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模范夫妻》 1、第1章 赐婚 初春的清晨,一阵略显匆忙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宁静。 “绣鸢,姑娘起了没?” “自然是没起,眼下刚辰时呢。” “快些去叫姑娘起床,我去备水。” 绣鸢拨开水晶珠帘进到里屋,绕过屏风上前唤道:“姑娘,姑娘快醒醒,李夫人来了,就在前厅,夫人让你快些收拾好了过去。” 只见锦被下伸出一截藕臂,白皙柔嫩的手将被沿拨至下巴,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什么李夫人,哪家的?” “工部尚书李大人的夫人,身边还带着个婆子,看样子是带媒人上门说亲的。” “说什么?又说亲!?”本来软趴趴在床上横着的虞悦醒了盹,倏地睁开双眼,一个挺身从床上坐起,不情不愿地边穿衣边嘟囔,“这月都第几个了?自打回京城我就没睡到过自然醒。” 上个月,她父亲定国公因伤病无法再带兵打仗,卸甲回京向朝廷辞去职务,准备带着他们一家回娘亲的母家金陵安度晚年。 可宣文帝硬是说了一通好话,赐了无数绫罗珍宝,希望他们留在京城定居。皇命难违,父亲只好答应。 那些个勋贵世家不知道是有什么爱好成亲的疯病,天天有人上门提亲。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绣鸢朝门口示意,几名丫鬟便走了进来,伺候虞悦穿衣洗漱完毕。虞悦走到梳妆桌前,手指点过一排排的奢华金钗和玉簪,转念一想,干嘛精心打扮,她又不会同意。 她坐在镶金边的巨大铜镜前端详着自己未施粉黛的娃娃脸,感叹了下自己的天生丽质,对绣鸢道:“不用脂粉了,挽个最简单的发髻就行。” 沿着铺以青石板的小径走到尽头,绕过白玉雕的精致假山,恢宏大气的前厅内隐约传出一丝不太和谐的声音。 高得有些刺耳的女声,像是在对某位公子滔滔不绝的夸赞。 一柱香的工夫,虞悦着一袭透着淡紫的素罗衣裙来到前厅,微曲膝,对堂上虞峥和王清和行礼:“父亲,母亲。” 王清和开口介绍:“恬恬,这位是李夫人。” “李夫人。”虞悦转过身看向李夫人,一双乌黑眸子雾蒙蒙像蕴着水汽一般,颔首行了一礼。 “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虞姑娘当真竟如此绝色。”李夫人一见到虞悦就乐开了花。 “夫人谬赞,敢问夫人前来是……?”王清和一笑,揣着明白装糊涂。 “小儿玉堂年十九,我家大人打算在他弱冠礼后,鉴他入仕,”说着脸上露出一丝骄傲的神色,“所谓男儿先成家后立业,听闻虞姑娘秀外慧中,文采斐然。小儿长得也是风度翩翩,一表人才。才子配佳人,今日我便是来与虞公爷虞夫人商议此事,问过虞姑娘的意思。” 王清和:就知道,又是来提亲的。 这京城里的人都虚伪得很,无非是因为赏赐强留的事觉得她家公爷受皇帝重视,才争先恐后来与他们家结亲。今日是悦儿,明日是恺儿的,没完没了。 这一个月简直比她在边关十年都要累。 “这……”虞悦一脸为难,转头望向王清和。 王清和已经轻车熟路演接下来拒绝的戏码了,放下手中的茶杯,执起手帕一角轻压唇角,开口替女儿解围道:“感谢李夫人厚爱,不过小女的亲事,我们全由她自己做主。” 李夫人听出言语中的拒绝之意,还是努力争取:“常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公爷和夫人的意思最紧要。” “我今日连聘礼单子都拿来了,若是公爷和夫人点头,明日便来正式下聘。”李夫人自顾自地说着,转头让旁边婆给王清和递过一张礼单 两个婆子一左一右分站在王清和两侧,“唰”一下在王清和面前拉开礼单,她不想看也被迫看了。 草草略过礼单后,面上虽是不显,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家公爷祖上便是开国将军,受皇帝赏赐颇多,传到他这代,已是资产万万。 她又出身金陵首富王氏,是为嫡女,莫说嫁妆就点不清有多少,庄子和铺面一年的收益也是普通人不敢想的。 他们家家产不知富可敌多少国了,眼前这份聘礼单子,简直可以用“寒酸”二字来形容。 在王清和酝酿一个体面的说辞时,一个小厮快步走了进来,声音带着不容忽视的惊恐:“公爷,夫人,陛下身边的孙公公亲自来宣旨了,就在门前候着呢。” 陛下?赏也赏了,赐也赐了,不会是要过河拆桥了吧? 虞氏一家怀着惴惴不安的心脚步匆匆赶去,一起跪地接旨。 “圣旨到——” “吾皇万岁万万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镇远侯虞峥之女虞悦秉性端淑,恭敬端敏,温良敦厚,德才兼备,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瑞王梁璟,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虞悦待字闺中,为成佳人之美,特将虞悦许配瑞王梁璟为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太史局共同操办,于下月初六完婚。钦此!” 所有人都被这道赐婚圣旨给砸懵了,孙公公宣读完圣旨合上,笑眯眯问道:“哪位是虞姑娘?” 虞悦反应过来,直起身,双手抬过头顶,伸手接旨,“臣女接旨,臣女叩谢皇恩。” 孙公公将圣旨放于虞悦两手掌心,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走到虞峥面前虚扶了一把:“恭喜定国公啊,哈哈,公爷快快请起。” “辛苦孙公公跑这一趟了。”虞峥示意管家给孙公公塞了个荷包。 孙公公颠了颠,将荷包收入衣袖中,笑眯眯道:“不辛苦不辛苦,为陛下办事是咱家应该做的,咱家这就回宫复命去了。” “孙公公慢走。” 孙公公在踏出定国公府们后,转身看了眼镶着金边,字迹豪迈的“定国公府”牌匾。这块牌匾是昭元帝亲笔所写赐给虞家的,虞家争气,人才辈出,风光荣耀了百年。 可宣文帝不是昭元帝。 飞鸟尽,良弓藏。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摇摇头,虞家的富贵日子,不知道还能过多久咯。 待孙公公一行人离去,虞家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更难看的当属李夫人的脸色,她居然敢来求未来瑞王妃下嫁,和宣文帝抢人怕不是连命都不想要了,有些讪讪道:“那我便回府去了,今日多有打搅,请留步。” 虞家三人这时哪有心思搭理什么张夫人李夫人,不过王清和还是周到地招来丫鬟婆子送李夫人出门。 一家人回到前厅,王清和挥手让下人们都退出屋去,将门关上,看着同样满面愁云的丈夫,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陛下为何突然赐婚?” 虞峥眉头紧锁:“我如何得知?莫不会是最近登府提亲的人太多,传到陛下耳朵里了吧?” 王清和急得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三皇子虽颇受宠,可据说其人风流成性,是个纨绔子,在朝中并未担着职务,即便现在封了亲王,也并无实权。若是日后其他皇子登基,他能否护得住恬恬都难说。” 哪个母亲会希望自己女儿嫁给一个没出息的皇家子弟?日后面对皇位之争,是要连命都搭上的! 虞峥心中也不是滋味,连生了两个儿子才得来这么个女儿,自己护了十七年,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的宝贝女儿,如今要匆匆忙忙被迫嫁进皇家,懊悔不已:“早知道会这样,我还不如早早将恬恬的婚事定下。” 虞悦一脸绝望地挂在椅子上,皇帝赐婚她还能说一个“不”字吗? 此事也不难想,皇家为笼络武将,巩固皇权,多与武将家结姻亲,先帝的三十六位后妃中便有二十位出身武将家。 虞家祖上三代驻守边关,世代忠良,在朝中威望颇深。如今大哥虞忱亦继祖业守护大朔边境,手握虎符,可调动军队数十万。 这样的有钱有权有威望的开国将门,皇帝不会由其与其他世家大族联姻。 不过只有一件事她想不明白—— 为什么婚期赶得这般急,离下月初六只有二十天。 宣文帝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 成婚当日,看着气派的送轿和迎亲队伍后面,拖着长长的嫁妆队伍,围观百姓们不由咂舌,怕是走出城门都看不到队尾,不愧是金陵首富的外孙女。 皇子娶妃,需绕京城主道一圈。虞悦坐得屁股都麻了,花轿终于停下,周围响起奏乐和放鞭炮的声音。 一个盛装的小女娃伸手进轿,轻拉了她裙摆三下,示意她该下轿了。 虞悦以扇掩面走出轿门,透过薄扇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身形颀长,着大红色喜服的男子,俊美的五官分外鲜明。 传闻对梁璟的评价褒贬不一,但统一的是,没有一个人说他长得难看,许多姑娘都说为了这张脸,什么都是可以忍受的。 确实如此,很有冲击性的一张脸。 夫妻对拜时,虞悦在薄扇的遮挡下,又悄悄地偷看对面之人,从头顶望下去,更显得他五官深邃,鼻梁高挺,眉浓如墨。 虞悦自诩没什么爱好,除了好打马吊,就是爱看美男,这下可以大大大饱眼福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2、第2章 有病 仪式走完,虞悦在喜娘的搀扶下先去新房中歇息,梁璟还要在外与宾客应酬。 她规规矩矩地坐在床沿边,屏退了其余下人,只留了绣鸢在屋中伺候。 “快快快,”见人都出去,虞悦一下子卸掉庄重的仪态,疯狂向绣鸢招手,“快给我按按我的脖子,我怎么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 绣鸢小跑着上来,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姑娘小声些,门外有许多守门的,可不好让她们听见。” “破规矩真多,”虞悦小声嘟囔道,“早知就不听爹爹的打实心的金凤冠了,还不如用礼部送来那顶空心的,莫说明天,眼下这脖子都动不了了。” 绣鸢拦住她想碰凤冠的手:“我给姑娘按按,凤冠可不能摘,得等王爷回来喝过合卺酒,仪式才算完。” 虞悦苦着脸叹了口气,那不得顶到晚上了,还有好几个时辰呢。 傍晚,一阵混杂的脚步声传来,其中有男有女,虞悦从床上拿起薄扇举起挡在脸前,等着接下来的却扇之礼。 门被推开,一道颀长的身影步入,缓缓站定在她面前。 只见他轻轻摆手示意身后的喜婆出去:“我同王妃说几句话,你们先出去等着。” “是。” 屋内又变回一片寂静,虞悦等了一会儿才听见他说:“父皇赐婚非我本意,你也未必心甘情愿。不过只要你接下来在外与我演好夫妻和睦的戏码,两年为期,我做完我要做的事,自然会放你走。” 还有这等好事? 虞悦没料到他会说这话,不等他行却扇之礼,端举着薄扇的手不自觉垂下,抬眸望向他。 他只在那随意一站,便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矜贵之气,居高临下地俯看她,犹如君王睥睨天下。 梁璟毫无预兆地对上少女投来的目光,这是他第一次看清她的相貌,面容娇俏,肤光胜雪,一双清澈明亮的杏眼因为惊讶微微瞪着。 眼神接触一瞬便如蜻蜓点水般弹开,他很快毫无痕迹地将视线挪到别处。 “只需要演戏?”清脆的声音在诺大的寝房内响起。 “只?”梁璟语气中带着一丝轻蔑,嗓音沉沉,“倒是没见过主动找事做的。” 虞悦又问他:“你要做的事是什么?” 梁璟抱臂,“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不能说?还是说不出口?”虞悦站起身,想尽量与梁璟平视。虽说她的个头在女子中已算是高的,却仍与梁璟差了一头。 “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件事既不能说也说不出口。”虞悦仰起头,唇角勾起,“你也想要皇位,对吧?” 他神色轻佻,轻笑一声:“自以为是是病,得治。” 虞悦对他一句句带刺儿的话并没有生气,他肯定也不愿意娶她的,他们二人都是宣文帝巩固皇权的牺牲品。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如联手将宣文帝这个昏君拉下皇位。 “既然你说做完大事就会与我和离,那我和定国公府都会帮你,这样的话也许用不了两年,你我早日一拍两散,岂不美哉?”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烁间尽是坚韧,定定地望着他。 野心昭昭。 梁璟眼睑微动,不置可否:“你很聪明,也很大胆。” 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劝你不要动什么歪心思,觉得帮了我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爱上你,以此赖上我,少看点儿话本子吧。” 虞悦彻底怔住,这是正常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她需要梁璟爱上她吗,她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当皇后?她可没想过。 虞悦深吸一口气,强忍想揍他一顿的冲动,将他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他:“自以为是是病,得治。我看还是王爷少看点话本子吧,害人不浅。” “你没这么想最好,省得误入歧途。”梁璟满意地点点头。 喜婆在门外催促,只好先请进来,在喜婆的吉祥话中,二人双臂交缠饮下合卺酒,喜婆又说了些早生贵子的话,仪式终于是完成了。 他慢悠悠坐在床上,“今晚我们先将就同睡一屋,不然明日会有风言风语传出去,于你名声无益。” 虞悦点点头表示理解,新婚之夜不圆房,传出去他们感情不和,倒是打宣文帝的脸,说明他赐婚赐得不好。 待她更衣出来,梁璟已经自觉睡到了床里侧,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长条,只露出个脑袋看着她。 她不解地眨眨眼,只见床上那人一副“我很贴心”的神色,说得理所当然:“怕你垂涎我的美色,控制不了自己,切记色字头上一把刀。” 人怎么能自恋到这个程度。 虽然他确实有讲这话的资本,但讲出来就变了,变得没那么好看了。 真是好好的一个人上长了张嘴。 怪不得他都二十二了还没成上亲,就这样一张嘴出去不得把姑娘们都吓得退避三舍,哪怕是贵为皇子也是不敢嫁的。 她懒得和他讲话,讲也讲不通,自顾自“呼呼”两下吹灭了龙凤花烛。 梁璟急急道:“别吹!” 可惜说晚了,屋里已是漆黑一片,虞悦反问他:“王爷睡觉不灭灯吗?” 黑暗中传来他的声音,像是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花烛不能吹灭!” 啊!她忘记了!好像是有谁先吹灭谁先死的说法。 她努力适应光线,借着照进屋里微弱的月光在桌上摸索火折子,重新将花烛点起。 续一下命。 她回到床前,发现梁璟嘴唇有些发白,脸色紧绷,带着愠色瞪她,她无奈道:“没事的王爷,我吹的,死的也是我,不会连累王爷哈。” 等她仰面躺到床上,才听身侧之人的声音幽幽传来:“左烛尽新郎先亡,右烛尽新娘先亡。我可没想和你一起死。” 虞悦:喔……是这样吗? 她听嬷嬷讲的时候确实有走神,不过她从不信怪力乱神,问他:“你还信这个?” 他淡淡道:“等咱俩一起死的那天就知道了。” 虞悦无语地转了个身背对他,拒绝和他交流。 左右不过就这样将就一个晚上,忍忍很快就过去了。 ***** 天刚蒙蒙亮,门外便传来一阵阵叩门声,极有规律地叩了三下又三下。 虞悦不习惯睡觉时点灯,也不习惯身侧有人。好不容易睡安稳一会儿,此刻迷迷糊糊被吵醒,满肚子火要发,但又不敌困意,在叩门声停止的时候再次昏睡过去。 终于,在叩门声响起第四遍时,她忍无可忍,强忍困意就要起来骂人。 一睁眼,便是一张陌生的,放大无数倍的俊脸。 桃花眼,睫毛浓密卷翘,鼻梁高挺,不薄不厚的唇…… “看够了吗?”梁璟正用手托着脑袋,直勾勾地看着她。 “你,你起了怎么也不回外面一声,”虞悦回过神,一个翻身滚下床,“好歹叫你那侍从不要再叩门了,吵死了。” “我还以为你晕过去了,这样吵都醒不了。该起了,大小姐,今日还要入宫谢恩呢。”梁璟懒洋洋道。 门外等候多时的侍女们在听到召唤后鱼贯而入,伺候他们洗漱穿衣打扮。 待一切都收拾好,虞悦走出屋门,发现早就出门了的梁璟还在门外等她,见她来了,淡漠的脸上挂起一道恰到好处的微笑:“走吧,我们到膳厅用早膳。” 虞悦微微一怔,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昨晚他说的“演好夫妻和睦的戏码”,立刻也换上一副假笑凑近他,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还没出门呢,就要开始演了吗?” 梁璟微微歪头,学着她的样子,也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回道:“出了寝房就要演了。” 虞悦不着痕迹地朝后面跟着的一众侍女侍从扫了一眼,心下了然。 皇家处处是眼线。 在后面跟着的侍女们眼里,王爷和王妃甜蜜非常,互相说悄悄话,不知王爷说了什么,王妃羞涩地朝他们看了一眼,真是羡煞旁人。 到了膳厅,早膳已备齐,用撒着花瓣的温水洗过手,梁璟就屏退了所有下人。 两人一下卸了劲,关门前是恩爱夫妻,关门后像茶楼拼桌。 虞悦伸手揉揉笑僵的脸,“不是要进宫谢恩吗,还有空吃早膳?” 梁璟伸出白皙修长的手从几种粥里挑出一碗鸡丝粥,用勺子慢条斯理地喝着,“早膳总是要吃的。此刻父皇还没下早朝呢,时间我都是算好的。” 他吃相很好,不快不慢,又不失优雅。能看得出是在享受美食,并不只为果腹,赏心悦目极了。 虞悦第一次体会到“秀色可餐”这四个字—— 光看着他的脸就能吃五碗米饭。 ***** 宫内不允许马车驶入,二人到门口便下了车,御前的孙公公亲自带着步辇前来迎接这对儿新婚夫妇。 很快他们便终于到了启德殿,孙公公先进去禀报,没一会儿,又出来带他们进去。 虞悦落后梁璟一步跟在他侧后方,大有一种“有事你来扛”的心态。 进到殿内,梁璟行礼,虞悦也低头跟着行礼。待宣文帝赐座,她才抬起头一窥天子容颜。 身材中等,绪着胡子,面上虽是笑着,眼中却闪着精明的光,像在时刻在算计着什么。魔/蝎/小/说/m/o/x/i/e/x/s/.c/o/m 3、第3章 回门 宣文帝在看到虞悦长相时愣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笑意却淡了些,对梁璟道:“自古男儿讲究成家立业四字,你如今成了家,也该考虑立业了吧。” “父皇您不是不知道,我对政事向来没什么觉悟,不如我上面两位皇兄。”梁璟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如今儿臣刚刚成婚,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您就想让我天天点卯上朝,我的王妃都要有意见了。” 虞悦被他这话一惊,急忙道:“儿臣不敢。” 说完低着头在广袖的遮挡下偷偷剜了梁璟一眼。 梁璟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中,端起茶盏掩盖自己忍不住弯起的嘴角。 “臭小子,别拿你王妃给你做挡箭牌。这事也由不得你,我在朝中先给你挂个一官半职的,不然后日就要有人来参你耽于享乐,不上进了。”宣文帝头痛地揉揉眉心。 那些文官一天到晚最关心他的家事,动不动就上奏。说这个贪图享乐,那个游手好闲。谁府上的侍妾太多,谁府上又没有侍妾,说人家正妻善妒,烦都烦死了,还要面子上过得去,假意处理一下。 接下来宣文帝又说了些客套话,其实都是说给虞悦听的,大抵都是些要两人和睦过日子的话,“好了,瑞王妃,你去裕贵妃宫中听训吧。” 本该由皇后训话的,现中宫之位空悬,此时这个权利则交到了掌管六宫的裕贵妃手上。 梁璟站起身理理袍子,垂下的眼中看不出情绪:“没有这个必要,儿臣带王妃先行告退了。” 虞悦一脸懵地被梁璟从椅子上拉起来,他手劲出奇地大,拗不过的她只能匆匆向宣文帝行了个礼。 只听宣文帝在身后怒骂着什么,梁璟仍是一脸冷漠,揽着她肩膀的手有些用力,虞悦本能地轻微扭动挣扎,却被揽得更紧。 “你弄痛我了。” 梁璟这才回神,猛地撤劲,“抱歉。” 虞悦轻揉了几下肩头,有话想问,但在皇宫不方便,身后还跟着宣文帝的人,转而道:“你父皇对你还挺关心的嘛,很照顾你的名声。”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外面的名声还是坏成那样。 梁璟轻笑一声,没说什么。 哪里是在乎他的名声,他最在意的是他自己的名声。 他们二人走后,启德殿中,孙公公急忙为宣文帝端上新的茶水:“陛下息怒。” 宣文帝眼色幽深,喃喃道:“早知定国公那女儿相貌出色至此,我便纳进宫来,不更轻易……” “陛下!”孙公公急忙出声制止了宣文帝继续说下去,太监宫女们都低垂着头,听到也只能当作没听到。 马车驶出宫门一段距离后,虞悦才开口问梁璟:“王爷和裕贵妃有什么过节吗?” 听说秦皇后薨逝后,是裕贵妃抚养的梁璟。 见他良久不说话,她又说:“你不愿说便不说,但你得告诉我你对她的态度,既然我们是一边的,总得统一态度不是?” 梁璟抬眸看向她,就在虞悦要放弃再与他对话时,才缓缓开口道:“不必理会她。” 有故事。 他不愿具体细说也可以理解,毕竟他们昨天才认识。作为皇子若是这点防人之心都没有,也活不到这么大了。 虞悦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看他提到裕贵妃后情绪不好,便没有再说话。 回府后梁璟去了书房,虞悦自己在王府里闲逛熟悉环境。 宣文帝也真是宠爱梁璟,赏了他从前的肃王府,最高礼制的府邸,宅院比其他亲王府都大上许多。 和定国公府一样七进七出的院落,正殿一般只有重大事件或节日才会开启。梁璟住在西院的寿芝堂,虞悦住在东院的忘忧堂。 绕过后罩房有一个很漂亮的花园,名叫翠华园。沿着中路走是长乐堂,两侧有游廊通向东西两庑。西侧通往方塘水榭,中间有一个湖心亭。东侧通往牡丹园,旁边还有一座小山。 虞悦不禁感叹,别的不说,肃王府的防护性定是极好的,刺客进来都找不着人。 ***** 按礼,婚后第三天是女子回门的日子,需由夫家准备回门礼,礼越丰厚,则代表夫家越看重。 头天早上梁璟便差人准备好了礼,亲自将礼单带给虞悦看,“你看看,还需要加些什么?” 不愧是皇室,面子上向来是做足的,礼很是丰厚。她收起礼单,朝梁璟微笑道:“这些便够了。” 千吉撇撇嘴,在梁璟身后悄悄嘀咕:“那可是殿下半数家产了呢……” 虞悦挑挑眉,她还是当作没听到好了,不然多让人没面子。 说起来其他皇子都有外祖家和王妃母家的帮衬,而秦皇后母族十几年前惨遭山匪劫杀,家产被掠夺一空,所以梁璟的库中只有秦皇后留下的嫁妆和宣文帝的赏赐。 梁璟没有多留,说完事情就走了,屋里只剩主仆二人,绣鸢从桌上捞起礼单看了看:“看起来王爷还是对姑娘很好呢,竟舍得拿出半数家产做回门礼。” 虞悦恨铁不成钢地轻点她的额头:“绣鸢,你也太天真了。送出礼去,收到赞誉的是他不是我,他是花钱买自己的面子,与我何干?倘若今日王妃不是我,是什么张四姑娘、王五姑娘,他照样会这样做。” 绣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虞悦语重心长道:“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 回门这日,因为要在酉时前离开娘家,为了能在家多待片刻,虞悦一大早就起来了,辰时都不到就乘马车带着厚礼抵达定国公府。 虞家三人早就在门口候着了,一直向街道尽头眺望,终于,一辆马车驶入街道,身后带着抬着大箱子的长队。 虞悦从马车下来,眼疾手快拖住了要行礼的父母,“爹爹娘亲这是做什么!” 虞峥拂开她的手,执意行了一礼,小声道:“难免落人口实。” 虞悦眼眶发酸,心里很不是滋味,戎马半生的爹爹除了宣文帝,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行过大礼。 王清和握着她的手轻拍着,“好了,快回家用早膳吧。” 在往膳厅的路上,虞悦问虞恺:“二哥你今日没上早朝吗?” 虞峥的定国公只是个虚爵,手中并无实权,无需上朝。而任刑部侍郎的虞恺却需要参加两日一开的朝会,今日是有早朝的日子。 “小没良心的,我特意告了假等你回门,看来你并不想哥哥啊,唉,伤心死了。”虞恺动作夸张地捂着心口,一副心碎的可怜模样。 虞悦嫌弃地撇他一眼,环抱住王清和的胳膊,嗲声嗲气道:“我最想娘亲和爹爹了。” 夫妻二人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给她介绍今天早膳准备了什么菜,午膳又准备了哪些菜,还准备了什么物件给她带到王府去,怕她用得不习惯。 虞悦脸上笑着,但心里想到晚上的分别已经开始提前不舍了。 一家三口度过幸福的早膳时间,虞悦让所有人退到院子中,将前厅的门关紧,回过身一脸认真地对他们道:“瑞王想要皇位。” 她就这样平淡地引爆一颗巨雷,将三人雷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继续道:“我们得帮他。” “帮什么?”虞峥腾一下站起身,“你一个半大的小姑娘,搅和进这种事情做什么。你去翻翻架子上的史书,参与这种事有几人能得善终?” 虞悦也跟着站起身:“爹,自打赐婚那一刻起,我们便没得选了。正是因为读过史书,才知道皇位之争中输家的下场,不管瑞王想不想要,他终将会被卷入斗争,我们必须得帮他。” “更何况,更何况他说事成之后会与我和离,放我自由。”虞悦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几个字宛如蚊呐。 “他说你就信?你如今几岁?”虞恺拧着眉看她。 虞峥一张国字脸更显威严:“从前以为他只想做个闲散王爷才不着调,现在想来真是心机深重,早就想着利用定国公府了,说不准赐婚就是他去向陛下求来的。还大言不惭地骗一个小姑娘说什么和离,这话说出去鬼都不信!” “爹爹,有一点我肯定,绝对不是他向陛下求来的赐婚,”想起昨天晚上他说的那些话,她嫌弃地摇摇头,将那些画面丢出脑海,不愿再回想,“而且以他的性子,他不屑于骗人的。” 虞恺眼睛都惊得瞪圆了:“你才认识他两天,就这么帮他说话了?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呐。” 辩解无力的虞悦长长出了口气,“等你们有一天见到他的话,就知道我没说错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快到酉时,一家四口依依不舍地相伴走向府门口,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王清和揽着女儿的胳膊,吸吸鼻子,刚要说些什么,便看见门口有一道耀眼的紫光。 这样张扬的身影除了梁璟还能是谁。 身形颀长,穿着一身紫色锦袍,金线绣着翻滚的云纹,在夕阳的映照下闪着淡淡的金光,一顶镶紫宝石的鎏金冠将头发高高束起,棱角分明的脸庞泛着矜贵之气,站得随意,气场却无比强大。 梁璟听到脚步声侧身看来,见是他们便直直地迎上来,脸上挂起极其亲切的微笑,仿佛见到多年未见的家人。 他规规矩矩向虞峥王清和行了一礼:“见过岳丈大人,岳母大人,我来接……悦儿回府。” 这一遭举动可把二人吓得不轻,承受不起,赶紧对他行礼:“见过瑞王殿下。” “岳丈大人岳母大人不必多礼,我既与悦儿成婚,在二老面前便是小辈,行礼是应当的。”梁璟虚扶两人一把。 “不不不,君臣有别,殿下的礼我们不能受。”虞峥谦道。 好一副“父慈子孝”的场景,虞悦在一旁摇头感叹。 还悦儿,她不禁一阵恶寒,真是鸡皮疙瘩掉一地。 虞峥王清和两人若不是被女儿提前透过他是演戏,都要被他这一副贤婿的纯良模样骗了。 几人混乱地恭维着总算把虞悦梁璟送上马车,虞悦又带着长长一条队伍回了瑞王府。只不过礼物换了一批,都是爹爹和娘亲怕她受委屈,使劲将家里的之前物件往外拿,拦都拦不住。 马车上,虞悦靠在车厢上看着气定神闲的梁璟,不等他又要发表些自恋的惊人发言,先发制人:“我和我家里人说了我们要扮模范夫妻的事。” 言下之意:他们刚刚都心里跟明镜似的看着你演戏。 他收起嬉笑之色,脸色变得复杂起来,半晌才挤出一个“嗯”字,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声音中带的一丝轻颤。 虞悦捂脸憋笑,难得看到他也有吃瘪的时候。魔/蝎/小/说/m/o/x/i/e/x/s/.c/o/m 4、第4章 偶遇 连续几天宅在府中,实在不是虞悦的性子,她得去街上转转。 她径直去了春和坊——京中最火爆的首饰铺,花样繁多,制作精良,价格不菲,很受贵妇人和各家小姐的追捧。当然其中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每个款式限量发售两支,撞款率大大降低。 戴着春和坊的首饰,也是身份地位的一种象征,所以许多贵女哪怕花光整个月的月例银子也要去买上一件。 今日便是春和坊发售新品的日子。 马车悠悠停稳在春和坊门口,门前已有几辆华贵的马车停着,虞悦踩着小凳跳下马车,往楼里走去。 里面已汇聚了不少锦衣华服的美妇人,还有些年轻的贵女三三两两成行,拿起桌上的新品钗环往自己头上比划,问同行之人好不好看,得到满意回答后羞涩一笑,互相打趣。 对于春和坊来说,今日的人真算不上多,许是因为时间还早。虞悦一进到楼内,一个灵动精巧的金丝八宝攒珠钗映入眼帘,她就喜欢这种精美又不失华丽的款式。她先放到绣鸢端着的锦盘中,准备再挑些其他的。 突然,一双手伸到锦盘中将钗拿起,一道尖细声音响起:“这支不错,本县主要了。” 虞悦顺着声音的方向转身看去,是一个身着华丽的姑娘,不,应该说是异常华丽,满头钗环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晃着。个子不高,长相只能算得上是小家碧玉,小小年纪的脸上却满是盛气凌人。 她的身边还跟着三个同样衣料不菲的姑娘,只不过看起来,家世应是不如为首的紫衣姑娘。 哪家府上有这般刁蛮的姑娘,虞悦好声好气地说道:“这位姑娘,这支钗是我先选的。” 紫衣姑娘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做作地轻掩小嘴,“你又没付钱,怎么能算是你的呢。” 这不就是成心找茬儿,虞悦不惹事却也不怕事,不悦地皱起眉头,“我与姑娘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姑娘没必要为难我吧。” “你连和敏县主都不认识?”她一旁的粉衣女子带着不可置信开口道。 和敏县主?虞悦转头狐疑地看了一眼绣鸢,绣鸢附在她耳边轻声提醒道:“是陵阳侯和文安郡主的女儿。” 哦,她想起来了,和敏县主的外祖父桓王当年战场救驾有功,被封异姓王。两个儿子都战死沙场,只剩一女,陛下垂怜便封其为文安郡主。 和敏县主就是文安郡主的长女,年十六。 母女二人仗着桓王的功绩嚣张跋扈,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事,宣文帝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是助长她们的气焰,叫人有苦难言。 在场的女子们见到她都暗暗后退几步,和敏县主在京城是出了名的跋扈不好惹,谁都不想触霉头。 她们怕和敏,虞悦可不怕她。 虞悦冷淡地“哦”了一声,懒得理她,一直金钗而已,摆摆手轻飘飘留下一句“让给你了”便转身回去继续挑选其他的款式。 施舍般的语气惹恼了和敏,家中父母对她宠爱非常,要星星给月亮,哪里受得这般委屈。她愈发心气不顺,就故意跟虞悦作对,虞悦拿一个她抢走一个,再拿一个再抢一个,偏不让她如愿。 这般来回几次后,虞悦被这种小孩子把戏耗尽耐心,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一点礼貌:“和敏县主,我到底哪一点儿惹到你了?或许你知道我是谁吗?” 和敏从鼻腔中溢出一声冷哼,她可太知道了。 刚刚她本没想来这春和坊,只是路过,章芸上前一步扯扯她的衣袖,指了一个方向给她。她顺着看过去,发现一个鹅黄色衣衫的高挑女子从马车上走下来,马车车厢上挂的牌子上刻的正是“瑞”字。 是璟哥哥府上的马车。 能乘坐瑞王府马车的,除了新婚的瑞王妃还能有谁。一股火苗从她心头烧起,转弯就进了春和坊。 她倒要看看璟哥哥这位新王妃到底是何等出色,凭什么陛下偏偏选中了她。 一进春和坊,便能一眼看到美得出众的虞悦,肩若削成,腰若约素。三千青丝挽成一个百合髻,脸上只略施粉黛,美眸顾盼间华彩流溢,灵气十足。 走到虞悦身边,和敏才发现她好高,比她高出半个头,在男子中能算是中等个头,她得微微仰头才能看全虞悦的脸。 她见过的武将家女儿大多是养在京城中的,与文臣家的女儿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少几分温婉,相貌也不甚精致。 眼前之人却不同,长在边关,虽个头高却身量芊芊,一张娃娃脸上是毫无攻击性的精致五官,眉宇间有几分英气,却并不违和,反而增加了无可言说的魅力。 和敏简直要被漫天的嫉妒吞噬,虞悦随意的打扮,都能将费尽心思打扮的她轻易比下去,她除了在家世上略胜虞悦一筹,其他毫无可比之处。 她仰着头瞪虞悦:“瑞王妃,我自然知道你。” “既如此,你为何不向我行礼?”虞悦抱臂,语气淡然。 “少拿身份压我。”和敏丝毫没有行礼的意思,依旧神色高傲,随后转身将一把钗环放在柜台上,对掌柜说话,眼睛却带挑衅之意看向虞悦,“这些我都要了。” 掌柜亲眼目睹发生的一切,两人的身份哪个都得罪不起,他讪讪看向虞悦:“这……” 虞悦款款走来,伸出两根细长的手指,在和敏面前晃晃:“我出两倍。” “你,”和敏没想到她最终在价格上跟她竞争,她可不差钱,于是对掌柜道:“我出三倍。” 虞悦:“五倍。” 五倍!在场人纷纷震惊,先不说原价就已非常高,这几支加在一起便已价格不菲,五倍怕已是能在京中买下一处大宅子了,不愧是定国公府的独女,钱多任性。 “本县主出十倍!”和敏被情绪推动,瞬间上头,别脸对虞悦喊道。 虞悦缓缓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对和敏柔声道:“恭喜县主。” 和敏反应过来,得意的嘴角瞬间垮掉,眸中染上怒意:“你诓我!?” “没有啊,”虞悦眨着眼睛,颇有些无辜的意味,“我是真心实意地为县主的财力屈服,甘拜下风,县主怎么还倒打一耙呢。” 她的眼神至真至诚,落在和敏眼中却是半真半假。 好一张巧言令色的嘴,能将黑的说成白的,到底是谁在倒打一耙。 和敏被气得胸脯上下起伏,她的余光瞟到柜台上的钗环,粗略在心中算过价格后,差点一口血呛住。 都够她家侯府支出一整年了! 她越想越气,终究情绪占了上风,趁虞悦一个不留神伸手就向她头发抓去。可惜身高差距摆在那,虞悦只微微一侧轻松躲过,反倒是她差点收不住力道摔倒在地。 虞悦无语地抽抽嘴角,堂堂一个县主在外面跟人家互扯头发打架,说出去不让人笑话死,看来真是把她气得不轻。 没想到和敏并不气馁,怒气冲冲地扬起手又向她脸上袭来。 她还要在人前维持自己人畜无害的柔弱形象,不能大打出手,只好憋屈些算好距离再次侧身闪过,这时和敏却换了只手,“啪”清脆一声落在她的脸上。 虞悦的头歪向一边,火辣辣的疼痛瞬间蔓延至整个左脸。 从她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人,打过她耳光。 和敏脑子也不算太笨,净会些偷奸耍滑的小伎俩,上不得台面。 虞悦眼神锐利,仿佛能从中射出刀子。和敏接触到她可怕的眼神后本能地瑟缩一下,扇到她耳光出气的喜悦又漫上来,吞灭刚产生的一点恐惧,她再次举起一只手嚣张道:“看什么看,想再被打吗?” 不蒸馒头争口气,都被人打了耳光还不反击的话,就不是柔弱而是软弱了。她今天就好好替文安郡主教育教育和敏,告诉她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她扬起的轻蔑一笑刺激到和敏,扬起手就要再打下来,同时门口传来一声冷喝:“你在干什么!” 和敏被声音吓到,下意识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下重心不稳。 虞悦猛地收劲往旁边一闪,和敏重重一声面朝地摔了个狗啃泥。 梁璟走到她们面前,这才看清虞悦顶着半边红肿的脸颊一脸倔强,拧紧眉头低声问她:“怎么回事?” 地上的和敏在她的三个小姐妹手忙脚乱的搀扶中缓慢爬起,两道温热的液体顺着鼻子流下,她随手用手背抹掉,旁边的章芸尖叫了一声,她顺着视线低头望向自己的手背才发现是血。 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此刻有多狼狈,一手用帕子捂上口鼻,另一只手小幅度地整理自己的头发。 虞悦冷眼旁观这一切,隐隐约约她看出几分不对劲,和敏看梁璟的眼神,除了委屈外竟还带着一丝羞意? 不是其他女子见到俊俏公子的那种,是带着情意的,刚刚面对她时的跋扈荡然无存,全是小女儿情态。 虞悦突然福至心灵,这样说起来,和敏对她的敌意便不是凭空而来,是因为她爱慕梁璟,而对“瑞王妃”这个身份的妒忌。 啧,怎么这般想不开,偏生看上他了呢? 和敏咬着唇流下眼泪,伸手就要去抓他的胳膊,“璟哥哥,这个女人她欺负我。” 梁璟不动声色地后撤一步,眸光深沉,说出的话也犹如冰水浇顶:“我刚才在门口看见的可不是这样。” “不是的璟哥哥,是她先……” 不等和敏扮完可怜,虞悦横跨一步站在她面前,略低垂视线俯看她,身高的差距无形中增加更多的压迫感,和敏整个人都被阴影笼罩,“先什么,在场多少双眼睛都看到了,是你无缘无故挑衅与我。我对你百般忍耐,你却得寸进尺,这就是陵阳侯府的家教吗?”魔/蝎/小/说/m/o/x/i/e/x/s/.c/o/m 5、第5章 路见不平 梁璟第一次见到虞悦发火的样子,她腰背挺直如松,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说出口的话也冷冰冰的,有一种不怒而威的强大气场,让人不敢靠近。 他没有上前插手展现“英雄救美”的魅力,他觉得她可以自己搞定。 虞悦的话不止骂了和敏,还顺便将陵阳侯和文安郡主都骂了进去,和敏的尊贵全源自于父母,哪里受得了别人这么说,火气蹭蹭往上冒:“你有什么权利说我父亲!” “我虽刚随父亲回京不久,关于和敏县主的风声倒是听过不少。哎呀,都说什么来着,我想想……总的来说就是,”虞悦凑近和敏的耳畔,红唇轻启,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吐出四个字,“狗、仗、人、势。” 为了维持自己娇弱、人畜无害的形象,不符合形象的话单单说给和敏一个人听就够了,反正她俩是彻底结下梁子了,不用在乎在和敏面前到底是怎么形象。 说完,她不忘向大家附赠一场特别演出,换上一副受了委屈的弱女子模样,走到梁璟身边攀上他的胳膊,姿态亲昵,却难掩伤心和委屈,可怜巴巴道:“王爷说得对,我应该多等一会儿王爷的,想着早些来却不想遇到这种事,还平白扰了王爷的兴致。” 她能明显感觉到手下的臂膀僵硬一瞬,梁璟带着疑惑的眼神望过来,她眨眨眼,眼中全是“演啊,快演啊,演夫妻恩爱”的催促。 梁璟没反应过来,以为是她没法解决,向他撒娇要他惩罚和敏。于是大手放在虞悦的手上轻拍几下安抚,沉声道:“和敏县主以下犯上,对瑞王妃不敬,罚禁足,将悔过书交上,方可解除禁足。” 和敏简直要气得吐血,他们成婚才几天,璟哥哥这么快就被那个虚情假意的贱女人迷惑了。还要当着众人的面罚她禁足,不是将她的面子踩在地上摩擦吗,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这还不算完,他转头对虞悦笑笑,柔声道:“你都看上了哪些,我都给你买下来。” 老天爷,可使不得! 虞悦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不用了,我比较大方,就让给和敏县主吧。” “堂堂和敏县主应该不会赖账吧?”虞悦侧过脸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对和敏说,“对了,别忘了顺便赔人家春和坊损坏费。” 瞧这满地狼藉,和敏刚刚倒地的时候推翻了一个展柜,砸坏不少东西呢。 亏谁都不能亏自家铺子,要不是看在这许多银两的份上,她才不会善罢甘休,多多少少是对她脆弱心灵的一点抚慰吧。 和敏气急,竟是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不中用的东西。虞悦无语地摇摇头,临走前不往嘱咐掌柜:“别忘了挂到陵阳侯府账上啊。” 掌柜毕恭毕敬:“知道了,姑娘,” 他们走后,四散的姑娘和贵妇们才开始窃窃私语讨论“瑞王和瑞王妃好养眼好般配”。 ***** 马车上,梁璟皱起眉,眼神在虞悦脸上来回打量,虞悦也不说话,沉默着等他开口。 “疼吗?”终于,梁璟开口问道。 本以为他又要说一些自大的话,虞悦一怔,轻轻触碰自己的脸,微微还有些胀痛。和敏个子小,力气也不大,缓了一会儿就没那么痛了。 许是因为她皮肤薄的原因,轻轻一碰都会留下印子,别说接了一耳光,现在肯定看起来很可怖。 她如实点头:“疼。”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虞悦简单叙述了事情的经过,无非是和敏莫名其妙来找茬儿。 梁璟看着她,语气复杂:“怎么都不知道躲,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果然,不要期望从他口中说出什么好话。还以为他见她惨成这样了大发善心关心她一下,结果还是一顿数落。 她皱皱巴巴地为自己争辩:“我躲了,起先是躲过了的,可是那和敏县主……” 跟疯狗一样追着她咬。 这话到了嘴边被她硬生生吞了下去,没敢说出口。 她现在还拿不准梁璟的脾性,不知道他听见这话后会不会说她言辞粗鄙,也不知道和敏县主在他心里是什么地位。 梁璟刚刚为了扮演恩爱夫妻才给她撑腰,扬言要罚和敏罢了。而且和敏那么喜欢他,能忍受他的性子也算难得,说不定在他二人和离后,和敏与梁璟还能凑成一对儿呢。 不过她实在是好奇:“王爷与和敏县主……关系匪浅?” 梁璟投来一个鄙夷的眼神:“你几时瞎的?从哪里能看出我和她关系匪浅?” 听起来倒是和敏一厢情愿。 据她回京到现在也不过两个多月,只恶补了皇室宗亲、勋爵世家之间的关系和家族构成,对于京城中许多小八卦还不完全了解。 这时,马车缓缓停住,不等他们问起,马夫在车厢外禀报:“王爷王妃,前面似乎出了什么事,许多人围着将路堵死了。” 虞悦将头探出窗外,远远便听见有女人哭喊和男人咒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天生爱凑热闹的她决定去围观,刚起身就被梁璟扯住了衣角:“你做什么?” “反正我们被堵在这也走不了,不如下去看看是什么情况。”虞悦一把扯回衣袖。 梁璟盯着她的脸:“你顶着这样一张肿成猪头的脸下去会把人们吓坏的。” 虞悦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哪里有这么美丽的猪头。已经消了很多好不好,顶多就是还有点印子,不打紧。 她佯装思考,趁梁璟放松些警惕的时候三两步就跑出了马车,小凳也没用,直接跳了下去。 梁璟下意识去抓人,却只抓到一团空气,却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 像只兔子似的按都按不住。 他头痛地揉揉眉心,他没兴趣看人吵架。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跟下去,以防她把自己搞得更狼狈。 虞悦从后面慢慢挤进人群,只见地上伏着一老媪,身着麻布素衣,死死拉着一锦袍年轻男子的一角嚎哭。 锦袍男子冲两个随从怒吼:“还不快给小爷拉开这老媪!” 两随从有些惧怕地去拉老媪,老媪厉声尖叫,伸出一只手在空中胡乱划着,吓得两随从连连后退,能看出不是第一次了。 锦袍男子怒火中烧,低头冲老媪大声喝道:“都说了此事与小爷无关!你若是当街使小爷难堪只为要钱,此刻消停,给你银子就是!” 老媪哭得呼天抢地:“苍天啊!