫦娥也能放心拿它来做个比喻。 “不过如果他只是个被利用的棋子,那未来要是幕后黑手又盯上他,企图再利用他乃至你们的三个孩子做什么事……” 说到此处,嫦娥略有些迟疑地止住了话头。但她想,云华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 能设计出这等阴谋的存在,必定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对方要是想对杨家人下手,轻则诱导他们自己犯错触犯天条,重则将他们害得魂飞魄散。 而无论哪一种,但凡云华知道了,对她而言,恐怕都是一场忠义两难全的棘手抉择。 且忆起前世杨戬果真屡次和天庭作对,嫦娥就对幕后黑手放过杨家人不抱一丝一毫的希望了。 不管前世这一系列连环事件是否都出自幕后黑手的谋划,至少这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杨家二郎再次入局,与天庭之间仇恨越来越深的情况,就说明了他可能始终都被那不知名的存在暗中注视着。 云华当然听懂了嫦娥的未尽之意。 呼吸一滞,双唇微抿,半晌后,她缓缓说:“这就是我要请你监视他们的缘故,如果能叫他们不要误入迷途,又或者身死道消,自然最好。” “而如果还是无法避免最糟糕的情况,”云华抬眸直直对上嫦娥的目光,以无比郑重的语气,说,“我永远,都会以三界苍生为重的。” 作者有话要说: 坏消息:杨天佑没老婆了! 好消息:杨嘉、杨戬和杨舒还有妈~ 在今天,六一儿童节这个好日子,让我们祝贺这三个孩子,他们还拥有母爱和父爱! ——— 唉,我果真狠不下心让他们连母爱都失去……明明能狠心让本文的男人们几乎都失去CP的爱,却不忍让孩子失去母爱,我是什么母单妈宝女啊(捂脸)又是想妈妈的一天,唉…… 第202章 一双桃花眸清亮得几乎要透出耀耀日光来,眉宇间更是蕴起了沉沉肃杀冷锋,恍若一柄蓄势待发的剑,随时会刺向妖魔鬼魅,为这昏沉世界劈来朗朗天光。 端详着这熟悉的面容,嫦娥鼻尖酸涩,眼中也几乎要涌上热泪来。 这般以三界苍生为重的云华,才是她熟悉的那位斗牛宫侍长! 垂眸飞快眨了两下眼,遏制住自己将将要脱框而出的泪,她喉头微动两下,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后,不再有任何质疑,反而伸出手安抚性地轻轻拍了一下云华攥起了拳头的手背。 “我会始终关注着他们,避免事态发展到那等地步。” 给出一句承诺后,嫦娥有意打破这沉重的气氛,转转眼珠,脸上扬起笑容,故作轻快地揶揄道:“看不出啊,咱们天庭的云华神女,而今都会演戏了。” 枉她刚刚在灵霄宝殿看云华恢复神心之后那干脆利落的样子,还以为她当真半点不将杨家人放在心上了。可此时云华袒露心声,她才迟钝意识到那不过是做给天庭众神的一场戏。 果然,尽管知道有隔音罩子在其他人应当听不到二人的对话,一听嫦娥的揶揄,云华仍是连忙向四周瞟了瞟,神色间难得有几分心虚。 压低了嗓音,她以近乎微不可闻的气声回答:“这不也是没法子的事。” 她没有明说,但嫦娥从意识到她是做戏之后,就立刻想明白了她这样做的缘由。 ——不过是为了保全杨家人罢了。 仅仅是凡人之身的杨家人,即便没有被卷入到什么阴谋之中,恐怕也会面临很多困境。 而这些困境或许大多数,都是因他们与云华的渊源而生。 好处自然也是有的,例如可能会有人看在云华的面子上,于他们需要时顺手给行个方便,不叫她的儿女太过落魄。 但更多的,怕就是恶意了。 嫦娥都不用想得太远,单单说适才在他们接受天庭审判之时,若云华仍旧展现出了对他们的在意,那恐怕当场就会触怒玉帝,令其决心将杨家人这些隐患除去。 毕竟就算外甥、外甥女们再乖巧,这些素昧谋面的陌生人,又怎么能及得上相伴千万年的妹妹? 更遑论云华的另一层身份,还是身为他左膀右臂的斗牛宫侍长。 就是为了不再有人能牵动云华的情绪,玉帝最手下留情的做法,或许也就是将杨家人幽禁在天庭,直至他们一个个寿终而亡了。 更可能的,则是像嫦娥没来得及阻拦的前世一样发展,以霹雳手段将杨家人打得灰飞烟灭。 就算玉帝当真能大发慈悲放他们回凡间,在天庭判罚被昭告三界之后,未免有消息灵通的下界生灵就能打探到那几个被隐去了面容的凡人到底是何身份。 那时候,云华的态度就再次成了关键。 倘若没有决绝地与杨家人了断关系,那么或许就还会有如蜀川、丛越那般心怀叵测的野心家,企图效仿前人险些成功了的路径,利用杨家人与神仙的关系而谋求利益。 贪婪的猎狗与阴险的蛇蝎,不是纯良又手无缚鸡之力的杨家人能够应对的。 更可怖的,则是那些曾因云华奉命执法而与她结下旧怨的妖孽。 比起前者可能还会为了挟持人质从云华手中攫取利益而留杨家人一命,满含仇恨还精通旁门左道的妖孽,焉知是否会为了一泄心头之恨,而用什么残忍的邪术折磨他们,乃至将他们害得魂飞魄散。 这么一想,也难怪云华会借天庭将此事昭告三界的机会,把自己与杨家人划清界限的态度表现出来,更是在天庭众神面前也还要做戏。 ——那些有能力打探到杨家人身份的生灵,消息渠道来源大抵也是对云华心怀恶意又或是爱看热闹的神仙。 而这些神仙,依照嫦娥这些年的暗中观察—— 前者多半会在幸灾乐祸之下,大肆宣扬云华是如何“翻脸不认人”的“薄情寡义”之徒,以此打击她的名望; 后者则会为了给自己的话增添更多传奇性,而将天庭审判时一波三折的故事添油加醋传播出去,云华换个心就性情大变这等堪称传奇故事的情节,必定少不了被层层渲染,成为吓哭底层小神的神生阴影…… 总而言之,故作对杨家人浑不在意以此来保全他们之事,虽并不能使他们躲过所有险境,但那时云华才刚换回神心,头脑清醒尚不过一刹,连云床都还没下,就能有此反应,已经是很能体现她身为堂堂斗牛宫侍长的机敏了。 至于云华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帮杨家人脱罪这一反应背后的意义…… 有了云华此前会以三界为重的保证,嫦娥愿意相信自己的姐妹,故而也不打算再去细想。 定了定神,她暗叹一声,还是提醒道:“你自是用心良苦……只是这恐怕仍旧会留下些许隐患。” “你在凡间多少也有些交好的道友,若让他们知道了你是被杨天佑所拖累的。那等杨家人下凡之后,说不得就会去寻他们麻烦。” “不会的,”对此,云华则是很为笃定,神色从容而淡定,“你当初不也看杨天佑很不顺眼?” “但即便如此,你不也只是最多说两句话指责的话,而从不曾倚仗法力欺凌他?” 至于杨天佑这几年遭受的种种欺瞒与折磨,从最初不得不亲自下田务农偿还孽果,到最后被带上天庭受刑,云华还不至于将此归罪到嫦娥身上。 她看得清楚,那是他们自己触犯了天条需要赎罪,兼之行事不谨慎引来了贼人,才沦落至此。真要怪罪什么旁人,最多也是怪狠辣奸诈的蜀家人和丛家人。 所以,对于自己的友人,云华有同样的信心:“我的友人我了解,以他们的品行与骄傲,最多也就是和你一样说几句话而已。至于动手什么的……他们都是堂堂的仙人,还不至于针对几个已被天庭惩处过且身负重伤的凡人。” “何况杨天佑和孩子们是货真价实的纯善,他们就算有先入为主的不喜,见了真人之后,也多半不会再想下什么狠手了。” 云华既然这么说,嫦娥便也不再抱有多余的顾虑了。 虽然不久前云华在东海仙岛的朋友们怀疑不喜红燕,也只是拒绝她入门而没有动手等过激之举的事,她彼时正在赶去的路上来不及知晓。但前世在广寒宫摸鱼时,嫦娥多少也听云华谈起过她的朋友们,据说皆是品行高尚之辈。 想来应当确实不会如同自己担心的那样,不问青红皂白就去寻杨家人麻烦。 左右自己已然应承了云华会负责监视杨家人,若是他们当真遇上了什么危及生命的凶险之事,此时已不再需要用他们的凄惨经历警示三界,自己也不妨暗中护上一手。 不知不觉中又给自己揽了好多活儿的嫦娥浑然不觉自己离心心念念的摸鱼生活越发遥远,反而清泠泠的眸子里透出灼灼光华,充满了要大干一场拯救世界的熊熊斗志。 不过到底是早就有了“我不休息其他人也别想休息”这等打工人鱼死网破心理的一代卷王,纵然不是有心给云华增加工作量,嫦娥在思忖自己下凡后该如何行事之余,思绪也不禁发散向云华的工作安排—— “你觉得,符元仙翁和勾陈大帝他们……有可能是幕后黑手吗?” 脸色有一瞬间的凝滞,云华有些疑惑地看向嫦娥,然而略略思索片刻后,她就明白了嫦娥的意思:“你是怀疑,他们想削断陛下的臂膀,以此为今后夺权做铺垫?” “这倒是有可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肯定了嫦娥的揣测,“此前是我一叶障目了,只将自己当做天庭的斗牛宫侍长,却忘了我也是陛下的心腹。” “想要对付我的,不仅有企图颠覆整个天庭的妖孽,自然也可能是天庭内部的其它势力。” 这就是她的思维惯性所致了——比起长年坐镇天庭与其它势力过招的玉帝、王母和太白金星等神,她往年不是独自镇守斗牛宫就是前往战场斩妖除魔,极少参与天庭内部的政治斗争。 故而,在认为自己是为人所害之时,她第一反应只想到了天庭外部的势力,却忽视了可能来自内部的暗箭。 目光轻轻落在嫦娥身上,云华唇角微翘,语气里带着几分类似于老怀欣慰的感慨:“不枉你看过那么多人间的乐子,此时能够这般敏锐,可真是没白分析这么多年。” 她下凡捉拿老龟仙们前就没少和嫦娥来往,自然记得她那一边看凡人你争我夺一边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小爱好。结合嫦娥刚刚在天庭与其他神仙唇枪舌剑之举,可见她是活学活用了。 被云华这莫名其妙忽然像个长辈一样欣慰的语气无语得一窒,嫦娥保持礼貌地微微一笑,决定忽视对方那慈爱不已的目光。 ——罢了,谁还没试图当过自己好姐妹/兄弟的长辈呢?不过有些人会说出来,有些人则只会在心里默默给自己超级加辈而已。 前世在广寒宫最初听玉兔说起云华私通凡人之事时,她作为一个走出婚姻围城的过来人,那不也是感慨了许久诸如什么“看来云华虽是活了近万年的神仙,但说到底也还是个没见识过痴男怨女情仇之苦的小姑娘嘛”的调侃之语云云。 默默在心底里把双方比分拉平,嫦娥心平气和地再次将心思放回正事上,开始沉思此事与天庭内部势力有关的可能性。 作者有话要说: 云华:不细想还没发现,怎么想害我的人那么多?! 第203章 既然会提出对符元仙翁、勾陈大帝两股势力的怀疑,嫦娥自然是有自己的缘故。只是涉及前世回忆,在彻底阻拦住末法绝境降临前,即使对是云华,她也不敢轻易说起。 其实有了前世的回忆,此生每逢发觉什么阴谋诡计之时,嫦娥都会下意识先往几个势力上想——几位圣人及其教派弟子、符元仙翁和勾陈大帝等势力。 不过这次云华怀疑自己被算计,她第一时间就将老子、元始和通天三位圣人及其门下弟子从怀疑列表中移除了出去。 尽管前世杨戬最终成了阐教知名三代弟子,甚至鉴于他和玉帝有仇无恩的冰冷舅甥关系,某种程度上他几乎可以算是完全独属于阐教的专业打手…… 但嫦娥还是能够笃定,哪怕看似是最终获益的阐教,也不会是算计云华的真凶。 ——毕竟,前世最后那些年,三位圣人们有事那是真当着她的面说啊! 别的事情或许还好,但杨戬身世和改天条之举作为末法绝境的导火索,圣人们在教导她修行、守阵之余,可是没少在一旁“复盘”。 嗯,如果通天圣人说着说着就抽出青萍剑,一边喊着“都怪你当初收了这么个徒孙云云”,一边祭剑往元始圣人头上劈也可算作“复盘”的话…… 脸皮麻木地抽动一下,强迫着自己不要再想两位圣人一边翻旧账一边切磋的前尘往事,免得情绪过于亢奋惊动了今生还和自己没任何交情的他们,嫦娥将险些跑偏的思绪拉回正题。 简而言之,就在这样暴躁的氛围下,她差不多旁听完了前世圣人们对于杨戬生平所有事的评论与反思,而期间不曾有一位圣人提起过自己及门下弟子算计过云华。 当时事态已经到了极为严重的地步,连圣人都面临着陷入永久沉睡的威胁,嫦娥不以为那时在自己面前早已卸下大能包袱展露真性情的圣人们,还会有心思隐瞒这样一桩看似微小实则对日后时局造成了至关重要影响的事。 而在排除了人、阐、截三教圣人及其弟子的基础上,另外三位圣人她也并不怎么怀疑。 女娲娘娘就不必说了,虽说今生自己还无缘再与娘娘熟识,但前世两人才是在劫难中相伴最久的,最后也是娘娘当机立断送她重生回了此时。 以这位本族母神淡泊明志的性情、悲悯苍生的胸怀,兼之巫妖大战后为了保全妖族而甘愿退居一隅谨慎低调行事的处境,嫦娥是怎么也不可能怀疑她会无缘无故对云华出手的。 至于为什么不怀疑西方教两位圣人…… 纵然前世嫦娥此时还在广寒宫当咸鱼,却也曾听说过,他们为了扩张本教势力已然到了不择手段招揽人手的地步。若是云华被杨戬救出桃山之后决定加入西方教,那她肯定会毫不迟疑地怀疑他们。 但云华与凡人私通直至前世在末法绝境中陷入沉睡的结局,整个过程中嫦娥看不到对西方教有丝毫好处——他们既没将云华和杨戬、杨舒拐到西方教,也没能借着天庭少了一位斗牛宫侍长的时机让自己的势力在三界夺得更多话语权。 故而,她并不觉得此事与准提道人和接引道人有关。 这两位虽总被洪荒生灵讥讽手段下作、不要脸皮,但有一说一,他们还真没做过什么只损人却不利己的蠢事。 遥记上辈子某次云华斩妖除魔归来,和自己抱怨那两位插手天庭事务时,说的也是他们捞人,而没提他们害了哪位天兵天将—— 据说伴随着一声“它与我西方有缘”,两位就给适才还面露凶光的嫌犯来了个当场剃度。而后又恍若没看到云华手中剑一般笑吟吟祭起七宝妙树,将在天兵天将围攻下忽然“幡然悔悟决心皈依西方教”的嫌犯一力保下,坐上那改头换面的光头秃毛妖怪就回了西方。 再者嫦娥也不认为此时的西方教有能影响云华性情的能力——这不是对他们的无端轻蔑,而是基于前世西方教几千年发展历程推断出的结论。 虽说前世西方教弟子传教之时,不乏施展了能影响人心志的法术。但据她所闻,他们的施展对象基本均是凡人,还未曾听闻什么得道生灵能被他们无声无息移换了性情的。 且他们要真有这等不知不觉影响修为高深者心性的手段,恐怕早就用在拐走洪荒散修大能之事上了,又何必还要每日愁眉苦脸四处说什么“与你有缘”? 到了西游量劫之时,他们也更不必搞什么五行山和西游劫来磨砺孙悟空性子了,直接换个乖巧之心就能把这员悍将收服了,岂不更省事快捷? 总之,即便为了阻止末法绝境,嫦娥虽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怀疑三界所有生灵可能暗藏祸心,却也不至于丧失理智到去凭空给没有动机的人扣锅。 一码归一码,精准找出真凶才是符合她原则的做法。 至于怀疑符元仙翁和勾陈大帝这天庭两大势力,则是因云华被害,他们会是最大的获益者。 倘若是天庭外部势力算计天庭神仙,那么云华未必是最好的选项——害了她虽能让天庭折损一员大将,但天庭不乏有武力不弱于她的将领,再不行多派出些天兵天将齐上阵,照样也能勉强镇压住作恶妖邪。 而若是以内部势力划分来看,云华就具有独一无二的地位了——她是玉帝的亲妹妹、与太白金星并列的左膀右臂。 她如果似前世那般魂飞魄散了,那玉帝手下便少了一个最具有威慑力的心腹,他也不免会因连对亲妹妹都如此心狠手辣而受人诟病,顶着刻薄寡恩的帽子失去威望,乃至令手下其他心腹寒心,从此不再对他一腔热忱忠心耿耿。 就算云华能活下来,倘若她还受杨天佑心头血的影响,多半也会因玉帝惩处杨家人而对他心生怨恨。到那时,这柄原本受玉帝掌控的利剑,说不得就会调转剑锋,直指玉帝自己了! 故而,嫦娥怎么琢磨,怎么觉得一直有心和玉帝争夺天庭权柄的符元仙翁、勾陈大帝两大势力,是很有嫌疑的。 不料云华附和了她一句后,沉吟片刻,又迟疑道:“从动机上来看,你的怀疑自然很有道理。但我直觉……不是他们!” 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她眉宇舒展,唇边含起了一丝温和的笑意:“天庭的争权夺利我虽不感兴趣,但这么多年也是和他们手下神官一起下凡公干过的。” “依我之见,他们尽管存着大逆不道的心思,但想来是因心里还存有守护三界安宁的夙愿,咳,当然也可能是盼着日后能接手一个可用的天庭……” “总之,他们就算要害我,也不会下手如此狠辣。” 眉尾轻挑,衔着几分飞扬意气,云华语气间峥嵘傲发:“怎么说我也是堂堂斗牛宫侍长,他们多半还指望着我今后能继续为他们的天庭效力,最多将我囚禁至我为大局而屈服也就罢了,焉能目光短浅到就要害我性命?!” “而且我要是因与凡人私通这等丑闻而死,那传到三界,折损的也是所有天庭神仙的颜面。他们又没有到什么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着实不至于出这等伤敌一千自损七百的损招,莫名其妙把我变成个贤良淑德的凡人之妻~” 说到最后,大抵是因这操作着实离谱,她讥讽时的语气含着几分轻快,显然是无语之下将那二者彻底剔除出了怀疑名单。 “你说的是有道理,”嫦娥勉强赞同一句,只是那覆盖了清亮眸色的顾虑之色仍旧未曾褪去。 云华的话她并不全然认可,以前世封神量劫中符元仙翁能直接派月合老人下凡,趁龙吉大公主来不及回天庭求助爹娘的窘境,逼着她下嫁洪锦这种神奇操作看去,她着实不太对他们的脑子有什么信心。 而能和他们勾心斗角这么久还没获胜的勾陈大帝的智计,在嫦娥心里的评价,自然也高不到哪里去。 当然,她也明白,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是什么好惹的存在,只是他们这群上古洪荒遗留下来的修士还是习惯以实力说话罢了。 但既然对他们的智慧不抱希望,嫦娥也就肯定不会像云华一样相信,这两股势力不会头脑发热出昏招了。 想着想着,她又不禁有些遗憾。 前世云华被压入桃山不久,三界生灵就被卷入了封神量劫之中,包括天庭的种种斗争也都必须在量劫面前让步。天上地下各个势力哪怕有未结束的计划,多半也暂时偃旗息鼓了下去,难以再进一步攫取利益。 是以即便到了今生,嫦娥也不记得有谁借机获得了什么好处。 这也就导致,在排除了阐教的嫌疑后,她无法依据前世记忆中的最终获利者,来判断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惆怅地叹出一口郁气,摇摇今日受了太多信息冲击,此时越想越昏沉难耐,甚至觉得里面塞了一团乱麻的脑袋,嫦娥重生以来难得又升起了几分躲避的心思。 怀疑对象这么多,着实让人思绪纷乱,仿佛眼前有层层迷雾扑朔迷离,不知要拨开第几层才能窥见幕后黑手那阴险的真面目。 救命啊……想回广寒宫!想摸鱼! 拯救世界什么的,真是太累了啊!!! 可饶是心里已然哀嚎过了千千万万次,面对着云华,嫦娥还是只能保持住稳重的姿态,劝道:“但咱们与他们交集都不算太多,他们又确实是眼下看似最能借打压你而获利的存在……” “以防万一,你今后在天庭,还是要小心提防。” 满含心事地劝了一句,目光无意识落在云华雪白衣衫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紫黑色雷痕间,她顿了顿,忽而眸色一深,问:“你的怀疑,可打算禀报给陛下、娘娘?” 作者有话要说: 娥姐:线索千丝万缕,谁能来帮我一顺到底啊呜呜呜呜 第204章 云华迟钝地眨了眨眼,不解嫦娥为何有此一问。 而将云华稍有怔忪的神色看在眼中,嫦娥则是脸色微肃,抓着她的手郑重嘱托:“依我看,此事,你一定要禀报给陛下和娘娘!” 尔后,不待云华问,她就接连列举出了这般建议的数个缘由:“如果当真是有妖孽作祟,既然它们已经盯上了你,怕是也不会放过陛下和娘娘。若是他们不知此事,心中毫无防备,长久下去,岂不是为妖孽下手提供了便利?” “而今三界初定,苍生还未彻底从巫妖之战的战火余烬中恢复过来,又即将迎来封神量劫……”为苍生这多舛的命运轻轻叹了一口气,嫦娥眉间愁色更浓,“大家经不起任何波折动荡了。” “陛下和娘娘若是出了事,不仅你这个做妹妹的必然会受到牵连,整个天庭的势力划分也定然会有所改变。届时众神忙着争权夺利,忘却了自身职责……” 微微一顿,她两条黛眉紧拧,语气沉重:“焉知不会叫凡俗生灵再经历一次巫妖大战后本朝天庭建立前,那段遭遇妖孽迫害却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唯有苟且偷生死里求活的暗黑时刻。” 每每回想起前世末法绝境前众神思凡渎职,使得凡间妖孽鬼魅频出,什么修炼了千百年的小妖、残魂都敢出来作祟吸人精气,而凡人还得受泼皮修道者戏弄吃什么他们吐出的浓痰才能得到解救的荒唐景象,嫦娥就不寒而栗。 那和凡俗王朝末年中央无力管束四方,使得各路乱贼反王猖狂,什么乡野里的小地主、山坳里的寨主都敢出来横行霸道,而普通百姓遇事无处伸冤甚至可能还要被底层小吏衙役盘剥欺辱的民不聊生之态,有何区别?! 本质相同,唯一的区别,不过是妖孽更残忍更有直接祸害一方的能力,受害生灵更凄惨更广泛众多而已! 故此,虽然心中也觉多疑刻薄的玉帝和权欲熏心的王母未必是最适合统治三界的人选,但至少在世间太平前,嫦娥只愿他们能安稳坐在位子上,踏踏实实地履行好职责,护得本就不易的苍生少受些磨难。 “再者说,”深深叹息一声,她打起精神,又解释自己的另一层想法,“陛下和娘娘怎么说也比咱们年长许多,又轮回凡俗洞察世事。” “以他们的见识,对咱们而言难以寻出的真相,或许不过是他们眼中只需轻轻拨弄开障目之叶,即可看清的小事罢了。” 此话并非有意拔高玉帝和王母的形象,而是重生回来后嫦娥的由衷之想。她本以为自己重生一遭,此后这几千年的世事更迭就可尽在掌握。直至这次发觉云华之事背后的隐情,才深切意识到自己的见识浅薄。 而玉帝和王母有此前无穷岁月里在道祖身旁的耳濡目染,有下界轮回时饱经沧桑的历练,又有能借助天道之力纵观三界的视野,兼之适才在殿上时玉帝驾轻就熟给云华恢复神心的操作…… 嫦娥猜测,对于这等影响人心的诡谲法术,他们多少应该有所了解。 顿了顿,她继续道:“且他们对天庭的掌控力比你强上许多,与其你自己一边养伤一边暗中调查,还不如由他们派遣更擅长明察暗访的手下来做。” “如此,既不耽误寻找幕后黑手,也不耽误你专心养伤恢复战力,为日后斩妖除魔养精蓄锐。” 这自然是最好的安排,既考虑了大局,也照顾了自己,云华听了当下就深以为然。 只是此前她之所以面露犹豫之色,却是另有顾虑。 抿抿唇,云华注视着嫦娥恳求的面容,低声问:“你能确定,他们还没有被幕后黑手所害吗?” 见嫦娥目露惊愕,显然十分不解自己为何有此一问,她长睫如轻羽般向下垂落,隐去眸中怅然,解释说:“就像此前无人看出我被凡血影响的状况一样,相同的,二十多年未见,我也不能确定他们是否还是曾经的哥哥、姐姐。” “在我的印象里,纵使哥哥对外人再无情,对我这个妹妹,总也是有脉脉温情的。若非如此,我服下杨天佑之血后就算再失智,也不至于与凡人私通还敢如此失去谨慎之心。” 扯了扯嘴角,云华自嘲一笑:“仔细回想,这么些年以来,杨天佑之血的引诱更多是偏向于叫我滋生情欲的。至于我能这般胆大包天,恐怕不过是仗着自己在天庭的地位和受哥哥、姐姐的宠溺,才有恃无恐罢了。” “可我的事被昆仑那边捅上天庭后,按方才司法殿神官所言,哥哥竟是当时就要屠灭杨家满门,还要让天兵天将把我押送上天……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处罚我的行径,着实不似曾经的哥哥。” 垂落的羽睫遮住上空投落的冷冽天光,为清亮眼眸染上一抹暗影。她话音愈发轻浅,最后一句似判断又如感慨的话,终是缓缓消散在薄烟冷雾之中。 沉默不语地咬紧了牙关,云华绷直自己几乎要忍不住战栗的身子,不愿去猜想那个叫她触及便为之揪痛又心悸的悚然猜想。 “你先别这么想,”凭借着前世相伴多年的了解,嫦娥一眼就看透了她面无表情的外表下紧张焦灼的心情。 安抚性地摇了摇两人一直牵在一起的手,她看着面前鬓发纷乱、衣衫染尘的云华,颇为怜惜地心中暗叹。 她知道,云华虽是灵石一族出身,但比起在凡尘历经悲欢离合的玉帝、王母,她的那颗石头心虽也算坚硬,却也另有几分因未经世事而格外诚挚良善的温柔。 正因如此,当年初入天庭受其他神仙排挤的自己和七位公主,才会得到她的善意庇护。 而这份温柔在面对玉帝、王母这两位也曾倚重照顾她的同族兄、姐之时,则就进一步增添了身为血脉至亲的亲切与孺慕。是以尽管自己和云华乃是多年至交好友,但嫦娥也能预见,她最不希望出事的,必定还是他们二人。 也因此,假使果真如云华猜想那般,连玉帝都遭受算计了,那比起自己只是出于公心的担忧,她则定然还有更多身为亲人的悲戚哀痛。 手上抚慰着她,嫦娥想了想,还是开了口:“我与陛下、娘娘相处不多,对他们的了解更是只基于身为普通小仙的片面印象,确实不能笃定他们没有被算计。” “只是我觉得将你心中猜测禀报上去,还是有必要的。” 在云华不解的目光中,她缓缓道:“第一么,就是我觉得,陛下当初得知你私通凡人时的反应,并不是你想的那般纯粹的淡漠无情。” “固然从你的角度看,他是没有顾虑到你的心情。但我尝试从陛下的角度看,却觉得这也是在天庭保下你的一个办法——杨家人死无对证,到那时,究竟是你有意触犯天条,还是你受人蛊惑才行差踏错,岂不是是非黑白尽可由你狡辩?” “是、是这样吗?确实……可——”听了嫦娥的分析,云华先是怔愣一下,反应过来后,却是露出了不赞同的目光。 只是这不赞同之意,并非冲着嫦娥而去。她心中明了,嫦娥所言不虚,以哥哥的性子,委实是能做出这等事的。 云华之所以面露反对之色,概因玉帝的护短之举违背了她以公为先的原则。 不过思及哥哥这样做到底也是为了自己考虑,尽管思绪翻涌,她还是默然止住了险些脱口而出的话。 掩住眸中的情绪,云华想,幸好啊,当年嫦娥拦住了哥哥。 否则不提当时性情大变的自己是否会一时冲动犯下弑君之过,也不提那会对天庭、三界产生什么动荡,单单要连累哥哥为自己而徇私枉法,就实在值得自己惭愧万分了。 没有等到欲言又止的云华辩驳,又窥见了她一闪而过的惭色,嫦娥大抵能想到纯善如她会是何等心情。 再次拍了拍她的手后,才继续道:“第二么,就是无论陛下和娘娘是否中了算计,为了叫他们摆脱险境,都有必要禀报此事。” “鉴于你的例子,可以看出你虽被影响得有几分固执迟钝,却也不是当真听不进话的。否则那时,我也没法劝你同意治好神心了。所以要是他们中了算计,尽快提醒他们治好神心,才是能避免更多祸患的选择。” “而要是他们无事,那自然最好,也能如我此前所言,叫他们有个防备,不至于在你之后再中招。” “当然了,”对着若有所悟的云华微微一笑,嫦娥眸中宛若有盈盈月光流转而过,似暗夜里不时自云后偷偷探头的月色般,流露出几分狡黠之意—— “他们到底有没有中招,那就要有劳我们沉着冷静又机敏谨慎的云华仙子,去亲自试探一番了。” 语调上扬地结束了话题,在云华摸不着头脑时,她目光转向隔音罩子外的一处方向。 那边,正整整齐齐站着天庭的七位公主。 此刻,纵然被隔音罩子拦住了声音,被沉云暗影挡住了视线,他们望向这边的目光,还都是不约而同地盛满了殷切与担忧。 而刚给杨家人和红燕上完凡间伤药的螭润六公主和康乐七公主,则又掏出了许多瓶仙丹,翘首以盼地望着这边。 嫦娥向公主们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示意云华决定:“我要说的已经都说完了,若是你也没有别的猜测,不妨就去看看你的侄女们吧。” “刚刚他们匆匆赶来时,可是说过是奉了陛下、娘娘的旨意,要接受刑完的你回瑶池参加家宴呢。” 视线又移向云华,只是这次黑白分明的清眸中却多了几分若有所指的深意:“在你闭关修养之前,这或许是唯一一次能够有理由和陛下、娘娘相处的时机。” “可否能看出他们的状态,以及要不要将咱们的猜测对他们和盘托出,就看你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嫦娥:抱抱我草木皆兵的姐妹!(对着云华张开双臂)(微笑贴贴~) 第205章 鬓发微乱的背影向着远处阔步行去,然而其身姿挺拔如枪柄,步伐铿锵胜刀鸣,纵使天雷将雪白衣袍鞭笞出了道道凌乱的紫黑色污痕,拂云分雾之间,仍有万事不萦于怀的从容疏狂气度。 嫦娥和云华一道离开了天罚台下僻静处,不过行到人群前,她却是顿住了脚步,只是目送着云华被七位公主欢欢喜喜簇拥在人群中央,而后眸光微深。 默然敛眉垂眸,她不愿在众人面前流露出复杂神色。 与云华此次一晤,嫦娥虽选择了相信她自己所说的已恢复清醒神思之语,可还是发觉了在两人对话间,她那和二十余载前有细微差别的性情。 譬如,若是旧日的她觉得自己误会了玉帝,想来只会不以为意地一笑,然后与对方坦坦荡荡道个歉或是从此更谨慎些便罢了。而今的云华,却会产生愧疚情绪,以更为柔软细腻的心态去面对自己的不足之处。 眼波微动,嫦娥目光投向角落的杨家人,双眸微眯。 这般心思,或许仍是受杨天佑的影响。 不过…… 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她喟叹一声,并未打算对其他人挑明这点。 不仅是因已打定了主意要相信云华,亦是因嫦娥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 虽说在灵霄宝殿上,她与还未治好神心的云华对峙时,曾言辞凿凿说天庭神仙并不如对方所言那般冷漠无情,也曾为了三界苍生而履行自身职责,故此相比较起来杨天佑的良善热血并非什么举世罕见之物。 但天庭多一个真能怀有温软良善之心的神仙,到底不是什么坏事。只要云华不会再被影响得失了分寸忘了职责,她多几分悲悯,于苍生或许反倒是一件幸事。 出身于人族的嫦娥,终究还是愿意本族受到更多温柔庇护的。 独自思忖片刻,打定主意暂且将心中疑虑压下,只要云华无事便不徒生是非后,她眉目舒展,迈步径直向杨家人的方向走去。 和云华议事这么久,已经足够拖延到两位公主为他们上完药。此刻,他们也该随自己下凡了。 几个曾触犯天条的凡人长久留在天庭,对他们而言,可不是什么幸事。 孰料,才走近几步,几道身影就从云华身边分了出来,笑意盈盈奔涌至了她身前。 玄悦四公主、康乐七公主和螭润六公主联袂而来,脸上满是欢欣雀跃之意,脚下则轻快地带起裙裾翩翩。 几人相互见礼后,玄悦又微微欠身,正色感谢道:“多谢嫦娥仙子带回了姑姑!” “是呀!”康乐笑容温柔,附和道,“真是要多谢娥姐,不但上次救了姑姑,这次还揭露了她是被人所害的事实。” “殿下严重了,”闻言,嫦娥连忙摇头,“我可不敢贪功冒领,是陛下法力深厚为长公主换回了神心,也是长公主自己洪福齐天觉醒了回来,才能将其中误会解开。” 说到这里,她又半是惭愧半是喟叹地摇摇头,唇角微扯泻出几分自嘲:“枉我当初还自以为明晰了所有前因后果,在凡间教导公主们时还以此为例……如今想来,当真是自以为是了。” “娥姐何必妄自菲薄,”康乐温声安慰她,“此事一波三折阴差阳错,整个天庭如此多的神仙,谁也想不到背后竟有这般隐情,又如何能怪你呢?” 螭润则直接揽上了嫦娥的肩膀,爽朗笑道:“可不是,娥姐,你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就算你没发现剖心喂血之法的弊端,可要不是你当初拦住了父皇,表——杨家人早就被灭了满门了,又哪里能有今日的死里逃生?” “再者说了,”她抬手举起手中那些来自于凡间的伤药,笑容中添了几分狡黠得意,眉眼飞扬,“要不是你的教导,我和姐姐们可不会想到没事存些凡间的东西~” 她自然是知道杨家人乃是触犯天条才受了天罚,按理说她们姐妹身为堂堂公主不该给他们上药的。只是她们暂住在凡间杨家附近山头上时,除了为准备公务员考试大典而探查三界苦难,亦暗中抽出了几分精力观察这些血亲。 而前姑父的善良温和,大表弟的憨厚老实,二表弟的伶俐爽朗,小表妹的乖巧灵动……无一不让那时期为了准备幻境考题而饱览世事沧桑,进而深感人心诡谲的她们欣赏不已。 螭润仍记得,每日黄昏时分心神俱疲地放下仙锦后,唯有在看到夕阳融融暖光里杨家人围坐一处用晚膳的温馨场景时,自己被什么贪赃枉法、忘恩负义、吃绝户之徒刺激得恶心的胸膛,才能一扫而空沉沉郁气。 故此,哪怕彼此间未曾实打实的见过面,在她们姐妹心中,也早将杨家人当做自己的亲人,对他们有几分关怀之情了。 而见他们遭受天雷后一个个伤势甚重奄奄一息,几乎是连天庭都无法走出的凄惨模样,她们姐妹又如何忍心袖手旁观? 何况就算一切只是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误会,姑父也只是不幸被命运选中的凡人,表弟妹三人更是在误会发生后才出生的。他们四人在这其中,始终都是处于弱势的无辜群体。 就是基于身为亲人的关怀,和要是非分明的处事原则,她和七妹才会不顾可能会被人非议的顾虑,亲自来帮他们上药。 也幸好,在凡间时经由嫦娥仙子的教诲,她们深知凡事要有备无患,早就学会了要存些凡俗用品。如此,才能掏出那些凡间的伤药来。 翻手收起手中药瓶,螭润唇边笑意更深。 若是用仙药自然能帮杨家人恢复得更快,但也未免引人攻讦。可只用凡俗药物的话……就算是专职抓人错处的纠察灵官,也不能以此为把柄告状,叫父皇、母后为难。 凡人用凡药,那可是再天经地义不过了。更何况她的药,还是自己为感受民生劳苦,用辛辛苦苦亲自帮人家锄地赚的贝币买的,连来历都和天庭扯不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为自己的行事谨慎不留把柄暗暗叫了一声好,螭润神采飞扬,简直恨不得真有位纠察灵官不分青红皂白不查清前因后果就来告自己一状,尔后自己当场再怼回去叫对方哑口无言。 ——那场景,想想就爽! 这厢,螭润浮想联翩,陷入了自己舌战群雄杀得其他神仙节节败退连连讨饶的美好场景之中。 那厢,玄悦眸中光色一闪而过,看着嫦娥,接过七妹的话头,状似无意道:“是呀,可是要感谢娥姐的教导,我们姐妹如今才能帮母后处理瑶池事务。不再每日闲逛空吃粮饷,也算是对天庭有了几分用处。” “哦?”嫦娥闻言,则是连眼也不眨,不动声色地开口,似乎只是随意闲聊一般,淡淡一笑,“那倒是桩好事,娘娘素来宵衣旰食,有几位殿下做帮手,想来定然能够松快一二,不至于太过劳累了。” “是呀,”玄悦轻轻颔首,只是黛眉微蹙,传自王母的一双杏眼浮起了淡淡忧色,“只是而今量劫将起,不仅瑶池事务繁多,就连天庭也纷乱不断,惹得母后费心不止。” “不说别的,单单说前几日,我们才听说,紫薇大帝竟早早下凡去了!” “什么?”略略睁大了双眼,嫦娥面色惊讶,抬手掩住口,好像是为这消息无比震惊一般。 事实上,她虽有几分讶异,却也不至于如此作态。 毕竟有前世凡间的伯邑考被封为新任紫薇大帝之事,嫦娥虽没想到天庭原本的紫薇大帝会下凡,却也对他此时有动作早有心理准备。 只是前世她此时还是个不受人重视的小仙,自己又不愿掺和天庭内部纷争,是以许多秘事都无从得知。 ——也不知紫薇下凡到底出于什么缘由,又为何后来会是伯邑考这一介凡人占据了帝位? 总不能只凭一卷封神榜,姜子牙就真能随意册封这么重要的神位吧? 虽说把一堆败军之将乃至殷寿这个亡国之君册封为神,让能力不足、品行不佳者来护佑三界苍生,从天庭的角度看本身就是一场不负责任的儿戏…… 种种思绪在脑中翻涌,嫦娥心底若有所思,面上则仍保持着很是惊异的神色,猜测道:“莫非是有哪处鬼魅猖狂,竟敢善入人间,紫薇陛下才下凡去公干了?” 中天北极紫微大帝,乃是万象宗师、众星之主,不仅执掌天经地纬、统率普天星斗,更有节制鬼神与雷霆的神权。 而从他的神职出发推算,其中最可能和凡间产生干系的,就是节制鬼神的职权了。 念及此,她神色一凛,追问:“难道是巫族出了事?还是冥河不宁?” 自从后土娘娘在冥界建立六道轮回后,凡生灵死后皆入地府。如果有凡间鬼神作祟,那多半便是地府出了事。 而地府由巫妖大战后残存的巫族负责镇守以此偿还孽果,此外冥界还有原住民冥河老祖及其创造的阿修罗族在其中居住。 倘若地府动荡,那很可能是这两股势力也出了什么乱子。 只是……前世,没听说封神时地府又何事发生啊? 嫦娥眉心疑色浓重,在她的记忆里,地府出事,那还要等到西游量劫时,孙悟空大闹地府呢…… 又是疑惑其中隐情,又是忧虑再有什么自己前世错过的阴谋诡计,她注视着玄悦的目光里,惊疑之意登时无比真切。 “唉,”一道嗤笑从身侧传来,却是还揽着她肩头的螭润。 拍拍嫦娥的肩以作安抚,她神情轻松又不屑:“娥姐不必担忧,没有什么鬼魅作祟。不过是有些神仙嫌日子太安逸,才又开始勾心斗角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螭润六公主:我真是个小机灵鬼嘿嘿嘿嘿 第206章 “神仙……勾心斗角?殿下此言从何说起?” 迟钝地重复了一遍螭润六公主的话,嫦娥脸上讶异之色不退反浓,似乎全然未曾听出对方口中明晃晃的讥讽之意。 “……”目光在这位曾亲自指导过自己设置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题目的仙子脸上顿了顿,见其还保持着一脸懵懂惊讶,似乎当真是一位不懂朝堂纷争的“傻白甜”,螭润话音微滞,深感无语之下难得感受了一回何谓“哑口无言”。 您一位万年的狐狸,在我这才百年的狐狸面前玩什么把戏呢?! 玄悦四公主含笑看了顿住的六妹一眼,轻笑一声,接过了话头:“六妹年少,想事情难免有几分激进。” 而她的言辞,就委婉了许多:“不过是紫薇大帝见符元仙翁为天庭延请大能而奔走三界的辛劳之举,深感敬佩,才主动请缨,愿下界轮回一世,推动封神榜册封之事,兼之磨砺道心罢了。” 哦,明白了。 玄悦寥寥一语,就点明了其中重点。 眸色一深,对为自己答疑解惑的四公主含笑颔首,嫦娥开始做起了阅读理解题。 划重点——提及“符元仙翁”,那就说明此事与符元仙翁或其势力有关。 难道,是月合老人见符元仙翁先前被玉帝趁势打发出去,担心自己在另两方势力围剿下独木难支,才祸水东引,让紫薇大帝这位勾陈大帝的二弟也下凡一遭,如此既打击了对手,也能减轻己方压力? 如果是这样,那在这其中,玉帝扮演了什么角色?勾陈大帝那方又将因果归罪到了谁人身上呢? 而玄悦在说到“深感敬佩”和“主动请缨”之时,嫦娥亦没错过一旁螭润脸上的不屑之色。 可见这不过是玄悦为上者讳才修饰过的措辞,事实的真相依照螭润的脸色怕是恰恰相反,很可能紫薇大帝对符元仙翁下凡之事是幸灾乐祸的态度,而他自己下凡恐怕也是不情不愿的无奈之举。 “轮回一世”中的“一世”二字,则叫嫦娥不由深思——如果紫薇大帝只是轮回一世,那按常理来说,他这一世结束就该回归神帝之位。 可为何前世,竟是伯邑考占据了神位? 是紫薇自己在凡间出了岔子,未能及时回归?还是成为新任紫薇大帝的伯邑考,实则就是原本的紫薇大帝? 前一个可能,嫦娥细细想来,却觉不该如此。 倘若紫薇大帝出了事,按理说,斗姆元君这个当娘的,勾陈大帝这个当哥的,还有贪狼等北斗星君这七位当弟弟的,都绝不会善罢甘休。 ——要么自己或亲信亲自下凡救人,要么大闹灵霄宝殿要求玉帝遣兵遣将,总之绝不可能还有心思出席什么迎新宴,眼睁睁看着旁人占据了自己亲人的位子! 想着那时封神劫方方落下帷幕,王母设的蟠桃宴上,除了原商朝、截教阵营神仙脸色不佳,觥筹交错之间其余神仙皆和和气气的场景。兼之远远看去,新任紫薇大帝伯邑考更是与勾陈这位同级同僚言笑晏晏…… 她默默将这个猜想的可能性调低了几分。 而后一个可能性,嫦娥刚想到时甚觉荒唐,可不由自主想下去,竟越想越觉得有极大可能。 前世这时候她还只是个心心念念低调摸鱼的小仙,平日里避居广寒宫足不出户,就算上了灵霄宝殿也眼观口口观鼻,誓不掺和天庭那些乱七七糟的事。 而如位高权重的紫薇大帝、勾陈大帝等神,在整个天庭也算得上引人注目的存在。因此,她对他们可谓是素日里躲着对方仪架飞,上了灵霄宝殿也绝不多看一眼。 在这种情况下,两辈子以来,她只知封神劫前天庭有一位紫薇大帝,封神劫后姬昌惨死于殷寿手中的长子凡人伯邑考成为了新任紫薇大帝,却不曾注意这两人之间是否有何关联。 现在想来,前世勾陈大帝和北斗七星君这七位紫薇大帝的亲生兄弟,竟能接纳一个凡人取代他们兄弟的神位,还没有在天庭闹出过什么乱子…… ——那很可能,伯邑考本就是他们的兄弟投胎轮回的啊! 这也正应证了玄悦之语——“推动封神榜册封之事”应当是下凡真实意图,所谓“磨砺道心”应当只是一个幌子罢了。 否则就算是被月合老人阴谋所制,紫薇大帝学符元仙翁一般以真身下凡也就罢了,又何必投胎于人类呢? 不过是因他若为西周君王长子,那么西周神将便皆和他有了一层渊源。待得今后轮回结束回归天庭,这些人便也能够成为他的助力。 这也就难怪了。 嫦娥眸中闪过一丝恍悟。 她上辈子闲来无事时,还暗自寻思过呢——天庭的三大势力,怎么封神劫中只见玉帝、王母派出龙吉大公主下凡助周,符元仙翁派出月合老人算计龙吉嫁给洪锦,却不见勾陈的势力。 或许真相是……他的布局更隐晦,也更舍得下血本! 另两方下凡的神仙仍旧有法力和法宝傍身,不出意外的情况下多少也能保证自身安全。若非遇到杀红了眼的金灵圣母,龙吉可还有机会如哪吒、杨戬那般以肉身封神呢。 而伯邑考如果当真是紫薇大帝下凡,那可就是舍了神体与法宝,以连凡人都能轻易害死他的弱势之态搏个破而后立了! 这可真是……有胆魄啊! 就是按前世伯邑考的年纪算,他此时应当都已是青年乃至中年人了。也不知道紫薇大帝是如九尾妖狐一般以神魂占据了他的躯体,还是用了什么法子…… 种种猜想不过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花费不过两三个呼吸的时间,嫦娥面上仍是一副淡定模样,似乎深信了玄悦四公主所言般浅浅一笑,赞叹道:“紫薇陛下亲入凡间体察民情,当真是以身作则,令人佩服。” 玄悦闻言,觑了她一眼,见她神色从容,微微一顿,亦含笑说:“仙子所言甚是,不过紫薇大帝降落凡尘,终究是为天庭公务奔忙,令人敬佩之余也不由挂牵。” “既然仙子也将再回凡间巡游,若有机会,不妨也对大帝看顾一二,以全咱们的关切之心。” 嗯? 这是要自己在凡间时去看看紫薇? 就不知,这个“看顾”,是“看管”意味更重,还是“照顾”意味更重了。 而玄悦口中的“咱们”…… 以嫦娥对七位公主的了解,她们与天庭众神交集甚少,没道理会突如其来对几乎是个陌生人的紫薇大帝有何关心。 那更可能的,就是玉帝或王母了。也唯有这二位,能有资格令堂堂一位公主暗中递话。 只是不知,到底是玉帝,还是王母了…… 目光在玄悦四公主面上转了一圈,见她面色如常,依旧端着雍容高贵的微笑,并在与自己对视之时还坦然地颔首,嫦娥亦回以微笑,不再多问。 不管她是为谁传话,她背后之人的目的又是什么,待日后玉帝或王母有所动作之时,自己自然能够知晓。此时没必要深究,比起叫对方产生误会今后有意瞒着自己天庭讯息,倒不如顺势应下。 左右为了阻止末法绝境,封神量劫的热闹自己是一定会掺和进去的。既然知晓紫薇大帝下凡一事,自己也肯定不会置之不理。 所以无论有没有玄悦这句话,等下了凡,自己也都会去探寻一番紫薇大帝的踪迹。 到时候,就先从西岐城…… 嗯?!啊! 敏锐发觉不过两场谈话后,自己下凡之后的活儿就越攒越多,甚至大脑已经不由自主开始给自己规划具体工作安排了,嫦娥呼吸不禁微微一滞—— 就算要为了拯救世界当卷王,我也不至于这么拼吧?! 这什么全自动三百六十五天二十四小时全自动打工人自觉啊! 头晕脑胀地眨了两下眼,嫦娥就想和似乎没有其它事想说的公主们作别。然而目光随意扫视过其他公主后,她顿住了。 ——“那此次量劫期间,公主们可要下凡?” 目光停顿在龙吉大公主的面容上,嫦娥眼前却恍惚浮现了前世封神劫后那张憔悴的脸庞。 龙吉下凡一事,她前世也是直到量劫之后,才有所听闻的。 量劫启动之前,云华已然因私通凡人而陨落。她少了在天庭的唯一挚友,不愿再与其他人交集,更怕见到公主们后会想起她们的姑姑云华,引起心中的悲戚不平之意。 故而,整个封神量劫从始至终,她基本都紧闭广寒宫之门不与外界有何交流,亦不知龙吉在王母的安排下下凡入劫一事。 还是量劫之后,某次在天庭邂逅公主们,她才从其他公主们的唏嘘声里听闻了龙吉的遭遇—— 本只是遵从母命下凡镀金捞个正经神位,谁知月合老人趁她在凡间孤立无援之际,竟联合姜子牙等人以所谓“俗世姻缘”的说辞,强逼她下嫁给手下败将洪锦。 当时公主们虽只透露了只言片语,可已足够叫嫦娥听得怒火中烧了! 量劫之中天机晦涩,什么“俗世姻缘”“绾红丝之约”的,那还不是月合老人这个负责掌管三界姻缘之神,上下两张嘴皮一张一合就能瞎扯的? 依嫦娥看,他根本就是欺负人家女孩子爹娘亲人不在身边,蓄意借机拿捏人家婚事,企图借此打击报复玉帝和王母,叫他们量劫之后为如何处理新女婿而头疼,再次处于当时判决云华私通凡人之案的进退维谷之间! 这一招聪明是聪明,毒辣是毒辣,可拿一个女子的清白作为筹码,着实太过下作了些! 但在公主们的描述中,最叫人觉得恶心的,还不是月合老人。毕竟他和玉帝乃是政敌的关系,后世凡人曾戏谑说“玩儿政治的心都脏”,他拿此事算计玉帝,还可以说是对敌人不留情面的狠辣。 可公主们提起的姜子牙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就当真叫嫦娥无语了—— 龙吉当时正在西周的军营中,且刚刚为西周擒下了商朝的将领洪锦,绝对算是西周的有功之臣。 但姜子牙身为西周太师,在这种时候,竟丝毫不考虑龙吉的个人感受,只为了能够劝降洪锦,就附和着月合老人一起去逼迫起龙吉了?! 他是怎么好意思的呀?! ——只为了所谓能“兵度五关”,就逼功臣出去“和亲”委身于手下败将,他难道就半点儿不觉得愧疚吗?! 他又是怎么敢的呀?! ——龙吉乃是西周功臣,又是天庭公主,双重身份每一个都能够影响到西周伐商和他自己的生死。 嫦娥那时一听公主们描述,心里就奇了怪了——这姜子牙是真有恃无恐吗? 这都还没攻下朝歌呢,就敢这样对待功臣,他就不怕龙吉当场将事情闹大,让所有西周将士兔死狐悲对西周寒心? 还是不怕玉帝和王母震怒,为他当下的伐商之行,又或是未来的成神机缘设置什么坎坷?!他虽手握封神榜,可天庭之主的位子到底还是龙吉她爹娘的,没当上官就先得罪皇室,他就一点不怕被使绊子?! 作者有话要说: 伯邑考在《封神演义》是能让九尾妖狐动心的俊秀青年,但按他爹姬昌的年纪算,伯邑考就得是姬昌七八十岁才生下来的长子……我没法自洽,所以本文私设他到了封神时基本已经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了。嗯,其实这样他爹最早也就四五十岁才有第一个孩子……但我也没办法接受能被九尾妖狐看上的伯邑考是个五六十岁的中老年凡人……所以已经是我能想到最折中的办法了。 另外《封神演义》里的姜子牙面对龙吉时其实也还好,起码能意识到她是仙子自己没资格去说,于是遣了邓婵玉去请龙吉让她自己面对月合老人的强压。(微笑) 但对邓婵玉……在土行孙挟持了邓婵玉之后,姜子牙对他说”你将邓婵玉带至后房,乘今日好日子,成就你夫妇美事",然后邓婵玉就被…… 小时候看动画、电视剧都觉得姜子牙是正面人物的,偏偏书里他被写成了这样,就像哪吒被写成玩水伤龙的恶童一样……看原著着实颠覆童年(捂脸) 第207章 被前世听闻的那段往事气得心绪不佳,嫦娥低眉敛住她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必定在“唰唰唰”放冷箭的双眸,等待着玄悦四公主的回答。 要是这次又有公主要下凡,下凡的又是龙吉大公主…… 那她就让月合老人和姜子牙看看,逼迫良家妇女是个什么下场! 他们要搅弄风云就搅弄风云,政敌之间挑拨离间、暗杀下毒、造反起义等等阴的阳的方法那么多,怎么就非要使这等阴险手段,踩着女子的血肉往上爬?! 唇边勾起一抹笑,然而嫦娥笑意里藏着的,却是蓄势待发的凛冽杀意。 幸而,在嫦娥冷冷等待回答之时,螭润六公主轻快开口了:“这还要多谢娥姐你呢!” 嗯?谢我?谢我什么? 见嫦娥眸中尽是茫然,螭润轻轻一笑,解释道:“本来么,母后是想让大姐在量劫之时下凡一趟,磨砺磨砺心性,积攒些经历的。” “但因为娥姐你之前又是给我们姐妹上天条课,又是带我们主持公务员考试大典,不仅让我们懂得了很多道理,还让我们都获得了功德,母后一看,也就打消了主意啦~” 亲亲热热地揽着嫦娥的肩,她扬起下巴,脸色骄傲:“有了主持考试大典的功劳,我们就有资格正式获得神职,再不用担心被说成关系户了。” “大姐也就更不用再下凡一趟,拼死拼活去捞功劳了。娥姐,真是多谢你!” “是殿下们刻苦好学,才有今日之果,”意识到龙吉下凡一事已然被蝴蝶没,嫦娥不禁轻轻松了一口气,拧起的眉头更是舒展开来。 好耶,虽然和云华、玄悦的两场谈话后自己多了两个工作,但与此同时也撇掉了早打算好的要暗中护持龙吉这件事! 一进一出,自己才多了一个活儿! 目光从龙吉身上收回,放下了心间一块大石头,再次意识到自己不该继续给自己揽活儿的嫦娥警铃大作,和再没什么其它正事托付的公主们随便谈笑了几句,就急匆匆迈步走向了杨家人的方向。 ——只要我走得快,就再没谁能给我增加工作量! 不行,这天庭不能久留了,赶紧带上杨家人和红燕回凡间,先把手上还没彻底了结的活儿干完了才是! 然而走近一瞧,她自己却先去找其他人说话了—— 步履匆匆的脚步一顿,对着站在杨家人一侧的人族女仙们,嫦娥掏出几十株此前王母分给她的仙草来,略有些窘然地走上前:“姐妹们,我这里还有些仙草,你们分了看能否治愈神魂吧。” 从灵霄宝殿出来后,她光想着和云华致歉,竟全然忘了姐妹们,白白耽误她们在此地等这么久…… “不必了,”面对嫦娥突然要送仙草的举动,几位女仙们均有些讶然,对视一眼后,芜推回她的手,笑道,“娥姐,你积攒这些也不容易,不必给我们了。” 见她推拒,嫦娥有些焦急,捉住她的手就将仙草塞了上去:“这是你们该得的!” “本以为你们监管杨家人劳苦功高,就算不会像玄姐她们一般得到太多功德,但多少能分一些的……” 越说,她语气中的气馁和不解之意也越多:“让三界第一例仙凡恋的判决以这种公开、公正的方式落幕,使众神和苍生明白其中危害,警醒了潜在的效仿者,大大降低了今后仙凡恋盛行的可能性。” “如此,未来不会有神仙们乐不思蜀忘记履行神职,乃至为爱冲昏头脑祸乱苍生之事,更不会有神二代、神三代不断繁衍,形成家族势力割据一方威胁天庭之况……这等功绩,难道不值得一点功德吗?” 双眉微拧,嫦娥看上去百思不得其解:“以天道的见微知著,不该意识不到此事功在千秋,更不可能面对你们这样的功臣还吝啬于一点功德啊!” 芜见嫦娥这般疑惑,无奈一笑,就欲出言安抚住她,叫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娥姐的心意她们领了,但想也知道功德并非那么易得,天道又如何会轻轻松松就赐给她们呢? 何况眼下再说也无意义了,天道若想赐给她们,在灵霄宝殿之时就早该行动,哪里还会拖到此时? 娥姐再说下去,怕是不仅功德得不到,还有可能被天道认为她太过贪心…… 生怕嫦娥出言不慎平白给她自己惹来天道针对,芜眸光微沉,就要启唇制止。 谁知这时,她头顶却忽而传来了“轰隆”一声巨响。 接着,上空紫黑色雷霆交织而成的滚滚乌云被生生破开了一个大洞,随后眼前金光大作,芜不过下意识一闭眼,再恍惚睁眼后就发现自己整个人被笼罩在了一层暖洋洋金灿灿的光之中。 芜:“……” 所以……这就是功德金光?! 所以……自己这是得到了功德?! 不是……就功德这玩意儿,还真有可能延迟下发的啊?! 就因为娥姐几句话?!她啥时候和天道关系这么好了?!!! 许久后,芜长呼出一口气,神思从种种道韵之中脱离出来,怅然若失又餍足不已地抬眸,对上了嫦娥也才张开不久的双眸。 而在她身边,其余姐妹们也渐次清醒过来。适才飘摇虚弱的残魂,一个个在金光中看上去都凝实了不少,再不是天庭随意一阵仙风就能将她们吹得摇曳模糊的状态了。 感受着魂体里充沛的力量感,芜微微垂眸,再抬眼后,其中就盛满了对嫦娥的感激与钦佩:“娥姐,多谢你了!” 一把将方才跟着自己一起沐浴过功德金光的仙草塞回嫦娥手中,她坚定道:“这仙草你收回去!” “要不是你好心带上我们,我们哪有今日的机缘?我们已经占了你太多便宜,绝不能再要你的东西了!” 本来么,监视杨家人这件事,就是她们占了娥姐的便宜—— 不过是监视几个凡人,娥姐堂堂一个仙人,难道当真就无法在准备公务员考试大典的同时,身兼数职完成此事? 就算那时没有精力兼顾,可考试大典结束的这几个月,她也是完全能自己来做的啊! 归根结底,她一直让自己和几位姐妹们一同负责,就是为了能有今日,让大家蹭个功德金光修复神魂罢了。 清亮的眸子里浮上一层水色,芜眼底微红,动容地凝视着嫦娥。 自己前世到底是做了多少善事,才能有幸拥有娥姐这样一个姐妹啊! 若她帮助玄姐她们加入公务员考试大典之事,让她们借此收获功德修复神魂,还能说是事态紧迫,她为了保住姐妹们性命才不得不如此忍痛割爱…… 那把珍贵的功德让给自己等人,可就是另一种性质了—— 比起玄姐她们神魂受损严重的情况,在场几个姐妹的魂魄当初投往娲皇宫之时,因受嫦娥指点,并未在上天过程中受到过重伤势,魂魄的虚弱程度与玄她们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这种情况下,大家有功德固然可以进一步修复神魂,但没有功德,也绝不至于到了会魂飞魄散的地步。 也因此,娥姐完全可以不必费心,更不必让出自己的利益,就让大家在今后的漫长岁月中自行寻找机缘便是。 但偏偏,她还是像对待玄姐她们一样,大方地将能够获得功德的机缘分薄给大家,更为每一位姐妹的神魂恢复而感到欢喜…… 她是真的,把这些在她上娲皇宫请人之前,其实可能只有几面之缘的人族女仙们,当成了至亲姐妹啊! 端详着嫦娥为自己感到开心的脸庞,芜发自内心地一笑,牵起她的手,承诺道:“娥姐,多谢你!今后但有吩咐,我上刀山下火海,绝不推辞!” 在她身边,其他女仙们也纷纷应和:“是啊娥姐!有事没事儿的,你都尽管差遣!” “我们都是好姐妹,绝不会忘恩负义的!” “不用不用!”不料姐妹们忽然间都这样郑重其事地要为自己做事,嫦娥微微一愣,随后连忙摆手,羞赧婉拒,“你们神魂才刚好了几分,还是先修炼稳固才是。我这里没什么事的,你们安心修炼对我就是最好的了!” 她下凡之后虽要做两件事,但应当也不至于再劳动姐妹们——紫薇投胎成凡人,想来不会遇到什么大事,自己在他身上留下个能随时监视的法术便是。而云华的怀疑,探查起来则太过危险,是绝不能让姐妹们去冒险的。 倒不如让她们安心修炼,对此时的她们来说把神魂恢复好才是最重要的。 打定主意不再辛苦姐妹们,嫦娥又不好意思地轻声说:“也别一个个这都这样感谢我,不过是机缘巧合,有这么个机会罢了。咱们自家姐妹,何必在乎这些!” 可她越是这样说,女仙们便越是动容。 真诚待人、慷慨大方还不求回报,这样一个姐妹何等难得! 但越是动容,女仙们也就更不愿再给嫦娥增添烦恼。 是以,脑海里虽感慨万千思绪翻涌,在嫦娥的安抚下,她们一个个却都很快收敛了神色,不再以激动感激的样子面对她了。 相处了这么久,她们自然能够看出,娥姐虽在大场面里很能撑得起气场侃侃而谈,可私下里,却是个很懒怠于处理人际关系,甚至有些怕被热闹包围的人。自己要是提得多了,反倒要叫她不自在。 ——至于回报娥姐,她们自己寻机做就是了,又何必要挂在嘴边,平白让娥姐有心理负担? 浑然不知姐妹们正琢磨着今后要为自己如何上刀山下火海,面对着终于安静下来的场景,嫦娥暗自松了一口气。 待问清她们之后去向,知道她们有的要回归娲皇宫,有的却要学玄她们去凡间积攒更多功德后,她与即将各奔东西的姐妹们一一作别,才终于又将目光投向了瘫倒在一旁的凡人们。 继而,嫦娥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唉,上天之前,还以为今日之后,云华私通凡人的事就能彻底了断清楚。没想到啊没想到,之后将他们带回凡间,面对的麻烦却要更多—— 承诺了红燕的师傅红鳞会将她好好带回去,可此刻她受了天雷,第一次剖心喂血后本就不怎么健康的脸色愈发苍白,身上衣衫还染着斑斑血迹,怎么看也看不出一个“好”字来。 把这样的她带回去,可是当真辜负了红鳞的信任了。 更不提适才天庭将红燕做过的事昭告三界,虽以云雾遮住了她的模样,措辞间也只以“蜀山氏女”称呼,但嫦娥相信,红鳞绝对能意识到那将娘家和婆家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凡人女子,就是她即将收入门下的新徒弟! 而意识到这一点后,红鳞是否还会收红燕为徒,则又是未知数了。 其实红鳞收不收红燕为徒嫦娥并不关心,她关心的是,倘使红鳞将红燕拒之门外,那自己能把红燕放到哪里去?! 以她此刻经过两次剖心喂血还遭受雷劫的身体状态,要是回到凡俗蜀家,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了。 颇感头疼地蹙了蹙眉,嫦娥看向杨家四人,心就更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娥姐:啊啊啊啊啊工作好多好烦好想摆烂啊啊啊啊!!! 第208章 垂眸俯瞰着瘫在地上的杨家四人,嫦娥微微蹙眉。 好消息——云华不再在乎他们,自己不用担心他们下凡后若处境不妙,会惹云华烦忧。 坏消息——为了云华的猜想,自己不能彻底对他们撒手不管,甚至必须继续监视着他们,防止他们被进一步卷入到什么颠覆三界的阴谋诡计之中。 一想这不知何时才能到头的工作,嫦娥眼前一黑,也无意再多停留在天庭,挥袖施法将杨家人和红燕卷到一朵绵软白云上,便离开了天罚台周围。 至于身后忽然被几个匆匆赶来的神仙生拉硬拽走的猪刚鬣,她则懒得去管。 那几个神仙她识得,都是曾受过猪刚鬣刁难的,此时脸上幸灾乐祸之意不要太明显。嫦娥才不担心他们会一时糊涂,顶着触犯天条的风险帮猪刚鬣躲避应有的处罚。 何况只要猪刚鬣不再调戏女子或是吃人,那他是好是坏,本就与她无关。 不再想那只猪的事情,四面看了下,嫦娥牵着温柔包裹住了几个脆弱凡人的云朵,架起月光向南方飞去。 ——天罚台因多用于惩处自北俱芦洲抓来的妖孽,故而处于天庭偏北的方位。而带着凡人,还是远离总有妖邪窥探的北天门,走南天门比较好。 如此想着,她又绕过了位于正中的灵霄宝殿,避开了其它居住着高位神官的仙宫,低调地走起了鲜有神烟的小径。 ——杨家人到底曾是云华的家人,云华方才也单独和她承认了对他们的关心。若是因她行事不慎,叫其他神仙注意到杨家人,再兴起对他们做些什么,那可就有负云华所托了。 存了这层顾虑,嫦娥便一边琢磨着下凡后如何安置杨家人,一边牵着那朵白云保持平稳地埋头向南飞。 谁知途径一处时,耳畔却遥遥传来了一阵热闹的喧嚣声。再一抬眸,就见前方流光溢彩,千百道闪着各色光芒的身影在纤云冷雾间飞掠而过,齐齐奔向了远处御膳房的位置。 御膳房承担着为天庭大大小小所有宴会置办吃食的责任,不仅花果酒酿、荤素菜肴等等品类皆需有单独场所筹备,蕴含仙力、灵气的食材需得珍藏安置,甚至为了口感新鲜还要种植、蓄养诸多未开神志能够食用的灵植、灵兽。 故而,此司独占云上一宫,宫内则根据不同用处划分出了大大小小的殿室,以保证这诸多功能得以实现。 嫦娥鲜少亲自去御膳房,远远眺望着也分不出那人声鼎沸之处具体是其中哪一殿。只闻着浓郁到隔了这么远距离都能传入她鼻中的肉香和果甜之气,隐约猜到了或许是在筹备宴席。 正当她脚下步子一顿,打算调转方位避开热闹场所时,一道沁凉水汽扑面而来,旋即身前便站了三道身影。 右侧那道身姿最为轻灵曼妙,而后“咣当”一声被砸入其脚下云朵里的巨型九齿钉钯,瞬间将那道身影衬托得更为娇小可人了。 但气势,也同时更为伟岸高大了。 嫦娥定睛一瞧:“骇浪?” ——这是天河之灵清清暴揍天蓬后,决心要舍弃他赠予的“清清”之名,与其一刀两断重获新生,于是请玉帝和王母新赐的名字。 在她身旁的,则赫然是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选拔出来的新神廿六和牛花。在嫦娥目光扫过之时,他们也皆含笑垂首,恭敬地行了一礼。 作为曾短暂教过他们的老师,嫦娥颔首之后,唇边勾起了一抹欣慰的笑。 看来一起上过课之后,这三位同窗倒是结下了一定友谊,这都一起出游了。 “是我!”被唤了新的名字,骇浪先是有些恍惚地一怔,而后反应过来,脸上便绽出了爽朗的笑容,脆生生应下,并邀请道,“仙子这就要下凡了吗?不如一同用过宴席再走?” 说着,她双眸一扫从前总是氤氲着的惆怅之色,亮晶晶地放出期待目光,一旁的廿六和牛花也纷纷附和。 “宴席?”忽然接到邀请,嫦娥有些疑惑,不过眼下正事重要,她还是婉拒了,“多谢你们,不过我奉陛下旨意,要下凡巡游,不敢轻慢。今后有机会,再一起吃席吧。” “啊,那好吧,”嫦娥拿出玉帝旨意推脱,骇浪也不好硬拉着她玩忽职守,点了点头,语气中不免遗憾,“那仙子去吧,只可惜今日这宴要是不吃,今后可就难有这样令人畅快的机会了。” 见嫦娥面露不解,站在三神中间的廿六微微一笑:“因前任天蓬元帅稍后就要去北俱芦洲任职,御膳房的清珏仙子念着同僚一场,筹备了此次欢送会,说是多少要尽一尽心意。” 啊这…… 闻言,嫦娥不由一怔,旋即有几分无奈又恍然地勾了勾嘴角。 廿六倒是用词谨慎,猪刚鬣哪里是要去北俱芦洲“任职”,分明是被贬下当前锋赎罪去了。 至于清珏……她似乎和猪刚鬣有点儿旧怨,此时办宴会,“欢送”猪刚鬣是真,但这欢喜之中有几分是祝福,有几分是讥讽,那恐怕就不好说了。 不过这也就解释了,适才那几个强拉着猪刚鬣离开天罚台的神仙们,到底要将他送去何处了。 这厢,嫦娥为天庭神仙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主动积极跳进去创造乐子而啼笑皆非。 对面,廿六则是话音才落,就忽而想起嫦娥仙子对新神们被老神带着沉迷宴饮懈怠修炼的不愉态度。她这才惊诧发现几个月过去,自己心中竟又升起了当初上课时,那怕被师长误解玩物丧志的紧张之感…… 瞬间收敛起笑容,她脸色严肃,对嫦娥老师诚恳解释道:“有仙子指点在先,小神一直勤加修炼。此次也是因清珏仙子会现场展示刀功,为学习一二,才出宫赴宴的。” 老师明鉴!我绝不是成神之后飘了,敢忘了您的教诲啊!!! 在她另一侧,牛花则眨了眨硕大的牛眼,憨厚脸颊上扬起质朴笑意,“哞哞”一笑后说:“是啊仙子,我也是为了找出能彻底解决凡间传染病的方子,才赴宴的。您也知道,我才入天庭,没有积蓄都买不起什么药材。” “听说清珏姐姐这回可是下了血本,自掏腰包买了几百只猪,打算做个全猪宴。就连我这样吃素的神仙,她也给准备了扎成小猪形状的仙草。我就是寻思着,那么多仙草,没准就有能入药的呢!” 嗯? 清珏“姐姐”? 闻言,嫦娥一顿,再看向牛花的目光不由添了几分敬佩。 看来试炼里让他由雄性化为雌性,真是给他打开了全新世界的大门了。犹记当初试炼前这只人高马大的公奶牛妖可是被其他考生躲着走的存在,结果一朝为女之后,他再次回归男儿身,竟变成了妇女之友! 不仅上课那段时日和新神里的女性们谈笑甚欢,竟连清珏这样身为王母心腹又性格骄矜的老神,都被他结交成了“姐姐”! 这可真是……令娥钦佩的社交能力! 虽然钦佩,但作为本体是恐人恐社会的巨型社恐,嫦娥还是决定保持钦佩但完全没打算学习效仿的态度。 眉眼含笑,她摆摆手:“不必紧张,课都上完了,我也不会自诩为什么师长强行要求你们清心寡欲。何况你们本就是刻苦的性子,偶尔松快松开换换心情,也未必不是好事。” 对着在自己面前悄悄松了一口气后仍强行压制下兴奋神情的两个新神,嫦娥又莞尔一笑,故作遗憾状:“听你们说得这么热闹,要不是有公务在身,我可还真想去瞧瞧。” “没关系,之后再看也来得及!”许是嫦娥语气里的遗憾之情太真实,骇浪见了抬起下巴,翻手划出了一颗灵石,捏在指间向嫦娥展示,“我准备了几百颗灵石,都设了能录下画面的阵法,等一会儿到了宴上就拿出来。” “清珏可是保证会把猪刚鬣那厮‘请’来的,我绝对会好好录下他在天庭最后的音容笑貌!” 说到最后,她简直咬牙切齿,“最后的音容笑貌”几个字,更是字字透着讥讽,音音渗着恨意,浑似说得不是猪刚鬣在天庭的最后亮相,而是在这世间的“遗容”一般。 嫦娥见骇浪这副还未全然放下的神态,虽欣慰于她彻底不再被渣男所迷惑,却也怕她又走了极端陷入仇恨之中不可自拔,轻叹一声,就打算出声劝慰一二。 而还不待她启唇,骇浪又挑出一颗灵石塞到她手中,语气轻快:“这颗送你了,记录了他刚才受雷刑时的衰样。我特意藏到天罚台外一朵云里录下来的,绝对清晰到能看清他每一根猪鬃是怎么被劈糊的!” 嫦娥:“……” 好、好大方的手笔。 你这样,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怀疑你囤了几百颗见人就送啊! 骇浪将记录着渣男挨雷劈的灵石送出后,只觉心情更加舒畅,又问:“你不能来赴宴,那玉兔呢?上灵霄宝殿时我看你没带它,我刚刚去广寒宫也没找到它。它要是能去,我带它一起去啃点儿胡萝卜也行啊。” 说着,还晃了晃手中九齿钉钯:“我这次出了这么大的气,还没谢谢你和它当日的开导呢。它要是能去,我耍钉钯给它看!” “它说它要做兔族楷模,我也打算好好练练武艺,以后做我们水族的楷模呢!” 说起玉兔的行踪,嫦娥眸色微微一闪,却没有对骇浪坦言相告,只含糊笑道:“这次出门匆忙就没带它,它还在凡间呢。” “下次吧,它要是知道你在灵霄宝殿上的英姿,听说你现在这么有志向,定然也会很为你高兴的。” 说罢,她唇边含笑,却是咽下去了嘴里要劝诫骇浪放下看淡的话。 看骇浪这神采奕奕的模样,应当也不会被仇恨迷昏了头脑,那她也就没必要妄自揣测后多话给人泼冷水了。 骇浪本就是随口一提,嫦娥没有细说,她便也不再纠缠。兼之宴会开场在即,两句话与嫦娥告别之后,就拉着廿六、牛花,匆匆飞向了御膳房。 作者有话要说: 玉兔:我这么多章没出现,有人发现了嘛呜呜呜呜 ——— 弱水不能写了也挺好,一个被天蓬“赐予”姓名的神灵改名,也是对觉醒的一种彰显,就像此前写的红燕改名斩断前尘一样。 因为估计姐妹们也不会翻回去找修改后改名的新情节,在此解释一下: 原名“清清”,是因为天蓬希望她清纯可爱,且没有为她的名字费心,所以有了“清”字,所以是连两个字都懒得想的叠字。 现名“骇浪”,是因为比起被人打着“爱”的名义操纵利用,她更想成为被人怕的强大存在,想成为一举一动都能掀起惊涛骇浪的不可忽视之神。 第209章 随着一声清脆击玉罄之声悠悠响起,数十位面容姣好的小仙娥迈着婀娜多姿的步伐,衣袂翩跹地鱼贯而入,应和着青鸾仙子们清越婉转又开怀欢喜的歌声,将手中捧起的玉盘、金杯一一摆上了神官们面前的矮几。 玉盘上或蒸或炸或煎或炒过的灵猪肉可口诱人,金杯里散发着浓醇酒香或清甜果味的仙露亦是阵阵飘香。 坐在宴席上的神官们,都不用旁人如何劝,便自觉主动地伸出手,享用起了这些美味佳肴。 再配合着青鸾仙子们的优美歌喉,孔雀仙子们的曼妙舞蹈,当真是令人心旷神怡,无比享受。 然而坐在最上首的神,看着面前这热闹非凡的场景,却偏偏难以开怀。 甚至,心中还一股股地涌起怒火,使得脸色愈发阴沉难堪。 ——高居上首者,正是刚刚受过雷刑就被其他神仙生拉硬拽来了此地的猪刚鬣。 身为这场欢送宴的“主角”,他一到场,就被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仙,看似簇拥实则强押着送上了主座。 一旁坐着的清珏仙子从他被按到主座上时就始终在观察,此时见了他的神情,笑眯眯放下手中金杯,问候他:“元帅——哦不,是猪刚鬣前锋,怎么神色如此不佳?” “因你要下凡的时间紧迫,这欢送宴是我仓促定下的,若是招待不周,还请多多包涵呐!” “哪里,哪里,”清珏语气中的嘲讽之意昭然若揭,可猪刚鬣听了,纵然怒火中烧,却也只得勉强扯起嘴角,僵笑着举杯,“这宴极好,还要多谢仙子费心了。” 清珏乃是王母心腹,还因掌管御膳房要行走各宫,而与天庭诸多神仙交好。就算是他曾为天蓬元帅之时,这号人物也不是他愿招惹的。 而如今自己一朝弱势,又是受了雷刑身负重伤,又是即将被贬下凡去。这关口再惹恼了她,等待自己的怕就不是眼前这不痛不痒,只折损颜面却不至于危及性命的欢送宴了! 一想起刚受的雷刑,猪刚鬣默默咬牙,脸上又青又白。 明明天庭这次审判一开始是冲着云华和她那些凡俗家人去的,可就因为清清那个蠢笨至极的女子蹦出来,最后反倒把自己给卷进去了。 结果到头来,因为云华就只是私通凡人给三界做了不好的榜样,所以就算加上了她主动要帮凡人承受的那几道雷,天庭对她的判罚都可谓是从轻发落,今后她修养个百余年就能养回来。 反之,因为清清揭露的他的罪行,都是什么克扣军饷、暗夺军功、排除异己之类的重罪,适才南极长生大帝引雷之时那是半点儿没手软,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雷霆一道接一道往他头上劈,道道都比劈云华的要狠要凶! 那些雷虽未曾夺了他的性命,可却沿着他的经脉血肉驱散了他体内储存的大半仙力,还如刀刃般狠狠穿透搅动了他的丹田。 正是因此,现在他一旦想要修炼重新吸纳仙灵之气,丹田便会传来刀割般的疼痛,于是他就不得不为了少受些苦而停下动作。 再加上他已不再是天庭上神,也不能享用凡俗生灵供奉给天蓬元帅这一神位的信仰与香火,是以神力也无法再为他兜底滋养肉身。 否则,他也不至于下了天罚台后,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和那几个凡人一般瘫软在地。更不会连那几个落井下石的混账都推不开,被生拉硬拽来了此地。 就连眼下他这副人族俊朗青年的模样,还是在不得不赴宴的路上,他为了自己最后的颜面,含泪忍着剧痛引了些许仙气变化出来的呢。 要是让宴席上其他神仙发觉他沦落到连人形都变不出来了,那说不得在他们轻蔑之下,自己还要受到怎样的羞辱欺凌! 怀着与后世某位凡人君主一样先保全自身再图以后的卧薪尝胆精神,猪刚鬣阴沉目光下落至面前案上,抓起筷子就狠狠夹了一块肉进嘴里。 反正也是要被别的神仙看笑话,与其看着他们借着欢送自己的名义觥筹交错大快朵颐,倒不如自己多用些酒食。 这样上好的灵兽肉和仙酿,饱含了滋养肉身的仙灵之气,正是身负重伤的自己最需要的,也是自己下界之后再难以轻易得到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身为堂堂大丈夫,他才不会为了区区脸面,就羞于做能够强大自身实力的蠢事! “啊!” 谁知,他肉才放进嘴里嚼了一下,一旁的清珏就惊呼一声。 被对方的一惊一乍吓了一跳,猪刚鬣拿出差点捅穿喉咙的筷子,面无表情咽下了那块肉,僵着脸问:“仙子何故惊呼?” “前锋怎么将这肉吃下去了?!”清珏双目睁圆,惊诧不已地掩住口,“这可是猪肉啊!” 而后,不待猪刚鬣质问,她就抢先开口,以惭愧又疑惑无比的神情,说:“是我糊涂了,不慎买错了食材,才叫这猪肉上了你的案。” “可我与你长久不打交道,忘了你的原形也正常。你自己难道也忘了?如何能同类相食呢!” 说到最后两句话,清珏更是看也没看猪刚鬣阴沉无比的目光,径直提高了声量,在吸引来众神目光后,大惊小怪地说道。 呵。 什么忘了我的原形?! 你当我看不出,你分明就是要故意羞辱我的! 将清珏一番拙劣的唱念做打看在眼里,目光一横又扫向下方闻声后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的众神,猪刚鬣脸上青红交替,简直恨不得祭起九齿钉钯就把这些落井下石之辈全打个魂飞魄散! 若不是全身经脉骨血都在作痛,这些神仙又人多势众,他才不想再受这鸟气! 狠狠喘息几下,强忍着满口从腹腔里翻涌上来的血气,压抑下眼眶里的酸胀湿润之感,他嘴角缓缓撑起僵硬的弧度,咬牙切齿却又低声下气地解释道:“我们……一族,虽不多见,但也是能同类相食的。” 这话倒并不是猪刚鬣为了挽尊而编的瞎话,他此前虽只有被清清牵连那次误食了猪肉,可从前在猪妖族里,也是见过一些猪会在极度饥饿或口渴的情况下生生吃掉同类的。 是以平常时候他面对猪肉虽觉难以下口,但此时身负重伤,面前已被做成熟食的灵猪肉于他而言,便不再是什么必须要抗拒忌口的食物了。 而或许是为了进一步挽回颜面,又或许是为了让对面的清珏别太嚣张,猪刚鬣唇边弧度微扩,又道:“这种事,清珏仙子应当是能理解的吧?你乃是人族出身,而如今人族还有以人为祭品,而后将其分食的传统。” “就算几个月前公务员考试大典上宣布了杀人、吃人会有孽果,听说还有很多人族不以为意,选了不被他们当做同类的人奴为牲,心安理得地将其继续用于祭祀、食用呢。” 紧盯着清珏也阴沉下来的脸色,猪刚鬣轻轻一歪头,脸上笑容终于有了几分真切,幽深黑瞳中透出暗藏的恶意。 “可人族神仙没有同类相食的!” 随着这道熟悉又陌生的嗓音,一声巨响猝然在身前炸开,猪刚鬣下意识浑身一抖,转头看去。 果不其然,本属于他的九齿钉钯被狠狠插.进了身前矮几,已从“清清”改名为“骇浪”的天河之灵,正一手持钯一手叉腰,站在案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精准捕捉到了他身躯颤抖的幅度后,骇浪嗤笑一声:“每一族里都有顽固无耻的败类,但身为神仙,应当做的是想办法将他们引上正途,或行霹雳手段惩处他们以正视听,最不济也该管束自身不与其同流合污,” “而不是如你一样,自甘堕落地像败类学习,还在这里恬不知耻振振有词!” “你!”被骇浪这一句又一句说得羞恼不堪,又被其他神仙隐隐投来的明晃晃写着“我们可不能像他一样”的鄙夷眼神刺得恼羞成怒,猪刚鬣大手一拍矮几,就想腾空而起教训这个害他饱受苦难的罪魁祸首。 “轰!”九齿钉钯被从地上悍然拔起,携着不含一丝胆怯的凶狠,贴上了他的鼻尖。 “你——”望着那还留着他泛黑血迹的尖锐玉垂牙,闻着那隐隐传来的带着点儿猪骚味儿的血气,感受着那近在咫尺的冰冷凶煞之意,猪刚鬣僵着脸冷哼一声,身子停在了半立半蹲的姿势。 糟了,忘了清清这疯女人修为、武艺皆不低于全胜时的自己,还一疯起来就不分场合了。 要是真和她在这里打起来,就怕自己不止丢脸,还要再受些什么狠毒折磨。 心里有了顾虑,猪刚鬣一边默默劝慰着“大丈夫何妨忍一时之辱”,一边紧咬牙根坐回了原位。 目光阴鸷落到矮几上,他一把抓起金杯,注视着杯清透酒酿,心中则正如杯中涟漪一般,惊涛骇浪翻涌不息。 一次又一次这么强势地对待自己,清清她怎么敢……怎么敢的啊!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要叫这些害了自己的家伙付出代价! 从闹大云华之事让天庭开大会的嫦娥、告发他的清清、开宴会的清珏、强逼他来此赴宴的那几个混账,到此时在一旁冷眼旁观的那些神仙,他们一个个,他都会牢牢记在心里,谁都被想跑! 脑海中浮现了未来这些家伙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却都换不来他一丝半点儿怜惜的场景,猪刚鬣胸膛里升起一股快意之感。 仰头一笑,他将金杯内的酒酿尽数倒入口中。 作者有话要说: 求【预收】本系列第二本《嫦娥爆改封神劫》 本文将截止于杨戬父母故事告一段落之时(预估大概还有二三十章左右吧),后面封神等内容打算开另一本书继续写,写完这本会无缝衔接更新,姐妹们辛苦先【收藏】一下呀,到时候就有【免费】章看啦~ 这本书写了这么多字确实有点心累,换个新篇章换个心情~封神部分,娥姐就要开大强势出击啦~ 【简介】 绝世美人被献朝歌,没因美色成为“爱妃”,竟反成深受纣王倚重的“爱卿”?! 阐教高人下山收徒,只因没与小孩爹娘商议,竟被“无知凡人”痛斥为“人贩子”?! 三岁小儿灵珠化形,此生无父无母不必剔骨削肉,竟成自带势力随周伐商的大元帅?! 好色侏儒强逼女子,怀中娇娥竟成助他“成就夫妻美事”的耄耋老人?! …… 这一切,还要从那个重生了的人族女仙嫦娥说起—— 嫦娥前世记忆中的三界,因沉迷仙凡恋,神仙们纷纷下凡,忘记了自己护佑苍生的职责,致使凡间无神管束妖孽频出,百姓民不聊生却求告无门,进而引发了末法绝境,使得天地间灵气逸散,神仙更尽皆沉眠。 重生归来后,嫦娥为避免今生神仙们重蹈覆辙—— 先开了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选拔了真正心系苍生的三界英才为神,确保就算前世渎职之神再次下凡,天庭也有神可用; 又通过云华和杨天佑这三界第一例仙凡恋历经坎坷的过程,警醒了众神不可再起妄念私通凡人。 事毕,将天庭神仙们兢兢业业工作的模样收入眼帘,她眉宇舒展,清眸含笑。 致使末法绝境的隐患尽皆除去,想来自己从此便可高枕无忧,重新做回宅在广寒宫的清闲仙子了~ 谁知—— 什么?!回归仙班的好姐妹云华反映她仙凡恋背后另有隐情,可能是有不明势力在筹谋颠覆三界的阴谋诡计?! 什么?!三界都处于生死存亡之际了,阐截两教仙人还为了一卷封神榜打得你死我活?! 什么?!邪魔外道都要闹得凡间生灵涂炭了,天庭各势力还在内斗不止?! “……”嫦娥暴怒!!! 这封神量劫还打什么打??? 全都给我养精蓄锐,共抗外敌!!! 前世为阻末法绝境而修炼出的无上法力浩浩汤汤奔涌而出,她夺走老子的扁拐,抓过元始的玉如意,破开通天的诛仙剑阵,踹飞准提的七宝妙树,打落接引的拂尘…… ——斗什么斗?!都给我去勤学苦练提升修为,为抵抗外敌而发愤图强! 向来和和气气的面容也横眉冷对千夫指,挥袖就把玉帝等天庭各势力领头人卷到一处,对着战战兢兢的他们狞笑一声,“哐当”掏出了《建立和谐安宁新三界的十万种方法》…… ——有空暗戳戳搞什么阴谋诡计权力斗争,都给我去夙兴夜寐处理政事,为造福苍生而奋斗不息! 第210章 抹了抹嘴,仍觉不够痛快,伸手捞起因设有阵法而盛了无尽仙酒的玉壶,猪刚鬣酣畅淋漓地痛饮了起来。 矮几对面,没等来预想中的再战一场,反倒亲眼目睹自己曾经真心爱慕过的神如今落魄之后,竟是这般不要脸皮的模样…… 一时间,骇浪又是为他的怯懦五味杂陈,又是为他此时的境遇感到畅快。 冷冷将目光从这厮身上移开,如同甩掉自己那段糟心往事一般,她“唰”得转过头,扬起笑容走向清珏案前,双眸明媚而真诚:“听闻仙子要展示刀工,我可很是期待呢!” 清珏:“……” 目光带着几分审视地在骇浪脸颊上划过,双唇微张,她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猪刚鬣被贬之时,她因要管理御膳房而并未去灵霄宝殿凑热闹,直到大会散去后才从其他神仙口中听闻了清清反手举报天蓬将其暴打一顿,还改掉了天蓬为她取的“清清”二字,转而以御赐的“骇浪”为名之事。 但无论转述此事的好友是如何啧啧称奇地感慨这如同脱胎换骨一般的变化,未曾亲眼所见,清珏还是不敢相信好友口中那清醒强大的骇浪,会是她以前见过的那个为了天蓬而痴缠不休的清清。 ——要不是知道她近来没下过凡接触凡人,自己都要怀疑她和云华仙子一样是换过心了! 毕竟前不久,这蠢神还先是咋咋呼呼跑到御膳房指责自己怎能卖给她猪肉,又反抗都不敢反抗地就被天蓬一把拉走了。 拎不清又怯懦,和“清醒”“强大”两个词着实扯不上关系。 而此刻骇浪就在她面前站着,眉宇清明,目光澄澈,神情爽朗,身姿挺拔,手中持钯,刚刚不仅很是飒爽地震慑住了猪刚鬣,还条理清晰地反驳了他口中关于“人也同类相食,所以自己不该对他吃猪肉大惊小怪”的论调…… 确实,和旧年自己怎么劝也劝不明白,怎么讥讽也不肯回头的清清相比,当真是截然相反了啊。 好,如此,就好…… 心头浮起一丝感慨与怅然,五味杂陈之下,清珏微微垂眸,避开骇浪明媚又期待的眼神,掩去了自己不禁流露出欣慰之色的神情。 为了打消其他神仙接近她插手御膳房事务的野心,她一向在天庭以铁面无私形象示神,可绝不能跟傻小伙子似的,总是情绪外露。 若非几千年前与初成神识时的清清有几分旧情,以她的稳重,才不会如此呢。 飞快且轻微地扇了两下睫羽,将所有情绪克制在心底,再次抬眸后,清珏重新变回了天庭神仙们熟悉的铁腕女神。 瞥了一眼还睁着大眼睛期待不已等自己回应的骇浪,她脸色骄矜,扬起下巴问:“才多久不见,你竟然变成这样了?” “这番话有理有据,不会是你自己想的吧?” 最后一句话从口中溜出后,清珏才诧然反应过来——自己又在如这几千年里一般,忍不住对骇浪语出嘲讽。 可说出去的话就犹如泼出去的水,她也不好意思放下身段与骇浪致歉,便只能隐藏着心底的歉意与紧张,板起脸等待对方的反应。 清清面对她时都会忍不住发脾气,那敢于在灵霄宝殿当堂揍天蓬的骇浪,恐怕更不会谅解她,甚至体会到她恶语背后的关切之心了。 想到这里,清珏心中微涩,却仍是僵着脸,不肯先说软话。 谁知,这一次,现实大大违背了她的预想。 只见骇浪听了她堪称质疑的话,脸上笑容登时绽得更开,大力点点头,不以为耻反义为荣道:“还是你了解我!这种话只靠我自己是想不到的,都是新朋友教得好!” 说罢,她一手拉一个,就将身后的一男一女拉到了清珏身前。 这一男一女,清珏是识得的,都是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选拔出来的新神。 因嫦娥仙子她们选拔出的许多新神出身凡俗,上天之前不曾修炼过,难以立即摆脱饥寒之苦,故而身为御膳房掌事女仙的清珏,曾亲自前往他们暂居的仙宫运送饮食。 自然,也是奉了顶头上司王母娘娘的暗命,暗中观察和结好新神。 而被骇浪拉到她面前的这两位新神—— 女的么,因其多在修炼鲜少走出寝室与神交际,清珏只知她名为“廿六”,曾为凡间妖族豢养的人牲,当初武试的头名,成神后矢志要斩妖除魔护卫人族; 男的清珏则熟多了,决心要灭绝凡间传染病的公奶牛妖牛花,文试的头名,因在考试大典中化为过雌性,所以即便成神后也很有对女子的同理心,不仅与他同一批的新女神们很待见他,就算是只和他见过几面的自己,也欣赏到和他以“姐弟”相称。 骇浪要是和他们学的,那就不奇怪了。 鲜少上灵霄宝殿参与前朝事务的清珏,当日虽没有实时观看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的试炼幻境,可多的是神仙将考生们的经历录制进了灵石之中,以待来日回看。 单单是她,就和录了不同考场的好友们一起私下观看了三五次。廿六和牛花这一文一武两位头名的作为,他们更是翻来覆去看了许多次。 廿六的初心不改、大义灭亲,不知引得多少神仙敬佩不已又热血沸腾;牛花的清醒独立、自我牺牲,亦让人叹为观止又心潮澎湃。 若非如此,她身为堂堂王母心腹、御膳房掌事女仙,也不会默许修为低下、初入天庭的牛花接近自己了。 而以他们的心计和品性,清珏相信,他们是能引导骇浪脱胎换骨,忘记猪刚鬣,懂得是非道理的神仙。 骇浪能和这样的神仙交朋友,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了。 看着手牵手站在自己矮几之前的三神,她眸中闪过一丝欣慰笑意,站起身含笑和牛花、廿六寒暄:“我就知道她背后必有高人指点!牛花弟弟,廿六仙子,今后她劳烦你们的地方怕是多了去了,你们大人有大量,可不要嫌烦。” “要是她哪里做的不对,尽管来找我,我帮你们教训她!” 待两位新神落落大方地表示“朋友之间互相帮助本就是应有之义”后,清珏转头面向骇浪,又忍不住提点她:“有这样聪慧懂事的朋友,也算是你的运道,你可要珍惜。” “别光顾着自己,人家的事,你身为朋友也要上心!” 说教完,她看也不看不服气撅起嘴想要反驳自己的骇浪,身子从案后转出,翻手化出两把菜刀握在双手中,径自向庭院中央走去:“走吧,不是要看我杀猪?给你朋友个面子,让你蹭他们的光站在近处看。” 走近那被架起的小乳猪后,清珏脚下顿了顿,却没有转头,语气更故作漫不经心了起来:“你要是不敢可别过来,我可不想一边听猪叫,一边还得听你哭!” 她话说得刻薄,可再刻薄的话几千年里骇浪也早听习惯了,何况有算计自己的猪刚鬣和冷眼旁观的其他神仙们衬托,嘴硬心软的清珏已是对她很好很好的神仙了。 是以她也放弃了企图辩解自己也对朋友很好的话,脸上笑意不减,跟在清珏后的步调也依旧轻快:“我才不会怕呢!你别老想着我啦,好好切你的肉!” “我可是和我朋友打过包票,说你的刀功很好的!你可别让他们失望,那就是丢了我的脸了!” 被骇浪这样说,本只打算为羞辱猪刚鬣而草草切几块猪肉的清珏不禁认真起来,收起菜刀,拿出专用的杀猪刀,按住目光惊恐的小猪崽,举起又长又大的刀就朝猪颈处插了下去。 手起刀落间,锋锐刀尖势如破竹,顺着喉咙就轻轻松松破开了小猪崽心口,而后没有腥气反倒鲜甜无比的灵血便喷涌而出,飞溅上了雪亮刀刃。 随着清珏手腕一翻,灵血就在刀刃牵引下汇聚成一股红泉,连逸散的香气也被无形仙气一并包裹住,飘向了早被小仙娥们打开的坛中。大抵稍后,就会被制成能够食用的膏状猪血菜肴了。 极快极优雅地放完了猪血,清珏手下还没停。 她手里大刀、小刀轮番上阵,又是未伤分毫地将各种内脏挑飞,让盛着盘子等待的小仙娥们将其送去加工,又是“唰唰唰”剔骨、切肉忙个不停。 不过工序虽繁多,清珏却是有条不紊,按着自己几千年来的工作流程进行下去。分明是在杀猪,可看她的动作,却是如行云流水一般从容潇洒。 直至案板上终于只剩一大坨生猪肉时,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再次拿出两把菜刀。 刀光刀影间,硕大的肉山逐渐被消解成了肉片,一片又一片轻薄几近透明的。 灵猪血鲜甜而不泛腥气,灵猪肉则粉嫩而不染脏污。 这在凡间叫人见之生恶的杀猪场景,到了天庭,却成了一桩使神仙们赏心悦目的乐事。 纵然其他神仙不像廿六那般有意学习清珏的刀功,面对此情此景,也不由缓缓放下酒盏、暂停谈笑,投去目光专注欣赏起她堪称艺术的一举一动。 只见粉白色肉片在雪亮刀刃上翩然翻飞,似飞花飘飘渺渺,如清雪晶晶莹莹,“飒飒”自空中落下后,就整齐铺陈在一旁仙娥们的手中玉盘上。 玉色映雪光,静润衬生鲜,看得在座众神目眩神迷又口齿生津。 ——这灵猪肉,便是生吃,也定然是入口即化、鲜甜细嫩的妙物啊! 若说此时此刻这庭院之中还有哪个神仙不为这灵猪肉而倾倒,那应该,就唯有仍坐在座位上,举杯独饮的猪刚鬣了。 冰冷眼神从围成一圈的神仙群中移开,他拿起酒壶,就往口中灌了下去。 可满腔愤恨羞恼却不是几口酒水就能轻易浇灭的,甚至还有火上浇油愈演愈烈的趋势。 又大口吞咽了几口,猪刚鬣目光渐渐浑浊,也不再执着于灌自己酒了,目光开始游移不定地扫视向面前的世界。 直至,他捕捉到了一道曼妙窈窕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已知,《西游记》里天蓬醉酒后调戏了嫦娥(还是从瑶池一路跑到广寒宫的那种)。那么大家猜猜,猪刚鬣现在喝醉了是要…… 第211章 有些恍惚地环视一圈,猪刚鬣才迷迷糊糊想起来——就在他一口又一口给自己灌酒之时,清珏惹人厌烦的杀猪表演已然落幕。 烤好的猪肉早已被仙娥们分送到了各个神官面前的案几上,庭院中央摆放的灶台等物也被清理干净,将广阔的地面空了出来。 此时,正有一队仙娥踏着再次响起的舞乐之声,在庭院中献舞。 只见她们一个个面容姣好清丽,身形婀娜多姿,头戴各色珠翠钗簪,身穿一袭笼纱彩裙,肩披一条如云长缎。 转身回眸之时眼波流转,抬手掷袖之间暗香浮动,裙摆飞旋之下如花初绽。 猪刚鬣执起酒壶的动作停下,左手按在大腿上,缓缓前倾身子,将右肘杵在了面前矮几上。 会在御膳房听清珏差遣,在这私下小宴对自己这个即将被贬下凡去的罪神献舞的仙娥,必定不是什么法力高强或出身高贵的存在—— 法力高强者纵然歌舞,也是如九天玄女那般自己兴起一舞,舞步随意不成形,绝不会像眼前舞蹈这般能看出编排痕迹; 出身高贵者就算献舞,也是像天庭公主们那般在重要场合对高位者展示,多半都是在灵霄宝殿或瑶池,为玉帝或王母恭贺而舞。 所以猪刚鬣笃定,自己面前的这些小仙娥,大概只是天庭神仙们为了有人代劳伺候人的活计,而随意将什么顽石、凡兽点化而来的。 也必定,修为底下,也无甚靠山。 目光定定注视着正被诸仙娥让在最前,轻盈挥舞着长缎独舞的粉裙仙娥,他眯起了双眼。 ——长缎,多熟悉啊啊。 就是用这么个玩意儿,清清将他打落神坛,让他在灵霄宝殿从面子到里子全都丢尽了。 眼神愈发阴沉,猪刚鬣紧紧盯着粉裙仙娥,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转身回眸之时的眼波流转,好似每每他故意贴近,清清惊慌之下撞入他怀中时,那双含羞带怯的缠绵目光; 抬手掷袖之间的暗香浮动,好似每每他领军归来,清清欣喜期待奔赴迎接他时,那阵扑面而来的沁凉水汽; 裙摆飞旋之下的如花初绽,好似每每他惆怅感怀,清清温柔宽慰开导逗笑他时,那道围绕着他的娇小身影……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如同走马灯一般将自己和清清的暧昧记忆重演。 猪刚鬣神情恍惚,觉得自己或许是醉了。 可就在他晃了晃脑袋,再看向那领舞的粉裙仙娥之时,又不禁慢慢攥紧了拳头—— 转身回眸之时的眼波流转,忽而化作骇浪当众举报自己后,宁可两败俱伤也要拉自己下水的决然眼神; 抬手掷袖之间的暗香浮动,忽而化作骇浪开始反击自己后,一次次不留情面击上自己面门的化缎水波; 裙摆飞旋之下的如花初绽,忽而化作骇浪举钯煽了自己后,伴随着自己惨叫声骤然飞溅出的点点血红…… 以残余仙力勉强化出的人形倏忽一颤,猪刚鬣逐渐沉溺于旧日柔情的神思瞬间清醒。 动了下身子,将战栗时不受控制变回了原形的猪尾巴掩藏在长长衣摆下,他目光钉在粉裙仙娥脸上,沉默着下定了某个决心。 ——变成骇浪的清清自己是惹不起了,但一个法力低、没后台的小仙娥,自己难道还拿捏不了? 就算自己欺辱了她,她又哪里来的能力反抗,又哪里会有神仙为她做主?! 就算她是清珏唤来献舞的,以清珏那小娘皮连还是堂堂天蓬元帅的自己都看不上的目中无人,难道会为了她一个小仙娥叫停宴会和自己扯皮,扫了在场这么多神仙的兴致?! 心中笃定对面仙娥必定掀不起什么风浪,又缜密地想好了稍后的行动,猪刚鬣视线迟钝地随着粉裙仙娥移动,目光却是以旁人难以察觉的速度涣散了下去。 再吞了一口酒,他唇边勾起一抹笑意——就算有人要拿自己的错处,也大可推脱自己这是吃醉了酒的无心之举罢了。 如是等待了不久,当庭院中换了一支更为欢快的舞曲,粉裙仙娥和着旋律旋转到离自己不远的距离后,猪刚鬣神色痴醉,向前方拂过的长锻一端伸出了手。 不顾粉裙仙娥的仓惶惊呼,他手上使劲往回一拽,大着舌头笑眯眯说:“美人,来、来陪我——” “吼——” 伸出的手骤然间传来一阵剧痛,猪刚鬣疼得翻身倒地,躺在被自己砸裂成两半的矮几间,抱着被打回原形的猪蹄,熟练地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凄厉猪叫。 而在矮几旁,是一对徐徐下落的身影。 身穿淡紫色纱裙的神女左手接住了极速飞回掌心的九齿钉钯,右手则牢牢揽住了差点儿就被拽进猪刚鬣怀中的粉裙仙娥。 骇浪微微侧脸垂眸,目光落在怀中粉裙仙娥脸上,就见她惊魂未定之下瞳孔骤缩,脸颊苍白,连自己揽住她肩头的手都能感受到那冰冷肌肤的战栗不止。 揽着她站定到庭院一侧,骇浪右手化出一圈水波围在了两人周身。 扶住粉裙仙娥,她压低了声音,放缓了语速,学着牛花安抚病人时那能够抚慰人心的笑容,含笑征求对方的允许:“我会把事情解决了,让你不必遭受任何报复和非议,不用担心。” “先躲在圈子里等我一会儿,好吗?” 温热水汽熏暖了粉裙仙娥冰冷的肌肤,深蓝水色与汩汩波声,也将神仙们循声而来的探究目光和诧异言语统统隔绝在了这方世界之外。 在这极致宁静安详的水波之内,吓坏了的粉裙仙娥万玖玖怔怔抬眸,看向护住了自己的仙子。 延迟的惶恐与委屈瞬息间成倍翻涌而上,万玖玖心头发酸,眼圈泛红。 她才被点化不久,连御膳房都未出去过,什么大场面也都没经历过。若非勤加练舞得了清珏仙子的青眼,便是这次当众献舞的机会,也落不到她头上。 所以被这次宴会的主人猪刚鬣前锋抓住长缎时,万玖玖不敢反抗不止是因修为低下抵抗不过,更因为她有自知之明,知道以自己的地位,是绝不可能让清珏仙子为自己出头的。 毕竟自己人微言轻,是这天庭里最无人在意的小仙娥。就连唯一区别于其他仙娥的名字,也不过只是上面神仙按“第一万零九十九个仙娥”的排次,随意取的谐音罢了。 而猪刚鬣前锋,可是连位高权重的清珏仙子都要亲自为其筹备欢送会,还要亲手执刀为其表演杀猪的存在。 这等神仙,卑微如她往常连听都没听过,定是传说中厉害到所有神仙都对他讳莫如深,怕念了他的名字就会被其发觉的洪荒大能。 这般天壤之别的对比之下,万玖玖不仅不敢反抗,更怕自己惊慌之下脚步踉跄失了美感,惹怒了猪刚鬣前锋,到时候还要连累提拔了自己的清珏仙子受其训斥。 而在眼睁睁看着事态发展到猪刚鬣前锋右手被砸,自己又被砸了他手的仙子揽住之后,万玖玖心中更是万念俱灰——这下子,一定狠狠得罪了猪刚鬣前锋了! 再到此时,听着仙子轻声细语的安慰,对上她关怀温柔的目光,察觉到她打算替自己扛下此事的义气…… 魂不守舍的万玖玖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握紧了紫裙仙子的袖角,死死拽着不敢松手,目光满是焦急与恳切:“仙子,你别去!猪刚鬣前锋很厉害的,你不要为了我得罪他!” “此时皆因我而起,让我去!我去求他,给他磕头,给他为奴为婢、当牛做马!” 悲伤和恐慌之色在稚嫩的一张脸上轮流出现,到了最后,终于定在了坚毅的神情上。 纵然上下牙齿还在打颤,万玖玖仍旧对紫裙仙子挤出了一个微笑,故作轻松道:“他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定然不会与我一个小小仙娥计较的!” 骇浪被这粉裙小仙娥抓住衣袖时,还以为对方是害怕不敢离开自己。可没想到,就在她正暗自在脑海里飞快搜寻牛花安抚病人的话术之时,却听到了小仙娥这样一番话。 脑海空白了一刹,尔后,她的脸上,便出现了难以言表的动容之色。 ——这小仙娥,和曾经是清清的自己,是多么相似,又多么不同啊! 相似,是在被人为圈起的狭窄视野里,她们都将曾经的天蓬、如今的猪刚鬣当做了无比威风的厉害神仙,而看不出他一戳就破的脆弱本质,更将自己放在了无比卑微的位置上仰望着他。 不同的则是,自己不仅心甘情愿沉溺于天蓬的哄骗,忘记了自己身为天河之灵、水族表率的责任,还会头脑发昏地对其他神仙宣泄自己的怒气。 而这小仙娥,却主动要将一切揽到她自己身上,纵使明知可能大难临头,也不愿牵连旁人。 静静注视着粉裙小仙娥,骇浪微笑道:“你是个好孩子。” “不过,”她顿了顿,拦住了闻言就想走出水波去给猪刚鬣请罪的小仙娥,语气轻松,“猪刚鬣不是什么厉害神仙,我能砸了他的手,就能剁了他的脑袋。” “你也不要怕得罪他,更不需要求他。整件事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他起了色心,你没做错任何事。” 见小仙娥眼角泛起了隐隐泪花,骇浪轻轻一叹,摸了摸她的头顶,笑道:“来吧,我们都不躲着。” “是非分明,咱们就明明白白和猪刚鬣论个清楚。” 说罢,她挥散周围的水波,牵起小仙娥的手就走向了已经被其他神仙扶起的猪刚鬣。 她原是想将这小姑娘保护起来,不叫她受人非议的。但此时看来,倒不如让她亲眼看看,她以为不能得罪的猪刚鬣,有多么不堪一击。 骇浪相信,能够勇敢到想要独自抗下此事的粉裙仙娥,比起被保护,此时或许会更需要也更想要的,是如自己一般,迸发出强大自身的决心与信心。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清醒独立又善良讲理的女孩子们真的很美好啊! 本来只是想通过阻止猪刚鬣调戏小仙娥之事,来展现骇浪的蜕变,体现她逐渐学会无私的人物弧线的。但写着写着,就扩展了—— 都要“害”小仙娥被调戏了,总不能委屈人家到连个名字都不给人家取吧?都取了这能体现身份地位的名字了,再加点背景让万玖玖也有自己的人物背景,而不是当体现骇浪成长的工具人不好吗?都要让万玖玖有自己的人物背景了,那再让她和骇浪携手成长不好吗? 于是本来只想一笔带过的被调戏的小仙娥,就有了现在这些为她而写的笔墨的万玖玖。 虽然在计划之外,但写得好开心!这本我每次写的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在塑造美好女性和姐妹情谊的时候,感觉心里暖暖的。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也一定存在这样的美好~ 第212章 在万玖玖被今日宴会的主角猪刚鬣前锋拉扯之时,从未经历过这等荒唐事的小仙娥们就都乱了阵脚。 拨弄着琵琶的小仙娥素来与万玖玖交好,见此场景倏然一惊,指尖无意识发力之下,弦断声裂,宛若冰破刀鸣的刺耳之声即刻搅乱了整首乐曲。 伴舞的仙娥们先是失了领舞,紧接着又被不成型的曲调乱了节奏,脚下舞步顿时也纷杂起来,三三两两碰撞到一处,乱糟糟地再不复方才井然有序的阵型。 身为这场欢送宴的真正主人,为防有神搅局,清珏时刻关注着庭院里各处的动静,自然也是第一时间发觉了这场变故。 只是在她正要出手制止猪刚鬣之时,就见本与新朋友牛花、廿六坐在一处的骇浪已飞身而出,朝着猪刚鬣就掷出了手中九齿钉钯。 见此,清珏仍旧站起了身子,不过本要走向猪刚鬣的脚步却变换了方向。 唇边勾笑,她以不紧不慢的悠闲步调,从朝向庭院中间主座转向了侧面的空地。 ——听说骇浪在灵霄宝殿把猪刚鬣揍得血溅当场,她可得走远点儿,别被溅一身猪血。 而转身之时,清珏也对侍候在旁的小神官使了个眼色,命其护着其余献舞、奏乐的小仙娥们先行离开。 ——看她们一个个被吓得,眼角含泪,小脸煞白,身子瑟缩,还是立即下场躲过之后的血腥场景为好。 待庭院中央的小仙娥们悄然离去,骇浪也正好与万玖玖商量完毕,朝着被其他神仙们扶起坐下的猪刚鬣走了过来。 一紫一粉两道身影手牵着手,穿过两侧筵席相携而来,拂开纤云冷雾,身后还皆摇曳着随风而动的长缎。 若是寻常时刻远远望去,绝对是相映成辉的胜景。 可此时走在前面的紫裙仙子手持九齿钉钯,目光杀气腾腾。被她牵起手跟在她身后的粉裙仙娥,亦脸色凝重,步伐坚毅。 远远一看,比起袅袅身姿、姣姣花容,二人无形中散发的肃杀气场,倒是更摄人心魄。 也因此,方才还欢声笑语不断、觥筹交错难歇的喧腾庭院中,氛围瞬间冷凝了下来。 有几位真正埋头吃酒吃得醉醺醺的神仙,全然没注意到发生了何事,恍惚察觉宴会静了下来,还疑惑不解地抬眼环视四周看了看。直至艰难分辨出走过矮几前的骇浪仙子神情含怒,才迟钝又迷茫地放下了手中酒壶。 有那来赴宴却意在别处的神仙们,则一早就将全部精力放在了猪刚鬣和骇浪两神身上。一见猪刚鬣竟昏了头在此时调戏仙娥,而骇浪还丝毫不给他留情面地再次出手,立时就各自有了反应。 九天杀童大将等几个曾随猪刚鬣统领天庭水兵的武神,对他终究还感念着几分旧年的提携之恩,开宴时见他被清珏挤兑就颇为不忍,只是碍于清珏的地位和猪刚鬣的境况,到底是强忍了下来。 可此时猪刚鬣都被骇浪一钉钯砸到了地上,手还被砸成了又红又肿的猪蹄,他们顿时就坐不住了,纷纷上前扶起猪刚鬣,还为他敷上了本是打算私下塞给他的疗伤神药。 现下见骇浪又气势汹汹而来,九天杀童大将闪身挡在猪刚鬣面前,张开双臂牢牢将其护在了身后。 自知还有天蓬元帅神位庇护的猪刚鬣都斗不过骇浪,自己法力远低于他,怕更非骇浪一合之敌,故而九天杀童大将也不敢硬抗,放下了身段企图只用言语拦住她。 平常冷肃的脸上浮现愁苦之色,他含着几分哀求之意,低声和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仙子商量道:“清——骇浪仙子,大家今日都为赴宴而来,何必把事情闹大让在座众神扫兴?” “您已经制止了元——前锋,还把他手都打出原形了,就放他一马吧!” 语气温和乃至谦卑地恳求着骇浪,九天杀童大将心中的羞恼之情却是翻涌不止。 曾几何时,为了让他帮忙多在元帅面前美言,为了打探元帅近来是否有交好的神女或喜爱之物,都是钟情于元帅的清清仙子好声好气来恳求他的。 今日这由他反过来恳求对方的事,当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想着自己和元帅只因一时落魄就不得不委曲求全的悲惨境况,九天杀童大将默默咬了咬牙根,再转向骇浪身后那小仙娥的脸,也不由地阴沉了下去。 冷冽目光从上自下又自下而上,漫不经心地打量了粉裙小仙娥一圈,将对方吓得煞白的脸色、眼角含泪的双眸、婀娜多姿的身材和其身后被元帅硬生生拽裂了的长缎看在眼中,他脸上浮起了一丝冷笑。 扬起下巴,九天杀童大将负手而立,睥睨着万玖玖,语气看似温和实则充斥着威胁之意:“今日的事,就到此为止,对大家才是最好的。” “以你的姿色和身段,若不是你用缎子拂过前锋在先,又暗送秋波、搔首弄姿在后,若不是前锋吃醉了酒,怎么也不会被你勾引上。” “前锋已因你平白受了一钉钯,你要是再倒打一耙……呵,”他嗤笑一声,居高临下斜睨万玖玖的目光中,透着明晃晃的杀意,“那可就是不识好歹了!” 被他这么一威胁,心中本就满是畏惧的万玖玖登时身子一颤,简直要被他冷漠狠毒的眼神压得瘫软在地。 但她被扶住了。 混合着各种果香的清甜之气从背后涌来,一只温暖的宽厚手掌轻柔贴上后背,撑住了万玖玖险些倒下的身子。 她似有所觉地转头,果然,是提拔了她成为领舞,又开了这次欢送宴的清珏仙子。 就见清珏仙子待她自己站定,含笑拍了拍她的肩后,才昂首挺胸,边阔步向前走去,边扬声说:“将军这话可就说错了,今日这宴是为什么开,大家又都是为什么来,咱们都是心知肚明。” “骇浪仙子要是重演当日灵霄宝殿上的盛况,依我看啊,大家恐怕不仅不觉得扫兴,还会兴致勃勃大声交好呢!” 越过骇浪,目光扫过九天杀童大将难掩阴沉之色的神情,尔后下落至坐回了主位的猪刚鬣身上,清珏似笑非笑:“起码我这个没福气看现场,只能一遍又一遍重播灵石里录像的小神,可是很期待能再看看猪刚鬣的英姿呢。” 说着,她抬手将脸颊发丝别在耳后,再顺手从发髻上抽出一根金钗,“哐当”一声丢在猪刚鬣面前。 这金钗只是她为了搭配今日这身金裙才戴上的,仅以凡俗手艺所制,不含一丝一毫仙力。此时被她丢到灵玉铺就的坚硬地面,脆响一声后就被砸落了钗头几颗珍珠。 圆润的珍珠顺着力道滚到了猪刚鬣脚边,分明带不去一点儿伤害,却也看得猪刚鬣莫名脸皮一抽。 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学着九天杀童大将方才的样子,居高临下地斜睨着猪刚鬣,清珏笑吟吟说:“哎呀,一想到今后在天庭看不到你了,小神我可就很是遗憾呢。” “你因罪被抄没了所有身家,到了下界总是要用钱的。这样吧,今日要是能看你和骇浪仙子再打一场,让我解了心头之憾,这金钗就赏你啦。” 她看着笑意盈盈,说出的话却无比阴阳怪气,莫说猪刚鬣,就是九天杀童大将都受不了。 恨恨一咬牙,九天杀童大将还是挺身而出,为落魄老上司与清珏这个王母心腹周旋了起来:“仙子,得饶人处且饶人,前锋已经被骇浪砸了手,您又何必再咄咄逼人呢?” “此事都是那个小仙娥蓄意勾引在先,前锋不过是醉酒之下一时糊涂而已!” “哈!可笑!”骇浪上前一步,和清珏并列,提起九齿钉钯重重砸在地上,对着不禁流露出惊恐之色的九天杀童大将道,“你自己不觉得你的言行前后矛盾嘛?!” “说着要清珏得饶人处且饶人,可你却对人家小仙娥仗势欺人、威逼利诱,好大的脸呐!” “还有!”她收起九齿钉钯插在鬓间,又反手举起自己的长缎,冷笑道,“你要是怕我拿钉钯砸死了猪刚鬣,那我用长缎揍他也可啊!” “反正如你所说,拿缎子拂他,可是在‘勾引’他呢!” 重重念出“勾引”二字后,盯着面色难堪的九天杀童大将,骇浪冷笑中讥讽之意更甚:“我揍他你不让,‘勾引’他你总没理由拦着了吧?!” “你!”九天杀童大将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随口说的指责,就被骇浪这般揪住上纲上线,羞恼之余更恨那献舞仙娥为何要拿长缎而舞。 但凡她拿的是个什么扇子、鲜花,自己都不至于被堵得哑口无言! 恨恨瞪了被清珏和骇浪双双护在身后的粉裙仙娥一眼,他深吸一口气,咬着后槽牙低头认错:“是我一时失言,仙子不要和我计较。可您想想,此前几千年,天庭那么多貌美仙子,前锋就只看上了您,可见眼光之高。” “这小仙娥要不是趁着前锋醉酒蓄意勾引,哪里入得了他的眼?” 被九天杀童大将翻来覆去推诿责任倒打一耙还牵扯上自己的话恶心得不行,骇浪脸上笑意瞬间消失,冷冷盯着这个以往在自己面前拿腔作调的天蓬心腹,冷冷反问:“照你这么说,我被他看上,还是我的荣幸了?” “我告诉你,和他扯上关系,别说我了,就是对一个仙娥,都是一桩恨事!” “不错!”听着那神将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污水泼到自己头上,而骇浪和清珏仙子却都为自己出头,万玖玖也不愿再躲避在她们身后,当个缩头乌龟了。 作者有话要说: 骇浪:誓当三界第一反PUA之神! 第213章 因为极度的恐惧与委屈,在那个将军把一切扣在自己头上,冤枉自己蓄意勾引猪刚鬣前锋时,万玖玖的眼眶里就不知不觉盈满了泪水,眼前的世界也几乎都已模糊不清。 幸好,随后,险些要瘫软在地的她就被清珏仙子扶住了。 紧接着,这位她本以为绝不会得罪猪刚鬣前锋保护自己的御膳房掌事,又将她护持在了身后,反驳了那将军的话,还扔出金钗羞辱猪刚鬣前锋为自己出气。 骇浪仙子也在自己百口莫辩之时,将那将军污蔑自己的话都反驳了回去,尽管对方想要挑拨离间,也仍旧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这一刻,万玖玖忽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必怕了。 有这么多厉害的仙子为自己说话,即便自己今日真被打得魂飞魄散,此生也值了。 而且,就算自己法力低微,就算自己哪怕自爆而亡也无法伤及那些将军、前锋分毫…… 可凭什么自己就要因此被他们仗势欺人,还要被反过来污蔑,受他们凌辱?! 恨意与不忿如海浪一般浩浩汤汤翻涌在心头,压过了恐惧与委屈,撑起了万玖玖低垂的头颅。 视线越过身前两位女神的肩膀,看向了方才仗着人高马大俯视自己的九天杀童大将,她眼中的泪平静止住了。 天庭有这样不讲理的神仙,自己今日低头一次,难道以后就不会再被为难? 既然左右躲不过,为什么不为自己争一口气呢? 大不了就是魂飞魄散嘛,被点化成仙一遭,总不能天天伏微做小。 要是今日能轰轰烈烈一次,让天庭众神知道即便是自己这样的小仙也不甘被人肆意欺凌,倒也算不负此生。 抬手抹去挂在下巴上欲坠未坠的泪,万玖玖注视着那不讲道理的将军,淡淡笑了。 张开口,她以此前从不敢发出的响亮声音,一字一字认真地说:“骇浪仙子说的没错,我没有勾引他。” “被他看上,对我也不是什么幸事!” 接着,万玖玖举起手中断裂的长缎,抢在九天杀童大将呵斥之前,朗声道:“我所有的动作,都是按着早已编排好的舞蹈做的。我的身形,也是被点化之时形成的。我甩出长缎之时,更是注意了距离,若非他身体前倾还往前伸手,长缎碰都碰不到他。” “所以,将军说我对他暗送秋波、搔首弄姿,还拿长缎勾引他,根本是无稽之谈!” “如果将军不信……”她伸手向庭院一侧指去,指尖所指方向赫然是一颗被摆放在了烛台上的灵石,灵石无光却在阵法运转之下隐隐流转起了仙力,“为了以后纪念这次欢送宴,御膳房特意在四周都放上了刻过录制阵法的灵石,大家一看便知!” “这次献舞前我们的几次练习,御膳房也均用灵石录制了下来。将军大可放在一起看,看看我有哪里不是按编排好的动作跳的!” 铿锵有力地说完所有证明,万玖玖心头畅快,脸上扬起了“大不了就鱼死网破,反正我已经看淡生死”的轻松笑容。 在对面那将军目眦欲裂的神情下,她梗着脖子不避不让,还从袖中掏出了录制过练舞之时的灵石举在空中,等着对方来拿。 看着忽然就不怕自己,还有了胆量来和自己作对的粉裙仙娥,九天杀童大将目眦欲裂。 他是不愿得罪背景深厚的清珏和武艺高强的骇浪,可却不代表,他就能容忍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仙娥,这般挑衅自己! 眸中厉色一闪而过,他抬手就要化出武器来教训这粉裙仙娥,让她知道何谓正神与被点化小仙的天壤之别! 谁知,就在这时,一道听起来憨厚老实的声音从一侧慢悠悠传来——“小仙娥啊,你这可就错了。” 和清珏、骇浪辩驳了半天,终于听到了一句偏向于己方的话,九天杀童大将嘴角微翘,停下了动作,等着那似乎是自己同盟的黑袍男神仙走近帮自己好好说几句话。 但叫他失望了,出声的人是牛花,而牛花绝不会是他的同盟—— 从情谊上来讲,在好友骇浪、清珏和陌生人九天杀童大将、猪刚鬣之间,牛花必然向着前两位; 从道理上来讲,在路见不平、庇护弱小的骇浪、清珏,和以醉酒为借口调戏他人还反咬一口的九天杀童大将、猪刚鬣之间,牛花也绝不会偏帮后两位。 所以在说出那一句“指责”之后,还不等万玖玖质问,他就自己接着说:“你为什么要费尽心思证明自己没有勾引猪刚鬣?提出你蓄意勾引的分明是九天杀童大将,要拿出证据,也该是他来拿啊!” “就算是纠察灵官们要告发神仙罪行,也得在灵霄宝殿呈上确凿证据。否则空口无凭就可指责旁人,那今后这天庭众神,岂不是看谁不顺眼,就皆可无凭无据地污蔑人家?” 几句话的工夫,牛花已经从自己的案几后步入了对峙双方之间,见清珏和骇浪适时让开叫自己能够直面她们身后的小仙娥,他淡淡一笑,对着懵了的小仙娥调侃道:“所以说啊,你真是大错特错。” “这‘谁质疑谁举证’的规矩绝不可破,你此时该做的应当是要求九天杀童大将拿出证据,不然可就要带坏咱们天庭的风气了!” “啊?啊!啊……是,是吗?”被牛花这急转直下的几句话说得一愣,万玖玖恍惚点头,懵懵懂懂地应下了,“多谢您指点,是我做错了……” 适才这位神仙说自己做错了之时,自己真是又气愤又委屈,还以为又来了一个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污蔑自己的男神仙。 万万没想到,同为男神仙,这位神仙却这般讲道理,还肯教自己该怎么做。 深以为然地将黑袍神仙的指点牢牢记在了心里,万玖玖再次对上了九天杀童大将的狠厉目光,扬起下巴示意他拿出证据。 九天杀童大将:“……” 该死! 还以为来的是个帮手,谁能想到,竟是个男性败类! 深感被背叛之下,他咬牙切齿地从嘴里挤出一声“哼”,狠狠盯着牛花:“就算她没蓄意勾引,可前锋只是醉酒才行事不慎,这总是事实吧?!” “你也是男性,刚才也吃了酒,总不会连醉酒误事这等常识都不知晓吧?!” “唔……这个嘛,哈哈,”见他搬出“醉酒误事”这点找补,牛花本漫不经心的脸上瞬间眉开眼笑。 说到这个,本未来医神可不就专业对口了嘛! “‘醉酒误事’确实是常识,可你一来得证明猪刚鬣确实是醉酒,而不是装醉,二来得证明这‘误事’之中包括了‘起色心’这一条。否则的话,将军,你可没法为他脱罪哟。” 笑嘻嘻瞧了瞧看似浑浑噩噩坐在那里还没醒酒的猪刚鬣,他很“好心”地给出建议:“呐,如果你想证明前者,这边骇浪仙子可以帮忙哦~只要让她砸个三钯,猪刚鬣都还昏睡不醒,那相信在座各位都会相信他真的喝醉了。” “当然,考虑到刚刚她那一钯可能已经把人打醒了,相信清珏仙子也不会吝啬于再提供些仙酒,帮助他重回方才的状态,对吧?” 在牛花侧头寻求肯定之时,骇浪掏出九齿钉钯立在身侧,清珏化出巨大酒瓮举在手中,尔后齐齐对九天杀童大将露出了“我很愿意帮他证明自己”的和善微笑。 “如果想证明后者,那也很简单啊,”见两位好友都默契助阵,牛花笑意更甚,反手化出一张写满字迹的仙锦之后,继续出馊主意,“虽然我这里有上万个凡俗生灵的实验数据,能够证明醉酒并不会导致色欲,反倒可能会致使男性疲软起不来……” “但凡俗生灵哪里能和堂堂猪刚鬣前锋相比?!不妨咱们这就扒了他的裤子,灌下酒去,看看他能不能硬,多久能硬,能硬多久,又能有多硬!” 说着,他随手将实验数据往边上一扔,全然不顾那仙锦落到了天庭数一数二的八卦神仙手中,就径自走上前,搓着手打量猪刚鬣的下.身,口中还不是发出了“嘿嘿嘿”的奇怪笑声。 “啊呀,前锋,这可真是机缘巧合,给了你能为三界立一大功的机会!” “这之前都没机会观察神仙这方面的神体状况,疮肿科的神官们可是愁死了。相信你如此德高望重,必定有心系天下的旷达胸怀。为了三界苍生,也一定不介意当我们上清天医院的第一位志愿者!” 三言两语将此事捧上了关乎三界苍生的高度,还给猪刚鬣扣上了一顶又一顶大帽子,牛花俯下身子,就要亲自帮猪刚鬣进行当中展示。 “不!不可!”九天杀童大将被他那一句堪称绕口令的“能不能硬,多久能硬,能硬多久,又能有多硬”绕得晕头转向,整个神呆立在原地琢磨了半天都没琢磨明白,直至迟钝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用琢磨,才回过了神。 哪想到,一回过神,就发觉这长得老实憨厚的男神仙,竟鸡贼地从旁边绕过了自己,直奔元帅裤头而去! 这下子,就算面对骇浪、清珏都还能保持理智的九天杀童大将瞬间慌了,手忙脚乱地冲过来,就要誓死守护元帅的贞洁(不是,划掉)尊严! 他惊慌失措地挤入猪刚鬣和牛花之间,以半蹲的姿势拦住牛花,先双手紧紧抱住了背后的猪刚鬣,才开口训斥这肆意妄为的新神:“大庭广众之下,怎可如此胡闹?!” “这怎么是胡闹?!”他这么说,牛花就更来劲了。 经过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的幻境试炼,在嘴皮子这里,自己可没怕过谁! 作者有话要说: 骇浪:可恶!时至今日,我还是没能再揍猪刚鬣一顿!大家耍完嘴皮,我还有机会嘛?! 第214章 占据在道德高地上,牛花双手叉腰,志得意满,居高临下地冲着九天杀童大将指指点点:“就这么点儿觉悟,难怪你混了这么多年还只是个将军,而人家早就能当上元帅呢!” “你在这里这么着急,你瞅瞅你背后,猪刚鬣他躲我了吗?!我看他愿意配合得很!”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就只知道想着那么点儿脸面,心里一点儿没有三界苍生,所以看不懂这背后的道理!” “哼!”九天杀童大将被他劈头盖脸一顿骂说得又气恼又不服,也顾不上守护老上司了,直起腰,瞪大眼,也理直气壮质问牛花,“你要当众轻薄人,还好意思说这背后有什么道理?!” 这新神别的话他是辩无可辩,但扒人裤子这种事,怎么也和三界苍生扯不上关系! 问心无愧地挺起胸膛,九天杀童大将等着听这新神如何狡辩。 但牛花既然敢说,当然也不会怯战。甚至,他巴不得能有个机会给天庭众神们宣传宣传卫生安全知识呢。 “唰唰唰”变出三道仙锦,他向上一甩将其尽皆展开,以仙力使其保持在悬浮稳定的状态,供在场所有神仙阅览。 牛花转身面朝众神,跨上一步,指着第一道仙锦,语气沉痛悲戚:“这上面记录了洪荒几千年来大大小小各种传染病,这些传染病轻则使人浑身脓肿生疮,重则害人性命,更不乏能将修炼之士害得魂飞魄散的。” “天庭几次伤亡惨重的战役,就多是因有妖孽操控能够大范围传染的病邪,害了当时出征的天兵天将们。要不是因此,几千年来,上清天医院各位神官们,也不会夜以继日钻研遏制传染病之法。” 当在场众神哗然一片,纷纷凝目看去后,他又指向第二道仙锦,脸色凝重严肃:“根据神官们探寻发现,很多种害人匪浅的传染病,都是因身体接触而产生并传播的,尤其是因色欲而起的接触。” “尽管碍于天条不可耽于情爱,但不乏有驻守下界的天兵天将心生侥幸,为纾解欲望,在不含情谊的陌生关系下,与其他神仙乃至妖孽、凡俗生灵有了身体接触。最后,引狼入室,将病邪带进了营地。” 侧眸看了看九天杀童大将不可置信又怒其不争的表情,牛花嗤笑一声,指尖转向了第三张仙锦:“为了遏制、消灭这些传染病,神官们奔走凡俗,采集了大量凡俗生灵的身体数据,已然解决了数种害惨凡俗生灵的病邪。” “然而,长居天庭的神仙大多清心寡欲不会有色欲,而得了传染病的下界天兵天将,要么很快就魂飞魄散等不及采集数据,要么治好了就为脸面而翻脸不认人,不仅不愿配合检查,还威胁神官们不许说出此事……” 长叹一声,他眉宇间尽是无奈,摇了摇头,苦笑道:“时至今日,上清天医院还未采集过一位还活着且有色欲的神仙的神体数据。也因此,对能伤害神仙们的传染病,我们都还束手无策。” 目光扫视过在场众神,牛花拱拱手,恳切道:“大家能成为天庭神仙,必定都是颖悟绝伦又心系苍生的。还请诸位评评理,若猪刚鬣能为我们提供数据,这是不是一桩利三界利苍生的大功?” “我对他的建议,不仅能当众证明他确实只是醉酒误事而非有意闹事的清白,又能让他将功赎罪,减轻身上孽果,难道是在害他?” 听他这样说,下面的众神无论是为了看乐子,还是当真心系三界,登时都纷纷出言附和:“是啊,这是一桩好事啊。” “你给他立功机会,绝对是在帮他啊!要不是我们一向清心寡欲不起色心,我们都想来让你采集数据了。” “可不是,杀童将军呐,你快别拦着这位神官了。他这都是为了猪刚鬣好,你不要不懂事还胡闹!” “是啊杀童,快让开,别耽误了元帅的好事!” 九天杀童大将怎么样没想到,明明是要扒人裤子这等荒唐之事,经过这新神一番狡辩,竟成了对所有人都好的事。 甚至自己刚才训斥他的“胡闹”二字,还被其他神仙原封不动送还给了自己。 更气人的是,就连原本和自己同一阵线的元帅心腹们,也纷纷意动,凑过来要把自己拉开…… 在众人“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指责言语和目光之下,九天杀童大将着实是又气又怒。 偏偏这时,得了众神助阵的新神还得寸进尺,转过身来对着他冷嘲热讽,一句接着一句—— “我说的这么明白,将军您应当听懂了吧?” “您还不让开吗?当神仙这么久,就算还是改不了心胸狭窄又见识浅薄的毛病,好歹能听得进人话吧?” 眨巴着硕大牛眼,牛花语气殷切诚恳,但背对着众神的表情则是阴阳怪气,只为九天杀童大将专供。 抬手伸出两指,轻轻敲上对方的心口,他含笑道:“您再不让开,上对不起供养您的天下苍生,是为不忠,下有负于错过这次机缘还不知何时才能洗清一身罪孽的猪刚鬣,是为不义。” “您该不会,要做个不忠不义之徒吧?!” “啊啊啊——”在面前新神装模作样的刺激之下,九天杀童大将从收到这场宴会邀请时就强压下的怒气,终于再也压抑不住,狂躁迸发出来。 抬手化出一柄长剑,他冲着牛花就刺去:“去你爷爷的,我先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胡说八道的混账!” 剑光划过空中,清珏的心登时就提了起来——牛花弟弟虽也有修为,可上天以来钻研医术,绝对打不过九天杀童大将的! 偏偏他们二人站在这么近的距离,自己就算要飞身相助,怕也根本来不及! 而在她身旁,骇浪瞧着勃然发怒的九天杀童大将,却是从容不迫。 “叮——” 又一道银光闪过,刺向牛花的长剑立刻就被打歪。 清珏再一眨眼,就见廿六手提长枪,站定在了牛花身前,以瘦小却挺拔的身子将其护住。 由于廿六背对着自己,她只能看到对方飘摇荡起的红袍,听到那句沉稳又坚定的——“想打架,找我”。 “找你?!”九天杀童大将一击不成,理智微微回笼。 他眼神在面前两个新神之间转了转,对比过二神气势后,冷笑道:“得罪我的是他,为何要找你?我不和你打!” “躲在后面那家伙,你要还是个男人,就自己出来,别躲在女人身后!” 牛花闻言,立刻缩了缩身子,将自己巨大的身形严丝合缝藏在了廿六背后,才伸着嗓子喊:“我才不和你打!我是文臣,讲道理才是我该干的!我又不傻,凭什么要以弱对强,给你欺负我的机会?” “你说不过我想打架是吗?”他咧嘴一笑,眼中闪过嘲讽之色,将九天杀童大将的话还了回去,“呵,你要还是个武将,就也和武将打,别就知道找文臣!” 廿六也说:“没错,你来和我打。” “你要是觉得牛花得罪了你,你才要打他。我没得罪你,你没有打我的理由,那我给你——他说的每一句话,我不觉得有哪句说错了。换了我,我也会这么说。” 提起手中长枪,她对着九天杀童大将挑眉:“所以,你只管当做我也得罪过你好了。” “好好好,你们一个两个,是都没把我放在眼里啊!”这两个新神肆无忌惮挑衅自己的态度,激得九天杀童大将怒发冲冠。 他手中光华闪烁,长剑换做了长枪,朝着廿六悍然刺去:“既然你要为他出头,那就来战吧!” “今日就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叫枪打出头鸟!” 九天杀童大将狞笑不止,廿六也是战意高涨,提着枪就迎了上去。 牛花被骇浪手疾眼快扯了过去,连同清珏、万玖玖一起躲到了一旁,给这两位武将留出宽敞的空地。 她举目望去,就见二神你来我往斗了数十个回合,却是各有风采。 九天杀童大将自持法力高强,面对初入天庭的新神,不假思索地以力压人。 他手中长枪攻势狂野豪放,刺捅劈打之时好似雷霆万钧,以毁灭万物的摄人威势搅破云雾。枪尖划过之处则电闪雷鸣,宛如编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雷网,朝着廿六沉沉压去。 廿六应当是自知自己修炼时间短,神位也比对方低,无法在法力上与其抗衡,故而果断选择走以柔克刚的路子。 她身姿轻灵穿梭在那气息不详的雷网缝隙之间,舞动着长枪使出变幻莫测的招式,时而如春风拂柳举重若轻地挑开敌人长枪,时而在敌人变换招式的瞬间趁机刺出长枪打断对方攻势…… 上百个回合下来,庭院中灵玉铺就的地面早已被他们打得寸寸断裂,裂成蛛网一般的地面成了此时最狼狈的存在。碎成渣滓的石粉也被枪风卷起,飘飘洒洒将洁白如雪的院子霍霍成了飞沙走石的荒野之地。 一阵飞沙吹过,牛花揉了揉眼,却分辨不出自己双眼酸痛,是因进了灰尘,还是看这打斗看得眼花缭乱所致。 九天杀童大将气势凶狠不可小觑,可廿六游刃有余的姿态又仿若还能再与这位老前辈过个千万招,他武艺远不及这二位,着实看不出最后会是谁胜谁负。 情不自禁地将疑惑喃喃说出,牛花就听到身畔传来了一句感慨不已的叹息:“打到现在,廿六未必赢,但杀童是彻底输了。” 第215章 牛花愕然看去,就见清珏姐姐在自己身旁负手而立。 望着场中打斗了许久的廿六和九天杀童大将,她感慨道:“枉杀童比廿六多了几千年修为,就算他心浮气躁招式不成章法,这么多个回合下来,单凭一身仙力也该能以力破法,将廿六打落枪下的。” “可直到现在,廿六面对他的攻势,都还游刃有余。乃至还渐渐摸清了他的出招习惯,已经逐渐能料敌于先,抢先打断他的出枪而后反击了……” 喟叹一声,清珏心中五味杂陈:“唉,就算今日险胜了廿六又有何用?” “他已然颜面尽失,输得一败涂地了!” 骇浪点点头,却并不完全认同清珏的看法,而是以与有荣焉的骄傲口吻说:“不止如此!杀童一定丢脸,可廿六却未必就会被打败!” “现在看来,她最初只守不攻根本不是囿于能力所限,而是早有成算,一边养精蓄锐观察对方的招式,一边拖延时间拖垮杀童的精力。” 并起双指对准场中二神移速极快的身影,她耐心教牛花如何观察战局,还贴心用了嫦娥给新神们上课时说过的词语方便他理解:“你瞧,杀童此时出枪气势已不如刚才强悍,挥舞频率也大大降低了。” “可见他不过是爆发性强,持久性却远远不如刻意保持了体力的廿六。” “再这么下去,都不必廿六如何攻击,他自己就要累倒了。” “是这个道理,”牛花若有所悟地点头,提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笑着谢过,“多谢了,还是两位仙子懂得多,真是让我获益匪浅。” 他自己在幻境试炼中大多是联合官方教训败类,走得是借力打力的文官路子,这样的武斗确实远远不如曾随天河水兵出战的骇浪懂。 听她和清珏一指点,才看出了其中奥妙。 而她们言之有理的话也给了牛花极大信心,他咧开嘴欣喜一笑,等着看廿六将那劳什子九天杀童大将打下云端。 ——哼,猪刚鬣调戏仙娥固然可恶,但九天杀童大将这等为虎作伥之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帮亲不帮理也就算了,大家都有过在意之人,知道情理两难全,还不至于逼着他自己大义灭亲。就算他想帮猪刚鬣解决此事,要是他好声好气恳求受害者原谅,也还不至于让人将他一并唾弃。 可偏偏他厚颜无耻将所有错处扣在了无辜受难的万玖玖身上,且明明对着骇浪、清珏都能放下身段求情,对人家这个受害者,就仗势欺人威逼利诱,让人家被调戏以后,还要再承受他的无礼羞辱! 这等无耻行径,叫在试炼幻境中曾为女儿身的牛花,无法不感同身受,无法不愤怒厌恶! 双眸紧紧盯着空中越发体力不济,在廿六化主动为被动的试探下,逐渐疲软难以维持强势的九天杀童大将,他心头愈发舒畅欣喜。 好哇! 这样的无耻之徒,就该将他从云端打下来,把他的颜面踩到烂泥里,让他被脚踩得抬不起头,被泥堵得说不出话! 谁叫他在面对弱小无辜的受害者时,也是要这样对待人家的呢! 在牛花的期待中,过了不多时,廿六就果真招式越发凌厉,气势也骤然强盛,不过几十招就掌握了战斗的主动权,而后攻势陡然凶猛。 而九天杀童大将,面对着廿六不留情面的猛烈攻击,也开始左支右拙起来,抓着一柄长枪艰难抵挡,身子却止不住地频频后退。 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随着九天杀童大将惊愕又短促的一声“啊”,他手中长枪被猛地挑飞而去。 而他本神,也在猝不及防之下,踉跄着连退多步。一下子从庭院中央,倒退回了猪刚鬣所在的主座前方。 “唰”得一道破风之声在庭院中爆裂绽开,沾染着斑斑血迹的另一柄长枪在半空中划出道如月冷光,倏然停在了九天杀童大将的喉头。 白玉地面上,玄色长靴骤然刹住,惊起满地玉屑。 空旷场地中,宽长大袍鼓荡回旋,兜住漫天风声 适才还充斥着长枪相击与窃窃私语之音的庭院,瞬间静默。 不觉为这结局而哑然的众神,纷纷将视线投向了九天杀童大将的对面——廿六。 只见她单手执枪直指杀童,还面无表情,不见半分得色。 九天杀童大将惊骇顿住身子,感受着枪头那几乎要刺进肌肤的冰寒之感,脸色又青又白。 几千年了,从他成神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他在天庭体会到了这种要性命不保的危机感。 目光落在对面的廿六身上,九天杀童大将不敢置信——这新神才修炼多久,就能如北俱芦洲那些妖孽一样,这般凶猛了?! 对上了廿六的眼神,他又是不禁心神一震——这新神的眼神他太熟悉了! 如果说廿六方才打斗时的凶猛之势,宛如北俱芦洲的许多妖孽一般,有种不要命的狠劲,那么他此时此刻的眼神,则令九天杀童大将恍惚想起了北俱芦洲的大妖。 不同于寻常的妖孽,北俱芦洲的大妖们多是万年前巫妖量劫之后,妖族蛰伏起来的中坚力量。 九天杀童大将曾疑惑察觉,当其他妖孽妖性大发神情狂野之时,那些大妖往往是面无表情乃至淡然从容的。 在天蓬元帅的怅然喟叹下,他才知晓,这是因为对于大妖们而言,战争不过是家常便饭,生死更只是谈笑之间。 他们既不会为多杀了几个天兵天将而欣喜,也不会为又死了几个本族妖孽而悲痛。 ——他们早已漠视了生死,又如何会对生死再有感触呢? 彼时九天杀童大将听了,虽与那些大妖乃是敌对阵营,却还是不由暗自敬佩和恐惧他们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气魄。 此刻接触到廿六冰冷淡漠的眼神,他悚然一惊,而后立即移开了目光。 九天杀童大将没有想到,同样的感觉,今日他竟在一个天庭的小小新神身上感受到了。 分明自己壮硕的身体比对面女将瘦瘦小小的身体高大了快有两三圈儿,此时对方执枪指向自己喉咙,那枪身也都是自下而上指来…… 可九天杀童大将就是有了种感觉——自己不过是对面新神的手下败将,是她大可以从此不放在眼里的无能之神…… 被那双眼中不屑一顾的蔑视之意看得骨寒血冷,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攥紧了拳头,才叫自己情不自禁打颤的上下两行牙勉强停住,莫要传出声音暴露自己的胆怯。 