这是什么世道!只要有银子就可以草菅人命!我不要银子,我要为我女儿讨回公道!” 虞悦悄悄用胳膊肘碰碰旁边的妇人,掩面微微低身,一脸八卦地问:“啥事啊这是,闹成这样?” 妇人脸微微偏向她,眼睛却未离开争执中的两人,眉头紧锁,重重地短叹了一声道:“哎,这老媪的女儿是刘五公子的妾室,不知怎的,在刘府暴毙而亡,据说有人看到那尸体被抬出来的时候,露出来的胳膊上好多伤痕呢!老媪听说此事后,上门找刘府要说法,刘府却闭门不见。老媪实在是没办法,才到刘五公子常来的酒楼堵他。” 是个好方法,当街诉说冤情,把事情闹大,让他骑虎难下,不得不解决这件事情。 老媪痛哭着不断捶打地面,可见心中无比痛苦与委屈,围观群众虽个个面露心疼与愤怒,可无一人站出来指责这刘五公子或上前抚慰老媪。 “这刘五公子什么来头?” 妇人听到她这样问才舍得挪开视线到她脸上,见她明艳动人,锦衣华服,一看就出身非富即贵,说不准是哪个世家贵族的夫人,回去告个状,好能治一治刘浚。 “是吏部尚书刘大人家的五公子,还未娶正妻就纳了许多小妾,仗着他爹的名声整日耀武扬威的,对他来说所有事都能用银子摆平,如今闹出人命官司,也不算出乎意料。”妇人撇撇嘴,满脸厌恶之情。 刘浚的另一位随从急匆匆跑来,手中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锦袋,刘浚一把夺过,恶狠狠得砸到老媪身旁:“是你女儿自己不争气没了,你识趣点赶紧拿着五十两银子走人,不然闹到最后你一文钱也拿不到!” 老媪用尽力气将锦袋抛向一旁烧得正旺的火盆,锦袋瞬间化为乌有,红色的火焰中散落的银锭闪耀着雪白的光,不少人都有上前从火盆中抓出的冲动。 刘浚甚是意外老媪竟将银子丢入火盆,顿觉老媪是在羞辱他。 顾不上围观百姓在场,他使出全身的力气狠狠向后踢老媪,老媪哭了许久,本就有些脱力,更是与一个男子无法抗衡,倒向了一侧。 刘浚指着老媪恶狠狠道:“你给小爷等着。”说罢,疾步离去,围观百姓不敢拦,默默闪开一条道让他出去。 真不是个东西! 虞悦快步上前扶起老媪肩膀,不顾老媪身上脏污,替她将沾到面上的凌乱发丝向后抚平整些,从衣袖中掏出帕子塞到她手中,强压心头怒火,温声对她道:“我带你去报官。” 老媪身心俱疲,眼睛还是止不住地流,听到虞悦的话苦笑着摇摇头:“京兆府不接老身的案,说是人家家事,老身实在是走头无路,还不如一头撞死,早日去下面陪我的菱儿。” “怎么能这么想,你女儿的冤谁来诉?你的仇向谁报?难道杀人凶手逍遥法外,安享富贵生活是你想看到的吗?”虞悦深吸一口气,缓声道,“你信我,就跟我去京兆府,我一定让京兆尹彻查此事。” 老媪颤抖着手轻轻抚上她的胳膊,眼神中又亮起希望的光:“姑娘当真能让京兆府受理此案?” 虞悦抬头看向好不容易跨越人群挤进来的梁璟,“能吧?王爷?”魔/蝎/小/说/m/o/x/i/e/x/s/.c/o/m 6、第6章 伪银 围观百姓听到“王爷”二字后噪声突然静下来。 梁璟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必亲自到京兆府去,我这就派人去知会京兆尹一声,明日便能审理。” 虞悦一喜,对老媪道:“你先回家等信儿吧,瑞王一定说到做到。” 老媪感激地频频点头:“好,好,好。” 围观百姓中爆发出一阵讨论声:“原来是瑞王殿下,好像不似传闻那般高傲自大,目中无人。” “我也觉得,这种事他大可以不管的,” “你们没看见吗?他刚刚来的时候脸色不是太好,许是不想管的吧。但瑞王妃要管,他也没办法。” “诶,怎么突然觉得瑞王爷和瑞王妃还挺般配的?瑞王妃看他一眼,他就顺着她的意思办了。” “就是就是,瑞王爷还是很宠瑞王妃的嘛。” 虞悦将传言都听在耳中,斜眼悄悄观察梁璟的反应,发现他眉宇间都染上张扬的神色,无比恣意。 突然觉得他有点幼稚,像孩童得了夸奖后,强压笑意的嘴角,恨不能骄傲地将头仰到天上去。 这时,她的余光瞄到火盆,此时火焰已然变小,白银失去了雪白的光泽,反而呈现出死鱼一般的白色。 她给绣鸢递了个眼神,绣鸢领略到她的眼神示意,去将盆中的白银取出。 事情得到了解决,围观百姓马上都散了,道路恢复通畅,二人又回到了马车上。 梁璟斜斜靠在车厢上,睨虞悦一眼:“我知道我长得好看,你倒也不必一直盯着我看,眼珠子都要粘在我身上了。” 又来了。 她刚觉得梁璟似乎不似表象般玩世不恭,他就又语不惊人死不休,没法和他正常交流。 她眼珠一转,说道:“是啊,王爷人美心善,不止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还英明神武,愿帮可怜妇人申冤,与我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 见他眉间舒展,眼尾沾上悦色,虞悦就明白自己猜对了。 他果然喜欢听人拍马屁。 梁璟笑了,“阿谀奉承的话我听多了。不过我倒是想知道,你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虞悦抿唇,三缄其口。不是她不想说,实在是不能说—— 自恋、高傲自大、风流、游手好闲……哪一个词都是断断不能说出口的。 不过今日她倒对梁璟有点改观,她觉得梁璟其实心地是善良的。 她问梁璟的时候,没想着他会答应,他应当是不屑于这些小事的,可他连犹豫都没有一口应下。 她不会自大到认为梁璟是因为自己才勉强答应的。他骄傲、自信、坚定,不是一个会为了别人动摇自己想法的人。 他做的事情只会出于一个原因——他想。 所以是他自己想帮那位老妇人的。 虞悦的心情变得难以言喻。 这样的人,竟愿意听从一纸赐婚,可转念一想,也怪不得他要皇位。权力大过天,只有拥有无边的权利,才能真正随心所欲,遵从自己的内心。现在他再是个受宠的皇子,上面也永远压着宣文帝。 下一刻,梁璟的声音传来,适时打断她的出神:“算了,我也没那么想知道。” 虞悦松了口气,换个话题:“王爷今日休沐吗?” 大婚第二日,他们进宫的时候,宣文帝曾说在朝中先给梁璟挂个一官半职。 没过几天,圣旨下来,梁璟遥领益州都督,每日早出晚归,一回府就一头扎进书房。他们二人分院别居,几乎是见不到面的。 遥领各周都督、节度使,是大朔朝特有的制度。均为虚授官职,并不到任,凭此开始上朝参政。 和皇子们成年封亲王却不分封地的原因一样,杜绝皇子们发动政变,以保全皇帝自身。 梁璟把玩着腰间的玉佩,哼了一声,“我也没料到这一天过得比我当值时还精彩。” 虞悦垂下头,谁说不是呢,接连几天不出门,一出门事情就接踵而至。 ***** 京兆尹在千吉传完话后已是冷汗连连,点头哈腰地送走千吉时笑得比哭还难看。 刘尚书他得罪不起,瑞王殿下他更是得罪不起。他汲汲营营努力二十余载,得罪哪边都保不住头上这顶乌纱帽。 他叹坐在堂上,努力思考如何两全。 钱氏他记得,前几日来京兆府闹过,他不敢得罪刘尚书便找个由头将她打发了去。不成想这个老媪执着得要命,银子也不收,非要刘浚付出代价,这可如何是好。 思忖良久,他叫来心腹,去给刘家通个气,明日传唤刘五公子时,一口咬死是病死的便也罢了。毕竟人都没了十几天,什么证据也没有。 翌日,京兆尹来上值,左脚刚迈上台阶,便看到门口衙差满脸慌张无措,他站定,选一人问道:“怎么了?大白天见鬼了?一个个慌慌张张的什么样子!” 可不是大白天见鬼了吗,衙差脸都皱成一团:“徐大人,您还是,您还是自己进去看看吧。” 不知道他们打什么哑谜的京兆尹往院中望去,只见千吉带着两名侍卫,身旁站着京兆府的仵作一脸忧愁,正中则摆着一个盖白布的辇。 离老远他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腐臭味,不由用衣袖掩住口鼻。不用想也能猜到白布下是死了很多天的尸体。 千吉两个鼻孔内塞着两团布,待京兆尹走近伸手将白布从尸体头顶拉下,露出有些腐败却依稀可以辨认的面部。 京兆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徐大人,我家王爷很是贴心,怕徐大人证据不足。得了钱夫人的同意后,特意问过徐府的下人将钱氏埋在了哪里,特带来帮助徐大人定罪量刑。”千吉笑眯眯道。 刘府下人肯定不会主动告诉他们钱氏坟墓所在,问刘府下人的“手段”不言而喻。 满京城谁不知道瑞王,玩世不恭,行事张扬,一个让人往东决不允许往西的主。 京兆尹看看天色,不多时刘浚便会前来,按照他们昨日说好的那样走个过场便了了。眼下这可怎么办,有瑞王爷的贴身侍从带着两名守卫守着,必然是不能再去刘府送信了。 他下意识吞了吞口水,对千吉皮笑肉不笑地干笑两声,脚上焦急地点地,和他们一起在院中等待刘浚的到来。 刘浚踏入京兆府的大门时还是胜券在握的嚣张模样,在看到院中停着的钱氏尸首后吓得尖叫一声跌坐在地,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乱点,结结巴巴道:“你,你们,这是……” 倏地,他的手指定在空中,直指京兆尹:“徐大人!你,你昨日没,没说她她她……” 京兆尹绝望地闭上眼睛,只求他别再说了。 千吉饶有兴趣道:“哦?徐大人既然与刘公子暗通款曲,便不能公正断案。我家王爷说了,若有徇私之举,即刻移交三司会审。” 瑞王是有通天眼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三司会审,即皇帝下令审核全国重大、疑难案件,由大理寺审判,刑部复核,御史台监督。 此案涉及京兆尹与嫌疑人勾结,按程序可上报宣文帝申请三司会审。 梁璟早料到会有此情况,昨日便进宫与宣文帝请过旨了。 “刑部官员已在刑部等候多时了,刘公子,请吧。”千吉右臂展开,朝门口的方向比了一下。 刘浚当即神色大变,哆嗦半天只说出一句:“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既然刘公子不愿自己走去刑部,我只能找人帮帮刘公子了,”千吉拍拍手,后面两名侍卫上前,“得罪了,刘公子。” 刘浚被两名壮硕的侍卫左右两边一起架起,犹如拎起一个小鸡仔般轻易。刘浚奋力反抗,腾空的双脚胡乱地蹬来蹬去,仅能活动的双手企图拍打两名侍卫,却被两名侍卫转换了个姿势,将双手反剪在背后,将其押走。 千吉满意地点点头,对京兆尹行了个礼:“徐大人,钱氏的尸首待会儿自会有刑部的人来取走。多有叨扰,告辞。” 不理会眼神呆滞的京兆尹,挥挥衣袖转身潇洒离去。 虞悦知晓此事后,特意写了封信给任刑部侍郎的虞恺,让他好好“关照”刘浚。 只一日,虞恺的回信便传来,上书已在刑部大牢“关照”刘浚,不过胆子太小,只看到那排刑具便吓得湿了裤子,嘴上连连求饶,对虐待钱氏罪行供认不讳。 可惜,依大朔律法,殴伤、杀妻者,才会被判以徒刑。而钱氏只是个妾室,判罚便更轻,所以刘浚只被判得了笞刑。 真可气! 妾室就不是人吗?既然律法不能公正地判罚,那就由她来给刘浚狠狠长个教训。 ***** 傍晚,虞悦和绣鸢脑袋对着脑袋,观察桌上的银锭。 绣鸢都盯成斗鸡眼了,猛地抬头起来闭着眼睛甩甩头,方才能看清。她揉着眼不解道:“姑娘,这到底能看出什么来呀?” “你看不出来吗?”虞悦惊讶道,“这银锭的颜色不对呀。” 见绣鸢仍是不明白的表情,她解释道:“一般银子烧过后仍是雪白的,可这锭银子确呈现出死鱼一般的白色。” 虞悦指了指旁边的另一块银锭,“你看,这锭银子是我们刚才烧过的,虽然差别细微,但还是有区别的。” “啊!”绣鸢反应过来,下意识惊呼一声,察觉到声音太大又紧捂自己的嘴,手放在嘴边凑近虞悦问,“姑娘的意思是,这可能是伪银?” 虞悦点点头。 她看过书中记载,前朝曾有人在白银中掺入白铜,表面上看着和真的是一样的,很难分辨。唯一辨别的办法就是用火烧,烧去白银的色泽后,就会呈现死鱼一般的白色。 当时的皇帝震怒,将涉案人员全部当众处以极刑,以儆效尤。自那以后,便再也没人敢造伪银了。 事隔多年,有人按捺不住,以身犯险了。 不过她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断定这就是伪银,得去找商贾出身,从小与银子打交道的母亲确认一下。 一般王妃不可随意回娘家省亲,若有非回不可的理由,需经历繁琐的程序后带着王府的仪仗和官员回去。 以免麻烦,她决定悄悄遛出王府,再悄悄遛入定国公府。 虞悦身手很好,比起兵器,她更擅长轻功,可以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毕竟三十六计,走为上。 戌时一过,虞悦穿着全黑的夜行衣避开王府的守卫和路上的巡兵,从定国公府的后院翻墙而入。 此时还不到虞家三人歇息的时间,面对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虞悦皆是一惊。 到底是虞峥见过世面,很快平复下来:“恬恬?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是出什么急事了吗?”王清和站起来问道。 “没有没有,娘你先坐,”虞悦上前扶着王清和坐下,自己也落了座,“我确实有一件事来请教娘。” 王清和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虞悦从从怀中摸出一个锦袋打开,伸手送到王清和面前,“娘,你看看这锭银子可有什么不妥?” 王清和两指捏着银锭,翻转着仔细端详,“这颜色……” 虞悦眼睛亮晶晶的:“是吧!颜色不太对。”魔/蝎/小/说/m/o/x/i/e/x/s/.c/o/m 7、第7章 教训 “这是哪来的?”若不是她从小就和银子打交道,定然是分辨不出的。 “前两日我在街上遇见刘五公子与一老媪争执,那老媪将他给的银子全丢进了一旁的火盆中。临走的时候我偶然瞥到,我发现这些银子色泽有些不对,便叫绣鸢捡了回来。” 虞恺姗姗来迟,进门便听见她这番话:“你的意思是,这是伪银?” 虞悦点头,“前朝发生这事距今已有百余年不曾再有伪银,不知是谁胆大包天,冒着诛九族的风险也要造这伪银。” “大朔国库亏空,战事不断,赋税沉重。陛下大兴土木,修建道观,百姓早已怨声载道。他们没有其他的途径搞钱,只能犯险造伪银。”虞峥沉声道。 王清和接道:“不知道现在的伪银已经流通了多少,若是再多下去,扰乱流通秩序,所有商品价格上涨。百姓手中本就没钱,连粮都买不起会大规模闹饥荒,产生流民,烧杀抢掠,天下大乱。” 虞恺点头赞同:“明日早朝我会上报朝廷。” “不可。”虞悦出声阻止,“银矿属朝廷管辖,禁止民间私人开采,这些银锭只能是从铸钱监中流出的。敢这样做的人不可能京城没人给他撑腰,倘若他身处朝堂,只手遮天,百般阻挠,销毁证据,岂不是错失良机。我们先不要打草惊蛇,在查清楚前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 王清和攥着帕子面色凝重:“明日我先去趟钱庄,看看有多少银子是有问题的,我先置换出来,以防流通出去更多。” ***** 一早,虞悦坐在水巷茶馆二楼捧着茶碗乐不可支。 楼下人声鼎沸,从窗边正好可以看到的小河桥上堆满了人,纷纷向下探头探脑。周边里三层外三层都围满了人,垫着脚往前伸脖努力看,后面的问着前面的发生了什么事,前面的笑着向后传话。 只听河边穿来怒吼声:“到底是谁阴老子!老子一定杀了你!!!” 定睛一看,一个只穿着里裤的男子,全身湿透,头发乱七八糟地粘在赤裸的上身,发丝间还挂着水草和泥巴,艰难地捂着上身无能怒吼。 围观的百姓们竟无一人对他施以援手,一个个脸上都是新奇和嘲笑。 因为他就是如同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的刘浚。 刘浚屁股挨了板子后连续几天都睡不好,昨晚却睡得很沉。睡着睡着突然感到一股冷意,想醒来盖上被子但不敌睡意,再次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好像睡了很久,直到阳光照进屋里,耳边依稀传来喧闹声,越来越吵,他没好气地睁开眼要出去将那些吵闹的下人臭骂一顿。 在强烈的阳光下眼睛勉强眯开一条缝,赫然映入眼帘的除了蓝天白云,还有桥上人头攒动,眼神带着惊奇俯视他的人。 好多人。 刘浚的脑子刷一下变得一片空白,平时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床幔,不是这样的。 他在哪? 他抬手想遮住刺眼的阳光,扬起的手上带起滴淌的水流落在脸上,他瞬间惊醒,才发现自己大半个身子都被浸在了水中,只留头肩斜躺在河边的湿地上。 他惊声尖叫,对看热闹的人高喊“拉我一把”却无人回应。只能靠自己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往岸上爬,而他上身一浮出水面便把几个围观的姑娘吓得尖叫一声扭过头去。 他不明就里地低头一看自己竟只穿着里裤! 离开水中立刻感觉到冷意,他哆嗦着嘴唇,光着脚在寒风中颤栗,只能用手臂环抱住自己的上半身。满腔的怒意大过羞意,他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依着本能愤怒地对围观的人大吼:“谁干的?到底是谁干的!?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虞悦和绣鸢捂着嘴在二楼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出来了,绣鸢用指腹拭去眼泪,气还没顺匀问身后的暗卫开阳:“你到底给他下了多少迷药,到辰时正刻了才醒?” 开阳不好意思地咧开嘴,露出两颗小虎牙,“我也不是有意的,这不是和刘府离得有些远,怕他中途醒了,保险起见就多吹了一管迷烟……” 虞悦冲他伸出一个大拇指:“很好,这个时间正是热闹的时候,围观的人越多越好。” 不枉她起个大早,连武都没练就跑来围观。 河边,离刘浚最近的一人突然高呼:“你们快看,他身上怎么都是伤啊!脖子上似乎也被人掐过!” 众人争先恐后垫着脚看向刘浚,只见他脖子中央一圈紫红的扼痕,身上一块块红红紫紫的斑痕,似乎是掐出来的。 人群中又爆发出一声惊呼,带着恐惧:“啊!不会是冤魂索命吧!他那个小妾不就是被他虐待,掐脖而死的!” “我也知道这事!说起来今日似乎是她的七七还魂日,天啊!” “定是冤魂觉得判决不公,亲自来找他索命来了!” 围观百姓霎时炸了锅,争先讨论起来。 刘浚听到后一下子脸色苍白,血色全无,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脖子,触碰的刺痛感似乎灼伤了他的手,一下子弹开,六神无主地低声摇头,嘴里不停念叨:“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啪”一声,不知道是谁将一颗臭鸡蛋扔到了刘浚的头上,黄绿色的蛋液挂在凌乱的湿发上摇摇欲坠。 许多人都是在买菜回家的路上,有了第一个人开头,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 大家争先恐后地朝他丢臭鸡蛋烂菜叶,此刻的百姓很是团结,甚至有的人会主动分给周围没有的人,一同丢向这个民众积怨已深的烂人。 刘浚显然已经被接连的冲击搞得丢了魂,只下意识地捂着脑袋站在原地,在被臭鸡蛋正中裆部时才有了点反应,痛苦地蹲在地上。 “让开让开!”一群家丁赶来大力拨开人群,拼命往里挤,挤开最后一人后大喊:“公子!” 而蹲在地上的刘浚却没什么反应,还在喃喃自语着“不会的不会的”。 家丁见此情形只能几个人强行将刘浚架走,带到马车上火速离开了。 闹剧就这么结束了。 京城很久没有这么大的热闹了,百姓们三三两两地还在热络讨论着,争先恐后地要回家将见闻讲给街坊邻居或者府中其他下人。 虞悦一脸意犹未尽,对自己排的这出戏很是满意。最后惊呼的几人更是恰到好处,毫无做戏的痕迹。 绣鸢往嘴里塞了一块甜糕,“姑娘,刘浚不会就这么疯了吧。” “我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小,一点都不禁吓。”虞悦撇撇嘴,“若是真疯了简直就是便宜他了。” 她伸出食指和中指比做剪刀的模样,在空中夹了一下:“早知道就先废了他。” 站在她身后的开阳不由打了个冷颤,似乎感同身受般下身一凉,皱巴巴地小声道:“我看他被砸到了那,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 “管他的,他长记性最好。若是再被我知道他虐待女人,我能治他第一次,就能治他第二次。”虞悦冷哼一声。 ***** 刘浚眼神呆滞,浑身颤抖,左脚绊右脚地被扶下车,在门口焦急等待的刘夫人见他惨状重重地倒吸一口凉气,腿下一软捂着心口就要往后倒,被眼疾手快的侍女扶住,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啊呀!我儿啊!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她伸出食指,颤抖着胡乱指一通,也不知道在指谁,口中喊着:“府医!快去找府医!” 早上她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刘浚到膳厅用早膳,差人去叫,没一会儿下人便慌张回来禀报说公子不见了。 他们将整个刘府都要倒过来了也没找到刘浚,正慌张之际,出门采买的下人喘着粗气跑进来断断续续地说公子在水巷被人围着。 她立刻派人去接,谁料儿子回来后竟变得狼狈又疯癫,愤怒和心痛交织,在府医来给刘浚看诊时,她站在院中问出去接人的家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家丁们垂着头面面相觑,一个个面容苦涩。他们怎么知道怎么回事,赶到的时候公子已经这副德行了。 刘夫人一指来报信的采买下人:“你说,你发现的时候是怎么回事?” 采买下人双唇紧张地蠕动着,支支吾吾地回答:“小的,小的路过的时候听到人群中有人说到公子的名字,便过去问。他们说,他们说……” “说什么!”刘夫人厉声喝道。 采买下人被吓得一哆嗦,闭上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他们说公子被钱氏的冤魂索命,不满大朔律法的判罚便将他拖到这河中惩戒。” “荒唐!”刘夫人声音渐高,“哪有什么冤魂索命!分明就是有人搞鬼!” 她正想到底是谁要这样对待刘浚时,得到消息,刚刚下朝便紧赶慢赶回家的刘仲渊踏进院中。 刘夫人哭着迎上去:“老爷!你可回来了,有人要害我们的儿子啊!” 刘仲渊面色黑如锅底,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刘夫人将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后,捶胸顿足,泣声道:“到底是谁要害浚儿啊?” 刘仲渊眯起眼,此举看起来并非因着他的关系,若是政敌借此机会搞他,没必要费尽心思模仿钱氏身上的伤痕。 又要让他刘府丢人,又要惩戒浚儿,一看就是为钱氏报复的,那个老媪没这么大本事,普通人家也没有把人悄然从他府上偷走的本事。 与钱氏有关又能做出此事的只有一人——瑞王。 可他与瑞王无冤无仇,刘浚也不曾惹到他,瑞王怎么就这么闲,到底为什么非揪着刘浚不放呢!魔/蝎/小/说/m/o/x/i/e/x/s/.c/o/m 8、第8章 兴师问罪 虞悦欣赏完自己“杰作”后,带着绣鸢在外玩儿了一整日,对房间四处流传有关“刘五公子被小妾冤魂索命”的传闻满意得紧,夕阳西下才尽兴而归。 刚下马车,门房便迎了上来:“参见王妃,王爷给您留了话,说在膳厅等您。” 虞悦心中一紧,早上刘浚的事早就传遍京城了,梁璟消息那么灵通,定也是知晓此事的,这是要兴师问罪? 他又要顶着那张漂亮的脸说一些难听的话了。 踏进西院,远远便能瞧见膳厅中已然有一人身形挺拔坐在那里,似是等着什么人。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虞悦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标准的微笑,提裙快步走入膳厅,先发制人,笑眯眯道:“真巧,王爷也未曾用膳吗?” 梁璟不为所动,仍面无表情:“不巧,我在等你。” 虞悦灵动地眨眨眼,一边用下人端上的水盆净手一边问道:“王爷今日怎么有空在膳厅用晚膳,公务不忙了吗?” 梁璟抿抿嘴,说得好像他们很熟一样。 刚要开口,忽觉膳厅内还有几位侍女在,顿觉虞悦是在履行他们之间“夫妻恩爱”的约定。 梁璟屏退下人,待膳厅门关上,他看着虞悦,语调并无太大起伏:“听说你一大早就出门了。” 果然是兴师问罪。不过虞悦觉得她没做错什么,说话底气自然足了些:“他活该。” 面对她前言不搭后语冒出来的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梁璟没有讶异,突然笑了,脸上是忍俊不禁的表情,眸中满是笑意,又带着一丝挪揄:“我又没说什么。” 虞悦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王爷不是要问罪于我?” “问罪?”梁璟感到一丝好笑,“你做错什么了吗?” 他的话太过理直气壮,落在虞悦耳朵里多了几分赞同的意思,在思考半晌后挺直腰杆回道:“没有。” 这个小动作逗笑了梁璟,他轻勾唇角,眉宇间尽是温和之色,“干得漂亮。” “什么?”虞悦有些意外,这人比六月的天还难琢磨,夸人的话怎么会从他的嘴巴里面说出来。 “我说,”梁璟今日不知怎么转了性,耐心地又慢慢柔声重复了一遍,“干得漂亮。” 虞悦有些恍惚:“谢谢……?” 梁璟执起筷子,“不客气。” 见虞悦因为他的夸奖难得有些局促,梁璟心情又好起来。 上午他在书房时,千吉来禀报此事,起先说到刘浚被发现全身只剩里裤躺在河中,虽然事情稀奇,但他对旁人也无甚关心。那天若不是虞悦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他也觉得那老媪实在可怜,才出手相助。 但当千吉说到刘浚身上与钱氏尸体上的伤痕一致时,他才有了兴趣。知道此案内情的人不多,三司的人不会这么无聊去报复刘浚,除了某个有义气的小姑娘不会有别人。 虞悦看起来娇滴滴的,却是个热心肠,手段也够强硬。将人几乎赤条条地扔进河里,伤害性极小,侮辱性却是极强的。 能想到这个方法简直是天才,而且能把人从刘府偷出来放进河里,就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他确实好奇,问道:“你是怎么做到把人从刘府偷出来,没被任何人发现的?” 虞悦面对他的突然提问“啊”了一声,乖巧回道:“我的暗卫很厉害的。” 暗卫。梁璟了然地点点头,定国公对待这个女儿如珠似玉,配备武功高强的暗卫贴身保护也是情理之中。 “我还以为你只会受气,不会反抗呢。”见她有点懵懵的,梁璟提醒道,“前两日在春和坊。” 虞悦反应过来,在心里腹诽,她哪里受气了,耳光是意外。明明她可以自己解决的,是他出现的太过正好,只好借此机会,陪他演上一出“英雄救美”外加“夫妻恩爱”的戏码。 况且最终陵阳侯府结了天价账单,狠狠地敲上了一笔。钱一到账,什么火气都烟消云散。 毕竟什么都是虚的,只有口袋里的银子是真的。 出于还要维持自己柔弱的外表,她只能将这些憋在心里,忍住笑意,奉承一下梁璟:“多亏王爷及时赶到,帮我出头。” 小骗子。 阿谀奉承,梁璟从小到大听过的不计其数,但如此生硬的倒是头一遭。有没有人告诉过她,她真的很不擅长撒谎。 不过他并不打算拆穿她,他只觉得有趣。 梁璟饶有兴趣地将手肘撑在桌上,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头侧,“你现在既然在外挂着瑞王妃的名头,是我的人,大可以行事跋扈些。遇到那些个让你受气的,狠狠教训回去。不要怕惹事,万事我给你兜着呢。” 虞悦有些看不透他,怎么今日像变了个人一样。从前那个说话带刺儿的梁璟哪去了,今日这个梁璟柔声细语的,让她好不习惯。 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梁璟看女孩的脸变来变去,唯一不变的是狐疑与猜忌,收起笑容问她:“怎么?你不信?” 这才是她认识的梁璟。虞悦松了口气,嘴比脑子快:“王爷这样看着正常多了。”说完意识到自己出声后急忙双手捂上自己的嘴巴,欲哭无泪,“王爷你听我解释……” 面对梁璟的黑脸,她脑子飞速转动,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王爷突然对我这么好我不太习惯。” “这就叫对你好了?”梁璟语气怪异,“你从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这不是挺有自知之明的。虞悦撇撇嘴,垂着头默不作声,看起来倒像是生出几分委屈似的。 梁璟也没有再追问下去,生硬地转了一个话题:“刘浚疯了,也不能人道了。” 虞悦瞬间抬起头,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哪里有一点委屈的影子,“真的?” “只传回消息说是疯了,真疯还是假疯我不知道,但不能人道是真的。”梁璟舒缓了语气。 “他最好以后能老实点,再让我发现一次。”说着,她轻轻做了一个挥拳的动作。 梁璟置身事外地朝后仰了仰,“打蛇打七寸,让一个男人不能人道,可比杀了他还难受,你这招确实够狠。” “啊?”虞悦快速摆手,大眼睛净是无辜,“这事不是我干的,是他惹了众怒,百姓积怨已深,自发往他身上扔鸡蛋。结果人群中有人趁乱丢了块石头,这才……” 原来是这样,他就说她看起来不像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 虞悦吃了几口菜后倏地想起来什么:“今日忙忘了,等明日我给钱夫人送个信,再给她送些银子,兴许能宽慰她一二。” “不必了,”梁璟慢条斯理地往嘴里送了口胡瓜,在她的注视下也并未加快咀嚼速度,显然是在吊她的胃口,半晌才拿起帕子优雅地擦擦嘴角,“我已经派人亲自去钱夫人那跑了一趟,给了她百两银子说是官府罚没刘府,补偿她的。还有钱菱儿的尸首遗物也可以带回家安葬。” 他云淡风轻的语气像是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虽然对他来说确实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做到面面俱到的程度也需要花费一些心思。 重要的是,他肯为这件小事花心思。 他不止考虑了钱的事情,将钱夫人的情绪也考虑进去,撒一点谎让钱夫人解开心结,减轻女儿冤死的心中负担。 因为这对钱夫人来说,不是小事。 虞悦心中微微发涩,她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复杂的感觉,只觉得越与梁璟相处,越能发现他似乎不只是外表那样的张扬自大,世人包括她都只窥探到他的万分之一。 她不禁有些好奇,这样一个矛盾、复杂的人,隐藏在锐气与锋芒下的又是什么,哪一面才是真实的他。 她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前倾靠近,用殷切的眼神注视着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真诚:“王爷真是是风节凛然、令人敬佩的君子。” 梁璟失笑,酝酿半天就是为了恭维他,不过这次倒是比上次显得真诚多了。 两人此刻面对面,距离极近,眼前女子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望着他,纤长卷翘的睫毛似蝴蝶的翅膀轻轻扇动着。柳眉微簇,尽显无辜,脸颊透着淡淡的粉色趁得人娇俏无比。 鲜少见到如她这般有灵气的少女。 梁璟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轻咳一声,“快些用膳吧,要凉了。” ***** 虞悦躺在院子中的摇椅上慢悠悠晃着。 “参见王妃。”一道声音从院门口传入,她抬头望去,是门房的侍卫。 “什么事?” 侍卫手中拿着一封拜帖,“王妃,裕贵妃送来拜帖,邀您三日后前往宫中参加赏花宴。” 裕贵妃…… 裕贵妃是左相易问峰的亲妹妹,在宣文帝即位不久进的宫,仅两年便坐到了妃位。 当年秦皇后薨逝时,梁璟尚年幼,宣文帝便将抚养梁璟之责,交给了当时与秦皇后交好的裕贵妃,也是因此将裕贵妃由妃位抬至贵妃位。 然而随着梁璟年纪渐长,仗着宣文帝的宠爱有恃无恐,不知为何,愈发与待他极好的裕贵妃不对付,两人之间的关系很是微妙。 这些都是虞悦从坊间听来的传闻,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趁此机会她要一探究竟,裕贵妃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不过,那日进宫时梁璟让她不要与裕贵妃过多接触,得先去问过梁璟才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问门房:“王爷今日在府上吗?” “今日未曾见王爷出府。”门房回道。 虞悦起身走到梁璟所在的西院,由院子里的侍卫通传后,千吉很快迎了出来。魔/蝎/小/说/m/o/x/i/e/x/s/.c/o/m 9、第9章 赏花宴 这是她第一次踏进梁璟的书房,一进门便能看到只有皇室能用的金丝楠木制成的大案和椅子,泛着波光粼粼的金光。 紫毫笔整齐地悬挂在笔架上,案上寥寥几本典籍散落着在边缘,正中则是梁璟正在写字的一大张宣纸。 梁璟头都没抬,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笔搭在砚台边沿,才看向她问:“找我有什么事?” 虞悦走近看他的字,他写的是行书,不似楷书方正规矩。 错落有致,笔锋婉转,苍劲有力。字如其人,整张纸都透露着狂傲的气息。 “好字。”虞悦夸赞道。 “我也这么觉得。”梁璟丝毫不客气,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等待她的下文。 毕竟是有事相求,虞悦生生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正色道:“宫里送来帖子,邀我们参加三日后的赏花宴。” 梁璟往椅子上一坐毫不在意道:“不去。” “为什么?”虞悦绕过桌案走到他身边,“你不是要我陪你扮演恩爱夫妻,赏花宴上和皇家沾亲带故的宗亲们都在,不正是做戏的好机会?” 虽然不明白梁璟为何要演夫妻恩爱的戏码,但为了自由,她只能配合。 梁璟往后一靠,闭目轻言:“一场鸿门宴,去了干嘛?嫌自己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吗?” “鸿门宴?”虞悦露出思考之意,“那么多人在,她能干什么?” 梁璟掀起眸子,向她投来一个略显无奈的眼神,“罢了,那便让你见识一回。” 这话说得虞悦心里有些打鼓,不知道他卖的什么关子。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咯。 “还有事吗?”梁璟问。 “没有了,”虞悦乖巧答道,“那我先走了。” 她转身就要离开,不经意一瞥看到了桌案另一侧上的一本《左传》中散落出一个蓝色封皮,她依稀辨认着露出的书名—— 世子、追妻、落魄娇娘、哪、里、逃……? 虞悦:??? 她下意识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了梁璟。 梁璟不明所以地顺着他刚刚的视线看去,身上的随意之态顷刻之间荡然无存,猛地一个起身趴上桌案将书攥起缩进衣袖。 千吉习以为常地走出了书房,留他家王爷自己一个人尴尬。 他果然爱看这些乌七八糟的市井话本子! 难怪他大婚之夜说出那样一番话,原是被话本子荼毒的。 梁璟的背影都透露出挫败,一向骄傲的发丝都低垂了下去,整个人如同被笼罩在阴影中。 虞悦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半天才能说出流利的句子,她戳戳梁璟的手臂:“原来王爷爱看这些书。” 梁璟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再转过身来时恢复了一向的泰然自若,语气中有几分故作轻松的意味:“既然要做恩爱夫妻,我不得多读书,好从中学习。” “哦~”虞悦语调七拐八拐发出长长一声感叹,“学、习。” 不知是不是阴阳怪气的声调惹恼了梁璟,面前的梁璟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紧紧盯着她,散发出与平日不同的危险气息。 他上前一步,长臂往桌案边沿撑去。虞悦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后退半步,却退无可退,臀部抵在桌沿上,整个人都被梁璟特有的气息紧紧包围,动弹不得。 “你……”虞悦想说什么,那双墨色的眸子又近了些,他略弯腰,与她的双眼在同一条线上四目相对。 太近了。 梁璟轻笑一声,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视线一点点从她的眼睛滑到嘴唇,在她的唇畔落了很久。 时间似乎被拉长了几十倍,虞悦撑地的腿因为过度紧绷有些麻了,才听到梁璟低沉的嗓音响起,与她难以控制的心跳声合奏:“看来你也不太会,不如我教教你如何?我们一起试验一下能不能从话本子中学到什么。” “不……不用了吧。”虞悦偏过头躲避他灼热的视线,勉力说出这几个字。 后来虞悦都不知道自己怎么逃出的他的书房,或许是她找准时机从他臂下溜走,又或者是他“大发慈悲”主动松开手放她离开,当她回过神来时,已经在书房外的院子中倚树站着了。 她深吸一口气调匀呼吸,才发觉鼻腔内还萦绕着梁璟身上特有的松木香,场景再一次浮现眼前,气息再次乱了。 该死的,这么伟大的一张脸露出那样魅惑的眼神,任她的心是铁做的也是无法抗拒的。 花开正艳,不欣赏倒显得她不解风情了。新婚之夜梁璟只说不要赖上他,那只在有限的一两年之期贪图他的美色,总是可以的吧? ***** 三日后,虞悦穿着繁复的衣裙站在马车旁,往府里张望着。 没一会儿,梁璟的身影出现,依旧穿着他最爱的紫色。宽肩窄腰长腿,举手投足间尽是毫不费力的尊贵优雅,整个人自信又张扬,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虞悦咬咬嘴唇跟在他身后上了车,她从来没见过这么适合紫色的男子。 马车行驶一段路后,虞悦忍不住夸赞道:“王爷穿紫色真好看。” “自然。”梁璟轻抚两下袍子,说得坦然。 “我一会儿要怎么演?”虞悦有些紧张,她还是第一次参加宫宴,“要夸张些还是内敛些?” 梁璟往后靠了靠,不知想到了什么勾起一侧唇角,“随你发挥,越夸张越好。还记得那日我说过的吗,行事跋扈些,不要怕惹事,有我在呢。” 他的目的怕不是要气一气裕贵妃。虞悦点点头,惹事她最在行了。 瑞王府离皇宫不远,不多时便抵达皇宫。既是借着赏花的名头,宴席便设在了御花园后面的熙华殿,穿过不大的御花园方可抵达。 他们抵达时大多数人都已到场,门口的太监认出梁璟后高声传报:“瑞王,瑞王妃到——” 本来有些喧闹的大殿倏地安静下来,这是瑞王妃婚后首次露面。 他们对这位定国公独女的相貌实在好奇,是否如传闻般姿容绝代。 远远便看到一紫一黄两道纤长的身影携手而来,即便模糊看不清相貌,还是能让人觉得是一对无比相配的璧人。 待看清来人的相貌,在场所有人不由将目光聚集在虞悦身上,明眸善睐,肌肤胜雪,绰约多姿。 大家脑海中不约而同地都是一个想法:一个驻守边关的武将家竟能养出这般水灵娇美的女儿。 而后便是艳羡与悔恨,大多来自男子。艳羡瑞王便能得此家世外貌均佳的美妻,悔恨当初上门提亲被拒便早早放弃。 今日不仅有皇室宗亲贵族,还有几位朝中重臣,均是携家眷前来。女眷中多是待出阁的姑娘,第一次见到瑞王。 虽对其品行早有耳闻,可那样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冲击力实在太大,身侧的美人也一样夺目,不由痴痴地目送这对璧人落座。 虞悦不着痕迹地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其中脸色最难看的,当属左侧席位上一个身材中等的男人。 实在是他的视线太过火热,嫉妒得要烧起来了,很难让人忽视,梁璟略抬眼,警告道:“大皇兄的眼睛若是不需要了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原来是淮王,宣文帝的长子,三妃之一的淑妃所出,长相相比宣文帝更像淑妃,威武不足,俊秀有余。 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王妃看确实太过失礼,可被当众挑明警告,淮王面上也挂不住,嘴硬回了一句:“三皇弟好福气。” 淮王身侧的温柔女子一脸歉意地对虞悦微微颔首示意,应当是淮王妃。 淮王妃是萧国公三女,萧国公袁甫在朝中亦是位高权重,曾在陛下少年时有救命之恩,陛下一直将他视作兄弟,故而与之联姻,谓之亲上加亲。 梁璟懒得再搭理淮王,身后的宫女上前给他们二人斟酒,他转头低声问虞悦:“能喝酒吗?” 虞悦的酒量非常好,但只在家里喝,毕竟喝酒误事,何况是她第一次来参加宫宴。她摇摇头:“喝不了。” 梁璟抬手制止宫女斟酒的动作,“将酒樽撤了,去换两只茶盏和热茶来。” “你也不喝吗?”虞悦问。 只听见梁璟淡淡地“嗯”了一声,门口便传来太监高声传报:“陛下到,裕贵妃到,四皇子到——” 殿内众人起身,齐齐向三人行礼。 裕贵妃一踏进大殿便注意到左前侧让人无法忽视的美人,见她身边站着梁璟,心下了然是瑞王妃,面上笑容不减,跟在落后宣文帝一步的右侧。 而跟在宣文帝后面的四皇子,就没有足够好用的脑子能掩饰自己了,一双眼睛盯着虞悦盯得发直,差点走到两人桌前,扫到一旁梁璟不悦的眼神才反应过来跑到对面落座。 裕贵妃落座后,装作一副才注意到虞悦样子,笑着开口道:“这位便是瑞王妃吧,真是不负盛名呢。” 不负什么盛名,当初传遍京城的定国公独女才貌双绝的盛名,每日都有人争先求娶的盛名? 这四个字说出来不就是故意膈应梁璟,却让人挑不出错来。 虞悦这才正眼看向台上那位容色清丽的妇人,约莫三十岁的模样,看得出保养得极好。 一袭贵气逼人的华服,金光闪闪的凤钗散发着耀眼的光芒,面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眼睛却是毫无笑意。 虞悦唇角微微上扬,起身对裕贵妃行了个福礼,“见过裕贵妃。”魔/蝎/小/说/m/o/x/i/e/x/s/.c/o/m 10、第10章 好戏登场 裕贵妃没再多与她说什么,和宣文帝一起与诸位说了些寒暄的话后,宴席正式开始,宫女太监们端着一盘盘精致菜肴鱼贯而入。 宫宴上备的都是银箸,夹菜时便可验出有无投毒,无需太监一一试毒。 虞悦对一道道精致的菜肴充满了好奇,面上还是优雅地夹起一小片菜放入口中,接连试了几道菜后,她举着筷子不知如何下筷。 梁璟从她开始吃就在默默观察她的表情,从一开始的雀跃到品尝过后的笑容僵滞,忍不住轻笑出声。 虞悦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怎么都中看不中用。” 梁璟笑着阴阳怪气:“是你自己非要来的。” 她向周围看去,大家很给宣文帝面子,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作吃得很高兴。她也不好放下筷子扫兴,只每个新菜夹一筷子尝尝,慢吞吞地咀嚼,梁璟还一股劲儿地给她往碗里夹菜,自己却不吃几口。 在其他人眼中,瑞王对瑞王妃极为宠溺。自己都顾不上吃,一直在为瑞王妃布菜,瑞王妃还感激地嗔瑞王一眼,二人亲昵非常,羡煞众人。 淮王收回目光,看着身侧一直安静为他布菜的淮王妃,一点灵气也没有,每日就傻呆呆地按部就班做事情。不管是相貌性格还是家世都比不上老三家的,父皇偏心偏得未免也太狠了些。 他没好气道:“别给我夹了,你自己吃吧。” 淮王妃呆愣了一下,不知道哪里又惹他不快,只能低低喏声。 裕贵妃看自己没出息的儿子以极其拙劣的方法时不时偷看虞悦,偏头示意自己的贴身宫女上前借着斟酒提醒他。四皇子心虚地抬头看了眼裕贵妃后低头专心用膳,不再乱瞟。 宴席过半,虞悦依旧饥肠辘辘,只能喝几盏茶先灌个水饱。 梁璟侧身温声道:“你暂且忍一忍,我差人回府叫厨房备膳了。” 太感人了。虞悦双眼放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无聊的她漫不经心地默默观察殿内的人。坐在淮王下座,她和梁璟正对面的是独身一人而坐的清瘦男人,眼眸狭长,眼尾微微上挑,薄唇间带笑,总有些轻讽之意。 