然而一想到对方的身份,九天杀童大将又忍不住心中怒火腾起,双手攥紧,就欲不管不顾地张口叫骂。 反正从自己枪被挑飞的那一刻起,今日自己的脸就都丢尽了。而再无论如何,在天条的约束下,这新神也绝不敢如北俱芦洲的妖孽一般,肆意杀害身为天庭之神的自己。 ——既然如此,还怕她作甚?! 然而就在九天杀童大将想要张口之时,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吧。” 是元帅的声音! 果然,不等九天杀童大将转头,一道熟悉的身影就从他身后缓缓走了出来。 可能是因酒还未彻底醒,猪刚鬣脚步虚浮,但做事倒有了几分章法。 只见他边一手按上正指着九天杀童大将的枪头,边对还不肯收枪的廿六温声道:“后生可畏啊……今日是我行事不端,才引起了这些是非。” “杀童也是念着几千年来的几分旧情,为护我才有失分寸。还请收了这枪,给他留几分体面吧。” 廿六依旧定定注视着九天杀童大将,没有将一丝一毫的眼神分给猪刚鬣。 她只说:“有话,你不该对我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闻言,九天杀童大将怒气更甚,便是仍旧被枪头指着,也怒喝出口,“元帅都这么说了,你不要敬——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 收回施法将九天杀童大将嘴巴封住的手指,猪刚鬣面不改色,丝毫不因廿六冷淡的态度动怒。 反倒附和一声“说的是”,而后转向了方才避至庭院一侧观战的众神仙,开始挨个拱手俯身致歉—— “这位小仙娥,真是对不住,我醉酒之后行事不端,让你受惊吓了。” “骇浪仙子,当真感谢,若没有你及时制止,我可真是要重蹈覆辙,罪上加罪了。” “清珏仙子,着实抱歉,你精心准备的一场宴会,竟被搅成了这个样子,当真是对不住你一番心意,还望你不要和我计较。” “牛花神官,实在惭愧,杀童也是为我才言语不逊,请你多担待。至于你说的那件事,我虽有心相助,可我已然醒酒,又即将下凡,怕是有心无力了……” 眼见着猪刚鬣不仅没有被廿六激怒,反倒忽而放低了姿态,沉着淡定地一个个和大家致歉,骇浪、清珏等熟悉他的神仙看着这一幕,虽觉痛快,亦不由深感惊疑。 ——天蓬的性子她们是知道的,这厮向来心胸狭窄,更不是会轻易认错之神。 几千年前其他神仙得罪他的事,他都能一直记得;被女神们不喜,他也只觉对方是嫌弃他的种族而不承认是自己品行低劣惹人嫌…… 如何现在就会这般“宽宏大量”,不仅不记仇,还能坦然认错了? ——这转变固然是好,可如此截然不同的态度,实在是让人不敢置信呐! 疑惑之下,清珏甚至都暗中施法,去查刚刚猪刚鬣用过的酒壶内是否有什么血液残留,可别是像云华长公主一样,也被凡俗生灵心头血影响了心志了。 而骇浪性子更直,也更不愿与他虚与委蛇,当即就径直发问:“别在这里装模作样!” “说吧,你又要搞什么鬼?!” 作者有话要说: 骇浪:猪刚鬣不作妖?背后必有蹊跷! 第216章 自己在搞什么鬼?! 自己当然没有在搞鬼! 被骇浪喝问得眉心一跳,猪刚鬣险些绷不住故作诚恳的面容。 幸而他此时服软致歉的举动虽自有深意,却也并非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甚至,他巴不得有人来问一问自己,好叫自己有个机会,能将一番苦心和盘托出,让杀童和其余还对自己有几分香火情的神仙们听到心里去。 于是,面对着神情不善的骇浪,猪刚鬣苦笑一声,面露无奈:“骇浪仙子,我知因着此前我对不住你,你对我难免心怀警惕。” “只是这次,我当真没有在搞什么鬼,不过是不愿再因我而生什么事端了。” 回首凝视着担忧望向自己的九天杀童大将,他眸中尽是关切与不舍:“虽不及你我相处的时间久,但杀童跟随我也已有三千年,是我亲手带出来的兄弟。” “我已然要被贬下凡去,他却还有大好前程,我又何必再害得他为了我,平白得罪诸位呢?” 长叹一声,猪刚鬣向着廿六拱手,而后深深俯下身子:“杀童性情急躁,却不是有意作恶。廿六神将,还请收了长枪,宽恕了他吧。” 始终注视着九天杀童大将的廿六,终于转过头看向了猪刚鬣。 半晌之后,抵在九天杀童大将喉咙处的长枪被悄然收起了。 失了尖锐枪头的桎梏,九天杀童大将也当即扑向了自家老上司,一把将他扶起。 被猪刚鬣施了法术的嘴巴也终于能张开,他又是感动又是悔恨:“元帅!你起来元帅!” “得罪他们就得罪他们,我不怕!你不要为了我向他们低头!” “胡说!”皱着眉呵住了九天杀童大将,猪刚鬣神情严肃,义正言辞,“杀童啊,你不能再这般了。” “今后我不在天庭,你要低调行事,谨遵天条和陛下旨意,绝不可再如今日这般肆意妄为!” 伸出手为不禁动容流泪的九天杀童大将拭去泪痕,他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苦口婆心地劝诫自己的前手下:“你修行不易,好不容易才成为了神将。今后绝不可行差踏错半步,更不可为了我做错事。” “否则,我就是在凡间也不安稳。你难道希望,我一边和妖孽打斗,一边还要分神牵挂你吗?” “不不不!”闻言,九天杀童大将连忙慌张摇头,甩着泪花说,“你不要牵挂我!专心杀妖!” “我会听你的话,你不要想着我,你自己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见九天杀童大将可算是被劝好了,猪刚鬣脸上老怀甚慰,又亲昵地为他擦了擦脸上泪,含笑颔首:“这才是我的好兄弟!那就好了,你这样我在凡间才能放心。” “元帅!”听着猪刚鬣这全然为自己考虑的话,九天杀童大将两行热泪滚滚落下,口中哽咽难言。 这一刻,他终于后悔了! 被骇浪、清珏、万玖玖、牛花辩驳得哑口无言时,他虽恼怒却也不悔;被廿六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时,他虽惊骇却也不悔。 可此刻,眼睁睁看着自己敬爱的元帅为了自己弯下骄傲的脊梁,向那些混账一一致歉,只为不让自己树敌太多时,九天杀童大将悔恨万分! 他不后悔自己维护元帅的举动,却无比后悔,自己竟给元帅带来了麻烦,叫他下凡也下得不安稳…… ——他何德何能,竟连累元帅为他卑微至此?! 这般想着,九天杀童大将愈发泪眼婆娑起来。透过被泪水浸湿的朦胧视线,他凝视着元帅,简直要肝肠寸断! 见老下属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猪刚鬣长叹一声,拍拍九天杀童大将的肩,温声道:“好了,你都这么大的神仙了,莫要再和小时候一般,哭得不成样子了。” 安抚了一句九天杀童大将,他又转头看向清珏和牛花,拱手道:“杀童一向小孩子心性,并非有意闹事。我在这里代他给各位致歉,还望各位原谅则个。” 再见元帅为自己卑微致歉,九天杀童大将也再无法顾惜自己的骄傲,他一把拉起猪刚鬣,转而自己“哐当”一声双膝跪在了地上:“元帅!你不要替我道歉!” “一神做事一神当,我自己带来的麻烦,我自己解决!” 猛地仰起头,他倔强抹掉了脸颊上的泪,梗起脖子对着清珏喊:“来吧!有什么事,就冲我来!” “是我得罪了你们,今日咱们就将事情了结清楚,免得元帅下了凡还不放心!” “这……”瞧着猪刚鬣和九天杀童大将这副样子,四座神仙们皆不由窃窃私语起来。 猪刚鬣虽犯了错,九天杀童大将虽有些不懂事,可他们现在这样再三苦苦恳求清珏等神的模样,着实是有些可怜了。 棒打落水狗固然痛快,可人家已然如此落魄卑微,再得理不饶人,未免就有些咄咄逼人,不讲情面了。 而这两个曾经的上下级神将,全心全意为彼此着想的真心,让神仙们看了,也不禁为之触动。 天庭空寂,神心冷清,能有这般真情实意的同袍之情,焉能不叫人感怀? 如此想着,许多神仙们再看向他们二神的目光就变了——从最初的事不关己、冷眼旁观乃至幸灾乐祸,变为了此时的悲悯同情。 有些心肠格外柔软些的神仙,也按捺不住抢先开了口,帮着他们与清珏等神说情:“莫要再为难他们了,他们也很是不易,大家同殿为神,还是得饶神处且饶神吧。” “是啊,其实不过是误会一桩,这小仙娥不也没事,何必再捉着他们二神不放呢?” 更有几个方才与九天杀童大将一同搀扶起猪刚鬣的神将,此刻也一脸悲戚地赶来了二神身边,以示自己对他们的支持:“前锋都这样了,还不足以证明他真心悔过了吗?!” “他们已真心悔过了,今后必定会洗心革面,就不要再为难他们,给他们一个机会吧。” 若说最初清珏还略有些被猪刚鬣和九天杀童大将的同袍情谊所打动,那么当这些声援他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当猪刚鬣那几个老部下看向他的目光更加敬仰感动之后,她原本动容的心就再次平静了下来。 猪刚鬣这招……使得妙啊。 心知凭借道理和武力无法在自己这边讨到好处,便索性示弱卖惨,以此引得众神同情,反倒为他们声讨起自己来。 这么一来,自己和骇浪等神本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结果倒成不依不饶之徒了。 清珏双眉微蹙,猪刚鬣这招虽然恶心,但却也难破。 毕竟己方无论从哪个方面都占据强势地位——道理能辩倒他们,武力能压制他们。 再加上猪刚鬣那很能够卖惨的“即将被贬下凡去”的惹人同情的先天优势,而自己这方还都是前途无量的神仙,若想显得比他还惨,着实有些难度。 “别对我道德绑架!”就在这时,一道声音骤然响起,正是骇浪。 朝着满面凄苦的猪刚鬣冷笑一声,她恍若丝毫不惧被其他神仙诟病自己“恃强凌弱”,仍旧扬着下巴高傲道:“你要被贬下凡,是你自己触犯了天条。你被我打那一钉钯,是你自己要调戏女仙。” “没道理在座兢兢业业履行神职,更清心寡欲洁身自好的神仙们,被你拖累了神仙的名誉,还丝毫不能怪你给天庭抹黑!” 目光从深以为然纷纷颔首的众神脸上划过,骇浪斜睨九天杀童大将一眼,嗤笑一声:“杀童被廿六打,是他自己不讲道理语出不逊,还恃强凌弱企图以武将对战文臣。” “凭什么仅仅因为你一句‘小孩子心性’就叫他被放过?呵,都三千多岁的神了,这还算小的话,怎么,他前三千年都是白活了嘛?!” “何况既然你知道他是小孩子心性,这三千年来你就该悉心教导他,而不是纵容得他不知天高地厚!” “不然就算今日我们放过他,来日他不知悔改,反倒心生怨恨,想要报复在座诸神怎么办?你是拍拍屁股下凡去了,我们可还要继续在天庭和他同殿为神!” 闻言,方才还声援猪刚鬣一方的众神纷纷哑然,也不再想着骇浪是否太过咄咄逼人了,一个个皆凝眉看向九天杀童大将,冷冷审视着他眉宇间是否有打算事后报复的意味。 真是多亏骇浪仙子提醒,不然他们也是忘了,猪刚鬣一系的神将们最是小肚鸡肠。要是今日轻易放过了他们,还不知日后是否会引来后患。 成功将旁观神仙们再次拉回自己这方后,骇浪眼神又落到了猪刚鬣身前那几个对他忠心耿耿的老部下身上。 回想起他们方才帮猪刚鬣求情那几句话,她更是当场气笑了:“你们说他俩真心悔悟,他们就真心悔悟了?” “没听说你们和月合老人一样能测人心了啊,这能看出他人真心悔悟的神通,不知各位是从何处学来的?” “他不过是说话软了点,告饶了几声,不痛不痒的,这就算悔悟了?” “可在灵霄宝殿、天罚台他也没少求饶,到了此处,不还是依旧敢调戏女仙?这算什么悔悟!” 重重将九齿钉钯砸进地面,在那几个神将惊骇又警惕的神情中,骇浪昂首道:“好啊,你们说他悔悟,那就拿出证据来!” “我倒要看看,他是怎么个悔悟法!” 被九齿钉钯沉沉压来的威势震得心中一悸,几个神将张口失声,不由得面面相觑,却是谁也拿不出什么证据。 毕竟悔悟之事皆在人心,若非有月合老人那般的神通,谁能轻易证明? 且就算他们有那等神通…… 目光看向身侧眸色深沉的老上司,神将们呼吸一滞——怕是反倒会证明元帅根本没有真心悔过啊! “我倒有一法,能证明前锋确有悔过之心。” 忽而,一道声音慢悠悠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猪刚鬣: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愧是我! 第217章 从骇浪身后走出来,牛花呵呵一笑,转向四面朝着各方一脸疑惑的神仙们拱拱手:“诸位上神,可巧了,咱们上清天医院,最近正出了个新药。” “猪刚鬣前锋犯的其它罪行是因何而起小神不敢妄自揣测,但他适才调戏仙娥,依小神所见,则多半是因还心怀情欲!” 举起手中那雪白玉瓶摇了摇,他慢条斯理道:“咱们这新药——断情绝欲丹啊,便是专为消除神仙杂念,助众神清心寡欲所炼。” “虽因小神上天不久,此丹才只是个初级版本,无法帮助所有神仙都驱除心魔……” “但服下此丹后,小神敢保证,猪刚鬣前锋百年内绝不会再欲念丛生!” 慷慨激昂地说完最后一句后,在众神震惊又好奇的目光中,牛花却忽然“嘿嘿”低笑一声。 以和方才正气凛然模样全然不同的促狭神情,他揶揄道:“毕竟吃了这丹,他就算是有了欲念,那药效生效期间也是有心无力了啊。” “这?这!这——,”身为男神仙,挡在猪刚鬣身前的几个心腹神将焉能听不出牛花话中的暗示。 一听此言,原本还有些心动的他们登时冷下脸来,呵斥牛花:“你安敢如此戏弄我等?!” “这等歪门邪道的丹药,如何能给前锋服下?!” “这有何不能?”牛花却表现得比他们还诧异,瞪大了一双牛眼,望着猪刚鬣一本正经问,“难道前锋今后还打算用那东西?” “这天条上都明明白白写着天庭神仙不能有私情了,那自然那东西也就没用了。既然如此,为何还非要让这东西能用?” 狐疑地上下扫视猪刚鬣两眼,最终将视线停留在那处,他不可置信:“该不会前锋还想着到了凡间,再用这东西吧?!” “不是说真心悔悟了吗?要是想用它,那可就又要触犯天条了啊!” 经历了方才牵连元帅替自己道歉的风波,九天杀童大将本已打算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再出声,免得再给元帅惹祸。 可这医道神官着实太过气人,出的主意更是恶毒阴狠无比—— 上次要当众扒元帅的裤头,来查验元帅动情是否是醉酒所致,已经足够恶劣; 不料这次,他竟还想直接给元帅服下那于男儿来说是极致羞辱的药丸! 这下子,九天杀童大将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猛地从猪刚鬣身后蹿出去,质问牛花:“这怎么是一回事?!” “你也是男子,难道你不知道,用不用是一回事,可能不能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吗?!” “我看你要元帅服下这丹药,根本不是为了证明他已然悔过,根本就是要羞辱他,让他成为整个天庭的笑柄!” 他无法想像,若是让天庭众神们得知元帅服下了这劳什子断情绝欲丹,那么从此以后,元帅会面临怎样的目光! “哟,”谁料,面对九天杀童大将义愤填膺的指控,牛花竟坦然承认了。 施施然一甩袖,他笑道:“看出来了啊?没错,这就是羞辱。” “可那又怎样呢?我不过是以其神之道还治其神之身!” “你刚刚污蔑人家小仙娥蓄意勾引之时,可没想过人家会因为你的言辞承受多少指责。现在猪刚鬣承受的不过是她的千分之一,你倒是义愤填膺起来了?” “嗤,”牛花笑容讥讽,摇摇头,“果然不是打在自己身上,就不知道疼。” 说罢,对着这些严以待人宽以待己的双标无耻之神,他懒得再费口舌,随手将药瓶抛向猪刚鬣的方向,就转身走向廿六身侧。 “这断情绝欲丹吃不吃,前锋自己决定吧。” “就看前锋是想清清白白地下凡,还是希望下凡之后,也被怀疑仍旧心怀欲念了。” 纤尘不染的衣摆飘然而落,牛花站定在廿六身旁,神情平静:“我虽看不惯你和你老部下们的性情,可身为上清天医院的神官,我还不至于砸自己招牌,真给你什么毒药。” “这断情绝欲丹虽有难以动用那玩意儿的副作用,可却也很有利于抑制疏导神仙的杂念,助益神仙修行之时心无旁骛。” “你要是敢服下此丹,我便敢以我的名誉,为百年内你不会心生欲念作保。” 此言一出,庭院再次寂静了下来。 旁观了这么大一场闹剧的众神,到了此刻,终于开始正视起牛花这个医道新神了。 虽然他帮着万玖玖讥讽九天杀童大将之时,神仙们听得津津有味,更笑闹着跟随他的提议,起哄让他去扒猪刚鬣的裤头…… 可此前种种,不过是大家看到一个有趣儿的小仙,在事不关己的情形下,随性而为罢了。 就如同自猪刚鬣调戏那献舞仙娥起,随着双方的唇枪舌剑,在座众神时而帮腔清珏一方,时而附和猪刚鬣一方,看似和墙头草一般没有自己的立场,随便谁说两句都会被牵着鼻子走…… 实则也不过只是因为这事儿本就和他们没关系,谁输谁赢于他们而言都仅仅是一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身为乐子人,为了自己今后的谈资能更加趣味横生,他们捧着双方激化矛盾,着实再顺理成章不过。 所以任凭牛花口灿莲花,对于他这个能说会道的小新神,在座老神们也就是将他作为一个有趣儿的后辈看待,可能有几分好奇与欣赏,但却没有多少特殊的在意。 相比起来,还是随便拿着一个连神兵都算不上的长枪,就能将比自己大了三千多岁的九天杀童大将杀得节节败退的廿六,更引神注目。 ——毕竟这厮枪指九天杀童大将的飒爽英姿,真的很惊艳啊! 面对着比自己早修行了三千余年的九天杀童大将,她不卑不亢,从容应对,终于在杀机重重的攻势之下,一举扭转战局,转败为胜,叫杀童跌下云端被她长枪所控。 且那一柄长枪被她耍得虎虎生威,横扫如冷月倾泻,直刺若冰霜乍破,斜劈似梨花纷落…… 一招一式,不仅威力莫测,还充满了值得观赏的美感。 看得许多神仙那是目乱神迷又心潮澎湃,若非廿六战胜九天杀童大将这个老前辈的战果使人惊愕之下不觉哑然,若非身为多年同僚大家还要顾及着杀童的颜面,怕是早有神仙当场就鼓掌拍桌,为她叫好助威了。 ——没有立刻夸赞廿六把敌人杀得片甲不留,已是他们对于九天杀童大将最大的温柔。 但在座神仙们没有想到,今日的惊喜竟是一重接着一重。 他们才强行压抑下对廿六的欣赏之情,没过多久,竟就不禁又为牛花所言心神震荡起来。 庭院四周,听到牛花说出的这断情绝欲丹的功效,众神从廿六与九天杀童大将停战后又漫不经心起来的表情,终于收敛了随意,严肃了不止一分。 没办法,廿六虽叫神欣赏,但只要自己不打算与她打斗,也没打算和她抢夺战功,寻常时候,她终究是与自己没什么关系的。 ——还是能影响到自己的牛花,更使神需要谨慎以待。 就在众神沉默不语、眸光不定、传音不止之际,一个女神仙放下手中酒壶,打破了庭院中的暗流涌动。 前一瞬还醉眼迷离的眼眸瞬间清醒,她紧盯着牛花,沉声问:“这丹药,当真可保百年之内清心寡欲,不受心魔所扰?” “不错,”女神仙眼神凌厉,牛花则丝毫不惧,从容地一颔首,“除非是混元大罗金仙及以上的修为,又或者心魔已根深蒂固,修士几近走火入魔。” “余者,只要服下此丹,百年内不必再忧心魔之患。” “那女神仙呢?”又一道急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牛花转身看去,发觉又是位女神仙。 那女神仙满目焦急与担忧,连声问道:“这断情绝欲丹,女神仙也能用吗?” 按这医道新神所言,此丹后遗症乃是……这么看来,似乎只是针对男神仙的功效。 这让她不得不提起心来,忧心此丹对女神仙们无用。 要知道,虽然女神仙不如男神仙们那般容易心生欲念,可女神仙们心思细腻易多思,也是很容易受心魔困扰的啊! 幸好,在多位女神仙们紧张的目光下,牛花点了头:“女神仙们也可用。” “只是后遗症与男神仙们不太相似——会导致百年内难以受孕。” 一听这话,在场的女神仙们纷纷松了一口气。 ——这算哪门子后遗症? 当了天庭的神仙,受天条所限,本就不能再如凡俗生灵一般怀孕生育了。 不能生育这后遗症,对大家来说根本就是无关痛痒嘛! 长舒一口气,又一位女神仙按捺不住,直接就问牛花:“这药怎么买?给我来一瓶!” 说罢,她掏出乾坤袋,就欲趁着其他神仙没来得及反应之时,抢先拿下更多丹药。 掏着乾坤袋,她还不禁感慨:“这药效还是太短了,才只有百年,一次打坐就过去了。” “你今后可得努力钻研,早日炼制出能管千年、万年的!” “是,多谢仙子的鼓励,”没想到忽然就有生意上门,牛花失笑应了声。 顿了顿,对着忽而双眼绽出精光,也纷纷开始急不可耐掏乾坤袋的女神仙们,他苦笑一声,还是如实说:“只是诸位仙子先别急着买,我如今就多这么一颗,已给了猪刚鬣前锋。” “大家若是有心,可先预约,待我收集完下一次开炉炼丹的药材后,再买吧。” 说罢,牛花朝四处拱拱手,端得一副“我是真的一颗都没有了各位莫要强求”的从容姿态。 而事实上—— 作者有话要说: 众神:我们一会儿帮这个一会儿帮那个真不是降智盲从,实在是无所谓谁输谁赢,只想看矛盾越发激化,事情越闹越大的乐子人本性啊哈哈哈哈哈 第218章 事实上,牛花手头还有百余颗断情绝欲丹。 以他在幻境试炼中锻炼出来的工作效率,一炉当然不止就炼出了一颗丹。只是除了给猪刚鬣这颗,其它都已有了去处—— 身为上清天医院的医道神官,他炼出的丹药自然要分些给天庭,一来是履行职责,二来也是为自己还身无长物时白用了天庭药材之举而等价回馈; 他自己虽已是神仙,但终究还是要修炼的,故而当然要留下足够自己用的量了; 身为廿六、骇浪、清珏等等神仙的好友,他炼出了丹药定然也不能自己独吞,肯定要优先和好友们交易了; 现今还留在他手头上的百余颗,则是牛花要奉给嫦娥、鹊、公主等教导过自己的师长,以感谢她们教导之恩的。 只可惜方才嫦娥仙子带着许多凡人,人多眼杂,他才没有贸然奉上…… 但牛花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将自己这神生生涯的第一炉丹奉给师长们,那么即便女神仙们给出的价码再高,他也绝不会为利折腰的! 所以为防自己被在座女神仙们的糖衣炮弹所击穿,牛花索性摆出了“自己是真的一颗多的都没有”的无奈姿态来,以此打消她们的心思。 而他也丝毫不觉自己这是在撒谎骗人,毕竟他说的是“我如今就多这么一颗”,而不是“我如今就有这么一颗”。 在他的分配计划中,确确实实就只多出了这么一颗,他可没有骗人。 见牛花姿态坦然大方,女神仙们虽遗憾不已,却也不愿强人所难白白得罪了他,于是只能在预约了今后的断情绝欲丹后,就此作罢。 只是如此一来,猪刚鬣手上那一颗断情绝欲丹,可就着实珍稀了。 霎时间,在场众神无论是方才始终积极参与起哄这场争端的,还是一直自顾自饮酒吃席当个不问世事局外人的,都齐刷刷将目光凝聚到了猪刚鬣的手上。 他们看得清楚,牛花适才随意一抛后,那放了唯一一颗断情绝欲丹的玉瓶,被猪刚鬣稳稳接住了。 顶着众女神仙们不加掩饰的炙热目光,以及男神仙们意味莫名的复杂目光,猪刚鬣只觉自己手都在发烫。 接住这药瓶,只是他下意识的举动。但因为这药的侮辱性意味,他拿在手中时,是有些踌躇的。 然而此刻,猪刚鬣才愕然察觉,自己陷入了更为进退维谷的窘境。 他相信,今日之后,这断情绝欲丹的大名,定然会在天庭传扬开,而这丹药,也绝对会成为诸多神仙趋之若鹜的宝丹。 不仅仅是刚才询问那医道神官的女神仙们,怕是在座的许多男神仙们,也会眼热这丹药驱除心魔的功效,进而频频购买。 可这并不意味着,猪刚鬣就能在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坦然地当众服下着丹药。 ——毕竟有药效期间不能动用那东西的副作用在,身为一个男神仙,他如果当众吃下此丹,怕是他有心无力的传闻今日就会传遍天庭大大小小各处神府仙宫。 猪刚鬣都能想象得出来,以天庭这些无聊神仙的恶趣味,恐怕从此以后他猪刚鬣之名,都会被他们调侃成“猪已煽”“猪软鞭”等等恶俗又低级趣味的诨号。 届时,别说他再难得到天庭众神曾经对于天蓬元帅的敬畏,就是在三界之中,他都会沦落到受人嘲讽的境地。 ——尤其是在其他男仙、公妖和男人面前。 身为雄性,猪刚鬣可太了解自己的同类了。 雌性心软又总会母爱泛滥,尚可能怜惜他的苦难,不在他的伤口上撒盐。而他的那些同类,却多半都会将他当做能够藐视鄙夷的对象。 猪刚鬣完全可以预料到,倘若知道了自己有心无力,哪怕只是个凡人男子,但凡是有根儿还能用的,都会莫名其妙在他这个神仙面前有扬眉吐气的快感,认为他们自己有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本钱。 就算自己法力高深到一掌就能捏死他们,寿命长到一次闭关他们就已成枯骨,对三界的贡献是他们那些好吃懒做之人全然比不上的…… 他们也都会莫名有胆量和底气来鄙视嘲笑自己。 谁叫,在如今的洪荒里,那东西就是莫名其妙地重要呢。 这一刻,猪刚鬣无比痛恨洪荒越发看重那所谓阴阳尊卑之分的潮流,更无比悔恨自己曾经为何要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自己对这潮流的认可与支持,搞得自己现在这般下不来台。 但凡自己当初表现得洒脱包容一点,今日都能坦然将那丹药服下。若受人嘲讽,只消说自己眼中本就无谓男女尊卑之言便可。 ——当真是昨日因,今日果。 懊恼地攥紧了手中药瓶,猪刚鬣的目光又划过四周注视着自己的神仙们。 在看清了许许多多男神仙们的神色后,他心中嗤笑,眼底眸光阴鸷幽深。 清珏从前和清清说他心思阴暗,总将其他神仙往不好了想,可她哪里懂得,他想的从来不错,他只是洞悉了生灵天性! 瞧瞧这些男神仙们,在女神仙们积极买药的时候,他们一个个装得淡定从容,好似浑不在意那丹药一般。 可他们闪烁不定的眼神早已出卖了他们,猪刚鬣敢打赌,等宴会散了,恐怕那医道小神官都来不及回到上清天医院,就会在路上被拦截多次,被一个个蒙面神仙强制匿名预定下下一炉丹药。 而男神仙们之所以不像女神仙们一般,在此当众光明正大地买药,不过就是因为他们怀着和自己一样的顾虑,忧心被人察觉他们用了此药,尔后被取笑“有心无力”“软弱无能”等等词汇的肮脏下流版本罢了。 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太过熟悉自己这些同性同僚的猪刚鬣,深知他们沉着平静的表象下,定是满心满腹的焦灼急迫。 不过是有心要这丹药,却不敢承受流言蜚语冷嘲热讽,才心口不一,故作无谓罢了。 “猪前锋,这丹药你到底打不打算吃?你不要的话,就快归还给这小神官,别傻站着了!” 就在猪刚鬣犹且陷入在自己思绪之时,女神仙们早已按捺不住,纷纷出声催促了他起来。 她们看着他拿着那药瓶却不打开,要吃不吃的样子着实烦躁。 他要不想吃就别磨磨蹭蹭,赶紧把丹药还给那医道小神官,她们也好和人家把药买下来! 被女神仙们一催,猪刚鬣眸色更冷,大掌几乎要将玉瓶攥裂开了去。 经过那医道神官这么一闹,他吃不吃,都将给自己带来无尽的后患—— 不吃这丹药,就好像自己还想着纵情遂欲,即便已经被贬下凡去,也仍旧不知悔改。且失去这丹药,对于此时重伤未愈又饱受刁难,恐怕下凡后也难以心平气和自行疗伤的自己,亦是一桩切实损失; 吃下这丹药,则意味着自己从此以后将遭受诸多嘲讽,还可能会被今日没抢到这药的女神仙们迁怒…… 似乎无论哪个选项,都让他既丢脸,又损失好处。 想着种种后患,猪刚鬣目光冷冷落在给出这丹药的神官身上。却见那法力低微的小仙对上自己的目光,不仅浑然不惧,甚至还咧着个大嘴,对着自己憨厚一笑。 哼! 被那刺眼的笑容刺得恼怒,猪刚鬣心中立即就下定了决心。 对方使了这般阳谋,自己避无可避,既然如此,索性孤注一掷。 ——反正再糟,也不会比此刻的情况更糟了。 阴沉眸光飞快扫视了众神一眼,猪刚鬣“唰”得弹指打开玉瓶,仰头就将其中唯一一颗断情绝欲丹吞了下去。 在旁观神仙们震惊又复杂的注视下,他喉头微动咽下丹药,而后对那医道神官坦然一笑:“多谢这位小神官的丹药。” 感受着入喉后立刻化为清凉液体的丹药触感,猪刚鬣神情平静,恍若没听到其他神仙们诸如“前锋可真是有勇气”之类的酸言酸语。 呵,他们以为,他会为了区区的颜面,就放弃这能有益于修行的丹药吗? 他早说了,他是这天庭难得的明白人! 洪荒之中,实力为尊,纵然是接引、准提道人那般的地位,当年在紫霄宫中,不还为了蒲团,不计颜面地伏低做小吗? 他今日当众服药是会惹人嘲讽,可这难道能有恢复实力重要? 就算神仙们在天庭嘲讽他百年,可他人在凡间,一句当面嘲讽都听不到,又有什么关系? 而只要他在凡间能尽快治愈雷罚之伤,来日再立功绩重归天庭,这些叽叽歪歪的神仙们,不还得为他修为、地位所慑,不敢再对他出言不逊? 眸中闪过一丝冷厉,猪刚鬣饶有趣味地想——他就喜欢他们看不上他,却不得不敬他畏他的憋屈模样! 幻想着来日逆风翻盘重归上神之列的美好愿景,他唇畔微勾,笑容中得色更深。 再看向四周众神,猪刚鬣不仅对他们的讥讽目光不避不闪,反倒朗声道:“我自知从前行事荒唐,今日服下此丹,便是为证我要洗心革面的决心!” “多谢各位同僚赴宴来为我送行,今日这宴想来已足够精彩,我就不多陪,先下凡赴任去了。” 说罢,他向四面拱拱手,就迈起四方步,带着九天杀童大将等老部下,大摇大摆向外走去了。 ——他要速速找个无人之处,趁杀童他们在身旁,金甲神人们又没赶来催他下凡之前,叫老部下们帮他催化药力,助他尽早治愈伤势。 而庭院中,猪刚鬣这一出也是打得在场神仙们措手不及。 一时间,众神面面相觑,情绪各异,既惋惜那被他吞了的断情绝欲丹,又惊讶于他忽而坦然离场的姿态。 不过事已至此,就算追他也不可能将丹药从他肚子里打出来,大家就索性不再对他投注目光,反倒纷纷围上了牛花,只为订到更早一炉断情绝欲丹。 唯有清珏和骇浪对视一眼,片刻后,双双离开庭院,悄然追在了猪刚鬣一行人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求预收】本文廿六、牛花的故事到此为止,她们如何跟随娥姐搞事业走上神生巅峰,将在本系列第2本《嫦娥爆改封神劫》里揭晓~ 这本还有一点情节就完结啦,承继本文写封神及之后时期的故事,娥姐会各种开大,感兴趣的姐妹们【预收】一下呀,到时候无缝衔接看新书免费章节~ 【简介】 绝世美人被献朝歌,没因美色成为“爱妃”,竟反成深受纣王倚重的“爱卿”?! 阐教高人下山收徒,只因没与小孩爹娘商议,竟被“无知凡人”痛斥为“人贩子”?! 三岁小儿灵珠化形,此生无父无母不必剔骨削肉,竟成自带势力随周伐商的大元帅?! 好色侏儒强逼女子,怀中娇娥竟成助他“成就夫妻美事”的耄耋老人?! …… 这一切,还要从那个重生了的人族女仙嫦娥说起—— 嫦娥前世记忆中的三界,因沉迷仙凡恋,神仙们纷纷下凡,忘记了自己护佑苍生的职责,致使凡间无神管束妖孽频出,百姓民不聊生却求告无门,进而引发了末法绝境,使得天地间灵气逸散,神仙更尽皆沉眠。 重生归来后,嫦娥为避免今生神仙们重蹈覆辙—— 先开了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选拔了真正心系苍生的三界英才为神,确保就算前世渎职之神再次下凡,天庭也有神可用; 又通过云华和杨天佑这三界第一例仙凡恋历经坎坷的过程,警醒了众神不可再起妄念私通凡人。 事毕,将天庭神仙们兢兢业业工作的模样收入眼帘,她眉宇舒展,清眸含笑。 致使末法绝境的隐患尽皆除去,想来自己从此便可高枕无忧,重新做回宅在广寒宫的清闲仙子了~ 谁知—— 什么?!回归仙班的好姐妹云华反映她仙凡恋背后另有隐情,可能是有不明势力在筹谋颠覆三界的阴谋诡计?! 什么?!三界都处于生死存亡之际了,阐截两教仙人还为了一卷封神榜打得你死我活?! 什么?!邪魔外道都要闹得凡间生灵涂炭了,天庭各势力还在内斗不止?! “……”嫦娥暴怒!!! 这封神量劫还打什么打??? 全都给我养精蓄锐,共抗外敌!!! 前世为阻末法绝境而修炼出的无上法力浩浩汤汤奔涌而出,她夺走老子的扁拐,抓过元始的玉如意,破开通天的诛仙剑阵,踹飞准提的七宝妙树,打落接引的拂尘…… ——斗什么斗?!都给我去勤学苦练提升修为,为抵抗外敌而发愤图强! 向来和和气气的面容也横眉冷对千夫指,挥袖就把玉帝等天庭各势力领头人卷到一处,对着战战兢兢的他们狞笑一声,“哐当”掏出了《建立和谐安宁新三界的十万种方法》…… ——有空暗戳戳搞什么阴谋诡计权力斗争,都给我去夙兴夜寐处理政事,为造福苍生而奋斗不息! 第219章 不染纤尘的薄雾穿梭过一座座宫室,游荡过一颗颗星辰,终于在一处寂静之地,悄然飘落,沿着碧翠叶片的脉络,沉沉浮游在了一片几近静止的云上。 云上盘坐了几个身形魁梧的男神仙,围绕着坐于中心位置的猪刚鬣,源源不断地输送着仙力。 终于,苍白的脸色添了几分红润,遭雷劈后留下的伤痕微微愈合,那始终被藏在袍下的猪尾巴,也可算能够收回去了。 长长舒出一口气,猪刚鬣睁开眼,微笑示意九天杀童大将等老部下可以停下了。 其余的伤势短时间内难以平复,只能待他下凡之后,再徐徐图之了。 谁知,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扫视一眼,就见有两道身影,并肩立在不远处稍高些的一片云上,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一群神仙。 心下一凛,猪刚鬣倏然起身,警惕问:“清珏?清清?你们要干什么?” 九天杀童大将也拦在伤势还未全然治愈的猪刚鬣面前,愤懑道:“你们偷偷摸摸在那里干什么?!” “元帅已经如了你们的心意,吃下了丹药,丢够了颜面……你们还不肯放过他嘛?!” 慢悠悠降下白云几分,骇浪并未理会忿忿不平的九天杀童大将,径直对着还仍旧叫自己为“清清”的猪刚鬣冷冷道:“陛下已赐名我为‘骇浪’,你最好也尽快改口,不要再叫我什么‘清清’。” “这当年被你敷衍取出来的名字,我早就不想用了。” 想当年,作为被玉帝和王母亲手从下界引上天的灵河,她也是被赋予过期望的。 为此,王母娘娘不仅派了心腹清珏来教导她,还将她排进了清琼、清珏等心腹的“清”字序齿中,允她自己想个喜欢的名字。 偏偏她那时满心满眼只有天蓬,得了能为自己取名的权力,便喜滋滋去寻天蓬,要他为自己来取名。 可一腔深情换来的不是什么动容珍惜,而是漫不经心的敷衍。 天蓬嘴上说着什么“希望你做这三界最清澈的河流”,但真正取出来的名字,却是潦草至极的“清清”。 ——他甚至连为她多想一个字的精力都不愿耗费! 哪怕他取个“清澈”“清河”“清流”……她都不至于为此难过得偷偷哭那么多宿! 再经过前几日的对比,就连玉帝那等对自己只有利用之心的,尚且都会为拉拢自己,而参考自己想要取个厉害威风之名的期望,取出一个符合自己心意的名字。 唯有她放在心上快四千年的天蓬,却一再漠视敷衍她的真心。 冷冷瞥了一眼猪刚鬣,再看向当初苦口婆心劝阻过自己的清珏,骇浪只觉自己几千年来真是被猪油糊了眼,错把鱼目当珍珠,却错失了真正关爱自己的人。 嗤笑一声,她目光扫过脸色青红交加的猪刚鬣,落在了九天杀童大将身上。 俯视着这个和曾经的自己一样被猪刚鬣忽悠得昏头昏脑的水兵神将,她心中既有身为旁观者的讥讽轻蔑,又有身为过来者的怒其不争…… 种种矛盾情绪在心潮中翻涌,骇浪忽而懂了当初清珏看自己时,那恨铁不成钢又无可奈何的眼神。 意兴阑珊之下,她不仅没有了奚落杀童的兴致,也心知劝诫他远离猪刚鬣多半不过是徒费口舌,于是只叹息道:“曾经我对他如何你是知道的……而今我已幡然悔悟,不再为他而操控失去自我。” “你要是为他今日袒护你而感动,不妨想一想,他到底是真心为你好,还是为了今后能借你们的势在下界立足,才有意做戏来笼络你们这群神将的心。” “你胡说八道!”果不其然,即便骇浪的口吻已算得上苦口婆心,九天杀童大将听了依旧气愤不已,站在云头上梗着脖子怒喝她,“你自己得不到元帅的真心,就以为我们都和你一样吗?” “我等与元帅可是一起上过战场的交情,能够托付后背的关系!” 说罢,或许是忆起了从前那些过往,他神情从怒气冲冲转换为得意,不屑地看了骇浪一样,以成功获得了猪刚鬣真心的胜利者之姿,格外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而在他身后,猪刚鬣也含笑拍拍这位老部下的肩,语气中满是郑重:“不错,我们的同袍之谊,不是你可以诋毁的!” 同袍之谊得到了元帅的肯定,九天杀童大将心中更是自豪,即便是从低处仰望着骇浪,脸上也满是神气。 和她曾经坚信其他女仙不祝福她和天蓬,只是因她们都嫉妒她好运能够得到那样一位神中俊杰青睐时的骄矜神情,简直一模一样。 骇浪:“……” 曾经的自己也这么惹人嫌吗? 没眼看,真是没眼看啊…… 蹙起双眉,她不再企图劝说中毒颇深的九天杀童大将,转而对其他始终未曾出声的水军神将道:“别的不说,猪刚鬣刚刚是否真的喝醉了,你们这些旧部应该是最了解的。” “要是猪刚鬣真将杀童放在心上,方才就不会坐视他为自己冲锋陷阵得罪我们,直至他不顶用了,才那么巧的装作醒酒了站起来打圆场。” 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骇浪既笑曾经的自己,也笑继自己后得到了同等待遇的九天杀童大将:“同样的,他给杀童取这么个惹人非议的名字,难道也是对杀童的在意?” “明明只是个上天时还身有煞气的孩童,却因为这名字,让许多不明真相的神仙误以为他是什么连孩童都要下手杀害的残暴之徒……” 颇有些同情地瞥了眼被很多神仙误解了几千年的九天杀童大将,骇浪无语到失笑。 笑叹着摇了摇头,在那些神将们眸光闪烁之时,她又毫不避讳道:“而他要是有真心为你们考虑,也不会此时还拉着你们帮他疗伤,更不会让你们对我这个未来上级语出不逊,使你们陷入可能会被我怀疑与他勾结,进而遭受打压的困境。” “总之,若你们还算聪明,就不要再与猪刚鬣纠缠,老老实实当差才是正事。” 说罢,骇浪不再多言,丢下一句“我要回天河练兵了,要不要来,随便你们”,便拂袖化作水形,向着北方的天河飞去。 身为玉帝属意的未来水兵总督,她提醒这些拎不清的神将们,已是尽了职责。 如果他们还执迷不悟,定要与猪刚鬣这个被贬罪仙交好,那也就别怪她为确保队伍神心整齐,而着手换将了。 给他们个机会,是她身为旧日同僚的慈悲,可她也绝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他们,留着对自己心存不善的下属,给他们今后背刺自己的时机。 毕竟他们也并非什么无可取代的存在,那些被猪刚鬣暗夺了军功的天河水族里,可是有大把可用之才呢。 且相比起来,那些在骇浪揭发猪刚鬣之后,才终于获得了天庭补偿的水族神仙,对于骇浪这个帮他们争取到了荣誉和奖赏的未来上司,大抵会更为忠心耿耿。 幸而,比起心性未定时就上天为神的九天杀童大将,其余神将在进入猪刚鬣麾下时,大多已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 此时见骇浪走得毫不留恋,一个个也纷纷意识到了她的言下之意,面面相觑了片刻后,就纷纷脸色为难地看向了猪刚鬣。 猪刚鬣:“……” 猪刚鬣还能怎么办? 骇浪话中的威胁之意,但凡他不是个傻子,就都能听得出来。而身为一个会“真心为他们考虑”的老上司,他必然不能在明知他们可能被骇浪针对的情况下,还强拉着他们不许他们离开啊! 旧部们倒没逼他说一句告别之言,可这犹犹豫豫的态度,已经是对他无声的催促了! 望着那转瞬间就已消失在云雾后的淡紫色背影,猪刚鬣心中恼怒,面上却仍端着坦然笑容,大方地和旧部们说:“不必管我,你们自去吧,终究是公务要紧。” “清清对我是因爱生恨,要是今后她再提起我时,言辞毒辣了些,你们也不要与她计较,就让她出了心中一口恶气,也就是了。” 大度地展颜一笑,他面色诚恳,挥手示意旧部们尽管离去:“好了,你们去吧,我也要下界了。” “等日后我回归天庭,或是你们下凡办差,咱们兄弟再把酒言欢!” 见他没有因骇浪的话而心生芥蒂,反倒宽宏大量地劝自己等神先行离去,一副真心为自己着想的样子,神将们也尽皆露出动容之色。 或是抱拳称是,或是附和着“来日方长等您回天”,或是承诺了下凡公干时会去探望…… 亲亲热热地告别了一会儿,他们才一步三回头地,拉着最为恋恋不舍的九天杀童大将向天河而去。 骇浪的话虽有几分道理,可无论是为了几千年来的情谊,还是为了不得罪尚且不知是否有机会能东山再起的猪刚鬣,又或者纯粹就是为了留个不立刻翻脸忘恩负义的污名,他们都不至于连场面话都不说一声,就转头走人。 能成为堂堂的天庭神将,在猪刚鬣手下成为他的心腹,除了确然对天庭和猪刚鬣有几分赤胆忠心之外,审时夺度又谨小慎微的智慧,才是他们大多数神将的立身关键。 否则就算能凭实力成为神将,也要被曾为天蓬元帅的猪刚鬣暗中排挤疏远,哪可能成为他的心腹? 自觉给足了老上级面子的神将们齐齐飞走了,猪刚鬣站在碧树下,脸色则几乎要和树上翠叶一般绿了。 瞧着骇浪今日这架势,等自己下凡之后,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旧部被她挑拨离间或是排挤打压。 恐怕未来自己就算能够回归天庭,到时候手下也无可用之将了! 愤愤攥紧了双拳,再看向还未离去的清珏,他脸色愈发阴沉:“清珏仙子看了我如今的下场,可算满意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求预收】本文骇浪的故事到此为止,她会如何搞事业,将在本系列第2本《嫦娥爆改封神劫》里揭晓~ 这本还有一点情节就完结啦,承继本文写封神及之后时期的故事,娥姐会各种开大,感兴趣的姐妹们【预收】一下呀,到时候无缝衔接看新书免费章节~ 【简介】 绝世美人被献朝歌,没因美色成为“爱妃”,竟反成深受纣王倚重的“爱卿”?! 阐教高人下山收徒,只因没与小孩爹娘商议,竟被“无知凡人”痛斥为“人贩子”?! 三岁小儿灵珠化形,此生无父无母不必剔骨削肉,竟成自带势力随周伐商的大元帅?! 好色侏儒强逼女子,怀中娇娥竟成助他“成就夫妻美事”的耄耋老人?! …… 这一切,还要从那个重生了的人族女仙嫦娥说起—— 嫦娥前世记忆中的三界,因沉迷仙凡恋,神仙们纷纷下凡,忘记了自己护佑苍生的职责,致使凡间无神管束妖孽频出,百姓民不聊生却求告无门,进而引发了末法绝境,使得天地间灵气逸散,神仙更尽皆沉眠。 重生归来后,嫦娥为避免今生神仙们重蹈覆辙—— 先开了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选拔了真正心系苍生的三界英才为神,确保就算前世渎职之神再次下凡,天庭也有神可用; 又通过云华和杨天佑这三界第一例仙凡恋历经坎坷的过程,警醒了众神不可再起妄念私通凡人。 事毕,将天庭神仙们兢兢业业工作的模样收入眼帘,她眉宇舒展,清眸含笑。 致使末法绝境的隐患尽皆除去,想来自己从此便可高枕无忧,重新做回宅在广寒宫的清闲仙子了~ 谁知—— 什么?!回归仙班的好姐妹云华反映她仙凡恋背后另有隐情,可能是有不明势力在筹谋颠覆三界的阴谋诡计?! 什么?!三界都处于生死存亡之际了,阐截两教仙人还为了一卷封神榜打得你死我活?! 什么?!邪魔外道都要闹得凡间生灵涂炭了,天庭各势力还在内斗不止?! “……”嫦娥暴怒!!! 这封神量劫还打什么打??? 全都给我养精蓄锐,共抗外敌!!! 前世为阻末法绝境而修炼出的无上法力浩浩汤汤奔涌而出,她夺走老子的扁拐,抓过元始的玉如意,破开通天的诛仙剑阵,踹飞准提的七宝妙树,打落接引的拂尘…… ——斗什么斗?!都给我去勤学苦练提升修为,为抵抗外敌而发愤图强! 向来和和气气的面容也横眉冷对千夫指,挥袖就把玉帝等天庭各势力领头人卷到一处,对着战战兢兢的他们狞笑一声,“哐当”掏出了《建立和谐安宁新三界的十万种方法》…… ——有空暗戳戳搞什么阴谋诡计权力斗争,都给我去夙兴夜寐处理政事,为造福苍生而奋斗不息! 第220章 阴鸷地盯着清珏,猪刚鬣语气森然:“能叫娘娘的心腹这般怨恨我一介罪仙,倒也算是我的荣幸了。只是我实在想不明白,我到底何处得罪了你?” “难道就为了清清那拎不清的?她哪里值得?!” 猪刚鬣是真的想不明白,他虽不愿归顺天庭的任何一方势力,但为不受牵连,也向来秉着明哲保身的原则,小心翼翼不敢得罪清珏这等背后有后台的神仙。 可偏偏,这清珏就是看他不顺眼,不仅这次他落难时她搞个劳什子欢送宴来对他明嘲暗讽,就是以往他还是位高权重的天蓬元帅时,她也没少对他阴阳怪气。 要猪刚鬣自己想,他唯一能想起来的,自己和这王母心腹兼御膳房掌事女仙的交集,可能结下梁子的过往,也就唯有清清弃她而选他的陈年旧事了。 可那都是几千年前的事了,清清和她又只不过是有个短短几百年的交好期,连她们疏远时长的零头都算不上,这哪里就值得清珏迁怒他这么久?! 以往猪刚鬣还是天蓬元帅时,因着自己的权势地位,虽心有困惑,却也没特意求证。 但今日他就要离开天庭去往凡间,还不知何时能再见到清珏,他就也不打算带着疑惑离去,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要是能解决掉什么阴差阳错的误会,那自然最好,他下凡之后也不必再担心清珏还会因这单方面的厌恶,而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他使绊子; 而若确定了二者之间有难以化解的矛盾,那他也必须得早作准备提防起来,免得来日陨落在北俱芦洲的战场上,却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一头雾水。 怀着焦灼又紧张的情绪,猪刚鬣双目紧紧盯在清珏脸上,等待着她的回答。 而清珏,也没有避而不谈。 平静对上猪刚鬣的阴鸷目光,她先肯定了他的猜测:“怨恨说不上,不喜倒是有几分。你猜的也没错,这确实和骇浪有些许关系。” 说着,清珏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那笑容又是怀念,又是怅然:“骇浪——不,清清,清清是我上天以来负责的第一项任务,那时我内心惶恐不安,生怕辜负了娘娘的信赖,于是勤勤恳恳地照顾着才化形的清清,生怕她有个一二闪失。” “或许旁的神仙看来,我们不过是曾经交好又疏远了的朋友。可对于我,亲手照料了她几百年,眼睁睁看着她从懵懵懂懂目不识丁的小娃娃,长成了乖巧可爱懂事单纯的仙子……早将她当做了亲生女儿一般的亲人!” “可是你!”眸中射出浓重的厌恶之色,清珏沉下脸,咬牙切齿道,“你竟在我被娘娘派去御膳房后最为忙碌之时,趁虚而入,蒙骗了清清,叫她疏远了我!” “甚至勾着她把我对她的嘱托抛之脑后,又是带她四处作乐使她懈怠修炼,又是忽悠她神职劳累叫她分薄权力给你……” 或许是因想起了沉痛往事,此时此刻,清珏终于不再端着身为御膳房掌事女仙的从容大气之态,看向猪刚鬣的目光冰冷无比,几乎要化作刀剑向他刺去。 再张口,她的口吻也不再是身为王母心腹的骄矜自傲,而是如同一位凡俗老母亲一般,对面前这个带坏了自家女儿的混账的厌恶痛斥:“你这厮狼子野心,以为我看不出吗?” “你不过就是怕清清表现太好,夺了你的水兵总督之位,才一再教得她移了性情!” “呵,”冷笑一声,清珏挑眉自得,“没有想到吧,就算被你带坏了那么多年,只要她想,也能轻而易举收拾了你!” “说来倒是我要感谢你,若不是有你的刺激,以她的善良纯真,或许还当真会甘于让出权柄,容你继续坐在水兵总督的位子上,哪还会有她今日的幡然醒悟,和你此时的自作自受呢!” 若说清珏前面的种种言语,猪刚鬣听了也心无波澜,甚至还会因自己计谋得逞而暗自得意。那么当她说出最后一句后,他就不免破防了。 是啊,要不是他多此一举招惹清清,或是那日自以为清清早被自己养废,于是毫无警惕地与她撕破脸,那或许今日的一切,都将不一样了—— 如果清清没有爱慕过自己,那么两人大抵也就是同僚的关系,不会有几千年来的亲近,但也不会有此刻的因爱生恨。且以清清的柔软心肠,或许他在战场上,还能多一个可以信赖的、武艺高深的战友; 如果自己仍旧和清清保持着暧昧关系,那么即便未来随时可能会出现隐患,但至少云华长公主被天庭审判之时,无神会想起自己也有责任,清清也不会展现自身实力,那自己也就不会被找到替代品后有恃无恐的玉帝迁怒,数罪并罚,落得个这般下场…… 这么想来,他接近清清和与清清撕破脸这两步棋,当真是走得极臭无比! 越想,猪刚鬣的脸色就越发阴沉,心中就越发悔恨。 涩然一笑,他暗中自嘲——枉他自以为智谋无双,结果竟是作茧自缚,自己害了自己! 但即便已经想通了自己行差踏错的地方,猪刚鬣却仍旧不甘心,低着头,他恨恨道:“你果然恨我……可你好歹也是王母娘娘的心腹,你这般针对我,难道就对得住你主子?!” 缓缓昂首,注视着那高高在上的王母心腹,他心中升起了几分诡异的爽感,仰天大笑,笑声畅快淋漓:“哈哈哈哈,你自诩为王母心腹,竟然不知道,我一直是陛下、娘娘想要拉拢的对象吗?” “你以为你是什么高贵的存在?就连你的主子,都得费尽心思了来拉拢我!” “你三番四次地针对我,也就是王母娘娘不知道,否则定要治你的罪!” 越说,猪刚鬣便越是笃定清珏定然会受王母责罚,于是笑声也更加欢畅,几乎要将缓缓游在身畔的薄雾冲散了去,将头顶层层叠叠的碧绿树叶振飞了去。 笑到最后,他甚至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口中的粗犷笑声,更是早已变成了他原形的尖细声音。 清珏立在云端,看着笑得疯疯癫癫的猪刚鬣,深深叹了一口气。 收敛起脸上的情绪,再俯视着猪刚鬣,她目光中唯有怜悯:“你以为,你自己很重要么?” “自然!”或许是近些时日受的刺激过大,又或是心知肚明自己和清珏已是难以缓和的关系,猪刚鬣没有故作温和有礼,猛地抬起眼来,笑容恣意狠戾,“我若是不重要,你主子怎么会再三招揽我?!” 清珏平静道:“或许曾经的你还算重要,但当你被清清轻而易举打败后,你就已经无足轻重了。” “可其实清清早就有了打败你的实力,你自以为是的重要地位,也不过是在你的阴谋诡计之下,诞生的一层表象罢了。” “怎么?你自己做的戏,教的清清要扮作柔弱,你自己都忘了真相了吗?” “还有,”微微一挑眉,她眼中怜悯之色更甚,“你当真以为,我对你的针对,就只是我个人的意思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猪刚鬣骤然喝问,心中隐隐浮现了不详之意。 强行忽视了脑海中涌现的种种猜测,他嗓音嘶哑:“你想说你是受王母指使?呵,不可能!” “我就算没受玉帝和她招揽,但也从未得罪过她,她没有必要针对我!” “不受招揽,就已经是得罪了,”平静地吐出这句话后,低头瞧着猪刚鬣僵住的面庞,清珏语气平淡,“你怎么会觉得,当一根墙头草,就能独善其身呢?” “难道你以为,在两面墙要硬碰硬之前,夹缝里的小草还能有容身之处?” “墙头草,才是死的最快的啊!” 微微歪头,她端详着猪刚鬣的僵硬表情,话语中透着真心实意的不解:“你自己也是上过战场的,应当记得,为防有其他妖邪伺机作祟,在正式开战前,无论是天兵天将,还是被讨伐的妖孽,都会有志一同地先清理了周边的小妖。” “同样的,你既不接受陛下、娘娘的招揽,又和妖庭旧臣们藕断丝连……你不受忌惮打压,谁会受忌惮打压?” “枉你总是自诩洞察人心,怎么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被清珏说自己是墙头草的话搅得又羞又臊,再听玉帝、王母会忌惮自己,猪刚鬣登时悚然一惊。 此时,他已顾不上自己和清珏的私人恩怨了。 ——谁叫清珏的针对不过是让他丢些颜面,可玉帝和王母的忌惮,却可能使他就此陨落在凡间呢! 艰难地张了张口,措辞半天,猪刚鬣涨红了脸,低声下气道:“我绝无冒犯陛下、娘娘的心意,此前种种,也只是为了安宁度日,明哲保身罢了……” “呵,”焉知,他的服软,却只换来了清珏一声嗤笑。 不屑地俯视猪刚鬣,清珏冷冷说:“不要将旁人都当做傻子,你要真只想安宁度日,大可下凡去做个逍遥散仙,不掺和进天庭的势力纷争之中。” “你之所以还留在天庭,不过是想左右逢源,多方下注,待各家决出个胜负,再投奔胜者那一方而已。” “猪刚鬣,你的这些心思,陛下和娘娘历经轮回历练,早就看得腻了,可不会上你的当!” 被捅破了长久以来最隐秘的心思,猪刚鬣脸皮不禁扭曲,然而很快,他低头想要掩住的狰狞表情,就化为了灰败颓唐之色。 ——玉帝和王母既然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以他们的小肚鸡肠,日后还如何会给他再回天庭的机会? 难道他今后,当真只能在凡间做个下神,又或者彻底离开天庭做个无权无势的散仙了吗? 脸皮止不住地抽动着,半晌后,猪刚鬣惶恐又急促地抬起头,想要再向清珏争取一番。 ——他已经知错了,他愿归顺二圣,再不左右摇摆! 然而一抬头,清珏的身影已然无影无踪。 苍白脸颊上骤然瞪大的瞳孔,倒映出了金甲神人们冷酷无情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求预收】本文猪刚鬣的故事到此为止,他再出场就在本系列第2本《嫦娥爆改封神劫》里啦~猪刚鬣是自暴自弃还是重振旗鼓还是幡然醒悟,会在第2本里揭晓~ 这本还有一点情节就完结啦,承继本文写封神及之后时期的故事,娥姐会各种开大,感兴趣的姐妹们【预收】一下呀,到时候无缝衔接看新书免费章节~ 【简介】 绝世美人被献朝歌,没因美色成为“爱妃”,竟反成深受纣王倚重的“爱卿”?! 阐教高人下山收徒,只因没与小孩爹娘商议,竟被“无知凡人”痛斥为“人贩子”?! 三岁小儿灵珠化形,此生无父无母不必剔骨削肉,竟成自带势力随周伐商的大元帅?! 好色侏儒强逼女子,怀中娇娥竟成助他“成就夫妻美事”的耄耋老人?! …… 这一切,还要从那个重生了的人族女仙嫦娥说起—— 嫦娥前世记忆中的三界,因沉迷仙凡恋,神仙们纷纷下凡,忘记了自己护佑苍生的职责,致使凡间无神管束妖孽频出,百姓民不聊生却求告无门,进而引发了末法绝境,使得天地间灵气逸散,神仙更尽皆沉眠。 重生归来后,嫦娥为避免今生神仙们重蹈覆辙—— 先开了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选拔了真正心系苍生的三界英才为神,确保就算前世渎职之神再次下凡,天庭也有神可用; 又通过云华和杨天佑这三界第一例仙凡恋历经坎坷的过程,警醒了众神不可再起妄念私通凡人。 事毕,将天庭神仙们兢兢业业工作的模样收入眼帘,她眉宇舒展,清眸含笑。 致使末法绝境的隐患尽皆除去,想来自己从此便可高枕无忧,重新做回宅在广寒宫的清闲仙子了~ 谁知—— 什么?!回归仙班的好姐妹云华反映她仙凡恋背后另有隐情,可能是有不明势力在筹谋颠覆三界的阴谋诡计?! 什么?!三界都处于生死存亡之际了,阐截两教仙人还为了一卷封神榜打得你死我活?! 什么?!邪魔外道都要闹得凡间生灵涂炭了,天庭各势力还在内斗不止?! “……”嫦娥暴怒!!! 这封神量劫还打什么打??? 全都给我养精蓄锐,共抗外敌!!! 前世为阻末法绝境而修炼出的无上法力浩浩汤汤奔涌而出,她夺走老子的扁拐,抓过元始的玉如意,破开通天的诛仙剑阵,踹飞准提的七宝妙树,打落接引的拂尘…… ——斗什么斗?!都给我去勤学苦练提升修为,为抵抗外敌而发愤图强! 向来和和气气的面容也横眉冷对千夫指,挥袖就把玉帝等天庭各势力领头人卷到一处,对着战战兢兢的他们狞笑一声,“哐当”掏出了《建立和谐安宁新三界的十万种方法》…… ——有空暗戳戳搞什么阴谋诡计权力斗争,都给我去夙兴夜寐处理政事,为造福苍生而奋斗不息!魔/蝎/小/说/m/o/x/i/e/x/s/.c/o/m 220-240 第221章 酣畅淋漓地教训完了猪刚鬣,憋在心里几千年的话一朝吐尽,清珏心怀畅快之下只觉念头通达。 若非还惦记着自己这个主人家得回去收拾残局,她简直恨不得先不回御膳房,直接就转道去瑶池拉着清琼姐姐大醉几日才好。 但到底心中还有好几桩事搁着,在王母娘娘教导下向来雷厉风行的清珏,纵然心思都快飘到瑶池了,也还是架起了云朝着御膳房的方位徐徐飞去。 一路上,她边飞边琢磨,越琢磨,越觉得自己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首先,今日之事定要让御膳房众神官趁下界采买之时极力宣扬出去—— 猪刚鬣丢不丢脸无所谓,三界苍生知不知晓他从此有心无力也无所谓,最重要的,是要叫洪荒生灵都知道他品行低劣,即便受过雷刑也仍旧不知悔改。 如此,就算他是妖族旧庭留下来的妖仙,三界生灵听闻他被天庭惩罚,也只会当他是罪有应得,而不会妄自揣测娘娘和陛下是忌惮他的出身有意打压。 是了,一定要记得叮嘱大家伙,定要引导舆论避免引起下界妖族非议,绝不可致使娘娘和陛下名誉受损,更不能导致误解引发妖族动乱。 其次,骇浪在其中的作用也要大书特书—— 前次她在灵霄宝殿上举报并暴打猪刚鬣的两项表现,足以证明她的行事缜密和武艺高强了。再加上今日她庇护小仙之事,则能体现她的正直善良。 有了这些好名声,估摸着差不多能够扭转掉一部分前些年她被人诟病的那些怨女形象,甚至还可获得一些慕强神仙的欣赏和敬佩。来日娘娘和陛下若有意提携她,应当不至于会有太多神仙加以反对。 嗯,不如回去就让手下仙侍编个话本子,就讲骇浪是如何幡然悔悟认清渣男的。等她被提拔之后,再续写个她被陛下、娘娘赏识一跃成为上神的故事。 这样的话,前有打脸虐渣,后有事业腾飞,怎么看,都很符合螭润六公主跟娘娘说过的那什么——爽文剧情嘛! 据六殿下说,她们设计公务员考试大典的幻境试炼时,可就是参考了这什么爽文的套路,像牛花弟弟的经历就是如此。 想着考试大典结束后,天庭众神津津乐道的牛花弟弟斗渣爹、打渣男、成医神的故事,清珏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以众神见多识广的眼界都对这种故事念念不忘了许久,那凡俗生灵要是听了骇浪跌宕起伏的往事,岂不得在凡间传颂个几百年? 说不得,到时候就算陛下还多疑地想要再磨一磨骇浪的性子,也不得不遵从民心所向,给骇浪提拔上去了! 眼前恍惚浮现了骇浪未来头戴金盔身勒宝甲的身影,清珏唇角微勾,不觉浅浅一笑。 那猪刚鬣偷了她妹子的权柄数千年,如今,可算是有物归原主之望了。 眸中闪过欢喜之意,清珏盘算着定要好生感谢一番嫦娥仙子、牛花弟弟和廿六小神。 听骇浪说,若非是她们耐心点拨,恐怕她时至今日还要深陷迷瘴,不知如何是好呢。 不由地,清珏双眉微蹙,脸上的笑又带出几分无可奈何的宠溺意味。 原本听众神议论骇浪在灵霄宝殿的所作所为,她还以为她是长进了许多。可直到方才宴上一晤,听了骇浪自己的话,她才知道她还是那个对人情世故一知半解的小姑娘啊。 ——这嫦娥仙子又是不求回报地指点她,又是在法律课上与她有了半师之谊,可她此番得势之后,竟全然没有专门备礼拜访感谢对方! 一忆起自己问出这话之后,骇浪那惊愕得睁大眼满脸懵懂的神情,清珏就心累得想扶额。 唉,看来这人际关系,还是得自己提点着点儿骇浪如何维持。 也是,这几千年来,她也没个一朋半友,不懂人情往来,也是正常的…… 一想到骇浪孤零零一个神的可怜样子,这下子,都不必骇浪再说什么,清珏就自己将自己劝服了。 心疼地一叹气,她眉头不再紧蹙,却也因心中酸楚而带出了几分恹恹之色。 缓缓将云停在了御膳房庭院门口,清珏意兴阑珊地想,距离她和骇浪追着猪刚鬣离开已有一段时间,庭内赴宴的众神,应当都已散去了吧。 “放心,天庭律法严明,我们也会时时照看,必不会叫杀童他们来为难你的。” ——才步入庭院之中,清珏就听到了这样一句宽慰。 略有些诧异地抬眸,就见在曲终人散的宴席一侧,牛花和廿六正分坐在一个粉裙小仙娥身旁,轻声细语地安慰着。 哦,对了。 清珏这才想起来,自己和骇浪一见猪刚鬣离去,就匆匆跟了上去。倒是把万玖玖这个苦主,给忘在脑后了。 这也不怪她,毕竟身为堂堂王母心腹、御膳房掌事女仙,平日里值得她放在心上的,除了被她当成了叛逆女儿的骇浪,就是涉及天庭乃至三界的大事。 万玖玖被猪刚鬣调戏一事,若非骇浪出手相救,若非她有心以此作筏子宣传猪刚鬣污名…… ——一个被点化才能成仙的小仙娥,还不够资格被她看在眼中。 闲闲将视线落在万玖玖身上,清珏漫不经心地打量着。 刚刚瞧这小仙娥倒还算得上懂事,有几分胆气。要是杀童胆敢来闹事叫自己碰上了,顺手护下便是。 然而就在她步调不变从背后走向牛花和廿六之时,就听那小仙娥呜咽的声音一停。 看背影,万玖玖似乎是先左右看了下身旁二神,尔后才仰起头怔怔问道:“两位上神,你们觉得……像我这种被点化才有幸成仙的仙娥,是不是注定了,只能受神欺凌?” 清珏停下了脚步。 平静注视着万玖玖柔弱的背影,她却从那怯生生的细嗓中,听出了鼓足所有勇气只为一句肯定的艰难与勇敢。 和几千年前的凡间,那个仰起头问清琼姐姐,为人奴仆者是不是注定了就低人一等的小女孩一样,艰难又勇敢。 默不作声地敛起了自身气息,清珏沉默着将身形隐藏在树荫下,碧叶投落下的影子为她面无表情的脸颊覆上了一层阴霾。 ——她想要听听,牛花和廿六这两个新神会怎么说。 她是欣赏和感谢这两位帮骇浪抖擞精神的新神不假,可他们是否有缘分与自己、骇浪为友,或许从他们回答这个问题的态度里就可一窥了。 庭院内,浑然不知自己正在被人审视的廿六,面对着万玖玖紧张、期待又恐惧的复杂神情,沉吟片刻后,给出了答案:“我不愿骗你,坦白而言,我才上天不久,并不知被点化的仙娥和普通神仙具体有哪些区别。” 眼见小姑娘眸中的光渐渐黯淡,她抿抿唇,沉声道:“我只是觉得,人生无限可能,不该自怨自艾。” “说起来,世事无常,出身高低着实注定不了什么。比起你来说,可能我的出身还要更低——我原是豺狼妖圈养的人牲,如果不是天庭开了公务员考试大典,或许我早已成了妖怪的口粮,根本没有在此与你相遇的可能。” 将自己的前半生简略概括后,廿六脸上浮起笑容,如同在试炼中看着被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朝王(前朝公主)一般,含着令人心安的和蔼而鼓励:“此前或许没有被点化之仙法力高强纵横三界的故事,但为什么,你不能当那第一个呢?” “是呀!”一张大掌拍在万玖玖肩头,却是温柔又温暖。 对着双眼晶亮看来的小姑娘,牛花咧嘴一笑:“我从前还是整个族里最不受妖待见的牛呢,任谁来了都能在我头上……咳。但你看我现在,是我们那一片儿唯一一只成神的妖!” “当初鹊仙子接我上天,从前欺负过我的妖送我的时候,那一个个都害怕得不行,带着一大堆赔礼追在我后头让我收,是生怕我秋后算账。这种事,我以前那是做梦都不敢想,可现在不也实打实发生了?” 拍拍万玖玖的肩头,他认真道:“所以啊,你别听其他神仙这危言耸听的话!你才多大岁数?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如何就注定了?只要你自己自强不息,没准儿未来就能成一方大能呢。” 点点对面的廿六,作为一个妖族,牛花颇有些感慨地笑叹:“你看人族,女娲娘娘创造他们的时候,洪荒各族谁都没把他们看在眼里。可现在巫妖都没落了,反倒是他们成气运之族了。” “这洪荒啊,就是这么奇妙!” 虽说廿六和牛花都只是刚刚进入天庭才被授低等神职的新神,可经今日这场宴会,至少被他们帮着讨回了公道的万玖玖是对他们心悦诚服了。 此时听着两个厉害神仙豪放疏阔的言论,她脑海中被御膳房神官们灌输了的条条铁律,也恍如被更有力的拳头硬生生砸得松动了。 脸上绽放出不符合领舞标准却格外生机勃勃的笑容,万玖玖双目中射出憧憬之色,再次鼓起了勇气,大声宣布自己的肺腑之言:“那我要努力修炼,像上神们一样厉害!” “这样,哪怕没有神来救我,再有神要欺负我,我也不会怕了!” “好孩子!”清风拂过,吹偏了头顶的碧叶,清珏也从一片阴霾中大步踱出,抚掌而笑。 注视着慌张站起身行礼的万玖玖,她含笑颔首:“你有这等志气,又何必在意出身呢?” “真是没想到,今日我最大的收获,竟是你啊。” 走近去,拍拍后辈的肩头,端详着这与其他仙侍截然不同的面貌,清珏眼眸清湛,笑意温煦:“你既有这等凌云志,我又何妨给你当一回登天梯?” “从今以后,你就来我身边罢!” 作者有话要说: 【求预收】本文清珏、万玖玖的故事到此为止,她们会在娥姐拯救三界时扮演怎样的角色,尽在本系列第2本《嫦娥爆改封神劫》~ 这本还有一点情节就完结啦,承继本文写封神及之后时期的故事,娥姐会各种开大,感兴趣的姐妹们【预收】一下呀,到时候无缝衔接看新书免费章节~ 【简介】 绝世美人被献朝歌,没因美色成为“爱妃”,竟反成深受纣王倚重的“爱卿”?! 阐教高人下山收徒,只因没与小孩爹娘商议,竟被“无知凡人”痛斥为“人贩子”?! 三岁小儿灵珠化形,此生无父无母不必剔骨削肉,竟成自带势力随周伐商的大元帅?! 好色侏儒强逼女子,怀中娇娥竟成助他“成就夫妻美事”的耄耋老人?! …… 这一切,还要从那个重生了的人族女仙嫦娥说起—— 嫦娥前世记忆中的三界,因沉迷仙凡恋,神仙们纷纷下凡,忘记了自己护佑苍生的职责,致使凡间无神管束妖孽频出,百姓民不聊生却求告无门,进而引发了末法绝境,使得天地间灵气逸散,神仙更尽皆沉眠。 重生归来后,嫦娥为避免今生神仙们重蹈覆辙—— 先开了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选拔了真正心系苍生的三界英才为神,确保就算前世渎职之神再次下凡,天庭也有神可用; 又通过云华和杨天佑这三界第一例仙凡恋历经坎坷的过程,警醒了众神不可再起妄念私通凡人。 事毕,将天庭神仙们兢兢业业工作的模样收入眼帘,她眉宇舒展,清眸含笑。 致使末法绝境的隐患尽皆除去,想来自己从此便可高枕无忧,重新做回宅在广寒宫的清闲仙子了~ 谁知—— 什么?!回归仙班的好姐妹云华反映她仙凡恋背后另有隐情,可能是有不明势力在筹谋颠覆三界的阴谋诡计?! 什么?!三界都处于生死存亡之际了,阐截两教仙人还为了一卷封神榜打得你死我活?! 什么?!邪魔外道都要闹得凡间生灵涂炭了,天庭各势力还在内斗不止?! “……”嫦娥暴怒!!! 这封神量劫还打什么打??? 全都给我养精蓄锐,共抗外敌!!! 前世为阻末法绝境而修炼出的无上法力浩浩汤汤奔涌而出,她夺走老子的扁拐,抓过元始的玉如意,破开通天的诛仙剑阵,踹飞准提的七宝妙树,打落接引的拂尘…… ——斗什么斗?!都给我去勤学苦练提升修为,为抵抗外敌而发愤图强! 向来和和气气的面容也横眉冷对千夫指,挥袖就把玉帝等天庭各势力领头人卷到一处,对着战战兢兢的他们狞笑一声,“哐当”掏出了《建立和谐安宁新三界的十万种方法》…… ——有空暗戳戳搞什么阴谋诡计权力斗争,都给我去夙兴夜寐处理政事,为造福苍生而奋斗不息! 第222章 几抹碧色的云徘徊在半空之上,纤细雨丝从中缓缓飘荡而下,编织成一片时浓时浅的朦胧雨幕,飘然拢上了独立于世的东海仙岛。 距离东海各仙门招收弟子的典礼已过去了几日,但即便如此,这广阔的岛屿上也依旧游人如织,丝毫不显得寂寥空旷。 至少集市所在的部分,仍算得上人潮熙攘。 无论是鳞次栉比、雕梁画栋的大型商铺,还是在地上随意摆一张破布就算开张了的小摊,都仍旧吸引着岛外来客们流连忘返,为种种或珍奇宝贵或妙趣横生的货品而慷慨解囊。 仙岛集市最为繁华的位置上,则有一丛珊瑚傲然屹立,宏伟高大足有十层楼高,占地广阔更是几乎平面就可容纳万人。 珊瑚朝向大街的那一侧,绣有“迎仙居”三个大字的锦缎迎风招展,铺陈在锦缎上的赤色鱼鳞浴雨而不湿,轻轻飘摇间就将淅沥雨丝甩落而下。 高大珊瑚那繁盛虬结的绯红色枝杈间,不时有流光溢彩倏忽而过,恍若有潋滟火光游弋其上,使本就艳丽的珊瑚更为引人注目。 每一根枝杈的最顶端,则稳稳托起了一个个洁白如玉的巨型贝壳。贝壳上沿垂落有一片片细长海藻交叠而成的碧绿帷幕,正随着雨中湿润的轻风徐徐飘拂。 这红白翠绿交映之景,宛如红枝盛玉雪,恰似白浪浮碧叶,便是在朦胧雨幕中,亦难掩色彩极致碰撞所带来的惊艳之感。 而巨大无比的贝壳中,富含灵气的珍珠早已被取下,换上了海中礁石打磨而成的桌椅,供客人们休憩。 只是比起其他贝壳里宾客满座的酒宴,珊瑚顶端仅有一人却独占足足有半亩地大小的贝壳隔间,看上去就有些孤寂寥落了。 锦凌门长老红鳞仙子仍旧身着一袭明艳的红色宫装,斜坐在顶端贝壳隔间中,缓缓摇着团扇,自斟自饮。 招生大典结束后,因着还要等嫦娥仙子将她定下的徒弟红燕送回,故而她并未即刻折返回门中,而是叫其余同门带着新弟子们先走,她则留在了自家名下的迎仙居内,等待着嫦娥仙子履行约定。 不过…… 放下手中团扇,拿起被挖空的粉色珊瑚杯,红鳞轻轻啜了一口其中果露,对自己是否能等来嫦娥仙子,却是不置可否。 毕竟,依照不久前天空中那片光幕里展示的,天庭云华长公主在凡间的家人们都要依照天条身受雷刑。便是曾为她前大儿媳妇的红燕,因曾谋求她大儿子的半神之血,也难以幸免。 有了这么一出,红鳞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未来徒弟,和自己的缘分,还剩多少了。 瞧着碧色帷幕上缓缓流淌而下的纤细雨丝,她百无聊赖地垂眸,想着若是这场雨停了自己还没有等到,那就回门中好了。 反正不过是一个弟子,她门中英才辈出,也不少那么一个,没必要为此耗费太多时日。 可就在这时,坐南朝北的贝壳外,一道皎洁月色自南方极速飞来,穿越过重重雨幕,正正停在了贝壳屋外。 红鳞似有所觉,甫一抬眸,就听帷幕外,一道清冷的嗓音压过了淅沥雨声:“红鳞长老,可是在等我?” 略有几分讶异地站起身,红鳞执扇迎上前,轻轻摇了摇团扇,送出一道仙气分拂开帷幕,含笑请人进来:“嫦娥仙子果真守信。” “既应承了会将人送回,自然不能言而无信,”嫦娥微微颔首,随红鳞落座后,掐指将跟在身后的云朵停靠在贝壳屋边缘,示意红燕下云入内。 至于云上的杨家众人,他们与此事无关,嫦娥便依旧让他们停留在云上。左右她给云上施了法,就算外面还在下着雨,也淋不到他们身上。 或许是因心知自己旧日之事已然被昭告三界,再次见到红鳞这位未来师傅,红燕走下云端的步伐不由多了几分迟疑。 可就算门口距离红鳞座下有一段距离,她走过去的步子再缓慢,也终究还是走到了红鳞面前。 低垂着头,红燕不知对着面前的红鳞长老,是否还能以“师尊”相称。 以她暴露出来的心性,她没有把握,自己还有资格被仙人收入门下。 方才在云上时,嫦娥仙子虽说了若自己拜师不成,她也会将自己送至其他仙门下试一试,弥补自己因她突然出现而错失的仙道机缘…… 但如果能够顺利拜入当初不顾他人眼光而毅然选择自己的红鳞长老门下,红燕自然不愿再去其它地方将就。 而牵动着红燕所有心神的红鳞徐徐扇着手中团扇,瞧着低头不语的红燕,却是神情平淡,没有先开口的打算。 屋内的气氛,逐渐陷入了令人难耐的凝滞之中。 屋外淅淅沥沥的雨丝,似乎也顺着贝壳屋檐流下,一路漫延至红燕心中,洇浸出一片潮湿水泽。 雨声渐渐大了,本还透着几分光的天空顷刻间晦暗下来,朦胧水汽弥漫四散,不知不觉遮掩住了红燕的双眸,令本就深藏在心底的水泽,变得更为阴暗森冷…… 缓缓攥紧了双拳,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红燕心渐渐冷了下去。 她明白,有杨家人的前车之鉴,红鳞长老若是不愿收她为徒,也是应有之理,她不该怨怼。 可作为将要被放弃的人,作为历尽千辛万苦却仍旧难以得偿所愿的人,她心中终有不甘。 ——就算做错了事,难道,她就不能有一次悔改的机会? 心中水泽逐渐分为两半,一半沉沉落了下去,压得心头喘不过气,另一半则上涌至眼眶,化作了酸涩的泪水。 猛地抬起头,直视着红鳞,红燕鼓足了自己最后的勇气,将心中的不甘与执拗化作了言语:“不知长老,可还愿收我为徒?!” 泪珠徘徊在眼眶之中,红燕隔着朦胧的视线,睁大了眼,以几乎算得上她家教中冒犯尊长的俯视之姿,紧紧盯着红鳞的表情。 摇着扇子的手停下了,视线平静对上了红燕泪眼婆娑的双眸,在对方紧张又焦灼的等待中端详了片刻,红鳞才慢悠悠开了口:“回答我几个问题。” “第一,你算计杨家人之事被天庭所知,是你自己主动自首,还是遭人揭发后才无奈承认?” 听了红鳞第一句话,红燕愕然一惊,旋即又是一喜,心知自己这是还有机会。 再听了第一个问题,她更是暗中松了一口气,连忙抬袖擦擦眼泪,而后理直气壮答道:“是我自己主动自首的!” 红鳞追问:“为何主动自首?” 红燕断然回答:“是为了不欠杨嘉因果,耽误今后道途!” “是为了不受此事影响,不复自我心性!” 凡人心头血能影响其他生灵性情之事,嫦娥仙子出了天庭后曾专门嘱咐了云上众人不可传外。故而她回答之时,只得含糊其辞。 说完了两个理由,顿了顿,红燕偷瞟了一眼被留在屋外的杨家人。 斟酌着她所站立的屋中位置离门口已有一段距离,兼之有雨幕相隔他们应当也听不清自己所言后,她才放低了声音,轻声补充:“也是……不愿杨嘉在为我受伤未愈的情形下,遭受天庭雷罚。” 轻轻挑眉,红鳞隐晦瞟了一眼红燕身后。 在发觉屋外那一道年轻身影骤然僵住后,她饶有兴致地问:“你还喜欢你的前良人?” 她锦凌门只是修仙门派而非天庭神宫,虽要求弟子们为了仙途专心修炼,却不必如天庭那般为防神官们利用神职徇私舞弊而强制弟子们断情绝欲,故而倒是不曾禁止门下弟子心有所慕。 不过以当时这孩子参试时断情绝爱的果断表现,怎么看,也不像是心有情爱之人啊。 反倒是门外她那个前良人,分明都知晓她以前的阴谋了,怎么竟还会为她的一句话而产生那么大反应…… 这可就有趣了。 “不!”谁知,就在红鳞兴致勃勃之时,红燕却是斩钉截铁地否决了她的猜测。 在红鳞讶异的眼神中,红燕深吸一口气,第一次对他人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我嫌弃杨嘉粗鲁野蛮,但感受过他的真心爱意,我也确实不愿见他被我算计到枉丢了性命。” “我此前算计杨嘉之时,并不曾预料到他会受天庭雷罚,只以为他最多就像公爹一样,不过是看上去虚弱一些罢了。但既然他重伤未愈就要受雷刑,那我当然也就不能心安理得地再留着他的血了。” 轻叹一声,红燕没有转头去看屋外云上的杨家人,想来有愈发激烈的雨声相隔,他们也不会听到自己刻意放轻的声音:“只是这其中的心意,我无意让杨嘉知晓。” “无论我今日是否有幸可拜入锦凌门,我在与他和离之时便已打定了主意,余生必不再与他纠缠。与其叫他还对我抱有几分好感,我倒更宁愿他对我彻底失望,从此以后忘了我的存在。” “唔,”将红燕坦荡又平静的神情看在眼中,顺便瞧了眼屋外那红了眼眶的人类青年,红鳞微微颔首,漫不经心地转着扇柄,继续问,“那到了现在,你对算计杨家一事,后不后悔?” 前一刹还停留在惆怅中的思绪瞬间抽离,红燕呼吸一滞,掷地有声:“不后悔!” 转着扇柄的手指一顿,恍若未发觉屋外人类青年几乎要贴到贝壳屋外碧色帷幕上的身影,红鳞挑眉:“哦?这是为什么?” “都因此受了雷刑了,看你这几乎要丢了性命的样子……还不悔?” 作者有话要说: 红鳞:我一条锦鲤倒不是要跳槽去当红娘……为了未来弟子不受人怨恨,我可真是煞费苦心呐~嗯,我就是为了弟子,绝不是肤浅地在八卦! 第223章 “受雷刑是我罪有应得,但比起不算计他们可能会带来的后果,或许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再次将指甲扎入手心,控制着身子不要因恐惧而颤抖后,红燕道:“我从懂事起,就知道我家所有兄弟姐妹都是我爹的一把刀,要受他的操控为他谋取长生之道。” “如果我这把刀不听他的话,那么我的结局,会比死亡还要恐怖。” 眼前浮现起那些姑姑、姐姐们的遭遇,她脸皮极速抽动一下,再开口后,眼眸中尽是淡漠与讥讽:“能活下来,对从前的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为了自保,我有错吗?” “……”若说之前的话,叫坐在一旁的嫦娥还能有几分同情,那么红燕最后一句,则令她不得不打断了。 放下手中盛着鲜甜果露的珊瑚杯,她有些迟疑地问:“可你好像,不仅是为了自保啊。” “没有记错的话,如果你只想自保,那到了揭露你爹阴谋这一步,你就完全可以停下了。” “但你却联合你哥,一同演了一出苦肉戏,不但算计了杨嘉的血,还让云华护你到此求仙……这也算自保?” 打量着一脸平淡的红燕,嫦娥不禁有些唏嘘。 她虽不赞同红燕的手段,但因深知一个闺阁女子在父权压制之下求生有多不易,故而对她始终是带着几分怜悯同情的。甚至即便知道她并非品行正直之人,也不由有些欣赏她果断坚定的心性。 可如果红燕除了自私自利、无情无义这些放在男子身上都不算事儿,甚至还能被夸一句“无毒不丈夫”的品行外,还是个敢做不敢当的谎话连篇之人,那未免就有些让人失望了。 忽然遭受到了质疑,红燕不由一滞。 但随着眸色恍惚一瞬,似乎是想起了那个从杨舒口中得知杨家秘密的午后,她唇畔很快就勾起了一抹自嘲的笑。 视线落在贝壳屋内摆放着的一株浅紫色海葵上,红燕陷入了回忆:“其实嫁入杨家之初,我虽知我爹另有阴谋,但因不愿害人,实则一直在暗中敷衍他,并不愿听从他之命当真算计了我的婆家。” “可直至天庭举办公务员考试大典,而我这个从未害过人的人却无缘参试,我才从前小姑子口中得知,受他家所累,我嫁进去时或许便已沾染上了那什么孽果……” 眸光骤冷,扬起下巴,此时的红燕,终于再次露出了几分参加仙门考试之时的桀骜之气:“所以……没错,这不是自保,而是报复!” 红鳞见状更有兴致了,瞟了眼主持考试大典的嫦娥仙子,扇了两下小扇子,轻笑着问锋芒毕露的红燕:“有没有孽果,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本就是个凡人,那么一点儿孽果,对你造不成什么影响的。” 还是蜀燕娘的红燕参加东海仙门招生大典之时,她就有注意到这人族女子身上的孽果。但之所以还能毫无芥蒂地收她为徒,就是因为她身上孽果着实浅薄,远不如一些早已修行的考生们来得浓重。 若红燕一生都是个凡人,只消她多行善积德,待死后下了地府,都不会因此受什么惩戒。 泛红的眼瞳微微流转,红鳞半是揶揄半是考教:“你就这般确定,若无孽果拖累,你定能成为天庭之神?” 闻言,红燕当即笃定又自信地重重颔首:“凭我的能力,若有机会参加天庭考试,必定早已上天为神!” 转过头,直视着方才质疑自己的嫦娥仙子,她诚恳请教:“仙子,我心性是不算三界最佳……但您真觉得,我没有成神的资格吗?” “到了这仙岛上,我可是听说了一些新神的考试表现……有些不仅能力不如我强,心性更是比我还要自私残忍!” 回头扫了一眼屋外云上的杨家人,见他们一个个似乎都对屋内谈话不感兴趣,别过了身子状若未闻后,红燕转回来心平气和道:“好歹我算计杨嘉后,还会为了保全他的性命而偿还他的血,平生更是从未害过一条人命。” “可据说有的新神,在考场里,只因嫉妒就连谋害同门这等恶事都干过?” 嫦娥:“……” 默默垂下眸,她在心里哀嚎—— 申公豹的考场情况,是哪个碎嘴子神仙给传出去的?! 怎么都传到东海来了?这才几个月,天上地下八卦速度传播这么快的吗??? 啊又是后悔把所有考生名单交给玉帝和王母,让他们连上品下等成绩的考生也给录取成新神的一天!!! 见嫦娥仙子沉默不语,红燕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听来的传闻是真的了,嘴角浮起讥诮的笑:“所以,我有什么理由,没有自信我也能上天为神呢?” “而只要摆脱了我爹,我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再算计杨家。但偏偏……杨家,是杨家!” “是他们婚前不说我会受其所累沾染孽果之事,将我唯一摆脱我爹控制的机会毁了去,将我的人生彻底毁了!” 心底水泽不再平静,阴湿水浪翻涌而上,她心中涌现了难以克制的愤懑不平。 确切来说,比之怨恨,红燕时的情绪倒更趋向于委屈:“听从我爹之命算计杨家,是我摆脱不了他的控制不得不做。但我自己算计杨家……是为一报还一报,是他们活该!” “何况,就凭他们一家人的心智……大的,被我爹三言两语哄骗得伏低做小也要和我家结亲,还自以为捡了什么大便宜。小的……被我和我大兄哄得甘愿剖腹取肉,连被怀疑藏私都不敢反驳。” 笑叹着摇了摇头,她冷漠地下了结论——“即便我不算计他们,在我爹的戏耍下,他们也根本不会有好下场!” “我当时揭露我爹,只叫他们付出杨嘉一点心头血补偿我,不伤及他们全家性命,已是在保护他们了!” 指甲狠狠陷入手心,止住激动到颤抖的身子,红燕直视红鳞,一字一顿说出了自己从未动摇过的心声:“算计他们,是我当时唯一能改变人生的法子。” “我绝不悔!” “好!”一声叫好从红鳞口中传出,脸上骤然展开笑容,连拍了几下扇面当做鼓舞。 而后,她斜倚在桌边的身子摆正,正襟端坐在红燕面前。 瞧着被那一声叫好轰得恍恍惚惚的红燕,嫦娥感慨着张口:“傻愣着干什么?叫人啊,别让你师傅久等。” “啊?哦,哦!” 难得有些呆愣,被这突如其来的机缘砸得头昏脑涨的红燕傻傻应了一声后,才反应过来嫦娥仙子的意思。 尔后都顾不上惊喜展颜,她就慌慌张张弯下双膝,跪在了地上要给红鳞叩头:“弟子见过师傅!请师傅受弟子一拜!” 谁知,就要碰到贝壳地面的额头被一道带着海水气息的扇面拦住了。 有些错愕又惶恐地抬起头,红燕却察觉有一双温柔扶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头顶传来含着笑意的嗓音,正是红鳞:“叫师傅可以,跪拜磕头就免了。” “你记住,咱们锦凌门的弟子,上跪天道与圣人,下跪后土与老祖。其余的……没有一个有资格让我们折腰!” “是!”没有想到入门后获得的第一句教导,竟是这般给足了自己底气的话,前半生始终在谨小慎微的红燕不由双目放光,不待抬起头就朗声应下。 红鳞微微一笑,边牵着新弟子站起身,边继续谆谆教诲:“包括为师,包括门中的师长、师兄姐……你可以尊重爱护,但不须讨好,不必避让,更不可为之牺牲你的尊严与利益。” “而到了门派外,你记住,你代表为师锦凌门长老的颜面,代表锦凌门弟子的地位,虽不可恃强凌弱,但也绝不能在任何时候委曲求全,更不得对任何存在阿谀献媚,懂了吗?” 崇拜地看着眉眼间尽是张扬桀骜的师傅,红燕嗓门更加洪亮,几乎要将半开半合的贝壳屋彻底掀开:“弟子懂了!” 霸气横秋地教导完新弟子,牵着双眼亮晶晶的红燕站到身旁,红鳞转而看向嫦娥仙子,含笑奉上一袋乾坤袋:“多谢仙子将我这弟子送回,小小心意,还请笑纳。” “不必,不必,”忽而又被人赠礼,即便常常贫穷到暗自哀嚎,嫦娥仍旧熟练地心疼婉拒,“无功不受禄,我只是做了当初承诺之事……还要多谢长老此前未曾阻拦,让我顺利完成了差事。” 站起身,她告辞道:“我还有事在身,就不久留了。今日喝了长老一杯果露,当真鲜甜,在此谢过。” 尔后,生怕被强塞礼物的极度社恐选手·嫦娥一个转身,就踏上月光牵着盛有杨家人的云朵远遁而去。 穿梭在雨后清凉水汽中,望着远处隐隐出现的空蒙山色,她不禁想——这世间缘分果然奇妙。 以红燕过往的行事,以她方才的言语,恐怕这世间大多数仙门,都不会愿意接纳这样一个自私自利还不知悔改的凡人为徒。 原本她都想着,不行,就帮她找个不吃人的妖修师傅了。 反正北俱芦洲那边更讲究实力为尊,不仅不看重弟子的心性,甚至还会鼓励弟子互相厮杀,好在残忍的物竞天择中决出真正的胜者。 只是那样一来,红燕一个既没修行背景也没血脉传承的凡人女子,将来的修行之路便要血腥艰难许多了。 可没想到,分明都已问清了红燕的所思所想,红鳞竟还会愿意将她收入门下。乃至看待她的眼神,不仅没有嫌弃漠视之色,反倒还有不加掩饰的激赏。 就连因深深厌恶后世凡人对男女道德标准极度双标,于是自诩已经对女子道德水平无限包容的自己,都比不上红鳞对红燕的欣赏。 这对师徒,可真是巧妙的缘分啊。 还在月光上感慨着人家师徒缘分的嫦娥并不知晓,今日之后,她在东海流传的诨号除了“一绫拂仙”外,又将多出一个赞扬她视金钱如粪土的“万金不受”。 已缓缓在荒无人烟处降下月光的她,放下云上杨家人四人后,则陷入了复杂的思考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求预收】本文红燕的故事到此为止,她会在娥姐拯救三界时扮演怎样的角色,又是否会和杨嘉有其它故事,尽在本系列第2本《嫦娥爆改封神劫》~ 这本还有一点情节就完结啦,承继本文写封神及之后时期的故事,娥姐会各种开大,感兴趣的姐妹们【预收】一下呀,到时候无缝衔接看新书免费章节~ 【简介】 绝世美人被献朝歌,没因美色成为“爱妃”,竟反成深受纣王倚重的“爱卿”?! 阐教高人下山收徒,只因没与小孩爹娘商议,竟被“无知凡人”痛斥为“人贩子”?! 三岁小儿灵珠化形,此生无父无母不必剔骨削肉,竟成自带势力随周伐商的大元帅?! 好色侏儒强逼女子,怀中娇娥竟成助他“成就夫妻美事”的耄耋老人?! …… 这一切,还要从那个重生了的人族女仙嫦娥说起—— 嫦娥前世记忆中的三界,因沉迷仙凡恋,神仙们纷纷下凡,忘记了自己护佑苍生的职责,致使凡间无神管束妖孽频出,百姓民不聊生却求告无门,进而引发了末法绝境,使得天地间灵气逸散,神仙更尽皆沉眠。 重生归来后,嫦娥为避免今生神仙们重蹈覆辙—— 先开了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选拔了真正心系苍生的三界英才为神,确保就算前世渎职之神再次下凡,天庭也有神可用; 又通过云华和杨天佑这三界第一例仙凡恋历经坎坷的过程,警醒了众神不可再起妄念私通凡人。 事毕,将天庭神仙们兢兢业业工作的模样收入眼帘,她眉宇舒展,清眸含笑。 致使末法绝境的隐患尽皆除去,想来自己从此便可高枕无忧,重新做回宅在广寒宫的清闲仙子了~ 谁知—— 什么?!回归仙班的好姐妹云华反映她仙凡恋背后另有隐情,可能是有不明势力在筹谋颠覆三界的阴谋诡计?! 什么?!三界都处于生死存亡之际了,阐截两教仙人还为了一卷封神榜打得你死我活?! 什么?!邪魔外道都要闹得凡间生灵涂炭了,天庭各势力还在内斗不止?! “……”嫦娥暴怒!!! 这封神量劫还打什么打??? 全都给我养精蓄锐,共抗外敌!!! 前世为阻末法绝境而修炼出的无上法力浩浩汤汤奔涌而出,她夺走老子的扁拐,抓过元始的玉如意,破开通天的诛仙剑阵,踹飞准提的七宝妙树,打落接引的拂尘…… ——斗什么斗?!都给我去勤学苦练提升修为,为抵抗外敌而发愤图强! 向来和和气气的面容也横眉冷对千夫指,挥袖就把玉帝等天庭各势力领头人卷到一处,对着战战兢兢的他们狞笑一声,“哐当”掏出了《建立和谐安宁新三界的十万种方法》…… ——有空暗戳戳搞什么阴谋诡计权力斗争,都给我去夙兴夜寐处理政事,为造福苍生而奋斗不息! 第224章 东海边,一座没有花草泥沙点缀,只光秃秃露出一片岩石的山崖,早已在经年累月翻涌而来的滚滚潮汐拍打下变得光滑黑亮。 海风吹来了远处的烟雨水雾,经过在海面上的漫长漂泊,雨雾愈发细密渺茫,飘落在光.裸石壁上,沁润了每一寸纹路。 嫦娥将杨天佑、杨嘉、杨戬、杨舒四人降落在平整的石崖上,打量着他们萎靡不振的模样,不由沉吟。 在她初初重生回来时的计划中,云华回天之时,杨天佑已寿尽魂归地府,杨家儿女也多半已年过半百,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或事业。 如此,就算他们遭受了天庭的惩罚,下凡之后,也能各有去处。 可万万没想到,因杨戬拜师、杨舒被擒等事发生得突然,为了不叫他们打破与天庭的约定,她不得已打破了自己的计划,提前了足足几十年将杨家人带上了天庭。 而这也就导致了,接下来没有云华庇佑的杨家人,很可能会无处可去。 深深叹了一口气,嫦娥先问杨天佑这个当爹的:“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 “如今杨家只有你一个长辈了……你总要扛起责任来,带着孩子们过下去,他们的人生还长。” “是,是,”听了嫦娥仙子的话,心知她说的有理,杨天佑嗫嚅着应承了下来。 可想了又想,他还是不知天下之大,自己一家人能在何处安身。 虽已在天庭重得了凝聚有自己精气的心头血,今后不必再饱受心疾之苦。可随后又经历了雷刑,兼之此前被丛越折磨的重伤尚未痊愈…… 复杂的身体状态叫愁苦的杨天佑不由捂住了胸口,歪歪躺在杨戬怀中,双目无神地盯着雨后的晦暗天色,气若游丝地喃喃自语:“可我们能去哪里呢?” “哪里,能安安生生地把日子过下去呢?” 杨戬听到了爹爹的低语,理所当然地道:“咱们当然是和以前一样回家过日子,回灌江口啊!” 谁知,他才提到“灌江口”三个字,怀中的爹爹竟倏然一惊,尔后颤抖着手激动又恐惧地拽紧了他的衣袖,连声否认:“不!不可!绝不可回灌江口!” 随即,不待儿女三人安慰询问,杨天佑就嘶哑着说出了理由:“丛越还在灌江口!他觊觎咱们家的秘密,绝不会放过咱们的!” “他手段残忍,你们受不住的!!!” 杨舒闻言,不禁惊愕抬头,不解请教嫦娥仙子:“嫦娥姨母,当初芜仙子救我之时,可是将那妖寨中的恶妖都杀了。怎么丛越囚禁折磨我爹,竟还能活着?” “因为他是凡人啊,”深深叹了口气,嫦娥无奈解释道,“芜能在妖寨大开杀戒,是因为对方乃是吃过人的恶妖,害人时用的也是妖法,三界神仙得而诛之。” “可丛越只是凡人,他对付你爹的手段也皆是凡人手段。所以就像你娘当初处置蜀川一样,要以凡人手段去对付他。” 倒不是说人族女仙们就不能行侠仗义把丛越给收拾了,只是她们与丛越不似和妖族一般有着积攒了千万年的血海深仇,身为仙人擅自对付凡人也难免会沾染因果,而她们对杨天佑的观感还不至于好到能为他付出到这等地步…… 故而,当日去救杨天佑的女仙虽将人救了出来,却没有如芜一样,直接将丛越和丛家为虎作伥的从犯们给一并收拾了。 不过这其中的道理,就不必和杨家人细说了。 ——到底人族女仙们才是自家自家姐妹,对此事的处置也并无过错,她们得功德金光前又都只是本就该为了避免魂飞魄散而不再沾染因果的残魂,嫦娥也不想只因自己只言片语就让她们平白遭受杨家人误解怨怼。 面不改色地垂眸,注视着坐在地上咬唇不语的杨舒,她只说:“你们如果想要报复丛越,为父报仇,那就以你们自身凡人的力量与智慧。” “好!”比起还在思索着的小妹,杨戬却是更为当机立断,握手为拳“哐”得一下砸在石头地上,咬牙切齿地发誓,“等回了灌江口,我就去找他!” “那天我不过临时起意都能轻易制伏他……对付他,不过是小菜一碟!” 将杨戬自信满满的模样看在眼中,嫦娥顿了顿,迟疑几瞬,还是好心提醒这孩子:“别忘了,天雷已经剔除了你身体中传承自云华的神仙血脉。你有没有那么能打,还要另说呢。” 实话实说,她真不觉得经此一遭,此时只是个凡人的杨戬还能有前世那般的成就。 虽然身为人族之仙,嫦娥一直期盼着人族能够涌现出更多优秀的神仙,带领人族站稳气运之族的地位,在洪荒之中大放异彩,还为此搞出了天庭公务员考试制度来为人族大开成神之门…… 可不得不承认,后世人有一句话说的虽然略有些直白粗俗,但却堪称至理名言——权力会通过母婴、血液、性传播。 就连洪荒之中的种种传承,也很讽刺地印证了这一点。 曾掀起过洪荒两次量劫的龙、凤、巫、妖等族,距今已太过遥远,暂且不说。 就说在前世的封神量劫里,兵败后前一刻就要被西周斩首的商朝三山关总兵官洪锦,只因为在月合老人的牵线下娶了天庭大公主龙吉,就摇身一变成为了西周的东征佳梦关副将。即便量劫后,也以凡人之身跃居为龙德星君,得享人间香火。 若说洪锦好歹为西周征战沙场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尚且能够理解,那么更讽刺的,则是姜子牙的前妻马氏。 ——身为普通凡人,她和量劫唯一的关系就是她的前夫姜子牙,而她本人对于量劫既无功劳也无苦劳。饶是如此,她还被封为了虽然封号听着羞耻,却全然不耽误她受百姓供奉的扫帚星君。 每每忆起前世那一批新神们上天之时,马氏不以为耻反义为荣,甚至沾沾自喜自己什么都没做就白得了个神仙官位,从此以后能够长生不老的神情,嫦娥就不由为这封神量劫感到讥讽—— 声势浩大地卷进了道祖和多位圣人,各教名门弟子带着种种法宝争斗不休,搅得人间战乱不断血流漂杵…… ——结果就给三界苍生选出来这么一堆管理他们的神官?! 所以三千年后末法绝境降临,嫦娥是真一点儿都不觉得惊讶。 尽管马氏没有那些男子们所描述得那么坏,同为女子的嫦娥能够理解她不愿跟着姜子牙一个心无大志的糟老头子受罪的想法,也欣慰于她没有在姜子牙得势之后又厚颜无耻地纠缠上去…… 可有一说一,她看不出姜子牙未来必有成就的短视,得知姜子牙得势就被吓得悬梁自缢的胆怯……怎么瞧都担不起天庭星君之位。 但偏偏,这个位子,马氏竟能坐稳三千年! 咱就是说,天庭上有这么多荒唐的神仙,这三界能好得了,已是苍生足够自强不息了! 若非自己也是神仙还不愿陷入沉眠,嫦娥有时甚至会偏激地想——包括前世只想摸鱼不管苍生的自己在内,这些神仙们要能被末法绝境一道带走,说不得对凡间生灵来说还是一桩好事! 对前世天庭那些关系户神仙,从洪锦、马氏到李靖腹诽吐槽了个遍,再看向杨戬这位前世知名的神二代,嫦娥面色就不禁更严肃了起来:“你如今刚受过雷刑,或许身体在雷霆麻痹之下感受不到此刻真实的状态。” “我来告诉你——就算伤势恢复了,你也不会再如此前那般身强体壮、耳聪目明,能够轻易击败凡人中的武者。” “你要谨记,从你母亲血脉中传承而来的,能够轻易胜过凡人百年苦修的能力,你已经失去了。” “还有,”瞥了眼对着自家孩子们面露忧色的杨天佑,她继续讲,“你当初能轻易闯入丛家,是占了丛越想不到你这般大胆,对你没有防备的便宜。可那天之后,他就调了许多好手看家护院,在捉住你爹之后,丛家更是戒备森严。” “莫说你们兄妹三个伤势未愈,就是修养好了,恐怕还得在他们的搜捕追杀下带着你爹艰难逃窜。” “所以,姨母的意思是……”听到嫦娥仙子最后一句话,杨舒的心沉了又沉,微微咬唇后,终究还是凝眉说出了最糟糕的结论,“——灌江口,我们是回不去了。” 看了眼从天庭出来后就始终以“姨母”称呼自己的杨舒,嫦娥没有要求她改口,就此默许了这般亲近的称谓。 既然云华心中还念着杨家人,自己也要为了云华猜测的阴谋而继续监视他们,那就没必要态度太过冷酷,将他们推远了去。 何况杨舒这孩子品行善良坚韧,不久前被困妖寨的遭遇又格外惹人怜惜,作为一个女性长辈而言,嫦娥也是真心不愿叫她因自己的冷待而心生忧虑。 “可我们还能去哪里呢?”一路上早已敏锐察觉了嫦娥仙子态度的杨舒再次仰起头,睁大一双含愁妙目,请求指点的口吻无措又仓惶,“我们长年居住在灌江口,忽然连家都不能回……实在不知,外面还有何处能够容身。” “姨母~可否指点一二?” 对上小姑娘可怜巴巴的眼神,听着她满含信赖的嗓音,嫦娥:“……” 嫦娥默默抬起右臂,挥手化出一张绘尽洪荒凡界地图的仙锦来。 在杨舒“哇”的一声崇拜惊呼声中,早已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嫦娥仙子面不改色,丝毫不因小姑娘的一声声赞叹迷昏了头脑,仍旧冷静自持地以月桂树枝指向仙锦中的南瞻部洲西部。 枝桠顶端的鹅黄色花簇点上一片白雪皑皑的山脉,嫦娥平静道:“云华应当与你们说过,在上天庭之前,她已经将杨戬托付给了阐教玉鼎真人。” “所以至少,杨戬的去处有了,且不可更改。” 作者有话要说: 杨舒:姨母姨母姨母~~~(星星眼) 嫦娥(被萌到捂脸尖叫) 第225章 “什么?!” 杨天佑嘶哑的嗓音骤然响起,更因惊愕焦灼而破了音。 他猛然仰起头,禁盯着嫦娥,语气急促:“不可更改?!” “可那是云华在凡间时定下的,现在她都回天上了,都与我们斩断因果了……二郎还得拜进那个什么阐教吗?” 上天之前,云华是曾和他说过她已将二郎托付给阐教仙人之事。可彼时是彼时,现下自家经历了这么多,他只盼着一家人能团团圆圆,再不分离。 而且…… 双眸中盛满了忧色,杨天佑攥着杨戬的手腕,眉头紧锁,尽是不安:“仙子,如你所言,二郎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凡人之躯了。” “以他现在的体质,当真还能拜入仙门吗?若是他去替仙人历劫,当真能全身而退吗?” 孩子若有机会成仙长生,他身为父亲,怎么可能不为他高兴呢? 可如果这看似前途光明的背后,是谁也不能保证的未来,是被卷入神仙争斗那令人想想就害怕的隐患……那他宁愿,只叫孩子做个一生庸碌的凡人。 起码平平安安的,也有来生可盼。 只消回想起才经历过不久的天庭雷刑,以及神仙们动辄挂在嘴边的“魂飞魄散”,杨天佑就不寒而栗,抓着杨戬腕子的手,也越发攥得紧了。 感受到爹爹心中的不安,杨戬也抬起头,半是对嫦娥表明自己的意思,半是对家人许诺一般,斩钉截铁道:“我不去拜师了!什么求仙问道,我不稀罕!” 长生和成仙或许于旁人是千方百计也要求得的宝贵机会,但对他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 上了一趟天,杨戬对于天庭和神仙的观感,却是一降再降。 他记性很好,故而就算被雷劈得此刻身子都还有些麻痹,他仍旧记得,在天上时自己一家人是多么难堪。 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从高居上首的玉帝、王母,到锦衣华服的七位公主,再到其他站在两侧的神官们…… 在娘亲是受爹爹心头血影响才与爹爹成亲一事被揭露前,所有的神仙,看向他们一家人的眼神,都是满满的冰冷审视与诧异,毫无所谓“神爱世人”的慈悲模样。 不必去问他们在想什么,杨戬都能猜到他们会如何腹诽,不外乎就是“云华长公主怎么会和这样平平无奇的凡人是家人”云云。 当真相揭露他们恍然大悟之后,再看向自己一家人的眼神,又充斥了讥讽嘲弄,乃至好像看见了什么脏东西的嫌弃之色。 杨戬知道,他们一定是在对娘亲马失前蹄与凡人扯上关系而幸灾乐祸。对于自家这些他们眼中机关算尽险些攀附上堂堂女神,结果却仍旧跌落凡尘的凡人,也定然是鄙夷的。 就连娘亲,曾经对爹爹和他们兄妹最为温柔体贴的娘亲,一被取出爹爹的心头血后,也瞬间眉眼冷淡,看向家人的眼神再无温情,唯有陌生与淡漠。 这叫二十多年来早已习惯母亲温柔呵护的杨戬,如何能不痛彻心扉? 天庭的神仙们觉得那是他们熟悉的神女,可对于杨戬而言,温柔慈爱的娘亲,才是与他相处了二十多年的真实啊! 如此这般,叫他如何能不痛恨夺去了他慈母的天庭?! 而到了最终宣判自家之时,那些神仙们连给自家人一句辩解的机会都不肯,就自顾自定下了罪责的行径…… 杨戬看在眼中,更是感受到了神仙们居高临下的傲慢,就仿佛自家人的生死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他们这些凡人连为自己争取一番的资格都没有。 ——总之,那丧失尊严不被重视的一场审判,不仅令杨戬感受到了刻骨铭心的耻辱,更使他从心底里排斥天庭和神仙! 所以,即便明知这拜入阐教玉鼎真人门下的机会难得至极,即便目睹了这场机缘是娘亲跪拜玉鼎方才为自己求来的,可杨戬仍旧毫不犹豫地就想放弃。 那让他在昆仑风雪中跪拜了许久,还受了娘亲一拜的玉鼎真人,必是如天庭众神一般眼高于顶的神仙。 这样的师傅,他不甘拜。这样的机缘,他不屑要! 再者说…… 目光扫过神情各异的家人们,杨戬又铿锵有力地说:“我们一家人不分开!永远在一起!” 从小妹舍身掩护自己离开灰豹妖的山寨时起,再到听嫦娥说爹爹是受自己行事不缜密所累才被丛越抓住之时,他早已在心中下定了决心——他绝不要再和家人们分开! 杨戬还记得,一路从妖寨逃往昆仑求助,再于漫天冰雪之中苦苦跪拜之时,自己心中的撕心之痛。 饥寒交迫还要躲避妖怪们的搜捕,都不过是熬一熬就能扛过去的痛苦。唯有眼睁睁看着小妹独身跑向乌鸦妖们,为自己求取一线生机的愧疚与担忧,时时刻刻折磨着他的内心。 就连小妹被芜仙子救出后,杨戬的心痛与内疚也丝毫得不到缓解。 听着她被放在石锅里煮的惨事,看着她不成人形的样子…… 作为被她保护了的哥哥,杨戬的心就恍若被那灰豹妖的爪子,一次又一次硬生生撕裂了开,不仅再难愈合,伤痕更是添了一道又一道! 更不提,随后被从丛家救出的爹爹,也是一副饱受折磨的模样。 不知内情之时,杨戬已因为自己离家未能照顾好手无缚鸡之力的爹爹而愧疚了,再听到此事还与自己的疏漏有关,简直恨不得以身相抵。 颤抖着手和大哥、小妹一起为爹爹上药的时候,他多么希望,被丛越折磨报复的人能是自己啊! 所以—— 目光环视一圈,从被丛越折磨过的爹爹、被妖怪炖煮过的小妹和为前大嫂剖心取过血的大哥身上扫过,杨戬双唇紧抿,坚定道:“我不要和大家分开!” 全家人里,就属自己受的伤最轻。 这等时候,自己合该扛起照顾全家人的责任,保护他们在这险恶世道生存下去。又如何能够临阵脱逃,为了自己的长生不老,就置他们于不顾呢? ——这等事,杨戬绝不肯做! 一双潋滟桃花眼中的眸色再不复此前的明润晴朗,遭受了这样一番磨砺后,杨戬的双眼也好似被打磨过的宝石,敛去了惊人摄魂的灿灿光华,取而代之的,是沉静下来的坚毅刚强。 这一次,再看向嫦娥,他的眼眸再没有少年人锋芒毕露的桀骜不逊,而是心知自己肩负着责任的沉着恳切:“我们一家人着实不容易,不愿再卷入神仙们的是非中,还望姨母通融。” 垂眸瞧着终于学会了服软低头的杨戬,嫦娥以为自己该为了他不会重演“心高不认天家眷”而开心的。 但强行提了提嘴角,她还是无法为一个人族少年被现实压低了肩膀而真心开怀。 可能有时候人心就是这般复杂,理智知道让无法无天的孙猴子学会遵守规则与礼仪,不再肆无忌惮地到处舞枪弄棒,才是对维护社会稳定、保护群体权利的最佳结果。 然而眼睁睁看着一个意气风发的人沉寂下去,宛如散尽生机的枯藤,还是不免使人惆怅惋惜。 轻轻叹口气,对着面前的孩子,嫦娥今生第一次收起了冷淡嘲弄的口吻,如同前世那般温声劝慰:“我明白你为何不愿拜入仙门,经过此事,想来你也确实会心有余悸。可就像我说的,此事不可更改。” “你觉得,以玉鼎真人的心高气傲,如果知道你要背信不拜师,他能放过你和你的家人吗?而以他的法力高深和阐教的人多势众,你觉得你们一家人能躲得过吗?” “若到那时,不仅你自己要遭罪,就是你的家人,不也得受你牵连?” 见杨戬倏然一惊,她继续耐心解释:“而且说实话,以你们当前的处境,你去阐教,对如今的你和家人而言,绝对是最好的选择了。” “虽然你娘与你们已了断因果……但她到底是你的生身母亲,将你托付给玉鼎这决定也是她真心实意为你着想才做出的,你该相信她的判断与心意。” “至少,你有了阐教弟子的身份,从此以后,哪怕是忌惮你的师门,洪荒生灵也不敢轻易伤害你的家人们了。” 微微沉吟,嫦娥面上浮起淡淡笑意,反问他:“就算再有妖魔、歹人,届时你学了道法、阵图,难道还怕护不住家人?” 她虽不觉杨戬失了半神之体后还能有前世的威风,可她也相信,心性经过磨砺又悟性极佳的杨戬,今生亦不会是泛泛之辈。毕竟天雷只能剥夺血肉骨脉中的仙灵之力,却不会将人劈成傻子。 至于自己重生以来,怕杨戬崛起引发其他神仙生育优秀神二代的想法……在云华提出她和杨天佑之事可能另有阴谋之后,嫦娥就已不会再固执了。 ——如果前世末法绝境的出现,根源并不在杨戬身上,那她又何必去打压人家孩子的未来呢? 而且嫦娥也有自信,即便云华猜测是错,自己前世的种种认知就是真相,那今生杨戬也不会再如前世一般成为末法绝境的导火索了。 起码有了廿六、牛花等等优秀新神的天庭,就算老神们统统思凡下界,这充沛的人才储备也足够填满神职,不会再现三界生灵遇难却无神可求的荒唐场景。 且看了牛花在试炼中大战各种渣男,云华因心头血才性情大变私通凡人,以及清清因爱生恨暴揍猪刚鬣等事后,嫦娥估摸着,只要老神们还有点儿脑子,就不会不管不顾地陷入情爱之中了。 ——所以说啊,有了两手准备,底气就是足~ 能走煌煌正道拯救世界,干什么非得当个打压小辈的阴险小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嫦娥:不知不觉干了这么多事了?我真棒! 第226章 对若有所思的杨戬说罢,嫦娥心情舒畅,只觉自己重生一回,也算得上切切实实做了许多能阻止末法绝境的事了。 再转向杨天佑,她语气更加放松:“你不必担心你家二郎没了半神之体,就拜不进阐教。这么说吧,对于阐教那些仙人而言,除非是盘古血脉,不然哪怕是云华的神体,他们恐怕也是看不上的。” “何况玉鼎要收杨戬,归根结底,并非是看上了他的资质,而是为了他们的师徒缘分,指望着杨戬能够代他入劫。所以杨戬的身体如何,还有没有神仙血脉,对他都无足轻重。” “可那劫难一听就很凶险,”杨天佑却无法被嫦娥说服,尽管明白自己一家人在神仙面前毫无讨价还价的余地,身为一位父亲,他还是难以抑制内心之中的担忧与排斥,“二郎以前从没学过仙法,如何能承受得住呢?” “我承受得住!”忽而,一道声音在杨天佑头顶响起。 杨戬低下头,对着怀中的爹爹诚恳道:“爹爹,相信我,我做得到!” 就算他原本做不到,为了能借阐教的势保全家人,他也会拼了命地做到! 双眸中射出坚定的光,杨戬脑海中回想着嫦娥适才说的那些拜入阐教的好处,不禁双臂微微使力,抱紧了怀中的老父亲。 ——是呀,是自己想左了。 只当个凡人,是难以保护好家人的。 虽说现在家中身体状况最好的就是自己,可看看自己面对灰豹妖时那毫无还手之力的样子,就知道仙凡之间隔着天壤之别,不是自己养好伤就能跨越的。一旦再有仙妖或权贵驱使众多手下来找麻烦,自家人怕是只能引颈待戮。 如果想要长久保护家人平安喜乐,让爹爹能安心养伤不再被人轻易算计掳走,让大哥能走出情伤再振作起来娶妻生子,让小妹能不受家事所累觅得良人…… 那自己应该做的,就是得到阐教神仙们的青眼,利用他们赏赐的法宝等资源拼了命修炼,然后在洪荒闯出一番威名。 如此,无论是忌惮于自己的师门势力,还是忌惮于自己的修为实力,那些想要伤害自己家人的贼人,都得掂量掂量他们自己的份量。 毕竟自己可不像娘亲一样,受天庭的天规天条所限,不能随意对凡俗生灵动手。 ——但凡谁敢害自己的家人,自己必然斩草除根,杀鸡儆猴! 目光从伤痕累累的家人们身上扫过,又掠过头顶雨后烟云笼罩的天空,仿若穿透过那层阴霾直直刺向了天上云宫…… 似乎隔了很久,杨戬的视线缓缓落在了山崖下一望无际的大海之上。 此刻,他内心深处的情感就如同崖下汪洋一般,时而为了自己今后能够守护家人而心潮澎湃,时而又因回忆起被神仙们居高临下俯视的屈辱之感而冰冷无情…… 海风拂乱了杨戬微微卷曲的深黄发丝,却吹不淡他眸中磅礴的爱意与平静的决绝。 注视着潮起潮涌的海浪,他默默对自己发誓——杨戬,你一定要守护好家人,再不能让他们受伤了! 沉默着为自己刻下了后半生的职责,杨戬抬高下巴,不愿叫怀中的爹爹看到自己越发湿润的眼眶,只故作随意地笑嘻嘻道:“您是知道我的,心高气傲,到处惹事,谁都不看在眼里。” “我要是不能修仙,那以后要是得罪了人,岂不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忍着泪意将自己一通贬低之后,他扯起嘴角艰难笑了笑,尔后慷慨就义般地对嫦娥说:“姨母,我会听您的劝告,去阐教的,您放心。” “也叫……她放心吧。” 那一声险些脱口而出的“娘亲”,迟疑地在口中摩挲一番,杨戬苦笑一声,终于咽回了肚子里。 人家已经不想要自己这个儿子了,自己又何必再三痴缠,惹人厌烦呢? 眨眨愈发酸涩的眼,他企图将泪水逼回眼眶中。 可或许是连日来痛苦、委屈的事太多,又心知即将要和家人再次分离,一时间,杨戬怎么忍,却都忍不住。 “啪嗒——” 他仓促地转过头,泪水终究没有落在爹爹的脸上,而是顺着湿润的海风,沉沉坠入了海中,从此无影无踪。 但杨戬瞒得过躺在他怀中视线受阻的杨天佑,却瞒不过就在他身旁的杨舒。 聪颖灵慧如杨舒,自然能够看穿二哥那看似轻松的神情之下,掩藏着的眷恋与悲戚。 撑在冰冷石壁上的手掌微微蜷缩,她垂下眸子,半晌后,轻声问嫦娥:“姨母,您以为,我可能拜入阐教?” 如果她能陪二哥一同进入阐教,兄妹二人相伴,或许他也不至于太过孤寂。 而且…… 见父兄闻言皆蹙起眉头,爹爹更是要张口制止自己的模样,杨舒羽睫微颤,长舒一口气后,尽量保持平静地说出自己的另一个理由:“其实,在上天庭之前,我就有这个想法了。” “当初被妖怪抓走的感觉太过无力,如果不是芜仙子从天而降,大抵我就已经……” 回忆的话骤然一顿,视线对上爹爹颤抖着伸来的手掌,她眼中酸涩,将自己的小手轻轻放在了爹爹的大手之中。 杨天佑握着女儿留下了一道道疤痕的手,不觉泪如雨下,哽咽道:“爹爹知道,你受苦了。” 杨戬更是心痛又愧疚,只恨自己带小妹出门却没保护好她,还要她舍身来救:“都怪我!小妹,你安心,我一定早日修炼有成,保护好你!” 杨嘉也伸出手揽住她的肩头,温声劝慰:“小妹,我们都知道你很不容易。可修炼只怕是更难的事,不如你还是留在家中吧。大哥会努力挣贝币,为你挣出一份嫁妆,让你能安安心心嫁得良人的。” 注视着自己的妹妹,杨嘉心中柔软又苦涩,仿若旧事又在眼前轮回一般——娘要回归仙班,是因她本就是天庭的神女;燕娘要去东海仙门,是因她受她爹蜀川熏陶,向往着长生之道…… 但小妹也想拜入仙门,又是为什么呢? 想了又想,杨嘉只觉得,是自己这个当大哥的不够争气,让小妹受了那么多委屈后心有余悸,才想着靠她自己修仙保命。 心中越发怜惜乖巧懂事又饱受磨难的妹妹,他拍着小妹的肩,语气更加温柔,认真承诺道:“之前是大哥不在,今后大哥会保护好你的!” “你不要再想以前的事了,就还安安心心地在家待嫁,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好不好?” “不、不好!”孰料,尽管望着自家大哥的眼神动容无比,杨舒还是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 瞧着小妹毫不犹豫的模样,杨嘉怜惜之情更甚,还要再劝,却听她坚定道:“我不可能一辈子靠你保护的,我总得学着自己强大起来。” 抿抿唇,纵然心知接下来的话对两位哥哥而言会有些扎心,杨舒还是决定坦诚将自己的想法和家人交代。 “其实这几个月来,接连看到大、红燕和小草姐姐的遭遇之时,我就在想,我不能光指望着你们的保护。” “当然,我明白,你们和蜀家人不一样,定然不会让我沦落到红燕那种进退维谷,夹在娘家和婆家之间为难的地步,”急促地补充一句后,她唇边笑意却反而添了几分苦涩。 “可谁能保证,我不会是另一个小草姐姐,一个无法反抗的小草姐姐呢?” 目光从父兄脸上一一扫过,杨舒神情惆怅:“小草姐姐家中如何,咱们都是知道的。曾经,瞧着大柳叔叔那壮如熊罴的体格,咱们不还觉得,有他在,一定谁也不敢欺负小草姐姐吗?” “可事实就是,大柳叔叔不可能时时刻刻守护在小草姐姐身边。最后打败丛家的纨绔子弟,还是得靠小草姐姐自己。” “而就算大柳叔叔再力大无穷,作为一个凡人庶民,面对丛家那样的权贵,即使女儿受了委屈,他不但无法报复回去讨个公道,还不得不带着一家人背井离乡,以免遭受丛家的报复……” 心有戚戚地一叹气,再抬起眼眸时,杨舒清眸雪亮,浑似浸于漫漫雪色上的一弯冷月,是令人难以直视的苍凉与静寂。 那是同为凡人,同为女子,同为女儿,感同身受的心情。 她的神色复又平静下来,语气也不再急促:“从那时候起,我就在想——如果是我,我能怎么办?” “当时,我以为我找到了答案——跟着二哥学武,或许起码能和小草姐姐一样,先打败心怀叵测之人,保护好自己。” 眼眸中浮起几分清浅笑意,杨舒又是缅怀又是惆怅,嗓音不由飘忽:“和二哥走这一路,行侠仗义……我是真以为我可以了的,直至遇见了灰豹妖。” “原来我眼中那么厉害了的二哥,在他面前,也不是一合之敌。而让我自鸣得意的轻功,也全然比不上乌鸦妖们的速度。到了那时,我才意识到,凡人与修行者之间的天堑之别。” “不入仙途,终是凡俗。哪怕一只才刚会说话的小妖怪,都能轻而易举地伤害我和我的家人……” 说尽心中悲意,在父兄无声又疼惜的注视下,她怔怔垂下眸。 目光沉沉落在身下黑亮的石壁间,杨舒伸手探去。指尖被岩石的冰冷刺得一颤,她微微一顿,却仍是沿着缝隙摩挲起了纹路。 似乎过了很久,杨舒才再次有了动作。 双手相叠在冰冷岩石上,她以无比恭谨的姿态向着嫦娥叩首拜下:“我欲拜入仙门,还请姨母指点迷津!” 作者有话要说: 杨舒:在这本女频无CP里,本女宝才是更耀眼的存在~ 第227章 人间春光烂漫,山野间繁花如锦,城池里杨柳青翠,端的一副好光景。 唯有山野与城池间一座孑然独立于田地旁的宅邸,在这依依春风之中,门庭大开,野藤乱缠,杂草丛生,显露出摇摇欲坠的荒凉凄然之感。 杨家四人相携步入自家宅子中,才短短的时日未归,家中竟已是这般景象,他们瞧了,皆不由神色黯然。 杨天佑驻足在前院里,虚弱倚靠在大儿子身上,苦笑着叹息道:“看来当初我被丛越抓走后,家里的下人们也都散了。” “这宅子没了人气,难免破败。” “咳咳,”杨舒找到块破布,将其当做抹布,利索地扫去了前厅地上的一片灰后,回头窘然招呼,“爹爹,姨母,你们先坐下吧。” “我们动作很快的,一会儿就能把行李收拾好。” 低头瞧着勉强算得上干净的一片地,她无奈抿嘴——厅中遭了贼一般空空如也,家具也都被搬空了,现在就只能委屈爹爹和嫦娥姨母席地而坐了。 嫦娥缓缓从门外走进来:“好,不着急。” “你不用给我清理位置了,自去收拾吧。” 说罢,她手掐清净诀,径自给自己清理出了一片干干净净地方后,掏出张椅子稳稳坐了上去。 目送着杨舒应声后转道走向后院的背影,嫦娥拿出杯仙露,边啜饮边思索。 在海边山崖上时,忽然被杨舒叩拜恳求,她愕然之余,亦是思绪万千。 沉吟片刻后,她还是答应了杨舒,会帮她问一问阐教仙人。 若说私心么,自然是有的—— 身为云华的好友,在明知她还对杨家人心有牵挂的前提下,嫦娥自然也难免将杨家儿女当做自己的小辈,不自觉地就想要对他们照拂一二。 且杨舒本人一向灵秀聪慧,一声声“姨母”叫得人心都要化了,这次恳求自己时又那般坚毅决然。纵然是为了不叫这好孩子失望,嫦娥也是愿意为她说上一句的。 但嫦娥也有底气说,自己应承了杨舒此事,更多是出于一片公心—— 在云华提出猜测之后,杨家人的所作所为就都是需要嫦娥格外注意的了。 杨舒突然提出要修行,虽看似有理有据,但嫦娥也需得观察她此举背后是否另有阴谋。是以比起任由杨舒自己暗中行动,倒不如将她的修道之旅限制在嫦娥可观察的范围内。 好歹在阐教,她还有太乙真人这个勉强能用的人脉。 嗯,相信有小灵詝的甜言蜜语,太乙一定不会介意回次昆仑山探望探望他留守师兄的~ 此外,身为一个人族女子出身的神仙,能看到杨舒的转变,嫦娥也是不由欣慰。 此前的杨舒,就恍若一个最标准的人族女子——貌美、乖巧、娴静…… 她会在乎自己的容颜,常常花费许多时间与精力在刺绣、调香等能够装扮自己的事情上; 她会听从爹娘的意思,安静等待着长辈为自己挑选未来的良人,在闺中羞怯又期盼地待嫁; 她会崇拜兄长的壮举,虽然偶尔也会恼羞成怒地对逗弄自己的二哥发脾气,但她一贯是跟随在兄长身后,等待着他们创造一个又一个奇迹,而后带头为他们呼喊的。 杨舒是最好的女儿和妹妹,未来或许也会是最好的良人。 可这些年在仙锦上读着这些对于杨舒的描述时,嫦娥却莫名有些为她感到难过。 其实嫦娥明白,这没什么好难过的,就连杨舒自己,或许都不会有丝毫难过。 毕竟,在杨家的日子,她是真的很轻松快乐——能够无忧无虑地生活,享受着家人的宠溺,感受着外人的羡艳,似乎生活完美得不需要任何更改。 如果这样的日子还要难过,那嫦娥还是凡人时,得时时担忧着自己要是摘不到果子,后羿要是打不到猎物,全家都得饿肚子的生活,怕是得被称之为“绝望”了。 但前世在末法绝境时代守阵时,偶然听过的一些凡人女子的想法,却叫嫦娥无法再认同,杨舒这样的生活就算得上完美。 尤其是,在她娘亲,乃是一位天庭神女的情况下—— 同为神仙的孩子,她的哥哥们都是以自己有多英武善战为豪,唯有她,是以毫无杀伤力和震慑力的美丽为荣; 同为神仙的孩子,她的哥哥们除了婚姻之外,都各自有自己的人生目标与职责,唯有她,似乎待嫁就是此时生活的全部; 同为神仙的孩子,她的哥哥们能够坦然成为人群的中心,意气风发地享受着带领同伴的权柄,唯有她,永远只能跟随在哥哥们身后仰望着他们的背影…… 杨舒身为一个少女,或许生活比起前前后后各个时代的少女而言,已是完美得不得了了。 可作为一个人族,比起她的同胞哥哥们,她的生活着实有些委屈。 至少嫦娥这个旁观者瞧了,会不觉心生郁气,为这花团锦簇下的幽深蛛网而难以喘息,更为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的迟钝而胆战心惊。 ——若非前世听到过那些凡人女子振聋发聩的呐喊,就连她,都曾经以为这样的生活,对一个女子而言是极好的。 作为曾经在巫妖压迫下朝不保夕的人族,嫦娥前世也曾偶尔觉得,闺阁少女们不用担起养家责任就能吃穿不愁的待遇,着实令人羡艳,是这世道对女子的优待。 固然在这过程中,凡间的女子们一步步丢掉了权柄,成为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她也没有意识到这其中有何不对,只当是随着女子身体越发瘦弱后,凡人自发呵护女子的结果。 可事实上,就是这样一代代灌输给了女子“美貌、乖巧、娴静最重要”“自己的荣誉皆来自于父兄良人儿子”等信念的潜移默化,将女子尽皆捆绑了起来。 原本高大强壮的女子,被逼着钻进又瘦又矮的衣服中……于是为了能够穿上这些衣服,女子不得不减少膳食与锻炼,让自己变得瘦弱又纤细。 原本自信自由的女子,被逼着跌进狭窄幽深的井底里……于是为了能够缩入那口小井,女子不得不蜷缩弯腰又低头,让自己变得畏缩又卑微。 ——就是经历了这样一代又一代的规训,人族再没有了嫦娥那时期群星璀璨、威名令妖族闻风丧胆的女性首领们。 取而代之的,是被挤在了史书边角夹缝里,仅有寥寥几笔记载了她们如何为男性家人自我牺牲的“某某氏”。 曾见证过远古时期女子英姿的嫦娥,无法不为这样的结局感到悲戚。 就是怀着这样的不忿与不甘,对于饱受争议的红燕,在心知对方是受家族熏陶才如此心思深沉又自私自利后,她能始终对她的坚韧果决存有一份欣赏。 ——善良固然好,可对于正面临着这般无形桎梏的女子而言,有几个足够自私又老辣的女子存在,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也是因为这样的心情,在听到杨舒的请求时,嫦娥才立即应下了。 甚至,若她无法帮助杨舒拜入阐教,那她也不介意用自己为数不多的人脉,帮她去联络其他已迈入仙途的人族女性。 在不伤害其他生灵的情形下,女子欣赏女子,女子帮助女子,本就是应有之义。 含笑吸了一口仙露,嫦娥后仰靠在椅背上,心思悠然。 真好啊,这辈子,不仅帮人族女仙姐妹们获取了能够修补残魂的功德金光,还可能让七位公主、廿六、胡博闻、骇浪、红燕、杨舒等女子在洪荒大放异彩。 这样,就算终究还是阻止不了末法绝境的到来,至少在面对未来时,自己的身边,能够出现更多女子的身影了。 如此,也算吾道不孤了。 …… 在嫦娥仙子怡然自得之时,杨家后院里,杨嘉、杨戬和杨舒也正忙忙碌碌地四处搜寻着什么。 从爹娘的院子里走出来,杨嘉眉眼低垂,摊开双手,深深叹了口气:“没了,一颗贝币都没了。” “爹说的他藏在床下头的贝币,还有金子,全都没了。” 蹲坐在桃花树下的青石上,他双手捂住脸颊,口中发出不可置信地惊叹:“就算是以为咱们不会回来了,下人们也不至于连爹娘房中的石板都撬开吧?!” “这哪里是找工钱,根本就是贼不走空啊!” 杨戬也从存放猎物的院落中走了出来,在大哥期盼的目光下,他苦笑一声,展示了自己同样空空如也的双手:“我也什么都没找到,以前的猎物倒是剩了些,但都是些已经腐烂了的肉。” “其余的,无论是皮毛还是骨肉,全都不见了。就连马厩里爹养的那头老骡子,也都不知道被谁牵走了。” 闻言,杨嘉真是不知道自己该哭该笑,只能尽量把事情往好处想:“也算个好事,起码不必担心咱们这么久没回来,老骡子被饿死了。” 这时,迎着两位哥哥不抱期待的目光,杨舒也两手空空地从她自己的院落中走了出来。 杨嘉对妹妹勉强一笑,强作镇定:“没事,小妹,不过就是些钱财,不必担忧。等你和你二哥上了昆仑山,大哥和爹爹就在山下垦田种地。到时候,一样能挣出一份家业。” “只要咱们一家人能在一起,区区钱财又算得了什么?!” 鼓舞了小妹一番,他心里终于也有了点儿底气。 想着自己当初跟随娘两年就给家里挣出一套大宅子的辉煌历史,杨嘉不禁眉头舒展,茫然仓惶了大半日的心也终于能够安稳了几分。 ——大不了就从头再来,凭自己的本事,难道还挣不到贝币? 就在他愈发自信之时,只见杨舒神色平静地绕过他,走到了他身旁的桃花树下。 然后,杨嘉就眼睁睁瞧着,自家小妹从桃花树下挖出了一大块金子! 作者有话要说: 杨舒(神色平静)(情绪稳定)(徒手碎砖):柔弱的爹,离开的娘,憨傻大哥,叛逆二哥,坚强的我?! 第228章 有了杨舒从前未雨绸缪埋在桃树下的一大块金子,杨天佑和杨嘉今后在凡间的生活也算有了保障。 于是,杨家人不再拖延,各自收拾了些方便携带的行李,便又登上了嫦娥仙子召来的一朵白云。 白云从城外杨家大宅徐徐升起,杨家四人坐在云端,低头俯瞰着渐渐渺远的灌江口,不觉心生怅然。 ——不过是短短几日,他们的人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此以后,他们不仅要背井离乡远赴昆仑,更不知这故乡,又要何时才能再回了。 或许到那时,不仅这枯藤杂草会愈发猖獗,就连他们的宅子,也将在漫长岁月中愈发倾颓荒凉。 一念及此,杨天佑的眼眶便不由酸涩。 孩子们还年轻,二郎和小女儿更是要拜师学道修得长生。他们如果有心,今后总还有机会能重归故里的。 唯有他,人已中年,身子又一向虚弱。恐怕有生之年,都再难回来了。 那侧见证了他与良人相识相爱的河畔,那条充盈过孩子们欢声笑语的街巷,那座象征了他杨家东山再起的新宅邸……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流转,越是回忆,杨天佑就越是心痛。 昔年一同创造这些美好回忆的人已不在身边,从此他们就是天人两隔。 从今往后,想来天上地下,也唯有他一人会守着这些回忆,不敢淡忘了。 轻轻别过了头,倚靠在二儿子的肩头,杨天佑不忍再看。 察觉了他的悲意,杨舒暗自轻叹一声,和哥哥们对视一眼,各自无声地垂眸,不去打扰已承受了太多打击的爹爹。 就在杨家人的沉默中,白云悠悠飘离了灌江口。 人间仍是春日灿烂的好光景,白云一路飘过,只见群山层峦叠翠,繁花铺陈似锦。 从云端往下看,就恍若有仙人执春风作笔,沾春色为墨,将他们上天前还被冰雪覆盖的大地重新涂抹,渲染出了一副万物生机勃发的焕然景象。 然而随着白云渐渐靠近昆仑地界,凡间似乎又回归了冬日一般。 比鹅毛还要大的雪花从杨家人身边缓缓飘过,纷纷扬扬向着大地洒落,不多时,就又为绵延曲折的山峦披上了一层新的白衣。 尽管有嫦娥仙子的法术保护,杨戬此时不会再被昆仑雪的寒意刺痛,可瞧着那洋洋洒洒的大雪,他仍是不禁心有余悸地一哆嗦。 趴在云头眺望着越来越近的雪山,风雪中傲然屹立的山峦是如出一辙的苍茫雄伟,他从远处看去,竟难以分辨自己当初跪了许久的山头,是在哪个位置。 即便定睛细瞧,杨戬睁大了眼,却仍旧寻不出自己纵马而来时留下的那路踪迹。 毕竟时光不等人,风雪更无情。一段时日过去,过往早已被风雪掩埋在时光之中。 随着白云缓缓降落,视野从俯瞰逐渐变为仰望,他站在雪地上,不禁怔忪。 上一次来时,他为了求玉鼎真人去救妹妹,当真是心急如焚,自然也无暇去领略这人间胜境。 而此刻,再次站在山脚下,才知何谓震撼。 ——巍峨壮阔的山峦是人族肉眼难以丈量的巨大,向上直入云霄恍若要连接天地,横铺雄踞凡尘浑如有巨龙酣卧。 而天上飞雪又为这静默的山赋予了流动的生命力,自上而来恰似银河飞流直下,顺流而下正像仙琼飘落枝头,端的一副清正缥缈之景。 杨戬仰望着昆仑山,一向桀骜无畏的心难得有了几分胆怯。 居住在这般仙山中的仙人,出身于名门正派中的仙人,曾被他坚决拒绝过的仙人…… 真的会愿意再收已失了神仙血脉的他为徒,乃至再将没有师徒缘分的小妹也收入门下吗? 从前的他不在乎什么修仙的机缘,故而可以对仙人随性而待。 可此时此刻心中有了所求之事,再念及自己此前的轻慢桀骜,杨戬便不禁心生忐忑,向前的步伐也缓慢了下来。 他不怕自己受仙人嫌弃磋磨,只怕自己行事不慎,牵连了家人。 嫦娥收起载人的白云,转头正瞧见了杨戬愈发踌躇的身影。 难得见这前世今生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面露畏缩之色,她心中暗叹,走上前去宽慰:“放心,玉鼎真人不是说了,他同你的师徒缘分是他师尊亲自测算出来的。” “他最是尊师重道不过,有此言在前,定然会收下你的。” “呵呵,”倏然,一道笑声从前方传来,嫦娥和杨家四人抬眸看去,就见不远处正站着两个道士打扮的身影。 正是玉鼎真人和清虚道德真君。 玉鼎真人双手拢在袖中,与师弟立在一方青石上,双眸垂下斜睨嫦娥,神情似笑非笑:“仙子倒是懂贫道,竟拿老师来压吾。” “不敢,”因着自己有求于人,嫦娥也无意和玉鼎来个什么剑拔弩张的唇枪舌战,闻言只淡淡回答一句,不卑不亢地颔首与阐教二仙见礼,“见过真人、真君,二位久等了。” “可不是久等了,”嫦娥有意避让,玉鼎却是得寸进尺,横眉竖眼地阴阳怪气,“等了这么半天,结果等来的竟是个被雷劈成凡人的徒弟。” 他话说的难听,语气更是刺耳,杨戬听在耳中,脚步霎时一顿,攥紧了双拳,涨着脸不知自己该进该退。 ——还未入门就已被看不上了,就算成功拜师,自己还能得到师门的真心教导吗? 正在他踌躇徘徊之时,肩上蓦地被拍了一下。 恍惚转头看去,就见嫦娥姨母对他含笑道:“你师尊已承认了你是他的徒弟,还不快去拜见?” 嗯? 被嫦娥说得一愣,杨戬惊愕地眨了一下眼,而后才回过神来,快走几步跪倒了玉鼎真人面前。 按着娘亲上天庭前交代他的礼节,板板正正对着玉鼎真人三跪九叩后,垂首闷声说:“弟子杨戬拜见师傅。” 脸上虽挂着不阴不阳的笑容,可低头打量着杨戬那一丝不苟的动作,玉鼎真人却是站在青石上动也不动,显然是默许了这拜师礼。 等杨戬行过大礼跪在他面前时,他轻哼一声,干巴巴丢下一句“随我回山”,就要转身带杨戬入昆仑山回玉虚宫。 然而才要转身,身后又传来了嫦娥的声音:“真人,请慢。” “这姑娘同样有心学道,不知可否拜入你门下?” 闻言,玉鼎真人就拧起了眉头。 重新站回去,他斜着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被嫦娥推出,而后跪拜在雪地上的瘦弱身影。 这明显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少女,以他的眼力,不仅能轻易看出少女未曾修炼过,体内不含神异血脉,还能看出她刚刚经历过药炖、雷劈等等酷刑,能强撑着完成这些动作简直是人族奇迹。 像不远处和她有相似境况的一老一壮两个人族男子,还能站稳就已很勉强,气息更是虚弱无比。 再有…… 眸中闪过一丝惊疑,玉鼎真人终于将手从袖中伸了出来。 快速掐诀后,他语气凝重:“她也是云华的孩子?” “不错,”嫦娥心知纵然封神量劫前天机晦涩,但这发生于几十年前的旧事还是躲不过他的掐算的,是以轻轻颔首,坦诚相告,“她名为‘杨舒’,‘云卷云舒’的‘舒’。是云华的小女儿,也有心学道。” “这孩子心性善良坚毅,头脑聪颖清醒,是个学道的好苗子。” “若真人收下她与杨戬一同教导,未来未必不会成为阐教三代弟子中的一段佳话。” “哼,”玉鼎真人再次将手收回了袖中,对嫦娥的话却是不置可否,“我阐教英才辈出,向来不缺什么佳话。” 嘴角勾起,流露出几分莫名的意味,他双目紧盯着嫦娥,眸光闪烁,问:“倒是仙子现在这话,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说的?” 对上玉鼎真人那若有所指的目光,嫦娥神色如常:“是以一个人族女仙的身份所说。” 玉鼎真人追问:“与云华神女无关?” 嫦娥直视玉鼎真人,敛容正色,语气平淡:“我识得此女是因云华,但请真人收她为徒,却是受了她本人的托付。同为人族出身,我欣赏她的品行,故而愿意为之引荐罢了。” 杨舒早听出了两人话中暗藏的机锋,不由心中焦急,生怕自己的所求会拖累娘亲,让她被误解还与凡人子女有关。 