她在桌下轻轻戳一下梁璟,梁璟向她的方向微微侧头附耳过来,她凑近些轻声问道:“坐在我们对面的是谁?” 梁璟头都没抬吐出两个字:“康王。” 康王的身世很是唏嘘。当年大朔战败于齐国,齐国要求大朔送去一名皇子做质子。因康王的母妃出身不高,年仅五岁的康王被送去齐国做了整整十八年的质子,两年前因虞峥大胜齐国才得以回到大朔。 梁璟与康王好似陌生人般的态度也可以理解,康王出使为质那年他才刚出生不久,两年前回宫后也常常自己一个人呆着,性格古怪,两人无甚感情,自然不亲近。 再往后几桌她看到了为数不多的熟面孔——和敏县主。 她是跟着陵阳侯和文安郡主一起来的,对上虞悦的目光,手中的筷子都握紧几分,愤愤地叉着盘中的虾。 在虞悦眼中,并不是和敏县主坐在那里,而是一箱接着一箱的银锭在向她招手,她不由露出一丝微笑,这抹笑意落在和敏的眼里却满是挑衅之意。 和敏手下一个没轻重,戳倒了瓷碗,碗碟相碰发出不小的声音,引来不少人侧目。 文安郡主看向和敏,“怎么了?” “没事的母亲,不小心弄翻了。”和敏低声道,丫鬟上前将碗碟收拾好,又给她换了新的上来。 见没什么事,众人都收回视线,继续宴饮。和敏手中绞着帕子,愤愤然瞪虞悦一眼,这个女人一出现总没好事。 无辜的虞悦早就把她抛之脑后,因为面前淮王正在与康王“兄友弟恭”。 宴席间不少人相互走动,举杯共饮,性子一向火爆的淮王终于耐不住性子,跑去招惹康王。 距离有些远,听不清二人具体说了什么。从表情上判断,淮王一脸找茬儿的样子走过去对康王说了什么,得到了康王的鄙夷,没等康王说两句话就变了脸色,面带愠色怒瞪康王,康王见他如此反应,面上荡起笑意。 不管宣文帝是真的心里愧对康王,还是为面子做做样子,在康王回来后对他很是纵容,常常赏赐金银玉器,让淮王羡慕不已,逮到机会就酸溜溜刺他几句。 康王若是没点忍耐力根本活不到这么大,不过他仗着宣文帝的愧疚现在是一点也不忍了。说话阴阳怪气,根本不给人留情面,经常将人怼得羞愤难当,无地自容。 所以暗中流传着康王在齐国时便疯了的传言。不过众人也都能理解,堂堂皇子到了他国为质,心中屈辱。齐国更是不会善待他,免不了折磨,只是为了不再挑起战争,给他留条命罢了。其中苦楚,除了康王,无人知晓。 “你耳朵都要伸到他们面前了。”突然梁璟幽幽道。 虞悦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体有些向前倾斜,看起来姿势有些怪异,默默坐正后有些可惜道:“还是听不太清。” “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虞悦闻言小幅度接连点头,瞪大了眼睛满是求知若渴。 梁璟示意他离近些,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康王在恭贺淮王府上即将添丁之喜。” 虞悦向后撤了撤身子,一脸狐疑:“淮王妃有孕了?”看起来不像啊。 “是他养的外室。”梁璟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 听闻淮王妾室众多,早先遭到过弹劾,说他耽于美色不思进取,不可为之。宣文帝便下令不许淮王再私自纳妾,需得到他的同意才可以。 上有计策,下有对策。既然不让往府里抬,养在府外总可以了吧,于是,淮王钻了这个空子。可高门大户中到处都是眼线,慢慢的,就成了一件公之于众的秘密。 淮王至今仅有一个妾室所出的女儿,若是外室能生出一个儿子,便是当朝的皇长孙,淮王自然爱护得紧。康王与他不睦,出言讥讽,他那个暴脾气不立即发火都算是很克制了。 虞悦有些怜悯地望了一眼淮王妃,这般温婉的人儿在淮王府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紧接着她又有了一个新疑问:“为何陛下要跳过更为年长的康王不赐婚,反而先赐婚于你呢?” “怎么?”梁璟挑挑眉,“你觉得嫁给康王比嫁给我更好?” 虞悦鼓腮,“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这样有些不合规矩。”一般大户人家等级森严,基本按照年纪成亲,很少有跳过中间某个孩子,先让小一点的那个成亲的。 梁璟淡淡道:“规矩都是人定的,谁能说了算,谁说的话就是规矩。” 陛下赐婚,谁又敢说一句“不”呢。 很快宴席接近尾声,进入今日的正题——赏花。 御花园并不大,每个角落都逛一遍也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便能结束,一众人浩浩荡荡慢慢悠悠跟在后面,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虞悦起身往外走时故意落后于其他人,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这样才能纵观全局。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哪里是什么赏花宴,明明就是借着这个由头行别的目的,至于目的是什么,还要再往下看。 不只是御花园中土地上生长的花,庭廊中两侧都摆满了一盆盆开得正艳的花,牡丹、芍药、玉兰、三角梅等争奇斗艳,馥郁满园。 虞悦对赏花实属没什么天分,看到漂亮的花附身闻闻,味道也都不尽相同,实在是不能理解前面那群人对一盆花都能有千百种领悟。 已到未时,虞悦用宽大的袖袍掩着下半张脸,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心里暗道怎么还不生事,不会真要对一堆无聊的花看一下午吧。 许是他们逛累了,在凉亭和连廊中四散而坐,裕贵妃招呼虞悦坐在身边,开始对她表示“关切”:“瑞王妃初嫁入瑞王府可还习惯?本宫虽不是子珺的生母,到底养育他多年。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尽管来找本宫,本宫定为你主持公道。” 说曹操曹操就到,裕贵妃的目标竟然是她。 虞悦装作惊讶一下,纠结道:“王爷很好,待我也很好,娘娘既然养育王爷多年,应是最了解王爷为人的,怎么会觉得我一定会受委屈呢?” 其余人本以为是普通的寒暄,没想到这位瑞王妃开口便直白地驳了裕贵妃的话,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纷纷将注意力放在二人身上。 裕贵妃显然一下没反应过来。她身居高位这么多年,从小养尊处优,选秀后进入后宫也是位分在其余人之上,后来秦皇后病故她便是后宫中最尊贵的女人,从来没有人敢反驳她的话。 到底是在后宫这么多年,能做到贵妃之位不止靠的母族,她知道该如何在宣文帝心里扎刺,也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抚。 情绪一闪而过,并未让人察觉到,她笑着抚上宣文帝的胳膊赞叹道:“看来子珺对陛下的赐婚很是满意呢,都学会疼人了。还是陛下慧眼识人,给子珺选了这么个伶俐的王妃。” “伶俐”是个好词,不过此刻从她嘴里说出来便不是什么好词了,暗暗地向宣文帝表达自己的不满呢。 宣文帝抛去皇帝的身份,首先是一个男人,对于崇拜和夸奖天生就无法拒绝,对此很是受用,呵呵笑道:“朕看人是不会看错的。” “不过,”裕贵妃突然面露担忧之色,“听闻自从大婚之夜后,子珺和王妃便一直分住两院,连初一十五都不曾同房。”魔/蝎/小/说/m/o/x/i/e/x/s/.c/o/m 11、第11章 夫妻档 虞悦与梁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从对方眼神中看出“莫名其妙”四个大字。就算周围的都是亲眷,也不好当众说些人家夫妻间的房事吧。 梁璟讥讽地勾起唇角:“贵妃娘娘消息还真是灵通,竟是能有此等闲言碎语传入深宫。” 大户人家关系错综复杂,总会有些个有心眼的安插眼线在别房中,或是安排人进去,或是用银钱收买。 瑞王府中的下人大多来自内务府,梁璟身边除千吉外无一信得过之人,所以才会在大婚第二日让虞悦出了寝房便要演。 诺大的瑞王府,早就如筛子般四处漏风了。 每家都有眼线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不过就是大家心照不宣地不说罢了。而且眼线是清不干净的,今日能保证院子里的人都是干净的,谁知道日后当家里遭难缺银两时会不会动摇。 “本宫身边的人都知道本宫惦记你,听闻你的事后赶来告诉了本宫,这才知道子珺过得不甚如意。”裕贵妃言语间皆是通情达理,“子珺从前并无通房侍妾,王妃也是刚为人妻不久,可以理解。不过长此以往也不是个事儿,子珺血气方刚的年纪,总这样对身体也不好。” “本宫特地挑了三个懂事的丫头,无需给她们什么名分,服侍好子珺就是了。” 裕贵妃朝贴身宫女使了个眼色,便有另一名宫女带着三位婀娜多姿的美人上来,跪在地上齐道:“妾见过王爷。” 淮王妃有些同情地望向虞悦,这不就是给新妇一个下马威。 给丈夫房中添人分去宠爱,哪个妻子是心甘情愿的,何况人家正是新婚燕尔,蜜里调油的时候。 裕贵妃此举简直就是啪啪啪打虞悦的脸,以身份施压,企图破坏夫妻二人的关系。虞悦不好当众驳了她的面子,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回去免不了要与梁璟生气。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若是对她们不好,裕贵妃会再插一脚,虞悦定会落下个善妒的名声。若是不管,以后被小妾分去宠爱,小妾诞下嫡子,丈夫袒护小妾等等,才是无尽的噩梦。 淮王妃想到自己在府中的境遇,幽幽叹了口气,她们女子的处境怎么就这么难。 虞悦心中快速思忖着,通房丫鬟这种事她倒是无所谓,但裕贵妃塞进来的必定是眼线,要不得,梁璟也不会要。 她若拒绝,马上一顶善妒的帽子就给她扣上了,裕贵妃不定还有什么后招,这事还是得梁璟出言拒绝才行。 令众人始料未及的是,虞悦看起来是个软柿子,捏下去却发现,捏得动,但根本捏不烂。 虞悦看着地上跪着的三个美妾,突然簌簌落泪,转身扑进梁璟怀中:“都怪我身子不好,王爷心疼我才让我好好养身子,是我疏忽了,没考虑王爷的身体,都是我这个王妃的失职,呜呜呜……” 梁璟被她扑了个猝不及防,手臂僵住一瞬,反应过来后揽住她肩膀接戏,眼神凌厉:“本王倒是不知道裕贵妃有喜欢往别人府上塞人的喜好,既然你如此中意这三个丫鬟,不如送给四皇子可好?” “子珺,这是本宫特意为你挑的,”裕贵妃看起来未受影响,扯出一个温柔良善的笑容,“你年纪也不小了,身为皇子,该多多开枝散叶才是,你不知道你父皇有多盼望抱皇孙呢。” “本王此生得王妃一人,足矣。” 梁璟的手放在虞悦的背上轻轻拍着,口中说出的话虽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在场皆为京城中乃至整个大朔朝的人上人,哪个男人有权有势了不纳妾的,梁璟此话一出,犹如当众誓言,都不由得一惊。 虞悦也是一惊,他今日说出这番话,往后他们和离他要如何收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岂不是徒留话柄。 “王爷……”她抬起头,以帕掩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梁璟,眼神中满是震惊和疑问。 梁璟投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拉起她一只手,手指从她掌心滑过,撑开她的手指与她十指交握,看向宣文帝,“父皇,皇长孙您不必过于忧虑,自然是有您更孝顺的儿子为您排忧。” 在场人闻言偷偷看了一眼淮王,淮王面色铁青不敢发作,淮王妃在一旁低下头,回避视线。 梁璟的话虽夹枪带棒,却并无错处可挑。裕贵妃不好再继续发难,为了继续维持的温柔贤淑和宽厚养母的名声,只好作罢,“好好好,只要子珺过得好,本宫也能向离姐姐交代了。” 许多年过去,每每提起秦离,陛下都会有所触动。 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重重击在了宣文帝的心上,看着梁璟与秦皇后有七分像的倔强脸庞,一股怀旧和愧疚直上心头。 不止长得像,性子更是像了个十成十。 宣文帝突然变得怅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充当和事佬:“行了,子珺既然开府自立,由他自己掌管家事,你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朕还有公务,不陪你们赏花了。”说罢,起身离去。 裕贵妃被驳了面子也呆不下去,借口自己身体不适,在贴身宫女的搀扶下离开了。 身份最尊贵的人都走了,赏花宴的邀请人也走了,戏也演完了。其余人也不便多留,谦让着一起结伴离开皇宫。 ***** 离宫的马车上,虞悦顶着两个肿得跟杏桃似的眼睛,惬意地环臂靠在车厢上,两只脚一晃一晃的。 梁璟略显嫌弃的目光在她脸上扫来扫去:“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对付裕贵妃的方法?真该拿铜镜照照你自己,两只眼肿的跟烂桃似的。” 虞悦双手摸上自己的眼睛,确实有点肿,但也不至于到烂桃,手一挥:“别管什么方法,有用的就是好方法,你就说有没有用吧。” “我都说了,有我在呢,你尽管闹。”梁璟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还不是把烫手的山芋扔给我。” “我闹了呀,”虞悦眨眨眼,“对裕贵妃来说,简直就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这种滋味可比我直接指着她鼻子骂还让她难受。” 显然梁璟对她这种看似窝囊的方法并不满意,她不解:“为什么让我跟裕贵妃大闹一场?这是你计谋的一部分吗?” 梁璟神色莫测不作声,她耐着性子说:“我们如今是盟友,你得告诉我你想达成什么样的目的。我也是人,我也会有自己的想法,不能像个提线傀儡一样只摆出你想要的动作,那样只会是僵硬、不尽人意的。” “既然你选择与我合作,首先我们要相互信任。”虞悦说得极为真诚。 马车微微颠簸,摇摇晃晃中时间仿佛过去很久,久到虞悦即将放弃时,梁璟终于开口:“眼下裕贵妃不敢轻举妄动,只敢做出点破坏我们夫妻感情的小事。激怒她,才能使她自乱阵脚,与易相做出冒险之事。” 虞悦长长地“哦”了一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着揪他们的错处。 她意味深长道:“所以这就是你平日里狂傲的原因?” “我的气质怎么会是装出来的,”他眉宇间染上一抹恣意,“我的出身,相貌,文采,哪一点不值得骄傲?普通人只得其中任一都能在这世间横着走了。” 又来了。 虞悦无奈地捂脸,好好的人怎么就长了张嘴,每次想与他交流时他就要说自满的话了。 缓了一会儿,她觉得能继续和梁璟说话了,趁他心情还不错多问几句,斟酌片刻小心翼翼道:“王爷,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得到他抬抬下巴的示意,虞悦问道:“裕贵妃……以前苛待过王爷吗?” “苛待?她怎么敢?”梁璟轻笑一声,“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虞悦低低应声,不再追问。 对她一反常态感到纳闷的梁璟疑惑:“怎么不问下去了?” “我说了只问一个问题的。等到王爷真正信任我那天,或者时机成熟,王爷想主动告诉我时,我再想知道。”虞悦一改往日的嬉笑,柔声细语,看着梁璟的目光专注而认真。 梁璟望进她琥珀色的瞳孔,犹如被春光照耀,里面透出的光让人莫名感到宁静安稳,他能感受到她内心一定比外表看起来强大许多。 他静静地看着她趴在侧窗吹风,眼底蔓上丝丝浅浅的笑意,连他自己也没发现,他问:“城南新开了一家糕点铺子,据说芙蓉糕做得很好吃,你想尝尝吗?” 虞悦听到他的话从窗边收回脑袋,眸子亮晶晶的:“想!” “千吉,去城南那家新开的糕点铺子。”梁璟向外喊道。 “是,王爷。” 虞悦讶然:“我们现在亲自去吗?”她以为是差人买回来。 “你不想去?”梁璟作势又要喊千吉调转马车回王府,虞悦赶忙拉住他,“当然想,我是怕耽误王爷的公务。” “今日就当休沐,你还想去哪里玩我都可以陪你。”梁璟悠哉悠哉道。 怎么突然变得温和起来,不会是又有什么阴谋吧? 虞悦有些防备道:“王爷是还有什么我要做的事吗?” 梁璟哑然,有几分没好气道:“你就当是犒劳你今日大哭一场做戏吧。” 这下虞悦心里轻松多了,情绪又高涨起来,对着梁璟露齿一笑:“每次都会犒劳吗?” “看你表现。”梁璟将视线挪开,语气淡淡的。 “王爷!”虞悦突然捂住自己的右眼,一脸慌张。 梁璟以为她出了什么事,上手就要掰开她捂着右眼的手查看情况,却被她闪身躲开,声音不自觉染上几分焦急:“怎么了?” “我的右眼跳了。”虞悦将捂着右眼的手转成指向右眼,惊讶又无辜。 确认她眼睛没事,梁璟抿唇坐回原位,静静等待她没说完的后话。 虞悦自顾自说下去:“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的右眼跳了,怎么办啊王爷?” “怎么办?”梁璟耐着性子接话。 “当然是破财消灾啦!”虞悦瞬间笑开,一副计谋得逞的姿态,“王爷今日就陪我一起去西市花钱吧!”魔/蝎/小/说/m/o/x/i/e/x/s/.c/o/m 12、第12章 谣言害死人 翌日,一则皇室秘闻传遍了整个京城。 “听说了吗?昨日裕贵妃要给瑞王妃下马威,早早备了三个美妾打算送到瑞王房中。” “诶呦喂,真是不干人事,就算是亲婆母也断没有在小夫妻新婚不久便急着往房里塞人的道理啊。” “谁说不是呢,虽说瑞王是养在裕贵妃宫中,到底还是中宫秦皇后所出的嫡子,她摆什么谱。” “嘿,你怎么不想想,若是裕贵妃真是瑞王有传闻中那般好,瑞王会不与她亲近吗?这皇家的水可深着呢!” “是诶,王家他婶说得有道理,谁知道是不是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啧啧,难讲哦。” “不过瑞王殿下对瑞王妃是真看重,竟当众说只娶瑞王妃一个,绝不纳妾。” “是啊,以前一直以为瑞王是个混不吝的浪荡子,看不出来瑞王原是个重情义的好男人。” “对了,前几日我远远见着瑞王殿下了,生得极为俊朗,让我这个生了三个孩子的见了都走不动道……咳咳说正事,你们绝对猜不到我看到了什么,我看见瑞王殿下正在搀扶一位腿脚不方便的老者过路!” “瑞王殿下竟是如此心地善良之人……看来谣言不可信,不可信啊。” ***** 虞悦正在院中与绣鸢对打,听着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渐进停下了动作。 梁璟没等人通报,直直走进院中,看着一身利落装扮,窄袖衣袍还束着男子发冠,正拿帕子擦拭汗水的虞悦愣了一下,险些没认出来。偏她身形较一般女子高些,他险些以为她院中有别的男人。 虞悦端起茶杯将温水一饮而尽,看向他:“王爷大早上来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他轻咳一声,“京城内的传言是你散播出去的。”语气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嗯哼,”虞悦脸上露出餍足的表情,“快吧。” 裕贵妃不是擅长制造传言树立自己慈母的形象吗,她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咯。 确实很快,但是,“我搀扶腿脚不便的老者过路是怎么回事?” 提到她的恶作剧,她用力抿紧嘴唇,试图想些悲伤的事情。昨晚她坏心眼儿上来,对暗卫说出这个荒唐话时就笑了很久。 她好不容易止住笑,在看到梁璟的黑脸后又止不住笑弯了腰,半晌才恢复语言能力:“我这不是顺便美化一下你的名声嘛。” “美化我的名声?”梁璟不可置信地重复一遍,“你知道京城中的皇室宗亲和文武百官会如何笑话我吗?” 虞悦摸摸鼻子:“也,也不尽然吧,你看你现在的风评已经开始转变了。得民心者得天下,这种走到百姓中去的皇子可是少见呢,百姓很吃这套的。” 但他更多的是面对朝臣勋贵,要被他们笑话死的。 梁璟长这么大一直都将自己的脸面维护得极好,朝夕之间突然就变得这么丢脸他实在是一时无法接受。他越看努力憋笑的虞悦越是心里憋屈,傲娇留下一声冷哼转身离去。 他要躲起来几天,等舆论过去。 刚走出院子,身后便又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他听着只觉得刺耳,紧了紧牙关,对千吉说:“备车,我要去姚府。” *** 马车平稳停在姚府门口,梁璟从马车上跳下来,与门口摇着扇子笑得贱嗖嗖的姚含均擦肩而过时,故意用力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我很不喜欢你现在的表情。” 姚含均“啪”一声收上扇子,跟上梁璟略显急躁的脚步:“想不到天不怕地不怕的瑞王殿下,如今也被人摆了一道,啧啧啧。” 梁璟轻车熟路地进入姚含均的院子,端起桌上早准备好的茶水抿了一口,是他喜欢喝的茶和水温。 在宣文帝让姚太傅做他的老师后,便将姚太傅次子姚含均一同接入宫内与他伴读,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姚含均是梁璟唯一的朋友和最信任的人。 “能不能展开讲讲昨日在宫中发生的事?”姚含均眼巴巴地问,这种事还是要听当事人转述更精彩。 听梁璟的讲完,姚含均瞠目结舌:“你真那么说了?” “你不是跟她逢场作戏吗,怎么当着众人面许诺只娶她一人了,以后你俩和离了让虞姑娘怎么办?”姚含均因为着急语速有些快。 姚含均他早就与梁璟沆瀣一气,共谋大计。两人的消息互通,毫无隐瞒,他自然是知晓虞悦要帮梁璟一事。 “和离”二字落在梁璟耳朵里总觉得不太美妙,略带不悦地皱眉,放下茶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眼下先让他们相信就行。” 姚含均稀奇道:“哟,咱俩认识十几年,我头一次见你只考虑眼前事,你很不对劲。” “瞎嘀咕什么。”梁璟一把别过他凑近的脑袋,顺便孩子气地将手在他身上抹了一下。 姚含均对他们之间的小打小闹早已习惯,话锋一转:“说起来虞姑娘也是个聪明人,以退为进,将裕贵妃的念想掐死在摇篮中。不然你们任由她将人塞进府中,请神容易送神难,以后定要生出许多事端,再想处理就麻烦了。” “你怎么不夸我?是我掐死的好不好。”梁璟斜睨他一眼。 “没有人家虞姑娘抛砖引玉,哪有你后面借题发挥的机会。”姚含均轻飘飘噎他一句。 今早的传闻突然又钻进了姚含均的脑子中,他才意识到梁璟此刻应是带着怨气的。难得见他吃瘪,作为好友怎能不趁机损上几句,“请问瑞王殿下对搀扶腿脚不便的老者过路的传闻作何感想。” 好不容易消退一些的羞耻感又涌上心头,梁璟扶额无奈道:“能不能不要再提这个了。” 回应他的是一串无情的嘲笑,就知道他是把姚府当作地缝钻了。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几天的早朝他也会找理由逃掉,待人们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出现在大家面前。 梁璟就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 姚含均再次前倾身体凑上前问:“我说你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虞姑娘不自知,趁这个机会给你点难堪。” “我可没得罪她。”梁璟脑海中浮现出昨日下午他们一起在西市大买特买的和谐场景,莫名地笑了一下,姚含均一脸八卦闻着味就来了,“瞧你那一脸荡漾劲,不是说将计就计利用虞家造势,仅此而已吗?” 梁璟坦然地对上姚含均的视线:“是啊,仅此而已。”姚含均没趣地坐回椅子上,还以为有别的情况。 朋友坐在一起,即使不说话也不会感到尴尬,两人默契地品茶放空,直到梁璟问道:“你知道东市有家名为‘荣鼎斋’的字画店吗?” 姚含均摇头:“不知道,怎么说起字画店了?” 梁璟放下茶杯,缓缓道:“前些日子我查黄重珍的时候,无意中发现文信伯出入过荣鼎斋,满脸高兴地捧着个卷轴出来。没过几天,他的长子便进了户部,当上了金部员外郎。” “你怀疑荣鼎斋背后有人卖官?”姚含均一下就听出他的弦外音。 见他点点头,姚含均正色:“知道了,我会派人去查。” 历朝历代都有买官卖官之风,无论经历怎样的改朝换代,官场一次又一次洗牌换人,都无法避免有高级官员卖官。 有职权的官员需要发展势力,讨好上级官员需要银两,收买下级官员也需要银两,日常打点也需要银两,仅仅靠俸禄是远远不够的。这个时候,他们就会把手中的权利变现,通过卖官换取银两。 而买官者一部分是权贵人家,一部分来自于没落士族或末流勋爵人家,寒窗苦读的苦他们吃不了,靠科考他们考不上,只能走捷径用银子砸出条路——买官。前者是想撑住脸面,后者则是搏能够靠他们在官场有所作为,振兴家族。 买官卖官做的都极为隐蔽,久而久之自成体系,利益关系遍布,不会让皇帝发现,也不会将消息流通到不属于他们的阶级中。 若不是偶然发现荣鼎斋的猫腻,不知他们还要猖獗多久。 虽说一般只能买到从七品及以下品级的官位,这些官往往都不会有什么实权,不至于使朝廷生变。可长此以往会使朝廷愈发腐败,官位被有权有势的人垄断,真正有才能的人无法通过科举进入朝堂,朝廷失去百姓的信任,走向覆灭只是早晚的事。 改朝换代受苦的还是百姓,梁璟恨的是宣文帝,不是大朔。他只是想将宣文帝从皇位上拉下来,并不想看大朔动荡,百姓遭受苦难。 所以这事,梁璟必须得管。 “对了,”姚含均想到什么,用扇柄敲敲脑袋,“盯着定国公府的人传话说,近日定国公夫人频频外出,经常在钱庄一呆就是一整日,空着手去再空着手回,不知道有什么谋算。” 梁璟抬眸看向他:“钱庄?” “康达钱庄,是金陵王氏的产业。” 去钱庄无非两件事,金、银、铜钱和银票之间的兑换,或是存取,作为东家多上一件事,查账。或许是钱庄出了什么乱子,才让定国公夫人接连几日收拾烂摊子。 梁璟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让人继续盯着,再探再报。” “还有一件事,你今日不来我也要差人给你带信的,”姚含均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晏广济回京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13、第13章 清芳楼 虞悦找了间热闹地带的茶楼,选坐在二楼窗边,既能听见楼下来来往往过路人的讨论,也能听见其他桌的人闲话。 只听她背后传来几道声音:“你们听说了没,裕贵妃仗着是瑞王的养母,竟是给瑞王妃了个十成十的下马威,昨日在宫里都给瑞王妃吓晕过去了。” 虞悦不可置信地和绣鸢对视一眼,伸出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另一个人道:“你听的都不全,我有个朋友的堂哥的大舅子在宫里当差,他说瑞王对瑞王妃可好了,特别护着她,当时就为瑞王妃出了头。” 虞悦点点头,听起来他朋友的堂哥的大舅子可能真的在宫里当差。 “也不看看瑞王妃是谁,那可是战功赫赫的定远大将军的女儿,可不得护着,瑞王妃嫁给瑞王都是可惜了,唉。” 虞悦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无比地赞同。 “诶,你们说,裕贵妃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瑞王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他俩不合,陛下会偏倚谁?” “要不你考不上呢,就这理解能力再给你八十年也考不上。肯定是裕贵妃啊!易相在朝中位高权重,陛下哪里能离得开他。瑞王在政事上又没什么能力,况且皇子又不是只有他一个,要不是他出自秦皇后,谁关心他啊。” “哈哈哈哈就是!若不是因为这个,他哪能娶到定国公唯一的掌上明珠。” 虞悦蹙眉,大家只愿意听自己想听到的,旧传言已经在大家心中根深蒂固,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她装作帕子掉了侧身去捡,趁机瞄了一眼后桌说话的人,是四个白衣书生,年纪不大。 男人就是这样,或出身或品行或相貌,只要是比他们强的,就想尽办法找机会贬低对方,以彰显自己“高洁”的品德。 她想,造字的祖先定是个男人,不然“嫉妒”二字就应该将其中的“女”换为“男”才合情理。 她给自己续了杯茶,边喝边在心里诅咒最后说话那人八辈子都考不上。 在茶楼坐了一上午,虞悦几乎把传言都听了个遍,虽然传言传着传着就变味了,难免有人添油加醋,不过好在大多数传言都重点都没有变—— 裕贵妃坏,瑞王妃好,瑞王也好。 于是她满意地潇洒离开,深藏功与名。 ***** 正是用午膳的时间,虞悦下了马车站定在一座雕梁画栋,气势恢宏的楼前,丹楹刻桷,飞檐翘角,门前悬挂硕大的牌匾上赫然龙飞凤舞三个大字“清芳楼”。 清芳楼是京城内极为知名的酒楼,环境高雅,雅间私密性极好,成了许多高官贵族会客的最优选择。 有不少人曾查探过清芳楼的底细,最终只查到是一位来自扬州的商人开设便不了了之。 一踏入大堂,堂倌立刻迎上前询问:“贵客今日可有预约?” 绣鸢从腰间掏出一枚玉佩,堂倌看过后变得恭敬起来,俯首行礼:“贵客这边请。” 堂倌将虞悦和绣鸢领到三楼最北边的一个雅间里,在门口恭敬道:“小的这就去叫掌柜过来。” 约么半柱香的功夫,雅间门被扣响,绣鸢上前将门打开,门口站着一位身量中等的中年男人,目光在虞悦和绣鸢中扫了两下,对着虞悦拘礼:“见过姑娘。” “甄叔不必拘礼,请坐。”虞悦站起身笑道。 甄亿是金陵王氏的在京城生意的总管事,王老爷子最信任的心腹,早年跟着王清和一同上京,留在京城辅助王清和打理生意。为人低调,精明能干,地段不好的铺面被他接管后,都能重新盘活,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 甄亿是四方脸,轮廓线条硬朗,眼神中却带着几分柔和,带着怀念道:“上一次见姑娘时,姑娘才四岁。” 虞悦笑答:“当年还是娘带我回外祖家省亲时见到的,如今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甄叔身子可还好?” “健朗得不得了哈哈,再为王家效力三十年也不成问题!”甄亿接过虞悦倒的茶,问道,“姑娘今日来是‘查账’的吗?” 清芳楼不只是个酒楼这么简单,整个楼里都是训练有素的探子,不论是店堂倌还是歌妓。他们的目的就是吸引高官贵族前来,暗中掌握京城势力间的往来与动向,幸运的话还能“不小心”听到谈话内容,这些都会被一一记录在“账簿”上,存于甄亿屋子的暗匣中。 若有十分紧急或对虞王两家不利的情况,甄亿会立刻传信给金陵王家和王清和,好早做准备。其余有用信息则会在每月一次的“查账”时,交由主家查看问询。 虞悦摇头:“不是,我想问问甄叔京城内近期有什么异动吗?” 去年朝中出现了让宣文帝立储的声音,皇上无视掉这些老头,不予回应。 没过几日,有人在早朝时站出来劝宣文帝立储。宣文帝怒斥此人,说自己身体健朗,还无需立储,莫非是在咒他,直接让人把他拉出去打了三十廷杖,从此再没人敢提及此事。 不过从今年年初,这些朝臣又蠢蠢欲动,已经在私底下悄悄拉帮结派了。 她要帮梁璟早日登上皇位,须时刻关注这些朝臣的动向,好早做准备。 甄亿摩挲几下下巴,仔细回忆后说:“除了近两日有关姑娘和姑爷的传闻,没有什么新鲜事,也不曾捕捉到风吹草动。” 看来大家还在观望,只要有一方先出手,局势很快就能明朗,所以梁璟才会激易家出手。 “瑞王一般和谁走动较多?”虞悦问道。 甄亿稍加思考答道:“有时是和姚太傅之子,鸿胪寺少卿姚含均同来。有时则是独身前来,与他的侍从一同用膳。” 他没有什么朋友,传闻中的纨绔与不务正业又从何而来,“他平日都去哪?做些什么?” 甄亿哈哈一笑,略带调侃道:“诶呦,姑娘真是难为我了,我只知晓这清芳楼中的风吹草动,外面的生意不好安插探子每日上报,会被发现的。再多的,就只有密院知晓了。” 密院,一个令大臣们闻风丧胆,只听命于陛下的组织。院内有密探行走四处刺探情报,执行皇帝下达的命令,铲除威胁或公开行刑。 雅间的门被叩了两下,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是我。” 绣鸢听出是虞恺的声音,上前开门。虞恺摇着扇子进来,先与甄亿打过招呼,视线扫过空无一物的桌子,对虞悦说:“我来用午膳,正巧听他们说你也在,一起吧。” “二公子,我午时正刻还有些事情,不能陪你们用膳了。”甄亿抱歉道,“二公子的午膳已备好,我现在就下去吩咐他们上来传膳。” “姑娘,若是还有别的要问,在此等候我两个时辰,不方便的话改日也可。”甄亿对虞悦道。 虞悦笑笑,朝他摆摆手再见,“我要问的已经问完啦,甄叔去忙吧。” “好嘞,姑娘有事再来找甄叔哈。”甄亿笑眯眯地走出房间,轻轻把门关上。 “你找甄叔有什么事?”虞恺从桌上拿起一盏新的茶杯,驾轻就熟地拎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二哥你来得正好,”虞悦收起笑容,轻咬下唇,犹豫片刻恹恹道,“阿晏……前几年中举来了京城,现在在何处当差?” 十七年前,虞峥从凉州回幽州途中,瞥见一城门口收尸的木板车中有一个小男孩,胸脯还在上下起伏,幅度很小。 他下马上前探鼻息,确是活的。小男孩只穿着白色的里衣,只有轻微的泥土,应是外袍被人扒了去。脚上没有鞋子,脚底板磨出血泡,看起来光脚走了很久。 他将小男孩交给随行军医照料,在小男孩醒后,他问小男孩家在哪,小男孩说他不记得了。他看小男孩和虞忱差不多年纪,心生怜悯,便带着他一起回了幽州。 小男孩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姓晏,名广济。虞峥将他带回家,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让他和虞忱、虞恺一起上课。 虞忱虞恺两兄弟总爱捉弄虞悦,和她拌嘴吵闹,只有晏广济不闹她,对她百依百顺,她想要什么都想方设法给她找来。 虞恺就总笑他像个童养夫,他也只是笑笑,从不反驳。 虞峥本想培养他做副手,可惜他竟然晕血,上不了战场,只能参加科考入仕做文官。 三年前,他中举离开了幽州。虞悦只在他离开的第一年收到过信,之后就杳无音讯。 虞恺脸色微变,“怎么突然问起他了?” “其实,刚回京时,我偶然间听到你和爹说话了。依稀听到你们提到密院和阿晏,但我不想听到他的名字就跑开了。”虞悦低头抠手。 “现在怎么又要听了?”虞恺在她脑袋上不情不重地弹了一下,“别惦记他了,你都成亲了。” “这和我成不成亲有什么关系?”虞悦捂着脑袋反应过来他话中深意,辩驳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对他没有男女之情。” 虞恺的视线在她脸上扫过几圈,确认她没有撒谎才说:“他现在是密院副指挥使。” 简称——陛下的走狗。 虞悦不知道作何反应,舔了舔唇,干巴巴问道:“他才二十二岁就当上密院副指挥使了?” “你哥才二十岁就当上刑部侍郎了呢。”虞恺不满地表达抗议。 虞悦一脸嫌弃:“那哪能一样,你的官职是因为你姓虞,陛下给的。” 虞恺没有和她争执此事,缓缓道:“这是广济自己的选择,无论因为什么,都不是我们可以左右的。我们作为广济的家人应该尊重他,我相信他不会做出对虞家不利的事。” “为什么?”虞悦定定地看着他,眼神中有哀愁有困惑,“你为什么相信如今的他不会因为陛下而对虞家不利?” “恬恬,你不信吗?”虞恺声音轻柔,他摸摸虞悦的发顶,“人都是有苦衷的。” 虞悦的心微微发涩,好半晌才从嗓子里艰难地憋出一声“嗯”。魔/蝎/小/说/m/o/x/i/e/x/s/.c/o/m 14、第14章 阿晏哥哥 翌日一早,虞悦收到王清和的信,要她去康达钱庄一趟。 她乘上马车刚离开王府不久,“嗖”一声,一个小竹筒从车窗飞进来滚落在她脚边。她快速扫过外面的行人与屋顶,没有发现可疑的迹象,于是捡起竹筒打开盖子,取出里面的字条展开。 “清芳楼二楼云雾阁见。”没有留名。 这个字迹,虞悦再熟悉不过——晏广济。 儿时她调皮,有时候嫌先生讲课没意思就自己跑出去玩,每次回来都会被先生罚抄书。她不愿意抄,就去和晏广济抱怨。 “我帮你抄。”小晏广济说。 天可怜见,虞悦真的没想过让他帮忙抄,只是抱怨几句而已,而晏广济稚嫩的脸上全是认真,她没理由拒绝,笑着眨眨眼:“那作为交换,下次我带你出去玩!” 之后晏广济这个闷葫芦倒是没跟她出去玩过几次,但包揽了她全部的罚抄。久而久之,晏广济模仿她的字迹越来越像,甚至因为写得太多逐渐改变了他本身的字迹,相比其他男人的字迹来说更为秀气精致。 这张字条就是完全模仿的她的字迹,这世上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能模仿出她的字迹。 不管怎么样,年少的情谊还是有的,“改道去清芳楼。” ***** 堂倌引着她上了二楼,她站定在云雾阁门口,推门的手收了回来,莫名生出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情。 不等她再伸手,门从里面拉开了。 晏广济眼神温柔,嘴角带笑,“不进来吗?” 四年时间,他退去了青涩,整个人沉稳下来,坚毅的脸庞上是遮不住的疲惫。 虞悦张张口,有许多话想问,脑子却是一团浆糊不知从何说起,最终汇到嘴边一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晏广济将提前准备好的茶递到她面前,“没吓到你吧。” “有点儿。”不论是马车里还是现在。 他歪过头笑了笑:“你可不是容易受到惊吓的人。” “突然见到三年没见到的人还是容易受到惊吓的。”虞悦的目光却显得格外冷静。 晏广济身子一僵,垂下眼睫,声音闷闷的:“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你没有对不起我,不用向我道歉。”虞悦看着他,声音平静。 晏广济攥紧衣摆摇头:“不,若是我没有去徐州出外务,一定可以阻拦陛下赐婚,你就不用被迫嫁给三皇子。” 见他拧起的眉心间流露出挫败与落寞,虞悦道:“陛下的旨意岂是旁人可以左右的,已经过去了,人总要向前看。” 晏广济看了她良久,眸底多了一丝忧伤与心疼,“三皇子若对你不好,你要跟我说。” “跟你说了然后呢?让我变成寡妇?”虞悦的语气似是玩笑似是认真。 这话听着有些刺耳,如同一根根针刺进晏广济心里,扎得生疼,他眼神变得黯然:“你果然还在生我的气。” “晏广济,”虞悦深吸口气,终于忍不住情绪站起身,俯看着他,“我不该生气吗?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我双手双脚赞同你去参加科举,盼着你有大好前途。你说你中举了,我高兴得不得了,对所有人都说我有个哥哥靠科举入了仕,以后大有作为。” “头一年你还时时写信回来,说在京城的所见所闻,说看见的新奇玩意都买了攒在箱子里,回头回幽州的时候带给我。待到第二年,我左等右等都不曾再等到你的信件,起初以为是信在半路上丢了,后来想许是你公务繁忙。再后来,我就不等了。” “昨日我问二哥才知道,你如今是密院副指挥使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选择进人人敬而远之的密院做宣文帝的走狗,也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苦衷不肯说。” “我只知道,和我一起长大的阿晏哥哥变了。” 虞悦越说眼眶越酸胀,眼前模糊一片,哭腔逐渐压不住了,说出来的话一顿一顿的:“人都是有秘密的,我能理解。但我不能接受。” 晏广济眼睛发红,里面有水光闪过,他抬起手轻柔地抚过她的眼角,可是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滑,越抹越多,糊得一张小脸上都是水痕。 他放弃了,任由她发泄情绪,俯下身抱住她的动作很温柔,手掌轻轻地在她背上拍拍。 当年晏广济跟随虞峥回家的时候只有五岁,那时的虞悦刚出生不久,粉面团子一样,王清和见他好奇,便让他抱抱。襁褓中的虞悦似乎比别的孩子哭得多些,但只要抱起来哄哄就能好。 后来虞悦长大点,会走路之后就几乎不怎么哭,很是坚强,晏广济也就见她哭过屈指可数的几次,和小时候一样抱着轻轻拍拍她的背就能很快哄好,除了三年前那次…… 虞悦情绪逐渐平稳下来,扒开他的怀抱,掏出手帕在脸上擦了擦。哭得有点儿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阿悦……” 虞悦吸吸鼻子不看他,僵持中忍不住打了个嗝,耳朵有些不自然的微动。 晏广济失笑,又给她倒了杯茶:“压一压。” 等她不打嗝了,晏广济才苦涩开口:“到密院,我确实有我的苦衷,等以后有合适的机会我再告诉你好吗?” 虞悦静默,晏广济接着说:“我知道清芳楼是王氏的。” “什么意思?”虞悦顿时警觉,像一只炸毛的小兽。 “我查到后便将此事封得死死的,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永远都是站在你这边的。”看她眼神中有防备,晏广济举起三根手指,“我发誓,永远不会背叛你,不会背叛虞家。” 虞悦摇摇头:“你知道的,我从不信誓言。” 晏广济罕见的有些局促,随后脆生生的声音再次响起:“但我信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我们不只是玩伴,更是亲人。” 亲人……是啊,他垂下头敛去复杂的情绪,好半晌才缓缓挤出一个音节:“嗯。” 两人沉默良久,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虞悦抬眸问他:“你见过我父亲了吗?他很惦记你。” “嗯,我昨日一回京就先给伯父和二哥传了信,他们都……挺理解我的。”毕竟一起生活了十三年,知道他本性不坏,虞家人还是相信他有苦衷的,没有逼问他,只是问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虞家人的单纯良善,让他更觉愧疚。 “如今我在陛下面前还算说得上话,你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晏广济故作轻松道。 虞悦没有回复他的话,而是说:“我娘找我还有事,先走了。” 晏广济倒茶的动作一顿,“好,替我给伯母带个好,我改日再去拜访伯母。” *** 当虞悦抵达康达钱庄见到王清和时,已是巳时,王清和已经等她一个时辰了,见她终于来了,有些担忧道:“怎么来的这么晚?是出了什么事吗?” 她坐到王清和身边。有些撒娇地紧紧挨着,将头靠在王清和的肩膀上,瓮声瓮气道:“我见到阿晏了。” 母女之间无需多言,王清和立刻明白她为什么情绪不高,抬起手哄小孩儿似的拍拍她的背,柔声道:“这孩子打小就是个闷葫芦,遇事从不肯说。你还记不记得,之前与兵营里的将士比试,肩膀上受了伤,愣是忍到化了脓都不吭一声,还是你爹发现,掰着嘴问才肯说。” “他就是个倔强的性子,报喜不报忧,这三年来他定是过得不好才不给你写信。耳听为虚,眼见也未必为实,娘相信你有自己的判断。” 王清和自从第一眼见到晏广济便能看出是个好孩子,可惜命苦了些,受战乱没了家人,所以她一直都将晏广济视若亲子。 随着几个孩子相伴着一天天长大,她渐渐发现晏广济对虞悦不同于虞忱虞恺,孩子们察觉不到,但她和虞峥能看出来。 他们并没有去干预,只是有些担忧。他们能看出来晏广济心里有事。 后来许是被乐天的虞悦所感染,也变得开朗许多,但身上还是有种隐忍的韧劲。 所以在他四年前来跟他们说要科举入仕时,他们并不意外。得知他做了密院副指挥使后确实有些意外,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不过他们相信他不会做对虞家不利的事。 虞悦额头蹭着她肩膀点点头,深呼吸后起身:“娘这半个月有查到什么吗?” “只有一家钱庄发现些许伪银,都是一些商铺来换铜钱的,加上咱们家铺子收到的,林林总总不过百两。”应是她发现得太及时,还没流通开来。 “不过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王清和接着道,“你后来让摇光来传信说查一查刘府的往来,我们派人去盯着刘府,发现十五那日,有一批人在丑时将几个大箱子抬进刘府后门。