故而在嫦娥姨母解释后,她也当即附和道:“仙长明鉴,是小女下凡之后恳求嫦娥仙子才有此事。娘——云华长公主彼时已留在天庭,并不知晓此事!” 无论娘亲不再认他们是当真不再将他们看作家人,还是为了保全他们不得不做的假象,杨舒都知道,自己必须矢口否认娘亲与他们还有瓜葛。 只因她相信,以娘亲的品行,就算要与他们斩断因果,也不会选择伤害他们。娘亲的选择,对家人们一定都是最好的。 怀着对娘亲的信赖,杨舒双眸盛满诚恳之色,不避不闪地与仙长对视。 “你——”被少女的灼热目光注视着,玉鼎真人眉头登时拧得更紧,不愿再感受那视线,他转头冷笑着质问嫦娥,“她一个早该死的人,仙子劝我违逆天命收其为徒?” 玉鼎真人这话一出,首当其冲的嫦娥还未有什么反应,杨家其他人就先神色紧张了起来。 伸手一把抓回着急之下就要上前的杨戬,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肩,嫦娥面不改色地回答玉鼎真人:“可杨舒没死,足以证明人可胜天,不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 杨舒:我命由我不由天!(伸手指天)(狠狠握拳)(神情坚毅) 第229章 “那是因为你突然插手,拦住了玉帝派去灭杨家满门的天兵天将!” 一想起自己当初根据老师推算出的天命跑去杨戬跟前说他已家破人亡,结果却被云华当场打脸的旧事,玉鼎真人就不由咬牙切齿。 “你能救得了她一时,难道能救得了她一世?” 斜睨了那平平无奇的凡人少女一眼,他嗤笑一声,语带嘲弄:“她此生命途已被更改,今后会有何变故谁也料不到。比起你说的与她哥哥成为一段佳话,更可能的,则是她这本不该存于世间之人从此死劫不断,不知何时就身死道消!” “这样一个徒弟,贫道收了,又有何用?” 嫦娥听了,再看向杨舒,也不由沉吟。 玉鼎真人这话说得刻薄,但确实也没错。 洪荒大能收徒,一是为了有后继者能将自己的道发扬光大,二是为了扩张自己的教派势力,三则是防着若自己有朝一日落魄下去,也能有个徒弟侍候左右。 而这三点,要么需要徒弟有能够领悟传承道法的灵性,要么需要徒弟有敢拼敢杀的血性,再不济也需要徒弟有能供养师傅的家底。 至少阐教多是以此择徒的,例如道法高深的广成子便是对应了灵性,好斗善武的玉鼎真人对应了血性,出身龙族的黄龙真人则对应了家底…… 而杨舒么…… 纵然嫦娥觉得这孩子很好,也不能违心地说,她够得上阐教的收徒标准。 灵性这一点,前世今生她都未修过道,嫦娥无法如根据前世杨戬修为而信赖他今生悟性那般妄自断定她的情况。而她被天雷劈回了凡人之体的根骨,更是她拜入仙门时不折不扣的减分项; 血性这一点,经过她回妖寨救乌鸦妖一事,嫦娥能看出杨舒这孩子有不畏生死的英勇。但她也着实太过良善,缺少能够狠下心随阐教众仙一同杀人夺宝、扩张地盘的杀性; 最后一点就更不必说了,以杨家此刻的情况,杨舒的师傅恐怕不仅指不上她上供什么延年益寿的宝物,或许还要自掏腰包来养她这个一穷二白的徒弟…… 这么一琢磨,嫦娥再瞧玉鼎真人,只觉他没有和自己一样拥有前世记忆,无法笃定杨戬灵性十足的前提下,还愿意遵守与云华的诺言,白白收这么一个徒弟,已经算是厚道的了。 这也难怪他见了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毕竟被自己带上天庭后,未来徒弟最大的优势——那身传承自云华的半神之体——都被天雷劈没了,他再收下这个除了心性之外身无长物的徒弟,可是和预期落差太大了。 就算除了盘古血脉之外,其余的出身对于他们阐教仙人而言都相差不大,但有终究比没有好。 这么一想,嫦娥又不禁暗叹一声。 自己虽是为三界苍生不再陷入末法绝境的大局着想,才推动了由天庭当众判处杨家人一事,可谓问心无愧。但这般下场,对才不过二十多岁的杨戬来说,确实有些残忍了。 倘若他因此无法拜入仙门,那前世赫赫有名的二郎真君,或许就只能做个寿命不过百年的凡人,泯然于洪荒众生之中…… 思及此,纵然理智知晓自己没错,纵然知道杨戬今生保住一条命还家人性命俱全已是比前世好上百倍的结局,嫦娥再看向他的目光也不禁透出了几分不忍。 也因此,对玉鼎这位能决定了杨戬未来修道待遇的存在,她的态度也更为温和了。 谁叫他虽话说的刻薄,但也不是胡搅蛮缠,而是就事论事呢。 ——不讨人喜欢,可也勉强能算得上可沟通的对象。 斟酌了片刻言辞,嫦娥决定再为杨舒最后争取一番,于是耐心道:“真人此言有理,嫦娥承认。可大道三千,总有一线生机。杨舒此前历经凶险,最终却总能得以保全性命,焉知这不是一种气运在身?” “再者,今日真人收下她,教个几年便能看出她是否有入道的潜质。若她不争气,几年时间于真人而言哪里算得上什么?届时将她赶下山去便是。” 随意地一拂袖,她微微一笑,反问玉鼎真人:“但倘若是个好苗子,岂不正是一段善缘?” “这缘分贫道可不稀罕,”孰料,在此事上,玉鼎真人却很坚决。 就连在一旁的清虚道德真君,也一反此前对杨戬的和善模样,严肃道:“仙子怕是误会了,截天一线生机,乃是截教教义。而那什么善缘……” “呵,”他摇了摇头,眼中飞速闪过一丝不屑之意,“那可是西方教的说法。” 目光落在跪于风雪之中的凡人少女身上,清虚道德真君长叹一声,抬手施出一道灵气,强行将其扶了起来。 但对着面带期许的凡人少女,他却仍是坚定道:“我阐教收徒自有标准,此事不是我们师兄弟二仙能够一意孤行的。你们就算在此说上三天三夜,也不过是徒费口舌罢了。” “好姑娘,你若真有心求道,还是另寻高明罢。” 转头对少女温声劝了一句后,清虚道德真君不忍看她那瞬间熄灭的明亮双眸,轻叹一声,对身旁的玉鼎真人道:“师兄,不早了,快些回山罢。” 说罢,不等玉鼎真人反应,他便拂袖转身,径自入了昆仑山下的玉虚宫阵法之中。 顷刻之间,清虚道德真君的身影就消失在漫天风雪之间,再无影无踪。 在他身后,嫦娥望着他转瞬即逝的背影,沉默不语。 其实倘若自己强行要阐教仙人收下杨舒,还是有把握的。 不提别的,单单玉鼎真人要收杨戬一事,就有的说头—— 同为被天雷劈没了半神之体的神二代,凭什么杨戬能拜入阐教,杨舒就不能? 玉鼎真人虽口口声声说是什么师徒缘分,可这话骗骗旁人也就罢了,还能骗过她? 不过就是元始天尊为了应付即将到来的封神量劫,故而着急忙慌给自家二代弟子们收一大堆徒弟,以期来日有三代弟子能替他的好徒弟们应劫。 如此这般,哪怕量劫中他阐教落败于截教,也有三代弟子们填补封神榜上的神位,不至于让二代弟子们上天为神。 这算盘打得着实好,阐教只需付出个几十年的教学,就给量劫可能导致的最差局面提前准备出了个次选方案,从此获得二代弟子们千千万万年的安宁。 可这方案对阐教众仙而言极好,但对天庭而言可就很阴险了—— 玉帝和天道搞出来这封神量劫,归根结底还是要打压阐教众仙不尊天庭、不守天条的嚣张气焰,并强命他们上天为神造福苍生。 而要是被阐教众仙钻了漏子,那他们辛辛苦苦弄出来的封神榜,岂不是就成了徒有其名的笑话? 他们若只想要几个才修行几十乃至几年的小仙上天成神,哪还有什么必要引发量劫? 直接让云华“库库库”生呗,花个百年、千年生他一百个、一千个杨戬那样的,再搞出一个和龙、凤、巫、妖那样祸乱洪荒的大家族出来…… 总之,嫦娥确信,倘若自己将阐教的筹谋上报天庭,玉帝和天道哪怕不好明着斥责阐教钻规则漏洞,也必然会在接下来的封神量劫中小动作不断,千方百计给阐教众仙添堵。 至于她有没有插手此事的资格…… 这就要说到云华仙凡恋之案完结后,玉帝为了犒赏人族女仙姐妹们和嫦娥,而提出来的要给她授予神职一事了。 ——当时,嫦娥可是向玉帝申请了量劫期间巡游三界的神职! 有了这么一个神职,这天上地下,三界之中,还有神仙比她更有资格管阐教这钻量劫空子的事吗? 没有啊! 她管这事,才叫天经地义呢! 嫦娥就不信,自己拿出玉帝敕封自己神职的圣旨,再点出阐教这番上不得台面的算计后,玉鼎真人还能像现在这般软硬不吃。 ——就算他不在乎得罪自己,为了他们阐教,怕也得低声下气哄着自己! 不过,哪怕心里已经完整想象出了玉鼎真人被威胁着不得不捏着鼻子收下杨舒的舒爽场面,嫦娥仍是没有这么做。 一来,虽然这昆仑山下只有一个不足为惧的玉帝,但山上仙宫里可还有一位元始天尊呢! 圣人以下皆为蝼蚁,她此时的修为在圣人面前可还不够看。且今生她又还没众所周知有要抵御末法绝境的职责在身,想来圣人才不会顾惜她的性命,说不定当场就会让她魂飞魄散来杀人灭口。 在没阻止末法绝境前,她还不能死。 二来,她总是要为杨戬和杨舒考虑的。 假使她今日真要只顾自己痛快,自然可以与玉鼎真人作对,将他得罪得死死的,然后径自甩袖而去。可这样一来,就算玉鼎真人捏着鼻子收下了杨家兄妹,在与自己有旧怨的情况下,怕也不会悉心教导他们,尤其是被她强塞的杨舒。 要是造成了这样的局面,那对于杨舒来说,这师傅拜了还不如不拜! 三来,她不能知法犯法、以权谋私。 她重生以来就有意整肃天庭众神知法犯法、以权谋私的行径,自己又怎么能为了让杨舒修仙的私心,就以公职威逼利诱玉鼎真人呢? 这是原则问题,她绝不能破。 四来…… 视线停留在清虚道德真君身形消失的位置,嫦娥眸中浮起意味不明的笑意。 阐教招三代弟子挡劫,终究只是钻规则漏洞,没有能证明他们行事有错漏的真凭实据。真要报给玉帝,他和天道除了暗戳戳搞小动作,怕是也做不了什么。 既然如此,便没必要急着亮出自己的神职,平白让阐教众仙心生警惕。 毕竟,按前世的记忆,他们在之后的量劫之中,留下的能供自己抓把柄的机会,可多着呢。 若有所思地微微勾唇,对着神情冷硬的玉鼎真人,嫦娥不再徒费口舌,轻轻颔首:“真人的难处,嫦娥明白了。既如此,便也不再强求了。” 瞥了眼杨戬,她含笑道:“那日后,杨戬这孩子就托付给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杨舒(绝望):难道我真没法修仙? 嫦娥:乖孩子,好饭不怕晚,你的好师傅在路上呢,你来猜猜是谁~ 第230章 细细密密的雪粒从天上簇簇落下,顺着滚滚如瀑的浓烟云雾就飘飘摇摇进了山野之中。 不同于玉虚宫山门外的冰封万里,这片山峦虽也有飞雪,却多了几分生机勃勃的春日景象。 嫩绿色的小草破土而出顶开雪层,密密麻麻在大地上冒了头,盛起星星点点的彩色小花,如织锦般一路铺陈而过。 雪粒细碎落下,很快便融化于湿润暖风之中,成了坠在叶片、花蕊上晶莹剔透的露珠。 倏尔,矮树上一片翠叶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轻轻一颤,一颗露珠便被抖落下去,跌入了汩汩流淌的清澈溪水里,向着山下潺潺涌去。 原来,是矮树旁木屋的门被骤然打开,带起的风吹动了叶片,才有了露珠的猝然下坠。 推开门的杨嘉浑然不知那小小露珠的遭遇,只搀扶着爹爹跟随在两道身影后。 几个时辰前,在阐教仙人严词拒绝也将小妹收入门下后,嫦娥姨母又带着他们飞了一会儿,就降落到了这片离仙门不远的凡人群居地。 说是昆仑山脉这处,仍属于阐教管辖地。他们居于此,有阐教坐镇不容易被妖孽侵扰,也方便二弟日后下山来找。嫦娥姨母已将事事都为他们考虑周全了,他们自然是从善如流,决定就在此安家了。 于是,靠着小妹从灌江口家中桃树下挖出的那一大块金子,他和爹爹置办好了新家,买下了一座坚固保暖的木屋。 眼见他们暂且安顿下来,嫦娥姨母便提出告辞,说要带着小妹再去其他仙门试一试。 亦步亦趋跟随在自家小妹和嫦娥仙子身后,直到走在最前方的嫦娥仙子停住了脚步,妹妹也无奈转身,杨嘉才禁不住满腔酸涩地深情呼唤:“小妹——” “大哥,”轻叹口气,杨舒压抑着心中同样浓厚的不舍之情,柔声劝他,“你和爹爹别送了,外边儿天冷,快回去吧。” “以后,也莫要担心我。” “倘若嫦娥姨母能带我拜入仙门,这是桩好事,你该为我高兴的。而倘若……” 扯了下嘴角,她强撑起笑容,故作开怀:“倘若我终究是无缘仙门,那嫦娥姨母也会将我送回来。到时候咱们一家三口就能团聚,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杨嘉心知她说得有理,可明白道理是一回事,能够做到又是一回事。 抿抿唇,他嗓音嘶哑,不甘心地问:“你当真不肯留下吗?此处虽然不如灌江口暖和,可接近昆仑山,咱们一家人都住在这里,日后你二哥出山了,也好团聚。” “你今后要是想嫁人,这里有爹爹和大哥在,也有娘家能帮你撑腰。你要是不想嫁人,等大哥养好了身子,也能打猎养你……” 耳听着大哥又要老调重弹再劝自己,杨舒无奈一笑,摇头止住了他的话:“大哥,让我去试一试吧。不再试一试,终究是不甘心。” 瞧着小女儿那流露出几分哀求之意的凄婉目光,杨天佑拍拍大儿子的手臂,也劝:“大郎,你妹妹大了,有她自己的主意了,就让她试一试吧。她有志向,是好事,咱们该为她开心的。” 蹒跚走上前去,拍拍小女儿的脑袋,为她理着衣襟,他感慨不已:“一转眼,我们家舒娘,也长这么大啦。” “你想去求道,就去吧。爹爹虽然不懂,但经历了这么多事,爹爹也明白,你比爹爹更厉害,能照顾好自己。” “爹——”爹爹手上的温度还停留在头顶,再听着他这番开明又慈爱的话,杨舒顿时眼中酸涩,不由地如小时候一样,张开双臂抱住了爹爹。 才将爹爹抱住,她便红了眼眶——先被丛越折磨,又受天庭雷罚,此事的爹爹,比几个月前,消瘦了不止一圈。 自己抱住的腰身,除了骨头还是骨头,几乎都没什么肉了! 忍着泪水将头埋在爹爹的怀抱里,杨舒语气极轻,却也极郑重:“等我修炼有成,就回来这里。” “到时候,由我来保护您!” “好,好,好,”下巴枕在小女儿的头顶上,轻轻抚着孩子的头发,杨天佑张口应下了她的承诺,含笑打趣,“那爹爹可就等着咱们舒娘学成归来了。” 只是在杨舒看不到的地方,他眼角流露出来的点点泪光,却盛着不抱任何希望的哀切。 孩子话说的轻巧,可他哪里不知,修炼有成得多难呢? 许多凡人,可是终其一生,连道途的门槛都迈不进的。 女儿若真顺利拜入了仙门,或许自己有生之年,都等不回她了。 尽管心里藏着如此沉重的忧愁,在女儿从自己怀中起身抬起头后,杨天佑还是保持着脸上笑意,轻轻拍拍她的肩:“你也要用功,不求有多高强的武艺,最重要的是能延年益寿,多活些年。” 顿了顿,朝着四周望了望,确认周围没有其他山民后,他又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一个玉盒:“你去拜师总是要交束脩的,这个——反正我也用不上了,你带走吧。” “爹?!”杨舒不意他竟将此物拿了出来,不禁惊呼一声,慌忙转头去看嫦娥姨母。 这东西哪里是能在嫦娥仙子面前拿出来的?! 而且这已经是全家最宝贵的神物了,爹怎么能给了自己?! 杨嘉看清了自家爹爹手中之物后,也登时大惊失色,匆忙凑近帮着小妹挡住了嫦娥仙子的视线。 这玉盒,是当初娘亲带自家人给玉帝舅舅、王母姨母上香后,悄然出现在自家香案上的。玉盒共有四支,被娘亲分给了爹爹和他们兄妹三人。 据娘亲说,玉盒里乃是能保人神魂无恙的神物,定是舅舅和姨母暗中赐下的。他们绝不可在外声张,以免给舅舅和姨母惹下麻烦,就连日后再见了嫦娥姨母也绝不可说。 上天庭前,娘亲更是暗中将他们早已戴在身上的宝物悉数取下,免得被天庭神仙察觉,惹来祸事。 在天上时,见娘亲没提,舅舅和姨母也没提,杨嘉还以为此物早已被娘亲收回了天庭。 却没想到,竟有一盒被留在了爹爹手中…… 才刚休息了几日的脑子又混乱起来,他后背挡住嫦娥仙子的视线,眼珠随着被爹爹和小妹推来推去的玉盒转来转去,手却无措地停在了半空之中,不知自己究竟该帮谁—— 作为家人,他自然希望小妹能接过这玉盒,如此入了仙门有宝物傍身,也不容易受人欺辱; 可在听过了天条天规之后,他却深知,自家靠着亲缘关系从玉帝陛下、王母娘娘手中获取神物,是不对、不该,对三界苍生不公平的…… 矛盾的思想在脑海里不断来回冲击,一会儿有声音叫嚣“你自家都这么惨了还管什么苍生”,一会儿又有声音嚷嚷“只是不能再锦衣玉食你就要丢掉自己的原则了吗”…… “啊!” 头痛欲裂地大喊一声,杨嘉大口喘着粗气,额间尽是大颗大颗滚落的汗珠。 “大郎?大郎你怎么了大郎?!” “大哥你没事吧?!” 杨嘉这么一声大喊,杨天佑和杨舒也顾不上推来推去了,纷纷凑过来,焦急地搀扶着他。 ——什么神物不神物的,哪里比得上家人重要?! 而被搀起的杨嘉,视线恍惚地落在爹爹手中的玉盒上,目光却是逐渐坚定了起来。 伸手将玉盒从爹爹掌中拿过,他长吸一口气,转向杨舒问道:“小妹,爹爹说要将此物给你拿去当束脩,但大哥打算把这宝物还回去,你属意哪个?” “这——” 忽而被大哥以无比严肃的口吻发问,杨舒先是一愣,在看清大哥的坚定神情后,若有所思了片刻,也斩钉截铁说:“大哥,你想得对,不是咱们的东西,咱们不能要!” “我的束脩我自会想办法,不必拿这东西来讨好别人!” “好!”听到自家妹妹这有志气的话,杨嘉心中畅快,连日来愁苦烦闷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真切笑意,“真是我的好妹妹!” 说罢,他转头就将玉盒递向了嫦娥:“姨母,劳烦你将此物收回天庭吧。” 从杨天佑取出盒子时就默默转身了的嫦娥:“……” 我都故意装不存在了,你这孩子咋就这么实诚呢?! 不过心里虽然无语了一瞬,从杨嘉手中接过玉盒时,嫦娥却是无比欣慰。 ——杨家兄妹在困境之中仍可修身自持,宝物在手仍不贪不取,有如此心性,也算没辜负云华的教导了。 不过这玉盒…… 垂眸看了看手中玉盒,嫦娥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东西可有点儿棘手啊—— 身为一个天庭神仙,她见了这被杨家人呈上的神物,自然该交回天庭的。 但这等能保人魂魄的神物,估摸着是云华私自留给杨天佑的。可在天庭时云华也没交代过,这也不知她是受杨天佑心头血影响,还是为了探查阴谋…… 自己要是拿回天庭,又该如何禀报才能不牵连云华,或是不打草惊蛇让阴谋的幕后黑手发觉呢? 且如果云华猜测为真,她受杨天佑心头血影响之事确实是针对三界或天庭的阴谋,那杨家人就可能还在幕后黑手监视之下。这种情况下,他们要是少了这么一个神物庇佑,岂不是更加危险了? 心中怀有诸多揣测,指尖摩挲着质感温润的玉盒,嫦娥着实犯了难。 思忖片刻后,她反手收起玉盒,抬眸注视杨嘉,语气严肃:“这玉盒我会上交给天庭,但为防你们被妖魔蛊惑在凡间作乱,败坏了云华长公主和天庭的名誉,我也会在你们魂魄上留下印记。” “若你们魂魄遭受袭击,这印记自然会保护你们留得一缕魂魄不灭。” 目光骤然转寒,不带一丝温度地从杨嘉和杨天佑脸上刮过,她嗓音更为冰冷,以公事公办的无私铁面面对他们强调:“这印记虽可保护你们,但更是为了监视你们是否再犯天条。” “天庭法外开恩,留了你们一条性命。从此以后,你们也要切记,绝不可再行差踏错!” 作者有话要说: 娥姐(一本正经)(握拳望天):没错,我才不是为了保护杨家人!苍天可鉴,我这都是为了监视他们!都是出于公心! 第231章 大义凛然地说完,嫦娥手上掐诀,便有三道太阴水华自指尖飞出,尔后莹白灵光钻入杨家三人额间,不过瞬息就再不可见。 瞧着在突如其来的白光前匆忙闭上双眼的杨家人,她眸色渐深。 收回杨家这玉盒虽有些棘手,但却也给了她一个机会——一个光明正大在杨家人身上留下印记的机会。 事实上,从南天门出来后的这一路,嫦娥找了各种时机,在杨家四人身上留了大大小小深深浅浅明明暗暗几百道印记。 毕竟她应承了云华会监视杨家人,可又不能如当初接了天庭公务那般大张旗鼓地调兵遣将,也无暇时刻跟随在杨家人左右…… 在他们身上留下能时时掌控他们动向、查看他们是否接触过妖魔的印记,便是最低调又便捷的方式了。 只是嫦娥原本只打算暗中留印记,但拿到这玉盒之后,倒是给了她一个能光明正大留印记的理由——以保护和监视杨家人为由,“保护”说来打消杨家人的疑虑,“监视”用于敷衍天庭众神可能有的质疑。 而这当众留下的印记,也能给她此前暗中留下的那些做个掩护。倘若真有什么妖魔企图通过操纵杨家人来对付云华、颠覆天庭,发现明面上的印记后,或许就能少了些戒心,不至于继续查探下去发现那些更深层的印记。 到时候,便是双方明暗之势颠倒的良机了。 自觉考虑还算周全,嫦娥唇角微翘,施施然收回施诀的手。 冲着杨天佑和杨嘉微微颔首后,她便挥袖召来月光,带着杨舒朝向天色渐渐昏暗的东面飞去了。 下凡后又是带红燕去东海仙岛拜师,又是带杨戬去阐教拜师,又是带杨家父子来此安家的,由东至西一路奔波,人间已近黄昏时分。 她此时带杨舒启程,明日清晨扣门拜山,时辰恰好。 如此盘算着,月光划过天际,渐渐隐入了橘红色的夕阳光晕之中。 她们背后的山林中,杨嘉仍旧搀扶着爹爹没有回去,而是父子二人一同痴痴眺望着小妹/女儿远去的背影。 直到杨舒的身影消失在天边,翻涌不息的云霞彻底掩去了她的踪迹,他们才怅然若失地回过神来。 互相对视一样,杨嘉勉强撑起笑容,搀着爹爹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过被一层细雪覆盖上的青草地,向着木屋缓缓行去。 服侍着爹爹平躺在硬邦邦的木床上,他沉默着揭开了水壶上的盖子,探出脑袋去查看那已被煮至沸腾的水。 刚进屋时他想给大家接水喝,却被嫦娥姨母拦住了,说即便是这山上融化的雪水和流下的溪水,最好也煮沸后再喝,否则以他们如今的凡人之体,怕是容易染病。 当时他还很诧异,询问这昆仑山脉不是传说中的仙山么,为何此地的水都不能直接喝。 谁知嫦娥姨母微微一笑,接着就慢条斯理地来了个三连问—— 就算这天生地养的水原本干净,你能保证在你盛起它之前,它一路流淌没接触过什么你难以入口之物吗? 这昆仑山是仙山不假,可它西面还住着西王母和她老人家麾下众妖仙,焉知这水中不会沾染了妖气? 阐教教徒已修炼有成,仙体可同时承受水中灵气与妖气,可你一个凡人之体能受得住吗? 这一句接一句的,杨嘉登时就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得乖乖听姨母的话,拿起买屋子时一并买下的水壶,去点火烧水了。 虽然他也不懂,为何只是被火烧一烧,水中的妖气就能消散…… 熟练地钻木取了火,终于把火点燃后,他又不禁暗自庆幸,幸好这几年跟随娘亲出门打猎时历练出来了,否则单单生火这件事,自己怕都得用好一会儿工夫呢。 半是怀念半是惆怅着与娘亲出门的时光,杨嘉垂下眸,将水壶里的水倒入杯中,小心翼翼放在了床头柜上,交代道:“爹,这水刚煮好,还有点儿烫。稍后温一点了,您再喝。” 说罢,见爹爹点了点头,他便转过身去,走出寝室,拿起了大门边的鱼叉和鱼篓。 杨天佑隔着寝室与正厅间的帘子模模糊糊瞧见了大儿子的动作,忙支起身子,趴在床边抻着脑袋焦急问他:“大郎,你干什么去?” “我去打渔,”转过身,杨嘉举起手中的鱼叉,笑容开朗,“孩儿瞧着外面的小溪里有鱼,打算趁着天还没黑去试试。咱们都好久没吃东西了,总不能饿着睡觉。” 不说爹爹上天庭受审前,就被丛越囚禁了许久,可谓是粒米未进。 就说他们上天时人间还是冬日,下凡后人间也是春日,这几个月神仙们又是审判又是治伤又是打架的,来来回回折腾了许久,哪里顾得上给他们这些凡人准备饭菜? 若非七表姐眼尖又心善,发现小妹在抱着饿晕的爹爹啜泣,好心给了四颗辟谷丹,或许他们都不必等天庭的判处,就要饿死在灵霄宝殿上了! 但就算服下了辟谷丹,杨家四人之后在永昼不夜的天庭似乎也过了很久,兼之承受雷刑对于身体的消耗着实有些大,故而杨嘉如今有了条件,还是打算去弄点鱼来吃。 若能煮个鱼汤给爹爹补补身子,那是最好的了。 略略沉吟,心知爹爹在担忧什么,他耐心温声宽慰:“您瞧,这鱼叉和鱼篓都是这屋子前任主人留下的,可见此地早有渔猎,我去试试或许便会有收获。再不济,这溪边我看也有些能煮汤的菜叶,挖点儿回来也好。” “您安心吧,我不会走远的,就在咱家附近的溪边,打不着鱼就回来。” 安抚好了如今很没有安全感的爹爹,将他身上的被角掖好后,杨嘉重新执起鱼叉和鱼篓,推开小木屋的门,走进了夕阳昏沉的橘红光晕之中。 直到走了一段距离,确定爹爹无法透过茂密的矮丛窥探到自己后,他才痛呼一声,无力跪倒在地,颤抖着手捂住了自己的腹部。 受天庭雷刑之前,他身上有传承自母亲的仙力护体,二十年左右的生命里几乎不曾体会过伤病。直到被天雷剔除了体内的仙力,他饱受磨难的身体才终于领会了何谓痛苦无力。 只是这一路上,杨嘉既要照顾病弱的爹爹,又要顾及另有志向的弟弟与妹妹,故此就算再痛,他也都强忍着不敢出声。 此时此刻,借着小溪那汩汩流淌的声音,他才敢从牙缝里溢出一声痛呼。 饶是如此,杨嘉跪倒在草地上的身子还是缓缓蜷缩了起来。他默默咬紧牙关,生怕控制不住音量,不慎惊动了小屋里的爹爹。 但声音可以控制,身心内外的两重痛苦却不可以。 手紧紧抓住地面,将草根、雪粒连同最深处的泥土捻碎,杨嘉只觉自己从外到内,再从内到外,都在被时时刻刻凌迟着。 身体上—— 抵达东海仙岛前虽经历了一番舟车劳顿,然而到底修养了几个月,被嫦娥姨母带上天时,他那被蜀家人忽悠着剜过的伤口早已愈合,曾经的剜肉之痛其实也早已在记忆中逐渐淡化。 然而随着天庭的雷霆一道道劈在身上,腹部的伤口竟开始有了卷土重来的迹象。先是在雷劈之痛的掩饰下隐隐复苏,随后被硬生生撕裂的痛楚越发明显,到了后来则以近乎嚣张的姿态折磨着他的皮肉。 哪怕未曾掀开被劈得破烂的衣裳查看,受刑中的杨嘉也敢笃定,衣衫下的伤口定是在不断扩张,如同雷霆般向着他没有旧伤的部位蔓延,亦如同冷锋般在不断向着他血肉深处搅动而去。 而到了现在,即便他已经不再承受雷刑,即便他下凡前得了六表姐和七表姐赠予的伤药……腹部的痛感也仍未消退,他的血肉也不曾在这几乎无休止的折磨中麻木。 捂着自己痛到抽搐的腹部,杨嘉手指无力松开已经被扯出地面的草根,目光茫然落在了天幕上。 晚风吹淡了云霞,由浓转淡的橘金色天空上,一弯月牙无声出现在了东面。 东面啊……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听着耳畔潺潺的流水声,嗅着雪山上陌生野花的香气,他不由地想——她还好吗? 杨嘉知道自己不该再想着那个已经改名为“红燕”的女人,可人心向来不由人,想她不想她,又岂是理智能控制的? 腹部的痛渐渐感受不到了,可心里的痛,却缓缓蔓延开,如同花草向下延伸的根系,无声无息间就钻入了血肉之中,缠绕盘踞上了他的心头,裹得他喘不过气却又难以挣脱。 或许,也是不愿挣脱吧。 杨嘉有些恍惚地抬起右手,放在心口处,假装旧日摩挲着那人柔夷的模样。 其实若说全然不怨燕娘,那也是假的。 如果没有她的欺瞒算计,或许自己便不会承受剖腹之痛,娘亲也不会担着风险带她去东海拜师,二弟不会没有娘亲的照看就独自带着小妹出门,爹爹更不会被关注了蜀家动向的丛越囚禁逼问…… 就算不为了自己,单单为了爹娘和弟妹,他再爱燕娘,也不可能对她毫无芥蒂。 毕竟爹娘对他有生养之恩,二十多年来为他这个儿子操碎了心,弟妹也一向尊重孺慕他这个当大哥的,他要是连害了他们的人都能原谅,那当真是无情无义之辈了。 这也是为何,在燕娘成功拜进仙门,嫦娥姨母要带着他们离开东海仙岛时,他没有再出声说什么的缘故之一。 二人之间隔着牵扯了上一辈的仇怨,今生必定无缘,又何必再痴缠不休,耽误彼此呢。 但杨嘉沉默离开仙岛,亦有一层缘故是为了红燕着想。 作者有话要说: 杨嘉:我虽然恋爱脑,但家人是我的底线!!! 第232章 若说辛夷花林中的初见,叫杨嘉为蜀燕娘的容颜所惊艳,为她的贞烈所震惊,那么几个月的婚后生活,就令他难以不陷入到她的温柔体贴之中。 从前他和娘亲打猎回来之后,同样满身疲惫,娘亲会被爹爹揽着带回房中休息。而他,则是要迎接弟弟、妹妹层出不穷的问题,反复回答着这次出门的趣事。 虽说弟弟、妹妹也会关心他,围绕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模样也很可爱。但小孩的关心与可爱,和良人的关心与可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燕娘入门后,每次他出门前,她不仅会将他所有行李整整齐齐地收拾妥当,还会为他递上一朵辛夷花和一枚护身符,殷殷嘱托他在外面要多加小心,定要一路平安无病无灾。 念着她不舍又缠绵的目光,闻着衣襟上沾染的辛夷花香,抚着她亲手绣出来的护身符,杨嘉只觉心就好像被栓了线的风筝,猎完凶兽只恨不得立刻调转马头奔回家去,一刻也不愿在外停留。 而等他到家与家人一同用完膳后,两人的屋中早已备好了温度适中的洗澡水。燕娘会亲自服侍他洗漱,将他身上不慎沾染的尘土洗涮得干干净净,再用艾草轻轻扫过他的身体,说是这样可以辟邪除秽。 换上绣有辛夷花样的新寝衣,躺在一尘不染的床榻上,盖上被阳光和辛夷花熏得温暖香甜的被褥,杨嘉只觉一直萦绕在身上的血腥气都被辛夷花沁人心脾的清香冲散了去,什么拼命厮杀都已是不值一提的前尘往事了。 当他躺下后,燕娘也会随之躺在他身侧,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胸膛,一边将这些日子以来家中发生的事娓娓道来。她说,他是家中的长子、长兄,自然要知道家里所有事,才好帮爹娘分忧,为弟弟和妹妹做表率。 揽着她娇柔的身子,摩挲着她细腻的小手,听着她婉转的嗓音,杨嘉只觉无论多么让人为难或无聊的事,被她说出来,好像都变得轻松有趣了起来。就连长大后还会调皮惹爹爹头疼的二弟,在她口中,也变成了不失童真可爱的模样。 虽然他们的婚姻只有短短几个月,可经历了这样一段美好到近乎不真实的时光,他的一颗心,又如何能不为她所沦陷呢? 是她的娇媚动人,让他懂得了何谓家有娇妻的魂牵梦萦,也是她的贤淑贞烈,让他懂得了何谓家有贤妻的心安踏实。 作为一个良人,燕娘是绝对无可挑剔的。 不知不觉盈满泪水的双眼弯了弯,透过铺满眼眶的泪,杨嘉仰望向东面隐隐约约的月牙,手压在了心口处。 在他手掌正下方,他的衣服下,还夹着一枚绣有辛夷花样的护身符。 那是他最后一次出门打猎,实际上是为燕娘的爹爹蜀川出门偷偷剖自己的腹、取自己的肉前,燕娘亲手放在他心口的。 眼前的世界在泪水中越发模糊起来,望着被水色晕染的朦胧月光,杨嘉恍惚间好像又看到了那一日的场景。 在他上马前将护身符放入他胸口衣服内时,燕娘脸上是一如往昔的笑意盈盈,双眸也一如往昔地盛满了不舍与担忧…… 不! 不对! 倏然从草地上坐起,杨嘉细细回想那一日燕娘的表情,这才惊讶察觉自己当时匆忙之下没有注意到的一切—— 她笑容仍旧温柔,可那次却显得格外僵硬;她目光仍旧深情,可那次中的担忧之色却格外浓重! 还有、还有! 还有她背过身对着自己,趁她大兄蜀谦和蜀家奴隶头子不注意时,刻意使劲按在自己心口的力道! 一点灵光骤然在脑子炸开,杨嘉想起了什么,手忙脚乱地从怀中取出了那枚绣着辛夷花样的护身符。 可将东西取出来了,他却反而有了近乡情怯之感,虚虚握在手中,竟不敢打开。 如果、如果一切只是他的猜测,那最终,不还是要白高兴一场嘛? 心中踌躇不定,视线盯在护身符上却是怎么都移不开,片刻后,杨嘉咬咬牙,还是打开了那枚被做成香囊样子的护身符。 因着每次护身符中都会夹着燕娘刻有祈福之语的符竹,所以他收到这枚后,虽感觉到其中夹了竹片触感的东西,却也未曾特意打开过,看看竹上刻了什么。 会不会,其实燕娘早已暗中给了自己提示? 双指一并将香囊中的符竹夹了出来,可杨嘉提起的心,还是不上不下地悬在了半空之中—— 经历了多日奔波,又陪他一起承受了天庭雷劫,这护身符里的小小一片竹,早已被汗水打湿,被雷霆击出了一道道紫痕,成了烂烂糊糊的一张紫黑色薄皮。 无论其上刻了什么,此刻也都再看不清了。 怅然若失地放下竹皮,他长叹一声,却叹不尽心中郁气,反倒更没着没落了起来。 苦笑一声,杨嘉拿起手中香囊,夹着竹皮打算将其放回去。 到底是她留给自己最后的东西,还是先留着吧。从此以后仙凡相隔的漫长岁月里,也唯有此物可作怀念了。 孰料,就在他要放回竹皮之时,合并夹起竹皮探入香囊的双指,却在香囊内部感受到了奇怪的触感…… 双指猛地一颤,他低下头去,急不可耐地将香囊内面翻出—— “勿信蜀,问云”。 皎洁明亮的月光洒落下来,照亮了香囊红色内面五个被特意绣在了最深处的暗红色小字上。 “燕娘……燕娘!” 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早已盈满双眼的泪夺眶而出,杨嘉手紧抓着香囊,情不自禁地低呼了一声后,猛然将头埋进了草丛之中。 呜咽声隐藏在潺潺流动的溪水声下,青草随着那耸动不停的肩头而抖动,将叶尖上的雪粒簇簇抖落,染白了青年的一头青丝。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呜咽声渐渐低沉下去,耸动的肩头也渐渐停歇了。 憔悴的脸上泪痕犹未干,昆仑山夹杂着细雪的晚风一吹便是满面冰凉。 可杨嘉就恍若没有感受到那刺面寒冷一般,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抬手轻柔拂去粘在香囊上的雪粒泥土,尔后将其重新放回了心口的位置。 他就知道,燕娘没有她自己说得那样狠心。 是他自己笨,没有发现她的提示,才中了蜀川的圈套。 还有、还有就是在灵霄宝殿上那次,就算是想与他了断因果,她也大可下凡再从长计议,根本没有必要当着漫天神仙的面,揭露她自己的心机。 他这么傻,如果她下凡后接着骗他,让他配合她做什么,只要她没直白地逼他做坏事,他多半是会听的。 手隔着衣衫摩挲起护身符的形状,杨嘉眉眼不自觉地弯出弧度,盛着上空洒落的一泓月色,透出清澈笑意。 真好,他就知道,她没有那么坏。 可—— 抓起手边一团雪糊在脸上抹了抹后,他才明亮了几分的双眸又黯淡了下去,正要吐出的那口胸中郁气,也沉甸甸压回了心口。 此生,他和燕娘终究是有缘无分了。 不仅是为了涉及他家人的仇怨,也是为了她。 回忆起燕娘拜师时,自己藏在云上听着她回答她师尊红鳞长老的那些话,杨嘉眸色深沉,似有幽深潭水悄无声息地淹没了其中月色,将一切光亮吞噬在了令人窒息的静寂深渊。 或许她还有着不忍害人的善良,可对自己,她应该是当真毫无爱意的吧。 自己不过是如燕雀一般的小人物,捉到一日的吃食后,就会兴高采烈地归巢,如此日复一日地过着自己虽然安宁却也平平无奇的小日子; 可她却是心有大志的鸿鹄,她眼中望着的是青山之上的青云,是青云之上的青天,是自己遥不可及也无心去追寻的渺远长生道途。 ——这样理应翱翔于九天的她,怎么可能会低头看上这样没有出息的自己呢? 她不嫌弃嘲笑自己眼界狭窄,便已是她有涵养了。 艰难扯了下嘴角,杨嘉猝然感受到了一阵疼痛。 怔怔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摁了一下又感觉到钝痛后,他眨了眨眼,才恍然明白——哦,自己已经被天雷劈成凡人之体了,脸砸在地上,是会受伤的。 是啊,我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凡人了。 就连最后一点值得她看在眼中的好处,也都没有了。 眼中的泪已然在方才流干了,杨嘉苦笑一声,抹了把变成凡人后不再会自己变得干净的脸颊,捡起一旁被自己丢在地上的鱼叉,爬起来站在了小溪边。 视线紧盯着溪水中若隐若现的身影,片刻之后,他双目一凝,手上施力,鱼叉悄然刺入了溪中。 只是叉头的尖刺,对准的却不是那游来游去的鱼影,而是鱼影下几寸的位置。 这还是他从前在灌江口带二弟去江边游玩时,跟着人类小伙伴们学的,说是这样才能扎得准。 扯了扯唇角,杨嘉想,多亏自己还有这些身为凡人的经验,否则此刻就连想给爹爹搞点鱼肉煮汤,怕都得在水里扑腾个好久。 凡人们没有神仙们的伟力,可靠这一代一代口口相传下来的生存经验,也是能过好日子的。 将还没死透犹且在叉上“噼里啪啦”甩着尾巴的鱼放进鱼篓,又采了一把地上的野菜,杨嘉杵着鱼叉,转身向小木屋走去,将东边那一弯清月抛在了脑后。 听着不远处倦鸟归巢时带起的呼呼风声,闻着这片陌生土地上陌生的花香,他每一步都走得极沉稳坚实。 什么神仙啊长生的,从今往后,都跟他这个彻头彻尾的凡人再无关系了。 有工夫去想什么天庭的神女、东海的仙子,还不如踏踏实实学会更多生存技能,给爹爹养好身子呢。 毕竟,他杨嘉身为杨家的长子长兄,生来就肩负着养家的重担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起“杨嘉”这名时,只是参考了杨戬“戬”字幸福吉祥的寓意,就给杨嘉、杨舒都起了有美好祝愿之意的名字。直到现在才发现,杨嘉谐音“养家”(捂脸)。 第233章 服侍着爹爹喝下鲜鱼野菜汤,又帮他清理了旧伤、换了药,眼瞧着他在床榻上阖目入睡后,杨嘉这忙碌的一天才算能稍微松了口气。 低头瞧瞧自己在雪地里蹭了一身的土粒、草屑,纵然饱受折磨的身体已精疲力竭了,从小养成的卫生习惯还是让他忍受不下去,只得又站起身子去烧水。 只可惜他入住这新家还不满一日,煮汤的柴火都多亏了屋子前任房主留下的少许干柴,这大晚上的他也不好再出门折腾,纠结片刻,他也只能是用巾子沾水匆匆擦洗一番,聊做心理安慰罢了。 勉强将自己收拾利落了,杨嘉瞧一眼空着的屋子,顿了顿,还是转身走向了正厅另一侧的寝室,蹑手蹑脚爬上床榻,敛气屏声躺在了已入睡的爹爹身旁。 那间空屋子还是先给小妹留着吧,等过几日尘埃落定再说。倘使到时候她拜师不成,也还有家里会永远为她留个地方。 嗯,回头还得努力打猎,多挣些贝币,再盖出一间屋子来。 总不能二弟学成下山后,家里都没地方给他住…… 躺在硬邦邦的床上,耳畔是爹爹虚弱的呼吸声,心里牵挂着不知此刻有何遭遇的弟弟、妹妹,杨嘉一面抵不住沉沉睡意缓缓闭上了眼,一面又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直至窗外呼啸而过的风雪声掩过了身畔的呼吸声,推着被霜雪浸润得清冽的山中草木香钻进木窗缝隙,徐徐弥漫在狭小的寝室中…… 杨嘉的眉头,才终于缓缓舒展。 心中忧思深重的青年,也终于从半梦半醒之中脱笼而出,投入了一场好梦。 黑暗中,他身畔的呼吸声悄然停止了。 一双已不再明亮,却盛满慈爱的眼眸,无声睁开。 杨天佑注视着大儿子酣睡的模样,许久后,才再次闭上了双眼。 …… 第二日,杨嘉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的。 下意识的,他还以为是和娘亲出门打猎之时遇见了什么欲偷袭的野兽,眼睛都还没睁开,就一把抓向身旁的位子,打算举起斧子帮娘亲打野兽。 直到手抓了个空,他才恍惚想起来,如今唯有他和爹爹二人在雪山上相依为命了。 而他最习惯用的那柄斧子,在他随娘亲去东海仙岛帮燕娘求仙,爹爹被丛越抓走拷问的那些日子里,早不知被谁偷走了去。 怅然若失地撑起身子,杨嘉拥着被子坐在床上,怔怔看向传出声音的方位,然而才看清楚,他登时就大惊失色—— 他爹竟然在亲自烧火! 靴子都来不及穿利索,踩着鞋跟,杨嘉就蹿到了正厅。 就见紧闭大门的木屋内,从门口延伸出了一条被雪水洇湿的线,直指他昨晚未熄灭的火盆。 而火盆旁,他身虚体弱的老父亲,正一根一根扒拉着一堆还沾着冰霜的树枝,眯着眼在其中找寻稍微干些的枝杈。 看这样子,在他还昏昏大睡之时,他爹这是都已经自己出门捡柴回来了啊! 这念头一升起,杨嘉还有些睡意朦胧的脑袋瞬间清醒,一拍大腿,他又是懊恼又是自责:“爹,您是冷了吗?” “冷了您把我叫醒呀!您怎么能自己出门捡柴呢?外面这么冷,您要是冻坏了可怎么办?!” 说着,他披上件袍子就要出门:“您这捡的柴火都不够干,一时半会儿烧不起来。我去捡点儿回来!” “唉,不,不用!大郎,你回来,”在他身后,杨天佑连忙叫住了他,“可是爹把你吵醒了?你昨日太累了,还是再睡会儿吧。” 说着,又从一旁高低不平的小木桌上拿起水壶,倒了杯热水给大儿子:“先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成功用热水堵住了大儿子的口后,杨天佑笑呵呵解释道:“没事,我就是随便在门口走了走,都没觉得冷呢就回屋了。” “咱们今后就要在这山上长住了,你爹我也不能一直躲在屋子里,总是要适应的。” 啜了两口热水,杨嘉慌张的情绪也缓和了几分,一边将身上的袍子披到爹爹身上,一边无奈劝道:“您这伤都还没好呢,就该在床上好好歇息。” “有什么活儿,您就叫我干就好了!” “总不能什么都叫你干,”拢了拢新披在肩头的袍子,杨天佑笑笑,拍拍儿子搭在自己肩头的手,“你伤也没好,还要打猎养家,一定够累的了,怎么能让你把所有事情都干了呢。” “趁我还动得了,能做一点做一点。你别忧心,我有数的,累了就上床躺着。我这么大个人了,总不会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可您以前身体不好的时候,就是什么都不干啊,”沉沉叹口气,即便知道自己再怀念往昔没有任何意义,杨嘉还是不由自主地提起,“都怪我没本事,不能像娘一样雇人照顾您,还得让您自己照顾自己。” 说着,又是为自己忍不住想起娘亲而酸涩,又是为自己的无能而气馁,杨嘉坐在一旁的木凳子上,昨日好不容易才提起的几分心气,也随着低垂的脑袋消沉了下去。 “大郎,别这么想,”孩子提起他娘,杨天佑也不禁心中苦涩,仰头睁眼克制了片刻澎湃的情感后,他才故作随性道,“今非昔比,咱们不和你娘在的时候比!” “你相信爹爹,爹还要陪你很多年,不会逞强的,肯定会照顾好自己。” 手摸了摸儿子蔫头耷脑的后脑勺,他眼底流淌出一丝忧伤,轻叹一声:“再说了,真像你说的,成日躺在床上,那还得了?” “你忘了,你小时候,咱们邻居赵家,你屈姨母,不就是生病时总躺在床上修养,结果血脉凝涩,人一下子就——” 说到最后,想起这桩憾事,他不忍再说,只是道:“所以啊,爹每日动动,想来也是有益于活血化瘀的。” 杨天佑虽然没说完,可杨嘉也已经想起了这件事。 毕竟,这是他此生第一次见识何谓死亡。 那件事对彼时还年幼的他来说,着实是一件巨大的冲击—— 在他小的时候,他家有一户姓赵的邻居。 男主人赵伯伯和女主人屈姨母育有一女赵姐姐,他们一家三口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不像自己一样住得上那么大的宅子,更没有雇下人伺候,但也是很和睦幸福的一家人。 可变故发生在一个冬季,当时灌江口忽而起了一场大瘟疫,连许多医者和巫者都被殃及,使得众多人家有病无处医治。 偏偏这时候,屈姨母染上了风寒。 赵伯伯和赵姐姐担忧带她出门治病反而会使她染上瘟疫,兼之他们出门找到的大夫也都表示没有条件为屈姨母医治,于是他们只好先让她在家中修养。 但时间久了,屈姨母的病越拖越重,据说小腿都肿了四五倍,表皮下的颜色也都由紫转黑,看着像好好一条人腿被灌入了毒浆,随时会承受不住涨裂开一般。 这时候,赵伯伯和赵姐姐才惊觉,不去看大夫是不行的了。 但屈姨母都没等到被大夫查出病因,就已在辗转去另一家医馆求医的路上,悄无声息在赵姐姐怀中咽了气。 据说,当时抢救她没抢救回来的大夫推测,她可能就是因卧床太久,血脉淤塞,才有了肿胀发黑的腿,和猝然的…… 杨嘉记得,那个冬天,爹娘说有许许多多的人亡于瘟疫。 可他亲眼见到的,是分明幸运躲过了疫病,却不幸被一场小小风寒,和看似理所应当的卧床修养,夺去了性命的屈姨母。 明明她是那么好那么善良的一个人,总会笑眯眯地给他们这些小孩儿糖吃,同街坊邻里都和气相处从不与人拌嘴闹事,就算她娘家外甥不争气骗了她她也不追究…… 那时年幼的杨嘉还不明白,为何世事会如此残忍,好人竟不会善有善报长命百岁。 他娘听了他的疑问,只是沉默。 再后来,爹娘带着他去赵家探望,杨嘉又看到,原本精神矍铄的赵伯伯竟好似一下子老了十岁,整个人被击垮了一样佝偻着身子。 看着赵伯伯,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叫“暮气沉沉”。 还有赵姐姐,她从前总是笑呵呵的,杨嘉被她带着玩了好几年就没见她哭过。可那时候,她整个人几乎泡在了泪里,说不了两句话就泪如雨下。 杨嘉记得她秋天的时候说过她找了个很好的活计,还喜滋滋打算攒够了贝币带着她爹娘出门玩呢。但遭遇了这种事,她不仅不再想出门玩了,就连活计也辞了,似乎对之后的日子再没了任何期许…… “噼里啪啦——” 面前的小火堆猛地爆出一声响,兀地蹿高的火舌将杨嘉吓了一跳,也唤回了他渐渐飘远的思绪。 收敛起对屈姨母的怀念与唏嘘,他点点头,终于不打算再阻拦爹爹劳作了:“您动动也好,就是得注意,千万被染上风寒。” “好,”又伸手抚了抚大儿子的后脑勺,杨天佑郑重应下,“爹心里有数的,之后还要陪你几十年呢,肯定会好好的。” 顿了顿,他眼中关切之意更甚:“大郎,你如果有任何难事或心事,也都可以和爹说,不要自己一个人憋着。” “很多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憋在心里才是事儿了。你跟爹说一说,爹这么大岁数,说不定就有解决事情的经验,再不济也能安慰安慰你。” 他端详着自家儿子的神情,目光更加诚恳:“不要怕爹知道了会担忧,咱们父子俩以后相依为命,什么事都该一起承担,爹被你瞒着才会心里不好受。” 对上爹爹满是慈爱与温情的视线,杨嘉心中一暖,当即应道:“好,爹,以后我有什么事都和您说!” 加了干柴的火堆愈烧愈烈,不多时,就将一夜风雪后冷肃的小屋熏暖。 屋中一对父子的眼角眉梢,也沾染上了脉脉温情。 第234章 杨天佑与杨嘉父子二人温情脉脉之时,杨戬却又陷入了一场堪称翻天覆地的奔波之中。 这形容说来有些奇怪,但确实是他正亲身经历着的。 昨日拜了阐教玉鼎真人为师后,因着上山时天色已晚,他在殿外给掌教圣人也就是他的师祖元始天尊磕了几个头后,便被师尊带到了山谷中一座完全是由玉石雕刻堆砌而成的宫殿里。 许是仙山内的仙气充盈,对恢复伤势大有裨益,一夜酣睡过后,杨戬醒来顿觉神清气爽—— 为救妹妹一路奔逃至昆仑山求助又在天庭硬生生强撑了许多日不得眠的疲惫消散大半,被雷劫劈得皮开肉绽动一下就疼的疼痛之感也不再那般难以忍受…… 躺在暖玉床榻上,杨戬从被褥里伸出手臂,颇为稀奇地打量着虽还会一阵阵传来痛感,但表面上已恢复得完整光滑的肌肤,不禁双目异彩连连。 ——这就是仙家洞府吗? 如此厉害的恢复速度,连天雷都能疗愈,着实是惊人! 难怪那么多人都想当神仙,单单是一个住处,便已是人间难寻的延年益寿之宝了! 想着自家年迈体衰的爹爹、满身伤痛的大哥和心向道途的小妹,他眸中闪过一丝势在必得之色,掀开被子就翻身下了玉床。 ——这洞天福地很好,这玉床很好,他也要同款! 虽然他杨戬绝非是摧眉折腰事权贵之徒,可给大户师傅侍奉开怀了后顺便给自家讨点儿好处,这不是顺理成章的嘛? 原本的杨戬对此种论调是嗤之以鼻的,但在嫦娥姨母苦口婆心的教诲,和家人们衣衫褴褛惨状的对比下,他悟了——本来拜师就是为了让家人过得更好,玉鼎真人肯收下他也多少有几分好意,既然如此,他还矜持别扭个什么劲?! 反正要人家的功法和教诲已是欠了人家因果,那又何妨在还来得及的时候,为自家年事已高等不及他徐徐图之的爹爹多争取些延年益寿的宝物? 左右他又不是要坑蒙拐骗,师徒二人皆早知这场师徒缘分本质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交易,今日玉鼎真人全力栽培他,来日他在量劫中为阐教竭尽全力不就是了? 怀揣着要给自家打造同款洞天福地的美好愿景,杨戬动作利索地将自己拾掇干净后,就一路疾步到了师傅所居的寝室外。 可惜同样侍候在此的童子早将玉鼎真人晨起要用的一干事物准备妥当,丝毫没给他留能献殷勤的机会。 见状,他倒也不急,左右环顾了一圈后,就径自走到一片青玉铺就的空地上,按着娘亲旧日教授的凡俗武功练了起来。 嫦娥姨母说了,他性子桀骜,本就不是能低声下气去讨好人的脾气,倘若强要挤出笑脸,怕是笑的比哭的难看,更让人家看出他的不情不愿来。 何况他上昆仑山,是要当人弟子,又不是要当什么伺候人的奴仆,故而全然没必要低头哈腰地去迎合奉承玉鼎真人,否则反倒会被阐教心高气傲的仙人们看低了。 他可以做的,也应该做的,就是勤勤恳恳地学道,早日修炼出一身高深道法来。 如此,既能为他自己积攒庇护家人的实力,也能让期待他代师入劫的玉鼎真人安心,更能获得慕强的仙人们发自内心的欣赏与尊重。 回忆着在云上赶路时嫦娥姨母字字珠玑的话,杨戬心静如山,面对着不远处小童似有似无的打量眼神,推手排掌的姿态更加从容。 此时,恰有一缕明光破开云霞,从东面的山峰之间猛然冲了上来。 朝阳洒落下一片金辉,极快地漫延过苍茫山峦上的皑皑白雪,一路涌入了仙山玉宫,照耀在了沉腰拉腿的青年身上。 灿灿金光晕染过他面容,柔和了他锋芒内敛的眸光,亦为他覆上了一层隐显威势的锦衣。 宫室内,隔着一层能隐藏身形的法术,三名道人站在窗边,端详着金光中身姿如山的青年。 正是广成子、玉鼎真人和清虚道德真君。 半晌,立于正中的广成子含笑道:“师弟,你这新收的徒弟,来日定非池中之物。你可要好好教导啊。” 玉鼎真人站在他左侧,闻言应诺:“师兄说的是,我一定好好教他。” “唔,”广成子满意地点点头,想了想,从袖中掏出一只玉盒,“虽是为叫他代师渡劫才将他收在门下,但到底也算是你的正经弟子。我这个当师伯的,自然也要有一番表示。” 将玉盒递给玉鼎,见他讶异之下想要推辞,广成子不容拒绝地将玉盒塞给了他,淡淡一笑:“收着吧,太乙那家伙收徒我都给了心意,你的自然也要给,否则岂不是厚此薄彼?” 嗯,虽然那根本不是自己主动给太乙弟子的心意,而是那厮趁着他不注意,连夜跑到他桃源洞里挖树挖走的! 一想起自己优哉游哉回到洞府内,打算摘个果子甜甜口,结果就见到了不存一棵仙树只余满地大坑,活像被什么野猪妖拱过一般的桃园…… 广成子就不禁磨牙! 天杀的太乙,你那什么灵珠子转世的弟子到底是有多稀罕,值得你面皮都不要了来我这里坑蒙拐骗?! 呜呜呜我才种下没多久,自己都没来得及吃一口的碎絮蓝枝啊呜呜呜呜呜…… 脸皮下意识抽动一下,许久没疼的脑袋好似又隐隐泛起了痛,耳畔也似乎又响起了诸如“师兄你睡了吗师兄?!师兄你没睡对不对?师兄你快开门啊师兄”之类的恐怖咒语,广成子心中一窒,再端不住身为师兄的矜贵从容。 手掌握住窗边,稳住自己眼前一黑后差点踉跄歪倒的身子,他用鼻子轻吸一口气,转过身含笑和师弟告辞:“对你我一向是放心的,这徒弟你好好教,师兄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不等玉鼎真人挽留,他就急不可耐地施展遁法,离开了玉宫。 ——可别让玉鼎师弟想起太乙的骚操作来,否则他要是跟着学,自己才刚收拾好的桃园,怕得再遭一次毒手! 可恶! 到底是谁把太乙带坏成这样子的?! 你一个当师傅的,就不能矜持点儿,别那么上赶着给徒弟送宝贝吗?!!! 内心在暗自疯狂吐槽的广成子告辞后,清虚道德真君也不再久留,学着师兄也给杨戬这新师侄留下一只玉盒作为心意后,便施施然向外走去了。 比起要管教中事务的广成子师兄,和得教授徒弟的玉鼎师兄,他此刻倒是个没什么急迫之事的闲士,正可趁着量劫正式开始前享受一番悠闲时光。 嗯,那就先回青峰山一趟吧。 许久没回洞府了,正好瞧瞧他紫阳洞桃园里的仙果够不够,可别量劫时收那黄家小儿为徒后,连孩子都养不起。 虽说自己本来是打算走穷养路线来培养弟子吃苦耐劳、安贫乐道等美好品质的,但偏偏太乙那厮收个弟子都快把师尊和师兄弟几个的桃园打劫一遍了,有他这声势浩大富养徒弟的好师傅珠玉在前,自己也不好太抠搜了…… 咬牙切齿地唾弃了一番收徒收得跟唱大戏一样的太乙真人,清虚道德真君原本慢悠悠的步伐也情不自禁快了几分,袍袖撩动间再不见气定神闲之态。 殿内,玉鼎真人左手拿着广成子师兄留下的玉盒,右手拿着清虚道德真君师弟,注视着师兄弟们那活像被什么撵着追的背影,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思来想去,尽管没想明白他们这是怎么了,他还是坚信一定与自己无关。 于是,玉鼎真人神色如常地将两只玉盒塞入袖中,尔后撤了窗边的隐形法术,恍若大梦初醒般走了出去,向正好收功的新徒弟踱步而去。 隔着一方由蓝玉围成的莲池,即便没了半神之体生来便有的耳聪目明,杨戬还是敏锐地通过莲池上空茫茫水雾悄然转变方向的势态,察觉到了师傅的接近。 收功吐出胸中一口浊气后,他快步迎上前去,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弟子见过师傅。” “嗯,”一大早这新弟子就自律地勤学苦练起来,在师兄和师弟面前给自己露了脸,玉鼎真人心中满意,面上却仍旧淡淡,“还算你勤勉。” 坐在一旁的翠玉桌边,接过侍奉童子呈上的白玉盏,他啜了口其中仙茶,漫不经心道:“你昨日在玉虚宫外拜了你师祖,便算是咱们阐教的正经弟子了。” “你几个师伯、师叔都给你备了见面礼,不过你此刻身无修为,拿着这些法宝有害无益,为师就先替你收着了,待你学成自然会给你。” “如果为师忘了,你尽管来要便是,莫要多思徒增是非。” 之所以没把广成子师兄和清虚道德真君师弟的见面礼给弟子,绝不是他贪图这些宝物。再怎么说他也是堂堂阐教二代弟子,深受师尊喜爱,还不至于眼界低到和自家弟子争宝。 不过是想着杨戬此刻才只是凡人,拿着这些法宝,既如小儿抱金过市般易招惹贪婪之辈杀人夺宝,也可能一个不慎就反被法宝所伤又或是伤了无辜生灵,才替他收起来罢了。 简单交代了一句,玉鼎真人放下茶盏,对着恭敬称是的杨戬微微一笑:“那今日,为师就带你回玉泉山了。” 说罢,不待杨戬反应,他就如大鹏展翅般张开双臂跃至半空。 再一个挥袖,山谷中的整座玉宫就拔地而起极速缩小,连带着其中的杨戬,都被一并缩小成了蝼蚁一样的大小。 张开手掌将玉宫置于掌心,对着在山摇地动之时仍可保持冷静双手抱头蹲下的弟子,玉鼎真人从容一笑:“走,咱们回金霞洞。” 作者有话要说: 走在陪未来徒弟灵詝下山玩的路上,太乙真人:阿嚏!阿嚏!是谁在背后蛐蛐我?是谁?!!! 第235章 随着玉鼎真人话音落下,杨戬视野中玉宫外的一切便倏然变大千万倍—— 师尊的身姿猛地拔高放大,很快就成了顶天立地的巨人,任凭他如何抻长脖子去看也都再看不到对方在高处的头颅,甚至视线最高也只能望到对方宛如荒野山峦般高大的一双麻鞋; 适才占据了大片视野的朝阳与峰峦皆隐没于山谷边缘的林木花草之后,本不过十余丈高的古树猛然间成了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原只是长到他膝盖高的花草亦忽而蹿得比他头顶还高,层层叠叠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挡住了外面的风景……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着实令人猝不及防,猛然放大的巨观更是叫人骇然不已。 但到底是曾见识过天庭灵霄宝殿的人,又心知这应是自家师尊的法术所致,故而杨戬虽心神震荡,到底还是勉强保持住了冷静,很快反应过来并非是世界放大,而是自己和玉宫一并变小了。 为防师尊再不打招呼就施展法术叫自己措手不及,凭着多年来在灌江口应对地龙翻身的丰富经验,他立刻就找了身前深深嵌入地面的翠玉桌,双手抱头蹲在了桌下。 不出所料,他才刚蹲好,玉宫内便是一阵地动山摇,在他紧紧抱住桌腿以防自己被甩飞时,只听上空传来了一句带着回响的巨响——“走,咱们回金霞洞”。 随后,杨戬就遭遇了令他此生难忘的一段旅程。 话音方落,他还没来得及适应骤然上升到半空之中的滞空感与寒冷,就觉整座玉宫一阵颠簸。 手脚并用死死抱住桌腿后,他视线穿过在边缘支撑玉宫的玉柱,只见宫外的风景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极速后退,什么花草、山峦、鸟雀、云雾皆没有了具体的形状,统统模糊成了一片转瞬即逝的虚影。 而杨戬只瞧了这么一眼,登时就头晕眼花,乃至腹中都有了翻涌之感,当即便忙不迭地收回了视线。 可玉宫内的一切也都并不平稳—— 他认不出来的那一丛丛仙瑶奇葩,此刻全无身为仙灵之物的缥缈高贵之感,随风摇曳的姿态不止谈不上“花枝招展”,就连“花枝乱颤”都算是美化它们了,根本就是以群魔乱舞的势头在疯狂抖动,他都担心它们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蓝玉围成的莲池里,不止莲花在疯狂颤抖恍若要脱泥而出,就连原本潺潺流淌的池水也瞬间澎湃起来,时而骤然跃起扫荡四野,时而倏然落下飞扬水花,就连他都被当头泼了一脸裹挟着池底淤泥的水…… 四肢不敢懈怠地抱死桌腿,杨戬艰难甩掉脸上的池水和淤泥,“噗”地一声吐出根水草后,双目无光。 这一刻,他真是无比怀念嫦娥姨母的白云。 都是用来载人的,怎么人家的云就那么温暖柔软平稳舒适,而自己现在身处的这座玉宫就和脱缰野马一般,以这等要把所有东西甩飞的姿态横冲直撞,丝毫不考虑里面乘客的感受?! 弱小可怜又无助地抱紧了桌腿,他都怕自己今早才觉得恢复些的了伤势,又要在这似乎无穷无尽的颠簸震荡之中崩裂开了…… 玉宫里新徒弟的腹诽与惨状,玉鼎真人是一无所知。 怀揣着初为人师的兴奋劲儿与要教导徒儿的急迫,他尽管面上不显,在云端上却是用足了法力施展遁术,不多时就来到了南瞻部洲的东北部。 终于,他抵达了目的地,立于云端伸手轻轻拂去自己留在玉泉山外的阵法后,就将玉宫放回了山上泉眼外。 随着玉宫被放置在山上,玉鼎真人解去其中万物的缩小法术后,杨戬又是经历了好一阵叫人晕眩的地动山摇、视野变换。 片刻后,一手紧抱桌腿,一手抹掉脸上水花,他边吐着跌进口中的一片茶叶,边小心翼翼从翠玉桌下伸出脑袋,去看玉宫内外此时的模样—— 玉宫不再颠簸,方才还抖动不止的林木也重回了亭亭玉立的娴静模样,琪花瑶草在白茫茫一片的纤云冷雾之间缓缓摇曳,宛如红霞绿波上浮着一片轻纱,端是一副幽静脱俗的仙家胜景; 池水也终于收敛了适才肆无忌惮四处泼洒的恶行,一滴不落地流回了蓝玉池中,恍若无事发生一般地在池中静静流淌…… 杨戬:“……” 合着这一路下来,它们那释放天性群魔乱舞的模样,都是自己的幻觉?! 怀疑人生地甩了甩脑袋后,他又敏锐察觉到了玉宫里一处变化。 慢吞吞从翠玉桌下爬了出来,他走到莲池旁定睛一瞧,果然,看到池边多了一口泉眼。 ——这就对了嘛! 他今早进这片庭院里时就觉得奇怪,怎么好端端一口池子,只见出水口有池水潺潺涌出,进水口出却平白空了一块,丝毫不见有水流涌进的流势…… “此山名为玉泉山,乃是你师尊我的道场。这莲池旁的泉眼,正是此山上的玉泉泉眼。” 杨戬身后,玉鼎真人施施然降落下来,给徒弟介绍:“你今后修炼,还要多依仗此灵泉相助。” 说罢,不等背对自己的杨戬反应过来,他伸手一推其肩头,就将人推进了蓝玉莲池中。 “扑通——” 没料到玉宫都安置妥当了,自己还会遭受突然袭击,杨戬猝不及防之下一步跌入莲池,整张脸都深深埋进了池底淤泥之中。 杨戬:“……” 努足了劲才从困手困脚的淤泥中拔出手臂,借着池中清泉洗去脸上淤泥后,他背对着玉鼎真人,脸色微沉。 他能预料到被天庭判罚过还被剥落了半神之体的自己恐怕不会受师门待见,可一大早就这样折腾他,又是不打一声招呼就将他缩小而后让他承受一路颠簸,又是直接将他推入了池塘里…… 玉鼎真人这般待他,当真是诚心与他做师徒吗? 怕不是他还记恨着自己当初拒绝拜师之事,在罚自己长跪昆仑后还不解气,还要再整治自己一番? 双手缓缓握紧了池底淤泥,杨戬垂着头,神色阴晴不定。 凭着玉鼎真人当初罚自己长跪昆仑和再见后阴阳怪气两件事,他就无法将自己这位师尊往心胸宽广的方向去揣测。 自然而然的,他也就理所当然地会觉得,今早的种种,是玉鼎真人在有意磋磨自己。 而若按杨戬自己心高气傲的性子,受了这等折辱,自然早不伺候,转头就走了。 就算得罪了玉鼎真人再不能修仙长生,又有何妨? 如果定要委曲求全才能学道,那即便未来道术有成,他怕是也早就憋屈疯了! 可眼下不同往日…… 想着爹爹孱弱的身体,大哥沉重的伤势,和小妹学道的心愿,自觉肩负了一家人未来的杨戬,没有了能随心所欲的资格。 他是可以一走了之,可离了玉鼎真人,他又能从何处学得道法,积累出庇佑家人的力量? 脑海中浮现起一家人狼狈跪在灵霄宝殿的模样,和在天雷下哀嚎连连的惨状,杨戬闭了闭眼,强逼着自己敛去眸中的不忿与恨意。 小妹说了,在还不够强时,所有的不忿都无济于事,所有的恨意都只会招来忌惮。 他们此刻能做的,唯有韬光隐晦,在不惹人注目的角落,一点点变得强大。 起伏不定的胸膛逐渐平缓,再睁开眼后,杨戬神色平静地站起身,转过去仰望向玉鼎真人。 玉鼎真人推了杨戬一掌后,却无暇去关注自家徒儿复杂的心路历程,更没注意到杨戬面对着他的隐忍姿态。 ——他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了自己正掐诀的双手上。 随着周身仙气的流势渐渐剧烈,越来越多的仙力汇聚到了他指尖,直至他一身水合服鼓荡飘扬,就见杨戬身处的蓝玉莲池骤然一摇,从灵玉地面上整体脱离出来。 在一片金色霞光之中,蓝玉莲池徐徐飞到上空,四周池壁也缓缓上升,竟逐渐从杨戬腰间升到了比他头顶还要高的位置! 被蓝玉池壁挡住了视线,池底的杨戬看不到玉鼎真人的神态与动作,只听得他的话从上空传来,在池中一阵阵回响—— “杨戬,你既已入我门下,就该知道自家师门渊源。” “你师傅我道号‘玉鼎’,这道号却不仅是个名头,更是我化形前的本体——开天辟地后天地灵气凝作的第一座玉鼎。” “你此刻处于的,就是我本体玉鼎之中。我化形后惯以这人形分身行走于洪荒,今日若非要助你修炼,还不会祭出本体来。” 听了这话,才在莲池升空时勉强稳住身形的杨戬恍然大悟——原来师尊不是有意折辱他,而是要助他修炼。 而自己所在之处,也根本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莲池,其实根本就是师尊的本体之内! 可在一个鼎里头,自己要怎么修炼呢? 顾不上再去擦拭脸上淤泥,杨戬甩掉发丝上滴个不停的水珠,抬眼去端详四周。 就见四周围成一圈的圆形池壁,在壁面不被淤泥和水波掩盖之后,竟露出了一道道似字如图的形状。 他分明不认得这些形状,可只是看看,心神就不自觉地为之吸引,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莫名的玄妙…… 而在杨戬没注意到的周围—— 他身畔的莲花缓缓绽放,散发出了一缕缕清香; 他身周的水草不断摇摆,缠上他四肢将他摆成了特定的姿势; 他身下的淤泥逐渐炙热,很快就将寒冷泉水煮得温暖乃至沸腾…… 这时,玉鼎真人的声音穿过高不可及的鼎口,飘飘渺渺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玉鼎真人:咱来头大着呢! 第236章 “今日,为师传你□□元功。” “此功本应修炼八门玄法,每法九百载,共七千二百载,方可大成得道长生,纵横洪荒。” “念你不日就要入凡渡劫,为师暂且传你变化之法,以本体助你修炼二九一十八年,叫你可纵横人间……” 玉鼎真人飘飘渺渺的声音自上空落下,顺着水汽就钻入了杨戬的耳朵。 只听他叙述完一段功法前情后,又传下一段颇具韵律的心法口诀。 然而这口诀,杨戬听着听着,进入玄妙状态后不觉舒展的眉头,就再次皱起了——玉鼎真人念出的字音,与他所知的蜀地地方口音、大商官方雅言可谓是大相径庭。 细细回忆起来,倒与天庭神仙们宣读天条之时的口音相似。可令杨戬不解的是,分明天条他都能听懂,为何这玉鼎真人口中之语,他听得就这般艰难呢? 聚精会神听了片刻,还是难以靠字音来分辨口诀内容后,他微微抿唇,随后当机立断地决定放弃这个法子。 毕竟时间不等人,玉鼎真人的声音正从上空接连不断地传下,如果他为了搞懂一句话就忽略了后面的千万句,那才是因小失大! 但不靠字音,并不意味着杨戬没有别的法子。 事实上,在话音一阵阵钻入他耳中的同时,他脑海里也随之浮现上了对应的字。 尽管不明白这些字是怎么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但既然口口相传的法子不适合自己,他就打算从善如流地打算将所有精力投注到学习文字上。 然而—— 视线扫过这些文字后,杨戬又不觉拧紧了眉头,抿起的嘴唇更觉干燥。 他从前虽跟随娘亲学过些文字和武艺,但到底有天条所限,娘亲也不敢公然将涉及神仙修行的知识传授给自家凡人儿女,故而教给他们兄妹三人的皆只是些凡俗文字与武学。 但现下传授他功法的玉鼎真人身为开天辟地以来洪荒的第一尊玉鼎,本体诞生之时鼎内壁就镌刻有玄妙至极的□□元功。那时连人族都还未被女娲娘娘创造出来,自然也还没有仓颉来创造人族文字。 既然这功法出现尚且在人族文字之前,鼎内文字便绝不可能是以凡俗文字之态展现的了。倘若杨戬学过仙法,就会知道此乃“天字”,是洪荒初成之时就存在的文字。 这天字也是洪荒修士之间的通用文字,道祖鸿钧道人在紫霄宫传道之时用的是此字,天庭宣读天规天条时用的是此字,玉鼎真人传授功法用的亦是此字。 只是天庭宣读天规天条时为了使三界苍生无论凡俗都可听懂,故而施了法术,叫落在苍生耳中的声音自动转换为了他们熟知的语言。 但玉鼎真人此刻是要传道于杨戬,不论是为了让杨戬打好学道的基础不做个修仙界的文盲,还是为了让杨戬直接学习功法最原始最强大的版本而非翻译成凡俗文字后的削弱版,他都理所应当地选择了直接将天字版功法教授给杨戬。 这自然是出于一番好意,可这好意落到完全不懂天字的杨戬头上,就成了一桩难事。 一双浓眉拧得更紧,杨戬额间很快便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比起受沸腾池水蒸热所致,倒有大半是因认不出字给急的。 可偏偏,越是急切,这字就越难以琢磨出背后意思。 例如,他瞧着那看上去和鸟儿展翅一般形状的字,怎么想,都想不出能够对应到哪个他所认识的人类文字上去。 如果说这字意思是“飞”,那左边那个形状相似,只是顶上多了一个倒扣弧线的字又是什么? 鸟儿顶着帽子飞吗? 那它右边另一个形状相似,也没有倒扣弧线,只是左右颠倒了的字又是什么? 鸟儿换了个方向飞吗? 诸如此类的疑惑,随着杨戬的视线从天字上扫过后,越攒越多。最初信誓旦旦觉得自己不会连看和图画一般的字都看不懂的自信,也在越发浓重的疑惑中烟消云散了。 颓唐地抿住双唇,他露在水面上的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沁凉的水汽在肚中转了一圈儿,连同着他心中郁气,被他从口中吐了出去。 ——这忽而成了文盲的感觉,真是糟糕! 谁能想到,他修道之路上的第一个绊脚石,竟然是他自己听不懂、看不懂这些神仙的语言?! 但眼珠一转,杨戬又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就算看不懂也没关系,他可以先记住啊! 反正刚刚听师尊说,他还有二九一十八载的时间来修炼。十八年,足够他记住这些字再一一求教师尊,最后将其领悟清楚了。 唇角勾起一抹笑,他在池中淤泥上坐直身体,沉气静心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脑海之中。 打着先记住今后再慢慢理解消化的主意,杨戬视线一一扫过天字,企图将它们的形状看得清清楚楚。 方才他匆匆一扫之时,这些图形看着似乎与人族的文字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在模仿世间万事万物的形态。 如他面前这一排字,就好似各种禽类的形状,如雀鹰儿、海鹤、鱼鹰儿、灰鹤等等。虽不懂这些字是什么意思,但应当并不难记。 怀揣着对自己记忆力的自信,他将视线落在面前这排都长得像鸟儿的字上,决定一个一个去记。 谁知,就在他视线才要从那个形状如鸟展翅的字上移开,就惊愕察觉——那字竟然动了! 只见方才还安安静静任他打量的鸟儿,忽而扑闪起双翅,朝着他就扑打了过来! 啊! 脑袋下意识向后一躲,惊魂未定的杨戬深深喘了一口气。 要是平日里他遇见了小鸟儿来扑打,自然会在下意识躲闪的时候抬手去抓,绝不会有这等心惊肉跳之感。 可谁能想到,这面前的文字竟然会变成一只鸟儿? 这在他脑海里的鸟儿,竟然还会来故意吓唬他? 瞧着那一个俯冲把他吓了一跳后,扑扇着翅膀就飞回了文字之间,站在其它字上蹦蹦跳跳的小鸟儿,杨戬恼羞成怒之下不禁牙痒痒。 哼,等他出了这鼎后,就去捉鸟儿、烤鸟儿吃! 但出鼎的日子遥不可及,面前的修炼却是刻不容缓。 他瞪着那蹦跶不停的鸟儿,心中简直是无比挫败—— 主意想了一个又一个,结果声音、声音听不明白,文字、文字认不出来。这下子文字还会动,一动还又蹦又跳让人记不住这复杂的行动路径…… 这真是连死记硬背的法子都走不通了! 想的办法都不可行,杨戬心中急躁,火气也不由展现了出去—— 只见他刚刚才被灵泉水滋养得白里透红的玉面,瞬间变得通红一片,潮红色顺着他脖颈就往下漫延。 他身上由凡俗布料缝制而成衣衫,早在玉鼎内水沸之时就化为了乌有。此刻潮红色向下漫延,不多时,他露出水面的洁白胸膛上,沾染了水珠湿漉漉的肌肤下就也一片绯红了。 而在他身外,本就沸腾的鼎中水,此刻更为沸腾。无数个水泡争先恐后冲上了水面,“噼里啪啦”地在杨戬身边炸了开来。 甚至鼎中泉水的颜色,还从流出泉眼时的清澈明透,逐渐转变为了浓郁明艳的红。 “嚯!” 恰在这时,玉鼎真人慢悠悠念完了□□元功的功法口诀,尔后带着几分关切地在鼎口上方探进脑袋,想要瞧一瞧自己这新徒弟修炼到什么份上了。 谁知脑袋才一探进鼎口,就瞧见鼎中玉泉水沸腾转红,犹如烈焰浓浆般围着自家白嫩徒弟的场景,惊得他脱口而出就是一个“嚯”字。 ——这要不是他自己的手笔,他怕还以为是哪个妖怪捉了杨戬去,要把这一看就细皮嫩肉的小人族给煮熟了吃呢。 也不怪他震惊,按他的预计,在他传授完口诀之后,鼎中场景合该是水波舒缓清澈,杨戬心平气和的啊! 问题是出现在哪儿了呢? 双手丝毫不怕烫得扒在鼎口边,玉鼎真人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猛地抬手拍了下自己脑门。 ——啊呀,忘了,这杨戬是个凡人,怕是听不懂原始版本的功法口诀啊! 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后,他不再迟疑,当即双手掐诀,将一道灵光送进了杨戬脑海中。 ——天字虽无法都像凡间文字那般被轻易地死记硬背下来,但一些简单的字还是可以通过灌顶这等直接的法术传授下去的。 兼之他方才传授给杨戬的,只是□□元功第一门玄法的最基础部分,涉及的天字也不过是些最简单好记的常用字。 故此他这一道灵光下去,便可助杨戬立刻记住其中天字的形状、读音和意义。只要杨戬自己再琢磨琢磨,对应上口诀中的文字,很快就可理解玄法口诀其中妙意了。 这便是身为仙人的好处了,凡人想要教徒儿一门学问,或许单单最基础的识字就得教上个好些年。可对于仙人们而言,不过是一道灵光就能瞬间解决的事。 果然,就在玉鼎真人这一道灵光下去后,杨戬双眉舒展,神色平和,身上红潮渐次褪去,身外泉水也逐渐重回了清澈温润之态。 玉鼎外,玉鼎真人转身坐到翠玉桌旁,品着童子呈上的仙茶,闲适地歪靠在榻上,瞧着涌向鼎中的仙灵之气越发浓郁醇厚,不由眯了眯眼。 唉,传道看来没想象中那么简单,自己这十八年还是亲自守在鼎外头,随时策应着吧。 嗯,稍后得给广成子师兄传个音,让他提醒其他师兄弟——传道可得注意下徒儿们以前学没学过天字,不行就劳烦他直接给大家伙儿准备个通用的人族文字版功法吧。 相信以师兄的能力,一定能很快总结编写出来,不会耽误师兄弟们收徒的~ 毫无心理负担地给自家师兄安排了新工作后,玉鼎真人又抬手一指,静立在侧的童子就化为了一只仙鹤。 “去,和以前一样,围着凡间转一圈儿,打听打听洪荒又出了什么新奇的功法、法宝,记住了回来讲。” 作者有话要说: 广成子(吭哧吭哧埋头编写人类文字版道法教材ing):当太乙真人一个坑兄师弟出现时,大家就该知道,阐教有一窝坑兄师弟了呜呜呜呜呜 仙鹤童子(仰天长鸣):不要问为何玉鼎真人人在玉泉山金霞洞还能知晓洪荒千万事,什么千里眼顺风耳的来历、火云洞的解毒药……那都是我辛辛苦苦飞遍洪荒给他打听来的!背后都是本打工童子的辛勤汗水啊!!! ↑以上皆为本文杜撰~ 第237章 杨戬顺利踏入了修炼之途,但对于杨舒来说,这条路还仅仅是个难以实现的愿望。 前一日晚上同嫦娥姨母告别自家爹爹、大哥后,她就被带着一路朝着月亮的方向飞。 直至昆仑山脉最终消失在视野中,空中飞雪也渐渐转换为细雨烟雾,脚下的云才缓缓慢了下来,徐徐落在了一处山谷之中。 随着嫦娥姨母从云上走下,杨舒转头环顾黑夜中幽静无声的山谷,神情迟疑,不解其意。 ——姨母说要带自己去拜师,为何竟将自己带来了这处一看就无人居住的山谷之中? 难道这里也像阐教所在的昆仑山一样,设有隐蔽阵法,自己这个凡人才看不出背后仙境真貌? 唉,早知是直接抵达仙门,自己该请姨母先将自己放在路上河边洗漱一番的。以现在这般狼狈模样去拜师,就怕人家嫌弃自己不修边幅…… 思绪纷杂地打量着四周景物,目光从夜色下形状模糊的花草上掠过,她心中虽有疑惑与紧张之感,倒是没有任何恐惧之情。 尽管这山谷渺无人烟,阴森森的叫人看着就心生畏惧,可她就是相信,以嫦娥姨母向来秉公执法的性子,她此时没有理由会对付身无孽果的自己。 而就算她要伤害自己,也应当会先光明正大地当众宣判完自己的错处,而非在这样杳无人烟的僻静处暗下毒手。 故而跟随在嫦娥姨母身后,她虽内心困惑,步履却仍旧从容淡定。 早将杨舒面上的疑惑之色纳入眼帘,嫦娥随意找了一处空地,指尖划拉几下引来一堆枯枝落叶又在其上燃起篝火后,便示意杨舒坐到一旁去:“夜里冷,烤烤火,咱们两个也说说话。” 说罢,她自己则是向四周望了望,尔后向着一根树枝轻轻甩出长绫,直接将树枝连同其上的鸟巢一并薅了下来。 一翻手,淡淡月光闪过,鸟巢上的一家小鸟便被清洁干净,一只只无毛小鸟阖起双目神情安详,整整齐齐被串在了树枝上,悬浮在了篝火上空。 鸟蛋她也没放过,又是一伸指,一块石头的中心就被挖空成了一只石碗,盛着她施法引来的山泉水,飘浮在了篝火上方另一边。待泉水沸腾,鸟蛋们就一颗颗排队将自己在石碗边缘磕碎,尔后跃入了水中和她新薅的野草作伴。 很快,肉眼可见的,鸟儿们就已被烤熟。滋滋作响的声音中,冒着油花的汁水从外酥里嫩的烤肉上流淌而下,诱人的肉香逐渐在整片山谷中弥漫开。 石碗里的鸟蛋和野草也都熟了,野菜蛋花汤香气清甜,与肉香混合在一起,闻起来反倒中和了肉食的油腻之感。 原本经历了这许久奔波,从妖寨到天庭再到昆仑,杨舒早就饿过劲了。更因着自己和家人当下的处境,所有心神都已被对未来的担忧牵扯了去,也无暇再去想什么饮食。 可此刻坐在篝火旁,她一面借着嫦娥姨母引来的山泉水简单洗漱了一下,一面瞧着那一看就肉质鲜嫩的烤鸟串,再有不显油腻的肉香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 抽了抽鼻子,她咽下口水,手不自觉地捂向腹部,竟觉得自己久违地饿了。 “咕噜噜——” 一阵叫声恰好从她腹部传来,以响亮的声音掩盖过了篝火“噼里啪啦”的燃烧声,直羞得她双颊泛红,低下了头去。 瞧着小姑娘垂涎欲滴又羞涩低头的模样,嫦娥失笑地勾起唇角,撩起裙摆,直接在法术清扫过后的干净土地上席地而坐。 随后一抬手,把烤鸟串和野菜蛋花汤都送到了杨舒面前:“你先吃点儿东西,暖暖身子,我也得把有些事情给你讲一讲。” 她之所以没有直接带杨舒去哪个仙门外,而是专门挑了这处既远离了昆仑山不被阐教仙人轻易感知,周遭又没有其他神仙洞府、妖怪巢穴的凡间山谷,便是因为有些话,她得在杨舒正式修道之前,先给她讲明白了。 仙门的选择并没有那么简单,杨舒毕竟是云华的孩子,又可能会牵扯进颠覆天庭的阴谋之中,她起码得让她对洪荒修仙界有个基本了解,免得她一知半解之下误入歧途。 “你欲拜师求道,但而今的洪荒之中,能将徒弟们引入正道的仙门,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要说最出名也是最厉害的仙门,自然是几位圣人立下的教派——人教、阐教、截教和西方教。” “有你二哥拜入阐教在先,倘若你也能进入阐教,从此兄妹二人相伴相依,自然是最好,可——” 瞧着乖乖巧巧捧着石碗喝汤的杨舒,嫦娥轻轻一叹:“碍于他们的教义,连玉鼎真人和清虚道德真君都不肯收下你,想来其余阐教仙人也不会破例。” “也是因此,我才带你离开昆仑,免得纠缠不休徒增是非。” “不过此事也给我提了个醒儿,这些教派收徒也有其教义教规要遵循。似人教,便讲究一个顺其自然,端看师徒彼此的缘分。” “只是这缘分一事着实缥缈无影,这么多年了,人教也才唯有玄都大法师一位弟子。” 对上杨舒懵懵懂懂的眼神,她双手无奈一摊:“所以啊,拜入人教不是努力就能行的。除非他们亲自来寻你,否则你就算心再诚,怕是连他们的身影也都找不到。” 这话绝不是嫦娥在吓唬小姑娘,而是有了前世记忆,她可是知道,老子圣人将玄都大法师收入门下的来龙去脉—— 彼时三教圣人分家,约定好元始天尊留守昆仑,其余二圣另寻他处后,不同于通天教主早就瞅上了东海金鳌岛打算在上面建个仙宫,老子圣人离了昆仑山却是且行且看,随缘而定。 据守阵时通天教主调侃所言,当初老子圣人游历洪荒,一日走得累了,见下方风景清幽,人烟稀少,一瞧就是个不会受人打扰的清净地,便决定将此地当做自己今后道场所在。 如此想着,他拂尘一扫,就将收于袖中的八景宫变了出来,甩到了山中幽谷之上,隐于山间洞穴之后。 ——这便是老子圣人如今的道场大罗宫玄都洞八景宫。 然而老子圣人才刚将八景宫安置好,就闻洞穴之内一声惊呼,却原来是有一人族樵夫在洞中小憩,被突如其来的山摇地动惊醒了,以为是地龙翻身,惊慌失措跑了出来。 这着实出乎了老子圣人的意料,毕竟他身为堂堂圣人,洪荒万物万事皆在耳目之中,又如何会连个毫无修为的樵夫都察觉不到? 但以老子圣人的心性,自然不会心有介怀。相反,他以为这正是缘分使然,是天道见他借立了人教的气运成圣,却还未有一个人族弟子能助他传教,才促使了这段相逢。 于是,他从善如流地收了此樵夫为徒,并以两人相逢的玄都洞为名,为自己这弟子赐下法号为“玄都大法师”。 但也是因已有了一个人族弟子,自觉人教道法已有传承,从此以后,老子圣人就心安理得地在八景宫中隐居了起来,若非有道祖相传那等大事,等闲再不过问洪荒是非。 就连大罗宫玄都洞,也都被他设下阵法隐匿了方位,寻常神仙皆难以找寻。 今生嫦娥还未因要守阵而与老子圣人有所接触,封神之劫结束前圣人也还未曾有太上老君这个与她同殿为神的化身,是以对于圣人而言,她大抵不过就是个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小仙。 这等情况下,她可不会盲目自信到以为自己随便一找,就能带杨舒找到八景宫还帮她拜入人教门下。 无奈一笑,她对杨舒道:“只能看咱们这一路上,有没有那个机缘碰到八景宫了。要是碰不到,那就是咱们两个都和人家没有缘分,你也不必气馁。” 阐教、人教都先后被嫦娥姨母讲清了拜师之难,杨舒听了心中惴惴不安,不由蹙起双眉,试探着问:“那截教呢?清虚道德真君不是说,‘截天一线生机’,乃是截教教义?” 如果是这样,那自己这个玉鼎真人口中的本该死之人,拜入截教的机会,是否更大了些? 目光从小姑娘隐含期盼的面上扫过,嫦娥心中一叹,顿了顿,神情严肃起来,对她沉声道:“我不想瞒你——截教,我是不愿你去的。” “这是为什么?”惊愕地问出声后,杨舒一顿,手忙脚乱地对着嫦娥急促解释,“我不是质疑姨母,只是——” “我明白,”拍了拍她肩头,示意自己不会介怀后,嫦娥脸色仍旧严肃不已,“截教……有许多仙人是与云华交好的。虽然云华已与你们了结因果,可你毕竟是她的女儿。” “实话实说,作为云华的友人,我怕你的出现,会给她惹麻烦,”轻叹一声后,对着神情怔忪的杨舒,她放柔了嗓音,“而且,我也不知她们会如何看待你,是否会因云华受罚之事迁怒与你……” “同样的,红燕所在的锦凌门等东海仙门之中,也有不少云华的旧友。到时你不仅可能会和红燕尴尬相逢,还可能会遇到他们。故此,这东海,我是不想你去的。” 其实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缘故,就是根据前世记忆,截教和东海的许多仙人,最后都在封神量劫中身死道消。 好一点的,还能魂归封神榜,在天庭谋个神位;可倒霉一些的,则会魂飞魄散,从此彻底消失在洪荒之中。 嫦娥既不希望在云华私通凡人一案才落下帷幕几十年后,她的女儿就上天庭成神,引起众神对此事的回忆与揣测,也不希望杨舒这心性善良坚毅的好孩子,枉自在一场本与她无关的量劫中丢了性命。 因而,这东海,她是不打算带她去的。 嫦娥姨母已将道理都讲清楚了,即便杨舒原本还对截教有所向往,可想着自己可能会牵连到娘亲,她就再没了任何想法。 有了她这么个凡人女儿,已经使娘亲的神生有了污点。既然如此,她又怎么能再不懂事地去东海,叫娘亲为难? 就算娘亲已宣布不会在将自己当做她的女儿了,可自己被她赋予了生命,又被她悉心养育了快二十年,这份恩情是怎么还都还不清的,自己对她的孺慕也是无论她态度如何都不会消减半分的…… 想着昔日在灌江口被娘亲亲手照料的时光,杨舒双目中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怀念与惆怅,片刻后,眸光彻底黯淡下去,她再不去想什么东海截教了。 ——就算自己再想拜个厉害仙门,自己的心愿,也必须为娘亲让步! 只是…… 一双秀眉微微蹙起,她双目含愁:“阐教、人教和截教都不可去,那我还能去哪里呢?” 回想着嫦娥姨母此前的话,她轻轻抬眸,怔怔问道:“西方教吗?” 作者有话要说: 嫦娥:带孩子拜师,真和后世凡人给孩子报志愿一样纠结啊!!! 第238章 “西方教?!” 嫦娥不料杨舒会想到这个教派上去。 神情古怪地抿抿嘴后,她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想来都是云华这个当娘的没给孩子讲过修仙界之事,才让孩子有了这种错觉…… 对懵懵懂懂的小姑娘挤出个微笑,她心绪复杂之下,言简意赅地否定了这个猜想:“不。” 长吸一口气,绞尽脑汁搜寻着勉强能说得过去的理由,又艰难斟酌了一番措辞后,才对面露不解的杨舒委婉解释道:“西方教虽也是圣人教派,但此教远在西牛贺洲,又要求教徒入教后斩断尘缘。” “而你父兄皆在南瞻部洲,日后想来你也是要再与他们重聚的,所以西方教怕是不太适合你。” 见杨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则汗颜地微微别过了脑袋,怕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略带几分心虚的表情。 不建议杨舒拜入西方教的缘由,除了她临时想出来的这两个,其实还有三个更具有决定因素的缘故。 只是这三个缘故,在而今三界众生之言皆能被圣人听入耳中的境况下,哪怕是嫦娥,也不敢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其一,是因她不愿杨舒去西牛贺洲受苦受难。 据她的前世记忆,西方教大兴连带得西牛贺洲灵气充沛、渐成仙境,还要等到西游量劫,也就是一千多年之后。 而在这一千多年之中,西方教所在的西牛贺洲都还是三界之中一片最为荒凉贫瘠的苦地——天材地宝不在此处生长,人才英豪得从外边拐带,就连修行所需的最基本的灵气,也都比不上其它三大部洲。 是以除非别无选择,否则嫦娥着实不愿杨舒到西牛贺洲去,过上要斗法没法宝、要修炼没灵气的苦日子。 只是这话若是就这么说出来,怕是不仅会引得西方教两位圣人羞恼,还可能会引来道祖和天道的关注。 毕竟,据说西牛贺洲之所以成了如今这般难以滋生留存灵气的荒芜之地,正是因道祖曾与其他上古大能在那里斗法所致。 其二,是嫦娥认为西方教的作风着实不太适合杨舒。 咳,想想那两位圣人成日在洪荒各处寻找“有缘人”的忙碌身影,和任凭受害者如何辱骂都能笑眯眯抢人夺宝的超绝脸皮,再瞧瞧杨舒那单纯善良的小白花模样,嫦娥是怎么强行想象,都无法将二者放到一块儿去。 虽说杨舒的百折不挠倒是在一定程度上符合西方教的作风,但她可不觉得,杨舒能像二圣当初在紫霄宫讨要蒲团一样,当着三千红尘客的面就撒泼打滚,丝毫不要自己的脸皮…… 其三,则是嫦娥担忧杨舒会卷入西方教的内部斗争之中。 前世她虽和西方教接触不多,但也知道,在此时西方教还是由接引、准提两位圣人当家做主的。可到了西游量劫之前,能代表西方教出席天庭蟠桃会等重要场合的,就成了原截教弟子多宝道人·后西方教如来佛祖。 至于这一千多年里西方教中发生了什么变故,两位圣人为何甘于隐退幕后,多宝道人一个转教重修的外来弟子又是如何能成为新任当权者的,就不是她这个天庭之仙能够探听的了。 但只消想想,她就知这背后定有隐情,甚至还可能掺杂了种种腥风血雨。在这种揣测下,她自然不敢让杨舒此时加入西方教。 ——那和巫妖大战都结束了才想起来投奔妖庭,有什么两样?! 总之,出于以上种种缘故,嫦娥是从未将西方教纳入杨舒的选择范围之中。 轻叹一声,她将脸转回来,端详着目光茫然、神色紧张的小姑娘,还是直接将自己的想法坦言相告:“我是想带你去东胜神洲。” 或许对很多后世的凡俗生灵而言,他们对于东胜神洲的唯一印象,就是此处乃是一千多年后西游量劫主角孙悟空的老家——傲来国花果山——所在的部洲。 可其实对于洪荒修真界来说,相比起凡人众多的南瞻部洲、妖孽盘踞的北俱芦洲和贫瘠荒芜的西牛贺洲,人杰地灵的东胜神洲才是道法兴盛的仙门胜地。 别看阐教将玉虚宫设在了南瞻部洲西部的昆仑山脉间,截教也将碧游宫立在了南瞻部洲东边的金鳌仙岛上…… 据嫦娥前世听过的几句圣人闲聊,那好像不过就是因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两位圣人不舍昆仑山这个故乡,兼之以他们的修为和家底无论在何处修炼都无碍,才会如此选择罢了。 事实上,对于其他修仙者而言,灵气充沛的东胜神洲,才是理想的修道地。 便是如太乙真人那般出身大教的得道高人,在创立清微教时,也是选择了在东胜神洲择一片仙山开宗立派。 嫦娥估摸着,若非自己在神庙内设下的阵法能够为灵詝引来足够充沛的灵气,怕是任凭自己怎么阻拦,太乙真人也都要将她带去昆仑山或清微教去的。 想起许久不见的小徒弟,她唇角微勾,心中柔软之下,给杨舒解释的语气也更为舒缓了:“东胜神洲乃是道家仙门兴盛之地,其中名门正派千千万,多是由曾在紫霄宫听道的洪荒大能创建,也不乏人教、阐教和截教的弟子在此立派传教。” “只是相比于掌教老爷便是圣人又遗世独立的四教,东胜神洲上的门派因当地仙门林立,四郊多垒之下,却是走的以量取胜的路子,往往会不拘一格大批招收门人弟子。即便是身负些许孽果的弟子,只要品性过得去,就也会赐予考教的机缘。” “你如果去了东胜神洲,那可就不是仙门挑你,而是你挑仙门了。” 含笑打趣一句,待杨舒一直紧绷的脸色舒缓一些后,嫦娥接着温声说出了另一个理由:“再则,因着要广开门路壮大门派,东胜神洲上的仙门也多是长年开门收徒的。” “我们若是明日赶到,或许正能碰上几十家仙门联合办招生大典,你倒不必再私下一一去求了。” 笑了笑,她继续说:“且这招生大典收徒范围不拘于东胜神洲一处,便是其它部洲的生灵也俱可一试。是以每次招生之时声势浩大,比起东海仙门的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般忙碌之下,他们也就不会太过在意新弟子们的身份。倘若你去拜师,当地仙门多半不会对你的来历追根问底,大抵也没本事和精力像玉鼎真人一样能瞧出你本已渡过的死劫。” “如此,只要你隐姓埋名时足够低调,拜师最大的阻碍,便也不算什么了。” 闻言,沉默了许久的杨舒终于轻轻松了口气。 眨了下眼后,她如花娇颜上绽放出一丝笑意,本已黯淡干涸的双眸也再次浮上了点点星光。 将手中石碗放下,她动容地凝视着嫦娥:“姨母为我考虑良多,舒娘当真是无以为报。” 被小姑娘炙热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嫦娥侧过脸藏起自己发热的脸颊,摆手道:“没什么,答应了你的事,自然该做到。” 为了转移话题,不再被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她四下看了看,伸手施法用已不再烫口的烤鸟串堵上了小姑娘的嘴,才定下神来继续说:“你赶紧把烤串儿吃了,不然该凉了。听我说就好——” “东胜神洲上,有洪荒万族生灵混居,人妖之间不分种族高低,也不分男女老少孰强孰弱。” “待你入了门派,弟子之间更是多半只以道法高深论长短。便是起了纠纷,也多是采取论法那般的文斗,而非要动真刀真枪的武斗。” “这样平和的环境里,纷争不多,你也能不受打扰,踏踏实实地学法悟道。” 她如此为杨舒考虑,着实是一片慈爱之心。杨舒听在心里,更觉动容,啃着鸟翅膀的动作也不由慢了下来。 不过虽懂得嫦娥姨母的拳拳之心、殷殷之情,她念及自己的初心,还是不免微微蹙起了眉。 只是话到嘴边,她又有些踌躇起来,怕自己提出异议会伤了嫦娥姨母的心…… 但嫦娥一通讲完之后,就将目光凝聚到了杨舒脸上。此刻见她眉间含愁、欲言又止的样子,如何会看不出她心中另有疑虑? 当即便直接鼓励道:“无妨,你有什么想说的,直接说就是了。” “我之所以没直接带你去东胜神洲,而是先停留在此处,就是想要和你将事情都说明白。免得我思虑不周,误了你的前途,使你留有遗憾。” “此事到底涉及你此后余生的道途,你再如何谨慎,也都不为过。” 注视着面容还很是稚嫩的杨舒,她这话说得没有一丝虚伪客套,字字句句皆是真心实意。 只因身为一个前辈,她太知道,在一无所知、什么都没想不明白时就踏上仙途,是多么糟糕的一件事! 虽然她也感激自己阴差阳错由人转仙的经历,使自己在末法绝境时代能够肩负起抵御劫难的责任。可她也不会忘了,当初仓促之下奔月带来的种种灾难—— 奔月途中几乎能将她扯碎的风、将她劈裂的雷,和飞上月亮后那扑面而来瞬间就将她冻成冰柱的太阴水华…… 如果不是还想活着,又没有别的法子,她是绝不可能在没有任何师长指点、修行功法的前提下,贸然以太阴水华来修炼的! 但凡有前途明朗的光明大道,谁会想独自在黑夜里摸爬滚打呢? 思及那几千年一个人在广寒宫里忍受冰寒入体、脏腑俱冷的凄苦日子,嫦娥眸光微深,再看向比起自己那时候还要年轻许多的杨舒,语气更是温和真挚:“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嫦娥:为了云华的孩子,我可真是操碎了心!!! 第239章 静谧月夜下,身畔篝火缓缓摇曳,橘黄色光晕朦朦胧胧,柔和了嫦娥清冷锋锐的眉眼,照映出她温柔慈祥的神情。 杨舒端详着嫦娥姨母的脸庞,见她眉宇间果然没有丝毫芥蒂,暗暗提起的心才算放了下去。 适才绷紧的双肩放松下来,她垂眸片刻,斟酌好说辞后,才缓缓道出了自己的疑虑:“姨母您给我选的路自然是最安稳的,可我之所以想要学道,就是因为希望能够尽快有力量来保护自己和家人。” “但若是在东胜神洲那片和平安详的土地上学道,我怕时日久了,我会被消磨了锐气,也再难以锻炼出武艺来……” 嫦娥听明白了她的话—— 她不是担心远离家乡后人生地不熟,也并非嫌弃普通仙门不如圣人教派。 相反,她所顾虑的,只是太安逸的环境,会拖慢她修道习武的速度。 这层顾虑,确实有道理。 诚如她所言,她想要修炼的初心,便是希望尽快获得力量来保护自己和家人。 倘若在东胜神洲的安逸环境中蹉跎个几百年才能学成出山,那或许她爹爹和大哥都已成雪山上一抔黄土了。 不过这倒不是个什么大问题。 抬抬手示意杨舒接着把烤鸟串吃完后,嫦娥耐心给她解释道:“你思量得很有道理,不过不必担心,这正是东胜神洲各仙门与其他教派的不同所在。先说你能否尽快回家这件事——” “似圣人教派,因门下教徒多是洪荒初成之时天生地养而成的先天生灵,生来无父无母,故而弟子们拜师之后往往就此斩断尘缘,几百几千年的也不下山,门派自然也就不会考虑如何管理弟子和尘世家人之间的关系。” 若非如此,在她前世的记忆中,太乙真人也就不会以使哪吒和李靖父子相残的酷烈方式来帮哪吒斩断尘缘,清虚道德真君也不会在黄飞虎之子黄天化还只是三岁幼童之时就擅自将他拐走而不告知他爹娘一声。 这两位阐教二代弟子都是无父无母的先天生灵,又哪里会对人家幼子失去爹娘疼爱、爹娘儿女被拐的痛苦感同身受呢。 “可东胜神洲上的仙门,因广收四洲各地的弟子,其中弟子不乏出身于凡俗家庭的,是以反倒已对此事有一套成熟可行的管理制度。” “大抵就是每隔一段时间,会给门下弟子放假,允许他们回乡探亲。甚至有些财大气粗的仙门,还会派出门中宝船、仙车等,来统一接送下山的弟子们。” “不过具体的安排,每个门派似乎都不一样,这就得等到东胜神洲后再一一打听了。” 闻言,杨舒立刻停止了啃肉的动作,大力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打听清楚的。 最好是能找个每年都允许自己回乡探亲的门派,若是再能免费把自己送到昆仑山,那可就太好了! 将小姑娘郑重其事的样子看在眼中,嫦娥失笑一声,继续为她分析她的另一层顾虑:“至于你担忧修炼环境太过安逸——” 那可就是有些天真了。 罢了,想来也是自己此前给她介绍时没提起这些,才叫她对仙门有了偏颇的认识。 轻叹一声,嫦娥沉声道:“虽说仙门不会如凡俗老师一般,要弟子们入门时上交束脩。可偌大一个门派每日耗费何止些许灵石?即便单单是要供千万弟子生活修炼,就不可能什么都不叫弟子付出。” “而这些,已足够锻炼你了。” 见杨舒神情紧张起来,一双桃花眸睁大了圆圆地望着自己,她抬抬下巴示意小姑娘继续吃肉后,才往下说:“对于这些仙门而言,招收弟子不仅是为了传承道法,也是为了能够有足够的人手来为自己做事。” “所以等你入门之后,除了一些基础的功法和修炼资源外,我估计,其余的东西,例如法宝、灵丹等等,大抵都是要你完成门派下发的任务后,才能被赐予相应奖励。” “都会有什么任务呢?”听到这里,杨舒随手放下终于被自己咬得只剩骨头的烤鸟串,急切问道。 “这个嘛……” 才要继续说,然而篝火中火光一跃,正映亮了小姑娘焦急之下蹭得满嘴油的脸颊,嫦娥顿了顿,不由失笑。 伸手给杨舒递上一块帕子后,才在她窘迫羞涩的神情中接着介绍:“那可就多了。简单安稳些的,就是代表门派去凡间收取供奉。” “和你家乡不同,蜀地虽也有修道之人,但大多远居避世,素不与凡世相来往,尘世之权终归还是由凡人主导,仙凡之间并没有太多联系。” “而东胜神洲仙门林立,修道者几乎比凡人还要多,也多是出自于凡人家庭。这也就导致了一片土地上有仙凡混居,仙人与凡人之间接触频繁,生活息息相关。” “是以东胜神洲的生灵多由仙门管理,凡人们遇事往往会向仙门求助,凡间的赋税也多作为供奉上交给仙门。” 说到这里,嫦娥心中不由升起几分唏嘘之感。 她之所以对东胜神洲有这么多了解,正是因她前世很是喜爱东胜神洲的这种仙凡相处模式,认为仙凡之间毫无隔阂,大家在同一片土地上共同努力,使得此处欣欣向荣、生机勃勃,可堪是三界之中最为和谐的一处部洲。 可谁知,等到了后来,这种毫无隔阂的情况,反而促进了末法绝境的降临! 因着天庭神仙们纷纷思凡,不惜懈怠神职也要下凡寻找心上人,东胜神洲上很多与天庭神仙有联系的仙人还以为这是什么能提升修为、飞升成神的别样之路。 一心长生的他们自以为窥到了成神捷径,于是借着自己本就在凡间的便利,以及自己不是天庭之神就也不受天条关于“神官不得与凡俗生灵相恋”的限制,也有样学样了起来—— 修仙者们一个接一个地开始下山远行,企图和陌生地界上不知他们仙人身份的凡人,来一场酣畅淋漓的仙凡恋! 可他们虽不像天庭之神一般有运行三界的职责,但身为仙门的长老、弟子,他们在接受凡人供奉的同时,本也都肩负了守护一方平安的责任。 当他们一个个下山远行之后,不知这些变动的凡人们遇到了困难,自然还是会一如往昔地向仙门求助。然而仙门之内人手空缺,长久下去,终究是无法像从前那般干脆利落地为凡人排忧解难。 若只是些帮凡人找猫寻狗的小事也就罢了,但其中不乏有某些地方的百姓正承受着大旱、洪水等灾害,也不乏有人类正被妖孽所残害…… 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凡人满怀希望地等待着仙人降临,可最终等到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渐渐地,随着失望积攒得越来越多,凡人们也就不再信仰总不会出现的仙人了。 若仅仅是如此,也就罢了。 大不了就是仙凡从此分隔,凡人不再将仙人捧上神坛,转而学会自强不息,靠着自己的力量解决危难。 虽然这过程会很艰难,代价会很惨烈,但以凡人不屈不挠的精神,总是能走出一条生路来的。 可仙人们没给凡人们机会。 阖了阖眼,压下眸中不觉升起的怒气,可嫦娥望着眼前张牙舞爪跳动着的火舌,却仿若看到了末法绝境降临前在仙人压迫下,声嘶力竭还求不来一丝怜悯的凡人们—— 先是远行去寻找心上人的修仙者们,不知是哪个大聪明,在目睹有些神仙与凡人相恋又不帮凡人修炼长生,反而等凡人寿尽就重归天庭后,得出了神仙是要以此渡情劫修炼心性的结论。 紧接着,修仙者们就呼啦啦地开始了模仿之旅。 为了锻炼出不留恋凡尘的心性,他们中有同时和诸多凡人纠缠的,有抛妻/夫弃子/女的,有把心上人卖入青楼/南风馆自己在旁偷看她/他接客的,还有干脆在大婚之日杀妻/杀夫的…… 总之这些修仙者的仙凡恋,到了最后,几乎成了对凡人的一场屠杀。 他们美名其曰,此为“无情道”。 当时在广寒宫看到了此情此景的嫦娥:“……” 要不是他们一个个动手动得那么快,前一刻还对心上人笑意盈盈,下一秒就拔剑拔刀,把天上还以为在看美满仙凡恋故事磕CP磕得飞起的她都给晃了…… 她早在他们可怜无辜的心上人出生的时候,就得把这些可怜人教成能反杀十个他们都不在话下的隐藏大佬! 就连嫦娥这个看客,都恨这些修仙者恨得一反低调原则,甚至亲自跑去瑶池向王母谏言绝不可给他们飞升的机会,那更遑论被他们欺凌过的可怜凡人了。 还存活的凡人们,在意识到自己的悲惨遭遇不过是修仙者的一场游戏后,一个个打起精神,哪怕去学歪门邪道,也要亲手生剐了负心人。 能被修仙者看上的凡人自然也不会是池中之物,哪怕不如修仙者们有运道、有天赋,但能活下来的至少都是性情坚毅之辈。 后来,还真就有修炼出高深修为的,练成之后立刻找负心修仙者报复,自此在仙门掀起了一场场腥风血雨。 而除了出门的修仙者被报复外,镇守在仙门内的人,也多半都因自己的贪欲和傲慢遭受了反噬。 在凡人们求助他们却难以得到及时有效的帮助后,失望的凡人们只好自寻解法。凭借着众人的努力,他们终于渐渐钻研出了只靠凡俗手段就能解决问题的方法。 但这却触动了仙门的利益。 作者有话要说: 凡人:明明是仙人在搞事,为什么受苦的总是我们呜呜呜呜 嗯,又是坚持无神论的一天!!! 第240章 就如同嫦娥给杨舒介绍的一般,在此之前,凡人们遇事往往会向仙门求助,凡间的赋税也多会作为供奉上交给仙门。 而当凡人们掌握了自己解决苦难的力量后,再看不做出任何贡献就坐享其成,和从前一样向他们收取赋税的仙门时,不可避免地,千万年里被驯化出的崇敬感激之心,逐渐生出了不甘。 只是仙凡间到底有天堑之别,纵然不甘愿自己的辛苦劳作就那样被仙门攫取了果实,凡人们到底还是不敢就此与仙门翻脸。 他们只是委婉地表示,是否能少上交一些供奉。 从前给仙门上交供奉,待仙人们解决了灾难或妖魔后,他们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劳作,将其中一部分当做酬劳,也是应有之义。 可如今,他们要自己解决苦难,千辛万苦把事情解决后本就疲惫不堪,再耗费时间与精力种出的粮食、挖出的矿物自然会大大减产,养活一家人已是不易,哪还有余量能上贡仙门? 但凡人的恳求,仙门是不可能准允的。 据嫦娥分析,这背后有两重原因—— 一是仙门缺不得凡人们的供奉。 别看东胜神洲上各个门派都自称仙门道统,但比起几乎所有门人皆是得道修士的圣人教派,东胜神洲上每年都会招收新弟子的门派里却是鱼龙混杂,多的是才刚修道几年连辟谷都没修成的凡人弟子。 而因着门人弟子数量众多,这些仙门也不可能如圣人教派一般大手笔地供应所有弟子都饮仙露、食仙米,否则单单是每日的仙食就所费不赀。是以,他们只得退而求其次,先用凡俗粮食把弟子们喂饱了让他们有力气修炼才是。 同样的,在洪荒先天宝物多被圣人教派占据了的情况下,东胜神洲众仙门也难以豪气到给每个弟子配备仙器。因而弟子们修炼招式所用的武器,往往也只是用凡俗矿石打造出的普通灵器或凡物罢了。 这也就是为何,仙门会需要区区凡人们去种田、挖矿,再上贡给它们的缘故了。 当然千万年以来,倒也不是没有仙门试图过让自家仙人来施法种粮、挖矿。 可若是由修为较低的弟子们来负责,那怕是弟子们牺牲了所有修炼时间,乃至都要累死了,也是种不过来、挖不过来的,何况他们本也有更重要的种植仙草、挖掘仙矿的任务所在。 至于请门中法力高深的修士? 呵,但凡有谁敢提出此言,怕都得小心翼翼关紧了门,避免被自家大佬们闯进来揍人! 他们辛辛苦苦修炼到这等境地,可不是要做回种田农夫、挖矿工人的! 他们要的接触自然是饮风餐露感悟天地大道,可不是栉风沐雨真叫自己下田、下矿去! 自然,东胜神洲上并非所有仙门的修士都这般自私自利,连低下身段为自家门派奉献一二都不肯。只是其中那些长久不为凡人排忧解难的仙门里,如此自矜高傲的修仙者比例格外高些罢了。 否则,这些仙门也不至于能眼睁睁放任山下凡人们为灾难、妖魔所困也不出手相助。 总之,在高等修士不愿付出,低等修士有心无力的局面下,凡人们上贡的粮食就成了这些仙门不可或缺的重要物资。 所以凡人们企图减少供奉,便是直接损害了仙门的利益,哪怕是为了不叫门下弟子们饿肚子而后人心涣散,这些仙门也是绝不可能让步准许的! 至于另一个原因,便是仙门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与地位。 即便在东胜神洲上仙凡混居,修仙者和凡人间的界限并不如其它部洲上那般明显,可千万年来二者之间也均保持着上下尊卑的关系,仙门更素来是不容凡人忤逆的庞然大物。 在如此超然地位上,仙门中的修仙者早将下辖土地里的凡人视作了自己的附庸,习惯了他们崇拜敬仰的目光与叩拜,又如何能容忍他们欲减少供奉的企图? 在仙人们看来,这就是明晃晃的挑衅! 是凡人们要挑战他们地位的试探! 于是,许许多多自认为尊严和地位被冒犯了仙人们,理所应当的地,决定不仅不减免凡人们的供奉,还要反其道而行之,加大收取供奉的力度,以此打压凡人们的嚣张气焰。 而这,也就使得仙凡之间的矛盾更加尖锐。 本来,还有许多凡人未因仙人不为自己排忧解难就心生怨怼,甚至还能自我安慰说这可能是仙人们对自己的考验和磨砺。 但当仙门要加重赋税的消息传开了去时,饱受磨难的凡人们已再经不起任何刺激,不甘的心中终于生出了反抗的勇气。 ——毕竟累死也是死,死在仙人剑下也是死,反正结局都是一样,又何必还畏畏缩缩忍受压迫? 就这样,东胜神洲的凡人们第一次举起反旗,拿起凡俗技法炼出的凡铁,以鱼死网破的决心,朝着仙山走去。 仙人们自以为偌大仙门不会轻易被区区凡人打倒,可他们忘了,他们的弟子就出自凡间。 这些还没离开凡俗家庭太久的凡人弟子,尚有对贫苦凡人的同理心,乃至于上山反抗的人中本就有他们的爹娘亲人,他们又怎能对自己的同胞下杀手呢? 最终,高高在上的仙人虽不至于被区区凡人打杀,却也不能再维持仙门富庶安定的旧况,甚至很多弟子都已随自己的父老乡亲下山离开,只留给他们一座空荡荡的仙山。 背水一战的凡人虽不再需要给仙门上供大量供奉,可在自知自己惹怒了仙人的情况下,却也是日日夜夜惴惴不安,再过不上和平安稳的日子…… 嫦娥当初在天上看到这场两败俱伤的闹剧之时,简直是痛彻心扉! 她原以为,东胜神洲乃是三界最繁盛自在的修道之地,可万万没想到,不过是一场天庭众神的仙凡恋浪潮,就能引发凡间如此多的动荡不安,而她看好的东胜神洲竟沦陷得最为严重! 偏偏她当时人轻言微,除了暗中提醒些品性尚佳的仙门中人不可与其他仙门同流合污压迫凡人外,能做的,也只有暗自警醒那些带人上山的凡人首领们,免得他们被仙人暗下毒手报复了都不知道。 再多的,当年的她无能为力去做,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甚至,嫦娥连双方谁对谁错都无法完全想明白—— 身为曾经的凡人,她自然懂得凡人求生之苦,也能明白心力交瘁的凡人们为何宁愿拼死反抗仙人,都不愿意再让自己和自己的子孙世世代代去供奉仙人。 就如同她明白当初玄、火等人族女仙姐妹宁愿以凡人血肉之躯对战妖族,也不愿叫部落成为妖族下属部落,供妖族吃喝驱使一般——不过是宁愿舍己一身,也要叫人族从今往后都能挺胸抬头生存在世间罢了。 可身为如今的仙人,她也得承认,她能够明白仙人们的想法,知晓身为这世间掌握着超凡法力,并且可能在此前千万年中不止一次为洪荒流过血汗的他们,是拥有高傲自矜的实力与资格的。 就如同虽然人族女仙姐妹们已有几千年未曾在世间行走,更不曾再立下什么功勋,但对她们过往心知肚明的嫦娥,还是认为她们值得受所有人族供奉,哪怕三皇五帝到她们面前也都得乖巧叫她们一声“祖宗”! 总而言之,即使东胜神洲仙门与凡人之间的冲突,说来可能不过只以几句“利益纠纷”“阶级矛盾”便可简单概括,但哪怕重生到了现在,嫦娥也还没琢磨出来,到底怎样做,今生才能使他们不要重蹈覆辙,继续和谐安宁地相处下去。 唉,算了。 反正距离那种境地,还有两千年左右,自己慢慢想办法就是了。 眼前,还是要先将杨舒的拜师之事给处理好了。 因早有打算要在事发前处理好东胜神洲两千年后才会爆发的仙凡争端之事,故此嫦娥并不怕杨舒现在去东胜神洲就会被卷入是非之中,便也没有将方才脑海中忽而泛起的种种思绪与她一一道来。 以杨舒此刻还没踏入仙途的情况而言,那些对她都太过缥缈遥远。 前世发生过的那些事,自己就算说了,也不过只能假托猜想推测之名。又何必和她多言,叫她平白多思所想呢? 目光扫过篝火后杨舒稚气未脱的脸庞,嫦娥微微勾唇,不以为意地想——总不可能,她这个一直以来都被爹娘兄长保护在身后的小姑娘,最后竟能有解决此事的方法吧? 为自己不切实际的突发奇想暗笑一声,她不再想那些前世记忆,继续给乖巧听讲的杨舒讲道:“至于你希望多锻炼武艺,也可以报名一些外出的任务。” “素来修炼所需不止有灵气、灵石,还需要一些妖物的皮毛骨血来炼丹、制器。因而,仙门之中也总是会发布相应任务,安排弟子成队或单独去往一些有妖兽的山中历练。你如果想锻炼自己,多接些这种任务也就是了。” 想起了什么,她又笑道:“说来,按一些门派的门规,你若是能带回来超过任务要求的量,或许那些东西就能归你自己所有了。到时你拿出去卖了,没准还能换回更多你自己用得上的东西。” “再不济,在门派里换得相应奖励,也是好的。” “不过,”微微收敛笑意,对着目露期待的杨舒,嫦娥语气无比郑重,“凡事不可逞强,就是为了还在昆仑山等待你回去的父兄,也要量力而行,保重自身!” 今夜一直很是温和的嫦娥姨母骤然郑重起来,本还暗自琢磨着拜师后要多多出任务的杨舒脸色一凛,意识到了她话中的劝诫之意,当即点头应是。 孩子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嫦娥欣慰地点点头,伸手招来一片白云示意杨舒躺上去后,起身道:“那今夜你先想想到底想要拜入什么样的仙门吧。” “明日,咱们就去东胜神洲。” 作者有话要说: 杨舒:选大学——不是!选门派,真的好难啊!!!魔/蝎/小/说/m/o/x/i/e/x/s/.c/o/m 240-254 第241章 翌日,朝阳才跃上山头,一缕莹白月光便悄无声息融入了金黄色霞辉之间。 借着浓郁多彩的云霞掩映,浅淡月色在东胜神洲上空盘旋了片刻后,却是忽而一顿,尔后不敢再在天际徘徊,极速降落在了一处青山绿水里。 心有余悸地站定在一棵碧树下,嫦娥抬眸望向上空,双唇不觉抿起。 前世她虽喜欢看东胜神洲仙凡相处的和谐场景,可多是在广寒宫中遥遥远观,几乎不曾亲自下凡踏入此地。 不料今日到此,仅仅只是在云上逗留片刻,竟就感受到了如此多道威压深重的气息。 哪怕是和她前世守阵时感受到的圣人气息相比,怕也差不了多少。 且这些气息多清正平和,一呼一吸的吞吐间隐含自然道韵,可见此地修士果真不愧是曾在紫霄宫听讲的道门高徒。 而这些气息也与这东胜神洲上的千山万水彼此应和,以一种泾渭分明又井然有序的格局,将部洲上东南西北各方区域皆烙印上了这些道统、仙门的气息。 至少她刚刚在云端匆忙一扫之下,就发觉了整片东胜神洲几乎都已被不同仙门所占据,倘若下辖地界有所动荡,这些仙门应当会第一时间知晓。 甚至若非她此行有意隐匿自身,驱使着月辉特意藏在了日色里,怕是甫一飞上此地天空,就会被这些仙门察觉了行踪,暴露了她要送云华之女入仙门的意图。 轻轻松了一口气后,嫦娥凤眸微凝,环顾着周围这片灵山秀水,心中疑惑却是不减反增——既然这些仙门还坐镇着如此多的得道老祖,那为何前世他们竟会漠视东胜神洲上的仙凡动乱? 而在三界神仙有志一同抵御末法绝境之时,修为高深的他们又去了哪里? 羽睫轻轻扫落,隔开上空投落的日光,为清眸覆上了一层淡淡阴翳。 将此事默默记在了心中,嫦娥不再如来时那般心情轻松。 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杨舒,她挥手取出了一片不带仙灵之气的丝布,沉默着并指在丝布上绘制一番后,才指着丝布上几处圆点道:“这几个门派,是我方才在云上观察时,看到其中弟子们身上孽果较少,修为也不弱的。” “你既已决定要在东胜神洲拜师,它们是最好的选择。” 今早杨舒一起来,就顶着一双重重的黑眼圈来找她,郑重又坚决地表示就按她的建议来,到东胜神洲拜师。 这才有她带着杨舒飞入此地,再为她挑选宗门之事。 不过—— 目光在丝布上的地图间转了一圈儿,嫦娥没有对杨舒说的是,除了以孽果多少、修为高低筛选仙门外,她还暗自将前世曾卷入仙凡之争的几个仙门也给剔除了出去。 无论今生这些仙门是否会重蹈覆辙,就为了以防万一,她也不愿杨舒与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家败类们为伍。 好好一个善良正直的小姑娘,可别被他们教坏了! 杨舒不知嫦娥姨母为自己想了这么多,小心翼翼从对方手中接过丝布后,就认真看了起来。 见其中几处仙门似乎彼此临近,姨母标注的其门中擅长道统却是各有所异,她不由深思起来。 俄顷,才指着其中一处试探着问:“姨母,可否劳烦您将我送去这红秋宗?” “我瞧着这片地界上分布着大大小小数个门派,红秋宗恰在正中。若是我拜师此宗无果,再去其它门派,想来脚程也不远。” 见杨舒果真选定了这红秋宗,嫦娥淡淡一笑,颔首应道:“这又何妨?你既选定了,咱们就动身罢。” 事实上,就算杨舒自己没选,她也是要建议对方考虑这红秋宗的。 只看这红秋宗的“红秋”之名,便知顾名思义,此宗修的乃是道祖曾在紫霄宫中传下的动门之道。 按前世老子圣人曾教过她的,说是此道“有为有作,采阴补阳,攀弓□□,摩脐过气,用方炮制,烧茅打鼎,进红铅,炼秋石”云云。 即便比不上圣人道统,到底也可叫人一窥大道,求取长生延寿之道。 尤其是其中炼丹之法,倘若能炼得九转金丹那等仙物,服下之后,就是如她一般立地成仙也未尝不可。 再加上她方才也看过了,这宗门之中不乏有弟子入山降妖的,想来是为了收集炼丹所需的种种材料。 如此有了降妖任务,应当也能满足杨舒锻炼自身武艺的心愿。 总之,选这红秋宗,嫦娥与杨舒可谓是一拍即合,她当即就带杨舒飞掠到了红秋宗山门不远处的山脚下:“你走到山门前报名便是了,我会在外面接应你,免得你有什么危险。” “如果你顺利拜师,不必管我,我自会离去。如果你要去其它山门试一试,到此处找我便是。” 身为天庭神仙,她自然不可能大喇喇出现在这仙门之外带人拜师。 不然怕是就像当初廉贞星君质疑云华带红燕拜师时所言,会有仙门为了讨好她这天庭上仙而收徒。 若是如此以权谋私,不仅她自己心中过不去,怕还会牵连身为杨舒之母的云华。 当然,要是她都亲自上门了,人家仙门都不愿意收杨舒,那对她的颜面又是一重羞辱了。 偏偏此事不可声张,她就算被羞辱了,也只能忍气吞声自作自受。 是以,无论是为了让仙门公平收徒,还是为了自己的颜面,嫦娥将杨舒放在了红秋宗山门附近后,自己却是隐匿进了不远处的山林中。 忽然就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杨舒:“……” 嫦娥姨母的话还回荡在耳边,人却已没了身影,她独自站在山脚处,胸中不觉怅然又迷茫。 尽管早知姨母不会亲自带自己拜师,但真的没了她的陪伴,自己就这样孤零零地站在这片陌生土地上,还是难免畏缩。 怔然注视着嫦娥消失的方向,少顷,杨舒把那块绘制了东胜神洲各仙门分布的丝布收入怀中,深吸一口气,沉默着走下了山。 走吧,当初明知回山就是死,为了救下那些乌鸦妖,自己不也都敢进山吗? 如今不过就是要独自去拜师,虽人生地不熟,但这门派是嫦娥姨母筛选出的好门派,自己又迟早要习惯在这片陌生土地上单独生存…… 反正都这样了,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拜师再难,难道还能又有被妖怪捉住放在锅里煮难熬? 拜师不成再丢人,难道还能有被天庭审判绑在柱上劈丢人? 回忆起不久前的几番磨难,杨舒深觉恍如隔世之余,胸膛里也随之升起了无穷的勇气。 踏在山间土路上的步伐逐渐从容,空无一物的双手不再紧握,身后又黑又亮的长辫子也甩得越发洒脱。 金灿灿的晨光透过茂盛翠叶的缝隙投落下来,跃进了一双桃花眼中,却没有被温柔深情的底色柔化为盈盈春水,而是在炽热的眸光中化作了如宝石般坚毅的明亮星辰,随着油然而生的兴奋之情不断跃动…… 走的路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就在额间即将泛起一层薄汗之时,杨舒终于走到了红秋宗山门外。 之所以她一个凡人都能精准识别出此处为红秋宗山门,只因这门派不似她曾见过的昆仑山那般为避世而设了凡俗生灵难以察觉的阵法,反倒在山门口大张旗鼓升起了一面金红色的旗帜,随风飘扬的巨大旗面上写有“红秋宗”三字。 同时,就在这几乎要插入云霄的巨型旗杆之下,还有一群人乌泱泱地围在外面。 杨舒走近一瞧,就发觉这群人虽人数众多,男女老少各异,甚至还有些一看模样就不是纯粹人族的存在,可他们一个个却都缄默其口,只乖乖地排成了一条长队。 不太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她看了看面前的一条长龙,思索片刻后,走上前去,凑近没有上去排队的一位灰裙女子,笑盈盈拱手道:“见过姐姐,不知这队是为何而排,还请姐姐指教一二。”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灰裙女子见她脸上笑容真挚、浑身稚气未脱,虽衣衫朴素,却也叫人看着心生欢喜,当下也笑了:“妹妹不必多礼,指教谈不上,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不过就是红秋宗在招新弟子,让有心拜师的都入列报名罢了。” “原是如此,”杨舒故作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而后又不解道,“我看姐姐气质脱俗不似凡人,如何不入列报名,也进入仙门求得长生之道?” 那灰裙女子闻言,瞥了眼长得几乎望不到头的队伍,和天边越发炽烈的太阳,却是洒脱一笑:“拜师也要看缘分,我素来耐不住酷暑,如果要入列,说不得连名都没报上,就要先晒晕过去了,可见我与红秋宗之间缘分没什么缘分。” “这队我就不排了,还是去其它门派看看吧。” 说罢,她向杨舒一摆手,竟是丝毫不留恋地抽身而去了。 杨舒望着灰裙女子大步离开的背影,惊愕之余,心中的紧张情绪倒是顷刻间消解了大半——这当地人能如此洒脱地离开,可见东胜神洲上仙门众多,拜入师门不是个什么错过就再也没机会的珍惜机缘。 不过这灰裙女子怕酷暑,杨舒身为堂堂的蜀地中人,却是早已习惯了炎热气候,站在烈阳下也不觉多难熬。 既已打听好了,她当即就排在了队尾,等着报名拜师。 等到太阳从东面升到头顶之时,她终于排到了门口。 就见那根巨型旗杆下,一红袍青年左手拿着一面小木牌,右手两指竖起,指尖直指空白木牌,正施法在木牌上刻着什么。 待她走近,红袍青年似乎也刻好了,随手就将木牌递给了她:“若要报名拜师,拿着木牌进山等候考验。” “认字的话,自己看木牌,考验规则都在上面。” “不认的话,进山后找和我衣服一样的人请教。” 上来就被丢了个木牌的杨舒勉强跟上红袍青年的话,懵懵懂懂地点头后,就顺着对方所指方向,走进了他身后的山门。 而她一踏入红秋宗山门,就有一股清凉水气扑面而来,轻而易举扑灭了她身上的燥热之气。 便连在山外排队之时被炙烤得有些发烫的肌肤也恍若久旱逢甘霖一般,在舒缓湿润的环境中很快清爽了起来。 讶异之下,她不禁微微睁大了眼。 似是见惯了拜师之人这样惊讶的样子,等候在一旁的红袍女子微微一笑:“让你们在山外排长队,是为了筛选出能够耐得住酷热的弟子,免得今后受不住丹炉炎热。” “但我红秋宗家大业大,还不至于连给道场设个消暑的阵法都做不到。” 听了这话,杨舒才恍然大悟,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不觉通过了第一重考验。 而红袍女子简单解释一句后,又抬手示意杨舒:“第二重考验就在前方高台,你若看得懂木牌上所言,自去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西游记》 祖师道:“教你‘动’字门中之道,如何?” 悟空道:“动门之道,却又怎么?” 祖师道:“此是有为有作,采阴补阳,攀弓□□,摩脐过气,用方炮制,烧茅打鼎,进红铅,炼秋石,并服妇乳之类。” 第242章 杨舒自然是认字的。 云华就算再没打算将儿女们培养成什么声名远扬的才子、才女,到底也不会容忍他们成为文盲。故而杨舒自小,也是和兄长们一并跟随娘亲学过读书写字的。 然而在红袍女子说出她若识字即可自行依照木牌上所写行事之后,她脚步却没移动半分。 只因她一向心细,在天庭时就诧异发觉了自己竟看不大懂南天门、灵霄宝殿等门庭牌匾上的文字,方才在山门外排队时也敏锐察觉到了红秋宗金红旗帜上的三个大字与自己所学并不全然一致…… 故而,从红袍男子手中接过木牌后,她就一边往里走,一边低头极快地浏览了一遍木牌。 不出她所料,这木牌上的字她虽都大致识得,可几乎每个字都与她熟识的样子有所出入,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多眼睛少嘴。 杨舒当然不至于盲目自信到以为自己所识才是正确的,而红秋宗这个偌大仙门,会连个能写出正确文字的人都寻不出。 依她猜想,这或许是地域不同所造成的文字不同。 毕竟就连在南瞻部洲内部,都会出现十里不同音,蜀地与大商两地文字截然不同的情况,那更遑论远隔重洋的东胜神洲与南瞻部洲了。 也是因此,即便自己能够勉强辨认出并且读懂木牌上所写规则,为防解读有误耽搁了拜师的大事,在红袍女子语罢就不再看她之后,她还是客客气气地递上木牌,低头请教道:“实不相瞒,这木牌上所书内容我不太确定,还请姐姐不吝指教,有劳了。” 闻言,红袍女子接过木牌后,却是先打量了她一眼,尔后才勾唇一笑:“指教谈不上,我既站在这里负责指引拜师之人,这就在我职责之内。” “说来我们红秋宗的文字脱胎于洪荒天书之文,几千年来又多次与东胜神洲本地凡俗文字相融合,听你口音并非本地人,认不完全才是应有之义。” “咱们学道的,今后无论是领悟道法,还是辅修炼丹、锻器,要接触的晦涩功法何止千千万?你能坦然求知发问,这就很好。” 似乎不过仅是随口称赞一句,红袍女子说完,就引着杨舒坐到了旁侧长凳上,温声为她一字一句地解释起了木牌上的规则。 不敢错神地听红袍女子讲解完,杨舒感激不已,对其连连拱手谢过一番,才起身告辞。 只是转身背对着红袍女子走了片刻后,她却是长长舒出一口气,神情恍惚难定。 直至被清风那么一吹,背后一冷,蓦然回神的杨舒才发觉自己身上已是冷汗涔涔。被天雷劈出的伤痕,更是被汗水蛰得隐隐刺痛。 不怪她神思不属,实是从排队到认字,她细细想来,竟都算得上是红秋宗的考验——前者测试了拜师之人是否有承受炎热的耐性,后者则测试了拜师之人是否有能坦然承认己身不足并请人解疑的求知之心。 假使她刚刚不懂装懂,仅因羞于请教就径直进考场,那想来便要错过红袍女子的解释,进而误会木牌上的某些规则了。 譬如每项测试前,要求考生根据旗语来行动。偏偏木牌上的规则写的不是“降旗”“升旗”这两个形状迥异的词语,而是“旗上”“旗下”。 木牌上的“上”“下”二字看着很好分辨,但若非红袍女子提示,她根本不会知道——蜀地的这两字,和东胜神洲的竟是截然不同的意思! 在发现这一点后,她登时就心神一震。自此更不敢大意,聚精会神地将红袍女子一字一句皆牢记于心,不懂之处还厚着脸皮谨慎追问了数遍。 直到翻来覆去和红袍女子确认过自己对每一句的规则都不曾有误后,杨舒才暗暗松了一口气,敢于告辞去上考场。 而就在她心有余悸之下抓着木牌反复研究时,她也走到了两位红袍人口中的高台上。 说是高台,其实叫她看来,说为看台倒是更合适。 她不过走上了几层台阶,面前的视野就骤然一阔。 从她所在之处向下延伸了几十层,左右两侧皆是供人休憩的长椅。此时有许多生灵三三两两地坐在长椅上,有看起来衣着举止像人族的,也有明晃晃把羽翼、长尾亮出来的妖族。 他们虽分坐在两侧长椅上,目光却是不约而同地向下望去。 杨舒顺着他们的目光向下看,就见她自己的脚下阶梯尽头处,乃是一片广阔的平台。 说是平台,但结合她刚刚不过才上了几步的台阶,和四面环绕平台的几十层台阶,这倒更像一个山谷底部。只是被人为清扫干净了周遭的花草树木,又用石头一层层垒出了台阶,才成了如今不似在自然之中的模样。 而平台虽广阔,此刻却是站满了生灵、放满了物品,故此她自上而下俯瞰,竟是不觉宽敞反觉人潮熙攘。 不太适应地微微蹙眉,她下意识喃喃自语:“好多人啊。” “这才多少生灵啊,”耳畔传来“噗嗤”一声笑,杨舒茫然转过头去,就见是一个妖族姑娘在笑她。 之所以她一个凡人也能轻易判断这姑娘乃是妖族,只因对方虽然声若银铃般清脆悦耳,脸上却遍布了黄色短毛,背上还有好几个鼓鼓囊囊的大包。 更令她惊骇的是,这看着瘦瘦小小的姑娘,谈笑间,竟然就把一颗长满了尖锐白刺的绿球放到了凸嘴中! 而还不待她加以阻拦,就见这姑娘只是“咔吧咔吧”嚼巴了几下,那刺球就在她口中分崩离析,接着被她仰头咽下去了! 这牙口,怎么可能是人啊?! 目睹完了黄毛姑娘进食的过程,杨舒并不理解,且大为震惊。 或许是被她的震惊取悦到了,黄毛姑娘黄色短毛下的脸庞露出几分红晕,大眼睛闪了两下,厚实的大掌拍拍身旁位置,邀请她坐下:“你是外地的人族吧?第一次来红秋宗是不是?” 听出了黄毛姑娘似乎并无恶意,杨舒迟疑一秒后,含笑坐到了对方身边:“是,我姓杨,第一次来红秋宗拜师。不知该如何称呼姑娘?” 听这妖族姑娘的口吻,她要不就是当地妖族,要不就是红秋宗里的妖族弟子。总之比起自己这个来自南瞻部洲的外乡人,对方绝对是不折不扣的土著。 自己和她攀谈一番,或许能打听到更多利于拜师的消息。左右看底下正进行着考试,自己此时下去定然也是要先在外等待的,倒不如先和她聊聊。 那姑娘也很爽利,立即答道:“我姓骆,骆驼的骆。方才不是在笑你,只是我们一族打响鼻看起来就像在笑话别人,你可别误会。” 说罢,骆姑娘又掏出一颗绿球,不舍地抿抿唇后,半点不怕刺扎手得将其盛在手心,递向杨舒:“呐,给你一个翅翅球,是我们族地的特产,可好吃了,嘎嘣脆!” 瞧瞧骆姑娘笑意纯挚的双眸,再看看她掌心一根刺就能把自己喉咙捅穿的小绿球,杨舒不由一窒。 扯出一抹笑,她恭恭敬敬地将骆姑娘的手推了回去:“不,不必了。我牙口不好,应该是吃不下。你的心意我心领了,放心吧,不会误会你的。” “对了,你方才说现在的生灵不太多,难道还有更多的时候?” 似乎是因没赔出去自己心爱的翅翅球,骆姑娘脸上笑意更甚,再看杨舒也是格外顺眼,当即就兴高采烈地给她讲解了起来:“是啊,这会儿是红秋宗收徒淡季,只有零零散散的生灵来此拜师。” “要是到了冬日,那些怕热的外乡生灵都赶来了——唉,别说底下的考场是一波儿考生接着一波儿考生,就咱们现在坐这地儿,那都是妖山妖海一眼望不到头的!” 说着,她脸上笑容又添几分得意:“也就是我们骆驼不怕热,就算一会儿考试时红秋宗把所有地火都引上来让考生炼丹,我也都不会被吓退,才敢趁着这时候来拜师……” 就在骆姑娘滔滔不绝说着往年红秋宗收徒盛况之时,杨舒手中木牌倏然一亮,却是提醒她该进考场了。 尽管有些遗憾不能听骆姑娘说完,但她还是以大事为重,与意犹未尽的骆姑娘告辞一声后,就沿着台阶而下,疾步向尽头的平地赶去。 在她身影才进入考场之时,坐在骆姑娘另一侧的方脸姑娘就眯起一双狭长细眼,抖着小小的尖耳朵笑问道:“师姐,如何?” 掂掂手中的翅翅球,骆姑娘起身,脱掉身上黄衣,露出下面的红袍后,慢悠悠回答:“还可以,没因为我一句笑就恼羞成怒,也没因为我这本地生灵的夸夸其谈而心生不耐乃至怨怼。” “这样的心性,倒是不容易炸炉子。” 随手将翅翅球丢向身旁的藏狐族师妹,她敞开双臂,翘着二郎腿,大喇喇歪躺长椅上:“后面儿的考生应该都是从南门进了,胡师妹,咱们今日任务是干完了。” “哼,也不知道是哪个家伙想的,就因为咱们几族看着脾气不好,就老给咱们安排这动辄得罪人的活儿。” 说起此事,藏狐族的胡师妹也是满肚子辛酸泪:“可不是,就上回,我就对着一人笑了一下,那人就嚷嚷起了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要不是有同门们拦着,我差点儿被他拿法宝揍成死狐狸!” “就这样,他还倒打一耙,说是我先挑衅的他!” “嗨,别气了别气了,你看这后来不也没收他入门嘛,”揉揉自家师妹的方脑壳,骆师姐安慰道,“行了,歇歇,歇歇,瞧瞧今儿个咱红秋宗能捞着几个好苗子。” 藏狐族胡师妹接住翅翅球,顺着她的目光向下看去,就见那浑然不知自己又通过了一层测试的人族姑娘,已经进入了正式考场。 作者有话要说: 杨舒:你们红秋宗,真是一层套路接着一层套路啊! 第243章 走进考场后,杨舒就在又一位红秋宗红袍弟子的统筹下,与其他上百号考生排成长队,井然有序地进入了位于最低处的平台上。 方才将平台站得满满当当的前一批考生已尽数退去,她放眼望去,就见面前有上百张桌子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台上。被法术清理过的桌面上几乎都是空无一物,唯有每个右前方的桌角,插有一支微型的红秋宗旗帜。 ——这应当就是木牌上所说的,会对考生发号施令的旗子了。 目光从平台上掠过,她若有所思地想。 边想边继续观察考场时,杨舒也已听从红袍弟子的指令,站定到了一张大木桌前。 不料,她身子才站稳,身外就有一道银光乍然流过。 紧接着,她连同面前木桌就都被包裹在了一圈银色水波之中。 幸好,那水波没有进一步缩紧将她手脚束缚住,似乎也没有要攻击她的意思。 它只是牢牢圈住了她,保持着比她额头还高的高度,以一层浓郁的银色拦住了她四面视野,用潺潺流动的声音阻隔了外界声音。 眼见水波的流势逐渐稳定住了,方才差点被吓得惊呼出声的杨舒悄悄松了一口气,扶住身后的椅子缓缓坐了下去。 不过即使被吓了一跳,她脸上却没有多少诧异之色。 尽管红秋宗的这银色水波她未曾见过,但相似的神仙手段她也是领教过的。 