这些人等第二日才扮成出门采买的下人混进西市,进到一家店后便凭空消失了。” 做事如此小心谨慎,况且丑时是人们睡得最熟的时辰,挑这个时辰偷偷行动,能是什么见得人的好事? 虞悦眉心微微拧起:“多派些人盯紧点儿他们出现过的地方,总能顺藤摸瓜找到源头。” 她的直觉告诉她,箱子中必然是银锭。 王清和向她投来一个明白的眼神,“放心吧,已经在各处都看着了,待有发现第一时间传信给你。”魔/蝎/小/说/m/o/x/i/e/x/s/.c/o/m 15、第15章 密室 四月十五,入夜。 虞悦一身利落的窄袖黑衣,所有的头发高高束成男子发髻,蒙面隐匿于暗处,在树叶的遮挡下紧盯刘府后门。 伪银和刘府查了半个多月都没有进展,他们太小心谨慎,露不出一丝马脚。伪银流通得越多就越混乱,不能再长时间等下去,正巧今日是十五,她蹲守在此亲自一探。 果不其然,丑时正刻,道路尽头出现几名黑衣人,抬着五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大箱子快步走向刘府后门,在门上先是叩响一下,停顿一下后叩四下,再停顿,又叩了两下。 小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个中年男人探头探脑观察四周,确认没有人看见才把几名黑衣人放进门,关门前又警惕地扫视一圈,才放心将门轻轻关上。 从虞悦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一部分后院,中年男人带着这群黑衣人走进院侧的一间屋子,像是间佛堂,桌上供奉着香火和佛龛。他伸手进佛龛将佛像底座向右转动半圈后,整面壁画墙缓缓移动开来,露出后面幽暗的密室。 中年男人没有与黑衣人们交谈,熟稔的关系让他们仅凭几个眼神便可以交流,黑衣人们轻车熟路地进入密室,将箱子放下后马上就出来了,随后一行人走向另一个院子,没过多久灯一盏盏熄灭,许是歇下了。 虞悦没有立刻行动,而是耐心等到寅时,确保他们已经睡熟,轻点脚尖飞身一跃,几息间悄无声息落在刘府后院中。 她身手极好,比起兵器,她更擅长轻功,可以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毕竟三十六计,走为上。 她按照刚才看到的那样摸进佛堂,凭借佛龛两侧供奉的灯盏和窗外洒进的月光依稀看清室内布局,掏出一块帕子垫在手上转动佛像。 设计密室之人定是费了不少心思,才能让墙面移动几乎发不出一点声音,这也正巧为虞悦提供了帮助,免于惊动他人被发现。 墙面约莫移开两人宽的缝隙,正好够黑衣人一前一后运送箱子。 密室里没有一丝光亮,虞悦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吹了一下,她特意带了一个不太好用的火折子,微弱的光亮正好够看清,又不至于在室外明显发现室内亮起。 密室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几乎是外面佛堂的三倍大。墙边立着的红木架子上摆满绮罗珍宝,地上囤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箱,大部分都垒到她胸口的高度。 箱子没有上锁,她随手打开一个上面没有落灰,明显是刚刚黑衣人送进来的箱子,迸出的白光差点儿晃瞎她的眼—— 箱子里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银锭。 她接连打开旁边罗列的箱子,大部分都是银锭,她开到第五箱时,竟是开出一箱金锭。 转身缓缓扫过密室内可谓壮观的箱子,她在心里估算,一箱银锭少说几百两,多则上千两,加上金锭,这刘府私藏的钱比之国库都不逊色。 这哪里是密室,明明是私库。 刘仲渊到底哪里搞来这么多钱的,单凭他自己不可能做到,背后一定能牵出一条巨大的利益链,涉及朝中多少贪官,虞悦都不敢想下去了。 大朔能有今天的衰败,不全然是宣文帝的昏聩无能,还有这些朝廷蛀虫一点点蚕食着大朔。他们的贪墨都是在吸百姓的血,吃百姓的肉,最终将百姓们啃噬得渣都不剩。 虞悦胸口一阵发堵,她在边关十七年,见过尸海,听过炮火连天下百姓的哭声。环顾眼前犹如置身宫殿,堆满钱财的宽敞密室,她无法想象刘仲渊这种人和边关受苦的百姓竟是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 不该是这样的。 她深吸一口气平稳心绪,就着火折子的光亮,用王清和教她不用火烧便能直接辨认银锭的方法观察银纹的走向。 五箱中只有一箱是伪银。 这是为什么? 难道刘仲渊是被人阴了,对收到的伪银毫不知情吗? 思考时目光在面前的银锭中滑过,突然她注意到一个不属于银锭的东西,附身凑近面前这箱伪银,小心翼翼从压着的银锭下抽出一张小字条。 上面白纸黑字:献上本月的孝敬。署名单字一个王。 应是刘仲渊的疏忽,没注意到这张掉进银锭缝隙的字条。 新的线索,虞悦将字条卷起塞进袖口。这个“王”成为与伪银联系更加紧密的人,待她回去后将朝中所有品阶低于刘仲渊的王姓的大臣罗列出来,挨个查查。 在新的调查没有进展前,刘仲渊还是唯一的线索,不能惊动。她从箱里拿出一块伪银塞进怀中,留存证物,再悄悄将这些箱子合上盖子复原,确保屋内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后,吹灭火折子退出密室,反方向转动佛像将密室关闭。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她关上佛堂的门,准备马上翻墙溜走。一名黑衣人陡然出现在院门口,两人对上目光,黑衣人随即大喝一声:“谁!” 虞悦心一惊,没有丝毫犹豫脚下生风飞身上了房顶,比起在地上,房顶上跑得更快。 身后的黑衣人紧紧追了上来,竟是不逊色于她的轻功,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不停地跑也甩不掉黑衣人。 这些钱对刘仲渊真的很重要,竟是派了身手了得的暗卫押送。看这架势,若是路上有人发现,他们就会毫不留情杀之。 此刻她不能回王府,也不能停下来与他打斗,一是她与黑衣人力量悬殊,二是她不想将此事闹大。所以只能将黑衣人往城郊的一处荒宅引,到那个地方再找机会杀掉黑衣人。 黑衣人的速度慢下来,虞悦轻轻勾了勾唇,她的耐力是长年累月练出来的,即使他的爆发力再好也不会跑得过她。 “噗呲”一声什么东西没入血肉的声音,虞悦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差点儿掉下房顶,她咬紧牙关竭力稳住身体,一刻不停歇地继续往前跑,右肩上的疼痛顷刻之间蔓延开来。 虞悦啐了一口:靠,跑不过就玩阴的,卑鄙无耻的阴险小人! 黑衣人应是用了飞刀一类较大的暗器,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后肩鲜血汩汩流淌,照这样流下去还没跑到城郊她的血就要流干了。 正好跑到瑞王府附近,她在暴露和活命之间选择用一招金蝉脱壳。 她一个急转跑进王府,再大喊抓刺客,黑衣人断然不敢停留,只能回去报信,明日便放出消息说王府抓到一名刺客,已就地斩杀。 此时的虞悦因为失血过多一阵眩晕袭来,后肩的疼痛逐渐消失,只能咬破口腔中的软肉,试图用痛觉强迫自己清醒,温热的液体流出,口腔中充斥着满满的血腥味。 他爹的,这个卑鄙的家伙肯定在暗器上涂了毒药,不然在没拔除的时候不会血流不止,整个右臂几乎麻痹了。 她脚步虚浮,大概看好位置,越过后罩房应该正好落进自己的的寝房中,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飞身进院冲进房中。 体力不支的她顺着关上的门缓缓下滑,还在不断涌出的鲜血随着她的动作在门上留下长长的一道血痕。她张张嘴,想呼唤绣鸢,却只能发出宛若蚊呐的声音。 她的脑子混沌不堪,眼前也雾蒙蒙一片,她用力挤挤眼睛想在屋里寻找绣鸢,却还是看不清。 怎么还有这么大的水汽…… 一阵水声和悉悉簌簌的声音传来,她抬头去看,一个高大白晃晃的人影出现在她面前。 绣鸢有这么高吗……? 她将口内另一侧的软肉也咬破再换回一点清醒,才看清眼前之人竟是梁璟,穿着一身雪白的里衣,半湿的头发披在身后。 梁璟今晚又失眠了,照例跑到浴房泡温水浴。在听到动静后立刻起身套上衣服查看情况,看到门上地上和身上都是血迹的虞悦,大脑一片空白。 他没有见过这么惨烈的场面,下意识想叫人,却在看到虞悦的夜行衣后硬生生将嘴边的话吞回肚子里,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穿着夜行衣,但穿成这样应该是不想被人发现。 虞悦艰难地抬头蠕动嘴巴,似是有什么话想说。他单膝跪地扶住她的肩膀托住她的头,附耳过去,听她费劲地一个个字吐出:“快,大喊,抓,刺客。” “千吉!抓刺客!”梁璟毫不犹豫地朝门外大喊。 外面立刻热闹起来,千吉夺门而入,高喊:“王爷!你没事吧!” “后面……”虞悦痛苦地脸皱成一团,用气声说道。 千吉在看到屋里的情形后吓到呆滞,连同虞悦的话都没听明白,梁璟脸上罕见地出现急色,“往王府后面追!” “哦哦哦哦。”千吉无意识地连连点头,差点儿左脚绊右脚,转头去吩咐外面的府卫。 梁璟紧紧抱着虞悦,像是抱着一个小孩,对回来的千吉喊道:“去叫府医!” 话音刚落,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声音微弱:“不要,府医,叫,绣鸢。” “好好好,”梁璟连连点头答应,抬头对千吉道:“去叫绣鸢。” 他揽着虞悦肩膀的手感到一片濡湿,轻轻张开,掌心已被深红的血迹浸染。掌心的温热和虚搭在他小臂上冰冷的小手形成鲜明的对比,梁璟伸手反握住她冰凉的手,只想将她暖热。 他拧着眉扫过地上洇着的血迹,无法想象她瘦弱的身体中怎么能流出这么多血,该有多痛。 不能惊动府医,要让黑衣人认为她也是闯入王府的刺客,而不是王府之人。外面很大动静抓刺客,此刻黑衣人定然不敢再呆在王府,回去报信了。 虞悦交代完所有的事,终于放下心来,眼前的场景一点点涣散,紧绷一整晚的身体放松下来,她闭上了眼。 她好累,她想睡一觉…… 怀中的女孩头一歪倒进他怀里,身子变得软绵绵的,脸色惨白,嘴唇也毫无血色,呼吸一点点变得微弱,身体也渐渐发冷,他能清楚地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不行,无论如何都要救活她。 无论她是因为什么原因不愿叫府医,此刻是救命的时候,多一个大夫就多一份希望。他将虞悦打横抱起,脚步虽快却很稳,颤声对千吉说:“去请府医!”魔/蝎/小/说/m/o/x/i/e/x/s/.c/o/m 16、第16章 花溪草 梁璟雪白的里衣被不规则地染红,他不顾身上的血污将虞悦抱进寿芝堂放在床上。虞悦后肩的暗器没有拔出不能放她平躺,他只能坐在床沿上维持用手臂托着她的颈,单手在肩膀的姿势,把她的上半身圈进怀中。 “绣鸢呢?怎么还不来?”梁璟半包住她冰冷的手,大拇指在她的手背上无意识摩挲。 “姑娘!” 下一瞬,绣鸢冲进梁璟的寝房,一眼就看到他怀中了无生气的虞悦,霎时慌了神,顾不上礼数,大跨步上前急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梁璟声音艰涩:“我怎么知道,她突然冲进来就是这副模样,血流个不停,只说让我叫你来就昏过去了。” “伤在哪了?”绣鸢问。 梁璟把虞悦的肩膀往绣鸢的方向偏过,一把短短的刀柄裸露在外,看起来整个飞刀的部分都没入血肉。 练武之人多少都会些治跌打外伤之道,绣鸢也不例外。除了略通岐黄之术外,还研究些江湖中的毒药,这就是虞悦叫她来的原因。 绣鸢凑近仔细查看伤口,已经过了一会儿,按照常理不应该再往外源源不断冒血。她用食指轻轻拭下一抹粘稠,血色发乌,定然是暗器上淬了毒,至于是什么毒得先止住血再琢磨。 她暗骂一声,对梁璟简短道:“我去拿药盒。”说完不等梁璟说话,头也不回跑出屋子。 千吉去叫太医了,此刻屋内只剩梁璟和虞悦,瞬间又归于平静,与屋外的喧嚣隔离开来。 梁璟无助地抱紧虞悦失温的身体,额头上蒙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小声唤她:“虞悦,虞悦,别睡,绣鸢和太医马上就来了,别睡……” 怀里的女孩安安静静的,看起来乖极了,往日的活泼不再,梁璟双眼微红—— 当年他见到母后最后一面时也是这样的。 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年近半白的张太医被千吉半拖半拽,跌跌撞撞跑来。他睡得正熟被千吉从被窝里拖出来,只顾上松松散散披件外袍被带来,一路上挎着药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情况都没来得及问清楚。 早知道就留在太医院了!调来这折腾人的瑞王府上做什么! 当他看见床上两人身上到处都是血的壮烈景象,所有的念头都烟消云散,急忙上前诧异道:“王爷,这是……” “别问那么多,”梁璟急道,“先治。” 张太医见到伤口一脸严肃:“请王爷让王妃右肩朝外侧躺在床上,下官先为王妃止血。” 这时绣鸢抱着一个大药箱回来了,见张太医正在找药,强稳气息说道:“我这里也有药,有一些边关的秘药,对止血和解毒有奇效。” 边关地区临近外邦,有许多游牧民族,好战善骑射,流传着治疗外伤的不少秘药。甚至还有传得很玄乎的,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金创药。 张太医接过绣鸢递来的瓶瓶罐罐挨个轻嗅,越问越精神,都是他没见过的好药,比他药箱里的要好用得多。 不疑有他,他选定一个药瓶,对绣鸢说:“请姑娘将王妃后肩处的衣服剪开,老夫先为王妃止血。” 梁璟起身给绣鸢让地方,绣鸢拿过剪刀轻轻将布料剪开一个正好能露出伤口的圈,张太医上前撒上金创药,只消片刻血流的速度便缓下来。 不愧是秘药。 绣鸢眉头紧锁,目光在虞悦惨白的嘴唇上扫过,抬眸看向张太医:“麻烦太医帮我一起为王妃拔出飞刀。” 张太医也看出暗器上必然有毒,若再拖下去,毒素很快会侵袭心脉,便是神仙都难救了。 他点头赞同,边撒麻沸散边说:“老夫来拔,在拔除的瞬间,姑娘要将裹帘紧紧按在伤口上。” 梁璟站在一旁,光是听他们的对话都感到钻心地疼,不由自主地皱起脸,有些不忍再看,却因为担心挪不开视线。 千吉捧来一件外袍为他披上,他才感受到一丝凉意。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根本没给人反应的时间。他微湿的里衣还粘在身上,手上的血迹有些干涸紧紧扒在皮肤上,不过他此刻也顾不上自己,只祈祷着能把床上的女孩救回来。 麻沸散不会立刻生效,需等待片刻,张太医趁着这间隙回头看了眼梁璟,注意到他身上的血迹,说道:“王爷先去沐浴换下身上被血污了的衣服吧,这暗器上淬的是剧毒,粘在皮肤上也可能会有毒素渗入。” 梁璟没有立即应声,声音喑哑:“王妃的毒能解吗?” “得先把飞刀拔出来才知道是什么毒,”绣鸢循声回道,“王爷先去沐浴更衣吧,姑娘不会想看见有人被自己连累的。” 梁璟头脑已经恢复了些理智,知道自己在这帮不上什么忙,没必要硬拖着将自己也拖中毒,遂点点头,深深地看了虞悦一眼,“一定要将她救回来。” 只能等到麻沸散生效五成,张太医对上绣鸢的目光:“老夫要拔了,一,二,三……” 飞刀没入皮肤很深,刀柄又短又细,上面沾满了血,很不好用劲,只能尽力往外拽。刀身缓缓露出,随着刀尖的出现,绣鸢托着撒好厚厚金创药粉的裹帘等在伤口附近,在刀尖离开血肉的瞬间覆上去。 虞悦在昏迷中无意识地蜷缩身体,发出痛苦的哼哼声。 即使绣鸢紧紧地压着,血洞中仍不断地向外涌着乌血,如同凿开的一个泉眼,瞬间浸湿了裹帘。但她不能松手,掌心流过的温热使她心疼地红了眼眶,于是撇过头不忍再看。 面对一个血洞,再神的金创药都得费些时间,张太医弄了块新的撒满金创药粉的裹帘,说道:“换老夫来按吧。” 绣鸢起身让过位置给张太医,把手中被血浸透的裹帘扔进铜盆中,到一边盛着清水的盆中净过手,用布捏起飞刀举在眼前细细查看,小心地嗅嗅。 很熟悉的特征,她没有亲眼见过,却在一本毒典上见过: 蜀地有一种难以分辨的奇毒能让人血流不止,多数人都会失血过多而亡,少数挺住的人最终会因为来不及去寻特定的解药,毒素蔓延侵蚀心脉而死。 这个毒和解毒草药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绣鸢捂着额头使劲回想,突然两个字在脑中闪过—— 花溪。 花溪草又名化血草,是一种淡紫色的花,香味极其好闻。在无伤口时对人体无害,但将其碾碎取其汁液涂在伤口上后,毒性就会显现,伤口会血流不止,甚至引起血崩,让人失血而死。 绣鸢到床边握住虞悦的手腕一看,果然雪白的皮肤下显现出紫色的脉络,这是花溪草中毒最明显的特征。 而花溪草的解毒之法很简单,俗话说三步之内必有解药,花溪草的花朵有毒,叶却无毒,反倒是解毒之物。 “是花溪草。”绣鸢对太医笃定道。 张太医一惊,花溪草他在《本草纲目》中读到过,长在蜀地,很是罕见,不过—— “老夫的好友去年从益州带回两株花溪草,当作摆件养在屋内,恰好被老夫带来了王府。”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太巧了,或许应该说瑞王妃命大,万万分之一的运气都被她碰上了。 本来有些绝望的绣鸢不可置信地张张嘴,难崩情绪,瞬间红了眼眶,泪珠滑落掉到地上。她刚刚在心里求全天下的神佛显灵,救救她家心善的姑娘,此刻竟然应验了。 顾不上别的情绪,她一把抹去眼泪,语气焦急:“在哪,我去拿。” “就在老夫的桌案上,有两盆紫色的花。”张太医也很是激动,涨红着脸说道。 此刻是他行医三十年最兴奋的时刻,不只是因为自己恰好有罕见毒药的解药,他更觉得王妃能得此大运是虞家百年守护大朔攒下的福报。 真是列祖列宗保佑啊! 梁璟用最快的速度沐浴更衣完毕,边走边整理外袍,刚进院子就看见从墙上一跃而下飞到他寝房门口的绣鸢,一左一右臂弯处各夹着两盆花火急火燎跑进屋。 绣鸢竟然是武婢? 怪不得她刚刚往返东西两院那么快。 他和千吉快速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出少许的震惊。 所以虞悦应该也是会轻功的吧,不然大晚上穿着夜行衣在外面溜达吗? 他不再深想,人命关天的时刻,还是先进去看虞悦要紧。 梁璟进屋就问张太医:“张太医,如何了?” 张太医手上捣着药,脸上露出笑容,语气松快不少:“放心吧王爷,已找到解毒之法,恰巧下官养着花溪草,其叶便可解其花毒。” 梁璟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没完全松,在看到人醒来前,心还是悬在半空中。 绣鸢将其中一株的叶摘下几片碾碎敷在伤口上,张太医捣出叶汁冲少许水,在绣鸢的帮助下喂进虞悦口中,终于吐出一口浊气,“待药效发作,王妃会没事的。只是失了许多血,补回来怕是得一年半载。” 他看看梁璟,有些欲言又止。 梁璟皱起眉头,能让大夫欲言又止说不出口的不会是什么好话,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儿,“张太医有什么话便直说。” “就是……”张太医舔舔唇,“王妃最好半年内不要有孕,对王妃和胎儿都极其危险,即使熬到生产也容易……” 后面的话太不吉利,张太医即使不说他们也都心知肚明。 梁璟悬着的心又放回肚里,他们连房都未曾圆过,考虑有孕的事也太早了。 “知道了。”梁璟轻咳两声,摸摸鼻子应下。 外面已天光大亮,一番忙活让众人都忘了时辰,梁璟连早朝都误了。 无所谓,以他的名声,他做出什么事都不算出格,旷个早朝而已,顶多被宣文帝责骂几句。 况且今日瑞王府闹出这么大动静抓刺客,很快全京城就知道了。 药效作用得很快,床上的虞悦五官抽动,有要醒的迹象。几人神情紧张地关注着,只见她眼睛还没睁开,唇轻启,下意识地轻声唤道:“梁,璟……”魔/蝎/小/说/m/o/x/i/e/x/s/.c/o/m 17、第17章 醒来 张太医、绣鸢和千吉皆是一惊,不说名字只有最亲密的人能叫,直呼王爷名字可是大不敬,希望王爷看在王妃这么惨的份上不要计较。 梁璟并没有打算计较,只是在听到鲜少有人叫的名字后稍愣了一下。快步走到床边握起她有一丝温热的手,脸凑近她,几乎是一个额头相抵的动作,声音轻柔:“我在。” 千吉听了都要浑身起鸡皮疙瘩,王爷怎么突然跟鬼附身了似的,这还是那个平日里潇洒的王爷吗。 “传消息,瑞王府,抓到,刺客,已……”虞悦刚恢复点意识,一时间没有力气说许多字,尽量精简字句,歇口气攒攒力气才能继续说下去,“就地,斩杀。” 昨晚晕得太快了,忘了交代这件事。 如果不这样放出消息给刘仲渊,他就会认为是梁璟派出的人。放出梁璟遇刺且杀掉刺客的消息,只会让刘仲渊认为是“刺客”受伤恰巧逃进王府躲避,却遭到府卫抓捕斩杀。 这一招为的是将瑞王府伪装成受害者,摘清嫌疑。 出去追刺客的府卫们基本都回来了,没有发现任何刺客的踪影,梁璟有些不明白为何要这样传,略作思考后还是选择相信虞悦,吩咐千吉:“传消息出去,昨晚瑞王府遇袭,刺客已被就地斩杀。” 千吉也不明白其中深意,但他听王爷的话照做,马上转头出去传信。 梁璟盯着不怎么熟悉的张太医,眼神讳莫如深,沉声道:“希望张太医对今晚之事守口如瓶。” 张太医在宫中行医多年,这些道理还是懂的。何况他对定国公很是尊崇,自然会心向虞悦,恭敬回道:“下官是瑞王府的太医,今晚什么都没发生。” 梁璟眼中的寒意霎时退散,语气舒缓:“张太医去开药方吧,以后王妃的身子就麻烦张太医尽心调理了。” “都是下官应该做的。”张太医拘了个礼,带绣鸢出去叮嘱些要注意的事情。 虞悦残存的意念只支撑她醒了那么一下,说完话就又陷入了沉睡。 梁璟叹息一声,不管她到底是有什么谋算,是不是太过敬业了。 ***** 刘仲渊在暗卫回来禀报时,正在整理衣冠准备去上朝。 得知有人摸进了自己的金库,当即神色大变,赶忙到佛堂去,转开佛像机关,举着油灯查看。 他转了一圈,箱子上的灰尘都在,没有人碰过的痕迹。随便打开一个箱子,里面的银锭没有少一块儿,码得整整齐齐。红木架子上的绮罗珍宝也没有少,墙壁和地上也没有痕迹。 他安下心来,得意地笑笑。这个金库是他花了大把心思和金钱建造的,除了他、管家和那些负责运送的暗卫再无人知晓,即使是偶尔来上香诵经的刘夫人都不知道。 幸好暗卫发现得及时,没白养他们。 刘仲渊让暗卫继续说下去,黑衣人接着道:“那人被属下扎中,伤得不轻,慌不择路跑进瑞王府马上就被发现了,似乎还是误跑到了瑞王的房中,府卫们全被惊动了。” 听到“瑞王府”三个字时他一个脚下趔趄,几乎要压不住声调:“跑进瑞王府了!?” 怎么又与瑞王有关! “然后呢?”刘仲渊焦灼道。 “属下怕被发现牵连主子就赶紧回来报信了。”黑衣人垂首道。 只要和刘府扯不上关系就行,刘仲渊松了口气,不忘夸赞他几句:“这次做的不错,等我回来重重有赏。” 快到上朝的时间了,刘仲渊强压心中的悸动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他比所有同僚都先知道一个惊天大消息,无比期待在其他人脸上看到惊愕之色。 同时美美期待着瑞王能出点什么事,比如被刺客刺杀身亡或者受到重伤。 ***** 虞悦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很久,像干涸鱼塘里的鱼儿得到甘霖降临,虽然不能完全脱于困境缓解不适,好歹也是有了点儿精神,暂时活过来了。 “嗯……”她的喉咙仿佛被沙子磨过,干涩又疼痛,发出一身闷哼都费劲。 一道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要喝水吗?” 好好听的声音,优雅低沉又裹挟着春风般的温柔,她在混乱的脑子搜寻属于这道声音的名字。 唔,陌生又熟悉。 虞悦试图睁开眼看清眼前人的相貌,却被无法适应的光亮晃得睁不开眼,随即感觉到自己的上半身被扶起靠在一个温热的物体上,嘴唇沾上凉意。 凉丝丝的水润过喉咙,使她顿感清爽,脑子也跟着清醒不少,耳边那道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还要吗?” 她摇摇头,单眼眯出一条缝仰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这一望直接把她吓得不轻,转而苍白一笑,复闭眼垂下头,喃喃道:“哈,做这种梦……” “不是梦。”头顶又传来声音。 虞悦的理智逐渐回笼,后肩的疼痛和腿脚的不适蔓延开来。晕倒前的记忆四面八方袭来,在眼前一一闪过,最终定格在她看见刚出浴,只湿身穿着白色里衣的梁璟。 她突然想去死一死。 当时脑子转不动,竟是搞错了东南西北。她本意是想跑回自己院子的,不成想搞反方向误闯进了梁璟的浴房。 她费劲睁开眼垂眸去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上了一套干净的里衣,刚要问,观察她一举一动的梁璟率先开口道:“绣鸢帮你换的。” 哦,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不太习惯被一个男人抱着,何况他们也不怎么熟。她轻微扭动了两下想挣脱怀抱,后肩被扯到,瞬间疼得动弹不得。 白色里衣上瞬间绽出一朵血色的花,梁璟蹙眉,收紧手臂,“别乱动。” 虞悦这下真的老实了。 待缓了缓,她开口,说话的声音不复以往的脆生生,沙哑得犹如被人瞎拉一通的奚琴,她自己都无法忍受,还是认命般硬着头皮说道:“王爷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梁璟反问道。 虞悦感到奇怪,他何时这么尊重人了。她到底是睡了多久,怕不是碰到了梁璟转世的下辈子。 “我睡了多久?”她问。 梁璟垂眸,“整整四天。” 天,四天,外面都不知道成什么样了。 “绣鸢呢?”她才意识到这时候绣鸢竟然不在她身边。 “在院子里给你煎药呢。”她问什么梁璟答什么。 虞悦心中莫名生出几分愧疚,她浑身浴血狼狈出现在他面前时一定吓坏他了,问出口的却是:“你为什么寅时还在沐浴?” 这个问题显然大大超出梁璟的预料。人无语的时候是会发笑的,姑且认为是伤到了脑子,他顶顶腮,“那你为什么寅时穿着一身夜行衣,满身带血出现在我的浴房?” 虞悦心虚地舔舔干裂的嘴唇,不知道从何讲起,在脑海中捋了半天决定先拿出证据:“我身上脱下来的夜行衣呢?” 梁璟也不清楚绣鸢放到哪了,“要我把绣鸢叫进来吗?” 算了,先这样说吧。 “一会儿绣鸢回来再找吧,”虞悦有气无力地抬抬手腕摆了两下手,“现在外面的人相信王爷杀了一名闯入王府的刺客了吗?” “嗯”的一声从头顶传来。 那就好,虞悦缓缓道来:“你还记得我们遇到刘浚与钱媪那日吗?我发现钱媪扔到火盆中的银锭成色有几分不对劲,便让绣鸢捡了回来,拿给我母亲看。我母亲出身金陵王氏,世代与银子打交道,才能看出那些烧过的银子有细微不同。” 她看不到梁璟的反应,自顾自说下去:“我暗中查了许久,只查到每月初一和十五有一批神秘人深夜向刘府运送东西,查不到来源也查不到去处,只知道进了刘府后门。” “所以又到十五我决定亲自去探,我的轻功很好,没几个人跑得过我。”她言语间还透露出小骄傲,“我发现刘仲渊后院中有一间佛堂,其中有一间密室。待他们放下东西离开后,我摸进去,里面可谓壮观,墙边的架子上罗列着无数绮罗珍宝,地上层层叠叠摆满了木箱,打开来全都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银锭和金锭,感觉比定国公府的还多得多。” 说到这,她明显感觉到梁璟揽着她的手紧了紧。 “我打开的五个箱子里只有一箱是伪银,我拿了一块儿回来当作物证,就塞在夜行衣怀里的位置,一会儿可以让绣鸢拿给你看。” “不料我离开的时候被起夜的黑衣人发现,我逃他追,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追不上就暗算我!咳咳……”虞悦越说越生气,虚弱的身体一下子受不住咳嗽起来。 “后面就是我看到的那样了。”梁璟轻拍后背给她顺气,替她说完。 不,你不知道。虞悦脸都憋红了,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补充道:“我不是故意闯进你院里的,当时我失血过多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以为进的我自己院子。” “但是府卫追出去的时候没有追到那个卑鄙小人。”梁璟顺着她话说。 和虞悦料想得一样,“我没想着能追到他,只是为了营造出有刺客误闯入王府的假象,他见此阵仗定早就跑没影回刘府报信儿去了。” 所以她不让他去叫太医的原因,竟然是为了迷惑黑衣人,不把他牵扯进去。 “……为什么?”梁璟有些明知故问,但还是莫名想从她口中亲口听见答案。 “为了摘清你的嫌疑。”虞悦乖巧答道,“我惩戒刘浚的事他一定记到你头上了,这样一来以后刘仲渊就不会再怀疑你,算是我将功赎罪吧?我说了会帮你就一定会帮你的。” 梁璟半晌没出声,虞悦以为自己哪句话令他不快了,抬眸看向他,却发现他的视线也聚在她脸上,无比专注。 “这种事不值得你这般拼命。”梁璟缓缓开口,表情中带着严肃。 虞悦奋力撑着脖子向后仰,与他拉开些距离,仰头看他的眼神中带着震惊与不解:“刘仲渊这种贪官像吸血虫一样附在百姓身上榨取精血,取之于民却不用于民。你的子民在受苦,贪官在贪财享乐,这公平吗?” “朱门几处看歌舞,犹恐春阴咽管弦。”虞悦剧烈咳嗽几声,嗓音中染上几分悲凉,“王爷想要皇位,只是想要皇位而已吗?”魔/蝎/小/说/m/o/x/i/e/x/s/.c/o/m 18、第18章 原来如此 梁璟被她的话震撼到—— 她竟是为了天下百姓着想。 即便是文武百官中,有这样想法的除了右相李孟年寥寥无几。 “我的意思是,世上任何事都不值得你用自己的性命犯险。”面对她的质问梁璟没有恼,没有往日的调笑之意,语调中带着沉稳的耐心与安抚,“刘仲渊和伪银我当然不会坐视不管,我和你一起查,好吗?” 他没有说不管,没有说交给他来查,也不是帮她查,而是用商量的口吻说和她一起查。 虞悦刚燃起的火瞬间被浇灭,对一时上头片面地误会他感到抱歉,闷声道:“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绣鸢捧着药进来,看见虞悦醒了,一激动小跑了两步,滚烫的药溅到手上几滴,慌忙忍痛把好不容易熬了两个时辰的药先放到床边的小桌上,才惊喜道:“姑娘你终于醒了!” 眼见她嘴巴是笑的,泪花却在眼眶打转,虞悦鼻子也有些酸,嗔道:“我还没死呢,不许哭。” “呸呸呸,姑娘切莫说不吉利的话。”绣鸢急道。 “好好好,不说,”二人相视一笑,虞悦问她,“我身上脱下来的夜行衣呢?有没有掉出来什么东西?” “有,我都给姑娘收好了。”绣鸢哒哒哒跑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块银锭和一张字条递给她。 虞悦看见字条才想起来,补充道:“对了,那箱伪银中有个字条,刘仲渊可能没看到漏掉了。” 还好她塞在了左边袖口里,若是塞在右边恐怕要被血染得什么也看不出了。她展开字条给梁璟看,“这个字你觉得熟悉吗?” 梁璟摇头,她本也没抱多大希望,指尖压在署名的“王”字上,“那便从朝中姓王的官员查起吧。” “好。”梁璟应声。 照他那高调的性子别到时候搞得满城风雨了,虞悦不放心地认真叮嘱:“先不要声张,切忌打草惊蛇。伪银必须查到源头,彻底掐断,才能不破坏一直稳定维持的物价。”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思虑如此周全,不如我把皇位夺来给你坐怎么样?”梁璟挪揄道。 经历刚才开诚布公的交谈后,虞悦能明显感觉到梁璟变得有些不同了,与他说话轻松不少。 她闭眼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才不要,一举一动都要被人盯着,时刻记录在卷,这福气我可受不起。” 离他的皇位近一步,她就离自由更进一步。 说了好多话,把好不容易恢复的精气神儿全部榨干了,她有些虚弱地推推梁璟:“我想休息了,你去忙吧。” 刚刚的伤口崩开了,绣鸢得给她的后肩换药,梁璟被赶了出去。不一会儿绣鸢端着喝完药的空碗出来,梁璟轻声问道:“睡下了?” 这四天来梁璟只要空了就来守着虞悦,因此绣鸢对梁璟多了几分敬意,回道:“是,王爷。” 不料他却说:“我再进去看一眼就走。” 绣鸢眨眨眼,不明所以,但也没有阻拦。 屋内又只剩下梁璟和虞悦,和四天前两人独处时的场景不同的是,此时的虞悦有了生气。 梁璟蹲在床边深吸一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触碰得极为轻柔,就像是在摩挲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 他用目光一寸寸描摹她的睡颜,这是他第一次仔细端详她的脸。 从前只觉得她外表柔弱,有时有点儿小任性。与和敏的刁蛮任性不同,虞悦的任性是有分寸的,让人觉得可爱的。 眼下她苍白的脸庞多了破碎之感,如同随风摇摆,摇摇欲坠的玉兰花,随时都有被吹落消散的风险。与往日的她很不一样,是不一样的美。 但他一点也不喜欢这种脆弱的美,不该出现在她身上。 她就该是鲜活恣意,明媚如花的,自由倔强地盛放在这世间。 当他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有片刻的慌神,他不喜欢这种脱离自己掌控的“意外”。 春风从窗外吹进拂乱他的发丝,他又垂下眼睑,看向这场“意外”的“始作俑者”,许久没有下一个动作。 良久,他轻笑一声,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掌心后松开与她交握的手,起身向外走去。 ***** 姚含均在鸿胪寺见到梁璟时像在白天见到了鬼。 以前梁璟还未在宫外开府自立时,他们平日见面无非都是在姚府或者外面的酒楼茶馆,找到鸿胪寺还是头一遭。 他带梁璟进屋关上门,凝重道:“你怎么来这找我了?什么事这么急?” “朝中二品以下,六品以上的官员中,有没有姓王且与刘仲渊交好的?”梁璟坐下开门见山道。 “刘仲渊?”姚含均也坐下来,“吏部尚书?他怎么得罪你了?” 梁璟眉眼之中找不到一丝温度,冷道:“虞悦就是被他手下的人所伤。” “那找姓王的做什么?”姚含均越听越乱。 “铛”一声,一块雪白的银锭被甩到桌案上,姚含均“啧”了一声:“这么见外,我帮你查消息这么多年,什么时候管你要过钱,拿回去。” “不是给你揣兜里的,”梁璟抬抬下巴,“用眼睛看,看能不能看出什么?” 姚含均拿起银锭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放在手心掂掂重量,就差咬一口了,但他嫌脏没咬,“能看出啥来啊?不就是一块儿崭新的银锭。” “这块儿不是真的,是伪银。”梁璟平静道出答案。 “什么!?”姚含均被惊得一蹦三尺高,下意识往门外看看有没有人偷听,捂住嘴止住惊呼,“我朝还从未出现过伪银,这事儿可大了,得讲证据的。” “证据不就在你手上吗?”梁璟也盯着他手里的银锭,“其实我也没看出来不对,但是虞悦看出来了,尤其是烧过后会呈现出死鱼般的白,不是雪白。” 姚含均环视一圈屋子,已是春天,屋里既没有炭盆也没有燎炉,眼下是找不到火源烧烧看。梁璟看出他心思开口道:“我现在就这么一块儿,别烧。” “你从哪搞来的?”姚含均问。 “虞悦从刘仲渊密室中拿的。”梁璟犹豫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他当晚的事,他信得过姚含均。 “拿?”这个字说得轻巧,轻巧到像刘仲渊请虞悦进去选一样,“怎么拿?” 显然梁璟对他刨根问底的行为有些烦了,懒得再回答,他恍然大悟拐着调“哦”了一声:“偷的。” 这话要让虞悦听到,即便虚弱也要半撑着身子起来喊一句: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 “我说你这王妃挺有本事啊,看外表娇弱得跟整日养在屋里的花儿似的,还能摸进别人家密室偷东西,啧啧。”姚含均摇头晃脑地感慨,“不过为啥啊?为啥是刘仲渊?” 跑到关外的题终于自己跑回来了。前几日事发突然,姚含均来问,他只告诉姚含均虞悦受伤,在她醒来前对如何受伤等事三缄其口。现在虞悦醒来后全盘托出,终于搞清楚来龙去脉的他没有再瞒姚含均,言简意赅地讲给姚含均。 姚含均听完后半天说不出话,无法将那个传闻中柔弱的小姑娘,和中了暗器满身是血还在屋顶上飞的虞悦联系起来。 太割裂了。 这可比刘仲渊的金库富可敌国让人震惊得多得多。 观察到梁璟说话时面色实在不好,他识趣地聊回正事:“朝中二品以下,六品以上王氏的大臣有四五个,至于谁与刘仲渊交好,我一时也说不上,得查查。” “我等不了那么久,”梁璟抿紧唇,唇角向下,“你先告诉我都是谁,我们分头去查。” 姚含均眼睛朝左上方转转,边回忆边一个个念出名字:“归德将军王飞,中书令王青健,吏部侍郎王贺还有户部侍郎王隅,京城内的大臣就他们四个符合你的条件。” 归德将军只是个武散官,为人豪迈,做不出“进贡”之事。中书令王青健为人清廉正直,又与刘仲渊同为正三品官职,谈不上“孝敬”二字。 吏部侍郎王贺是刘仲渊的下属,整日接触,讨好在情理之中。 户部掌管户籍财政,是六部中能捞油水最多的地方,户部侍郎王隅作为仅次于尚书的官阶,自然少不了得钱。 等一下,户部? 梁璟突然灵光一现,若是荣鼎斋背后是刘仲渊,一切就说得通了。 刘仲渊金库那些绮罗珍宝和金银都是卖官得来的。上月文信伯去荣鼎兆为儿子买官,进了户部当上金部员外郎,其中操作也离不开户部的关系。 即使刘仲渊是吏部尚书,可以直接任命小官,但是刘仲渊与户部尚书黄重珍一向不和,常常在宫里碰到都要互相甩白眼。刘仲渊想往他眼皮子底下塞人绝无不可能,只能通过户部的人脉瞒天过海。 有这个能力的,只有户部侍郎王隅。 “查户部侍郎王隅。”梁璟道,“还有,盯紧荣鼎斋,尤其是下月初一深夜,看是否有一批黑衣人抬着箱子往刘府去。” 姚含均把所有事都串起来,激动地一拍大腿,“原来是这样!”魔/蝎/小/说/m/o/x/i/e/x/s/.c/o/m 19、第19章 养病 虞悦失血过多,身体极度虚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整日大半时间都在睡觉,醒了就吃。 这不,她一睁眼,绣鸢就巴巴抬着放在床上的小桌摆上,朝外面挥挥手招来一群侍女捧着药膳摆了满满一桌,饭菜寡淡的味道掺杂着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 梁璟特意从宫里把最会做药膳的御厨借来王府,一日三顿地做药膳,说争取早日将气血给她补回来。 虞悦绝望地闭上眼睛,甚至想把鼻孔也塞起来,真的难吃又难闻,她实在受不了了。 好想吃烧鸡! 见她抗拒的模样,绣鸢为难道:“姑娘,王爷也是为了你好,虽然难吃,但是你这几天气色肉眼可见的好起来了,我们都盼着你早日康复呢。” 从小虞悦身子一直很好,几乎不生病,喝药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这么多天了也难以接受。 不是她不愿意吃药膳,她的脑子同意了,但是嗓子眼儿不同意,根本咽不下去啊! 什么狗屁御厨,御厨也是谁都能当的了?御厨不应该是能把药膳也做得很好吃吗? 该死的刘仲渊,该死的暗卫,她不会放过他们的。 虞悦在心里把所有能骂的人都骂了一遍后,心情终于舒畅了一些,闭着眼长长吸了口气,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终于睁开眼睛,抬手掀开汤盅的盖子—— “呕。” 梁璟一进屋便听见这一声,脚下快了几步上前。看虞悦捂着嘴撑在床边,见他来了抬眸看过来,双眼含泪写尽委屈的神色,顿时慌了神:“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去叫张太医——” “王爷,”虞悦柔若无骨的手拽住他的衣袖,深深抬起眉眼楚楚可怜道,“妾深知王爷深情厚意,心中感激之情实难言表……” 刚听了一个字梁璟的太阳穴就突突开始跳,抬手打断她:“好好说话。” 虞悦一下子泄了气坐回床上,失去一切的手段和力气,闷声道:“我想吃好吃的,哪怕只是正常的饭菜也好。” “你现在身子弱得都站不起来,没得商量。”梁璟一口回绝。 “我宁愿多喝几碗药,捏着鼻子也算能喝下。这药膳算什么,色香味弃权,饭都吃不好怎么补身体。”虞悦幽怨道。 看梁璟有一丝动摇,她乘胜追击,用小勺舀起一勺汤,另一只手在勺子下面接着低落的汤水,高举手对梁璟说:“王爷还没尝过吧,尝尝。” 下意识想拒绝,但为了哄她继续吃药膳,梁璟俯身喝下勺里的汤,打算昧着良心说不难吃。 可在汤入口的瞬间,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不仅苦还带着酸涩,在舌根处凝成一团,让人难以下定决心咽下去。 虞悦感同身受地呲牙咧嘴看着他表情变换,在他强忍着咽下去后,一副“看你怎么说”的小表情瞪着他。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绣鸢给我倒杯茶。”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现在王爷能体会到我心里的苦了吗?”虞悦撇撇嘴。 漱过口只是冲淡了药味,仍有淡淡的味道残存着唇齿间,梁璟终究昧不下良心:“你愿意多喝药的话,我去找张太医给你调调方子,药膳吃完这一顿就不吃了。” 耶! 虞悦脸色转晴,眼里又有了光,愤愤道:“一会儿就把这个只会做难吃药膳的御厨赶回宫里去,这福气谁爱要谁要吧。” 梁璟赞同,他从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都有些同情她了。 虞悦一脸赴死般迅速吃完了药膳,赶紧往嘴里塞了很多蜜饯后,看着坐在床边凳子上一直盯着她的梁璟问:“王爷最近没事做吗,怎么日日往我这里跑?” 真没良心。梁璟在心里暗暗控诉,嘴上说道:“我的王妃都为了大朔伤成这样了,我身为大朔的皇子,你的夫君,当然要来关心一下。” 说什么夫君……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吗,她眼睛一眯,坏心思上来:“王爷小心入戏太深,别觉得关心我,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爱上你,少看点儿话本子吧。” 梁璟听到这熟悉的话一愣,小姑娘还挺记仇,把他的原话记得竟是一字不落。他失笑,没好气道:“自以为是是病,得治。” “你没这么想最好,省得误入歧途。”虞悦学着他当时的表情满意地点点头。 梁璟扶额苦笑,这几句话不会要被她念叨到六十岁吧。 虞悦笑着注视他。他的五官深邃锋利,脸型硬朗,平日里不笑的时候压迫感极强。如今近距离观察才发现,他笑时锋利的五官变得柔和起来,身上少了些锐气,反倒有几分十八九岁的少年气。 两人视线相对,梁璟从她眼中看到明晃晃,毫不掩饰的欣赏,微微前倾凑到她面前,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很得意的笑:“被我迷住了?” “王爷长得真好看。”怎么说也是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了,虞悦在与梁璟相处多起来后逐渐解放天性,变得愈发肆无忌惮。 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有美男今朝看! 面对她直白的夸奖,梁璟有些出乎意料地微微挑动眉梢,“看来恢复得不错,眼光和脑子已经恢复好了。” 虞悦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只色彩艳丽的孔雀,骄傲地昂起头,得意地抖了抖身后美丽的羽毛。 她干笑一声,懒得理他。 “害羞什么,又没说不给你看。”梁璟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扬起下巴道。 虞悦白眼一翻倒在床上,装作气若游丝状:“哎呀,突然头好晕,好想睡觉。” “反应这么大,真被我迷晕了?”梁璟上前凑近她,看她拙劣表演着,一个眼神都不给他,可惜道,“既然如此,你先好好休息吧,本来想告诉你那个姓王的官员……” 话还没说完,虞悦瞬间瞪大眼睛利索地坐起身,“王爷妙手回春,我已经好了,王爷请说。” 梁璟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食指和中指交错,顺手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出气,在她的殷切注视下优雅坐回椅子上,缓缓开口:“户部侍郎王隅当年科考中举后,进入吏部做尚书都事,没过几年便被调进户部任户部郎中,几经户部尚书黄重珍的提拔,坐到了如今的户部侍郎的位子。” “可能是因为黄重珍与刘仲渊不和的原因,表面上王隅与刘仲渊并无来往,只能私下来往,这些都是猜测。”梁璟拿出一本奏折,“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证据,这是我从父皇那拿的王隅的奏折,字迹一对比便知。” 虞悦接过奏折和字条一齐展开对比,果真一模一样。 “王爷觉得,伪银与黄重珍有干系吗?”虞悦问道。 王隅十几年的功夫就能从一个从七品的小官爬到正四品。黄重珍在明知他从前在刘仲渊手下任职,还能接连提拔他,将他视作心腹。恐怕王隅早在明面上向黄重珍表了忠心,与刘仲渊割席,才得到赏识。 然而黄重珍并不知晓他们私下的来往,一切都是刘仲渊与王隅的计谋,王隅就是刘仲渊安插在黄重珍身边的细作。 这种两面派的细作很难善终,因为他们非常容易被反间或离间。除了细作自己,没有人知道他这一刻忠心的是谁,下一刻忠心的又是谁。 难说王隅不会抛弃旧主,假意示好旧主,实际上早就投奔新主。 梁璟摇摇头:“黄重珍是父皇的人,不必冒险行事。近年国库紧张,伪银流通对大朔一点儿好处都没有,他不会放任这种情况发生。” 虞悦沉思片刻,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所以有没有可能,是王隅把两部尚书耍得团团转?” 历史上有不少细作踩着两边的主子成功上位的故事,难保王隅不是这个打算。照目前形势看,如果刘仲渊与黄重珍都不知道伪银的事,就只能是王隅一手策划的了。 “有可能。”梁璟赞同。 “这些银锭底部打的是益州铸钱监的字样,正巧是王爷的管辖州。王爷将此案查好,有丰功伟绩,朝中大臣就再不能说王爷不务正业了,以后支持立王爷为太子的朝臣会越来越多的。”虞悦笑眯眯道。 离她恢复自由的日子更近了! “不过,”虞悦欢喜中染上一丝忧虑,“益州天高皇帝远,鞭长莫及,恐怕不会像京城般顺利查下去。而且即使八百里加急,来回送一趟信也要六七天,中间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走漏风声,得了信儿的人早就准备好后手了。” 梁璟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我已经派了能信得过的人去益州,今天应该已经到了。若是春猎后还查不出来,我就上奏父皇。” “春猎?”虞悦捕捉到这两个字,眼睛亮起来,她怎么把春猎的事忘了。 五月伊始,又是大朔一年一度的春猎,王公大臣们会携家眷,随圣驾前往郊外的皇家围猎场。 这群人整日在京城中养尊处优,骑射二艺无法施展,先帝便专门在郊外修建一个围猎场来锻炼他们。既能展现大家的能力,又能增强君臣间的关系。 自从虞悦回京后便再没有骑射过,无比怀念在边关时的畅快,她兴冲冲道:“我们是不是也去!” 梁璟微微蹙眉,“我已经禀报父皇,你感染风寒无法出门,我留在王府陪你。” “离五月初五还有十四天,我都好得差不多了,能出门。”虞悦抗议道。 “张太医说你伤了身体的根本,气血亏损严重,最起码要一年半载才能养回来。”梁璟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 这么难得的机会错过了就要再等一年,虞悦急得挠了挠头,顾左右而言他:“好不容易有个大家都在的场合,我们不得好好表演一下,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模范夫妻。女人看了要嫉妒,男人看了要发狂的那种。” “我都说了,没有什么比你的身体更重要,即使是为了我也不行。”梁璟不为所动,淡定地看着她。 “求求你了,”虞悦脆弱地又倒回床上,看着他的眼睛满是哀怨,“自从嫁给你,我一睁眼就是四方的庭院,四方的天空。我也想和大家热热闹闹的一起在宽阔的围猎场上玩闹,不玩闹也行,就当去散散心,连这都不可以吗?” 少女湿漉漉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浅褐色的眸子漂亮得像琥珀,纤长卷翘的睫毛随着眨眼上下翕动,做足了可怜样子,看得人心里直发痒,没人能拒绝她。 僵持了许久,梁璟终究狠不下心来,毕竟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无奈轻叹一声:“那你答应这些天好好吃药,我就带你去。” 虞悦点头点得飞快,生怕他后悔了。 日子终于过得有盼头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20、第20章 话本子 到底是身体底子好,加上梁璟不断叫人送来滋补之物,休养半月后,虞悦已经能下地走动,只要不剧烈运动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今日正是五月初五,虞悦一早就等在了西院前厅中,坐坐站站,不断往寿芝堂的方向张望。 不一会儿,穿戴整齐的梁璟缓步走来,看见她的身影后,偏头和千吉说了句话,千吉转头小跑回寿芝堂。 “什么时候来的?”梁璟近前问道。 “也就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虞悦眼中藏不住的雀跃,“我们赶紧出发吧!” 她的脸色看起来好了很多,不再苍白得像纸。许是兴奋的缘故,脸颊上泛着淡淡的粉,嘴唇也有了血色。 梁璟对自己养了这么多天的花,终于从蔫巴恢复到正常很是欣慰。 虞悦发现他只看着自己,并没有往外走的意思,往他身后望去,“千吉干嘛去了?” 千吉出现在视线尽头,抱着一个斗篷脚步匆匆小跑过来,虞悦视线回到梁璟脸上,问道:“你冷?” 梁璟非常自然地拉起她的手握了一下又松开,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你冷。”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吓了她一跳,她缩回手,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不知所措。 他是不是太顺手了点? 梁璟接过千吉手中的绣金斗篷搭在她肩上,认真地在她脖子前系了个漂亮的结,退远一步欣赏一番,满意地点点头,“走吧。” “我不冷。”虞悦小声嘟囔。 一只手在她头顶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张太医说你气血虚,畏寒。现在还不到辰时,朝露重,感染风寒就不好了。” 好吧,毕竟也是他的一片好心。虞悦提着已经拖到地上的斗篷下摆,和梁璟一起坐上前往郊外的马车。 从京城内出发到皇家围猎场约莫两个时辰,为了打发这不长不短的时间,虞悦早有准备。 她上车前接过绣鸢递来的书,卷起封面神神秘秘的,叫梁璟难以忽视,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什么书这样见不得人?” 虞悦压唇角忍笑,将封皮展开展示在他眼前,只见上面明晃晃几个大字—— 《霸道王爷引妻入怀》 怕他伸手夺走,虞悦展示完赶忙将书抱在怀中,嘚瑟道:“这可是昨日黄金屋新出的限量本,我托人一大早去排队才抢到的。” 黄金屋是京城内极为有名的书肆,只不过卖的不是正经书籍,而是当下最时兴的话本子,每十天更新一次。 其中最受欢迎的话本子会做成限量本,纸质上乘,封面精美,其中还有画师定制的插图,备受京中少女追捧。 每到发售新册的时候,天不亮门口就已排起大长队,甚至还衍生出名为“代排”的业务。只要肯掏钱,别说提前几个时辰,从前一天黄金屋关门那一刻就可以排上队,保证拿到最新册。 梁璟眸中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消失不见,眼神变得玩味起来:“看来夫人为了学习追我煞费苦心啊。霸道王爷……你喜欢这款?” 这下轮到虞悦一怔,低头看了一眼封皮,连突兀的“夫人”称呼都顾不上,磕磕绊绊极力证明自己的清白:“巧合,真的是巧合。” 唯恐他不信,她还努力伸出三指举在太阳穴旁发誓。 “不信。”梁璟悠哉悠哉地靠在车厢上,唇边带着漫不经心的笑。 虞悦:…… 这人自大的毛病又犯了。 一般这种情况下是没法继续和他交流的,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在曲解成他想听到的意思。 她闭上眼睛,在眼皮底下悄悄翻了个白眼,将书扔在一旁,抱臂偏过头去靠在车厢上,“我累了,到了王爷记得叫我。” “不学习了?”梁璟挪揄道。 虞悦不敢再吭声,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奇怪的话,闭着眼睛听见他把书拿起,翻开一页的声音,伴随着他好听的声音响起:“唉,还是我先学习一下怎么引妻入怀吧。” 不理他也会有奇怪的话从他嘴巴里跑出来。虞悦默默又往一旁转了转身子,完全留给他一个后背。 随着马车的微微颠簸,起了个大早的她逐渐思绪飘散,渐进梦乡。 马车中的喧闹消失得很快,只余下车沿边悬挂的宝石随着颠簸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之声,梁璟拿着书的手垂下,书页依旧停留在第一页,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出了城的路变得凹凸不平,虞悦的头一点一点,不轻不重地磕在车厢上,将醒不醒地拧起眉心,微微撅嘴,无意识地“嗯”了一声,似是不满。 梁璟放下书起身坐到她身边,伸手在她脑后垫着,手背与车厢的一次次接触磕得他骨节生疼,索性扶着她的头轻柔地放在自己肩头。 肩上的人似乎舒服了些,扭着头直往他颈窝钻,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姿势安安静静继续睡。 虞悦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天塌下来了,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没顶住,天压在她的头上,一点点将她陷进土地中。 她瞬间惊醒,发现眼前的马车是歪着的,头上被顶着的感觉没有消失。她抬眼看去,才发现自己枕在梁璟的肩膀上,梁璟歪着头靠在她的头顶也睡着了。 这个姿势太过亲密,可以用“依偎”来形容,她无端生出一丝慌乱,耳廓也在不经意间变得通红,一把推开他的脸坐直身体。头借力的支撑点消失,突然的虚空感让梁璟一下子清醒。 “你怎么坐到这了?”虞悦若无其事地往另一侧移开了些距离。 梁璟暗自懊恼怎么就睡着了,他明明入睡很困难的,怎么今日……? 疑惑带着探究的神色看向虞悦,他眨了眨眼,半晌才恢复常色,说道:“你的脑袋在车厢上撞来撞去,我怕你撞傻了,助人为乐。” “王爷真是人美心善。”虞悦有些尴尬地干笑一声,赶紧扯别的话题,“还没到吗?” 梁璟并没有深究“人美心善”一词来形容男人是否合适,从字面意思上来看,也没错。 “千吉,还要多久?”他朝外问道。 “再有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王爷。”千吉大声回道。 看虞悦发顶有些乱了,梁璟大概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你的发髻有些乱了,要不要叫绣鸢进来梳整一番?” 闻言虞悦抬手轻轻摸了摸发髻,摸到了一些毛躁的手感,柳眉微蹙嗔道:“都怪你,我早上梳了很久的。” 她平时鲜少梳这样繁复的发髻,足以见得她对这次春猎的重视与期待。 “怪我怪我,”梁璟自知理亏,柔声安抚,“我这就给你把绣鸢叫进来。” 好在绣鸢手快,在抵达时已补好妆容,重新梳好发髻,将所有出门前没簪的钗环全部簪好。 虞悦对着铜镜左看看右看看,又蘸了些口脂轻轻点在嘴唇上,抿了抿后转头对梁璟轻夹眼尾,抛出一个俏皮的媚眼儿:“好看吗?” 头上金丝缠绕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颤,整个人灵动鲜活,朝他偏头而笑,笑容分外明媚。 一直注视着她的梁璟忍俊不禁,笑意更浓,毫不吝啬地夸赞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天上的仙子降临了。” 当他们出现在营地后,梁璟笑不出来了。 此时大多数人都到了,女子们正在各自的营帐前张罗布置,男子们则三三两两相互寒暄。他们二人一出现,变成了全场的焦点,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尤其是那群男的,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在虞悦身上,扒都扒不下来。 梁璟不动声色地往她身边挪了挪,企图用高大的身影挡住所有人的视线,姿态亲昵,垂眸对她说:“外面风大,我们先去帐子里吧。” 虞悦在京城没什么认识的人,不必与他们寒暄,刚刚粗略环视一圈也没看见爹娘和二哥,应是还没到,便点头同意。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营地,有没见过虞悦的贵女小声向同伴问询:“那是谁啊?” “瑞王妃你不认识,瑞王你还不认识吗?”同伴不可置信地惊呼。 京城中还能有不认识瑞王的?那可是风云人物,多少人冲着他完美得无可挑剔的外表想嫁给他,哪怕是个纨绔子也认了,可惜人家眼高于顶谁也看不上。 不过看如今瑞王和瑞王妃亲密的样子,只能感慨哪里是瑞王谁也看不上,是能与之相配的人还没出现。这二人站在一起,般配得不能再般配了,谁能忍住不在心里夸一句郎才女貌? “嘁。”一众感慨中出现了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文安郡主偏头看去,和敏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说上次就是她欺负你?” “就是她,还坑了我们府上上千两。”和敏咬牙恨声,嫌火烧得不旺又添把柴,“她还说我没有教养,说我狗仗人势!” 上次赏花宴在宫里,她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没能狠狠出口气。这次在辽阔的围猎场,凶猛野兽众多,山林险峻,难保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次,她一定要让璟哥哥识破这个表里不一的恶毒女人的真面目! 文安郡主眯了眯眼看向瑞王的营帐,不以为意。一个黄毛小丫头,也就能气气和敏这样年纪的小姑娘,上次赏花宴时面对裕贵妃,还不是只能嘤嘤嘤地哭,凭借瑞王的宠爱,让瑞王替她出头。 她又看了看和敏,自己精心养育的,最像自己的长女,升起怜爱之心,慈爱地拍拍和敏的肩膀安抚。本是懒得和虞悦这种年轻小辈计较的,但是人家都骂到头上了还忍让,就不是她文安的性子了。 她从鼻腔中溢出一声轻蔑的冷哼,也不去打听打听,当初她是如何做到连皇帝都对她敬上三分的。魔/蝎/小/说/m/o/x/i/e/x/s/.c/o/m 21、第21章 陷阱 围猎开始的吉时是太史局算好的,宣文帝率领亲兵先进行小规模狩猎,以示表率。 羽林军从外围包抄将猎物集中赶进一个包围圈,缩小狩猎范围,确保猎物不会冲出重围后,宣文帝进入围场猎下第一只猎物,宣布春猎正式开始。 随即宣文帝坐到高台上观看其他人射猎,王公贵族、官员与普通士兵,依次进入猎场射猎,都暗自铆着劲儿猎个猛兽进献给宣文帝,以博得圣心。 梁璟换上一身玄色骑装,边调整皮质护腕边问虞悦:“我大约下午才回来,你若无聊就去找你母亲?” 既然是他主动挑起的,虞悦哀叹一声,可怜巴巴道:“难为王爷惦记我这个闲人,大家心里肯定都纳闷儿呢,定国公的女儿竟不通骑射?” 听出她的阴阳怪气,梁璟勾了勾唇,以他这些天对她的了解,这样娇滴滴拐着声调说话是她表达自己不满的方式,等着人递台阶呢。 只要这时候递给她一个台阶,她马上就自己跳下来了。 与其说是阴阳怪气,不如说是在撒娇,落在他耳朵里动听极了,他忍不住逗她想多听几句,装作苦恼的样子:“张太医说你不能剧烈运动,如何能骑马拉弓?” “哎呀,好了好了,都已经好了,”见他有松口的迹象,虞悦顺坡下驴,急得真撒起娇来,“伤口都结痂了,胳膊也有力气了。” 说着再原地蹦了几下,眨着大眼睛忽闪忽闪:“你看,蹦蹦跳跳也没问题。” “好了,我知道了,”梁璟哭笑不得,伸手拉住她,“有力气留着一会儿用吧。” 虞悦一怔,差点没反应过来:“你是说,我可以一起进场围猎了?” 梁璟笑着点点头,虞悦欢呼一声“王爷英明神武”便急匆匆提裙进屋,去换早就准备好的骑装。 顺便在心里臭屁地哼哼两声,果然他吃软不吃硬,拿捏! 不多时,虞悦收拾好自己出来。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被金冠高高挽起成马尾,随风一吹,发尾飞扬。 脸上的妆容全部卸下,素面朝天,眉宇间生出几分英气,一身火红的窄袖骑装也抢不走她精致面容的半点风头。眼眸明亮有神,整个人容光焕发,哪里还能看出半月前虚弱的影子。 她一路小跑到梁璟身边,摸摸千吉牵着的另一匹宝马,是个温顺的。 “小心肩上的伤,别跑太远。”梁璟叮嘱她,又塞给她两个圆筒,“若遇险不能脱困就放信号,我会来救你的。” 虞悦看着信号弹沉默一瞬,还是乖巧收下。 当年她单闯齐国兵营,刺杀齐国二皇子被发现时,都没放过信号弹。 她左手扶着马鞍,踩着马镫利落地飞身上马,挽起缰绳,另一只手高高扬起马鞭,“王爷,我先走一步咯。” 说完,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宝马载着她飞驰而去,话尾音消散在空气中。 梁璟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望着远去逐渐变成一个点的红色身影摇了摇头,没见过骑马这样野的,不愧是生长在边关的将门之女。 而这一切景象都被和敏尽收眼底。她打扮了一番出来得有些晚了,入眼便是荒地上那一抹刺眼的红,尽是狐媚子姿态,璟哥哥被她勾引得眼睛都挪不开。 她低头看看自己精挑细选的紫色骑装,本以为璟哥哥那么喜欢紫色也会穿紫色呢,早知如此她也换个鲜艳的颜色艳压群芳。 风头都被那个女人抢走了! 章芸策马从围猎场出来,下马凑到她耳边道:“县主,陷阱已经布置好了,会有人引她去的。” ***** 虞悦策马进入山林,在岔路口上犹豫片刻,在听到右边飞箭如雨的破空声后,调转马头向左侧行进。 很快她就知道为什么许多人聚集在那边了,因为这侧靠近外围,猎物很少。她又不敢用大力拉弓,只能猎些野兔山鸡这种小体型的猎物。 一阵窸窣声传来,虞悦耳朵微动,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只灰色的肥硕野兔一蹦一跳在草丛中。 烤着吃一定很香。 她没有迟疑,搭箭拉弓,后肩微微被扯痛,但问题不大。 “嗖”一声,箭准确扎在野兔的脖颈间,一击毙命,死得没什么痛苦。 她驭马到野兔身边,翻身下马,撅断木制箭杆,只将铁质箭头留在野兔体内,免得血染透了装猎物的布袋。拎着野兔的耳朵丢进布袋绑到马鞍上,她上马准备深入山林,再找些别的猎物。 头天参与围猎的所有人猎到的猎物,除了进献给宣文帝的猛兽外,其余的猎物在日暮降临举行盛大篝火宴会时,会给在场所有人分食。 她没想逞能猎个熊虎豹的进献给宣文帝,没什么意思,也不缺她一个。不如多猎点美味的山鸡和鹿,吃到肚里的才是真的。 诶,鹿! 想什么来什么,一头鹿从她面前飞速跑过,她毫不犹豫地挥鞭追赶上去,身后传来马蹄声,似乎有另一个人也在追这头鹿。 狩猎规矩:谁猎到算谁的。 虞悦的好胜心被激发,加大了挥鞭的力道,马儿吃痛跑得更快了些。 不知怎么的,她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说不上来是哪不对劲,就是有种不祥的预感。 突然,她眼尖地发现草丛中隐约露出来的绊马绳,旋即手心向外绕了两圈挽紧缰绳,用力勒马。马儿突然被勒紧嘶鸣一声,马蹄腾空,被强行调转方向停下才没有被绊倒。 她身后那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虞悦根本来不及提醒,那马儿的前腿被绊倒,坐在马上的少女瞬间被甩出,惊呼道:“救命啊!!!” 此时虞悦也顾不上是哪个缺德玩意在围猎场设绊马绳,救人要紧,脚下借力飞身向前去接那名少女。 虞悦揽着她的腰落地,不料刚踏上草地,一阵强烈的失重感来临,地上的草地突然陷落,一个大坑显现出来,两人猝不及防双双跌落进去。 靠,痛死了! 两人抱成一团滚落了好几圈才停下,虞悦半晌才缓过劲来,看向怀中的少女,忍痛用气声问道:“你没事吧?” 少女显然还没缓过劲来,喘气声还在颤抖。虞悦抬头看了眼上空,通过看到的天空大小和旁边的坑壁可以看出,他们落进了一个很深的陷阱里。 她简直要憋不住火了。 谁!!! 哪个丧尽天良的王八蛋,在围猎场里又是设绊马绳,又是设陷阱的,要死啊! 要死自己去死,坑别人是怎么回事! 虞悦一遍遍深呼吸,极力控制自己的呼吸,低头再次关心那位少女。 只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双颊通红,呼吸声细微而急促,眼神接触的一瞬间慌乱垂眸,小声道:“多谢公子搭救。” 虞悦一愣,她这张脸真是做男做女都精彩啊。 可能是她今日束了男子发髻的原因,加之她本身就比寻常女子个头高些,竟给姑娘造成了误解,她轻轻嗓子,柔声道:“姑娘误会了,我也是女子。” “啊!”随着少女的一声惊呼,脸霎时爆红,尴尬地挣脱她的怀抱,站到一边手足无措。 “你没事吧?”虞悦关切地又问了一遍。 “没,没没事。”少女还处在认错的尴尬中,说话磕磕绊绊的,“多谢姑娘相救。” 虽然少女的脸沾上泥土,发髻也凌乱,不难看出她长相温婉,跟朵小白花似的。 虞悦问道:“你是哪家的姑娘?” “我父亲是刑部尚书,我在家中排行第二,名卓君。”荆卓君乖声答道。 虞悦若有其事地点点头,没有印象。 荆尚书为人正直,平时比较低调,没闹出过丑闻,她只知道京城中闹出过大事的人家。 荆卓君小心翼翼抬头看看虞悦,眼神中依然带着羞怯,所有的心思在脸上一览无余,搞得虞悦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莫名觉得自己像个占了人便宜的负心汉。 看她表情变来变去,犹豫几番后,才问出口:“姑娘是哪家的?” 虞悦眨眨眼,学着她刚才的自我介绍:“我父亲是定国公,家中女儿只有我一个,单名一个悦字。” 荆卓君想了想,轻掩小嘴,双眼微微瞪大:“那不就是……瑞王妃?” 虞悦笑着点头,荆卓君急忙向她行礼:“见过瑞王妃,刚刚我不知道是瑞王妃,多有冒犯。” 这姑娘未免太守规矩了些,在坑底还补个礼,她伸手去扶起荆卓君,“不必多礼,我们先从这坑中出去吧。” 虞悦抬头往上望,估算着在哪借力用轻功飞上去,这时,坑边突然冒出四颗脑袋。 “呀,这是谁啊?怎么在这呢?”一道尖锐又矫揉造作的声音响起。 虞悦这才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那个丧尽天良的王八蛋原来是和敏,荆卓君这个小可怜只不过是倒霉跟在她身后才掉进来的。 真够歹毒的。这么深的坑摔进来会不会受伤不说,若是个不会武功的女子,不被人发现的话可能会命丧野兽之口。 她冷笑一声,眼神变得锐利:“和敏,你知道你是在谋害大朔的亲王妃吗?” “诶?怎么就是我干的了?”和敏嘴上装作无辜,表情却极为得瑟,来回看看身边的小姐妹问了一圈,“你?你看见了?还是你看见了?” 三个小姐妹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和敏更得意了,“这附近豺狼啊虎豹啊的可不少,我好怕怕,先走一步咯。” 听到这话荆卓君不敢置信地后退几步,进入和敏的视线。刚刚她几乎站在了坑壁边,从和敏的角度根本没看到她,差点忘记了虞悦是救人才掉下去的。 和敏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下说话的是谁,看清脸后当即变了脸色:“荆二!?你怎么在这?”魔/蝎/小/说/m/o/x/i/e/x/s/.c/o/m 22、第22章 发疯 荆卓君大概也挺明白怎么回事了,面含怒气瞪着和敏,声音也硬起来:“古人云,类君子之有道,入暗室而不欺。和敏县主使阴谋诡计,在此设下陷阱意图害命,罔顾人伦,有违纲常。况且你就不怕陛下知道了降罪于你吗?” 若说京城中和敏最讨厌的,当属荆卓君。 尤其是她那张嘴,整日“古人云”、“常言道”的,听都听不懂,真是显得她读过书了。 和敏听到她又张口就“古人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尘封的往事涌上心头,从容的伪装被撕破,厉声吼道:“荆二你整天除了会告状还会干什么!?” 许多年前,她们都是孩童时,宣文帝举办了一场大型祭祀,勋爵贵族及朝中重臣受邀,携带家眷前往新修建好的道观,祈祷大朔风调雨顺,再无天灾。 和敏第一次参加祭祀兴奋极了,在家中备受纵容的她被三令五申不许乱跑乱碰,逆反心上来,在大家都低头的时候伸手偷偷触碰玉圭,却不小心失手打碎。 祭器被打碎为不祥之兆,宣文帝震怒,询问是谁打碎的。在场除了闭着眼睛真的没看到的,看到的人也因为忌惮文安郡主,不敢吭声。 唯独一向古板守规矩的荆卓君敢站出来,用稚嫩的声音告发了和敏。 和敏气坏了,抬手就要打她,她却一脸坚毅地站在那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宣文帝要惩戒和敏,她才感到害怕,要拉荆卓君一起下水,哭着说是荆卓君故意推她才失手打碎。 这话怎么能骗过宣文帝,当场罚了她半年禁足,期间还要日日抄写经文奉到道观。 那时的和敏连字的经书上的字都还认不全,每日一睁眼就是照葫芦画瓢抄经文,抄到崩溃,日日哭着抄,越抄越恨荆卓君,恨她多嘴,恨她多管闲事。 和敏看着他们两个在坑底狼狈的模样,发丝凌乱,脸上和衣服上都沾满泥土,突然心里舒爽了起来,得意洋洋笑道:“真是天助我也,一下子把我最讨厌的两个人都聚齐了,今日就算是你们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们的。” “是吗?”虞悦轻蔑一笑,走到荆卓君身边揽住她的腰,问道,“荆二姑娘准备好了吗?” 荆卓君猝不及防被人碰到腰际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再微微仰面看一眼虞悦的脸,心脏砰砰直跳。随即反应过来她会轻功,是要用轻功带她上去的意思,轻轻“嗯”了一声。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虞悦再虚弱也能轻而易举施展轻功。 她算好借力点,左右脚下交换借力,只肖三下便跳出陷阱,站定到和敏对面。 和敏显然没料到她会轻功,脑子都没反应过来,和其余三人一起被吓得后退两步,“你,你竟然会武功!?” 虞悦并不打算透底,一直扮柔弱掩饰自己会武功,为了就是降低别人的警戒心,让人轻敌,将题出在她可以解的范围内,从而出其不意,轻易击破。 这法子虽好用却有个弊端,只能用一次,下一次就不太好用了。不得不暴露的情况下,她只能尽可能保留,多留些后手。 “恰好会点轻功而已,似乎够用了。”虞悦唇角勾起。 她意味不明的笑落在和敏眼中完全就是挑衅。 好啊,她果然是个表里不一的女人,平日里装出一副纯良的样子才迷惑了璟哥哥! “我就知道你那些温良贤淑的狐媚子模样都是装出来的,虞悦,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看我不告诉璟哥哥,你就等着被厌弃吧!”和敏双手叉腰,扬着下巴,恶狠狠说道。 这话对虞悦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她和梁璟只是同盟,又不是真正的夫妻,梁璟比她知道的可多得多。 但是和敏这副嚣张的样子,她很是看不惯,平白无故对她发难两次,这次还要置她于死地。 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她从来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有仇当场就报了。 虞悦弯腰捡起自己掉落在地上的长弓和箭,利落地搭箭,闭上一只眼瞄准和敏,停住动作。 和敏惊恐地瞪大眼睛环顾四周,树木稀少,无处躲藏,只能抓紧两边的小姐妹,硬着头皮喝道:“你要干什么!我娘可是文安郡主!” 虞悦彻底不装了,冷笑一声:“你娘就算是文安公主也没用,姑奶奶今天就替你娘,替你列祖列宗教教你,嘴贱是什么下场!” 荆卓君捂着嘴星星眼崇拜地看着虞悦,觉得她身上都散发着圣光。 怎么会有这么有魅力的人! 转而又嫌弃地撇了和敏一眼,她算是踢到铁板了。嚣张跋扈,横行霸道这么多年,可有人治治她吧。 虞悦没有丝毫犹豫,恐吓够了便铆足劲将弓拉满,“咻”一声箭发。 人在极度害怕的时候是动不了的,和敏整个人被定在原地,眼见着箭向她飞来,身体却不能移动分毫。 箭紧紧擦着和敏的脑袋侧边划过,一缕黑发轻轻飘落,落在和敏脚面。 她呼吸一滞,眼睁睁看着被削掉的发丝落地。惊险过去,四肢才开始发软,她抓着的两人也重心不稳,一排人狼狈跌坐在地。 荆卓君在捂嘴的手心中无声地“哇”了一声,太有魄力了! 长弓在手上转了一圈背到身后,虞悦眸光沉沉,俯视和敏:“这一箭和之前你打我的一耳光一笔勾销,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你再见到我时最好夹起尾巴做人,别再来招惹我,不然我可保证不了下次被削掉的是脑袋还是头发。” 和敏这辈子还没怕过谁。没什么本事,却完全继承了文安郡主当年的嚣张劲。她按着章芸起身,害怕被愤怒盖过,气得身子都在颤。 夹起尾巴做人? 上次说她狗仗人势,这次又骂她是狗。不争馒头争口气,她要跟虞悦拼命! 面对欺辱和挑衅,她恶向胆边生,拔出腰间的匕首径直向虞悦走来。 不自量力。 虞悦无语地翻个白眼,看来今日不得不暴露了。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听声音大约有十来个人的样子。 只暴露在和敏一人面前没太大关系,只有一个人说的话,大家是不会信的。但若是大家都发现她的柔弱是装的,以后就难办了,模范夫妻也不好演了。 她在脑中快速思量一番,笃定和敏是个纸老虎,只敢舞刀弄剑威胁人,没有真敢动手的胆量。 不如就势让大家看到和敏作恶,意图杀她的场面,彻底压垮和敏,让她自食恶果。 在和敏握着匕首近前时,虞悦突然就势跌坐在地,匕首的惯性消失,没能落在她身上。和敏以为她怕了,俯身将匕首横在她脖颈上。 匕首架在脖子上,虞悦却勾唇一笑,知道自己猜对了,眉头松开的一瞬间满是藏不住的“有本事你就动手”的疯劲。 还不等和敏开口,她扬着下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继续激怒和敏:“你纠缠我算什么本事,有本事自己去向陛下请旨给梁璟做妾!”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错过这次机会……”虞悦眼神狠戾,主动往刀上迎了几分,娇嫩的皮肤被锋利的刀刃浅浅划开一条口子,血珠顺着刀柄滑落,在空中如同一条断线的珍珠。 唇齿间透露出无尽的杀意:“下次死的就是你。” 和敏被她身上强大的威压镇住,不自觉咽着口水,看着她雪白脖颈上溢出的血,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 她虽然跋扈这么多年,常常对人又打又骂,但真的亲手伤人见血还是第一次。 荆卓君也被虞悦突如其来的转变吓住了,呆在原地。 真是颠的怕疯的。 “和敏你在做什么!”一道怒喝声传来。 和敏猛地一激灵,一把将手中的刀甩到旁边的草地上,站起身想要狡辩。余光却撇见虞悦伏在地上,再抬头时换上了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一扫刚才的狠戾。 又被她耍了! 赶来的一行人看到眼前场景不知所措。 一个又深又大的陷阱,满身脏污的荆二姑娘,脖颈流血的瑞王妃,刚扔掉手里带血刀的和敏县主。 老天爷,这是什么鬼热闹! 梁璟一个翻身跳下马,他身高腿长,几步便跑到虞悦身边。眉低低压下来,眸中似乎蕴藏着黑色的风暴。 他没有再理会和敏,先扶起虞悦,拿出干净帕子捂在她的脖子上止血。 紧跟其后的晏广济欲上前搀扶的手收回,眼神确认过她的伤口不深后,泠然而立,对和敏道:“和敏县主是要谋害瑞王妃吗?” 晏广济的名声可谓是如雷贯耳,谁都不敢惹这位玉面阎罗。 他看起来对谁都客客气气,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但这都只是表象。 传闻进密院接受审讯的,只要是晏广济审,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多的是,轻则都要脱一层皮,再硬的嘴都能撬开。 因此所有人都对他恭恭敬敬的,暗自祈祷做过的脏事别被发现,别落到他手里。 和敏自然也怕他,不敢犟嘴,极力辩解:“不是我,是她自己凑上来的!” 虞悦有些心虚地抬首,视线撞进梁璟的眼中,里面有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责备、愤怒,甚至她还看出一丝心疼? 刀划进皮肤的深度都是她算好的,只是一点轻微的皮外伤,只不过因为她皮肤娇嫩看起来显得吓人,如果他们来得再晚些伤口都开始愈合了。 她递给梁璟一个安心的眼神,示意自己没事。轻扫一圈围观群众,又往他怀中靠了靠,在他们的角度看起来更显亲密。 和敏被他们二人你侬我侬的样子刺得双眼发红,歇斯底里吼道:“璟哥哥,你莫要被这女人的外表迷惑了,她就是个毒蝎心肠的女人!她刚刚还向我放箭,差点就射中我的头了!你可以问她们,她们都看见了!” 虞悦装模作样地轻咳几声,无措地看着梁璟摇头,任凭谁看到她这副表情都觉得她无辜极了。 晏广济强迫自己从他们二人身上移开视线,嫌恶地在和敏一行人身上扫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安安静静站着的荆卓君身上。 一股被毒蛇盯上的阴森感沿着脊柱蔓延上来,荆卓君使劲摇头,一脸正直与诚挚:“我没看到。” 全京城谁不知道荆二姑娘随她父亲,正直得发邪,她能说谎吗?魔/蝎/小/说/m/o/x/i/e/x/s/.c/o/m 23-30 第23章 第23章 败露 走,去给你出气…… 众人看向和敏的眼神变了味道, 和敏县主是什么人他们还能不知道吗? 先不说瑞王妃那么娇弱的人儿,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脖子硬往人家刀上凑的。 和敏这脑子,甩锅也不甩得高明点儿, 竟然还敢当着荆二的面说谎。 “荆卓君!你何时会说谎了!”和敏冲上去就要和荆卓君理论,被晏广济用剑挡了回去, 悻悻往回退了几步不甘道,“晏指挥使, 在场的可不止她一人,我这还有三个证人呢。” 说完她转身看向地上发愣的三人, 见她们没什么反应, 气得过去踢了离她最近那人一脚, 咬牙切齿道:“说话啊!一个个都哑巴了不成!” “县主的跟班自然站在县主那边, 作不得数。”晏广济淡淡道。 和敏目眦欲裂:“荆卓君还和虞悦是一伙儿的呢!凭什么她说什么就信!” 荆卓君奇怪道:“县主,在我和瑞王妃一起掉入你设的陷阱前,我们可是从未有过照面。没有私情,如何作不得数?” “你设的陷阱?”梁璟终于开口了, 沉着脸缓缓转头看向和敏。 “不是我设的陷阱……”和敏下意识否定。 “来人!”梁璟高喊一声,两名羽林军小跑上前, 他冷声对和敏道,“去父皇面前狡辩吧,我懒得听。你若到了父皇面前仍不说实话, 那便交由晏指挥使审。” 围观众人都不由打了个冷颤,汗毛倒竖。但是心里都在暗爽, 和敏的嚣张日子终于到头了。 瑞王殿下哪里是什么目中无人的纨绔, 这不满眼都是瑞王妃,而且简直就是正义的化身,为民除害! 两名羽林军上前反剪和敏的双臂, 和敏剧烈挣扎却无法撼动分毫,厉声尖叫:“你们敢抓我!我让我母亲……嗯嗯嗯!!!” 她话还没说完,羽林军收到梁璟的眼神示意,将一块棉布塞到她口中堵住了剩下的话音,又叫来几个人把其余三个小姐妹也一起拖走了。 这边的闹剧散场,围观群众打着哈哈与梁璟告辞,迫不及待地赶往营地看后续。 观众散了,虞悦也没必要再演,她拉开梁璟捂着她脖子的手腕,与他站开些成正常距离。 梁璟微微歪头疑惑,她指指自己的脖子:“本来不怎么疼的,王爷按得有点儿疼……” 梁璟的脸更黑了,拉起她的手,对晏广济道:“劳烦晏指挥使送荆二姑娘回营地。” 晏广济的目光在他们拉着的手上转了一圈,又复杂地看了虞悦一眼。 梁璟注意到这一点,手下意识握得更紧。 “等一下,容我与荆二姑娘说几句话。”虞悦挣开梁璟越拉越紧的手,上前拉过荆卓君往一旁走了几步。 “今日多谢荆二姑娘相助,”虞悦温柔一笑,“我有一事相求,不知道荆二姑娘能不能答应。” 她一笑如春风化雨般明朗,荆卓君咬咬唇,不假思索地点头。 “荆二姑娘还没听内容就答应了?”这一幕落在虞悦眼中觉得可爱极了,笑容扩大几分,“我希望荆二姑娘能对我会武功一事暂时保密,可以吗?” “可是和敏县主和其余三人都看见了……”荆卓君微微蹙眉不解,这似乎并不能完全瞒住。 “和敏的话已经没有可信度了。”虞悦平静道。 对哦,和敏这次谋害瑞王妃未遂,只要落实她谎话连篇,大家自然不会再信她的话。 虽然不理解虞悦为何要隐瞒此事,她还是坚定地点点头:“请瑞王妃放心,我口风很严,不会漏出去半个字的。” “谢荆二姑娘。”虞悦微微颔首。 “不用谢不用谢,应该是我先谢瑞王妃的救命之恩呢。”两人相视一笑。 ***** 回到营地后,大老远便看见主帐前跪着两男两女四人。跪在和敏旁边的除了文安还能有谁,但是另外两个虞悦不太确定,“那是陵阳侯与世子吗?” 梁璟略略扫了一眼,“嗯。” 张太医已候在他们帐前。 为了保证虞悦的恢复,梁璟特意把张太医也带来,每日给虞悦煎药诊脉,谁成想身子还没好利索又雪上加霜了。 见张太医愁容满面,虞悦宽慰道:“我没事的,张太医,只是皮外伤,过两天就好了。” 张太医上前看过,确实伤的不深,翻着药哼了两声:“王妃皮肤娇气,也不怕留了疤。” “巧了不是,肩上要一直涂积雪膏,带着呢。”虞悦俏皮地眨眨眼。 上过药,再一圈圈缠上裹帘,感觉到屋内低气压的张太医与绣鸢自觉退出营帐,把空间留给一个生闷气,一个傻乐呵的两人。 虞悦走到梁璟身边戳戳他肩膀,“生气啦?” “到底怎么回事?”梁璟偏头抬眼,墨色的眸子牢牢地盯着她。 听她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地讲……哦,不对,是演过一遍,梁璟知道她没有受欺负,神色缓和了一些。 但不多,“我上次是不是跟你说过,世上任何事都不值得你用自己的性命犯险。若是你赌错了,和敏真发起疯来下狠手怎么办?” “好好好,我记住了,下次一定不会再用苦肉计了。”虞悦图耳边清净,赶紧给梁璟顺毛。 顺毛效果显著,但梁璟看着她纤长白嫩的脖子上碍眼的裹帘越发不顺气,起身往外走:“走。” “去哪啊?”虞悦一脸懵。 梁璟头也不回:“去给你出气。” ***** 早先回来的围观群众一回来就把见闻散播出去了,现在营地的大部分人都听说和敏谋害瑞王妃未遂的消息,但不敢凑近主帐看热闹,只能远远的“不经意”观望着。 此时暮色将近,夕阳的余晖照在主帐门口跪着的四人身后,拉出长长四道影子。 影子被一只脚踩过。梁璟没留给他们眼神分毫,径直入了主帐。 虞悦紧跟在他身后,没见过文安郡主、陵阳侯和世子,视线在三人脸上快速扫了一圈,也跟着进了帐。 帐内不仅有宣文帝在,还有裕贵妃和晏广济,分站在宣文帝两侧。宣文帝坐在主位上,脸色很是不好,见他们进来,长出一口气,对虞悦道:“瑞王妃可还好?” “父皇看看我王妃的脖子,差点儿命都没了,怎么可能好?”梁璟冷哼一声。 虞悦行了个礼,回道:“太医看过了,说只是皮外伤,若是再深几分,怕是性命不保……” “砰”一声,宣文帝拍案而起:“当时的情形广济都与我说了,朕今日定给你一个交代。” 说完,他大步向外走去,孙公公赶忙快走几步替他撩开帘子。 虞悦转头用眼神询问晏广济都说什么了,他明明只看到最后一幕了,怎么宣文帝一副知晓详情的样子。 晏广济只路过她时轻轻眨了眨眼,递给她一个宽心的眼神。 门外四人听到动静下意识抬头望去,见是宣文帝又深深低下脑袋行礼。 宣文帝负手而立,表情肃穆,俯视和敏:“和敏,你平日里跋扈,只要做的事不出格,朕只当你是小姑娘使性子。如今你是愈发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谋害瑞王妃,置我皇室尊严于何地?” “陛下,是那贱……瑞王妃构陷于臣女,臣女并没有谋害之心啊!”和敏抬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是吗?”宣文帝明显不信,“其他人可都看见了,在朕面前还要百般抵赖,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可是要杀头的重罪,和敏低头焦急地晃动着眼珠子思考如何辩驳。文安郡主对宣文帝一拜,开口道:“陛下,不可听信一人之言,章芸、田语琴、李香茹三人亦在场。双方各执一词的情况下,请陛下也听听她们的证言。” 为了公平公正,宣文帝不好拒绝:“传。” 三人被带上来,她们第一次离天子仅有几步之遥,都不用刻意跪,走到近前腿一软自己就跪那了。 这三人中父亲官职最高的就是章芸的父亲,也仅仅是个四品官,其余两人的父亲一个五品一个六品。可见高官贵族人家多不待见和敏,玩都不跟她一起玩,只能交到些趋炎附势的朋友。 宣文帝随手一指:“你来说,陷阱是不是和敏设下的?” 被选中的章芸身子轻颤,小心翼翼抬眼看了一眼文安郡主,见她也看过来,眸中带着警告,身子哆嗦得更厉害了。 晏广济适时开口:“章姑娘可要诚实些,想好了再回话。欺君可是大罪,轻则杀头,重则可是要诛连三族的。” 章芸此刻只有三个选择: 一是实话实说,供出和敏县主。不欺君,能保住命,但与文安郡主一家结仇,父亲官帽不保。 二是隐瞒设陷阱一事,避重就轻攀扯瑞王妃自导自演苦肉计。父亲官帽保住了,他们一家的命却不一定保得住。 三是自己当替罪羊,认下所有罪责。谋害皇室,自己的命一定是保不住了,定国公也不会放过章家。 权衡之下,她选择反水保命。 只要这一次将和敏彻底踩死,再无还击之力,岂不是命和父亲的官帽都能保住了。 章芸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声音染上哭腔:“回陛下,陷阱确是和敏县主所设,说要瑞王妃在坑中自生自灭,遇到些豺狼虎豹才好。” 此时刚回到营地得知一切的虞家三人火急火燎赶来,一来就听见这句话,怒气更甚。 虞峥潦草地快速对宣文帝行了个礼,撩袍抬腿,照着陵阳侯的腰侧就是一脚。 “这就是你吴伯宗这个王八子养出来的好女儿,竟敢谋害老子的女儿。你们一家混也要混得有点儿底线,在皇家围猎场杀人,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陛下!” 第24章 第24章 心爱之人 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陵阳侯被踹翻在地, 一手捂着腰侧躺在地上呲牙咧嘴。虞峥没解气还要再踹,陵阳侯世子见状扑上前抱住虞峥的腿阻止。 虞恺见父亲被绊住,手脚并用扒拉开陵阳侯世子, 顺便在混乱中对这二人又偷偷补了两脚。 和敏听到章芸的话满脸不敢置信,转身就是一巴掌呼到章芸的脑袋上, 力气大到把她的发髻都打散了,发簪掉落在地, 怒道:“章芸你这个贱人敢出卖我!不是你平日对我摇尾乞怜,卖力讨好的时候了?你父亲的官职是怎么升的都不记得了吗?” 一个个身份尊贵的人在地上乱哄哄扭打作一团, 宛如菜市口, 看得宣文帝太阳穴突突直跳, 喝道:“够了!” 宣文帝这一声吼让他们立刻收敛动作, 虞家三人顺势跪在一边,虞峥腰杆却挺得很直:“臣听闻幺女险些丧了性命,一时没控制住,请陛下降罪。” 这理直气壮的样子哪里像觉得自己做错了。况且从情理上, 任何一个父亲听到有人要害自己的女儿,不杀了对方就不错了, 只是踹几脚,够克制的了。 “爱卿爱女心切,可以理解。”宣文帝明着偏心。 他早就不喜和敏, 这丫头跟她母亲一样从小不知天高地厚,刁蛮任性, 朝中参她母女二人的不在少数。