在她幼年时,若是跟着二哥调皮捣蛋,娘亲就会在施法让二哥围着家里庭院跑圈后,再施法将她困在一圈白云里,罚她一个人孤零零在无声无色的云里头反思。 想到那些一家人嬉嬉闹闹的旧日时光,杨舒眸中不由流露出一丝怀念之色。 可仅仅才过了一瞬,她就很快清醒起来,垂眸收敛起所有情绪,目光平静地看向了桌面。 也就在这时,桌角处的金红色小旗骤然一升,她面前就浮现出了不多不少整三十个花草的图样。 那些图样悬浮在银色水波之上,纤毫毕现,色彩鲜艳,甚至还有隐约的各类气味逸出在这小空间里,着实是栩栩如生。 若非木牌上早写了它们只是图样,兼之她试探性地一伸手后也果真什么都没摸到,她怕是还真以为自己面前是货真价实的花草本草了。 而随手一试探完,杨舒也不再耽搁,双眼紧盯起花草图样及其下的文字简介,口中也开始不自觉地将自己观察花草时发现的种种特征喃喃自语了出来。 依木牌所言,她要经历的第一关,乃是考验她的记忆力。 在有限时间内,她需要牢记住所有花草的形貌、名称以及药性,接着在图文说明被撤下后,在相同时间内回答关于它们的问题。 但对她而言,最值得紧张的还不是要记住这三十种花草,而是木牌上对时间限制的一切都语焉不详,此处也没有任何能够计时之物。 所以哪怕她人已经开始了测试,却也难以把握自己还能拥有多少时间,更难对自己的每个步骤做出精准安排。 一时间,望着眼前陌生又复杂的花草,念着难以捉摸的剩余时间,杨舒双唇紧抿,额间不觉生出了一层薄汗。 没办法,为今之计,唯有能记多少记多少了! 贝齿狠狠咬住下唇,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她骤然掀开自己左袖袒露出小臂,竟是以右手指甲为刀,在左臂上留下了一道道或轻或浅的划痕。 ——不止是要留下笔记,也是因着被困妖寨的那段日子,让她发现自己在痛苦中似乎记忆力格外好些。 视线紧盯图样,手下挥舞不停,她唇角微勾。 素来恬静婉约的面容上,竟出现了叫人见之心惊的狠厉神色。 考场外看台上,红秋宗胡师妹目光正巧掠过她所在银圈中,一见她这宁愿自残也要多记花草的行为,登时双眼瞪圆,惊愕地坐直了身体:“嗷!现在拜师都这么拼了吗?!” 骆师姐被她叫声吸引过去,瞧了也双眉蹙起:“这样执着……” “执着不好吗?”胡师妹不太懂骆师姐为何这等反应,她自己虽很惊愕,但对这样能狠下心的人却也不由感到敬佩,“以她这般毅力,若是学习炼丹术,说不得咱们宗门又能出个宁愿炸炉千万次,也要将新丹方钻研出来的大佬呢。” “这岂不是一桩好事?” “有毅力自然是桩好事,”骆师姐点点头,却叹道,“可就怕她连自己都能舍得,来日为了炼丹,也会不惜牺牲其他生灵。从前又不是没出过这档子事……” 微不可闻地低语了一句后,她摇了摇头,又莞尔一笑,示意师妹接着看:“罢了,不过才是第一关,接着看吧。” “还有许多关呢,总能测出来她适不适合咱们红秋宗。” 台上红秋宗师姐妹的议论传不进下方考场之中,周围无声无色的杨舒不被打扰,终于在桌角小旗骤然降下之时,堪堪将面前三十种花草都勉强记住了。 待花草图文从银色水波上退去,就见水波微动,一道声音忽而从水波后传来:“功效为‘清热止咳,凉血解毒,消肿止痛’的是什么?” “翅翅球!” 杨舒不假思索地答道。 水波又动,银幕上出现了一根淡黄褐色长枝,其上缀有数朵黄色小花,花瓣呈纤长椭圆形,顶端尖锐,底部花萼为绿色。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说出此药材的名称、功效。” 杨舒再次快速答出:“连翘,可消肿散结、清热解毒……” 就这样,时间在一问一答中不知不觉过去,这小小空间内的气氛亦是越发焦灼。 杨舒为了能够过关,几乎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一道题也不敢错。 而那道声音为了能难住她,也可谓是千方百计,不仅会反复以单一图样或文字描述来让她说出其余对应特征,甚至还会将许多图样混合在一起,再让她在限定时间内立即说出其中几个的对应描述…… 等她好不容易将所有题目全都答完,水波上浮起一个代表过关的“上”字后,她整个人顿时就喘着粗气瘫软下去,像是泡过了一遍水,大汗淋漓地躺倒在了椅子上。 可时间不等人,她才稍微喘得不那么剧烈,下一关就随着金红色小旗再次上升而开始。 第二关,木牌之上没有明说到底是要考验她哪方面的能力,只说她需要根据病人的身体状况,为对方寻找出最适合的一副药材。 依杨舒短时间内的仓促推断,这关难在两处,一是如何探查出病人的所有病情,二是如何为人家诊脉开方。 前者还好说,即便她不通医理,好歹还能尝试着与人沟通,可后者…… ——她是真的没底啊! 别说她从小不曾修习过什么医理知识,就连身为病人久病成医的生活经历,她也是完全不曾有过啊! 从小到大,拥有半神之体的她就身体健康。若非她是个女娃,怕是还会和大哥、二哥那样的男娃子一样,长得又高又健硕呢! 至于她家中唯一会生病的人——也就是她爹,一旦病倒了,也向来是由她娘施展法术,轻轻松松地把人瞬间医治好。她这个女儿,是从不曾有过侍疾的机会的。 可以说,她从小到大,那是连药房都没进去过。 第一次用药,也就是遭天庭雷劈后,被六表姐和七表姐偷偷塞入手中的那些了…… 自知脑子里没有半点儿医理,杨舒心中不由沉重起来,双唇再次紧抿,神情严峻地抬眸看向正幻化出病人的银色水波。 ——为今之计,只能碰碰运气了!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面对着出现在水幕上的白发老妪,她脸上荡漾开亲切的微笑,柔声问道:“婆婆,我可以这么称呼您吗?您有哪里不舒服,都可以和我说的~” 她自以为自己的言语毫无问题,谁知话音落下半晌,对面的白发老妪竟仍是神色迷茫地看着侧面,似乎完全没听到她的声音。 杨舒:“……” 深吸一口气,她笔走龙蛇在突然出现的竹简上刻下个“耳”字后,提高了音量,继续尝试:“婆婆?您听得到我说的话吗婆婆?” 询问间,她还同时抬手示意。甚至直接站起来,跑到侧面又蹦又跳。 这样一番折腾下来,白发老妪才可算是注意到了她,以她勉强能听懂的口音磕磕绊绊说道:“诶,诶,俺听得懂嘞。姑娘,姑娘你别跳啦,老婆子心受不得惊,你这么跳我害怕得嘞!” 闻言,杨舒双眼一亮,一面在手中竹简刻下“心”字,一面继续扯着嗓子询问。 也是因方才她起身这么一跳,她才惊喜发现自己的活动区域不再仅限于银色水波前。尽管她手碰上水波后还是无法直接触摸到白发老妪的身体,但好歹能围绕着对方来回查看对方的气色了。 就这样,又是观察气色,又是询问病痛,在小旗降下时,她总算基本掌握了白发老妪的病情。 再加上此前背过的三十种花草的功效,她虽不通医理,却也起码知道,哪些药材能尝试着拿,那些却是碰也不可碰的了。 如此,当银色水波上的画面从病人转为花草图样后,斟酌了片刻,杨舒试探着选择了其中九味。 只是这次,她的成绩就没那么好了。一个仅代表勉强过关的“下”字,不讲情面地浮现在了水波上。 看着面前还算及格的成绩,心里全然没底的杨舒倒是微微松了口气。 稍稍休整一番话,随着小旗第三次升起,她终于迎来了最后一关! 作者有话要说: 杨舒:考试好难啊呜呜呜呜! 第244章 第三关,如木牌上所言,是要仿照红秋宗给予的演示,亲手炼一颗丹。 当桌角上的金红色小旗再次升起之后,杨舒就见面前的银色水幕上涟漪再起,一尊青铜鼎出现在了水幕之上。 尔后,随着熟悉的讲解声,十数种药材逐个浮现于青铜鼎上方,被以精准的分量、顺序和时差逐一放入了鼎中。 也是当药材出现了大半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竟与自己在前一关中选择的药材重合了十之六七。而那比自己多出的十之三四,或许就是自己仅得了个勉强过关的下等评价的缘由。 意识到这点后,她更不敢放松大意,双眼一错不错地紧盯银幕去记动作,心中亦默默计算着每一步骤之间所差的时间…… 就这样,在第三遍也就是木牌提示过的最后一遍演示后,杨舒终于基本记下了炼这一炉丹的方法。 就在她垂眸暗自在心里复习之时,金红色小旗已缓缓降下。 银幕上水波微动,炼丹的演示画面随着阵阵涟漪无声淡去。 她见了不由心中一紧——不让她在银色水幕上炼丹,难道竟是要…… 这……木牌上可没说过啊! 但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心里暗自打鼓的杨舒只见青光一闪,她面前的桌上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尊青铜鼎和一旁的数盘药材。 这意思,已不必多言了,分明就是让她实打实地亲手炼丹! 杨舒:“……” 难怪啊,她还说怎么每次演示不仅会展示加药的步骤,竟还有点火这一步呢! 被这木牌上没有提及的一步打了个猝不及防,可青铜鼎与药材都摆在这里了,她也唯有勉力一试了。 如此想着,杨舒起身走过去弯下腰,就打算按着演示抽开地面上的隔火盖,放出此下地火。 据方才演示中的旁白所言,这地火乃是闻名东胜神洲的一种先天灵火,出自此地万年前自然形成的一座火山,整个红秋宗也是围绕着这座火山而建。 边在心里暗自感慨着这门派真是财大气粗,竟舍得用先天灵火来给考试,她边伸手猛地一使劲,将青铜鼎下那不知是什么材质的隔火盖抽了出来。 “呼——” “啊!” “咚——” 不料,就在火焰从地下涌出的一瞬,她的手竟不受控制地猛然一抖,将隔火盖给扔了回去! 隔火盖骤然间被大力甩飞回去,才冒了个头的火焰瞬间熄灭,“咚”得一声后,盖边只余下一抹烟灰,在地面上飘出一道歪歪扭扭的青黑色烟丝。 而杨舒本人,则是已瘫倒在了椅子上,望着地上那一点余烬,露出了骇然不已的神情。 其实,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只是要放个火而已。 可就在微弱火光亮起,火舌从地上猛然窜出时,她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 那一刹那,她恍若又回到了自己被妖怪们丢进盛有浓绿色药汤的锅中,眼睁睁看着他们要点火煮自己的场景。 最初出现在下面柴火上的,只是不起眼的火星子,可很快,那妖冶的火焰就吞噬了所有的柴火,沿着大锅底部一路向上,肆无忌惮地充斥了她的视线。 漫天火光中,她感受着身外越发滚烫的药汤,听着气泡从下面“咕噜噜”滚上又于水面上悄然破碎的声音,心里的绝望越来越浓重。 当时,她还以为,自己就要死在妖寨,成为灰豹妖它们的口中餐了…… 颤抖着摸上椅子扶手,指尖紧扣在扶手上,杨舒手背青筋毕现,眸中暗色沉沉。 被芜仙子从妖寨救出来后,她跟着家人前往天庭受审受刑,这一路来跌宕起伏,她竟没发现,自己被妖怪们那么一煮,如今竟会变得这般怕烫! 分明、分明昨夜嫦娥姨母升起篝火时,和刚刚银色水幕上出现放火场景时,她都只是心里微微一紧,身体却仍处于可自控的状态。 偏偏、偏偏她自己一实打实接近了火焰,感受到了那隐藏危险的滚烫之时,竟就再也难以自抑,下意识地就扔掉隔火盖想要逃离此处! 心好似被一只大掌揉碎了般剧痛,杨舒按住自己因剧烈呼吸而起伏不定的胸口,盯着地上那星星点点的青黑色余烬,一时无言。 如此惧怕火焰的她,当真能强忍住恐惧,给青铜鼎放出火,继续下一步吗? 而即便自己能勉强放出火,当见到青铜鼎内药汤滚滚犹如自己被煮之时的场景后,自己又还能再次保持理智吗? 太多太多的疑问,从心底里争先恐后冒出来,在她脑中横冲直撞,撞得她头昏脑涨不知所措。 “她这是怎么了?” 考场外的看台上,红秋宗胡师妹再次坐直身体,透过只能隔绝考生视线的银色水波,瞧着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只知道盯着地面的杨舒,发出了不解的疑问。 在她身旁,正懒懒咀嚼着翅翅球的骆师姐闻言,歪头斜了场下一眼,“咔吧咔吧”把翅翅球咽下去后,才淡淡道:“看来是怕火。” “怕火?!”胡师妹不可置信,“怕火?那她还敢来咱们宗拜师?” 她们红秋宗可是周围远近闻名的炼丹门派,而炼丹又是修仙界生灵皆知的必要整日与火为伍的道法。 为了方便弟子们修炼,整个宗门都是建立在了火山之上,此刻门中所有人脚底下就是滚滚涌动的火浆…… ——这人族小姑娘要是怕火,是怎么敢来红秋宗的啊?! 自己在外面见过的怕火之妖,像什么鱼妖啊蚌精的,可是连红秋宗百里之内都不敢踏足的! 比起胡师妹的大惊小怪,骆师姐则淡定了许多:“你看她那脸色,比你还要震惊。或许,她也是才发现自己怕火呢。” “咱们是从小生活在这附近,几乎日日都要见火,才早知道自己怕不怕火。可这小姑娘一瞧就是外乡人,没准儿她从小生活在海边,根本就没见过火呢?” 被她这么一解释,胡师妹才算是理解了几分——她自己也是在某次出宗门任务,去到海边狩猎水族作为炼丹材料时,才不可置信地发现自己竟然怕水! 低头瞧瞧下面还一脸惊讶的人族小姑娘,她狭长的狐狸眼中流露出了同情:“那她今天算是耽误了,白白跑了这么一趟。” 她们红秋宗每个弟子都要修习炼丹,所以弟子们不仅不能怕火,还得能有胆气耍弄火焰,让火焰能随他们心意变大变小、变换出各种形态…… 也是因此,在收徒之时,门派长老们也会更青睐于擅于御火的种族,例如骆师姐所在的骆驼一族,以及早已在刀耕火种中锻炼出了运用火的能力的人族。 而这人族小姑娘短时间内怕是难以克制心中恐惧,单单这一条,就足够她被筛选出今日收徒名列了的。 见状,胡师妹方方的狐狸脸上竟莫名显出几分遗憾。 也是奇怪,分明她和这人族小姑娘不过才只是一面之缘,她还是光在一旁看着骆师姐考验对方,细细一想两人根本连句话都没说上。 但莫名的,她就是对她情不自禁地心生好感,不仅会期待着她能顺利通过考验,在意识到彼此不能成为同门师姐妹之后,竟还很是失落。 这可真是稀奇,像她们藏狐这种警惕性极高的妖族,可很少会对第一次见面的生灵有这般好感的! 骆师姐心中也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儿,掂了下手中翅翅球,她没了吃零嘴的兴致,只恹恹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也强求不来。” “这几关下来,你看她既没医理底子,又还怕火,可见与咱们红秋宗的缘分着实浅薄,也不知为何会来咱们这里拜师。” “要我说啊,还不如去别的门派试试。她既然怕火的话,说不得就喜水呢?” 可惜,要叫这位红秋宗骆师姐失望了。 杨舒怔怔坐在椅子上,目光紧盯着隔火盖,半晌后,她缓缓起身,一步又一步,靠近了隔火盖。 还有时间,她不能就此放弃,总要再试一试,才能甘心。 说不定熬一会儿,就能熬过去呢? 怀揣着微弱的希望,她拿起地上一根材质坚硬又很长的药材,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轻轻将隔火盖挑开了去。 “呼——” 被盖住的火焰再次涌出,活跃的火焰缠绕上青铜鼎四脚,不多时,就将其中的半鼎清水煮沸了。 杨舒、杨舒踉跄坐回椅子上,捂住胸口,心如死灰地阖上了双眼。 ——看来,她是真的不适合红秋宗。 如果是单单的怕火,或许她还能强行克制。从离得远一些,再慢慢拉进距离,日积月累之下,她总有能克服的一天。 可再加上炼丹…… 青铜鼎里汤水滚滚的样子浮现在眼前,清澈水波透出鼎壁碧绿的颜色,她刚刚只不过朝着仅到她腰间的青铜鼎内低头一看,就觉绿波翻涌之态,几乎要和当日锅里“咕咕”冒泡险些将她煮熟的药汤完美重合! 心尖儿一发颤,她登时就连退数步,退回了椅子上。 阖上双眼,杨舒唇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 ——怕火又怕水,以她此刻的境况,哪个仙门能看得上她? 原本她还打算若是在红秋宗拜师不成,就去离此地最近的另一个门派试试。 按嫦娥姨母在地图上标注的,和需要弟子擅长御火的红秋宗截然相反,那门派建于绿洲边,需要弟子擅长御水。 她本想着自己出身灌江口,幼时没少被兄长们带到河边,也是跟随其他家的姐姐们学过泅水的,或许参试时倒更有优势呢。 谁能想到,被那火光勾起心中恐惧后,她此刻再看水,竟也不禁心生胆怯之意了。 虚握两下自己发软的手掌,杨舒苦笑一声,勉强支起身子,听从红袍弟子的统筹,离开了正要迎接新一批考生的考场。 就在刚刚她手脚发软瘫坐椅上之时,从桌角转移到青铜鼎上的金红色旗帜已严格遵守规则降了下去,昭示着考试结束。 与此同时,象征没过关的“缘分已尽,还请道友另寻仙门”一行大字,也以格外刺眼的红色,大喇喇出现在了银色水幕之上。 连等她缓一缓再试一次的机会,都没有。 她再留在这里,不过是平白得罪给人家仙门弟子添麻烦罢了。 怔忪站在出口处的台阶上,杨舒视线飘过低处已又上了一批考生的考场,神情悲苦又茫然。 怕火又怕水,有哪个门派肯要这样的弟子? 就是嫦娥姨母,恐怕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愿意等她先克制了心中恐惧,再带她去找仙门吧…… 缓缓垂眸,她喃喃低语:“我还能去何处拜师呢?” “要不,你去抚灵谷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杨舒:呜呜呜,写这么现实干什么?第一志愿上不了真的好难受呜呜呜!就不能给我写个逆风翻盘惊艳全场的爽文情节吗?!!! 第245章 “要不,你去抚灵谷试试?”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杨舒的思绪。 她怔怔转头,就见自己入考场前聊过几句的妖族骆姑娘正笑吟吟站在身后。 只是比起两人闲聊时对方那银铃般的清脆笑声,此刻骆姑娘虽嗓音未变,但整句话的语气乃至整个人的气质都莫名沉静下来。 那张已经收敛起原形棕黄色毛发的女子脸上,甚至带着几分诡异的包容与欣赏。 就好像,这骆姑娘与她不是年岁相近的同龄人,而是比她大了许多的前辈一般。 再者—— 对眼前人的身份似懂非懂,什么话本中的“大佬为寻找有缘人做弟子于是微服私访”的猜测都从脑子里冒出来后,杨舒羽睫轻颤,轻声:“骆——姑娘?” 倘若对方真是个修仙界的大佬,那或许都已是几千几万岁的高龄了。自己这个才不到二十岁的人族,莫不是叫她一声“祖宗”才更合适? 可瞧着对面骆姑娘那不显丝毫苍老的光洁脸颊,和那不夹杂一丝白发的满头黄毛,这“祖宗”二字到了嘴边,他却是怎么都喊不出口。 而骆师姐听出了面前人族小姑娘的迟疑,又顺着对方更迟疑的目光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红秋宗弟子红袍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似乎掉马了。 轻笑一声,她摆摆手:“叫我骆温就好,‘温热’的‘温’。我只是受宗门之命,来当个测试尔等心性的助考官罢了。” “当然,要是你日后拜入了其它仙门,咱们东胜神洲的正道门派同气连枝,你叫我一声‘师姐’,也是使得的。” “是,骆温姑娘。我名杨舒,‘舒适’的‘舒’,”消化着竟连骆温的出现都是一场考验的消息,杨舒心中一惊,更觉这东胜神洲上的仙门果真深不可测,测试考生的手段简直是层出不穷。 “哦,对了,”想起对方刚刚的话,她面露不解,从袖中掏出嫦娥姨母留下的丝布,展开指着其上地图里的一处,诚心请教,“你说的可是这个抚灵谷?” 比起自己看中的红秋宗和另一个建立在绿洲之上的门派清瑶湖,骆温建议她去的这抚灵谷离此处倒是稍远了些。按她原本的计划,起码是要试过最近的两个仙门,才可能再考虑请姨母带她去抚灵谷等较远的地方试一试。 因此,与姨母分开前,她便没有请教过关于这抚灵谷的消息。此时听骆温一说,除了勉强记得此派位置外,旁的却是一无所知,更无从猜测自己被推荐去此的缘由。 而骆温站在上处台阶上,先是眼瞧着这人族小姑娘从怀中掏出了张破破烂烂不带一点儿仙灵之气的布,又见那布上只歪歪扭扭画了极其粗略的仙门分布,心中更确信对方就是个毫无修仙界背景的凡俗之人了。 再对上小姑娘那一眨不眨的大眼睛,注视着她稚气未脱的脸庞,骆温不由心中一软,牵着小姑娘坐到一旁长椅上,语气更为温和:“我刚刚在上面看,你似乎是怕火、怕水。既如此,这附近的几个仙门,大抵都不适合你了。” 说着,她手指接连划过丝布上数个圆点:“我们红秋宗擅炼丹,故而要求弟子得会御火。阳燧门擅制器,恒辉派观天地之光……弟子们也都少不了与火接触,这些就都不适合你了。” “而碧烟池弟子为修习驭云之术总要在湖上试飞,清瑶湖弟子主修的就是御水之法……这几派都离不开水,你也去不了。” 杨舒在一边听着,只见随着骆温手指划过,大半仙门都被剔除了出去,由是茫然之中不禁更添消沉。 就在这时,她肩上一沉,却是一直跟在骆温身旁的另一位红秋宗女弟子凑过来拍了她肩头一下:“莫要气馁嘛,东胜神洲这么多仙门呢,总能找到一个适合你的。” “骆师姐说的抚灵谷,就很合适啊。” 见她面露不解,那女弟子反应过来,方方的脸上细眼弯起,笑眯眯对她抱拳拱手:“我叫胡圆,‘天圆地方’的‘圆’,也是红秋宗今日负责测验考生的弟子。” 这胡圆正是方才为杨舒担忧不已的藏狐族胡师妹,简单一句介绍了自己后,她也坐下来为杨舒解释道:“抚灵谷,顾名思义,弟子们修习的是安抚世间生灵,即御兽之道。” “修习此道并不必要接触水火,只要你自己不选水里头的生灵,没准儿入门几十年都不会接触水火呢。” “尤其是洪荒许多生灵天性就怕火,在抚灵谷,‘无事不得生火’可是被明明白白写进了门规里的。你要是进了抚灵谷,那是全然不必担心有谁要捉弄你,会故意在你身旁点火吓你的。” 这忽然冒出来的胡圆虽表情莫名其妙看起来给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奸诈感,可语气温和,话也在实打实地为自己考虑,杨舒听了,不觉心中感激,当即学着她的样子,拱手谢道:“多谢胡姑娘指点!” 胡圆忙扶起她的手,笑道:“嗨,这没什么!” “还是师姐慧眼识珠,看出来的你很有潜力修习御兽之道呢!” 闻言,杨舒又是一愣。 经历了在红秋宗这一轮考验,又被骆温接二连三划掉了自己心仪的拜师仙门后,她几近信心全无,已不指望自己有何潜力能被仙门青睐了,只盼望自己惧火、惧水之事不会成为自己的拖累才好。 这倒也不是她心志不坚,只受一次打击就将自己放在了无比卑微的位置。实在是她如今境况窘迫,很难寻到转圜之处。 ——就如同方才在第三关考验中,她其实也并未打算就此放弃的。 她既敢于离开父兄、离开从小生活的南瞻部洲,独自背井离乡在人生地不熟的东胜神洲修道,自然是早做好了百折不挠的准备。 再多的挫折,再措手不及的打击,她都下定了决心,迟早能将它们克服。 可谁知,刚刚她才在脑海里开始尝试给自己打气,企图让自己继鼓起勇气放出地火后能再试着走到青铜鼎旁直面其中滚烫药汤,考试就到时间了! 那金红色小旗降得毫不犹豫,继昭示开始炼丹时的降至青铜鼎上后,又再次下降。 她只是一晃神,它就从鼎上一下子钻进了地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等她缓过神来,面前的青铜鼎、药材就也都消失不见,只剩一行宣布她没通过考试的红色大字了。 这番变故,着实出乎了杨舒的意料,也叫她不由忐忑起来——她是有坚持不懈解决一切艰难险阻的决心,可人家仙门,有等她解决完的耐心吗? 就如同红秋宗不会等她克服恐惧炼完丹药,恐怕其它的仙门,也不会愿意接受她这个怕水、怕火之人,容她一边修道一边慢慢调整。 而如果她想先克服完自身恐惧再去求道,那前些日子才在灵霄宝殿接下了玉帝舅舅新赐神职的嫦娥姨母,怕是也不可耽搁职责在此与她蹉跎。 即便姨母不介意,但自己如果得花个好几年才能克服恐惧…… ——拜入师门后,自己又还剩多少寿命能够修炼? 身为凡人的爹爹和大哥,又等得起自己吗? 怀着难以顺利返乡尽孝的担忧,不可避免地,杨舒甚至产生过无论什么仙门,只要是正道、愿意收自己,就都就此拜师的想法。 爹娘已无法将她捧在手心当掌上明珠,既如此,她又何必再心高气傲挑三拣四? 索性自己跳到地上,先占个位子,也别管脚下是玉石还是草木了。 就是在如此无可奈何的悲苦情绪中,她乍一听胡圆说自己有御兽的潜力,第一反应竟不是得偿所愿的欣喜若狂,而是不敢置信的怔忪失语。 只是杨舒到底灵秀聪慧,不过愣了一瞬,就立刻反应过来,欢喜地请教:“胡姑娘,还请赐教,这是从何说起啊?” 她进入红秋宗山门之后也没接触过什么小动物,她们如何就觉得她会擅长御兽了呢? 难道是像话本子里说的一样,她体内有什么东西?还是红秋宗有什么法宝,能一眼看出人的修道潜力来? 又是激动又是好奇,桃花眼顿时睁大,求知若渴地望着胡圆。 纵然从小到大见惯了大眼睛的生灵,例如自家骆师姐的骆驼眼就又大又圆又清澈,可被这人族小姑娘满眼感激与崇拜地一看,胡圆还是不禁觉得眼前一亮,心中更添欢喜。 轻咳一声,她笑眯眯揽住小姑娘的肩:“我不知你以前有没有与妖族或是已开智的灵兽接触过,但你这个人,就是让其它生灵一看就觉得很有亲切感,不自觉就想和你亲近。” 侧头瞟了眼坐在另一侧的自家师姐,她继续说:“你应当看出来了,我和骆师姐都非人族。就以我们两个来说,近来负责门派招生,见惯了各种各样的生灵。在这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本不应闲到能对哪个生灵另眼相看的。” “唔——就连前些日子新拜入三长老门下的那个弟子,一瞧就有成为炼丹大师的潜力,我们见了她,也不像看见你这样欢喜。” “所以你想想啊,”揽着人族小姑娘的手微微使力,胡圆近乎将人拥入自己怀抱后,以浑似诱惑的声音低语,“连我们这些修炼小有所成的妖族修士,都情不自禁地对你心怀善意。” “那抚灵谷那些才只开了灵智的灵兽,能不对你服服帖帖,任你驱使?” 一听这话,杨舒登时双眼一亮。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杨舒对生灵有亲和力即她有御兽潜力了!从五十几章云华烧香带杨家人见玉帝、王母时就开始铺垫了,还有杨家俩兄妹被灰豹妖捉住后也是杨舒去和乌鸦妖们套近乎等情节……谁懂啊家人们,快两百章了,埋得伏笔终于要揭露了,好激动!这么久甚至我自己都在犹豫要不要干脆放弃,就不让杨舒修仙了(捂脸)我是真能埋伏笔啊哈哈哈哈。 第246章 “噔噔噔……” “姨母!” 一道雀跃呼唤从远处传来,正盘膝坐于青石上,阖目神游东胜神洲的嫦娥耳尖一动,旋即轻松收回已悄然游荡到了部洲另一端的神识,缓缓睁开了眼。 就见考了一日试的杨舒兴冲冲跑过来,或许是因从红秋宗到这处山脚已跑了一段距离,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小姑娘不由气喘吁吁,步子也放慢了下来。 而她着意打量之下,见小姑娘稚气未脱的小脸儿上不带半点儿沮丧失落之意,提了几个时辰的心也悄然放了下来——看这脸色,应是通过考核了吧? 尽管嫦娥这几个时辰放出神识在东胜神洲逛了个来回,然为了保持低调原则,她只用神识瞧了瞧此地凡俗生灵生活水平如何,凡遇仙门道场皆绕了过去,免得惊动哪位仙门老祖。 故而这红秋宗之内杨舒遭遇了什么,她亦是并未刻意监视,只借着自己留在杨舒身上的印记,确认了她人还在红秋宗属地范围内,且并未有性命之忧罢了。 此刻见小姑娘脸上未有不愉,她也就面露笑容,施施然从青石上站起身,给跑得额头冒汗的杨舒递上一面手帕:“别急,先擦擦汗。” 反正她也不急着走,等小姑娘擦完汗说说今日的经历再回神庙,倒也不迟。 然而出乎意料的,擦完汗后,杨舒带给她的两个消息,却是一坏一好—— 坏消息是,杨舒在考核时发现自己怕火又怕水,也因此不符合红秋宗的收徒标准,故而今日落选了; 好消息是,杨舒得到了红秋宗弟子让她拜师抚灵谷的提议,并可能身有令生灵感到亲切的御兽天赋。 不得不说,这两件事都让嫦娥很是诧异—— 关于前者,她只知杨舒被妖怪炖煮过,但杨舒因此恐惧水火一事,无论是在天庭还是这一路上,小姑娘都未表现出来,她此前自然也无从知晓; 至于后者,那就更不是她能够预料的了。前世这孩子早早身死,纵然有什么天赋,也根本没有被挖掘的机会。而今生嫦娥自己虽见她就不觉心生怜惜,却也始终只以为这是自己身为长辈的应有之情,倒不曾往什么天赋上去想。 总而言之,被这两个消息打了个猝不及防,她却是无比庆幸还有后一个消息。否则若是只有前者,那她以后可真是不知该如何与云华交代了! 悄悄松了一口气,又暗自叹息一声,摸了摸小姑娘的后脑勺,嫦娥温声安慰:“凡事一饮一啄自有定数,或许今日没拜入红秋宗,正是因上天不忍你浪费天赋错过抚灵谷呢。” 语罢,见小姑娘脸上露出小心翼翼的表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又笑问:“怎么?还有何事?” “姨母,”将擦过汗的手帕捏在手中,杨舒心知自己不该有这么多要求,可面对着神情慈祥宽容的嫦娥仙子,她还是不由请求,“我想明日去抚灵谷拜师,可否请您再等我一日?” 见嫦娥沉吟不语,她心下忐忑,语气亦隐隐透出几分焦急:“就一日,一日就好!我知道,您接了玉帝舅舅的旨意,要巡游凡间,不能为我一个人耽搁太久……” “可您再陪我一日就好,等明日我去抚灵谷试过了,无论我拜师顺不顺利,我都不会再耽误您的正事了!” 越说越着急,情不自禁之下,她伸手轻轻拽住嫦娥姨母的袖子,如同曾经对待娘亲那样,半是恳求半是撒娇地晃动了起来。 她亦知自己不该得寸进尺,强求嫦娥姨母为自己来回奔波。可身在异乡无依无靠,若是姨母此刻就要离开,她实在不敢想象,今晚自己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岭能如何度过。 夹杂着几分惶恐,目光扫过天色降下来后,同灰豹妖囚禁自己的山崖一般无二的苍莽大山,杨舒垂眸抿唇,攥着嫦娥袖子的手指更紧了。 就算是厚着脸皮,至少、至少也请嫦娥姨母留下来陪自己一晚吧。 她不会太贪心的,只要一晚,让她适应一晚,就好了…… 独困山洞时的回忆涌上心头,瘦弱的身子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她垂下的眼眸间,眼眶也渐渐红了。 见小姑娘似乎真急了,嫦娥失笑一声,又抚了抚她的后脑勺,温声道:“好,你别急,我答应你,会等你的。” 顿了顿,想着眼下离封神量劫正式启动还有一段时日,自己倒也不急于一时,她索性承诺杨舒:“你今日也才试了一个门派……这样吧,如果去抚灵谷还不成,我就再陪你走三个门派。” 左右她都是带杨舒飞去这些仙门的,算上赶路的时间,五个门派也不过才要花五日而已,这她陪得起。 不过要是再多的,那就不合适了。 就算她心疼云华的女儿,但在云华已当着天庭众神的面宣布就此与杨家人了断因果的前情下,她也不该与杨家人纠缠过多。 不然到时候,不仅她可能会被天庭众神质疑私通凡人,还可能会使其他神仙怀疑是云华暗中授意,进而怀疑云华并未忘情,反倒欲借她之手暗度陈仓,最后连累了云华。 再者说—— 注视着听到自己话后惊喜抬眸的小姑娘身上,嫦娥唇角含笑,却是笑意不及眼底。 当日杨天佑的心头血喂给云华,于是有了云华性情大变之事。那杨舒这能使妖族修士对她心生好感的能力,到底真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还是什么阴谋的产物? 无论是哪种,自己都不能随意对待此事,而是要加强对杨舒的监视,免得她这能力被心怀叵测者利用了才是。 毕竟,天庭可是有很多妖仙呢。 今日只是肉眼凡胎的杨舒都能影响妖族修士,焉知来日她修为大成,不会对天庭之神产生影响? 心思转到此处,嫦娥心中一凛,更不敢掉以轻心。 还是要多做几手准备,倘若真是什么阴谋诡计,最好是能在这孩子被牵连进去之前,就将其无声无息给解决掉。 伸手牵过小姑娘的手,她笑吟吟道:“既然要等到明日再带你拜师,那今晚咱们也别睡在野外了。” “这东胜神洲的凡间我也没逛过,走,咱们一起去看看,吃顿好的,然后你在客栈里好好睡上一顿。” 至于小姑娘入睡后,要给她身上再添几百道监视印记,和深入检查她天赋的事,那就要另说了。 眸色微深,牵着惊喜不已的杨舒,嫦娥架起月光向城镇的方位飞去。 …… 东胜神洲上,昏沉夜色渐渐散去,唯留一缕缕雪色行云,悠然飘荡于天地间。 忽而,一声清越鹤鸣从下方山峦间响起,就见几只驮了人的白鹤展翅一振,便扶摇直上钻入了茫茫云烟中,穿梭翱翔好不快活。 这时,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金红色的晨光破开云雾,落在仙鹤雪色羽翼之间,恍若给它们披上了一层金光灿灿的仙衣。 适时,又有几只早在山峰上等候多时的老猿攀援上了峰顶青松,把下头笨手笨脚的灰袍小修士们一拉,也不管修士们怎样惊慌失措地尖叫,就径自转头对着天边张口一吸,竟是在借每日太阳升起时的第一缕紫气修炼。 另有些灵兽如老虎、狮子等也眼馋这第一缕紫气,却没有仙鹤飞天、老猿爬树的本领,只得委委屈屈地挤在周围那些大大小小的峰顶上,扛着同样缩手缩脚的灰袍小修士们开始对日修炼…… 嫦娥带着换了一身青色新衫的杨舒从天边隐身飞来,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幅天地生灵携手修炼的和谐景象。 伸手向前一拂,将那只险些要撞到自己的仙鹤轻轻拂开,也不管这仙鹤上的小修士发觉自家仙鹤莫名其妙改变晨练路线拐弯有多惊讶,她带着杨舒就降落到了不远处的山下。 “去吧,你也瞧见了,前面就是抚灵谷。” 对着前方山谷抬了抬下巴,嫦娥含笑看向杨舒,温声叮嘱:“放心吧,和昨日一样,我就在此处等你。” “你拜师成功,我自会离去。不然,你到此地寻我便是。” 闻言,杨舒深吸一口气,对着嫦娥重重点了一下头后,拢了拢肩上的包裹,朝着山谷的方向走去。 昨晚抵达凡间城镇后,姨母不仅带自己入住了一家极舒适的客栈,还又给自己置办了几套合身的换洗衣物,免得自己空手进入仙门之后太过窘迫。 甚至,她还用她自己攒下的金银,去换了东胜神洲当地的货币,并着她特意买的字典,一起塞给了自己。 洗漱干净,躺在温暖柔软的床铺上,翻开有南瞻部洲蜀地文字和东胜神洲文字对照的字典后,她实在是不觉为姨母的贴心关怀而动容。 从前,也就是娘亲会为她考虑这么多…… 抽抽鼻子,将又翻涌上心头的酸涩情绪压下去,面朝朝阳,杨舒抓紧肩上包袱,神情郑重。 自己已经劳烦了嫦娥姨母两日,今日一定要努力考入抚灵谷,免得她再为自己奔波! 心中下定了决心,她踏着清晨灿烂的阳光,脚下步伐沉稳而坚定。 很快,她就走近了抚灵谷山门,随后如同在红秋宗一样,过五关斩六将,经历了种种考验。 不同的是,因着她自身天赋极佳,这次她的考试极为顺利,成绩也很好,轻轻松松就成了抚灵谷的新弟子。 在谷外给嫦娥姨母郑重叩首道谢,目送她离去后,杨舒就转身回了抚灵谷。 按着方才引导师姐的提示,明日她会和其他弟子一并参加入门大典,尔后由门内长老挑选他们收入门下。 以她的天赋,就是拜入掌门门下也不为过。 ——说这话时,师姐脸上笑意盈盈,甚至带着些讨好…… “嗯?” 山峰上,正要盘膝坐下再神游东胜神洲的嫦娥倏然止住脚步,微微垂眸,视线穿过层层云霭,落在了神情惊喜的小姑娘身上。 就见抚灵谷最外围的一处树荫下,数个考生整整齐齐坐成一排。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交头接耳,均是阖目而坐,脸上不时露出或喜或忧的神情。 而若是有人忽而睁开眼,便会有抚灵谷的弟子走上前来,在睁眼者出声前将人领走,送入谷中或送出谷外。 瞧着抚灵谷弟子那娴熟的一套流程,眸色微深一瞬,嫦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以幻境一梦测验弟子,这倒是与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的举办方式有异曲同工之妙。 看来这抚灵谷比起天赋,倒是更注重弟子的心性呢。 若是如此,那以杨舒的善良正直,应当不会有波折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杨舒:猜猜我这次能顺利拜师吗~ 第247章 杨舒还不知晓自己正处于抚灵谷的幻境测试之中。 在她的视野里,她此刻已经通过考核,在入门大典中正式拜入了仙门。 站在仙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她与其他新弟子们排成一列,等待着门内长老的挑选。 因着长老们都还未到,上首的座椅都还空着,故而新弟子们也都颇有几分散漫,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着。 杨舒由于一个人都不识得,倒是没有主动与人攀谈,而是垂眸沉思,默默复习着今早用嫦娥姨母送的字典新学的东胜神洲文字。 就在这时,她身侧一个少女突然伸手拉了她一下:“杨姑娘,是么?今后咱们就要是同门了,也不晓得你芳龄几许,是师姐还是师妹呢?” 依照昨日门中宣读的门规,弟子们以入门时间分前后辈。但似她们这样同一批入门的,那就要以年龄论大小了。 忽而被拉了一下,杨舒倒也不恼,只将门派统一下发的灰袍轻轻拽回,尔后低声道:“十八……冯姑娘,咱们还是别说话了,保持安静些好。” 她说这话绝不是心高气傲不愿与其他人交谈,而是她想着长老们很快就要来了,若是大家再这样交头接耳下去,让长老们瞧见一群不懂礼数的新弟子,到底不好。 天可怜见,她这一声提示,当真是出于好心。 谁料,她话音刚落,冯姑娘身旁就爆出一声嗤笑,却是个与其面容有三四分相似的少年。 杨舒隐约记得,这少年也姓冯,似乎是冯姑娘的同宗亲戚。 就见这冯姓少年大喇喇从队列中走出,转过身来斜睨她一眼,冷笑不已:“杨姑娘好生得意啊,不过是有几分御兽天赋罢了,竟还管人家说不说话!” “怎么?这是自以为自己能拜入掌门门下,就拿起掌门弟子的架子了?” 狠狠瞪了她一眼,冯姓少年扬声道:“在座如此多英才,可容不得你摆谱!” 被他这么一嚷嚷,周围的新弟子们瞬间都望了过来,眼神或怒气冲冲,或不屑一顾,或阴险狠戾…… 杨舒也不明白怎么自己那分明是出于好意的一句提醒,竟和戳着这冯少爷肺管子一样,惹来了他这样一番言辞。 就好似,自己是个什么恃才傲物,刚入门就瞧不起同门的人一样。 而这些同批的新弟子也好似没有脑子一般,不过被他挑拨一句,就这样眼神不善地打量自己。 微微拧了拧眉,对着冯少爷,也是对着周围一圈儿新弟子,她淡然一笑,温声道:“冯少爷误会了,我虽侥幸有几分天赋,但此前从不曾接触道法,比起你家学深厚早有修为,我还差得多呢,又如何敢瞧不起诸位同门?” 接着,她对向四周拱拱手:“日后咱们就是同门师姐妹兄弟了,我才疏学浅,还要请大家多多指点才是。” “不过长老们就要入殿了,私以为,咱们还是保持安静些为好。” 几句话里,杨舒既自谦展示了自己的友好之意,又以长老们即将到来的情况提醒众人不可闹事,还暗暗将冯少爷拱上了可能受人嫉妒的位子,可谓是连消带打,登时就叫其他人噤了声。 这时,姗姗来迟的长老们也终于出现,逐一将弟子们选入了门下。 只是到了分配杨舒之时,却是出现了分歧——掌门欲选她,另一位长老也欲选她。 经过了掌门和长老的一番激烈讨论,最后,选择权落到了她手里。 杨舒:“……” 顶着两位大佬几句威慑力的眼神,她沉默片刻后,躬身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多谢掌门厚爱,只是缘分使然,弟子选长老。” “哦?”掌门眯起双眼,嗓音沉沉,“这是为何?” 杨舒被他眼神刺得瑟缩一下,却还是坦言回答:“如您方才所言,您选弟子,是希望弟子能继承您的衣钵,成为下一任掌门的候选人。可弟子心不在此,恐无法担起这重任。” 掌门身子后倾,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道:“你可要想好了,这位子一旦错过,可就再没了。” “而且长老只是长老,她能给你的,可比不上我。” 杨舒却仍旧坚定:“掌门虽财大气粗,但长老之道却恰是弟子心中所求。” “弟子心意已决,还请掌门见谅。” 尽管不知道为何,但在听长老阐述完她所修之道后,杨舒就心头一动,隐隐感觉此道与自己心意契合。 故而,尽管身为掌门弟子的诱惑很大,她还是坚定选择了长老。 既然她要踏上道途,那什么名誉、外物就都应当抛之脑后,除爹娘兄长之外,唯以大道为先。 怀揣追寻大道的一颗热忱之心,顶着掌门不愉的脸色,她最终还是毅然决然选择了长老,成为了其门下弟子。 只是有了这日之事,杨舒在仙门内的日子就难过起来了。 在冯公子的有意宣扬下,诸多弟子都知晓了她是何等心高气傲,竟敢当众拒绝掌门。 紧接着,那些真心孺慕掌门或是有意讨好掌门的弟子,就都当她看作了一个突破口,日日纠缠为难于她,只盼以践踏她为阶梯,获得掌门的青睐。 这日,在她又一次赶完被强制安排的铲灵兽粪的杂活儿后,正碰上冯公子晃悠着一袋灵石慢悠悠走来。 见着她疲倦狼狈的模样,冯公子眼中快意不已,掂了掂手中灵石,再次对她冷嘲热讽起来:“哟,我当时谁呢,原来是咱们的杨大天才啊!” “这几日不见,怎么你这堂堂大天才,竟沦落到去给灵兽铲粪的田地了?” “怎么?你的好师傅,都不护着点儿你?” 过了这么久,杨舒早已对他的明嘲暗讽习以为常了。听见他前几句话,头都没抬一下,就要恍若未闻地绕过他。 然而此次,他竟牵扯到了自己的师傅。身为弟子,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就此罢休的。 “哐”得把手中灵铲杵在地上,她抬起头来,冷冷呵斥他:“冯师弟,我劝你谨言慎行!” “你总是找我麻烦,我懒得搭理你。可你要是敢非议我师傅,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焉知,她长久以来的退让早助长了冯公子的嚣张气焰。 此刻见她不再忍气吞声,他不仅不慌张,反倒更加得意兴奋,踏前一步:“哈哈哈,不客气?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成日铲粪的家伙,能对我怎么不客气?” “别说是你了,就算是你师傅来了,也别想对我不客气。就你们师徒这一脉相承的懦弱劲儿,活该被人欺辱!” 说罢,他就猖狂大笑起来。 杨舒:“……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于是,就在冯公子张着大嘴笑的时候,一柄还没被清理干净的灵铲从天而降,狠狠拍在了他的脸上。 “呸呸呸!” 冯公子跳着脚把嘴里的东西吐干净,却是连说话都觉得恶心。是以他一面施法引水疯狂漱口,一面则是掏出了各种法宝,朝着杨舒就狠狠砸了下去。 那得意的眼神分明写着——叫你没拜入掌门门下,现下连个法宝都没有,只能任凭我砸了! 可出乎意料的,面对着劈头盖脸砸下来的法宝,杨舒却是不退反进,挥舞着灵铲就向迎了上去…… 一阵令人眼光缭乱的战斗之后,她从容拎起灵铲,从冯公子头边踏了过去。 倒在地上的冯公子已奄奄一息,却还是颤巍巍伸出手问她:“你、你怎么会这么强?” 脚步一顿,杨舒侧过脸,淡然道:“我只是将你用在挑衅他人的时间,用于修炼罢了。” 最初被人欺辱时,她不是不气,不是不想反抗。 可比起争一时之气,她更明白自己拜入仙门的目的是什么。为了能够早日返乡尽孝,她不会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聊之事上。 左右弟子们再看她不顺眼,也断不了她身为正式弟子能够领的修炼资源,而她师傅也有悉心教导她…… ——只要她自己静得下心,就迟早能够修炼有成。 淡然自若地一笑,她收起灵铲,不再将时间浪费在冯公子身上。 她早试过了好心提醒,可既然对方并非能理解她好心之人,那她也就没必要徒费口舌了。 但杨舒不在意今日之事,却不代表别人不在乎。 很快,她轻松击败冯公子一事就传遍了仙门。随之而来的,是再次被称为“修炼天才”的赞誉,和许许多多弟子带着讨好的致歉与追捧。 就连掌门,也亲自下令,将她的弟子待遇直提三档,给予了她更多的修炼资源。 被一群师姐妹兄弟簇拥着离开大殿,在众人的恭贺声中,她再三推辞不得,只得做东定下了门内酒楼的一副席面,宴请为她庆贺的众人。 酒过三巡,忽而有个师妹抱着她痛哭起来。细细听了师妹之言,她才知晓,原来冯公子不光欺负了她一人。 甚至,他是纠结了一大帮门内的修仙二代纨绔,整日以欺辱无依无靠的小弟子们为乐。 这位师妹,就是其中一位受害者。 抱着她的肩,那师妹无比激动:“杨师姐你真是我辈楷模!要是我什么时候能像你一样厉害,那就好了!” 但转而,师妹又黯然神伤起来:“可惜我天赋有限……师姐,你能不能帮帮我?就帮帮我,揍姓冯的一顿,让他不敢再欺负我就好了!” 对上师妹期许的目光,拍拍师妹的肩,杨舒若有所思—— “帮你,自然是可以。” “但人,贵在自立。” “我帮你揍冯师弟一次,未必能彻底解决问题。” “师妹,从明日起,你随我一起修炼吧。” 作者有话要说: 冯公子:咱这样降智的反派,本书里也就是不用太讲逻辑的幻境中会出现了,观众老爷们珍惜我啊哈哈哈哈 第248章 “从明日起,你随我一起修炼吧。” 平平淡淡说完这么一句话,杨舒自觉自己思量周全,不由心下松快,眉眼含笑。 孰料,她话音落下后,酒楼中竟是倏然静默一瞬。 转瞬间,无论是吃酒的、夹菜的师姐妹,还是窃窃私语的师兄弟们,都不约而同停下了手中动作,纷纷转头看了过来。 她不解其意,在令人心悸的沉默中,对上那一双双意味莫名的眼睛,只平静着与其对视。 尔后,就犹如热油中滴入了水一般,酒楼里霎时炸开了锅。 那抱着她肩头痛哭的师妹,再次嚎啕大哭起来:“师姐你怎能如此奚落我?!” “既然不愿帮我,你直说便是!明知我天赋有限,你这么说,那不是成心往我心上捅刀子嘛?!” 另有一位提着酒壶的师兄,整个人醉醺醺的,站起来都东倒西歪了,却还是大声嚷嚷着:“杨舒!我真是看错你了!” “还以为你是我们普通弟子的救星,谁知道你竟也胆小怕事,不敢对上那帮祸害!” 接连被两人诋毁,杨舒轻轻蹙起了眉。 可还不等她解释,又有位师姐“蹭”得站起身,一掌拍在师兄后脑勺上,怒不可遏地呵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师妹只有一个人,对上那些祸害何其难,想多些帮手有什么错?!” 一掌将师兄拍得趴在桌子上昏睡过去后,这位师姐又转过来对她抱拳拱手:“杨师妹不要被这糊涂蛋搅了心情,你的苦衷师姐明白!” “放心吧,只要你说一句话,咱们现下就跟着你一起上山,把那帮祸害一锅端了,绝不叫你势单力薄孤军奋战!” 随着师姐这一番义正言辞的话响起,酒楼中的声音再次嘈杂了起来,一句句大义凛然又铿锵有力的话语从师姐妹兄弟口中传来—— “是啊师妹,你说句话,我们这就杀上山!” “师姐你慈悲为怀,定不会容忍那帮祸害再为祸师门对不对?!” “只要你带咱们打杀了他们,咱们以后定以你为首,凡事你说东咱们绝不敢往西!” ——诸如此类的种种言论,慷慨激昂地在她耳旁炸开,旋即化作一股股滚滚奔涌的浪潮,强有力地推搡着杨舒,企图将她推向拿起法宝再冲向冯公子的路上去。 而杨舒,在这种浪潮中,却是岿然不动。 平静地用视线扫过了酒楼上的众生百态,她目光中浮现起浓重的悲悯之色。 但在众人或饱含期盼或隐□□迫的眼神下,她说出的话,仍旧是——“你们随我一同修炼吧。” “我不可能永远保护你们,自身的强大,才是真的强大。” 酒楼再次陷入了沉寂之中。 她的话仿佛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酷冰霜,无声无息间冻住了在座众人,使得他们或激动或讶异或狰狞的种种神情,皆定格在了这一瞬。 就在杨舒想要宽慰鼓励大家几句,叫他们不要妄自菲薄,相信只要努力就多少能够有收获之时,酒楼中再次炸开了锅。 方才还帮她说话的师姐一拍桌子,痛心疾首地质问她:“杨师妹,你怎么竟是这样一个人?我好心好意帮你解围,你竟还不下梯子应承下来?” “本以为你是能带我们创造辉煌的弟子领袖,现在看来,我可真是瞎了眼!” 劈头盖脸一顿批判完杨舒,她恨铁不成钢地对她摇了摇头,转身飞下了酒楼。 那师兄又提着酒壶,踉踉跄跄站起来,讥讽地斜睨她:“哈哈哈,让我说中了!你果真就是个胆小怕事之徒!” “胆小怕事就胆小怕事,你又何必巧言令色给自己找借口?直说自己不敢也就是了!” 冷嘲热讽完了,他嗤笑一声,也纵身飞出了酒楼。 而那引出此事的师妹,早默默松开了抱着她肩头的手,悄悄站远了。 对上她的目光,这师妹抿抿嘴后,还是难掩愤懑地掩面哽咽:“你瞧我干什么?瞧我狼狈,你很开怀是不是?” “你是得意了,修炼有成还得了掌门青眼,从今往后不必再怕任何人了。” “自然,我们这些小弟子的苦难,哪里进得了你的法眼呢?” 师妹还要絮絮叨叨地再怨怼下去,倒是其他师姐妹急匆匆捂住了她的嘴,对她低声说了诸如“你惹她干什么呢,怕她不会像冯公子一样欺压你么”的锥心之语后,给杨舒赔了个笑,将脸色煞白、眼角带泪的人拽出了酒楼。 随着这三波人的退场,酒楼其他人也没了吃酒作乐的兴致,要么脸色难堪地给杨舒告罪一声,要么捂着脸匆匆走过,皆离开了酒楼。 不过三言两语间,人声鼎沸的酒楼就再次沉寂了下来。 杨舒一个人孑然独立在空旷的大堂内,目光扫过一屋冷饭残羹,恍觉这被众人簇拥着度过的短短几个时辰,竟仿若一场幻梦般。 低下头,她握了握自己的手。在确认自己辛苦修炼出的灵力还在后,才轻轻舒了口气。 可她这口气舒得太早了。 从这日过后,她又陷入了被孤立的境地。 只是比起冯公子等人有恃无恐的欺凌,当日酒楼里的这些人做事还要更隐晦些—— 他们不会明目张胆地与她作对,甚至在与她面对面遇见时,还会露出讨好卑微的笑容; 只是在她背后,他们悄悄传起了她“心硬如铁不顾同门之谊”“胆小怕事不敢行侠仗义”的闲话,不时就在远处对着她面露不屑窃窃私语,等到她看过去时又露出惶恐不安的神情,仿若怕也被她欺凌了一般如鸟兽散纷纷逃远。 若说心中不难过,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这样的排挤孤立,这样的翻脸不认人,是从前饱受爹娘兄长们疼爱的杨舒,从未经历过的。 可她还是没有主动上前,提出要带他们一起去打倒冯公子。 在远远瞧见了那帮人宁愿围在一起说自己闲话,也不肯利用这时间修炼的身影后,她沉默着跃上山崖,独坐了一整晚。 望着天边那轮明月,她长长舒出一口气,抖落了肩头冷霜。 此后,她不再理睬那些同门,在他们无处不在的异样目光中,只自顾自地埋头修炼。 直到再次突破一层大境界后,杨舒拿起法宝,避开所有同门,独自找上了正寻欢作乐的冯公子等人。 “哎呦!” 随着最后一声惨叫落下,最后一个纨绔也被她打落在了地上。 终于打败了所有曾欺辱同门的纨绔,她冷峻的脸庞浮起几分笑意。 抬手抹掉唇畔血丝,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冯公子,警告道:“从今往后,不可再恃强凌弱,欺辱同门!” “哈哈哈哈,”孰料,她这一句话换来的,却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大笑。 笑够了,冯公子以手肘在地面撑起上半身,歪头打量她:“哟,我们杨大善人,这是来行侠仗义来了?” “那你怎么不带上那群喽啰啊?看他们整日在背后蛐蛐你的样子,要是知道你来揍我们了,那不得立刻给你赔礼道歉,再欢欢喜喜地将你捧上神坛啊?” “你此刻这样一个人杀上来,不叫他们知道,说不得回去还得再被他们说三道四,继续怨怼你自私薄情呢!” 闻言,杨舒脸上笑意退去,收起法宝,转身向外走去:“那就不用你管了,我本也不是为了被人吹捧才来的。” 在她身后,冯公子还不肯放弃,大喊问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为了那群藏头路面的小人?他们值得吗?!” 闻言,杨舒没有回头,脚步也不曾停下。 只丢下一句——“为了我问心无愧,值得。” 就如同被乌鸦妖们以苦肉计威胁时,她明知可能有诈,却还是为了无愧于心,选择了返身回妖寨中换乌鸦妖们的命。 这一次,为了自己问心无愧,她也不会怕得罪了冯公子这群修仙二代。 ——唯有她心光明,前路道途才会灿烂辉煌。 唇畔勾起一抹笑,杨舒步子愈发稳健,迈过冯公子院中的门槛,缓缓走入了明媚晨光之中。 在她身后,冯公子望着她被朝阳笼上了一层金灿灿光晕的背影,坐直身子,嘴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 阳光柔和了冯公子棱角分明的脸颊,远远看去,这张笑意淡然的脸,竟和那日拜师前笑意盈盈主动与杨舒攀谈的冯家少女一般无二。 隔日,杨舒就听闻,冯公子等修二代因素日行事猖獗,引起众多弟子怨声载道,被门派罚去后山关禁闭了。 据说没有个几十年,怕是出不来。 这消息一出,整个仙门顿时欢腾一片,所有弟子们脸上都喜气洋洋,洋溢着扬眉吐气的笑意。 就是还有不少人专门跑来找她,对她叉着腰得意洋洋道:“哈哈,你不管这事,就以为我们没办法了?” “看看,那些祸害可都被门派给罚了!我看你啊,也小心这点儿吧!” 当然,也有一些消息灵通的,听闻了背后隐情,知道是她出手了,于是面色羞愧地找上门来:“好师姐/师妹,真是对不住,是我错怪你了!” “你放心,今后我定唯你马首是瞻,你指东我绝不打西!” 自然,也不乏有人听了,惶恐不安地来请罪的:“杨师姐/师妹,还望你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与我这有眼无珠之人计较,放过我吧!” 而无论是面对以上哪些人,她都只是轻轻抬手,施法将他们送出了自己的院门外。 见他们毫无反抗之力,被自己控制住了身体惊慌失措尖叫着的样子,她眸中闪过一丝悲悯,面色却仍是平淡。 这群人,她劝过他们该专心修行,也为他们扫除了恶人。对于他们,她已是问心无愧了。 至于他们若还是冥顽不灵,沉迷于其他事情而荒废修炼,那就不是她能管的了。 她是从小就被爹娘教导着要善良,但这善良不是无底线的包容。 心平气和地关上院门,杨舒转身回到青石之上,再次阖目修炼了起来。 据说过些日子,门派就要安排自己这波新弟子去选灵兽了。 这可是会关乎她今后修行的大事,她得早做好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冯公子:猜猜我是谁? 第249章 杨舒记得,自己拜入的仙门,主修御兽。 既要修御兽,那门下弟子,自然也要学着抚育灵兽,尔后在漫漫仙途中,将其培养成能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同伴。 是以,每年新入门的弟子,都有一次挑选门派内灵兽幼崽缔结契约的机会。 对于她这样孤身拜师、身无家资又才初入仙途的修仙一代而言,门派无偿下发的灵兽幼崽,已是能平安获得结契灵兽最好的机缘了。 这日,她正盘坐在院中青石上读着一卷灵锦,就听一道沉沉鼓声从远处传来,余波阵阵回荡在山谷间。 心知这是门派召集新弟子们去选灵兽幼崽,期盼了许久的杨舒心中欢喜,忙将手头薄锦收拢在袖中,又利索整理了一番仪容后,才不急不缓地向幼兽园的方位而去。 ——据长老师傅教导,保持整洁无异味,是不遭那些嗅觉灵敏的灵兽们嫌弃的第一准则。 踏着仍未停歇的钟鼓声,杨舒从容不迫抵达了幼兽园前。 说是幼兽园,其实乃是她门派里一座格外别致的小山。 刚入仙门之时,许多如她一般初次到此的同门见这座小山着实袖珍,挤在其它绵延千里的苍茫大山之间显得格外矮小憋屈,好奇之下还不由探讨过一阵。 还是引他们入门的师姐随口解释,他们才知这山名为“幼兽园”,是门中大能为保灵兽幼崽们能够茁壮成长,特意施展移海挪山的神通,从他处挪来的一座山。 别看这山小,其间也因怕幼兽们不懂事随意瞎咬而没栽种什么灵植,但仅仅是遍布期间的幼兽本身,就已是东胜神洲许多修仙者终生难求的稀世珍宝了。 ——据某位有意讨好她的师兄透露,这些幼兽中,甚至还有传承了上古神兽血脉的! 要知道,在巫妖大战之后,许多上古神兽都已陨落在了量劫之中。传承了它们血脉的灵兽,那就可是洪荒之中为数不多的珍稀物种了! 想到师兄手舞足蹈说出的那些物种名,杨舒眸中闪过一丝火热。拢了拢袖子,好整以暇等待着负责幼兽园的师兄将阵法打开。 她已做了诸多准备,待进入幼兽园后,应当能吸引不少幼兽吧~ 如此想着,她眉眼微弯。 因饱受排挤而冷淡了许久的脸庞,终于透出了几分这个年纪常有的稚嫩娇俏。 就在这时,又有几道灰色身影结伴抵达。 其中一位,正是当日在拜师大典之前与她搭话的冯姑娘,也就是冯公子的同宗亲戚。 不过虽与冯公子有一层亲戚关系,这位冯姑娘却从来不似冯公子一般盛气凌人。这厢见了杨舒,也是含笑颔首,一副丝毫未因冯公子而对她心存芥蒂的样子。 见状,杨舒一面微笑点头回礼,一面暗暗松了口气。 她到底不是如娘亲、嫦娥姨母那样内心强大的人,反倒因心思细腻而素来比其它同龄人性格敏感许多。 否则上酒楼那次,她就不会因突然感受到同门们的热情,而不好意思再三拒绝他们的庆贺邀请。更不会因难以忍受内心的道德谴责,而无法对同门们被冯公子欺凌一事袖手旁观。 这些日子以来的独来独往,说到底,不过是被人排挤后的被动选择罢了。可即便已将其当作一场对心境的磨炼,她心中终究还是不愿与人交恶的。 如今见冯姑娘对她心无嫌隙,哪怕她并不敢奢望这位冯公子的亲戚能对自己心存善念,也还是不免松了一口气。 就在杨舒默然思量之时,今年这批要选择灵兽幼崽的新弟子们也都尽皆到齐了。 今日负责幼兽园开启阵法的陈师兄,正是当日酒楼上与杨舒不欢而散的醉酒师兄。接了宗门任务的他神思虽瞧着比那时清醒了许多,然不时瞥向杨舒的眼神,却还是隐含不屑。 杨舒瞧出了他眼神中的不屑,但谅他也不敢在门派任务上做手脚,故而迈入阵法前,仍旧步履从容,还不忘如其他同门一样礼貌说上一句“有劳师兄”。 可惜,比起对其他普通弟子的无视,对她,这位陈师兄却是反应激烈—— 理应掐诀启动阵法打开幼兽园的手一动不动,反倒是嘴上冷哼一声,斜着眼扫过她:“呵,这声‘师兄’我可不敢当!” “杨师妹可是我们这些弱小弟子的大英雄,不过一人一铲就扫平了姓冯的和他手下的喽啰!” “这样威风,倒是叫我这个无能的前辈无颜以对了!” 口中阴阳怪气地说着“无颜以对”,陈师兄打量着她的眼神却是肆无忌惮,充满了看好戏的意味:“就是不知今日师妹大展神威,又能拿下哪只幼崽了。” “以师妹的能耐,怕是有上古神兽血脉的幼崽,都不在话下吧!” 最后一句话,他刻意提高了声音,以无论是阵法外诸位同门们,还是阵法内所有幼兽们,都能轻而易举听清的嗓音,洪亮喊了出来。 尔后不等杨舒张口,他便手上施诀,一把将人给送进了幼兽园。 这也就导致了,她才一进山,就对上了许多双不愉的眼神。 ——有属于几位同门的,也有属于园中幼兽的。 虽说是以“幼兽”相称,但既为灵兽,这些小幼崽们自然早开了灵智,能够听得懂人话。 只是因年纪尚小,他们不仅性情如同凡人小孩儿,就是对话语的理解力也如凡人小孩儿一般。 这也就导致了,人类能轻而易举理解的挑拨之语,到了它们耳中,就是杨舒已大言不惭地跟其他修仙者夸下海口,说要找它们中最厉害的那几个结契了! 这可就遭了—— 莫说最厉害的那几个,因而觉得这人类弟子太过狂妄,竟敢放言她能把自己堂堂幼兽之王给收服; 就是其余的幼兽,也觉得此人眼中只有拥有上古神兽血脉的灵兽,没有它们这些普通灵兽,实在眼高于顶令兽不喜。 这不,杨舒才迈出阵法在幼兽园里站稳了身子,就被好几双圆滚滚的大眼睛气鼓鼓地一瞪。 旋即就见林中草木一阵摇曳,许多只幼兽的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竟是幼兽们生怕被这狂妄之人结契,纷纷躲避进山林了! 杨舒:“……” 转头瞧了瞧受自己连累也无法在门口就选定灵兽幼崽的同门们,她歉然拱了拱手,轻叹一声,认命地纵身向山林中掠去。 没法子,和一群灵智才如同人类小孩儿水平的幼兽能讲什么道理呢? 哄吧,为今之计,只能顺毛哄了。 幸而,这些幼崽们还算好哄。 在杨舒用几个月以来修炼出的法术,寻找到正聚集在一起,义愤填膺地打算给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族”一个教训的小幼兽们后,她熟稔地开始了她自己多年经验总结出的捋毛大法—— 先是摆事实讲道理,如同幼时给打算一起罚兄妹二人的爹娘告状,解释说惹祸的不是自己而是二哥一般,她三言两语间条理清晰地把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以一句“你们这么聪明定然不会上坏人的当对不对”,成功堵住了幼兽们的嘴; 再是示弱卖惨,如同数次上香和在灵霄宝殿上面对玉帝舅舅时展现乖巧柔弱一般,她脸不红心不跳地将自己孤身拜师、受人排挤的种种可怜旧事与幼崽们推心置腹,随后以一句“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凭实力赢得你们的青睐而非同情”,顺利收获了幼兽们的同情; 最后是撒娇利诱,如同每次想求二哥带自己出府游玩一般,她又是按着早准备好的内容将自己对各族灵兽们的憧憬之情娓娓道来,又是兴致勃勃地细数自己决心为结契灵兽提供多少灵果、甜浆…… 总之,经过了这样一番真情实感、真材实料的唱念做打,杨舒几乎是俘获了在座所有幼崽的心。 在钟鼓声再次回响,她需到幼兽园外等待幼兽们选择时,那些幼崽送别她的眼神当真是依依不舍到了极点,甚至一路将她送到了阵法门口,趴在她怀中打滚撒娇不肯下去。 柔声细气地将小家伙劝下去,在陈师兄阴沉的脸色中,杨舒施施然出了幼兽园。 依照门派规定,弟子与灵兽结契乃是双向选择,因而要幼兽们先在园中选择,才轮得到他们这些弟子来选。 方才那一番接触下来,她应当至少能被三个灵兽幼崽选中吧? 想起小家伙们恋恋不舍的眼神,她弯了弯桃花眼,眸中笑意更甚。 不出所料地、不,不! 是大出所料的,最后选了她的,竟有足足二十多只灵兽幼崽! 倏然一顿,杨舒仔细回想了方才听过自己说话的幼崽,还真就是这个数量。 合着好多只看上去对她冷冷淡淡,结果一到了选人的时候,竟都选了她? 那其中可还有许多没到出园年龄的幼崽,她分明都说了今后再来看它们,没想到,它们竟就这样选择了她! 眼风淡淡扫过陈师兄铁青的脸色,她哑然失笑之余,又倍感熨帖。 想来,小家伙们多半是听了她被孤立、算计的经历,所以想要以此声援她,为她出一口气。 不过…… 目光又转移向那些正面按了不同幼兽爪印,背面却皆是自己名字的小木牌,她脸上浮起淡淡苦笑。 它们都是为她着想,但行事终究还是孩子气了些。 这下子,它们是要把事情搞大了啊! 果不其然,就在杨舒暗自苦笑之时,那陈师兄也回过了味儿来。 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他将二十多个木牌“哐当”丢在杨舒身前,冷笑道:“不愧是杨师妹啊,短短一日,竟讨得了这么多灵兽的欢心。” “可二十多个你怕也养不起,说罢,你是打算辜负哪个,选择哪个啊?” ——选哪个? 陈师兄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瞬间均陷入了沉默。 是啊,二十多个呢,杨舒这可怎么选啊?! 一时间,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了杨舒身上,或紧张或羡艳或嫉妒……不一而同。 而杨舒面对着如此多不加掩饰的审视之色,倒还算得上气定神闲。 施施然从袖中掏出一卷灵锦,极快扫视完后,她抬眸正正对上陈师兄阴沉的目光。 不以为意地勾起唇角,她淡然一笑:“敢问师兄,依门派规定,我等弟子可领取多只灵兽幼崽,是也不是?” 