只不过从前碍于老恒王的面子上, 对她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如今都欺负到皇室头上了,他若还和稀泥,纵容下去, 岂非他们一家都要爬到他的头上耀武扬威,皇位是不是都要拱手相让了。 宣文帝对此绝不能容忍。 “和敏,文安,你们还有何可狡辩的?”宣文帝语气淡淡的。 和敏简直要憋屈死了。 明明是虞悦故意激她,设计构陷她,偏偏所有人都站在虞悦那边,她百口莫辩。 “是虞悦先对我下死手的!她差点一剑射穿我的头!”和敏又转过身扯章芸,大力摇晃,“你不是很会说实话吗?说啊!” 章芸战战兢兢地瞄了虞悦一眼,看她气定神闲蔑视她们的样子,心一横,不如换根粗大腿抱,卖她一个面子,说不定还能帮自己一把。 她闭上眼对宣文帝磕了个头:“臣女没看到。” 和敏气得手下用力狠狠在她胳膊上扭一把,章芸吃痛倒在地上,怕和敏再打她迅速起身爬回后排。 此时和敏再狡辩也是无济于事,大家都是明眼人,连和敏的“自己人”都不站在她那边了,再做无谓挣扎已是无用。 “瑞王妃,你想如何处罚和敏?”宣文帝轻飘飘把难题丢给虞悦。 虞悦微微一怔,又轻飘飘把难题推了回去:“儿臣都听父皇的。” “子珺,你的王妃受了委屈,你来说如何处罚。”宣文帝又把烫手的山芋丢给梁璟。 梁璟不怕烫,淡定接下:“常人当以死罪论处,王妃心善,念在她性命并无大碍的份上,削去县主爵位,不再享食邑。狩猎结束后到普慧寺静心修行,终身不得下山。” 虞悦:我心善?什么时候? 文安先比和敏缓过劲来,柳眉倒竖,与梁璟针锋相对:“和敏只有十六岁!你要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上山做一辈子姑子?!” 一直沉默冷眼旁观的虞悦突然冷笑一声:“我也只比和敏大一岁。是我命大才能站在这听你们狡辩,不然此刻就是我在天上看你们跪在这哭灵了。” 她这番话出来大家心里都为之一颤。 把平时那么和善的一个人逼到说狠话的地步,可想而知她有多委屈,和敏做的事有多恶劣。 众人对瑞王妃的同情多了几分,就对文安郡主一家的鄙视更深了几分。 文安和梁璟说不通,将矛头对准宣文帝,使出她惯用的杀手锏:“陛下,当年是我父王在战场上救了先帝,大朔百年基业才得以延续!我赵氏一族仅有的两个男儿也因守护大朔而亡,只留我一条血脉,陛下不能这样对我唯一的女儿!” 她确实有点口不择言了,将大朔的延续归功到恒王身上,便是恒王在世也不敢说出这番话。 功高盖主,祸必降之。 裕贵妃与文安在儿时便互相厌恶了,此刻可让她找到机会落井下石:“文安,这件事你要说到什么时候去?你们家一出事就拿恒王出来挡箭,你可真是‘孝顺’。” “易淳熙你给我闭嘴!轮得到你说话?!”文安伸出一根手指直指裕贵妃。 裕贵妃装模作样往宣文帝身后躲了一下,可怜兮兮地小声道:“陛下……” “闹够了没有,文安!”宣文帝怒斥,“从前朕看在恒王的面子上,对你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以为朕不敢动你吗!” 文安被宣文帝突然拔高的声调吓得一激灵,脑子清醒了些,恢复了些许理智。 她突然明白大势已去,宣文帝不是先帝,恒王的功勋在宣文帝心中已算不得数了,赵家已无后,更是激不起一丝波澜。 再转头看看那个来跪着充数的窝囊废夫君,空有个爵位,整日只知享乐。生个儿子也完全随了他这个死样子,烂泥扶不上墙。 她不能再拼了命犟下去,最是无情帝王家,彻底惹恼宣文帝便再无退路。 宣文帝爱面子,为了不给后世留话柄,不会连她郡主的爵位一并夺去。只要还有命和身份在,不愁东山再起。 一向高贵的头颅缓缓低下,与地面平行,一滴泪从眼眶滑落砸在地上,文安的声音却变得无比平静:“和敏以下犯上,文安教女无方,请陛下降罪。” 和敏不知道向来骄傲的母亲怎么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对陛下恭敬至极。一直笃定自己不会受罚的她此刻慌了神,喃喃出声:“母亲……” “还不赶快认罪!”文安并没有回头,保持伏着身子的恭敬姿态对和敏斥道。 和敏知道自己一旦认罪,再无回转余地,她不要上山去什么佛寺修行,孤身一人青灯古佛相伴,最终蹉跎一生。 她手脚并用往前跪爬了几步,双手拉住梁璟的衣角,哽咽道:“璟哥哥,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你怎能如此狠心!我爱慕你这么多年,就比不过一个奉旨嫁给你仅仅几个月的陌生人吗?!” “她根本就是在骗你,她纯良的模样都是演的!我都是为了你好!你为什么不信我呢?” “和敏,你全然无悔过之意。”梁璟垂眸看她,声音似结了冰,“我本不想当众说此事,但这是我最后一次与你说话了。” “你爱慕我是你的事,我明确告诉过你我们不可能,你仍在外大肆宣扬。和敏,你扪心自问,你是真的喜欢我,还是享受你靠近我时其他人艳羡的目光?” “别再自欺欺人了。往日我懒得理你,今时不同往日,我有心爱之人了。你对她起了杀心,便是与我势不两立。上山修行,是我留给你最后的体面。” 梁璟用力将自己的衣角从她手中扯出来,后退一步,站到虞悦身边。 这番话不仅仅是对和敏说的,也是对在场所有人表态。 虞悦神色复杂地悄悄看了他一眼,只是做戏而已,这样把话说大说死,以后他们分开不是平白落人话柄。 和敏脱力跪坐在地,表情木然。 或许梁璟所说的,是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真实内心想法。 心爱之人? 和敏苍白一笑。是否出于真心喜欢梁璟她已经分辨不清了,但是“心爱之人”四个字一出,她只能听到这刺耳的四个字,嫉妒得如火中烧。 为什么随着虞悦的出现,自己的气运好像全部被她夺走了一般。 自己得不到的全部都会被她轻而易举得到。她一出场就夺走所有的关注,所有人都平白对她好,都站在她那边。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和敏怨恨的眼神和狰狞的表情如同深渊中爬出的恶鬼,狠狠纠缠着虞悦。虞悦下意识往梁璟身后挪了一步,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吐槽:“好可怕……” 梁璟不动声色地向右前方挪了一步,阻断和敏的视线,招手唤来羽林军:“先带下去。” 和敏力气再大也大不过孔武有力的羽林军,很快被拖出了视线。 “文安郡主教女无方,险酿大祸,禁足于陵阳侯府,无诏终身不得出府。”趁此机会,宣文帝一并把京城中的一个大麻烦解决了。 文安默默咬紧嘴唇,双手叠交贴在额头,再俯首,手心贴于地面深深跪拜。 闹剧终于收场,宣文帝揉揉发胀的眉心,转身进帐,背着身大手一挥:“都退下吧,朕乏了。” 王清和急忙拉过虞悦,满眼心疼地看她脖子,伸手想碰又怕弄痛她,又放下手,问道:“恬恬,疼不疼啊?” 待他们走远了些,虞悦才俏皮地眨眨眼,小声说道:“没事儿,娘,只是皮外伤。有积血膏在,张太医说过几天就看起来跟没伤过一样了。” 虞恺从后面赶上,不情不重地拍了虞悦的右肩一下,虞悦顿时“啊”地轻呼出声,五官都皱在一起了,又马上收敛。 “你这丫头,我不就轻轻拍了一下,至于演得这么夸张吗?”虞恺嘟囔几句,转而正经道,“普慧寺和陵阳侯府我会派人盯着,文安郡主只是被禁足,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小孩儿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虞悦乖乖点头。 瑞王府的营帐离宣文帝的主帐很近,里面都由内务府的人提前收拾好了,一应俱全,他们什么都不用操心。 虞悦站在诺大的营帐中唯一的一张床前,陷入深深的沉默。 梁璟跟在她身边,明知故问:“怎么了?有什么不满意的?” “只有一张床,我们怎么睡?”愁绪在虞悦的嘴角凝固。 “当然是该怎么睡就怎么睡,”梁璟坐到床上,双手打开向后一撑,双眸中隐约闪烁着一丝不易捕捉的笑意,“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第25章 第25章 我信你 起码此刻,她在他身…… 一段不甚愉快的记忆涌入虞悦的脑中, 她叹了口气,这牺牲可真不小啊,春猎要进行十天, 就意味着他们要同床共枕十晚。 好在她这个人适应能力极强,过两晚应该就能习惯了, 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在妆奁前卸下发冠,虞悦到屏风后更衣, 对着宽大的铜镜看了一眼肩膀,还好伤口没有裂开, 只是微微发红。 她松了一口气, 穿上里衣绕过屏风, 问还在洗漱的梁璟:“王爷武功怎么样?” 梁璟用帕子擦拭过脸后, 摆摆手示意千吉退下,屋内只剩他们二人,坦坦荡荡道:“不会。” 虞悦惊讶地瞪大眼睛:“一点自保的武功都不会吗?” “我又不需要带兵打仗,整日在皇宫里呆着学来干嘛?”梁璟耸耸肩。 也是, 连她都有暗卫保护,作为大朔朝最受宠的皇子怎么会没有呢, 他们只需要学会六艺中的骑射便够了,“那王爷睡里侧吧。” “为什么?”哪有让女子睡在外侧的道理。 此时的梁璟似乎忘记,新婚之夜的他就毫无君子风度地让虞悦睡在了外侧。 “我会武功呀, 若是出了什么事我能第一时间作出反应,保护王爷。”虞悦认真看着他说道。 梁璟对她会武功并不意外, 除了贼没有单独只学轻功的, 遇到敌人不回击只一股脑儿跑也不是个事儿。 没什么可嘴硬的,虞悦在武功上确实比他强,技不如人就大大方方承认, 被女人保护也不丢人,强弱分什么男女。 还好一张床上有两床被子,不至于太尴尬。虞悦走到烛台边刚要吹灭蜡烛,梁璟急道:“别吹!” 熟悉的记忆再次重演,虞悦面无表情缓缓转过脸看向梁璟,幽幽道:“这个蜡烛吹灭也会死吗?”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梁璟的脸在昏暗的烛光下晦暗不明,唇抿成一条线。片刻,伴随着一声叹息,他认输般缓声道:“我怕黑。” 虞悦没有说什么,回到床上钻进被子里,“王爷直说便是,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说完才意识到他这是暴露了自己的弱点。 “我会守口如瓶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千吉知。”虞悦转头对他噼里啪啦念了一长串,小脸严肃,左眼写着“可”字,右眼写着“靠”字。 梁璟神色虽淡,嘴角的弧度却稍加上扬,长长地"嗯"了一声。 屋内一片静谧,偶听帐外巡逻的羽林军走过时,鞋底的摩擦声与盔甲间轻微的碰撞声。 虞悦平躺闭眼假寐,感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睡不着的她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看向梁璟,两人的视线骤然交汇撞在一处。 梁璟面对她侧躺,盯着她的眼神一片清明,一看就知道还没睡,也不知他这样看了多久。虞悦有些不自在起来,想着说点什么缓解尴尬:“王爷为什么怕黑?” 捕捉到他眸中的光黯淡了些许,她才觉得问得有些不妥,他们似乎没到能交心谈论私事的关系。 “我就是随口一问,不想说可以不说的,”虞悦翻了个身背对他,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我困了,先睡啦。” “是我小时候的事了,”身后的梁璟低低出声,“大约七八岁时,母妃刚薨逝不久,有个宫女诱我去一处残破的偏殿。在我进去后,那宫女竟将门关上锁了起来,任由我怎么敲打呼喊都没人应。” “不知为何那屋子的所有窗子都被木板封死了,里面连烛火也没有。白天尚且好些,夜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还有异响和哭声。我只能扒在门口等有人经过,祈祷谁能听到我的拍门声。” 虞悦翻了个身,将身子转过来面向他。微弱的亮光中,他低垂着眸子,脸上表情淡淡的,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般漠然。 “就这样不吃不喝等了三天,等到我几近昏倒,才等到人来。是父皇下令派亲卫将皇宫仔仔细细搜查,才搜到这座偏僻宫殿的。” “后来那名宫女找到了吗?”虞悦问。 梁璟点头:“找到了,她一口咬死是我小时候欺辱过她,对我怀恨在心,可我压根儿就没见过她。” “定是有人指使。”虞悦道。 他继续讲下去:“父皇气急,见她怎么也不说,便拖出去杖毙了。连同那日我宫里的所有人,都落了个失职的罪名一同杖毙,此事便这样了了。” 虞悦拧眉:“就没再查查?万一这人再想害你怎么办?” 梁璟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她,这次他没有犹豫,径直说道:“是裕贵妃。” 意料之外的答案。虞悦瞪大眼睛,小嘴微张,怪不得他一听到裕贵妃便像炸了毛的狸奴。 不过他不是不愿告诉她吗?而且这件密辛从未被天下人知晓,现下怎的直接将过往坦然相告,她问道:“陛下得知后什么也没做?” 梁璟摇了摇头:“我没有告诉父皇。” 虞悦不解:“为何?”小孩子受了委屈,查明真相后一定是告知父母,让他们为其申冤,他竟然独自忍下这么大一口气? “说了又有什么用呢?”梁璟自嘲般笑笑,“裕贵妃表面上代为抚育我,易相又在朝中势大如山,无法撼动。你不了解父皇,我了解。比起我,他更爱他自己,更爱他坐的那把龙椅。” 此刻的他对说大不敬的话并不避讳,坦然将心中深埋的秘密宣之于口。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虞悦一时看不透他。 梁璟疑惑地眨眨眼,叹笑一声:“不是你问我的吗?” “我是说后面这些,除了你和裕贵妃没人知道,你也没必要说与我。” 他神色变得柔和,郑重道:“我信你。” 虞悦的心脏重重一跳,一切嘈杂的声音都顷刻间消散在耳边,徒留他最后的话音在脑中盘旋。 她看到梁璟墨色的眸子中,隐隐约约倒映着两个小小的她,随着烛光跳动。 不知为何,喉头微微发涩,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些,从被子中伸出一只手,隔着被子安抚地拍拍他:“不用怕,有我在呢。” 说罢,收回手翻身过去,背对着梁璟,隔绝那道有些承受不住的视线。 梁璟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想起他们成婚当晚的情形。 如同之前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里,安静下来的他脑中会瞬间涌入万千思绪,让人难以入眠,更何况身边多了一个陌生人,只能和往常一样静待天亮。 他对成婚并不期待。 生在皇家,他看遍了后宫肮脏的戏码,看宣文帝一边怀念母后,一边召别的女人侍寝,令他无比恶心。 成婚又给他母后带来了什么呢? 丈夫的欺骗、禁锢,甚至到死也不知道,在她初次小产最脆弱时,是最亲密的枕边人夺走了她全族人的性命,只是自私又疯狂地圈住她,成为她唯一的依靠。 自他弱冠起,宣文帝为他选了无数家亲事,无非就是对巩固自己皇位有益的朝中重臣或世家大族。 他不愿意,不愿意牺牲自己和另一个无辜姑娘的人生,也不愿意成就宣文帝。 所以他与姚含均谋划夺位,亲手夺去宣文帝最爱的龙椅,要他跪在母后的灵位前日日活在忏悔中。 宣文帝暗中指使灭门秦家,和裕贵妃逼死母后两件事,自从知道的那日起,他日夜谋划,没有一天不在脑海中折磨着他。 为了早日结束这一切,他答应了宣文帝的赐婚。 现在的他无比庆幸当初自己答应了,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们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对。 总有一天,他会让虞悦心甘情愿地爱上他,留在他身边。 可是心里还有另一道声音在问,如果她执意要走呢?她可是一直念叨着帮他,早日一拍两散呢。 梁璟无意识地攥紧被角,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把脑中的声音驱逐出去。 起码此刻,她在他身边。 再睁眼时,已是早上。 梁璟觉浅,一点动静都能将他吵醒,听见帐外有人声便醒了,他诧异地坐起身,看了眼还在熟睡的虞悦。 前日在马车上他靠在她身边不由自主地睡着了,本以为是巧合,昨日在她身边又能平静地入睡,脑中纷乱的思绪不再乱跳,莫名生出一阵心安之感。 这两年他寻遍名医良药都无法解决失眠之症,原来苦寻的真正解药,现在就躺在他身边。 虞悦被动静吵醒,迷迷糊糊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梁璟正小心翼翼要从她身上跨过去。 “王爷怎么不叫我?”她刚醒来的声音黏黏糊糊中带着一丝沙哑。 听到声音的梁璟动作一顿,收回悬在半空的腿,“你受伤了,今日别去狩猎了,再多睡会儿吧。” 虞悦用混沌的大脑短暂地思考了一下,接受建议。昨日发生许多事,确实有些累。 “什么时辰了?”她蜷起身子,给梁璟让出地方下床。 “还不到辰时。”梁璟答。 虞悦翻了个身,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几句,似呓语,梁璟一个字也没听清,转头看她,她已经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他披上外袍返回床边,轻轻从她手中拽出被角重新为她盖好,将落在她脸上的碎发拨开,留恋地多看了她几眼才离开。 待到虞悦餍足地醒来,在床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张口把绣鸢唤进来,问道:“眼下是什么时辰?” 绣鸢轻笑一声:“巳时都快过完啦,姑娘难得懒床。” “什么!我不是让王爷告诉你巳时叫我起床吗?”虞悦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 “啊?”绣鸢眨巴眨巴眼睛,“王爷没和我说呀。” 梁璟这个不靠谱的,她明明告诉过他了,这样睡到快午时再出去,其他人免不了议论。 “姑娘,今日的药快熬好了,快些洗漱吃些东西吧。”绣鸢将温水倒进铜盆,再撒上几片花瓣。 经她一提醒,虞悦摸摸脖子上的裹帘,昨日的记忆在脑中重现,才想起来她受伤了,可以称病躲懒。 这下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懒床了,她又躺回床上,曲起一条腿,另一条腿架在上面翘起二郎腿,脚尖一抖一抖的,极为惬意,“等王爷回来一起用午膳吧。” 绣鸢来到床前拽起她一条胳膊,努力往起拉她,“王爷说不必等他用午膳了,今日是皇子们的狩猎考核,须得下午才能回来。” 宣文帝虽有些重文轻武,但到底因为老祖宗在马背上打下的江山,对皇子们的骑射要求较为严格,每年春猎都会进行皇子间的考核,前两年的头筹都是淮王。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 第26章 第26章 定情信物 一辈子都还不清才…… 下午, 无聊的虞悦出帐闲逛,一路上遇到不少夫人贵女热情搭讪关心。 虞悦现在可是大家心目中为民除害的大英雄,一下子解决了两个京城毒瘤, 还因此受了伤,大家对她的好感直线上升, 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感激与怜惜。 她一路礼貌微笑着回应大家,走下来脸都笑酸了, 慢悠悠走到围猎场唯一的入口不远处。 康王是最先回来的,跟随的护卫手上拖着一个大布袋, 随着走动滴淌出一条血路, 交给专门统计的护卫计数。 不一会儿, 林子尽头出现了梁璟的身影, 虞悦一眼就看见他了,在人群中格外亮眼。 他穿着一身紫色劲装漫不经心地坐在马上,身体随着马儿行进的步伐一摇一晃,缰绳在手中松松散散绕着, 神态放松,下巴微微扬起, 犹如君王睥睨天下。 仿佛他天生就该这样,俯瞰万千,独坐高台。 这就是传说中的帝王之气吗? 虞悦不禁转头看了眼高台上的宣文帝, 正笑眯眯享受着裕贵妃喂到嘴边的新鲜葡萄,一副饱暖思□□的样子, 看不下去一点儿, 赶紧转头再看看梁璟洗洗眼。 也不知道秦皇后到底是什么样的美人,才能生出梁璟这样的天人之姿。 原本面无表情的梁璟不经意间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无波的眼神中染上柔色, 嘴角止不住地上扬。驱马快走几步到她身边,利索地翻身下马,戏谑道:“才半天不见就想我了?” 突然有些后悔逛到这里,不知道怎么脑子一抽想来接他,虞悦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路过而已……” “嘴硬,”梁璟撇撇嘴,“营地离这里可不近,你不是来等我的还能是来等谁?承认吧,你根本离不开我。” “王爷都猎到了什么?”虞悦深吸一口气,生硬地岔开话题。 梁璟笑着扬起了眉:“给你猎了几只赤狐,回去做一件狐皮大氅冬日里穿,红色很衬你。” 虞悦惊喜地抬抬眉心,笑得两眼弯弯:“多谢王爷!” 两人并排一道往营地走,虞悦对皇子考核充满疑问,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刚刚我见淮王还猎到只豹子,今年是否又让他拔得头筹了?你为何不猎些虎豹,压淮王一头?” 梁璟一直微笑着看她,似乎很喜欢听她说话,闻言不假思索道:“有的是人给父皇猎虎豹,我只想给你猎赤狐。” 这话旁人说起来像是邀功,可从他嘴巴里讲出来,只有赤诚。 听得虞悦莫名感到一丝燥意,有些不自在道:“既然王爷送了我礼物,我自然要回礼,等过两日我也去猎几只白狐给王爷做大氅如何?平日里鲜少见王爷穿素色衣裳,王爷天人之姿,穿素色一定更衬得丰神俊朗。” “哦,这样算不算定情信物?”梁璟转过身倒着走,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笑着。 “说什么呢……”虞悦转眼躲避他灼热的视线,用手背贴了贴脸,感觉脸上更热了。 虽然梁璟被夸得很开心,对她要送他亲手猎的白狐制成大氅也很开心,但对她回礼的说法很在意,别扭道:“你就这么不想欠我的?” 虞悦微怔,好好的说什么呢,回礼不是应当的吗,上一句还在调侃她,下一句怎么突然不高兴起来了? “不想要就算了。”她故意道。快步向前走了几步,与梁璟拉开两步的差距,把他落在身后。 梁璟脚步稍顿,转回正身赶了两步重新与她并肩。头一次见她使小性子,好奇地探头去看她的表情,可爱极了,忍俊不禁道:“没有不想要。那我再送你别的东西作为回礼的回礼,如何?” “我若再回礼回礼的回礼,这样送下去岂不是无穷尽也?”虞悦哭笑不得。 梁璟忍不住笑容扩大,这样才好呢,一辈子都还不清才好。 ***** 宣文帝站在高台上,合上护卫递上来的计数册,望向台下站着的四位皇子,“子珺,你只猎到了一只山鸡?” 赤狐早就被千吉提前带回去了,压根儿就没人知道他猎了多少东西,但又不能不交,只得马马虎虎在回程的路上随手猎了只山鸡。 梁璟懒洋洋地站着,面不红心不跳地回道:“儿臣今日运气不好,连只鹿都没遇到。” 宣文帝冷哼一声,“你一年比一年懈怠了。大朔的先祖可是在马背上打的天下,不能忘本,回京后朕会找专人陪你加练。” 明明拔得头筹,却被冷落在一边的淮王憋了满肚子的火。 他累死累活猎到一头豹子,为此还从马上摔落,现在手臂还火辣辣地疼,父皇却先关心倒数第一的梁璟?! 还有没有道理了! “父皇,儿臣猎到一头豹献给父皇。”淮王主动开口道。 宣文帝撇了一眼地上健硕的豹子,又看了一眼好大喜功,难以掩饰自己洋洋自得表情的淮王,得敲打他几句:“往年就是猎豹子,看来淮王的骑射也未曾精进啊。” 淮王一愣,梁璟什么都没猎到被数落是应当的,怎么自己猎到猛兽还要被数落。其余人猎的都是寻常猎物,他猎到的可是凶猛的豹啊!豹! 站在淮王旁边的康王咧嘴笑出声,对上淮王愤怒射向他的眼神,欠揍地笑笑:“抱歉,没忍住。” 淮王身侧的拳头攥得嘎蹦嘎蹦响,若不是当着父皇的面,他非得一拳呼在这个整天撩闲的贱人脸上。照他那瘦弱得跟纸片似的小身板,定是能让他在床上好好反思三两个月的。 宣文帝看向空手而归的康王,皱皱眉没说什么。 康王五岁便去齐国为质,囚于质子府,没有人教习骑射,因此每年春猎时只走个流程和其他皇子一起参加考核,但从不带回任何猎物。 若说宣文帝对康王毫无愧对之心是假的,就算是装,装了这么多年,装得自己都信了,也装出点儿真心来,所以多数情况下就纵着他去了。 他性格古怪,无论做出什么事情,只要一说是他做的,大家只会感慨一声原来是他,也逐渐见怪不怪了。 “玠儿今年有所长进,不错。”宣文帝走到四皇子跟前,虽没猎得猛兽,但胜在猎物的数量多,一看就是认真对待考核了。 不过其中是否作弊,有护卫所猎,就不得而知了。 四皇子一喜,作揖道:“谢父皇夸奖。” “本次考核仍是淮王拔得头筹,重重有赏。”狩猎规矩,猎得猛兽者更胜一筹。 宣文帝扫过老二老三这两个吊儿郎当对什么都不上心的家伙,重重叹了口气。 淮王的第一全靠其他人衬托,他自己却不觉得,骄傲地抖抖肩膀,大声道:“谢父皇!” 宣文帝摆摆手,把这四个不成器的儿子都赶走。 想当年他还是皇子时,兄弟间一个个都暗中较劲,什么阴谋诡计都使得出来,只为在父皇面前出风头,得到父皇的赏识。 他这四个儿子可倒好,两个聪明的不争不抢,两个不聪明的反倒是又争又抢。 不过这样也好,皇子不争,皇位才能真的稳固。 ***** 四皇子目光远远追随着梁璟和虞悦远去的身影,都没注意到有人来到身边。 裕贵妃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他在看梁璟,出声问道:“你看他做什么?” 看入神的四皇子一惊,慌乱道:“儿臣没有看她。” “那你是看谁呢?连本宫来都没注意,”裕贵妃眯起眼睛盯他,身为他生身母亲一眼就看出他在掩饰什么,又沿着他看的方向仔细辨认,“荆二?你中意她?” 四皇子这才发现荆卓君就在离他们不远处,摆摆手:“没有没有。” “你再过几月便要弱冠,是时候考虑王妃人选了。荆尚书位列六部之一,荆大姑娘是荣威侯世子妃,荆二身为嫡次女,倒也勉强配得上你,就是性格刚正了些,不甚圆滑。”裕贵妃对朝臣的家世如数家珍。 “儿臣不喜欢她。”四皇子急道,生怕母妃一说高兴真就转头向父皇提了。 “好好好,”裕贵妃浅笑,“你若有中意的姑娘,来知会本宫一声,若家世不好,给你做个良妾也是可以的。” 四皇子抿抿唇没说话。 裕贵妃又道:“本宫觉得周尚书家二姑娘不错,饱读诗书,才情斐然,模样虽算不得倾国倾城,也是小家碧玉,玠儿觉得如何?” 兵部尚书周广顺,曾任河西节度使,当年就是他带援军前去驰援季大将军。虽赶到为时已晚,却是他安葬了季大将军全家,追击金国残兵,使大朔没有丢失更多的城池。回京后便被宣文帝迁授兵部尚书一职。 梁璟得到了手握兵权的武将支持,裕贵妃便将主意打到了兵部尚书身上。虽然兵部尚书手中并无统兵权,却有调兵权,分管各地驻军的粮草,也算是能制衡一二。 四皇子对周二姑娘全然没印象,“不着急,母妃。” “什么不着急,”裕贵妃嗔他一眼,“周二姑娘去年就及笄了,不止一家惦记着呢,早定下来早安心。” 裕贵妃走后,四皇子神色幽深地又回头看了一眼,两人已经消失在营帐前。 早知道虞悦生得这般好看,当时就让母妃向父皇讨赐婚了,何必强加于三皇兄。 她刚回京时,上定国公府提亲的人都要把定国公府的门槛踏烂了,不论是大户小户都只得回家等消息。他当时在酒楼听去提过亲的朋友们讲起,只觉得这人故作清高,对定国公府一家都嗤之以鼻。 上次在赏花宴惊鸿一瞥令他无比后悔,回去接连几天都会梦到她,只要看到他们夫妻二人浓情蜜意的模样心中就发堵得紧。 若不是当时那些公子哥儿们得不到就编排,他怎会听信他们而错过一段好姻缘? 从小到大没有他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越得不到的他越想得到。 嫁为人妻又如何?大朔民风开放,寡妇二嫁是常事,若是三皇兄不在了…… 四皇子脸上的笑容逐渐癫狂,身边的侍从小心地瞄了一眼迅速低下头,他从来没有在殿下脸上见过这么……变态的表情。 第27章 第27章 双双倒台 原来是你! 春猎结束后的第一个早朝, 文武百官整齐地分列在朝堂两边,按定好的顺序一一上前奏事。 宣文帝与朝中要员在围猎场待了许多天,堆积了不少政务, 今日的朝会时长比往常长了许多,大多数人都有些站不住了, 终于等到无人上奏,鸿胪寺官员高唱:“奏事毕!” “儿臣有本启奏。”身着紫色朝服站在首列的梁璟往大殿中央挪动一步, 手持笏板对宣文帝行了一礼。 宣文帝对梁璟站出来很是意外,不仅是因为他没有提前安排过要上奏。自他任职上朝这几月, 一直都懒洋洋地站在朝堂上, 看着那些个老家伙吵架, 从未发表过自己的见解, 仿佛每日就是来点卯充数的。 宣文帝见他破天荒地议政,感兴趣道:“说说看。” “儿臣在京中发现了伪银。”梁璟的话犹如雷霆万钧,满堂皆惊,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此刻唯一淡定的梁璟从袖中拿出一块银锭, 交由鸿胪寺官员呈给宣文帝,“伪银与官银外表上看别无二致, 但经过火烧,自然白银的色泽褪去,会呈现死鱼一般的白色。” 宣文帝眉头紧锁, 仔细端详手中的银锭。其颜色花纹都与官银别无二致,底部打的益州铸钱监的字样也没有问题, 肉眼确实无法分辨真伪。 梁璟抬抬手, 千吉端着一个烧得正旺的火盆进来,放置在御座高台七层台阶下。宣文帝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 将银锭丢入火盆。 火舌骤然吞噬银锭,银光与赤金的火光纠缠在一起,不一会儿银光被火光彻底吞没,慢慢黯淡下来,如梁璟所言,变为死鱼一般的白色。 此刻大殿内静得可怕,朝臣们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只有千吉扑灭火盆,发出“滋啦滋啦”的气声。 宣文帝神情凝重,透露出无比的威严:“子珺你查到什么了?” 梁璟嘴角微微上翘,转身扫视一圈,最终视线落在刘仲渊身上:“刘尚书有头绪吗?” 毫无防备地被点名,刘仲渊一脸懵地站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他周边的大臣们已经纷纷往他的反方向悄悄挪了一步,把他周围空出一个圈,使他赫然立于大殿。 “瑞王殿下这是何意?”刘仲渊快步出列站在大殿中央,手持笏板一揖到底,诚惶诚恐,“陛下,微臣对此毫不知情啊!” 他也不知到底哪里得罪瑞王了,自从两月前刘浚的事开始就总咬着他不放,现在还给他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如何能忍? “瑞王殿下,两月前殿下派人将我儿吓疯,如今又诬陷下官与伪银有关。下官不知何处得罪了殿下,还请殿下明示。”刘仲渊被冤得紧,连带着把之前的恩怨也拿到殿上说道说道,全然一派受害者的样子。 “刘尚书别着急,我们一件一件地说,”梁璟气定神闲地在大殿上踱起了步,“荣鼎斋,刘尚书听着耳熟吗?” 刘仲渊周身一震,不自觉吞咽口水,他怎么知道的! 梁璟踱步到刘仲渊身边,绕了一圈,继续道:“荣鼎斋中字画并非出自名家之手,却是天价,常有富贵人家心甘情愿地去买,一开始我只觉得他们有钱没处花,后来才查出其中门道。” 一提到荣鼎斋,有些懂其中内情的已经开始冷汗直流了,梁璟不再兜圈子,冷声道:“打着字画之名,实则行卖官之事。刘尚书,你好大的胆子!” 宣文帝眉头紧锁,冷眼射向刘仲渊,“刘尚书,可有此事?” 刘仲渊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慌乱道:“陛下,微臣……” “刘尚书先别急着狡辩,等本王说完你再编也来得及。”梁璟击掌,千吉捧着一叠奏折上殿,交由孙公公呈到御前。 宣文帝拿起奏折展开,竟是空的。 他看了梁璟一眼,意识到梁璟是要诈一诈刘仲渊,做出略略扫过的姿态,听梁璟继续说:“刘尚书结党营私、受贿、卖官等罪证一一列举再内,若刘尚书不服,可交由三司或密院再查一遍,儿臣相信,只多不少。” 刘仲渊眼珠乱晃,脑子转得飞快。关于他口中所说罪证的确属实,不过他们做得都极为隐蔽,很难被发现,不然也不会平安无事二十年。 他们中也不会有人反水,牵一发而动全身,供出其中一人,其他人都要跟着被连根拔起,没人蠢到上赶着把自己供出去,那么就只能是…… 他跪在地上目眦欲裂,转头狠狠盯着梁璟:“……原来是你!” “是我什么?”梁璟一脸无辜。 刘仲渊顾不上朝堂礼仪,仰头怒道:“那晚是你派人潜入我府上的!” “哪晚?”梁璟疑惑,仿佛第一次听说一般。 他装傻充愣的态度彻底惹恼了刘仲渊,嘴跑在脑子前面:“自然是你遇刺那晚!” “那晚的刺客竟是刘尚书派来的,”梁璟惊讶一下,恍然大悟道,“刘尚书,本王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刺杀本王?” 什么玩意儿?怎么变成他刺杀梁璟了?? 刘仲渊被绕晕,被恶人先告状怒气更甚,话赶话脱口而出:“谁要刺杀你!是你先让人闯入我密室偷东西的!” “密室?”宣文帝沉声道。 终于绕到了点子上。梁璟像只逗弄老鼠的猫,从容地站在那,居高临下俯视刘仲渊。 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刘仲渊脑子嗡嗡的,当他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的时候已经覆水难收。 他双腿发颤,官帽下更是冷汗淋漓,他颤抖着手用袖子擦两下额头的冷汗,嘴唇嚅动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梁璟替他接话:“是啊,一间比国库更甚的私库呢。” 话毕,整个大殿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宣文帝重重地拍上龙椅扶手,“刘尚书,你好大的胆子!” 刘仲渊伏在地上,想辩解已是无法。他没有时间去转移私库内的财产,若是此刻陛下命人前去查抄,更是板上钉钉,他再做无谓狡辩会使宣文帝怒气更深,性命难保。 不过,还有一事是可以辩上一辩的:“陛下,臣犯下滔天大罪,自知罪不可恕,愿受陛下责罚,可臣对伪银一事真的毫不知情啊!” 他是真的不知道伪银是从何而来。上一次伪银案已是几十年前,自从当时的皇帝对制造伪银者处以极刑后,后人即便有贼心也没贼胆,便再没出现过伪银。 谁会想到那些个买官或孝敬的银子中有伪银,他也是受害者! 位于首列左侧的康王幽幽道:“这还不好办?刘尚书把有过来往的人全都写下来,顺藤摸瓜总能查出来。” 此刻紧张的不止刘仲渊一人了,有人当即变了脸色。不论是曾经对他“孝敬”过的,还是买过官的,心里都不禁捏了把汗。 刘仲渊已然认罪,无可挽回,不供出他们对他也没有好处,说不准供出他们反而换得陛下宽恕。 得想个办法让他彻底闭嘴才行。 “刘尚书是否真的对伪银不知情尚存疑问,”梁璟转头望向王隅,“不过王侍郎不会不知情。” 王隅先是一怔,他确实和刘仲渊有来往,不过他从来没有直接向刘府送过银子,都是掩人耳目差人以买画的名义把银子送到荣鼎斋,每月荣鼎斋会在夜深人静时向刘府运送银箱,一直小心谨慎,连密院都不曾发现。 但是伪银怎么又和他扯上关系了?王隅委屈道:“下官与伪银无关啊!” 梁璟缓缓在他眼前展开字条,上面白纸黑字赫然是他的字迹,认出来的王隅脸色“唰”地瞬间变白。 旁侧的大臣争相好奇伸过头来看,梁璟干脆把纸条递给他们,几人传递着看过,熟悉王隅的都能一眼认出他的字,真真是抵赖不得。 王隅头皮发紧,不知道刘仲渊为何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竟忘记把字条取出。就在他为如何辩解想破脑袋时,梁璟一句话彻底让他头脑一片空白:“伪银就是在王侍郎‘孝敬’给刘尚书的银箱中发现的,不止这一块,而是整箱。” “我,臣真的不知道啊!银子……银子确实是臣送的,但绝不是伪银啊!”王隅惊恐万分跪在殿上,差点儿话都说错。 “这就奇了,”淮王一副看热闹的模样,“你们二人一个收一个送,都大喊冤枉,莫不是这伪银从银箱中凭空冒出来的?” 王隅急得都顾不上否认他向刘仲渊送银子,慌乱中连直接认下了都没意识到。 他努力想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除了与刘仲渊合作卖官的收入,他还少量多次地贪墨了一些各地上交的税款,此事黄重珍都不知情。 无需衡量造伪银和贪墨税款哪个罪更重,自然是造伪银,前朝造伪银可是要诛连三族的。他心一横,反正难逃此劫,不如以小搏大:“陛下,那箱银子是益州上缴的税款,臣确实不知是伪银啊!” 果然是益州出的问题。 梁璟派去益州的人什么都没查到,但他直觉与益州官府和益州铸钱监脱不了干系,官官相护,联合造伪银,确实很难被察觉,也足够以假乱真。 有了新的方向,很快真相就能明了。 坐在御座上的宣文帝眉头紧锁,虽对刘王二人所犯之罪生气,但他更在意的是“堪比国库的私库”,两人罚没的家产加起来又够他多修几个道观。 玉京真人算过,正南方需再修两个道观,方能保他长寿,保大朔安宁。 现下国库亏空,宣文帝不可能放弃到嘴的银子,颇有些迫不及待道:“晏副指挥使随瑞王即刻前去查抄刘府与王府,所有赃款尽数充缴国库。刘仲渊与王隅二人压入天牢,等待所有与卖官、贪墨、伪银案有关官员归案后,一起处置。” “其余爱卿还有事要奏吗?”见他们没人吭声,宣文帝大手一挥,“散朝。” ***** 尽管晏广济与梁璟互相看不顺眼,但宣文帝下了即刻查抄的命令,防止有人转移私库中的财产,他们不敢耽搁。 二人谁也没理谁,却意外默契地一齐带人出宫。 远远便看到宫门外一道鹅黄色的熟悉倩影,脚下百无聊赖地小幅度踢石子。 “你怎么来了?”两人走近异口同声道。 话音未落,两人对视一眼,梁璟看着晏广济那张风光霁月的脸一改刚才的冷漠,染上一抹柔色,看起来更不顺眼了,微妙道:“晏指挥使与我的王妃相熟?” 第28章 第28章 旧相好 王爷别太入戏了 “我的王妃”四个字让晏广济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 他们二人身后的两支队伍让人难以忽视, 虞悦注意到两人间的剑拔弩张,眼神在两人身上流转几番,开口问道:“去抄家?” “嗯。”晏广济略过梁璟, 先对虞悦的问话做出回应。 梁璟顶腮,眸中闪过一丝警觉, 手从虞悦身后绕过搭在她肩膀上揽过,尽显亲密, 转身道,“走吧, 带你看热闹去。” 虞悦的注意都被他这句话吸引过去, 眼睛亮了起来, 不忘笑着转头对晏广济摆摆手:“一会儿见!” 话还没说完, 她的身子猝不及防被梁璟用力往怀里带了带,差点儿打个趔趄,气鼓鼓道:“你干什么?” 梁璟稍侧头,唇角挑起浅浅的弧度:“提醒你别乱看, 注意看脚下的路。你看,差点摔了。” 要不是他突然的动作, 她怎么会摔。本想和他掰扯一番,但看看他从容的俊脸又生不起气来。 美色误人啊! 她好像突然有点儿理解史书上那些昏君,美人儿只要稍使美人计吹吹耳边风, 尽管目的浅显又手段拙劣,但胜在娇憨可爱。 又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事, 就当是他使小性子纵着他去吧。 梁璟在马车边占了绣鸢的位置扶她上马车, 绣鸢正准备收小凳子,梁璟一脚踏上,也跟着上了马车。 在后面牵着马的千吉见此情形眼都瞪大了, 急道:“王爷!您不骑马了?” “本王有夫人来接,自然是陪夫人同乘马车,”马车中探出一个脑袋,梁璟虽是对千吉说,眼睛看的却是晏广济,假笑道,“麻烦晏指挥使先行一步了,本王随后就到。” 晏广济的副手偷偷撇了个白眼,小声嘟囔一句“娇气”。 他们刚刚熟稔的姿态,自然嬉笑打闹的亲昵,通通落在晏广济的眼里。他胸口发闷,不想再去看,可是视线却忍不住跟随她,透过梁璟撩起马车帘子的空隙看她。 “若是因为瑞王殿下来迟造成什么损失,下官可不负责。”晏广济面无表情往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对梁璟还是眼不见为净得好。 虞悦知道梁璟今日要弹劾刘仲渊,不到辰时便醒了,匆匆用过早膳后来到宫门口翘首以盼,就等着跟随抄家的队伍一同前去。 “还记得伤你的那个黑衣人相貌吗?”梁璟问。 就算是他化成灰了她都认得,虞悦眯起眼睛,冷哼一声:“自然,我今日就是来找他的。” 这个卑鄙无耻之徒,她要他血债血偿! “父皇下旨,罚没刘仲渊王隅府上所有家产归充国库,无论家眷还是下人关至刑部大牢,”梁璟温声道,“看到他就和我说,我会让他在刑部大牢生不如死。” “不要,”虞悦摇头,眼神坚定,“我自己的仇自己报。” ***** 羽林军和密院使者同时出动,兵分三路同时把刘府、王府和荣鼎斋包围起来,等待晏广济和梁璟前去查抄。 他们最先去的是刘府,当梁璟和虞悦赶到时,晏广济已经把人都控制起来集中在院子里了。 “都把头抬起来。”梁璟沉声喝道。 院中的人不明就里地抬头,对一群人的突然闯入还是惊魂未定,眼神中既惊恐又不解。 虞悦一眼就看到了眼神痴傻的刘浚,看来是真的疯了。倒是苦了他身边跟着的几个小妾,虽然躲过日复一日的折磨,但一辈子都要蹉跎在刘府,现下还跟着遭难。 她不动声色环视一圈,凑在梁璟耳边小声道:“不在这儿。” “一会儿先去荣鼎斋,他可能在那边。”梁璟同样低声回道。 本来很严肃的氛围,两人却旁若无人地说起小话,晏广济忍不住开口提醒:“瑞王殿下,今日我们要查抄三家,公务要紧。” 虞悦顿时有种在夫子教课时,开小差被抓包的心虚感,小眼神瞄了晏广济一眼,这个小古板在宣文帝手下久了变得更古板了。 梁璟倒是波澜不惊,从容地越过他径直进了佛堂,按照虞悦教他的方法,伸手进佛龛将佛像底座向右转动半圈。 在众人的注目下,整面壁画墙壁缓缓移动开来,露出一个幽深巨大的黑洞。 晏广济跟在梁璟身后,二人带头举灯迈入密室,顷刻间明黄的灯光铺满整间密室,眼前的景象无不令人震撼。 巨大的空间,数不胜数的木箱,随意摆放在木架上的绮罗珍宝,随便拿出一件都能够普通人家一辈子吃喝不愁。 梁璟神色沉沉,抬手打开离他最近的箱子,白花花的银子整齐码在箱子里,在手中的灯光下折闪出锋利的光芒。 “嘭”一声箱子被重重合上,梁璟冷声对身后的羽林军道:“搬。” 密院使者没有动作,得了晏广济抬下巴示意后才跟着一起涌入密室,与羽林军一起一箱接一箱往外抬。 他们不仅要抄这间私库,整个刘府所见的财物全部要罚没,所以分出一批人去府库和其他院子,梁璟和晏广济就站在佛堂门口监督。 宣文帝之所以让他们二人一道来,一是因为晏广济是他的心腹,且不是会徇私枉法之人,全权听命于他,不似密院指挥使卫穆显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包藏祸心。 二是因为梁璟其实和晏广济是一样的人,不屑于与那些贪官同流合污,没有利益往来,派他前来是最为公正的,宣文帝再放心不过。 且两人向来不和,若是其中一人有贪脏或徇私的想法,另一人万万不会纵容,以保证所有的财物都能被宣文帝收入囊中。 外面设了一张桌子,由一名密院使者执笔,详细记录私库与种类与数量,清点所有财物记录成清单,大到金银、土地、房产、地契,小到碗碟勺筷都要一五一十记录在册。 密院没少干这些脏事,熟练得很。 抄家是个体力活。虞悦也是第一次亲眼所见,怪不得宣文帝派了晏广济和梁璟两人带队前来,若是人少的话从早抄到晚都抄不完一家。 晏广济从屋里走出来到虞悦身边,“我让人搬把凳子给你,坐在这看?” “我哪有那么娇气,”虞悦皱皱鼻子,“刘府要抄到什么时候?” 晏广济抬头看看天色,快到午时了,“抄家没什么意思的,快到用午膳的时间了,别在这饿着肚子看。你若是想知道抄了多少出来,抄完我差人去告诉你就是。” 虞悦不能直说她在找人,一旦说了就得解释为什么找那人,又会牵出她受伤的事。她觉得没必要告诉他这件事,事情已经过去了,她也不需要告状,平白说了让他担心。 “没事,我早上用过早膳的,你好好监督,不必在意我。”虞悦扯出一个微笑。 晏广济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对她的小动作再了解不过,一眼就看出她在打哈哈,“你有事瞒我,到底为什么来?” “自然是来陪本王,”梁璟注意到二人谈笑风生,慢悠悠走过来正好听见最后一句话,一个挤身站在两人中间,“抱歉,忘记晏指挥使孤家寡人,自然理解不了恩爱夫妻时刻都想黏在一起。” 虞悦听不下去,手伸到梁璟背后用力戳了一下。 梁璟表情微变,一丝讶异一闪而过被笑意替代,背手过去把那只作乱的手包在掌心,无论她怎么挣扎也不松手。 毕竟还有许多人在,他们不能大动作旁若无人地打闹,虞悦鼓起腮帮子瞪他,嘴巴不动,声音从齿缝中擦出,带有警告的意味:“松手。” 梁璟肆无忌惮地笑着,对她的警告置若罔闻。 虞悦心中一动,食指在他手心轻轻挠了两下,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这个表情任谁看都无法抵抗,手心传来的酥酥麻麻的触感像挠在梁璟心上,似乎被灼到一般瞬间松开了手。 对梁璟就是不能来硬的,他只吃软,哄着他就是了。 “不用理他,”虞悦对晏广济歉意地笑笑,“我真的没瞒你什么,一点小事而已,已经过去了。” 晏广济眼眸变得深邃,下颌的轮廓愈发锋利,明显是生气了。他几乎不喜形于色,一旦能明显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那就是很大的波动了。 他永远都是一派温和的样子,虞悦很少见到他这样强硬的表情,被他盯得心里发毛,眼神闪躲,往梁璟身后蹭了一步。 “晏指挥使,您来这边看一下。”一名密院使者走来,打破他们间微妙的气氛。 晏广济垂眸敛去所有的情绪,抬脚跟着使者走了。 “你倒是坦然,当着我的面和别的男人谈笑风生。”梁璟抬手捏了捏她的下巴,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幽怨的气息。 虞悦眨眨眼,反应了一下,随即勾起唇角,好笑道:“眼下又没旁人在,王爷别太入戏了,演着演着都快当真了,学人家吃的哪门子飞醋?” “怎么他在,你倒是干脆不演了?”梁璟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在其他人面前她倒是可以放肆演,多夸张都无所谓。但是在亲近之人面前与人演恩爱,总觉得有些拘束,浑身不自在。 晏广济于她早就是家人了,在他面前与别人假模假式腻腻歪歪,多别扭啊,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了。 “你们从前是旧识。”梁璟没有用问句,语气笃定。 没什么可隐瞒的,虞悦点点头,他追问:“有多旧?旧相好?” 什么旧相好,她下意识想反驳,却在看到他难得夹杂着一丝紧张的不自然表情后,玩心大起。 先是一副难以形容的意外之色,随后是懊恼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很为难似的,咬唇作纠结状。 梁璟的心好像有点死了。 他突然后悔自己嘴太快,干什么非要刨根问底,平白给自己添不痛快。 虞悦悄悄观察梁璟,他呼吸都急促起来,此刻的脸色易常难看,紧抿的唇暴露了他的不悦,向下的唇角增添几分委屈,像个怄气的小孩子。 “唔……王爷非要这么说的话……”她抿住下唇,压制住想要疯狂上翘的唇角,装作有些苦恼的样子。 听到熟悉的,微微发嗲的声调,本来愁云满面的梁璟眉眼舒展开,逐渐变得柔和,笑意重新浮现在脸上。 可能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在故意捉弄人时的声调会不自觉发嗲,做作得可爱,显然是在吊他胃口。 梁璟双手环臂,好整以暇地欣赏她戏瘾大发的精彩表演。 而低垂着头沉浸在情绪中的虞悦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停顿了好久,吊足他胃口才抬头俏皮笑道:“当然不对啦!” 两人视线猝不及防地相撞,正午的暖阳映在他的眸子里,更衬得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格外明亮,眼底的温柔都快溢出来了,哪里还找得到刚刚半分不悦的痕迹。 第29章 第29章 三人行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 浅浅笑意似乎盅惑了虞悦, 不知是他的目光太过炽热,还是头顶高悬的太阳太过晃眼,她有些晕晕乎乎的, 耳根没由来地发烫,准备好的解释瞬间消散地一干二净。 梁璟轻挑眉稍, 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虞悦把自己从那活像男狐狸精的勾人眼神中拔出来,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慌乱, 深深呼出一口气,试图平息悸动的小心脏。 缓了缓, 她道:“说来话长, 但他是我的家人, 相当于我的三哥, 才不是什么旧相好。” 梁璟松了口气,但没完全松。 把晏广济当家人,说明她确实对他没有旁的心思,可晏广济不一样。同样身为男人, 梁璟能敏锐地感知到他对她的心思不单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将感情深埋心底, 不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不过她也是够迟钝的,晏广济的眼神这么明显都意识不到。随之而来的,他又有点儿阴暗地庆幸她迟钝, 青梅竹马之情何其珍贵,若是双方都有意, 旁人是没有任何机会的。 怎么想梁璟都觉得他们是命中注定的姻缘。 虞悦看他先是陷入沉思, 随后笑得愈发荡漾,不知道又在脑补些什么。 只要不说出来,随他怎么想吧。 眼见一个时辰过去, 只抄了凤毛麟角,虞悦有些坐不住了,问梁璟:“王爷能不能把腰牌借我用用,容我先去荣鼎斋看看那人在不在?” “不行,若是那人认出你,再对你出手怎么办?”梁璟想都没想一口回绝。 虞悦苦着脸:“可是我看眼下进展,明日都抄不完这刘府,若是他跑了或有其他变故怎么办?再说了,我带着绣鸢呢,不会有事。” 梁璟瞥了一眼密室里,与剩余的财物相比只搬空的冰山一角,明白她心里着急,但即使有绣鸢保护他也放心不下,犹豫半晌后道:“我陪你一道去。” “晏指挥使,”他走向晏广济,看似是商量,实则不容置喙,“你们密院动作太慢了,本王要先去荣鼎斋查看一番,片刻便回。” “陛下让我们二人互相监督,王爷独身离开,下官难以复命。”晏广济淡淡道。 “这还不好办?”梁璟懒洋洋道,“本王把千吉留在这,带你的心腹走,依然可以互相监督。你的心腹你还不放心?” 突然要求去荣鼎斋,又没有正当理由。梁璟再性格不羁、随心所欲,做事一向还是沉稳的,不会无缘无故提出这种要求。 晏广济视线越过梁璟肩膀,果不其然看到紧张又期待的虞悦,眼巴巴地朝他们这边望。 “下官与王爷一起去。”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谋算什么,但他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思考一瞬决定跟去。 “这边没人看着,似乎更不遵守陛下旨意,晏指挥使就好复命了?”梁璟眼神变得玩味。 晏广济面无表情,以同样的话回给他:“千吉和典青在这看着就好了,王爷的贴身侍从,王爷还不放心?” 梁璟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停顿一刹后轻笑出声,“晏指挥使不觉得多余就行。” 随后走到虞悦身边,非常顺手地拉起她的手交握,“走吧。” 习惯入侵是件很可怕的事情,虞悦现在已经很习惯他偶尔的肢体接触了,尤其是在同床共枕十晚后,对他可以近身的距离大幅缩短,丝毫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注意到晏广济跟着一起过来,紧绷着脸,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她心中一紧,“阿晏……指挥使也一起去吗?” “怎么,瑞王妃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方便被在下看到吗?”晏广济言语间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晏广济平时一副风光霁月的温润模样,现在生气难得挂相,却又隐忍不发,有种平静的疯感,让人不寒而栗,比直接发火还可怕。 虞悦心里突然拧上一股劲儿,她还没彻底对他消失的三年消气呢,他倒是还凶上了。于是气鼓鼓转过头快走几步,由梁璟拉着她走变为她拉着梁璟走。 两个男人一头雾水地跟上她的步伐,心下生出同一个疑问:谁又惹着她了? ***** 一到荣鼎斋,以虞悦为首,三人匆匆走向暂时关押人的后院。院中的人见有人来,纷纷抬头看过来,正好方便了虞悦的辨认。 毕竟荣鼎斋不是做正经生意的,一共只有五个人,一个名义上的“掌柜”和四个伙计,一打眼儿过去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可惜没有,黑衣人也不在这,她对梁璟轻轻摇了摇头。 梁璟了然,扫了眼面色不善的晏广济,装模作样地神了个懒腰:“这儿也没什么意思,我们还是回刘府数钱吧。” 晏广济不是傻子,自然听出这是托词,但看出虞悦情绪不高,再追问恐会彻底惹恼她,识趣地暂时闭嘴。 荣鼎斋很大,屋里墙上零星挂着几幅字画,笔触生硬,字迹整洁却缺乏美感,并非出自名家,还能卖到千两高价,之前竟无人觉得不对劲。 梁璟草草略过这些字画,嫌弃道:“就算是幌子也不做得高明些,挂些破烂在这,生怕人不知道其中有门道,本王随便写两个字都比这强。” 说完,他的余光敏锐接收到了晏广济鄙夷的眼神,漫不经心地故意恶心晏广济:“晏指挥使不赞同本王所言?啧,改日赏你两幅本王的墨宝好好欣赏欣赏,提升一下眼光。” 太烦人了。 “王爷自己留着欣赏吧。”晏广济彻底忍不下去,甩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提步走出荣鼎斋。 意料之中的反应,梁璟得逞,愉悦地偏头看虞悦,虞悦接触到他的目光立刻摇头:“多谢王爷好意,我也不要。” 被拒绝的梁璟也不恼,笑得不以为然,伸手轻轻戳戳她依旧有些气鼓鼓的脸蛋,“那我要夫人的,烦请夫人写两幅墨宝供我挂在书房吧。” “……” 虞悦哑口,他的脑子到底怎么长的,想一出是一处,永远让人猜不透下一句能说出什么。 还好通过几个月的习惯,她现在逐渐对他说出的话接受度变高,没有一开始那么惊心了。听到他说出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甚至会产生一种“不愧是他”的感叹,偶尔还能再跟他侃上几句。 “好啊,写到王爷满意为止,王爷不嫌弃的话,挂满整间书房我也不介意哦。”她笑眯眯道。 梁璟见她终于露出笑模样,戏谑的笑意中透出几分认真,伸出一根小拇指在她眼前晃晃,“一言为定,可不许耍赖。” 真幼稚,多大的人了还玩拉勾。 虞悦心里这么想着,手指还是诚实地勾了上去,梁璟盯着她口中念诵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明明只是一句常用的民间谚语,被他低沉而认真的嗓音念出来,一百年什么的,听起来像许诺,平添了些旖旎的氛围,周边空气都变得燥热扩散开来。 “……屋子里太闷了,我们赶快走吧。”虞悦呼吸一滞,狼狈抽手,像只受惊的小猫,一溜烟儿跑没了影。 梁璟低头看看刚才勾过的手指,指尖似乎还留有余温,他将手指收紧攥进掌心,嘴角勾起温柔的弧度。 虞悦逃到门外吹风,手背贴在脸颊两侧降温,与早就出来的晏广济分站两侧,相顾无言。 僵持的氛围没有持续多久,梁璟身高腿长,三两步便追了出来,头脑清醒许多的虞悦对他说:“你们先回刘府吧,我要去一趟天牢。” 无须多言,梁璟自然知道她是要去天牢问刘仲渊黑衣人的下落。 天牢被民间称之为“人间炼狱”,归密院所管,由陛下下旨后无需过问三司,可直接拷掠。 狱中阴暗潮湿,不见天日,其中罗列的刑具更是残忍。莫说她一个小姑娘,换作任何一个人进去看到其中场景,都会吓得腿软,梁璟更不会任她自行前去。 “不知晏指挥使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天牢问刘仲渊几句话。”梁璟一扫刚刚的吊儿郎当,语气郑重。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晏广济直觉自己跟过去,一切都将被揭晓,“我带你们进去。” “晏指挥使不怕渎职,被陛下责罚?”梁璟挑眉。 晏广济一脸坦然:“反正还有王爷陪着下官受责罚。” “你哪能跟我一样,”梁璟慷慨地摆摆手,“罢了,看在晏指挥使相助的份儿上,若父皇降罪,本王替你担着。” “不必。”晏广济不受他一点儿好,毫不留情拒绝。 ***** 顺着昏暗窄长的台阶蜿蜒下去,更为阴暗的牢房逐渐展露在眼前,四壁封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阳光透进来,无尽的压抑。外面墙上挂满了刑具,在微弱的几支烛光中泛着泠冽寒光。 晏广济提前和密院通了信,把刘仲渊提到刑室。他们三个不必往深处走,见不到其他关押的囚犯,免得他们看见人就发疯,吓到虞悦。 刘仲渊再见到梁璟,处之泰然,不复早朝时的慌乱。经过大半天的冷静,他清楚地知道即使查出伪银与他无关,单凭贪墨案他就难逃一死。 横竖都是死,不如在最后的时间里留些骨气。 “那日潜入王府的刺客在哪?”梁璟的语调不疾不徐,却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刘仲渊嗤笑一声,“瑞王殿下真是小心眼儿,怎么,你的人死了,来找我一命偿一命?” “你怎么就能笃定她死了?”虞悦淡淡道。 “什么意思?”刘仲渊听出弦外之音,脸色骤变,“不可能!花溪草在京中无解。” 第30章 第30章 冤有头债有主 瑞王妃藏得可…… 虞悦发出一声嘲讽的嗤笑, 并不解他的惑,声音冷冽:“我最后再问一遍,人到底在哪儿?” 一向和善的瑞王妃陡然露出狠戾之色, 刘仲渊震惊之余大脑出奇地好使,想到起初是瑞王妃先在街上对钱媪出手相助。 细想之下, 报复刘浚之举根本不符合瑞王的行事风格,他行事张扬, 根本不屑于耍阴招,也没有必要为钱氏出气, 怎么看都是小姑娘在打抱不平。 也不是瑞王揪住他不放, 是以天真娇弱作伪装的瑞王妃与他作对, 为了整垮他无所不用其极。 瑞王遇刺那晚, “刺客”闯入的是瑞王的院落,派人追刺客不过意思意思,后来也并未再追究深查。 接下来的日子瑞王妃称病,瑞王府总到药铺抓药, 药方繁复,不能辨出所治之症, 应是加了许多不相干的药材混淆视听。 一般的小病无需如此刻意,但他并未向想太多,就算瑞王妃得了什么疑难杂症又与他何干。 今日她特意跑到天牢亲自打探刘风的下落, 联系起春猎时见她脸色较之前有些苍白,若是失血过多所致, 一切便解释得通了。 一下子串起前因后果, 刘仲渊放肆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原来那晚是瑞王妃亲自来我府上偷盗!瑞王妃藏得可真深啊,将门之女果然有血性。” “有血性”是个好词,显然被刘仲渊用在这里, 就是明褒暗贬之意了。 “好,好骨气,”虞悦怒极反笑,一下又一下地点头,“冤有头债有主,既然你铁了心保护下属,我便大发慈悲成全你这点仁德之心。” 她纤白的手指优雅地一一抚过桌上的一套刑具,似是不满意,她身后的侍女立刻会意,从袖中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递到她面前。 寒刃出鞘,她举着匕首走近,刀刃几乎贴在他眼前,让他清楚地看到刃上泛着斑斓的色泽,似乎淬着点什么。 刘仲渊心中隐隐约约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不禁打了个冷颤,初见惊恐,喉间不自觉吞咽。 “花溪草,这么好的东西,刘大人也试试。”虞悦眼底尽是肃杀与冰冷,红唇轻启,一字一字说得又轻又慢,却掷地有声,一下下重击在刘仲渊的肝胆上。 刘仲渊形神俱震,花溪草是他费了好大力气才从蜀地搞到的,自然知晓其威力。他看着虞悦浓郁的眸色便明白她没有在吓唬他,要动真格的。 “你!陛下还未下旨如何处置与我,你不能对我动用私刑!”刘仲渊被逼得步步后退,直至抵在墙上,无路可退,双眼赤红大声喝道。 人在危险来临之际,求生是下意识的本能。刘仲渊看着近在咫尺的匕首,哪里还顾得上留骨气,只想留条命,“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话音未落,耐心耗尽的虞悦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一刀深深插进刘仲渊的肩头,又慢慢往深处拧着推入几分,静谧的牢房中回荡着丝丝缕缕血肉撕裂和液体滴落的声音。 刘仲渊痛到窒息,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双腿霎时瘫软,整个人沿着墙壁下滑,但虞悦没有半点跟着他下滑的意思,手中稳稳地把住刀柄。他只能用意志把身体挺在墙上,以免刀刃再割裂他的肩膀。 “晚了。”虞悦低沉的嗓音在他耳边炸开,如同恶魔的低语。 她紧握匕首柄部的五指收紧,指尖微微泛白,利落地拔出匕首转身,飙出的血迹飞溅到她月白色的衣裙上,点点红梅在背后艳丽绽放。 失去支撑的刘仲渊似大厦倾,意识消散,如同破布娃娃一般重重摔落在地,涓涓血流在地上逐渐汇聚成一股,蜿蜒着流到虞悦脚边。她深吸一口气,嫌恶地移开脚步,看向面前两个沉默的男人。 “麻烦晏指挥使吊着他一口气,别让他轻易死了。”她对晏广济道。 晏广济眼眸微垂,她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他问:“匕首上真的淬了花溪草吗?” “少量而已。若是伤口凝固,按一下就能再继续流一会儿,留给你慢慢玩儿吧。”虞悦耗费太多心神,疲惫地屈指按按眉心。 晏广济比刘仲渊更聪明,从他们的对话中不难提取信息,再结合近期发生的事情,立刻明白过来虞悦在瞒他被刘仲渊所伤之事,而且不止是伤了,还差点死了。 “刘仲渊的人用花溪草伤了你,还差点儿……”晏广济压根儿不在意刘仲渊的伤情,紧盯她的眼底仿佛要燃烧出一团火焰来,“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又不会阻拦你报复他,你……” 虞悦半是无奈半是愠怒打断他:“事情已经发生了,说了又能怎么样呢?像现在这样大吵一架吗?” “三年前你瞒着所有人擅闯齐国宫差点儿殒命,还不涨教训!当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要莽撞到何时?”晏广济大步逼近,近到与她只有一步的距离。 虞悦执拗地回望他,发现他的眼眶中似有水光闪动,与三年前的记忆重叠,她眼睫轻颤,后退两步,僵硬道:“这次和那次不一样。” 晏广济急火攻心,一口气差点儿提上不来,再要上前时,梁璟一个闪身插到他们二人中间,把虞悦护在身后,眉头紧锁,语气不善:“晏指挥使适可而止,她累了,我要带她回府休息。” 他几乎与梁璟一般高,两人四目相对,眸中尽是怒意,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虞悦整个人被笼在梁璟的身影后,食指飞快地从眼角掸去一滴泪珠,红唇紧抿,决然转身离去。 梁璟略带警告地瞪了晏广济一眼,和绣鸢一起迈着大步跟上虞悦的身影。 晏广济扬起下巴,望着牢顶,颤声吐出一口浊气,快速眨巴几下眼睛,促使眼眶中湿意褪去。他偏头看到地上的刘仲渊,走到刑室外对密使道:“把他吊起来,先不必用刑,看着别让他死了就行。” 一钻上马车,虞悦抱臂坐在角落里,埋头靠在车厢上一言不发。梁璟没有说什么,坐到另一侧,与她隔开些距离,给一直紧绷的她自由喘息的空间。 良久,她吸吸鼻子,闷声道:“王爷是不是想问我什么。” 梁璟轻轻摇头,语气温和,像是在轻哄她:“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知道。” 虞悦知道他一定听到晏广济说的话了,大概猜到他的想法,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冒出来,固执地想听他亲口说出来,她莫名被那道声音蛊惑,明知故问:“为什么?” “因为我善解人意。”梁璟耸耸肩,一副骄傲又无奈的样子。 “噗嗤”一声,虞悦不禁轻笑出声,但她心里有事,连带着这个笑容也并不如往常轻松。 “啊,”倏地想起什么,她一拍脑袋,“王爷今日还有公务在身呢,怎么与我一道回府了,我不急,先送王爷回刘府,我可以慢慢回去。” 说着,她欲向外喊车夫改道,被梁璟抬臂拦下,“你确定不需要我陪着?” 好吧,其实有点需要的,但是他好不容易靠伪银案立功,在朝中有了政绩,抄家抄到一半回家了?明日定会被那群言官围攻,参他几本玩忽职守,她的伤岂不是白受了! 她脸上的笑容转为苦笑:“王爷还是赶快回去吧,公务比较重要。” “我觉得你比较重要。”梁璟不为所动,淡然道。 这家伙今天净以一种暧昧的姿态,说一些云里雾里的话。 她现在心里着急,不像前两次反应那般大了,胡乱点着头敷衍:“那比较重要的我说,王爷回去执行公务更重要,所以王爷应该回去执行公务对不对?” 不顾他的欲言又止,先发制人喊了车夫改道去刘府,梁璟忍俊不禁,纵着她去了。 ***** 翌日,虞悦拉着绣鸢出城踏青,消解心中烦闷。 太阳即将落山时二人高高兴兴回府,一撩开帘子便看到瑞王府门口守着一排人,往两边依次排开,每隔一段便有一个人,都是身着铁甲,冒着寒光的羽林军。 就在她还在计算情况时,为首的领队先向她走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参见瑞王妃殿下,我等奉陛下之命看管瑞王府,殿下莫要惊慌。” 她走出车厢,“发生什么事了?” “回王妃,瑞王殿下玩忽职守,陛下罚其禁足半月反思。” 果然被参了。 那群老家伙也不是针对谁,只要是他们觉得,你这样做不对,或者你这样做我不喜欢,就要给人参上一本。如果参的人多了,宣文帝就不得不做点什么平息众怒。 话又说回来,这事他们确实不占理,是玩忽职守了一小会儿啦,所以她倒也没太大怨气。 虞悦轻轻“哦”了一声,边说边往车厢中钻:“那我先去别的宅子住。” “咳……陛下的意思是,整个瑞王府都要禁足。” “我知道了,我还没回府,”虞悦眨眨眼,朝他摆摆手,“回见哈这位将军。” 将军深吸口气,站在马车前拦住她的去处:“王妃莫要为难在下,瑞王府也包括王妃您。” 虞悦举着的手僵在原地,不甘心地垂下,深深叹了口气。人家也是听命行事,没必要为难人家。 认命地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挪到王府大门,两侧羽林军为她推开高高的大门,再缓缓关上。 她望着从外面照进府内的夕阳一点点变窄,彻底消失在眼前。 虞悦开始有些生气,她长这么大都没有被禁足过,对爱自由的她来说简直是酷刑! “嗒”一下,肩膀被什么东西击中。她顺势看过去,一颗葡萄滚落到她脚边,转身望去,只看梁璟嘴里塞着颗葡萄,姿态悠然地靠墙看着她。 虞悦用脚尖把葡萄踢回去,“你怎么在这?”魔/蝎/小/说/m/o/x/i/e/x/s/.c/o/m 30-40 第31章 第31章 禁足 考虑过顶替你二哥做刑…… 梁璟摊开手转了个圈:“不明显吗?等你。” 等着看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吧, 她有些没好气道:“被禁足了还笑得出来?” “嗯哼,白得半月的休沐。”梁璟勾勾唇,懒洋洋道, “用过晚膳了吗?” “还没。” 梁璟等她走过来,转身, 正好两人肩并肩:“正好我也没用,厨房已经备好了, 一起吧。” 被禁足也不算什么大事,日子要接着过, 饭还是要吃的, “看你见怪不怪的样子, 从前陛下也经常禁足你吗?” “只有一两次吧。”梁璟短暂思考了一下。 虞悦:“因为什么?” “唔……不记得了。”也不知道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 梁璟很快把话题绕到她身上,“今日玩得怎么样?开心吗?” 说起这个,虞悦眉梢都染上喜悦,绘声绘色地讲述她在途中看到的奇事, 吵架的夫妻、长得奇怪的石头、乖巧的小狗…… 梁璟问:“你喜欢小狗?” “喜欢呀,我看到的那只小狗白白胖胖的, 两只耳朵和尾巴尖是黄色的,像桂花糕!”她两只手在脑袋两侧折起,比了两只耳朵, 手指尖快速上下抖动着,模仿小狗的耳朵。 梁璟看着她, 噙笑点头:“很可爱。” “是吧, 我也觉得很可爱。”虞悦并没有听出他的意味深长,又叽叽喳喳讲起黄金屋新出的话本子。 夕阳将两道身影拉长,整个瑞王府一扫白天的冷清, 到处都充斥着鲜活的气息。 ***** 虞悦在府里憋了三天,从前没转完的诺大王府,如今也被她熟悉了每个角落,后花园湖里的鱼都要被她喂得翻白肚了。 她实在是憋不住了,左思右想终于想到新的打发时间的方法,在屋里埋头捣鼓一天后,第二天一早就跑到书房找梁璟。 “打扰王爷了,我来是想问问府中可有铁匠?” 谁家会有铁匠,梁璟丢给她一个奇怪的眼神:“自然是没有,你要铁匠做什么?” “想做点小物件。”虞悦大拇指和食指虚捏,比了一个手势。 梁璟没再多问,把千吉喊进来,“去请个铁匠来。” 虞悦:? “整个瑞王府不是都被禁足了吗?” 梁璟笑着哼了一声:“是啊,我们不能出去,没说不让人进来。你若是想吃哪家糕点铺子也可以告诉他们,他们会差人去买。” 虞悦微微张着嘴巴,哑口无言。 禁足是这样子的吗? 千吉看到她的反应抿唇偷笑了一下,“只有王爷的禁足是这样的,陛下的特例。” 虞悦有点看不懂了。 许是她生在家族关系简单的虞家的缘故,让她无法在短时间内看透隐藏在皇室背后爱恨交织下真正的脉络。 宣文帝和梁璟之间的感情似乎比她想的要复杂得多。宣文帝对梁璟是有偏爱的,而梁璟对宣文帝不全然是敬爱也不都是怨恨,他们之间总像是隔着层什么。 在粉饰太平。 ***** 下午,千吉带着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来到前院,“王妃,这位是城西手艺最好的铁匠,张生。” 张生恭敬行礼:“草民见过殿下。” “不必多礼。” 绣鸢从屋里拿出来一叠纸递给铁匠,上面涂涂画画,画满了草图,虞悦问道:“我这画了几张图纸,你看看能不能做出来?” 张生拿着图纸端详了一会儿,都是有点熟悉却不完全见过的样式,“殿下是要造一些随身的暗器吗?” 虞悦点头:“若是有哪些地方不清楚可以直接问我。” 过了几天,门房端着两个大箱子到前院,差人禀报虞悦,张生已按她的要求全部做了一件,让她先试试手。 虞悦边在箱子里扒拉边吩咐侍女去厨房拿块猪肉来,随后用细绳将肉块吊在院里的大树上。 她先拿出来一个小巧的圆筒,仅有一只手长,外壁还没有做繁复的花纹装饰,显得有些粗糙。 打开筒盖上的一小块缺槽,将六只头部尖利的铁质短箭装入筒内,压紧筒内铁圈,再将筒盖上的一个蝴蝶片卡入缺槽。 抬手,瞄准。 一启蝴蝶片,短箭“咻”一声迅速划破空气,稳稳地钉在猪肉上。 虞悦收起袖箭上前,从肉块中拔出短箭转着圈看了会儿,露出满意的笑容。 “听说有人给你送了些东西。” 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身着月白色锦袍的梁璟踏进院中,走到虞悦身边,看着箱子里乌漆麻黑一堆没见过的铁器,问道:“这些就是你找铁匠打的小物件儿?” 虞悦点点头,扣上蝴蝶片防止误触,放在面前的石桌上。 “这是,暗器?”梁璟小心地捏起两个燕尾形的铁片。 “燕尾镖。”虞悦从他手中抽走一个夹在食指和中指指尖中,走远了些,看起来轻飘飘地一掷,玄色的燕尾镖几乎没入树上悬挂的猪肉中。 她是个很会取长补短的人,经历过被黑衣人阴一事后,觉得也该做些暗器防身用。三十六计中的下策不都是阴招吗,管它磊不磊落,保住命再说。 从前只在江湖画本子中看到过一些刺客或侠客用暗器将人一击毙命,这还是梁璟第一次亲眼所见。 他顿时来了兴趣,学着虞悦的样子,将夹在手指间的燕尾镖朝树的方向一撇。 “当啷”一声,燕尾镖落在了他与树中间,连同他的尊严一起,就那样没用地躺在了地上。 虞悦与他略显错愕的眼神对上,唇角不受控制地扬起,“噗呲”一声笑出声,看到梁璟挫败中夹杂着羞耻的表情后,连忙收敛了笑容安慰道:“没事,没有练过的人都是这样的。” “这要怎么练?”梁璟强装镇定。 “和射箭差不多,练着练着就有准头了。” 梁璟走到树前仔细查看,燕尾镖竟是完全穿透肉块,入木三分,这可不只是有准头就能办到的。 恐怖如斯的力气。 他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身量纤纤的小姑娘,若非亲眼所见,断不会相信那么细弱的胳膊能迸发出这么大的力气。 他暗自松了口气,还好虞悦是站在他这边的。 虞悦站在原地从头到脚扫过梁璟的背影,细胳膊细腿的,身材虽好,却不够强壮。 随着他势力日渐强大,树大招风,难免有一日会遇到危险,他身边的的侍卫也不太能保护好他的样子。 她思量片刻,对梁璟提议:“我也给你做一件趁手的暗器吧。” “伸手,”梁璟走过来乖乖伸手,她拿起桌上的袖箭缚于他小臂内上侧,指着筒盖说,“瞄准后扣动这个蝴蝶形状的拨片就可以射出去了。” 梁璟举起胳膊,瞄准树上的肉块,扣下蝴蝶拨片,短箭准准地没入。 “喔!”虞悦欢呼一声,笑意盈盈地对梁璟道,“果然袖箭更适合王爷,非常棒!” 梁璟难掩张扬的悦色,走到树边准备将箭拔出来。短箭没入肉块,慢慢拔出很是费力,他手上又加了些力道才将其拔出。 箭头显现,竟是散开分成五瓣,每瓣上还带着倒刺,怪不得难拔。 千吉不禁打了个冷颤,不敢想若是打到人身上该有多疼。 短箭射入身体后,箭头自动炸开,若是不能一击毙命,侥幸逃脱后强行拔除,不活活疼死也要流血而亡。 总之就是不给人留活路。 梁璟的视线在豁着两个大洞的肉块和虞悦之间来回切换,歪歪头,“你考虑过顶替你二哥做刑部侍郎吗?” 虞悦左手环在胸前,右手反手托着下巴,疑惑地眨了眨眼,笑答:“王爷怎么就知道我哥不如我呢?” 梁璟:…… 是觉得她太残忍了?她微微严肃起来:“都是紧要关头用来保命的物件。若是面对要取之性命的敌人还留有一丝悲悯,我只能说,这个人死得不冤。” 梁璟看着她,墨色的眸子中流转着复杂的情绪,院子中的气氛不再欢乐,瞬间降至谷底。 昨天他们还有事没有说开,虞悦不喜积攒矛盾,更何况他们还要再合作一年多,她问道:“王爷是觉得我对刘仲渊太残忍了吗?” 毕竟不是刘仲渊亲手伤的她,甚至没有发号施令,只是他的手下这样做的,似乎不应该报复刘仲渊。 但听刘仲渊提到花溪草,她就知道刘仲渊不冤。 况且一个心思阴毒的大贪官,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梁璟对她突然提到那天的事微微惊讶一瞬,觉得她还是太善良了,正色道:“他伤你那么重,就算你不亲自动手,我也不会放过他。” 虞悦对他的仗义执言松了口气,只要他们对一件事看法相同,便不会生出太深的矛盾。 她上前从他手腕上取下袖箭,换上轻松的语气:“梅花袖箭不太适合王爷用,角度调整不好会伤到自己。我再重新给王爷画一个单发的怎么样?操作更为简单,可以放十二支箭,也可以绑在小臂上。” 碰巧有了灵感,她赶紧让绣鸢进屋将纸笔拿出来,伏在院里石桌上开始画图。 梁璟缓缓走近,柔下嗓音:“听你的。” 虞悦没有抬头,又问:“王爷有喜欢的花式图样吗?可以让铁匠在箭筒外壁刻上。” “没有,都听你的。” 她忍不住抬头,奇怪地看了梁璟一眼。 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眼神向下扫过时才注意到,平日以紫色为主的他,今日竟然穿的月白色,顺嘴夸了一句:“王爷穿浅色也很好看。” 夸奖,梁璟颇为受用,神色因此缓和许多。 看他露出得意的神态,虞悦脑中突然出现一个很像梁璟的动物—— 孔雀。 百鸟之王,姿态高傲,翎羽光彩艳丽。 和出身高贵、相貌俊美、气质矜贵、衣服华丽,犹如开屏孔雀般骄傲的梁璟,一模一样。 第32章 第32章 出事了 你有时候也可以不用…… “姑娘, 出事了!” 一大早虞悦被绣鸢火急火燎地拍醒,浆糊般的脑子在反应过来她说什么后猛然清醒,眼睛一下就瞪大了, 不可置信地拔高声调重复了一遍:“刘仲渊死了!?” 不可能,她下意识地想。没人敢参晏广济, 所以他没有被罚禁足,伪银案全权交由他负责, 案子没结,晏广济不会让刘仲渊死的。 虞悦坐起身, 柳眉紧蹙:“怎么死的?” 绣鸢:“口唇和指甲明显青紫, 应该是砒霜中毒, 人被发现时已经断气了。” 有内奸。 不过刘仲渊的死在眼下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密院内部被其他势力渗透,不再完全忠心宣文帝才是大事。 密院是宣文帝一手组建的,其中密院使者和密探也都是经过层层考核选拔,或是孤儿或是拿捏其家人, 绝对确保只效忠宣文帝一人,不会被其他人安插进来或收买。 然而平静的局面被打破, 密院不再“密”,朝中有官员把手伸进宣文帝的屋子,宣文帝的权力受到威胁, 此刻一定要气疯了,晏广济定会受迁怒。 无论如何, 他们再吵架也还是家人, 从小长到大的情分在,虞悦不能坐视不理。 她简单挽了个发髻,只用一只玉簪固定, 下半部分头发随意散在身后,匆匆披上外袍往外走,在院门口正碰上行色匆匆赶来的梁璟。 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同时开口:“陛下、父皇……” 两人皆是一愣,一齐停顿留出气口,等对方先说,安静几息后发现谁也没说话,重叠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先说……” “王爷先说。”他们不禁相视一笑,虞悦抬手示意他先说。 梁璟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已经得到信了,道:“父皇解了我们的禁足,现急召我入宫,我来跟你说一声。” 伪银案肯定不能再由密院查下去了,宣文帝急召梁璟入宫应该也是要把案子交给他和三司负责,以免再有只手遮天的官员阻挠调查。 “嗯……”虞悦抿抿唇,“晏指挥使一定会被陛下降罪,我不知道王爷与他之间有什么过节,但我想麻烦王爷紧要关头救他一命,算我欠王爷一个人情。” 梁璟眸色闪了闪,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放心吧,你开口的事我一定做到,不会让他有事的。” ***** 御书房内。 大朔两日一朝会,今日本是没有朝会的轻松日子,谁料一早出了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 宣文帝高坐在桌案后,手中转着珠串的速度飞快,眼神犀利,一瞬不瞬地盯着地上跪着的密院指挥使卫穆显和副指挥使晏广济两人。 大理寺卿温慎亭、刑部尚书荆武琨和御史大夫卢谧站在旁侧,眼观鼻,鼻观心。五人知道宣文帝此刻有多闹心,大气都不敢喘,谁也不敢贸贸然开口。 姗姗来迟的梁璟单独站在另一侧,静静旁观一切。 宣文帝身子歪向一侧,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沉声道:“卫穆显,晏广济,你们两个有什么要说的?” 作为密院的头儿,天子近臣,卫穆显逃不过被追责,所有他手底下的人出了岔子他都要担着。 真当宣文帝最得力的狗是那么好当的,高回报高风险的活儿。别看他平时在人前鼻孔朝天,现在真出事了,照样得夹着尾巴磕头认罪。 卫穆显一叩首,开口道:“天牢被有心之人混入其中,导致刘尚书被人毒杀,实属密院之责,臣管教不严难辞其咎,请陛下降罪!” 宣文帝把珠串“??”一声重重拍在桌案上,怒道:“你是难辞其咎!卫穆显,你在密院指挥使的位置上坐了二十年,是坐腻了吗?坐腻的话朕许你提早告老还乡,把指挥使的位子让给晏广济!” 晏广济并没有什么动作,依旧低着头一言不发。 卫穆显恨得牙痒痒,只是讲讲客套话而已。这桩大案又不是交给他负责的,人在晏广济管辖的天牢死的,关他什么事!一点道理都不讲! 他听着宣文帝话里话外就是让他退位让贤的意思,恐怕早就想让更忠心的晏广济坐他的位置,今日可算是逮着机会了。 起初晏广济高中探花,到中书省任职,许多官员意欲招婿,将其纳入党羽,结果这小子刚正不阿,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拒绝了所有的议亲和拉拢。 这样的处事方式在在复杂的官场难以存活,所以备受排挤。宣文帝便是看中这一点,将他调入密院做密探,考察一阵后破格提拔,直升为副指挥使,成了宣文帝眼前的大红人。 这小子命真好,不谄媚不结党,官职倒嗖嗖往上升。 “请陛下息怒,臣昨日才回京,尚未来得及了解刘尚书一案,不过臣清楚天牢的规矩,若是晏副指挥使没有因为刘尚书重伤而掉以轻心,派双人值守刑室,恐不会被人钻了空子。” 卫穆显觉得如果自己再说一些“难辞其咎”之类的客套话,就真的要被卸磨杀驴了,于是把罪责往晏广济身上引。 晏广济终于开口了,对宣文帝道:“陛下,此事在臣当值时发生,是臣失职,请陛下降罪。” “废话!罚,肯定要罚!你们两个一个也逃不掉!”宣文帝气得胡子都抖三抖,“朕给你们三天时间,把这个内奸给朕找出来,不然提头来见!” 刘仲渊前脚刚开口供出几名同党,后脚便被人杀了,说明背后指使之人与刘仲渊也是同党,害怕被供出才赶忙杀之。这样大胆之人,宣文帝绝对容不下他。 宣文帝自己给自己顺气,看了眼悠哉悠哉的老三,一口气又哽住了,没好气道:“子珺,你反省得怎么样了?” 他似乎忘记只是做表面功夫,堵悠悠众口才禁足的梁璟。梁璟在朝臣面前自然做足了面子:“回父皇,儿臣深深反省过了,往后绝不再犯。” 话虽听着敷衍,到底还是让宣文帝顺了气,“嗯,伪银案至今没有什么进展,刘仲渊供出的贪墨之人由三司查。王隅和益州那边你带人亲自去查,朝中官员你需要谁协助就带走,明天出发。” 已经过去这么多天,益州与伪银有关的人必然早已听到了风声,查案难度大大增加,此行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短则一两月,长则大半年也说不准。 伪银案干系重大,国事当前,梁璟没有丝毫迟疑:“儿臣领命。” “你先回去吧。”宣文帝朝他摆摆手,他还没骂完这群饭桶呢。 ***** 虞悦在王府大门里侧来回踱步,终于听到马车驶来的声音,伴随着叮叮作响的宝石碰撞声,一辆华丽的马车稳稳停在府门口。 看梁璟气定神闲地从马车上跳下来,随着落地的,还有她心里悬了一上午的大石头。 她迎上前问道:“如何了?” “是问我,还是问他?”梁璟意味不明道。 虞悦一怔:“自然是都问,先讲谁都行。” “为什么不先问我?”梁璟语气中竟生出一丝委屈。 “好好好,先问你,”虞悦不知道他突然耍什么小孩子脾气,这都要整个先后,但她知道如果不顺着他就问不出来了,耐着性子道,“王爷发生何事啦?” 一听就敷衍至极,梁璟曲指在她额头上极轻地弹了一下以示惩罚,还是讲了她更想听的:“父皇对他很是看重,有意让他顶替卫指挥使,所以他不会有事的,惩罚都不会太重。” 虞悦听到自己更想听的,俏皮地眨眨眼,哄梁璟开心:“我先问的是王爷。” “油嘴滑舌,”这一招梁璟显然很受用,下意识想笑,却在说出后面的话后笑不出来了,“父皇派我亲自带人去益州查伪银案,明日就走。” “这么突然。”虞悦瞠目。 这确实是她没想到的,以为要梁璟在京内全权督办贪墨案,再派其他人去益州查伪银案。毕竟山高路远,来回一趟不少奔波,辛劳不说,到了山高皇帝远的益州,人身安全都难以确保。 “要我跟你一起去吗?”虞悦问道。 “这么舍不得我?”梁璟闻言眉目柔和,轻轻将她被风吹乱的鬓发拢到耳后,笑道:“益州远,路上多有不便,我争取早去早回,不让夫人染上相思病。” 虽然他真的很想带她一起去,但此途凶险,触及不知多少人的利益,梁璟不想让她也涉险,半开玩笑地婉拒了她。 话说着说着就不正经了,虞悦嗔他一眼,还是想再争取一二,还没开口就被他岔开话题:“你二哥会武功吗?” 虞悦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将门之子更是必须从小习武的,她两个哥哥的武功都比她强。 “你二哥看起来还挺……文弱的。”看出她眸中浮现的疑惑,梁璟摸摸鼻子解释道。 “啊哈……”虞悦干笑一声,那属实是天大的误解了。 当年她二哥举起书案,在人家脑袋上劈成两半的时候,啧啧,那身姿可真是太矫健了。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梁璟:“父皇说让我从朝中挑人带去益州协同查案,我觉得定国公府的人最可靠,想带你二哥一起去。” 虞悦“哦”了一声,“可以的,正好遇上什么事二哥还能保护王爷。” 下午梁璟把虞悦叫到书房,从分析贪墨案幕后黑手到朝中局势,从天亮聊到天黑,聊到千吉进来剪烛芯,虞悦才意识到天色已经很晚了,估计戌时都过了。 她忍不住轻掩唇打了个哈欠,眼中氤氲起一片水汽,湿漉漉地望着正在说黄重珍妻族的梁璟,所有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了:好累,想睡觉。 但梁璟似乎没有领略到她的意思一般,躲开她的目光自顾自讲着。 虞悦这才觉得他今天极其不对劲,许多事她都知道,梁璟还非要给她讲一遍,美名其曰梳理,实则快把朝臣们的祖宗十八代都扒了一遍。 更像是没话找话。 她脑子都累懵了,不知怎么一抽,戏谑道:“王爷莫不是舍不得要与我分离,没话找话只为和我多待一会儿吧?” 梁璟身子一僵,舔舔有些干涩的唇,语气发紧:“你聪明,也许能发现我漏掉的细节。” 虞悦狐疑的目光在他身上打转,她才不信呢,“可是黄重珍的妻族,王爷已经讲第二遍了。” “……” 被猜中小心思的梁璟垂下头,暗叹失误,手扶额头无奈叹了口气:“你有时候也可以不用这么聪明。” 第33章 第33章 劲爆事件 怎么这样好的婚事…… 他起身绕过桌子, 站定到她面前,目光缓缓扫过她的脸,似乎要把她的模样深深刻印在脑海中。 在这样的注视下, 她的脸越来越烫,强压心跳开口道:“……干嘛这样看着我, 又不是见不到了。” 梁璟沉默须臾,低声道:“万一我回不来呢?” 那她都不需要等两年, 马上就自由了。 “呸呸呸,”虞悦抬手轻掩于他的唇前, “王爷吉人自有天相, 一定能顺顺利利查清案子, 平平安安回京。” 梁璟微微一笑, 正色道:“你乖一点,最好都在府上待着,非要出门的话一定要带上绣鸢和暗卫。” 如今京城不太平,他们在明处, 贪墨案和伪银案两桩大案中未被供出的官员在暗处。为了保全他们自己,随时可能会对他出手, 阻挠调查。 他不在,他们就会盯上他的身边人,虞悦就会陷入看不见的危险中。虽然她有武功自保, 但这恰恰是他最担心的一点。 虞悦有时太莽了,两方交战到重伤的情况下, 她不会用剩下的体力逃跑, 而是搏最后机会赶尽杀绝。 这就是在赌命。 她赌得起,他赌不起。 “知道啦,王爷何时变得啰嗦起来了。”虞悦撇撇嘴, 嘟嘟囔囔道。 下一瞬,她的脸颊被梁璟用两根手指夹住,略带惩罚意味,力道不轻不重地晃了两下,“你若不乖乖听话,我就让父皇给王府下禁足令,直到我回来前,你都不许踏出王府半步。” 他口吻强硬,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虞悦捂着脸“嘶”了一声,不满道:“王爷怎么能这样?” “我可不想再看到你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了,一点儿也不好看。”他说起那天的事时,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有明显的抗拒。 虞悦明白他是想保障她的安全,以免有刘仲渊同党对她暗下杀手,但这种被管束的感觉她实在不喜欢,深吸了口气后卖乖道:“我会注意的。” ***** 梁璟走后没两天,正好卡在宣文帝给密院的三日之期的最后期限,密院处置了一个使者,是否真的是奸细犹未可知,至少是交了差。 虞悦起初在王府安生了几日,觉得不能坐以待毙,得主动去寻求一些能为梁璟登上皇位有利的事,便带上开阳、瑶光和绣鸢一起去了清芳楼。 甄亿见她来,一脸严肃地把她请到楼上,关上门小声道:“姑娘不来我也要给姑娘送信的,太史令吕溱今日早朝上奏,昨晚在南方出现了三星伴月,为不祥之兆,南方恐有灾祸发生。” 南方,梁璟去的益州就在南边。 瞬间她心跳如鼓,急道:“天灾还是人祸?” “太史令说,此前并无任何预兆,是瑞王殿下抵达益州后才陡然出现的,”甄亿摇了摇头,“但是,此前早有易相的人在楼中喝多后,偶然聊起过三星伴月,此事绝非偶然。” 是有预谋的陷害。 易相不愧能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靠的不只是能力,更是对宣文帝投其所好。 宣文帝除了信奉道教,还痴迷星象卜卦,对此深信不疑。整日要求太史令一天两次汇报星象,一有异动,便立刻寻求化解之法。 之后灾祸没降临便是做法、祈福等方式起了作用,降临了则是此象太过凶险,非凡人之力可扭转。 “陛下问太史令化解之法,太史令言此象由向南移动之人带来,此人命中带煞,无化解之法。”甄亿道。 虞悦嘴角一抽,就差直接说梁璟的名字了。 这不是典型的江湖骗术吗,宣文帝像个傻子一样,被易相和太史令玩弄于股掌之中。 