陈师兄亦是咧嘴一笑,笑容中讥讽之色愈发肆无忌惮:“哟,听杨师妹这话的意思,是打算带走多只幼崽?” “呵,话是这么说,可师兄我好心劝师妹你一句——还是要量力而行。别现下贪多领了太多只回去,结果最后养不过来啊!” 装模作样地晃了晃脑袋,他又状似恍然大悟地一拊掌:“倒是师兄我忘了,师妹你可是不出世的天才,区区几只灵兽幼崽而已,对你又算得上什么?” “你说是吧,师妹?” 作者有话要说: 杨舒:捋毛虽然累,但真的很舒服啊!!! 第250章 “师兄谬赞了。” 面对着陈师兄的步步紧逼,杨舒微微抿起唇,再开口后,嗓音已无比冷淡:“不过灵兽幼崽们都聪慧非常,这样的话还请你莫再多言,否则怕是要被它们误以为你乃挑拨是非的小人了。” “何况你自己也有结契灵兽,平日里还是慎言些,免得被误会你对它有何不满,才如此关心其它灵兽的去向。” 她是想与人为善,可还不至于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都还能无动于衷。 这陈师兄既然这般想挑拨她与灵兽幼崽们的关系,那不妨就让他自己先领教一番,看看被灵兽们不喜的滋味如何。 他比自己早入门也就一两年,结契的灵兽尚且仍处于幼年期,恐怕对人类语言的理解力也还和幼兽园中的小家伙们同一水平呢。 果然,杨舒话音方方落下,就见那陈师兄面色一紧。 而被他放养在地上的小兽,瞥了他一眼后,当场尾巴一甩,便“哒哒”跑进了幼兽园,任他怎么叫都不回头。 这下子,陈师兄是无暇对杨舒阴阳怪气了。冲着她恨恨瞪了一眼后,就转身进阵入幼兽园,低声下气哄自家幼兽去了。 修士与灵兽结契后只是不可轻易解契,但仙门延绵千万年,自然早有能解契的法子。倘若他得罪了自家灵兽,那说不得哪天就要被拉去解契,落得个无兽可依的下场。 这些灵兽多出自在门派中繁衍了多年的种族,早形成了盘根错节的家族势力。更有数只活得久、修为高的灵兽化成了人形,在门中担任长老。 他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弟子,可惹不起它们。 何况就算没有解契,倘若自家灵兽心怀芥蒂之下在危险任务中摆烂,那他一个人面对不了那些穷凶极恶的妖兽,可说不定就是什么下场了…… 所以比起阴阳怪气杨舒,哄好自家灵兽幼崽,对陈师兄而言才是当务之急。 目送着陈师兄急急忙忙跑进幼兽园的背影,杨舒唇角微微一翘,朝另一位负责今日领幼兽的师姐递出两枚木牌:“师姐,我申请领两只幼崽。” “好,”有陈师兄之事在前,这位师姐似乎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在登记前按照流程提示了一句,“同时抚养两只幼崽不易,师妹今后若难以承担,还需及时将灵兽归还师门。” 心思敏感如杨舒,既能察觉到陈师兄莫名其妙的恶意,自然也能听出师姐此言只是依照门规的例行劝诫,故而心中并未有丝毫不愉,反对师姐轻轻颔首感谢:“多谢师姐提醒,我心中有数。” 瞧了瞧在场其他同门,她眼波微转,掏出袖中灵锦朝众人展开,启唇解释道:“依照门中灵锦记载,竹熊齿硬、爪利、肢掌粗壮、皮毛厚实,几乎全身皆可战斗,还不冬眠,又有当年跟随蚩尤出征的战绩……” “有了能攻能守的它,即便是到众多灵兽休眠的冬日,也不必担心无法出凶险些的门派任务了。” “而竹熊常吃的竹子生长快速,咱们门中就栽种了好几座山头,且无偿对门中所有人开放,并不需弟子特意出谷寻找,这就能够节省大把时间、精力和灵石。兼之它性情温顺,素日多眠,平日相处起来也不必担心灵兽随意发脾气。” “若是各位如我一般囊中羞涩,又需要时间来专注自身修行,又想今后出谷出些危险的任务……那这竹熊,未尝不是一种好选择。” 语罢,无视了大多数人脸上那明晃晃写着“竹熊是我们想选就能选上的吗”的无语表情,对着其他神色恍然大悟的同门,她又抖了抖灵锦:“只是按照记载,竹熊视力上略有缺陷,且按天赋在修炼有成之前也不都擅长飞行。” “故而,我还打算选一只乌鸦幼崽——开了灵智的乌鸦视力非凡、能飞能走、智力超群、性情凶悍,正可与竹熊相互弥补。再则乌鸦一族向来喜群栖,养了一只灵鸟,就相当于拥有了一群凡鸟做耳目。” “至于它们的饮食,乌鸦灵兽喜爱的口粮是带有一点灵气的谷米和浆果,在门中换取所耗不多,养起来也并不难。加上乌鸦乃是吉祥孝鸟,与其结契,说不得还能沾点儿运气。” 故作轻快地说笑一句,杨舒没有和眼前只有数面之缘的同门们说的,却是她选乌鸦灵兽幼崽最重要的缘由,还是出于她的一桩执念—— 当初在妖寨中,她虽被乌大和乌七设下的苦肉计算计了,但乌二和乌六舍命相救的情谊,她也从不敢忘。 只是当初乌鸦妖们的内部厮杀太过惨烈,她后来又被囚禁在了山洞里,根本没有机会去给它们收尸,只能藏着天空中飘落下来的几片黑羽,当做是它们的遗羽以作缅怀。 而如今有了能选灵兽结契的机缘,她就不由自主地想选一只乌鸦妖。 虽然有乌七背刺的事在先,她不会将别的乌鸦当做乌六的替身。可若能照顾好一只小乌鸦,将其抚养长大,她心中终究能够慰藉一二…… 心情复杂地轻颤了一下羽睫,杨舒收敛起心中千般思绪,抬眸向同门们微笑:“我选灵兽幼崽的思路便是如此,大家若与我情况相似,尽可参考。” “自然,幼兽园中每一只灵兽幼崽都很可爱乖巧,也各有种族优势,诸位同门还是要根据自身需求选择。” 转头瞧向阵法内满头大汗哄着自家灵兽的陈师兄,她耸耸肩:“像我这样,依据自身能力和需求来选灵兽,应该还算不上贪得无厌,小瞧了灵兽们吧?” 闻言,许多同门都笑容舒缓,纷纷道:“自然算不上。” 更有师妹拊掌赞叹道:“师姐你选的竹熊和乌鸦虽都不错,可却也都不是身负上古神兽血脉的灵兽。咱们刚刚可是看见了,好几只身负上古神兽血脉的灵兽都选了你,如今还在幼兽园里眼巴巴望着你呢。” “这种诱惑下,你竟能坚持自己的想法,选择更适合自己的竹熊与乌鸦,而非养起来所费不赀的神兽血脉。可见师姐头脑清醒,为人冷静自持,不是会被贪欲驱使之徒,亦非自诩能将所有灵兽一锅端的眼高于顶之辈。” “而你没有选神兽血脉,也算是给诸位同门们留下一些机会了……”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是呀,我早盯上了神兽血脉,师妹你这可是叫我松了一口气,多谢你手下留情了。” “我本来整个人还茫茫然想不明白该怎么选择呢,你这也是给了我新思路,多谢啦。” 大抵是心中感念颇深,此时他们望向杨舒的脸上,皆盛着浅浅善意。 只是经历了酒楼上那一番人情冷暖后,杨舒已经不会再为这动辄变化的善意或恶念而如何动容了。 先接过师姐从幼兽园中抱出的竹熊和乌鸦幼崽,又对阵法内其它神情恹恹的幼崽们挥手示意以作安抚,再和其他同门们含笑作别后,她就转身离开了幼兽园。 从今往后,有了小竹熊和小乌鸦的陪伴,她在这东胜神洲,总算不是孤身一人了。 就算日后再有什么事,让今日这些对自己大加赞扬的同门们又对自己心生介怀…… 起码,她还有它们。 默默搂紧了怀中的两只幼崽,感受着手下温软的触感,因饱受孤立而日渐冷凝的眉眼微微舒展,杨舒稚嫩的脸上笑意更加真切。 她一定会努力做任务,挣灵石养它们的! 为了养活自己和两只幼兽,杨舒修炼无比勤勉。 终于,几年之后,两只幼兽长到了即将化作人形的地步,她的修为也到了能出山门做任务的水平。 怀抱小竹熊,肩盛小乌鸦,拿上自己的包袱和灵铲,她就随着宗门队伍,来到了一处山前。 这山和她门派内的山相差无几,皆是连绵不绝、高耸入云的大山。 只是比起仙门之山的清正灵秀,这座山峰峦险峻,密林幽寂,林木枯朽,花草腐烂,却是透着一股森然阴冷的气息。 杨舒只是远远望去,就不觉心中发怵。 带队的师姐介绍道:“有如此诡谲气息的,便是不折不扣的妖山了。” “咱们东胜神洲上虽有万千仙山,但这样的妖山却也不少,其中多隐匿着一些堕仙为妖的仙门叛逆妖修,或是聚居着种群实力庞大难以彻底清剿的妖族。” “咱们这几日的任务,便是将跑到外围的小妖驱赶回深山,确保它们不会下山侵扰凡人。” 目光扫过跃跃欲试的后辈们,师姐提醒道:“如无意外,大家只需按着口诀,施法安抚小妖们,将其驱赶即可。你们多是第一次出任务,还是要保全自身为上。” “不过大家应当也都领了任务说明,知晓这山里有许多唯有妖族才能培育出的草药、矿石。若是遇见了,倒可以随手收集一些,带回门派也能换取灵石……” 零零碎碎交代完了一堆注意事项后,师姐瞧着几乎要压抑不住兴奋的师妹、师弟们,失笑一声,大手一挥:“走,咱们进山!” 随着师姐一声令下,一帮首次出任务的仙门弟子就如同跟随在鸭妈妈身后的小鸭子一样,成群结队欢欢喜喜进入了妖山。 杨舒掂掂身上的两只小家伙,也满怀期待跟了上去。 这次任务并不难,她与同门们游刃有余地将一只小猪妖、两只小犬妖和五只小象妖赶进内围之后,就各自分散开,去搜集山中资源了。 虽说外围里也不会有什么稀世珍宝,但对他们这些才修炼了几年的仙门小弟子而言,说不定就能获得发家致富的第一桶金呢! 作者有话要说: 杨舒(拍拍黑白相间、圆滚滚的小竹熊)(微笑):身为一个四川女娃,我上学咋能没熊猫陪伴呢~ 第251章 因着小乌鸦飞得高看得远,杨舒寻找起宝物来可谓事半功倍,轻轻松松就收集了一大包灵草。 将灵草妥善保存在包袱里,她心满意足地站起身子,余光一扫,才发觉天色已晚。 而她跟着小乌鸦的指引一路深入,竟是即将进入妖山内围了。 “吼——” 就在她怔忪的一瞬,忽而一道恶风从身后袭来。 随之而至的,是一道凶恶黑影! 猝不及防下,她唯有仓促躲闪,险而又险地避过后,才悚然发觉那竟是一只成年的吊睛白虎妖! 虎妖来势汹汹,修为又比她们一人两兽加起来都高,几乎没费什么工夫,就将她们仨击倒在地了。便是盘旋于空中的小乌鸦也没逃过毒手,在试图嘶鸣求救时被一掌打落下来。 “吼~” 得意地落回地面,虎妖先摇头摆尾抖落一身尘土后,才打量起自己的战利品,口吐人言,声若人族壮年男子:“人族修士?吼,还有小竹熊和小乌鸦。” “这样吧,你俩都是妖族小辈,只要你们亲手宰了这人族,我就不计较你们同她结过契的案底,留你们条性命跟我回去当妖。” “咣当”一声,他丢下一柄匕首,施施然等待着小竹熊或小乌鸦拾起,与杨舒自相残杀。 然而两只小幼崽同杨舒情非泛泛,更自幼在仙门中接受道德教育,又岂会为了苟且偷生便与杨舒反目成仇? 匕首落在地上半晌,终究是无人来拾。 虎妖见了怒极反笑,走上前抬起爪就要扇在小竹熊头颅上:“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哇,那你们就先下无间地狱去等她吧!” 虎目中杀气腾腾,高高举起蓄势待发的掌间利爪亦是锋芒毕露—— “慢!” 飞身扑在两只视死如归的幼崽身前,气血翻涌不息,又硬生生挨了虎妖一掌的杨舒“哇”得吐出一口血。 可她连擦嘴都顾不上,为救下两只幼崽的性命,按住心口强忍着剧痛与虎妖周旋:“您修为高深,必然也是出过山见过世面的,定然听闻过仙门对杀害门下弟子之妖的报复手段。” “我们仨修为低下,死不足惜,可要是因为我们陷入追杀,对您来说也不是桩划算的买卖吧?” “何不放了我们?我保证,不会对任何人提起您来过外围的事!” 虎妖这才正眼看向杨舒:“好一个巧言令色的人族娃娃!” 好整以暇的笑容阴沉下去,定定注视杨舒半晌,他脸上忽而绽放出更深的笑容:“好哇,我可以不杀你。” 听着他低沉的声音,杨舒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心反而提得更高了。 一抹阴霾从眸中闪过,她只觉自己似乎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果不其然,虎妖裂开血盆大口,笑容狰狞:“但你这仙门弟子能活命,它们两个与你勾结的妖族叛逆却不成!” “咣当”一声,匕首被虎尾扫到杨舒面前。 紧盯在杨舒身上的虎目里尽是嗜血与兴奋,虎尾打在地上“啪啪”作响,虎妖狞笑不已:“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 “杀了它们,我放你走!” 虎妖话音落下,还不待杨舒作何反应,小竹熊和小乌鸦就纷纷面露喜色。 小乌鸦扑腾过去捡起匕首塞进她手中:“快,动手!” 小竹熊抓住她手就冲着自己心口扎:“来!” “不!不可以!”死死攥紧匕首,竭尽全力将自己的手从小竹熊掌中抽出去,杨舒疯狂摇头,“我怎么可能伤害你们?!” 几年的相伴,她早已将它们看作了除家人、师傅外最重要的存在,她绝不可能伤害它们! 但小乌鸦和小竹熊依旧坚持:“我们打不过他!不听他的,咱们都会没命!” “我们一直被你照顾,现在还你一命理所应当!” 到了最后,它们的语气已从决然软化成了哀求,在抵不过杨舒的力道被她抽走匕首后,两只幼崽更是仰天痛哭,撕心裂肺:“杀了我们,你才能活下去!” “快杀了我们啊!!!” 紧紧将匕首攥住,杨舒抬眸,看向两只幼崽的目光饱含眷恋之色。 “你们,今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眼角珠泪凄然落下,她转头起身,无比决然地冲向了虎妖。 见这人族竟不自量力敢冲向自己,虎妖神情玩味,龇牙张开血盆大口—— “嗷——” “嗷?” “嗷!” 好消息,凭借着牢固的基础草药知识,杨舒顺利用一把毒草放出的滚滚浓烟迷住了虎妖的眼,吸引来了寻找她已久的师姐,一人两兽都最终保全了性命。 坏消息,虎妖的袭击对于小乌鸦而言着实过于猛烈,即使有门派医道修士的全力救治,沉重的伤势也令它难以立即痊愈恢复健硕了。 “唉,”医修师妹缓缓收回施法的手,脸色沉痛又惋惜,“杨师姐,它这一养伤,起码得有几十年不能修炼,更别提动武……今后怕是难以同你并肩作战了。” “倘若你要强留它在身边,那为它买丹药就得花费你大半积蓄。就算你能把它治好了,但它几十年不能修炼,那时很可能已垂垂老矣,根本来不及修炼到延寿之时。” “而你的修炼进度也会被它拖累……师姐,你还是早做打算,不要耽误了自己。将它送回幼兽园,对你们都好。” 天色渐渐黯淡下去,医修师妹早收拾了药箱离去,可她的话却如一道阴霾,笼罩在了小院之中。 当最后一抹日光消散,小乌鸦眼中的光也随之泯灭,苦笑一声,它嗓音嘶哑,语气却故作轻松:“好啦,都别苦着脸啦。” “我就要回幼兽园了,以后还能不用出任务,整日赖在门派里白吃白喝……你们该为我高兴的。” 小竹熊正窝在鸟巢下的竹椅上默默垂泪,闻言“嘤嘤”哀叹一声,站起来慢吞吞蹭到地上:“你这鸟巢都旧了,就别带回幼兽园了,我去用竹子给你编个新的。” “现在这个,就给我们留下来吧,好歹是个念想。” 越说,它越难压抑哽咽之音。最后冲进屋中,只留给小乌鸦和杨舒一个悲伤背影。 而杨舒看着它俩这副近乎要生离死别的模样,咬咬牙,沉声道:“留下来吧。” 小乌鸦虚弱地淡淡一笑:“真没想到,就一个鸟巢,你们都想要。好,那就——” “不只鸟巢,”手伸进鸟巢里,轻轻点了点小乌鸦的头,杨舒笑中带泪,“你也要留下来。” “什么?”小乌鸦震惊地睁大了眼,“可我——” 杨舒止住了它的自贬之言,温柔反问:“我们是伙伴,不是么?” “何况你还是随我出任务时,为了保护我才受的伤。无论是为了同伴之情,还是为了救命之恩,我都不会放弃你的。” “事在人为,我昨日既然能带你们从虎口下逃生,这次,就也相信我一回吧。” “我会尽早治好你的!” 一下下抚过小乌鸦的羽片,杨舒眼前浮现的,是乌六为了救她和二哥英勇冲向乌大的背影,是小乌鸦为了救她和小竹熊英勇冲向虎妖的背影。 两道背影一大一小,可每一道的远去,都那般决绝,那般令她痛彻心扉…… 默默垂下眸,她暗暗发誓,这一次,她不会再留遗憾了。 从这天起,杨舒更沉默了。 小院中不再响起欢声笑语,无论是她还是小竹熊,都以一种近乎在自虐的勤奋刻苦,拼命修炼,拼命做任务,似乎永远不会疲倦—— 巍峨险峻的悬崖她们爬过,虎豹环伺的幽林她们钻过,毒雾弥漫的深谷她们探过,暗藏蛇蝎的沼泽她们淌过,岩浆滚烫的火山她们进过,波涛汹涌的冷海她们下过…… 偌大的东胜神洲,几乎被她们闯了个遍。 而杨舒入门前几年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在天雷疤痕淡去后,却是又添了一道又一道纵横交错的狰狞伤疤。其中,有树妖用乱枝拍打留下的,有熊妖用巨掌捏住留下的,有鸟妖用鸟喙啄咬留下的…… 便是见惯了伤患的医修瞧了,也深觉触目惊心。 饶是如此,在所有人都觉得她做的已足够多,劝她可以放弃小乌鸦的时候,她仍旧坚持着,为给小乌鸦买灵药而十几年如一日地做任务挣灵石。 终于,这一日,杨舒攒够了医修长老所说的灵药,能够彻底医治好小乌鸦了! 小心翼翼地将长老炼制出的丹药送进小乌鸦巢穴里,她和已化作人形的小竹熊一起站在树下,抻长了脖子,大气都不敢喘,忐忑又期待地等待着一个奇迹。 小院里,静默许久之后,一阵阵蕴含浓郁灵气的风以鸟巢为中心,向周围飘散开。 金光从鸟巢里冒出,半晌后,一道惬意的呻吟徐徐飘落。 紧接着,巨大的鸟巢边缘,垂落下一片玄色长袖。 再往上看,沐浴在金光中的,是一只逐渐化作人手的鸟爪。 最终,在杨舒和小竹熊欣喜不已的神情中,一个黑裙少女展臂拂袖,从鸟巢中盈盈掠下,落在了她们面前。 “太好了!你竟都直接化出人形了!” 杨舒欢喜地看着小乌鸦的人形,只觉怎么都看不够。 而小乌鸦则是微微屈膝,就要对她跪拜下去:“这些年辛苦你了,从今往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但有差遣,莫敢不从!” 小竹熊见了,面色欣慰,笑吟吟点头:“算你小乌鸦有良心,不枉舒娘给你辛苦这么久!” 杨舒却是不见喜色,伸手搀住小乌鸦,牢牢拦住她下跪的姿势后,郑重道:“不许再说这种话了,咱们是结了契的伙伴,为你治伤本就是我份内之事。且此事非我一人之功,还有小竹熊和许多同门的共同努力。” “你今后平安喜乐,才是对我们最好的回报!” 诚恳地说完心中肺腑之言,她就要拉起小乌鸦。 谁知这时,又是一阵光芒大作—— 作者有话要说: 杨舒(握拳):不抛弃不放弃! 第252章 被乍然间爆出的耀眼光芒晃着了眼,杨舒不禁下意识侧脸躲避,直至察觉光芒减弱,方才恍惚睁开了眸子。 而只不过是在这一刹那间,小乌鸦、小竹熊连带着她们一并居住了十几年的小院子,就都消失不见了。 哪怕一道残影,都未得遗留。 羽睫轻颤两下,视线扫过整整齐齐坐了许多考生的树荫下,她怅然若失地垂下眼眸。 ——原来这一切,不过只是抚灵谷的一场考核。 而和她相伴多年的小乌鸦、小竹熊,也不过只是她梦中的存在罢了。 酸涩的情绪在心头翻涌不息,一时间,她甚至无心去想自己到底通没通过考验。 直到肩膀被人轻轻一拍,杨舒怔怔抬起头来,才终于有了惆怅之外的情绪。 瞧着那唇畔含笑,眉眼却和考核中冯姑娘一般无二的灰衣女子,她睁大了眼—— 这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梦里的冯姑娘会出现在眼前? 如果她都能出现,那小乌鸦和小竹熊…… 杨舒嘴唇不禁颤抖起来,张张嘴,欲言又止地望向灰衣女子。 感受到了她的激动之情,灰衣女子却是竖指于唇边,示意她噤声不得打扰其余考生,尔后才牵起她的手,带她穿过与梦中一般无二的仙门外部阵法,又绕了几圈陌生的回廊,最终走进了一座古朴大气的宫殿。 待引着她落座于一众考生之间后,灰衣女子微微一笑:“恭喜师妹,通过了咱们抚灵谷的考核。你若愿入谷为徒,今后,咱们便是同门师姐妹了。” “我姓冯,是今日负责考核你的内门弟子。考核之中多有得罪,还望原谅则个。” 杨舒闻言,忙起身道:“师姐言重了,我自然是愿拜入抚灵谷的,还要多谢师姐今日费心才是。” “只是——” 走了这么一路,被回廊里清凉的穿堂风一吹,杨舒脑子也清醒了不少,知晓自己的期盼是何等奢侈。 可十几年的相依相伴历历在目,她和小乌鸦、小竹熊的情谊绝非一句简简单单的“梦境考核”就可轻易抹除的。 若不问个明白,她绝无法释然。 抿抿唇,她终究还是低声问了出来:“还有一事必得请教师姐——不知我梦中结契的伙伴……” 她的声音很低,饶是如此,冯师姐还是听出了她话语中的颤抖。 至于她的意思,也并不难懂。 毕竟抚灵谷的弟子,哪个又不是从这一步走过来的呢。 轻轻拍上新师妹的肩,以温柔力道将她按回座位上,冯师姐含笑回答:“咱们抚灵谷的招生考核,本就包含了叫弟子同灵兽幼崽彼此选择这一项。你见到的,自然是入梦了的真灵兽幼崽了。” “待你安顿好后,即可去幼兽园见它们。” “你在考核中历经艰险却仍对它们不离不弃,想来它们会很愿意同你再续前缘。” 闻言,杨舒感激地看向冯师姐。 激动哽咽之中,灵慧如她竟也不知说什么好,唯有重重点头,任凭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滚滚而落。 …… “竟是如此。” 一声喟叹从口里逸出,乘着林中清风,缓缓散于青松、白云之间。 孑然而立的白衣女子眼眉低垂,清风吹拂而过,搅乱了她的发丝,摇曳起她的长摆,却吹不散她眸中的清明之色。 眼见杨舒已被抚灵谷弟子引入殿中,嫦娥收回窥探的目光,盘膝坐回了山巅青石上。 最初窥视杨舒考核,只是为防这孩子受到什么伤害,故而在旁策应罢了。 可看着看着,她竟也觉大有裨益——这抚灵谷的考核之法,岂不正和天庭的公务员考试大典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自然,比起她们将三界苍生同时拉入梦境体验全新一生的大手笔,抚灵谷只能拉寥寥几个考生入梦度过十几年的法术,看上去是有些如同小孩子过家家。 但叫嫦娥看了,却觉也称得上一句“别出心裁”—— 先是方式,不同于她们是借助山河社稷图摆阵的手段,嫦娥细细观察,才发觉抚灵谷竟是借助了神兽的力量。 她虽没亲眼见过多少上古神兽,但也是看过天庭建筑上各种雕刻的。 ——那隐匿在深谷中吞云吐雾的,可不正是上古神兽梦貘么! 不过从前只听说过梦貘有能吞噬生灵噩梦的神通,抚灵谷是如何令其能够编织梦境的,就不得而知了。 再是普适性,抚灵谷虽达不到她们一人即可操控亿万生灵梦境的上限,但却将下限拉得够低。 须知,当初她们之所以要七位天庭公主和百位人族女仙一并祭起山河社稷图,就是因那阵法所需法力庞然,绝非一仙可轻易施展的。 但抚灵谷这法术,在梦貘的协助下,竟只需一名初入道途的小弟子,就能操纵一人梦境。 ——这对于施法者的修为要求,可是低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眸色微深,嫦娥默默将这别出心裁的创意记在了心里。 天庭不会只举办这一次公务员考试大典,待她得闲了,倒可以琢磨琢磨借鉴一二。 如此,也就不必总上娲皇宫打扰女娲娘娘了。 就在她暗自思量此事时,抚灵谷中,杨舒也终于走完了一通拜师流程,成为抚灵谷这一批的外门弟子了。 虽是外门弟子,但不过是碍于她身无灵力又不懂得修真界基础常识,才暂且依照门规将她并入外门,让她随其他新弟子们一并上些时日的基础学堂而已。 但清风入怀,也将抚灵谷内的窃窃私语送入了嫦娥耳中。 就听正主持着今日招生典礼的抚灵谷长老淡淡一笑,温声勉励上前来领取弟子腰牌的杨舒:“面对诸多是非磨难,你都能不骄不躁、不气不馁,坚守初心善待同伴,可见你合该是我抚灵谷的弟子。” “今后无论道途如何跌宕凶险,你也都应不忘今日,视你的结契灵兽如亲如友,与其同心协力不离不弃。” 微微收敛笑容,她注视着杨舒,郑重叮嘱:“切记,我抚灵谷弟子虽修的是御兽之道,但应以抚育灵兽促进万族和谐相处为己任。” “绝不可借功法之利奴役压迫灵兽,否则来日孽果缠身,任你是大罗金仙也绝逃不掉天道惩戒!” 闻言,才刚受过天庭雷劫的杨舒登时神情严肃起来,学着师姐适才的姿势抱拳行礼:“多谢长老教诲,弟子必定铭记于心!” 瞧着她凛然道谢的模样,长老心知她这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不由欣慰地捻须而笑:“其实以你的心性与潜力,就是直接进入内门也使得。” “不过左右外门的考核都很简单,多半不到一年你就可升入内门。这些时日你且好好打基础,多了解了解咱们抚灵谷,尤其是各个长老的教习方向……” 似乎是因难得遇到这样一棵好苗子,她欣赏不已地注视着杨舒,口中叮嘱简直是滔滔不绝。 等她终于交代完,抚灵谷外的天色已由明转暗,日近黄昏时分。 随新弟子们一道告退的杨舒也终于有了喘息之机,出了大殿便请教师姐,自己可否先出谷与亲友作别。 盘膝青石上的嫦娥睁开眼,定定看了神态疲倦的小姑娘一眼,轻叹一声,传音道:“我这就走了,天色已深,你不必出谷。” “从今往后,好好照顾自己。” 说罢,她素手一拂招来道月光,就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唉,素来离别惹人恼。既如此,不如不见。 漫漫仙途,终究是要自己走的。 倘若杨舒从始至终都未曾被卷入云华猜测的那桩阴谋之中,那么,她和自己这个今生必定会陷入种种风谲云诡里的人,从此之后再也不见,对她而言或许才是一种幸运。 回忆着前世从封神量劫到末法绝境期间,三界里的重重动荡,以及重生以来发觉的桩桩隐秘,嫦娥脸色深沉。 原以为解决了云华与杨天佑的仙凡恋一事,就可阻止众神思凡懈怠神职引发的末法绝境,拯救苍生于水火。 此时看来,前世记忆不过是雾里看花,其中蹊跷之处众多,还需多番查验抽丝剥茧,确定了内情才可妥善应对,着实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罢罢罢,也别想着借机在这东胜神洲游山玩水一番了,还是踏踏实实回神庙去吧。 起码得把小灵詝教导好了,让她不沾孽果,顺利渡过封神劫。 还得探探太乙真人的口风,若能打探到今生阐教会如何布局,那就最好不过了。 对了,也得去西岐城看看紫薇大帝是否真转世成了伯邑考,自己在天罚台外可是应承了王母遣玄悦四公主递来的话…… 纷繁杂乱的思绪在脑海中纠缠不休,念着自己的这些差事,嫦娥头痛地哀叹一声,也顾不上什么离别愁绪了,加大法力就驱使着月光加速。 都什么时候了,哪有工夫伤春悲秋? 赶紧干活才是正理! 清清浅浅的月光在天边一闪而逝,不过刹那就不见了踪影。 而匆匆忙忙飞离东胜神洲的嫦娥没有看见,这一晚,抚灵谷中被分配了一间小屋的杨舒,打开窗子,对着月光跪下,正正经经行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也不会察觉,在东胜神洲的几处仙门里,芜等才与她告别不久的人族女仙们,各自占了各种唯有仙门客座长老可享用的地盘,正与来贺嘉宾们对月长歌,肆意潇洒,好不快活。 同样的,正身处东胜神洲的她不会知晓,神庙里正有一群客人等她等得坐立不安,而天庭上玉帝、王母举办的家宴也正在围绕着她展开一场激烈讨论。 作者有话要说: 【求预收】本文杨舒的故事到此为止,至于她以后会在娥姐救世的路上扮演什么角色,尽在本系列第2本《嫦娥爆改封神劫》~ 这本还有一点情节就完结啦,承继本文写封神及之后时期的故事,娥姐会各种开大,感兴趣的姐妹们【预收】一下呀,到时候无缝衔接看新书免费章节~ 【简介】 绝世美人被献朝歌,没因美色成为“爱妃”,竟反成深受纣王倚重的“爱卿”?! 阐教高人下山收徒,只因没与小孩爹娘商议,竟被“无知凡人”痛斥为“人贩子”?! 三岁小儿灵珠化形,此生无父无母不必剔骨削肉,竟成自带势力随周伐商的大元帅?! 好色侏儒强逼女子,怀中娇娥竟成助他“成就夫妻美事”的耄耋老人?! …… 这一切,还要从那个重生了的人族女仙嫦娥说起—— 嫦娥前世记忆中的三界,因沉迷仙凡恋,神仙们纷纷下凡,忘记了自己护佑苍生的职责,致使凡间无神管束妖孽频出,百姓民不聊生却求告无门,进而引发了末法绝境,使得天地间灵气逸散,神仙更尽皆沉眠。 重生归来后,嫦娥为避免今生神仙们重蹈覆辙—— 先开了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选拔了真正心系苍生的三界英才为神,确保就算前世渎职之神再次下凡,天庭也有神可用; 又通过云华和杨天佑这三界第一例仙凡恋历经坎坷的过程,警醒了众神不可再起妄念私通凡人。 事毕,将天庭神仙们兢兢业业工作的模样收入眼帘,她眉宇舒展,清眸含笑。 致使末法绝境的隐患尽皆除去,想来自己从此便可高枕无忧,重新做回宅在广寒宫的清闲仙子了~ 谁知—— 什么?!回归仙班的好姐妹云华反映她仙凡恋背后另有隐情,可能是有不明势力在筹谋颠覆三界的阴谋诡计?! 什么?!三界都处于生死存亡之际了,阐截两教仙人还为了一卷封神榜打得你死我活?! 什么?!邪魔外道都要闹得凡间生灵涂炭了,天庭各势力还在内斗不止?! “……”嫦娥暴怒!!! 这封神量劫还打什么打??? 全都给我养精蓄锐,共抗外敌!!! 前世为阻末法绝境而修炼出的无上法力浩浩汤汤奔涌而出,她夺走老子的扁拐,抓过元始的玉如意,破开通天的诛仙剑阵,踹飞准提的七宝妙树,打落接引的拂尘…… ——斗什么斗?!都给我去勤学苦练提升修为,为抵抗外敌而发愤图强! 向来和和气气的面容也横眉冷对千夫指,挥袖就把玉帝等天庭各势力领头人卷到一处,对着战战兢兢的他们狞笑一声,“哐当”掏出了《建立和谐安宁新三界的十万种方法》…… ——有空暗戳戳搞什么阴谋诡计权力斗争,都给我去夙兴夜寐处理政事,为造福苍生而奋斗不息! 第253章 杨舒对月而拜,既是出自于对嫦娥的一片感念之心,也是为了提醒她自己需得做个知恩图报的人,不可只因嫦娥姨母未挟恩图报,便忘了姨母为自己拜师一事奔波数日的操劳之恩。 如今自己身无长物难以报答,未来总是要找机会偿还的。 待行过了礼,她倚在窗边,又怔怔望了会儿天。 入门仪式结束时,已近黄昏。等她在住处安顿好,又拜完月亮之后,天色更是昏沉。 同院其他新弟子许是累了,均早早熄灯歇下,故而小院里此刻幽寂冷清,黑茫茫一片中不见灯火,唯有细微的风声夹杂着寥寥蝉鸣。 如此静夜,夜幕上亦是月明星稀,皎皎明月旁唯有星星点点三两颗稀疏星子。 怔怔望了昆仑山的方向半晌,杨舒目光被时隐时现的星光吸引,遂睁大了眼睛去寻。 可寻了许久,寻到她双目干涩,视线恍惚,眼中星芒闪烁出了重影…… ——还是寻不到娘亲所在的斗牛宫。 苦笑一声,她沉默着合上窗子,自去休息了。 是她着相了。 纵然能找到,又如何呢? 以她这身凡俗之躯,难道还能有双千里眼,看得到仙宫里的人影? 何况即便修炼有成,她终究还是下界之仙,仍旧与仙宫神女隔着天壤之别。 窥视天庭之神,始终是桩不为天庭所容的违逆之举…… 一抹清泪顺着小姑娘眼角滑落,悄无声息沾湿了枕巾。 …… 抚灵谷新弟子们居住的小院子静寂无声,东胜神洲另一座仙山上,开阔的庭院里,却是繁华方歇。 芜笑吟吟送走了最后一批来贺宾客,一转身,就见一个青衫女子仍端坐席上。 只是那双适才还醉意朦胧的眸子里,此时却是无比清澈,不含半分醉意。 见状,她也散去一身酒气,迈着疏阔洒脱的步子,悠然行到了青衫女子旁座:“菁啊,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去?莫不是今晚又要赖在姐姐我床上,缠着我给你讲故事?” “几千年不见我倒是积攒了些新故事,不过你堂堂一个仙门老祖,可不该还像小时候一样,就知道和姐姐撒娇耍懒了。” 拎起壶仙酿给菁倒上,她失笑摇头:“人家家里开宴,老人家们素来是开宴不久就先行退场,好叫底下小孩子们不必顾及长辈,能耍弄得痛快。” “偏偏你这个开山老祖,今日坐在这里是动也不动,倒叫底下小孩子们以为我有什么大来头,不敢与我亲近了。” “瞧他们一个个乖乖巧巧的样子,谁能相信他们是座下弟子万千的掌门、长老?” 菁闻言却很不服气,一改方才人多时不苟言笑的模样,更不一本正经端坐着了,扭过身子撅起嘴嗔道:“他们一群小娃娃,有什么好亲近的?!” “你光知咱们几千年都未见了,怎么不想想我这几千年盼你下凡,是如何盼星星盼月亮的?” “你倒好,不想着要先与我这个同母同父的亲妹妹亲热亲热,反而净想着逗小孩儿了!” “是是是,是我的不是,”见妹妹气得急了,芜连忙拿起酒杯,伸出指头戳了戳菁肩头,把酒杯递了过去,故作讨好地笑嘻嘻道,“我这不是想着咱们两个来日方长,并不急于一时嘛!” “呐,你莫气了,姐姐给你赔罪。” “哼,”菁抖了下肩,噘着嘴气鼓鼓接过酒杯,“就知道敷衍我!” 尽管嘴上不甘不愿,但她喝酒倒是喝得快,一口就把芜递的酒闷了下去。 温酒入喉,菁脸色稍霁。 瞟了两眼自斟自饮怡然自得的亲姐姐,沉吟片刻后,先施了个隔音法术,才凑过去难掩关切地低声问:“你同我实话实说,你怎么忽然下凡来了?莫不是在娘娘宫里惹了乱子,被赶下来了?” 芜原本见自家妹子神神秘秘地凑近过来,还以为她要说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谁想竟是怀疑自己闯了祸。 失笑一声,她无奈反问:“怀疑我闯了祸,你竟还敢留我在你门中当长老?就不怕被我带累了去?” “你是我亲姐姐!”菁瞪大了眼,“咚”得一声放下酒杯,“我要是连庇护你都不敢,还开什么门派?修什么仙?” “索性遣散弟子,回老家继续种大头菜好了!” “好好好,你莫急,”芜被妹妹的一惊一乍吓了一跳,无奈放下酒杯,安抚道,“你就放心吧,我好好的,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那你怎么忽然下凡来了?”菁却不信,“我开山立派后,你自己数数,我上娲皇宫劝了你多少次,叫你下凡来同我一并逍遥?” “可任凭我怎么劝,你竟都不肯……” 抿抿唇,她倏然抬眸,定定注视着芜:“你说,你是不是被其他人排挤了?是不是嫦娥干的?” “我看她办的那劳什子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玄、火她们都在列,就你不见踪影……” 越说,她心情就越是激动,不仅声音尖锐起来,就连眼圈也红了:“你不要怕,我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 “你要是受了委屈,只管和我说,我带你去广寒宫讨公道!” “得得得!”本来芜还颇有闲情地想听听看自家这从小就爱听故事的妹妹能掰扯出多少猜想来,可耳听着妹妹越说越离谱,甚至都恨不得要祭起法宝去找娥姐麻烦了,当即把这话头给截住,“别胡思乱想,没有这回事!” 眼见妹妹不服气,满脸写着“你就息事宁人吧,我才不会被你忽悠过去”,她头疼得扶额:“说起来,是我要感谢娥姐才是。” 说罢,在菁狐疑的目光中,她把自嫦娥上娲皇宫之后的种种事一一道来。 而后,一摆手:“所以啊,你说我是不是得感谢娥姐?” “以前玄姐她们残魂虚弱,离不得娲皇宫,我纵然无甚大碍,到底不好特立独行,自己一个人下凡来找你。” “但如今大家都有了功德金光护佑神魂,许多人都下凡了。我这时候下来,便也不显眼了。”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菁却是先笑嗔自家姐姐一句:“说来说去,就是你太谨慎,才不敢随性而为!” “要我说,你现在又不必再为哪个部落几万人的生死负责,今后大可洒脱一些!” 而后才感慨道:“不过这样说来,倒是我误会嫦娥仙子了。” “看来下回门中再有弟子被选入天庭当公务员,我该叮嘱他们,要格外尊敬些她的。” 芜郑重颔首,抬眸望向天边明月,举杯相敬,目光悠远:“正该如此,不仅为我私人的恩情,就是看娥姐为凡俗生灵开了考试成神这条路子,咱们这些以前是凡人的,也得感念她的良苦用心。” “凡俗生灵里无需修行就能开灵智的,向来以人族为居多。她这一策,实则是造福了人族的千秋万代啊!” 菁听了,心神震荡之下不觉脸色肃然,当即也举杯敬月:“正是如此,当敬,当敬!” 仰头闷了一口酒后,她神情变换,沉默片刻,竟是在给酒宴散场时便告退的掌门传音。 传完音,对上姐姐的视线,她略有些羞愧地埋下脸,不好意思道:“门里不是有弟子被天庭选中了吗?” “门中一致决定为那些弟子建庙以示支持后,她又来请示我是否要给嫦娥仙子和其他人族女仙们塑神像、供香火,以表感念之情。” “可我彼时以为你受了她们排挤,心中不忿,就、就未允。” 怕姐姐和自己生气,她又猛地抬起头,睁大了眼竖指发誓:“我已经吩咐好了,定然给她们用最好的料子塑像!” 听得这话,芜无语一噎,放下酒杯抬手点了点妹妹的额头,哭笑不得:“你呀你,几千岁了,还这么孩子气。” “得了,这事儿就由我来管吧。” 反手给自知有错低头不语的妹妹揉着额头,她琢磨道:“料子倒不需多好,左右也不影响收到的功德多寡,太好的还可能不易雕刻,耗时太久耽误完工。” “最重要还是数量……这东胜神洲起码有一半生灵都出身人族,合该叫姐妹们的神仙遍布此地,受人族修仙者们世世代代的供奉才是!” 说着,她双眼一亮,抚掌而笑:“是了,南瞻部洲多是凡人,寿命不过须臾,几千年下来世代更迭,淡忘了我们也是正常。” “可东胜神洲不乏你这等出身于上古部落的修仙者,有从前并肩抗妖的交情在,说不得也愿给姐妹们供些香火呢!” “嚯”得站起身,她两手捏住菁双肩,眼眸亮的惊人:“好妹妹,你可真是立大功!” “来来来,快给我说说这儿还有谁给我们建庙的,我一个个上门找他们商量去!” “几千年下来,他们再不济,座下也能有数十弟子差遣吧?!” 不意姐姐才待了几日就又要跑出去,菁呆了一呆,可瞧着姐姐那兴致勃勃的模样,竟不忍拒绝,一时踌躇了起来。 忽而,她眼珠转了转,拉住迫不及待的姐姐,眸中流露出一抹俏皮狡黠之色:“好啦,别着急啦。” “统共也就那么几个人,何需你一个个找上门去?索性我设个宴,下个帖子,将他们一并请来就是了。” “就算不是出身人族的,我也能给你请来好多!” 唇角微勾,她面带得色:“你妹妹我这几千年,在东胜神洲也不是白混的。” “从前是你不愿太过张扬,我才只在我这门中给你收集香火。” “如今嘛……我和你保证,一月之后,你和嫦娥仙子她们的神像,必遍布东胜神洲上百家正道仙门!” …… 映着一泓春夜月色,芜、菁姐妹两个是越聊越谈兴高涨,从如何雕刻神像到怎样说服其它仙门,聊得两人是倦意尽消、睡意全无乃至于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竟一直聊到东方既白天色破晓。 而一见天亮了,菁就拉着迫不及待的芜出了院落,向本门召开大会的宫殿掠去。 慷慨激昂交代了门下弟子一番,鼓舞众人用心的措辞,自然又落在了嫦娥仙子请众人族女仙出山举办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是何等用心良苦功在千秋之上。 菁作为门派老祖,更是红着眼感慨:“若无嫦娥仙子这番筹谋,还不知我与你们师姨祖要熬多少年才能再见!” 门下弟子听闻,亦尽是深深动容,垂泪不止。 不过无论是芜、菁两姐妹,还是重生后的嫦娥,都不知道在前世,菁这句话可谓一语成谶。 甚至就连她们娘亲当初看着自家田里繁茂茁壮的一地大头菜,用其好听些的“芜菁”别名给这一对女儿取的名儿,都正应和了没有嫦娥相助的前世,这对姐妹的命运。 ——芜寿尽后只有一缕残魂,不知何时就会在娲皇宫中彻底消散,只剩菁在这偌大洪荒孑然一身。 千年相思,终是“去芜存菁”。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娥姐又将天降大批信仰和香火! 第254章 凡间仙门宴起宴散各有悲欢,九天之上,传说中早该超脱了七情六欲的神仙,为着嫦娥,却也又是一阵暗流涌动。 当日在天罚台外与嫦娥作别时,云华就随着七位公主侄女上了瑶池独有的彩凤青鸾宝车,一路飞过天庭种种云宫仙殿俱不停歇,径直驶进了瑶池深处。 只是进了瑶池,七位公主却并未急匆匆催促云华去赴宴与玉帝、王母相见,而是放下一应疗伤圣物,便安静离开,留云华一人在瑶池一座几千年来专供她休憩的偏殿中调养一二。 都是自家人,云华自然也不会与她们客气,否则反倒外道了。 配着仙酿服用了数枚一瞧便知是出自老子圣人之手的金丹,又在殿中汤泉里把自己被天雷劈得还在隐隐发麻的身体泡了一泡,才换上自己从前留在殿中的一套衣袍,出殿赴宴去了。 然而因心里惦记着嫦娥建议自己将猜测告知玉帝哥哥、王母姐姐,和自己顾虑哥哥可能也如自己一般被什么人的心头血影响了性情这两桩事,比起轻松自在只一味关切着自己的亲人们,云华这顿酒吃得当真不怎么踏实。 趁着聊家常的工夫,再三确认过哥哥、姐姐记得近万年来一家人大大小小的事情,性情上的变化也都是事出有因能够理解后,她才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 ——真叫嫦娥说对了,是自己想多了。 也是,哥哥、姐姐怎么说也都是天界至尊,掌控了天庭近万年,近来又不像自己一般下过凡,哪里就那么容易被妖孽暗算了去。 既如此,自己的那个猜测,也就可以和哥哥、姐姐和盘托出了。 为自己的多心暗自失笑一下,云华定定神,放下手中盛满琼浆的玉杯,抬眸对玉帝、王母道:“哥哥、姐姐,我有一事,还要与你们商议。” 接着,她就将自己刚出天罚台时,和嫦娥说过的猜测又说了一遍:“故而妹妹以为,此事背后疑点重重,杨天佑的心头血能影响我性情,使我下意识抵触回归天庭做神仙,绝不只是巧合那么简单。” “或许又是哪方妖孽作祟,企图借此打击天庭威严,也叫我与你们离心离德。” 说罢,她秀眉微蹙,眸中盛着满满的后怕与担忧:“幸好,那妖孽只是冲着我下手,哥哥你又纳谏嫦娥之策,及时叫我清醒了过来,控制住了事态,没有让我浑浑噩噩之中伤害到你们,铸下大错。” “否则你们若有个闪失,使得三界动荡苍生受难,那我当真是千刀万剐也不足惜了!” 听她前头说的种种猜测时,玉帝与王母本双双紧锁了眉头,脸色亦是无比严峻。 可再听了她最后的庆幸之语,不约而同地,他们都舒缓了脸色,欣慰地看着自家妹妹翘起了唇角。 ——恢复本心的妹妹,果真是贴心惹人爱! 而云华见他们还有心情笑,登时更急了,语气郑重地强调:“可就算如今没出事,你们也绝不可掉以轻心!” “倘若我猜测为真,真有妖孽欲以此法颠覆天庭,那它们多半也会将你们视作目标,随时随刻伺机下手!” “哥哥、姐姐,你们就算是在天庭,也要时刻心怀戒备,不可给妖孽可乘之机啊!” 拍了拍云华的肩,玉帝心中老怀甚慰,温声道:“你放宽心,我们一向谨慎,必不会给妖孽可乘之机。” 简短安抚了云华一句话,他却是将目光转向大女儿龙吉,示意她带着其余六个妹妹先行退下。 之后他要与云华谈及的,乃是涉及三界存亡的大事。 哪怕她们是他的女儿,但在她们修为与心志都难堪大任之时,为三界苍生计,也为她们七个的安危计,他都不会让她们牵扯进来。 在七位公主知机告别之时,都不必王母如何吩咐,她的贴身仙侍即瑶池大总管清琼仙姑,亦知情识趣地躬身告退,领着侍奉酒水的小仙娥们退下了。 不过一会儿,不久前还觥筹交错的家宴,已是酒阑宾散,偌大宫殿里仅剩下玉帝、王母和云华三个分坐于桌前。 温馨和乐的气氛随之淡去,在玉帝与王母若有所思的凝重神色下,云华心情也不免越发沉重,浮现出种种猜测。 可明显心中有所思量的哥哥、姐姐却并没有给她解释的意思,反倒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比起当日司法殿的郑深仙官盘问她时还要精细地,反复询问着她和杨天佑相处这些年的所有记忆与感受,以及她自身的变化。 直到又再三确认过当年天河窜逃老龟仙们是如何算计她,使她伤势严重不得不饮下杨天佑心头血后,他们对视一眼,才停止了似乎无止境的问题。 然而他们停下了提问,云华却全然没有松一口气。 作为一个这桩阴谋论的受害者和提出者,她此刻一头雾水地坐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身边哥哥、姐姐不时默契地交换眼神,传递着她迫切想要知道的信息,却怎么都难以揣测他们到底在交流些什么,心里的疑云可谓是越堆越多。 可偏偏他们的交流仅仅依靠多年形成的默契,来回几个眼神就能明了彼此在说什么,根本不必动用传音之术。 这也就导致即便云华急得想用法术强行挤进他们的密语之中,都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在玉帝与王母停下眼神交流各自陷入沉思后不久,始终等不来一句解释的她终于按捺不住,想要张口询问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为何不能对自己坦言相告。 身为他们的同族妹妹,她认为自己有资格与他们一同面对一切劫难;身为天庭的斗牛宫侍长,她也有自信自己俱有抗衡一切妖魔鬼怪的实力。 和小侄女们不一样,她早已是成家立业的大人,更是修炼有成的神仙,能够与他们并肩而行守卫三界苍生的。 然而不待她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沉吟了许久的玉帝眉头越蹙越深,竟抬手一挥,示意王母也先带云华出去:“云华,你暂且先随你姐姐去蟠桃园……” “让朕想一会儿,想一会儿……” 说着,他声音越来越低。 到了最后微不可闻之时,那仍机械性重复翕动的双唇,显然已不再是对云华解释,而是安抚自我的喃喃自语了。 与此同时,他双肩也渐渐塌陷下去。 到了身形颓唐再无力支撑之时,他只得抬起臂肘支在桌上,以手扶额,低眉阖目,不再言语。 云华于是心中疑云愈深,然而向来神采奕奕,哪怕是和符元仙翁、勾陈大帝勾心斗角近万年都不见颓态,反倒能够愈挫愈勇愈斗志昂扬的哥哥,乍然在自己面前流露出这样一副为难消沉的模样…… 就算心头积攒了万千疑虑想要与他们问个明白,就算胸中意气冲霄恨不能立刻拿起法宝暴揍妖魔…… ——她也不舍得再逼问了。 罢了,兹事体大,哥哥要多想想,本也没什么错。 心里沉甸甸地站起身,云华担忧地看了玉帝一眼,终是沉默着转身,随同样愁容满面的王母出了殿。 出殿之后,她见姐姐同样满怀心事,脸上凝重之意不比哥哥少多少,便也复又压下了自己心中不解,没有再多说什么。 只跟在没有如往昔一样但凡出行就会大张旗鼓召出彩凤青鸾宝车的王母身后,无声无息登上了姐姐架起的云,无声无息进入了蟠桃园。 说是无声无息,实因王母不仅是心事沉沉之间无意弄出声响,更是施法收敛了二神气息,又弄出个可隔音可隐身的罩子,再绕过看守此园的土地与一班力士,才带着云华潜进了园中。 蟠桃园于天庭和王母的意义,虽更多是产出壬水蟠桃,供给三界神仙延年益寿,再提拔凡俗英才霞举飞升,以此拉拢人心增长自身势力…… 但这桃子不仅食来功效神异,云华随着王母自园侧隐门向深处一路走去,眼前亦是一步一景。 蟠桃园中有三千六百棵壬水蟠桃树,其中又分三千年一熟、六千年一熟与九千年一熟三种品类各一千二百株,可谓是各有胜景—— 二女初初入园,迎面便是三千年一熟的。 因花树矮小才到人肩头高低,树干与枝条更是纤细非常不占地,遂紧紧密密栽种在蟠桃园外围。圆润小果白里透粉,串珠串儿一般沉沉缀在枝头。 她们行走间带起清风拂过花枝微颤,嫩绿纤叶在簇簇桃果下轻轻摇动,仿若一碟小巧玉盘呈上如玉糕点,衬得其上小果越发珠圆玉润,显出一种小而精致的秀美气质。 再往里走,即是六千年一熟的。 因花树亭盖已高过人头顶许多,树干与枝条亦向着四周茁壮伸展,遂每棵之间隔有数步之距。手掌大小的扁桃粉若云霞,层云叠霞一般飘飘然挂在枝头。 她们走过之时,被微风带起的花枝徐徐摇摆,浅青圆叶盛着粉桃随之徐徐而动,倒似一汪碧潭上粉莲绽放,于静谧中氤氲清香,显出一种亭亭玉立的温润风韵。 到了最深处,就是九千年一熟的了。 因花树堪称高耸入云,树干与枝条虬结粗壮占地不小,遂棵棵之间均隔着疏朗开阔的空间供其肆意蔓延。一手握不住的浑圆大桃酡颜醉脸,抹了胭脂一般烂漫招展在枝头。 她们缓缓走近,拂散云雾之时带起的风儿全然不足以使得花枝受到影响,碧绿大叶与绯红大桃一动不动稳若泰山,好像一园春色间的牡丹花王,在千娇百媚中傲然孑立,显出一种孤傲雍容的华贵气度。 总之这一路走来,桃花树林绵延万里一望无际,花团锦簇夭夭灼灼,果实香甜灿烂夺目,真可谓入目尽是风景。 只是哪怕这满园桃色再美好,早看惯了的云华也不会有多震撼动容。她心里一直记挂着独自在瑶池里沉思的玉帝,和天庭之后对于她猜测的可能反应与布局,实在无暇去想哥哥为何忽然就叫姐姐带她来蟠桃园。 所以在接过王母亲手摘下的大红桃后,她只是习惯性地张口啃桃,就如同此前近万年每一次接过姐姐递来的吃食一般。 大抵,就是他们担忧自己伤势未愈,于是有心让自己先吃个新鲜摘取的蟠桃,再议其它吧。 谁知,就在云华神思不属,慢吞吞啃着大桃之时,王母却做出了一个令她瞠目结舌,着实难以理解更无从预料的举动。 就见王母抬手取下发髻上充作金钗的法宝,旋即素手高扬,在金钗上凝聚起一片形似锋刃的玉色光芒后,狠狠朝着前方劈了下去—— 她们面前那棵粗枝大叶的参天大树,竟被她深深剖开了树干! 作者有话要说: 云华:三界第一富贵家庭养出来的孩子,把自家种的蟠桃当零嘴儿吃,不算什么大事儿~魔/蝎/小/说/m/o/x/i/e/x/s/.c/o/m 【全文完结】 第255章 这什么情况?!! 手中蟠桃“啪嗒”一声掉到地上,滚落间沾上一层土粒。 可云华别说弯腰去捡,那是连心疼惋惜都根本顾不上—— 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又不可置信地揉揉眼,她着实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王母姐姐虽对自己大方到将蟠桃当零嘴儿投喂,可此种到底是天上地下难得一见的先天灵根,又蕴含助人延年益寿、霞举飞升的非凡神通,她平日里也是一向极为重视珍惜的。 在云华近万年的记忆中,莫说剖开树干这等会直接损害桃树之事,便是将其当做赏赐或赠礼给予三界神仙,姐姐也都要斟酌再三,和玉帝哥哥反复讨论,才能敲定最终人选。 所以这会儿到底是个啥子情况,她竟没有半分犹豫就劈开了树干?! 但更令云华震惊困惑的,则是王母劈树后仍未罢休,纵身一跃凌空而立,祭起金钗对准桃树不断挥舞,竟驱使着玉色光芒如缕如丝钻入了树干之内。 最后,王母对着桃树张开手掌,竟于悄无声息之间,将这棵桃树的树心挖了出来! 怔忪望着姐姐徐徐下落的从容姿态,怔忪从姐姐手中接过那源源不断散发着清新香气的树心,千言万语堵在喉头,云华微张双唇,却是什么都说不出。 ——这实在太离谱了!!! 这可是蟠桃树的树心啊! 尽管修为者不会如凡俗生灵一般失了心就丧命,但这壬水蟠桃树虽是先天灵根,可至今尚未诞生灵智,根本无法如修仙者一般懂得及时自救,兼之是一整颗树心都被完整取出…… 怕是同样会大大折损本源! 瞧眼前这棵桃树,才被取心不久,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速丧失生机—— 顷刻间,遮天盖地的树冠上,虬结粗壮的枝条朽烂疏松,宽大肥厚的碧叶枯萎垂败,明艳灿烂的花瓣凋谢零落,丰硕浑圆的红桃泛白缩小…… 哪怕她对栽种灵植之道几乎就是个门外汉,也完全能看出来,这棵桃树遭受了难以挽回的重创! 若无多年蕴养休息,恐怕再难恢复此前花叶繁盛、果实累累的勃勃生机! 低头看了看那静静躺在自己手心里的蟠桃树心,又抬起头来看向一脸淡然似乎根本不在意这株稀世珍宝大损元气的姐姐,云华再难压抑心中困惑:“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剖开树干?为什么要取出树心?又为什么要将树心交予自己? 太多太多的困惑萦绕心头,与此前玉帝哥哥的种种反常纠缠在一起,搅得她脑袋简直要炸了! 而王母聚精会神施法将树干合上,又将金钗收回插入发间后,才有精力去关注云华的反应。 轻喘一口气,她叹道:“你的猜测倘若为真,那这背后,或许是一桩针对三界苍生的大阴谋。” “只是其间隐情,即便是你哥哥,在未得……祂,”她话音倏然一顿,踌躇片刻后,微微竖指向上指去,“准允的前提下,也都不好擅自透露于你。” 将姐姐为难又犹豫的脸色收入眼帘,云华瞳孔一缩,登时明了“祂”所指的应是天道! 心思急转,她转身向瑶池的方位望去,凝神试探般的窥视一瞬,果然感受到了那股玄妙深奥的天道气息。 “唉,”见她反应过来,王母深深一叹,执起她盛着蟠桃树枝的手,帮她合上掌心,“这棵树心你收着,这也是如今,我能给予你最大的保护了。” “世人只知壬水蟠桃能助人延年益寿、霞举飞升的神通,故而皆推崇蟠桃果实。但其实……这树心,才是一整棵树上最宝贵的存在!” 目光落在云华手掌间,王母神情怔然,目光恍惚,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遥远的岁月,语气也随之飘忽了起来:“你别看洪荒如今连个桃族大能都没有……” “但你想想——哪个大能的洞府里没有一方灵气充沛的桃园?哪个部洲上没有数之不尽的大片桃林?哪个仙门未曾给弟子下发过辟邪驱魔的桃木剑?” “你可想过,这是为何?” “这……”云华不由沉吟起来。 姐姐不说,她还真没注意过。 可现在一想,还果真如此——据她所知,无论是老子、元始、通天等洪荒大能的道场洞府,还是四大部洲东南西北各方位的山野城池,似乎确实都栽种有桃树。 只是这背后的缘由…… 又不是人人都有壬水蟠桃,世间桃树大多不过凡种,为何仍那么多人选择栽种? 又不是只有壬水蟠桃一种宝树,洪荒整整十大先天灵根,为何竟独独桃树有此等待遇? 又不是彼此接壤相连,远隔重洋风物各不相同的四大部洲上,为何竟都偏偏存在着桃树? 又不是洪荒天材地宝不够多,明明有更锐利坚硬的矿石做材,为何天南地北毫无联系的各派竟不约而同均以桃木剑为辟邪法宝? 以及……二十年前自己饮下杨天佑心头血后,分明对天庭的一切都逐渐心存抵触,又为何丝毫没因蟠桃园之故心怀芥蒂,反而在下人请示如何布置后院之时,仍旧下意识选择了种桃树? 眸中疑色愈发深重,云华双眉紧蹙:“这是为什么?!” “这蟠桃,究竟还有什么不同?!” 抬手拿起树心,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又放出神识去感受,可试探摸索许久,能感受到的,唯有鼻翼间那清新自然的桃子果香。 “不必猜了,就是这桃香。” 王母扯扯嘴角,却如何也笑不出来。近万年来时时保持着冷静雍容的面容,终是泄露出一丝惆怅哀婉。 在云华震惊担忧的目光中,她叹道:“这才是壬水蟠桃、不,是桃神一族,最强大神秘的先天神通。” “比起什么延年益寿、霞举飞升……以桃香助修行者,哪怕是圣人那般的修行者,神思清明不受邪魔所扰,才是她们对洪荒最伟大的贡献!” “也是祂会允她们开遍三界,自上古以来延绵不绝的道理。” 缓缓走上前,王母轻轻抚摸过已显露灰败之色的树干,手掌温柔贴在上面,为其输送着可促进疗愈剖心之创的玉色法力。 背对着云华,她抬头看向依旧高大到能将她护持在树冠下的桃树,唇角微勾,低垂杏眼中流露出浓郁的思恋与感念之情:“你这二十年能勉强保持清醒,不至于真对天庭倒戈相向,或许还要多谢你那一园桃树。” “虽是凡种,但听舒娘上香时说,你种了满满一院子,又时常在其间赏花。想来日积月累,也是有些裨益的。” “如果真有邪魔外道要乱你心智……”王母将头贴上树干,宛如依靠在了母亲怀中一般,露出自豪又缅怀的笑容,“你手中这棵树心,取自如今三界最强大的壬水蟠桃树,庇佑神魂、驱除心魔之能无可媲美。” “有它在,你一定会安然无恙,我与你哥哥也就能放心了。” 云华不明白姐姐为何竟会对一棵桃树做出这等小女儿情态,但王母那一句“三界最强大”她听了进去。 当即,她顾不上思考其祂,只焦急推辞:“不可!既然这是三界最好的,合该你和哥哥拿着!” “我出了事没什么,可你们的一言一行都关乎苍生存亡,怎能没有最坚固的防护?!” 边坚决推辞,边疾步上前,她就要将树心归还给王母。 王母却摇了摇头,也不看云华,垂眸低低一笑,语气中竟透着几分小孩子般顽皮的自得:“我和你哥哥自然早有更好的!” “我们比你早诞生神识太多年,经历的劫难多,但邂逅的机缘更不少。寻常邪魔,还害不了我们。” 说罢,不等云华再劝,她就向二人来路一指:“你哥哥和祂应当已商议完了,你回瑶池吧。” “假使祂应允,那你的疑惑,想来尽皆能够解答。” “可与此同时,你将要背负的,也就更多了。” 侧眸定定注视着自己这个才诞生了不到万年,还没经历过什么真正的天地浩劫,眉眼间尽是澄澈稚嫩的妹妹,王母心中微沉,语气更加和婉:“你还小,若是不想面对,也没人会责怪你什么。” “倘若不想知道,就回斗牛宫吧。治好伤,就还只需统理两星……” “我去瑶池!”斩钉截铁地打断姐姐的话,云华双唇紧抿,坚定不移地与其对视。 “娘娘,云华已经不小了,身为天庭之神,受二圣倚重,享苍生信仰,我有背负一切的决心,更有面对一切的责任。” 语气郑重,神情严肃,目光坚毅…… 恍惚凝视着云华,王母心知,这一刻对自己慷慨陈词的,不是她的妹妹,而是天庭斗牛宫侍长。 既欣慰又心酸,她强压下心底酸涩,挥挥手,示意云华自去。 云华向她抱拳拱手,弯腰施了一礼,随后转身大步离开。 白衣神女行过缤纷落英,步伐坚定稳健,身姿挺拔如枪,背影决然无畏。 当云华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后,王母垂下眸子,神情哀戚。 半晌后,她沉默着站直身子,双手均覆上树干。 静谧无声的蟠桃园中,精纯玄妙的玉色法力,被源源不断输送进了桃木之中。 …… 云华怀揣着种种猜测,肃容赶回了瑶池。 然而玉帝见了她,先是打量了一番她头顶被化作木簪的蟠桃树心,在她心急如焚就要张口之时,忽而又出声问她:“这些话,除了和我与你姐姐说,你还同谁提起过?” 其实玉帝问这一句,只是出于近万年来养成的谨慎心性,故而随口一问罢了。 兹事体大,对于云华这个性情沉稳的妹妹,他是相信她不会掉以轻心,将此事轻易传出去的。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云华闻言,竟微微一愣,而后吐出了一个叫他意想不到的名字:“我和……嫦娥说过。” 虽然看到哥哥、姐姐对于自己猜测的态度之后,云华已然隐隐有所预感,知晓这背后隐情或许不好将嫦娥牵扯进来。 但既然她已经与嫦娥说了,又兹事体大,到底还是得让哥哥乃至天道心中有数。 而玉帝闻言,登时就眉头竖起,厉色质问:“嫦娥?!你怎能和她说?!说了多少?!” “说了全部……”云华也没想到哥哥竟会如此反应剧烈,生怕自己的坦诚会牵连嫦娥,当即解释道,“她是可以信任的。” “可以信任什么?!”玉帝对此却是嗤之以鼻,“以她的修为,怕是神魂之中所有记忆被人扫视一圈都未必能发觉……你指望她能守住什么秘密?!” 乍然得知此事已然被泄露出去的消息,他本欲对云华将上古秘事和盘托出的念头全然打消,挥手就要赶人:“你既守不住秘密,就不要再掺和进此事了。” 见云华不服气,他厉声道:“邪魔极善窥探操纵心神,你知道的越少,对三界才越好!” “至于嫦娥,她知道的,未免太多了……” 手指有一下无一下敲着案几,他双眼微眯,若有所思:“当初天庭得知你和姓杨的那事时,她也是很快就知道,在朕下旨之前赶到了灵霄宝殿。” “说起来,她以前也是温婉寡言的性子。可从那天起,她又是强势逼人又是能言善辩……竟好似也性情大变了一般!” “说不得,她早已中了邪魔外道的诡计!” “又或者,她就是邪魔外道本身,处心积虑接近你几千年,终于对你下了手!” 指尖重重扣在案几上,清脆敲击声回荡在空旷大殿上,玉帝眸中骤然迸发杀意—— “不,嫦娥忠心耿耿,绝不会是邪魔外道!” 察觉到哥哥心中杀机,云华悚然一惊,也不知他是怎么忽然怀疑上嫦娥的,生怕自己害得她魂飞魄散,连忙说情:“我本欲暗中追查此事,是她听说了后,力劝我一定要请示你们。” “如果她是邪魔外道,又怎么敢这么做呢?” 见哥哥脸上杀机不退,她慌张地想了想,双眼一亮:“嫦娥也不是性情大变!” “她从前就是强势逼人、能言善辩,我们以前玩耍时,她都是这样的!” “只是你与她素无交往,又是堂堂天庭至尊,她法力低微又没神职,怎么敢不在你面前低调行事?” 说着,她还手忙脚乱取出一堆从前下凡征战时与嫦娥通过的书信,指着数张仙锦强调:“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她一向言辞犀利又能言善辩,绝不是忽然变了的。何况一个人就算是性情大变,那也不至于能力也有突飞猛进的增长吧?能言善辩可不是性格,而是能力,若无多年日积月累,她哪有可能舌战群雄?” 心急如焚给哥哥解释一通,云华真是深恨自己方才坦言说出嫦娥之事,却又没有能言善辩为她开脱的能力! 不过她说了这么多,其实已经很能够证明嫦娥的清白了。 审视目光细细扫过云华拿出的所有仙锦,一字不漏再三检查完后,玉帝眉头舒缓几分,眼中杀意暂时隐了下去:“既然如此,就暂且留她一条命。” 这些年以来,从揭露慈航偷用幽冥界之物,到天庭公务员考试制度,再到云华仙凡恋一案,嫦娥这个能文能武还常得赐功德金光的手下,他用着还算顺手。 尽管还不至于像待太白金星一样倚重她,但若是就此舍弃,未免叫人遗憾。 略略沉吟片刻,玉帝眸色深沉:“她不是领了量劫期间巡游凡间的神职么?” “那就先看看,这次量劫,她会有什么表现吧。” 敲定了审判嫦娥的日子,在云华仍旧凝重担忧的目光中,他勾起唇角,笑意淡漠。 …… 凡间,浑然不知自己忽然就被怀疑成了邪魔外道的嫦娥,在传音与杨舒作别之后,就一路向南,慢悠悠飞向了南瞻部洲她和牧建起的神庙。 虽然比起从前一修炼就闭关个几十年的日子,这次离开时间过得不算久,可又是四处寻杨家人,又是上天勾心斗角了几个月,又是被云华的阴谋论猜测劈下一个惊天雷,又是帮无家可归的杨家人妥善安置…… 前世摸鱼了万年的咸鱼选手·嫦娥是真的很累啊! 这么大运动量还几个月007无休的高强度工作,试问谁能受得了?! 但凡她不是个神仙,怕都得当场猝死! 望着逐渐能看到飞檐的神庙,她整个人挂在被捏成了枕头形状的月光上,生无可恋。 ——求求了,家人们,真的不要再来活儿了。 趁着封神量劫开始前,让我好好休息会儿吧! 谁懂啊,对于长年居家不接触社会的社恐来说,这几个月的勾心斗角、唇枪舌战,已经耗尽了她未来千年再和生灵交流的欲望了! 想自闭,勿打扰! 怀揣着终于能摆脱和外面认识的、不认识的生灵共处的折磨,心心念念着自己寝室中那张舒适温暖的大床,嫦娥头靠在月光一侧,满怀期待地打算飞入庙就一头扎进被窝里! 就算小灵詝又故意调皮捣蛋想惹怒她,她也绝不会理的!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早有一批人——不,是狐仙,在天庭结束对云华等人的雷罚不久后,就集体驻守进了神庙之中,只为给她带来一条消息。 而听了她们愁眉苦脸带来的消息后,就算前世见多识广、此刻身心俱疲,她也情不自禁猛地发出了一声尖锐爆鸣! 【《仙凡恋》篇完结】感谢大家一路支持! 后续娥姐搞事业救三界,尽在《嫦娥爆改封神劫》,8.21日万开,求【预收】~ 绝世美人被献朝歌,没成纣王爱妃反成爱卿?! 阐教高人下山收徒,竟被无知凡人小孩爹娘痛斥为人贩子?! 三岁小儿灵珠化形,没爹没娘没剔骨削肉,竟成自带势力伐商大元帅?! 好色侏儒强逼女子,怀中娇娥竟成助他美事的耄耋老人?! … 这一切,还要从那人族女仙嫦娥说起—— 重生归来,将记忆里致使末世大劫的隐患尽皆除去,她本以为从此高枕无忧,可宅回广寒宫做个逍遥仙~ 谁知—— 各种仙凡恋神话背后是颠覆三界的外敌阴谋?! 阐截两教还为封神劫打得你死我活?! 天庭各势力还内斗不休?! “……”嫦娥暴怒! 生死存亡之际,还打什么打??? 都给我养精蓄锐,共抗外敌!!! ———— 绝,我明明算好了上面字数不会多收币,结果发出来竟然统计比文档统计字多,想改还不能改少字数…… 本章评论区补偿,抱歉抱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一路支持!!! 第一本书就能遇到这么多志同道合的姐妹,真的是我的幸运! 裸辞写作是为了有活下去的理由,想要追寻人生的价值。而你们的出现,让我相信,我的文字是有意义的。 感谢!魔/蝎/小/说/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