当然,她是在有清芳楼偷听到内情的前提下,才没有被轻易骗过。 昨晚是否真的出现了三星伴月还两说,毕竟属于太史令的一面之词,他们只是找个由头陷害梁璟,这下就看在宣文帝心中是相信儿子还是相信星象了。 甄亿继续说:“散朝后,陛下派人去寻玉京真人进宫了。” 玉京真人是宣文帝最信任的道士,鹤发童颜,一派仙风道骨之貌,画符念咒、符水剑术、炼制灵丹妙药统统都会。正是因为他曾用一张符咒治好了宣文帝的顽疾,才获得了宣文帝的信任,他说什么,宣文帝不疑有他,乖乖照做。 虞悦觉得这不像是治好了宣文帝的顽疾,更像是给宣文帝下了降头。 后来也有过大臣参奏宣文帝,要宣文帝不要偏听偏信,不可把希望寄托在道士身上。没过多久,这些参过玉京真人的大臣们不是在回家的路上发生意外,就是缠绵病榻。 对此,玉京真人只淡淡留下一句“天道轮回”,便把其他人吓得再也不敢表达对他的不满。 不论他们是怎么想的,虞悦从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她只相信事在人为。 眼下梁璟不在京城,他们除了抹黑他的名誉,不能耐他何,总不能把他从益州压回来。宣文帝现在更是谁也不信,没有人比主动上奏两大重案的梁璟更干净了,此案他非查不可。 传言嘛,再造一个更劲爆的盖过,上一个很快就被人忘却了。 还不等虞悦搞出一件新的劲爆事件,劲爆事件自己发生了—— 淮王府添丁,皇长孙出世。 淮王府外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路过百姓只要来道一句喜,便能得一两银子的红封,引得百姓们把淮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其中秘辛百姓不知情,以为是淮王妃亲生的。实则是孩子刚生下来就被抱回王府,记到了淮王妃名下,视作嫡长子。 但京中但凡有点身份的人都知道,孩子是淮王养在外面那个外室生的。 淮王兴奋坏了,亲自奔往皇宫向宣文帝报喜,而宣文帝的态度不咸不淡,只是给了些寻常的赏赐,显然是对外室所出不甚满意。 众人等了一个月,可算是等到看热闹这天——皇长孙的满月宴。 满月宴应只邀请亲朋好友前来,庆祝孩子存活,度过第一个难关,再祝愿孩子健康成长。淮王得了皇长孙得意至极,恨不能秀给全天下人看,所以广发请帖,几乎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收到了。 其中收到请帖却并未与淮王交好的一些人家,为了凑热闹都厚着脸皮去了。又不是他们不请自来,淮王请都请了,还能把他们赶出去不成? 于是,淮王府门前空前盛况,长街上停着一辆辆香车软轿,下来无数男男女女,由仆人一一查验过请帖后带进王府。 听到一阵声响,众人的目光都向队伍末尾投去。 那头驶来一辆规制极大的马车,可以用壮观形容,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夸张的马车。 四匹宝马的马头中间都挂着金当卢,松木制成的车厢,外镶宝石玉器,四周坠着的宝石叮叮作响。再走近些,才看清远远便要闪瞎人眼的纯金牌子上刻着的“瑞”字。 竟是瑞王府的马车。 不怪他们没认出来,虽然瑞王府的马车已经比之其他亲王的都华丽,但是虞悦嫌弃瑞王府的马车过于“简朴”,将虞家的一辆马车要来挂上了“瑞”字的金牌子。 梁璟对此表示没有意见,他本就不是低调之人,再说了宝马玉石谁不喜欢? 马车停稳,绣鸢从侧面抽出红木凳,上等锦缎制成的帘子被一双十指纤纤如嫩荑的手撩开。 许久不见瑞王妃,似乎面色看起来有些不太好。 他们想也许是因为瑞王远赴益州查案,年轻夫妻自成婚起便没有分离过一日,如今瑞王妃独自一人在府中,怕是难解相思之苦,有些憔悴也是可以理解的。 许多人投去艳羡的目光,怎么这样好的婚事没落到她们头上? 独自立府,婆母早去,公爹别居皇宫。府中无叔伯兄弟、姊妹妯娌,还没有侍妾通房,夫君独宠,简直快活赛神仙。 虞悦不明白她们一脸憧憬地望着她做什么,只顾着心中不断懊恼,昨日不该与绣鸢、开阳和瑶光通宵打马吊,一时上头竟忘了今日要还要参加皇长孙的满月宴。 众人退至两侧让出一条道让她先过,门房查验请帖的小厮简单看了一眼绣鸢递过的帖子,垂目弯腰带她进庭院。 门外众人见虞悦走远,才悄悄议论起来。 “真不知道是该说瑞王殿下好福气,还是瑞王妃殿下好福气。” “就没见过这么登对的夫妻,当是京城夫妻的典范。” “诶,就我觉得瑞王妃配不上瑞王殿下吗?” “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轮到你这个妖怪来反对。” “你们看见瑞王府的马车了吗?之前的好像没有这么气派吧?” “诶呦喂,给我眼都晃花了,上面坠着的宝石掉下来一颗都够普通人家一辈子吃喝不愁。” “肯定是瑞王妃带来的马车,定国公府最不缺的就是银子,瑞王也是吃上软饭了哈哈哈。” “快些闭嘴!再如何瑞王也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今日人多口杂难免落人口实,当心传到陛下耳朵里!” 后面的就真的听不清了。 虞悦自小习武,耳力眼力极佳,他们刚刚的声音也不算小,前面的讨论倒是听了个真切。 现在他们模范夫妻的名号已经打出去了,并且美名远扬,总算没辜负她随地大小演,又离自由更近了一步! 她心情大好,彻夜疲惫一扫而空,整个人精神抖擞了起来。 有人从身后脚步匆匆追上,肩膀被轻轻拍了两下,她转过身,在看清来人后眉眼弯弯,笑道:“荆二姑娘,好久不见。” 第34章 第34章 满月宴 不会是有不能与外人…… 来人正是荆卓君。 自从春猎结束后, 她便再没机会与虞悦见面,也寻不到什么不突兀的好由头给虞悦递拜帖。直到府上收到淮王府满月宴的拜帖,她知道虞悦一定会来, 没管她父亲愿不愿来,便欢欢喜喜自己来了。 “见过瑞王妃殿下。”荆卓君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不必如此多礼。”终于碰见个熟人, 还是她喜欢的人,虞悦又精神了些, 眼尾都染上笑意。 两人并排往女宾院落走着,虞悦突然看到一个身材丰腴、举止鬼祟的侍女在东张西望, 很快消失在游廊尽头。 有人要搞事情? 这么重要的场合和日子, 未免也太大胆了。 好奇心驱使她跟上侍女过去看看, 但身边还有个小古板, 得先甩掉,她随口编个理由道:“那个,荆二姑娘……” 话还没说完,荆卓君眼睛亮晶晶地凑近她肩膀, 低声细语道:“王妃,我也看到了。” 嗯……看来是甩不掉了。 虞悦略显尴尬地一笑:“是吧, 很奇怪的人,荆二姑娘想一起去看看吗?” 手绢在荆卓君的两根手指间绕来绕去,一脸纠结, 她确实有点好奇,但是礼教告诉她, 不应在他人府上乱窜。 再不追就真追不上了, 虞悦着了急,嘴上说着话,脚步已经在加速移动了:“没关系, 荆二姑娘不想去可以不去,我前去查看一二,这大好日子莫要人毁了。” “……我陪王妃一起去!”荆卓君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脸坚毅,“王妃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让王妃独身落入险境。” 这姑娘是不是忘记她会武功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女子,除了用一大段《道德经》念晕对方,似乎也不能帮上她什么忙。 虞悦此刻也顾不上这些了,跟上那侍女的身影要紧。两人留下各自的侍女先去女客院落,脚步轻快,快速从游廊闪过。 那名侍女似乎不甚熟悉王府构造,左看看右看看走得极慢,这才让她们二人轻易追上。 看着也不像杀手,哪有来刺杀前不熟悉路线的杀手,隐迹与返蔽能力几乎没有。而且姿态笨拙,耳力也不好,她能隐匿自己的脚步声,不会武功的荆卓君可做不到,侍女被跟了这么远都没发现。 两人随着侍女的身影东拐西绕,突然,一道男子的身影出现,一把拉住侍女,吓得虞悦赶忙拉住荆卓君躲在一旁粗壮的树干后面。 “你怎么来了!?”淮王压着声音低声吼道,“本王不是说了让你老老实实在别院待着吗?” 虞悦和荆卓君对视一眼,她们好像知道那名侍女是谁了。 侍女也是被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赤红双眼,扑上淮王,双臂紧紧环抱他的腰,贴着他的胸脯委屈道:“王爷,自从妾身诞下孩子,只得匆匆看了一眼便有人将他抱走了,妾身实在是想念他,只得用这个法子进来远远瞧上他一眼。” 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刚出生就被抱到其他人府上养,面都见不着,叫一个初为人母的女子如何能忍受这巨大的煎熬。 淮王紧锁眉头,扒拉开她的手,把她往更隐蔽的地方扯了扯,耐着性子哄道:“柔儿,今日是大日子,来的都是京城中的高官要员家眷,可不能出乱子。” “乱子?”孟柔一把甩开桎梏她手臂的大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王爷觉得妾身来看自己的儿子是捣乱??” “我不是那个意思。”淮王头痛地闭眼,伸出两根手指种种揉搓了几下眉心。 孟柔“唰”一下张开双臂,展示她身上穿的侍女服,“王爷,妾身都已经偷偷摸摸成这样了,还不够吗?生产那日王爷跟妾身说,若是诞下皇子,便是京城中尊贵的皇长孙,还要把妾身从正门抬进王府做侧妃,现在王爷嫌妾身的出现多余了?” 话确实是他说的,可把养在外面的外室抬进王府做侧妃谈何容易? 怕她真闹起来,一会儿吸引到其他人过来,淮王只得强忍烦躁,温声哄她:“再过一阵,柔儿,等本王寻个父皇开心的日子,得了父皇的准许,本王马上就把你抬进王府。” 孟柔半信半疑道:“若是陛下一直不同意呢?” “那就要委屈柔儿多在别院住上些时日,等着做……朕的爱妃。”最后四个字淮王说得极轻,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即使四下无人他也不敢堂堂正正说出来。 虞悦耳朵微动,她耳力极佳,自然是将他最后四个字听得一清二楚。荆卓君用眼神询问她淮王最后说了什么,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没听清。 夺嫡之争与荆卓君无关,没必要让他知晓这些。 孟柔脑海中顿时浮现了自己穿着皇贵妃服制,坐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中,颐指气使惩罚其他妃嫔的场景。又想到自己的儿子以后就是太子,浑身的刺都变软了,笑着倒进淮王怀中,娇嗔道:“妾身相信王爷会对我们母子好的。” 噫,虞悦不由打了个冷颤,鸡皮疙瘩掉一地。 这娇滴滴的尖嗓,也不知道该说孟柔能忍还是淮王能忍,对两人的嗓子和耳朵都是很大的伤害。 当然,还有她和荆卓君的耳朵。 淮王怀抱着孟柔,长长地吐了口浊气,可算是暂时稳住了。 “王爷就带妾身去看一眼炀儿好不好,就一眼,好不好嘛。”孟柔的手在淮王胸口轻轻画圈,抬起一双妩媚的凤眼看着淮王。 淮王的脑子霎时被下半身支配,浑身都燥热起来。他大概有四个月没碰过孟柔了,当初他看上孟柔,完全就是看上她在床第间能让他玩得最开心。 他慢慢抚上在他胸口打转的柔荑,握在手里不断摩挲,像个急色鬼一般低头吻上她水嘟嘟的红唇。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虞悦和荆卓君两人动作整齐划一地收回视线,脸皱成一团,靠在树桩上堵住耳朵,无语望天,阻止唇齿间缠绕的水声继续污染她们的大脑和耳朵。 她们等了一会儿,再悄悄探出脑袋查看时发现人早已经没影了,也不知道是去了正经地方还是不正经的地方。 没想到会看到这么尴尬的场面,两人先是尴尬对望,随后忍不住轻笑出声,虞悦玩笑道:“我与荆二姑娘还真是有缘,每次都能碰到角落里不为人知的八卦。” 荆卓君觉得虞悦笑起来比不笑更加明媚张扬,是她心向往之的鲜活人儿,很是迷人。 她有片刻的晃神,脱口而出:“我们下次可以再验证一下。” 虞悦先是微怔,笑容扩大:“好呀,期待下一次和荆二姑娘偶遇的八卦。” “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吗?”荆卓君咬咬唇,用尽毕生的勇气问道。 “我们上次不就已经是朋友了吗?”虞悦冲她俏皮地眨眨眼,“我们两个之间的专属小秘密越来越多咯。” 荆卓君捂住扑通扑通狂跳的小心脏,笑逐颜开,“那王妃以后叫我卓君就好。” 虞悦点头:“你也可以叫我阿悦。” “这不合规矩。”荆卓君下意识拒绝。 “朋友之间哪有尊卑,若非重大场合,都不必叫我王妃,我有我自己的名字。”虞悦郑重道。 荆卓君心中有所触动,点点头,“我知道了。” 两人回到女客院落没多久,吉时到,淮王妃便抱着孩子出来了。大家纷纷站起来迎接行礼,随后争先恐后地伸长脖子一睹皇长孙真容。 许多人上前围着,一个劲儿夸孩子长得好、有福气,还有什么眼睛像淮王,眉毛像淮王妃。 虞悦:? 说瞎话不打草稿。 孩子还在熟睡中,眼睛连条缝都没睁开,从哪看出来像淮王的? 说眉毛像淮王妃的就更离谱了,且不说这孩子压根儿不是淮王妃亲生的,就是看他比涮笔水还淡的两条浅浅的眉毛印子,也断不能昧着良心说出这种话来。 此遭她可算见识到了京城中高门大户之人的信念感,若是让她说这些瞎话,说到一半就忍不住笑出声了。 反正她横看竖看,上看下看都看不出来这孩子和淮王到底哪里像,倒确实是挺像那个外室的。 想起那个外室,虞悦忍不住瞟了一眼淮王,一脸的春风得意,喜上眉梢。视线向下清楚得看到他嘴巴微微红肿,嘴角似乎还有点破皮。 她嘴角一抽,赶紧晃晃脑子把重新浮现的画面甩出去。 反观淮王妃的表情就没有那么好了。 她如同寻常坐月子的妇人一般,在额间戴了一条宽大的抹额做做样子,脸上的表情似古井无波,一潭死水,嘴角在上扬回应着大家恭维的话,笑意却未达眼底。 她虽不是出身显赫高门,但也算是大家闺秀。成婚多年无所出本就让她抬不起头来,如今要把外室子记在自己名下,摇身一变为嫡长子,她还要将其视作亲子抚养长大,更是莫大的屈辱。 亲自把孩子抱出来给大家看一圈儿,对她来说,就如同囚犯被游街示众,屈辱不堪。但这是规矩礼教,她不得不遵从。 她的目光瞥到人群外的虞悦,发现对方也在看她,眼中有复杂的情绪,她无法辨别。想起她与瑞王夫妻二人的甜蜜传闻,不禁想苦笑。 真是同人不同命,虞悦的命好得令人嫉妒。 正当她要收回视线时,眼角的余光却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辨,竟是孟柔那个狐媚子! 她还敢作侍女打扮混入王府!这种从烟花柳巷之地出来的贱人怎么能踏进王府大门,她决不能容忍和这种人出现在同一屋檐下! “抱歉,有些起风了,”淮王妃强稳心神,找了个离开的理由,“各位在此稍坐,宴席即将开始,失陪。” 树上的树叶纹丝未动,不过大家都没把这个拙劣的理由放在心上。孩子还小,抱出来给看一圈儿就可以了,逗留太久恐染上病气。 在众人没注意的地方,淮王妃身边的侍女得了眼神,立刻跑开了。 绣鸢也得了虞悦的眼神,跟着淮王妃的侍女去了。 宴席用到一半,绣鸢脚步匆匆回来了,附在虞悦耳边道:“淮王妃叫人把孟氏捆了,套上麻袋从后门丢出去了。孟氏也没说什么,灰头土脸走了。” 啊?就这么走了? 虞悦脸上顿时生出遗憾的表情,还以为有热闹看呢,淮王妃属实有点儿……窝囊了。 不知道孟氏是否听信了淮王的花言巧语,许她妃位的话,竟是就这么灰头土脸地走了。 两个人都够能忍的,她怎么听怎么憋屈。 为了一个男人,值得吗? 还好梁璟府上没有侍妾通房之类的,让她清净不少。 倏地,一个念头跃如虞悦的脑中。她转着眼珠子想,他血气方刚的年纪,侍妾通房一个都没有,院子里近身服侍的也只有千吉一人,不会是……有不能与外人道的隐疾吧?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决定在他回来前,一定给他找个治这方面最厉害的大夫,等他回来后给他好好看看。 别的不说,在他们散伙前,不“贪图贪图”梁璟的美色,岂不是亏了? ***** “姑娘,王爷的信又来了。”绣鸢一大早就拿着一封信走进屋。 梁璟刚去益州的半个月后,虞悦三五天便能收到他一封“家书”。 当然“家书”是梁璟的叫法,虞悦只当它是普通的信。 信中内容无非就是问她过得好不好,想不想他,顺便把查案进度寥寥数笔代过。 起初虞悦不知道给他回什么,便没有回,紧接着就收到了控诉她无情的洋洋洒洒满满三页纸。 虞悦:……还以为是抛妻弃子的诉状呢。 没办法,为了关系不破裂,虞悦开始每封信都给他回。有时候面对只问想不想他这一句话的信时,她不知道回什么,就画一个小乌龟在纸上。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又来了?”虞悦合上手头的书,熟练地把信封拆开,今天里面只有一张信纸。 上面写着,让她去黄金屋帮忙抢购风流先生即将发售的《探花郎驸马录》,一定要买到!!! 虞悦此刻的表情就是无语。 难为他大老远在外查着案都惦记着话本子,到底是有多爱看? “绣鸢,你现在就去找人夜排黄金屋明早发售的《探花郎驸马录》,加多少钱无所谓,一定要买到。”虞悦揉揉眉心,无奈道。 她提起笔,展开一张新的信纸,大大的在上面写了一个“哦”字。 第35章 第35章 探花郎 这是模范夫妻应该有…… 一早, 绣鸢拿着东西进来,见状虞悦眉心一扬,眼睛亮起来:“是王爷的信吗?” 自从上次回给他一个“哦”字, 之后的大半月里梁璟一反常态,再没给她寄过信。 倒不是说有多想他, 而是持续了一个多月的习惯突然断掉,搞得她每天一见到绣鸢拿着东西进来都下意识期盼着是梁璟的信件。 要不是昨日还收到过二哥的信, 她都要以为他们出事了。 绣鸢一愣:“姑娘不是说,以后每逢黄金屋发售新册都买下来吗?” 虞悦这才注意到她手中的册子厚度, 怎么能错看成信封呢, 她丧丧地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脸贴着桌面想, 他该不会是真的生气了吧…… 她甚至还稍微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太敷衍了,可之前画的小王八他还回信夸可爱呢,面对他抢书的要求,她还能回复什么? 早知道就多写几个字了, 还是要哄着他点才是。 “对了,之前托人好不容易抢到王爷想要的那本《探花郎驸马录》呢?” 她闲着无聊, 品鉴一下什么样的话本子值得梁璟这般惦记。 起初虞悦翘着脚悠闲地读着,越看表情越严肃,眉头紧锁, 到最后坐起身,翻书页的声音又快又响。 这本开篇讲的是一个受宠的公主被皇帝许给了新科探花, 探花有才有貌, 指婚与公主是常事。 可那探花是个攀炎附势之人,借助公主的势力官至二品,但也败光了皇帝对公主的所有好感。 功成名就的探花终于暴露本性, 开始养外室,逛窑子,丝毫不惧怕已被皇帝厌弃的公主,甚至酒后对公主打骂。 不堪其辱的公主竟一脖子吊死了,不出一月,探花便迫不及待将外室纳为续弦,还又纳了许多小妾,子孙满堂。 这么气人的故事定会有反转,她期待地再往后翻,居然没了! 什么狗屁结局! 气得虞悦一把将话本子丢出去老远,这是哪个混账没出息的男人写的脏东西,寻常人连白日梦都不敢这么做。 先不说皇帝是否会任由探花胡作非为,若她是那个公主,定不会任其打骂。还一脖子吊死,太没出息了,她定会让他生也不能,死也不能。 气得她脑仁疼,她闭上眼睛两手轻揉太阳穴,平白浪费她一个时辰。 这就是梁璟最喜欢的作者和风格?不应该啊,他贵为皇子,怎会喜欢看一个小白脸攀附女人,背信弃义的故事。 甚至也不符合风流先生和黄金屋一贯的风格,风流先生是黄金屋的头号招牌,文风细腻,剧情甜蜜,备受京中少女喜爱,怎么突然拉了坨大的。 她抬手招来瑶光:“瑶光,你去探探黄金屋这位风流先生的底细。” 瑶光走后,门房立于院门口,恭敬道:“王妃,荆二姑娘送来拜帖,此刻正在府门口候着呢。” 虞悦立刻起身,前去相迎。 荆卓君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面上不似前几次来找她般欢喜,虞悦心下一沉,问道:“出什么事了?” 她垂眸抿唇:“我们进去说。” 二人进了屋,绣鸢奉上了两杯凉茶,她没有动,先道:“阿悦,你知道吴高阳此人吗?” 虞悦点点头:“今年的新科探花,春猎时打过照面,长得确实俊俏,温润儒雅。你打问他做什么?” 刚看了探花郎的话本子,怎的又来一个探花郎。 “这探花郎向来不都是抢手的,按常理大多都是被选做驸马、郡马,可陛下与几位亲王都无意,自然别人就有意了。虽然家世不好,出身乡野,但凭他的学识样貌,再加以帮衬,必能平步青云。”荆卓君道。 虞悦越听越觉得耳熟,一惊:“荆尚书不会是想让你嫁给他吧?” 荆卓君默了一瞬:“朝中肱骨之臣大多出身世家,比如李相出身赵郡李氏,卢御史出身范阳卢氏,崔御史出身博陵崔氏。出身微寒人家的有志之才通常坐不到高位,我爹觉得,他是个可堪大用的人才。” 虞悦也陷入了沉默。 她不太明白,吴高阳是可堪大用的人才,既然看重他,帮扶他就好了,为什么要把女儿的婚事搭进去? “我爹下朝后亲自问过吴高阳,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现在已经问过名,送去算八字了。”荆卓君低头飞快地绞手中的帕子。 虞悦瞠目:“这么快。” “嗯……不过有一点不好,他太穷了,没有家底,俸禄也没多少,在京中甚至没有个像样的宅子。所以我爹置办了一座府邸赠与他,还买了不少奴仆,说这样我日后也能在家中硬气些。”荆卓君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自己说都硬气不起来。 这岂止是有一点不好,简直是大大的不好! 真搞不懂荆尚书是怎么想的,若不是荆尚书为人比荆卓君还正直古板,她都要怀疑吴高阳是荆尚书流落在外的外室子了。 她问:“他连购置新宅子的钱都没有,纳征要怎么办?” 荆卓君答:“为了面子上过得去,他们商量着纳征礼先替吴高阳置备,反正也是要送进荆府的。” “这不相当于你们招了个赘婿?”虞悦哭笑不得。 倒贴女儿倒贴钱的,孩子还是跟着男方姓,男方空手套白狼,还不如招赘呢。以荆尚书的势力,哪怕是旁支庶女都比这嫁得好,这桩婚非结不可吗? 荆卓君冷静下来,面露纠结:“细细想来好像确实不太对劲,他娶妻,两个肩膀担着个脑袋就把婚成了。他们在赌吴高阳的仕途,就没想过万一赌输了怎么办。” 结亲并不在意女儿家的想法,但虞悦觉得这很重要,“你的意思呢?” 荆卓君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吴高阳看起来人很好,我爹也向他的同僚打听过,都对他夸赞有加,说他正直、勤奋、上进,日后必大有作为,为人也圆滑,这才放心去找的他。” “但是,这只是你说服自己的说辞,并非你自己的真实想法,对吧?”虞悦定定地看着她,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似乎能洞悉一切。 如果荆卓君真的愿意听从父母之命,就不会来找她说这许多了,每句话都在透露着抗拒。 “其实……我无意中听到了一个秘密,你别跟别人说,”荆卓君声音低下来,“他爬过二公主的床,后来被二公主厌弃,他才另攀高枝的。” 虞悦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你是从哪听到的?” “有次我去清芳楼用膳,偶然听到二公主在拐角处讥讽吴高阳。”这事她是真的不知道,清芳楼也没有相关记录,看来他们做得还挺严密。 本来吴高阳唯一的优点是品行端正,现在直接可以抬走了。 “此人断不能嫁。”虞悦一脸严肃。此事荆卓君不好说出来,毕竟关乎二公主声誉。若想取消婚约,还得让他自己露出马脚才行。 “说来也巧,”虞悦起身捡起丢到地上的话本子,“你来之前我刚看了一本关于探花郎攀上公主后飞黄腾达的狗屁故事。” 荆卓君身子一僵,表情变得有些紧张,虞悦狐疑道:“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荆卓君僵硬地扯扯嘴角,神态显然不自然起来。 一本书而已,有什么好紧张的,“莫非你家有不许看市井话本子的家训?只许看四书五经这些正经书?” 荆卓君心里短暂挣扎了一下,迫于实在不擅长撒谎,倒不如说实话来得痛快,两眼一闭。 “好吧,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更加不可以告诉别人,”荆卓君深吸一口气做好准备,道,“其实我就是风流先生。” “啪”一声,虞悦手里的《探花郎驸马录》又掉回地上。 她好半天才把不正经话本子,和正经的荆卓君联系在一起。 原来真实的荆卓君并非表面上那般古板,只不过是在白天扮演一个被礼教规训的大小姐,夜晚把积攒的压抑全部通过写话本的方式释放出来。 虞悦半晌没说出话来,嘴巴一翕一合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挤出一句话:“你是出于什么想法写的《探花郎驸马录》。” “就是在我知道吴高阳与二公主的事后,我心中憋闷,不知向谁倾诉,便写了这个故事,警醒女子们提防探花郎。”荆卓君弯腰捡起话本子,放到桌上。 这立意藏得也太深了,等百年后或许大家结合史料才能明白其中深意。 其他人警没警醒虞悦不知道,但应该被气到的不少,此刻她对这个故事是彻底不气了,只有敬佩,“你冒着自毁口碑的风险也要写,真伟大。” 荆卓君把憋了许多天的秘密全部吐出,心中畅快不少,“我父亲那个人很古板严肃的,对我们子女管教也极为严格,我只能顶着‘风流先生’的名号才能随心所欲。” “我帮你,会让吴高阳的面具自行脱落,露出真面目的。你不会嫁给他,不必再因此忧心,”虞悦向她投去真挚的眼神,“所以风流先生,以后出新话本子可以先给我一本吗?你的话本子太难买啦!” 两人一齐笑开了花,荆卓君脸颊微微发粉,软道:“阿悦别再打趣我了,以后都提前一天送到你府上。” ***** 后来紧锣密鼓查吴高阳的劣迹,一晃便过了两旬。 绣鸢欢天喜地跑进院子:“姑娘!宫里刚传出消息,伪银案已查清,再过两日,瑞王就要带着要犯抵达京城了!” 虞悦“噌”一下就站起来了,手上和桌案上的纸张随着她的动作散落一地,可她丝毫没注意。 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努力想压下心跳,可眼前不断浮现梁璟的身影,轻佻的笑意,恣意的张扬悦色,矜贵慵懒的身姿,一切都挥之不去,心跳节奏随着想法不断加快,更快。 她现在就想见到他。 她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强烈念头吓了一大跳,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或许是想问问他为什么不给她写信了,或许是想告诉他期待的《探花郎驸马录》看了气死人,又或许是她迫不及待想知道伪银案的来龙去脉? 她分辨不出来,也无暇分辨,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她想见他。 随之而来的,她又有点生气。查清案子和回京两件大事都不跟她说,还是通过宫里传出的信儿才知道的,比一些人知道的都晚。 这是模范夫妻应该有的样子吗,虞悦双臂环绕抱于胸前,撅着嘴把自己撞回椅子中。 既然不告诉她,她才不要去接他呢。 第36章 第36章 他什么意思啊 小别胜新婚 很可惜, 虞悦还是没忍住。 梁璟回京当日,她很没出息地坐到了他必经之路的茶馆二楼,半掩着窗子偷感很重地时不时往下瞄, 路过的人注意到她后,都捂着自己的钱袋子飞快跑开了。 虞悦:…… 周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他们也都听到了传闻,说瑞王殿下今日会带着造伪银的要犯回京, 前来凑热闹。 据说是益州司马和益州铸钱监监丞,两人合谋用官炉铸伪银, 铤而走险, 在向朝廷纳税时将真银换了一部分伪银。而中间有人贪墨了一部分税款, 所以伪银才会在京城流通开来。 百姓们最爱看的莫过于高官落马, 狼狈地拷在囚车中游街的场景,把积攒的怨气用臭鸡蛋和烂菜叶狠狠发泄到这些人身上。 此刻不少人已经提前挎好装满臭鸡蛋和烂菜叶的小篮子,忿忿站在长街两侧等候了。 等了好一会儿,人群中不只是谁高喊了一声:“快看!有一行人骑着马进来了!是瑞王殿下吧!” 虞悦急忙将头探出窗外, 城门口出现了几个小黑点,愈走愈近, 她才看得真切。 为首的两人身姿挺拔坐在马上,一个深邃锐利,一个清冷明秀, 简直不要太养眼。 “瑞王殿下旁边那位是谁?”有人在人群中低语。 “你不知道?定国公次子,刑部侍郎虞恺。” “天, 美男的旁边还是美男, 他也就比瑞王殿下差那么一丢丢吧,我愿意退而求其次嫁给他!” “想得比长得还美,用得着你退而求其次?没听说吗, 当初定国公一家刚回京时,上定国公府提亲的人,都要把定国公府的门槛踏烂了,也不全是要求娶瑞王妃的,还有说亲与虞二公子的,结果人家一个也没看上。” “长成这样我也谁都看不上。” 虞悦失笑摇头,这些人真的是,无时无刻不在八卦,有谁关心一下后面的囚车吗? “诶,来了来了,谁是益州司马?司马东西,看老娘不砸死你!” “管他谁是谁呢,在囚车里的都是祸害我们百姓的臭虫,砸就完了!” 天上交错飞起臭鸡蛋烂菜叶,还混杂着一些臭鱼烂虾,精准地砸到囚车上。周围护送的官兵也不制止,默默退避三舍,让百姓们肆意砸,只要别波及到自己就好。 梁璟行至茶馆前,心中微动,心有灵犀般抬眸望去。 虞悦对上他视线两息才意识到,自己光顾着看热闹,完全忘记隐蔽了。大骇,红着脸一个猛子扎下去,埋头躲到窗子下。 出门忘看黄历了,今日黄历是不是说不宜出行? 梁璟看到少女堪比川剧变脸的变脸速度,和急忙找躲的慌张身影,嘴角微微牵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好久不见。 他噙着笑意从空无一人的窗子收回视线,继续向前驶去。 虞恺瞥到他微妙的变化,随着他刚才的视线看去,那里空无一人,有什么可乐的? 梁璟要先进宫述职,虞悦紧赶慢赶回府更衣,悠闲地躺在院子的摇椅上,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就这样假装了一个时辰,虞悦坐不住了,“啪”一下把手中一页未翻的书扔到石桌上,对绣鸢道:“述职要这么久吗?从他进城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了,从皇宫回府也就一刻钟的功夫。” “也许是陛下许久不见王爷,欢喜得紧,又立了这么大功,自然多留会儿。”绣鸢安抚道。 好吧,这样说来也挺合理的。 一直到了晚膳的时间,梁璟才风尘仆仆回府,一下马车就看到门里站着那道让他魂牵梦萦的倩影,假装不在意地走过去,问道:“你在门口站着做什么?” 明知故问。 “路过。”虞悦眼睛都不眨地吐出两个字。 “路过?”梁璟不解道,“府门在中,你的院子在东,我的院子在西。你既是路过便是从东往西去,莫非是要去我的院子不成?” 虞悦的睫毛慌乱轻颤,“谁要去你的院子,我,我是要去正殿。” 正殿只有重大事件或节日才会开启,梁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毕竟他的目的不在此,也完全知道她在瞎编。 “哦,好,那你去吧,我先回我的院子了。”梁璟一副完全相信了她的胡话的样子,事不关己地抬腿往西走去。 “我,你,”虞悦完全没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一瞬间语无伦次,目送他潇洒离去的身影,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绣鸢,“他……” “他什么意思啊!”几次深呼吸后,她终于忍不住咆哮出来。 拐角处的梁璟听见少女愤怒的吼声,浅笑出声,温柔的双眸中闪着狡黠的光芒,看得千吉一愣一愣的,忐忑开口:“王爷怎么突然对王妃这个态度?” 梁璟露出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懂不懂?” 千吉呆滞地摇摇头:“不懂。” 跟姜太公和鱼有什么关系? “小别胜新婚……算了,这个你更不懂。”梁璟哀叹一声,一副顾影自怜的样子背手走开了。 千吉:…… 他现在也想大吼一句:他到底什么意思啊啊啊!!! ***** 一大早,辰时都未到,绣鸢就被虞悦从被窝里拖出来练武了,绣鸢哈欠连天地站在院子里,又打了一个哈欠后,苦哈哈问道:“姑娘你没事吧?现在还没到辰时呢!” 平日里虞悦和绣鸢的练武时间是辰时二刻,雷打不动地练了十余年,今日怎么突然提前了? “先练了再说。”虞悦一脸严肃。 绣鸢甩甩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没有犹豫:“来。” 两人你来我往间招招致命,却都收着些力道不至于真将人重伤。 没过一会儿,虞悦被绣鸢反剪双手按在石桌上,哀嚎道:“哎哎哎,轻点儿,不练了不练了呜呜呜。” 绣鸢松开根本没怎么用力的双手,无奈道:“姑娘你到底怎么了?打得心不在焉的,我只用了五成力你都接不住。” 虞悦活动着两侧肩膀,盘腿坐在石桌上,一张脸皱成一团:“我就是不知道怎么的心烦意乱,昨晚一晚上没睡着觉。” “姑娘明明就是在想王爷为什么回来后性情大变。”绣鸢一语点破。 虞悦眼睛一亮,找到知音般感动:“是吧!你也觉得他性情大变!” 绣鸢点点头:“确实,以前王爷时不时就找由头来姑娘院子里,连过来看看姑娘院里的兰花长得好不好这种理由都能找出来,难道是分开太久生疏了?” 是这样吗?虞悦挠头:“可是我和你分开两个月再见也不会生疏啊,况且前一个月他还给我写过那么多信,不知道怎么突然就不写了。” “姑娘,那怎么能一样,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十几年朝夕相伴,岂会被两个月冲淡感情。你和王爷是分开前两个月才慢慢熟络起来的,可能就是有些生疏了吧。后来查案忙,就顾不上写了。”绣鸢分析道。 虞悦托着下巴对绣鸢的说辞半信半疑,她直觉不是因为这个,却又没有头绪。 倏地,她从石桌上跳下来,“走,去找我二哥问问。” 她二哥和梁璟整日朝夕相处,一定知道其中发生了何事。 挂着“瑞”字牌的马车悠悠停在刑部门口,绣鸢递上一枚玉佩给门口侍卫:“劳烦通传一声,告诉虞侍郎有人在此等他。” 侍卫看到了那块能闪瞎人的“瑞”字金牌,不疑有他,立马毕恭毕敬地进去通传了。 不一会儿,一身着青色锦袍,身形颀长的男子出现,模样与虞悦有七八分相似,只不过和长相甜美的虞悦不同,气质清冷,让人不敢靠近。 他撩开车帘,对里道:“恬恬,你怎么来了?随我进去吧。” 虞悦探出头,眼睛眨巴眨巴:“我可以进吗?” “无碍。” 虞悦撑着虞恺的小臂跳下马车,一路跟随他的脚步进到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左右是满墙的书架,几案上也摞着一堆堆书本和卷轴。 虞恺给妹妹倒了杯热茶,懒洋洋笑问:“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又闯什么祸了?” “以我现在的身份哪还敢闯祸呀?”虞悦执起茶杯嗅了嗅,“我今日来,是想问你些事情。” 虞恺歪头挑眉:“你这样迂回地问,可见不是什么好事,先说来哥哥听听。” 虞悦放下茶杯,一脸认真:“你和王爷在益州,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了吗?” “为什么这么问?他怎么了?”虞恺微微蹙眉。 “你先说嘛。”虞悦拉长尾调撒娇道。 虞恺仔细回想了一下:“没有啊,我们先是去了矿山,后来又跟着线索去了铸钱监,再去到益州府衙。一直在连轴转,到处跟着线索跑,忙得脚不沾地,每日连合眼的时间都不足三个时辰,哪有功夫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 见虞悦露出茫然的表情,虞恺问道:“怎么了?” “既然你们如此忙,他起初还三天两头给我写信……” 虽然信中内容都是些不正经的话,可他忙成这样还坚持给她写信,一句苦累也没写进去过,她心中不免有些动容。 虞恺听得一头雾水:“谁?瑞王?” 她艰难点头,虞恺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他每晚挑灯神神秘秘的是在给你写信。我问他,他说是写家书,我以为写给陛下的。” 知道他们是同盟关系,在他的潜意识里,并没有把妹妹和梁璟当作真正的一家人。 说完,他眼珠一转,危险地眯起眼睛,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他给你写那么多信做什么?” 第37章 第37章 借酒消愁 我才不喜欢那个自…… “呃, ”虞悦磕巴了一下,信中的话梁璟好意思写她都不好意思念,含糊道:“既是盟友, 当然要分享你们查案的进度啦。但是过了一个月,他突然就没再给我写了, 所以我想来问问你,中间是发生什么事了。” 虞恺往椅背上一靠, 诡异一笑:“你怎么不直接去问他?” 虞悦磕磕巴巴道:“我,我为什么要问他。” “你们俩的事不直接问他, 来问我就更没道理了吧, ”虞恺手指在桌上点了两下, “妹妹, 你不对劲啊。” 看虞悦眼神闪躲,支支吾吾的样子,他心中有了几分猜想,提醒道:“那小子惯会油嘴滑舌, 你可不要被他那一张嘴骗了去,他绝非善类。” “我知道。”虞悦低头喃喃道。 她已经充分见识过了。 一无所获地从刑部出来, 她忧愁地站在那望天,眼前笼下一片阴影,晏广济的脸赫然出现。 他们自从上次不欢而散后便再没见过面, 虞悦觉得她没错,才不要主动低头去道歉。 晏广济则是忙得焦头烂额, 不仅是抓密院内部奸细和四处抄家, 还被宣文帝派去南郊监管白崇观的建造。 这一波抄家可是让宣文帝捞钱捞爽了,国库又充盈起来,宣文帝又膨胀了, 按玉京真人的说法,在南郊选址,修建一座新的大型道观——白崇观。 心知自己一时嘴快的晏广济那日说完便后悔了,当时两人都在气头上,各执己见,谁也不让步,后来一直忙东忙西没时间去找她认错。 今日正巧他来刑部提人,才碰到了虞悦。 “对不起,”晏广济眼神诚恳,声音沉稳,“阿悦,那日是我不对,是我太激动了,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虞悦平日里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睡一觉就消气了。而且她也明白晏广济是真的担心她的安危,自然没有再继续生他的气。 不过她此刻有别的想法。 “你现在有公务在身?”虞悦问他。 晏广济抬头看了眼刑部大门,毅然决然道:“也可以没有。” 虞悦一噎:“别闹,陛下交代的还能不去?你们密院有散值一说吗?” 自然是没有,要随时待命,任宣文帝随时差遣。 “今晚我不当值,要酉时后了,你想要我做什么?”晏广济隐隐期待道。 “当然是……”她伸出拇指、食指和中指在空中比了个拿酒杯的手势,上下摇了两下,“晚上去清芳楼?去了我就原谅你。” 倒不是为了寻求原谅,看她现在的样子就知道她已经消气了。 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吗? 虞悦并不常喝酒,因为酒量随虞峥特别好,能把兵营里十之七八的人都喝趴下,体会不到别人说的微醺而产生的愉悦感。 晏广济没有多问,他一向不拒绝她的任何要求,一口答应下来。 ***** 夕阳西下,天边挂上一抹绚丽的残阳,将整片天空都映得橙红一片,街市上逐渐热闹起来。晏广济换了一身新的常服,准时到清芳楼赴约。 向堂倌出示过腰牌,早就提前被交代过的堂倌立刻会意,引他上了三楼雅间。 推开门,桌上摆满大大小小形色各异的酒壶,虞悦正在端着两个小盅左边饮一口尝尝,右边饮一口尝尝,见他进来,咽下口中的酒,招呼道:“快来快来,甄叔酿了好多新酒。” 晏广济反手关上门,坐到虞悦身旁的位置,虞悦手指在酒壶间游走,点点点,终于找到酒味最清淡的那壶,拎起壶把放到他面前,“所有酒我都尝了一遍,这壶酒是最柔的,你能喝。” 他不胜酒力,从前在军营里过节日,都是虞悦替他挡酒,拦都拦不住。 “你已经都尝过一遍了?”他扫过满桌大概二十余壶酒,每壶一盅已经不少了,若是寻常人已经脸色发红,虞悦却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说得仿佛喝的都是清水般轻松。 “哎,你知道我的酒量的嘛,这点不足以放倒我,洒洒水啦。”虞悦摆摆手,又拎出来一壶出来,拿起一个新的小盅倒了一半递给他,“尝尝这个,这是甄叔新研制的石榴酿。” 晏广济端起小盅在鼻底先闻了闻,果味扑鼻而来,轻轻抿了一口,石榴浆味很浓郁,回味中酒味柔和,满腔都溢满石榴的酸甜味,与其说是酒,更像是果汁。 不过他要随时待命,不能贪杯,轻抿一口足矣,待他再抬起头,虞悦已经咕噜咕噜喝了好几杯,舔舔唇发出感慨:“真好喝呀嘿嘿嘿。” “我见你上一次这样喝酒,还是在我告诉你我要进京时,这次是为什么?”晏广济见她这样喝,实在忍不住问道。 本来一脸享受的虞悦嘴角垂下来,眼神中闪烁着落寞,“就是有点憋屈,想不通,搞不懂。”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晏广济温声道。 虞悦面露纠结,思忖片刻,道:“如果有一个人起初总给你写信,后来有一天突然不写了,态度也变得冷淡,会是什么原因?” 晏广济愣住:点我呢? 他茫然地眨眨眼,心中发紧,不知道为什么她又要深究这件事,难道她是知道了什么? 舔舔有些干涩的唇,他小心翼翼道:“阿悦,我不是回来之后和你解释过了……” “啊,我不是在说你。”虞悦脑子开始有点乱乱的,半晌才反应过来这简直就是在描述晏广济的前三年。 晏广济松了一口气,想许是与幽州的旧友联系,他道:“可能是那段时间恰巧比较忙,不要过于忧虑。” “我问过他身边的人了,他之前也忙,但还是能两三日给我写一封,之后突然就停了,等他再回来的时候,也对我的态度不复从前那般,像是故意与我划清关系似的。”虞悦双手托腮,垂眸喃喃道。 晏广济清晰地捕捉到关键句“等他再回来的时候”,“谁再回来的时候?” 虞悦又一口气灌了口酒,“还能是谁,梁璟呗。” “你,”晏广济捏紧衣角,“你真的喜欢上他了?阿恺跟我说,你与他只是做戏。” “喜欢?我才不喜欢那个自大狂呢。”虞悦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才不是喜欢呢,只是好奇,嗯,单纯的好奇! 此时她的脸颊愈发红润,说话变慢,连眨眼都变慢了,但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又自顾自倒了一杯酒灌下肚,“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个样子,以前明明很开心的……” 不喜欢怎么会在意,不喜欢何至于借酒消愁。晏广济此刻心中说不出的酸胀,连同呼吸都变得艰难,脑袋也有点晕晕乎乎的。 他这才意识到是酒劲上来了,这石榴酿只是喝起来味柔,却后劲十足,当属这些酒中最烈的。 一旁的虞悦已经喝到眼神迷离,还上瘾似的一点点轻嘬,停下的空档间脸皱作一团,仰着头“哼哼哼”呜咽。 完蛋了。 急忙夺过姒华欢又快送到唇边的杯盏,一看桌上已经倒了大片的空酒壶,他的动作凝住在半空。 这时雅间的门被“砰”一声从外面撞开,甄亿火急火燎地提着一壶酒跑进来,嘴里喊着:“完啦完啦!拿错了!姑娘别喝那壶桃花酿,那壶酿错了,太烈了!” 见到虞悦手肘撑在桌上,手掌托腮,眯着眼红着脸嘟着粉唇吐泡泡时,他骤然收声。 晚咯,完咯! 屋里除了一个神智不清的,一个神志尚清的和完全清醒的面面相觑,两双眼睛同时写满了两个字“咋办”。 甄亿手掌相碰,双手合十,祈求晏广济:“晏公子,求你不要告诉二爷夫人二公子,行吗?” 晏广济紧了紧后槽牙,也祈求甄亿:“甄叔,也拜托你不要告诉他们今晚的事。” 尤其是王清和,一向不赞成虞悦跟她父亲似的牛饮。 “好好好,一言为定,咱们现在赶紧把姑娘送回王府吧。”甄亿如释重负。 “送回王府?”晏广济眉心皱起,她这个状态怎么送回王府,“今晚暂且让她在清芳楼住下不行吗?” 甄亿连忙摆手:“诶呦,可使不得,晏公子,堂堂王妃夜不归宿成何体统?此时都已过戌时,再不送回去,瑞王府恐怕就要出来寻了。” “麻烦甄叔帮忙备辆马车,我亲自送她回去。”晏广济无奈道。 甄亿:“姑娘的马车一直在外面候着呢。” 晏广济伸手去扶起虞悦,“阿悦,走,我送你回府了。” 虞悦的胳膊绕了一个圈,挣脱开他的手,“回什么府,我还要喝,我还没想明白呢,今日不醉不归!” “你已经醉了,想不明白就不想,不要再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就是了。”晏广济柔声哄道。 “醉?我怎么会醉?我看阿晏才醉了吧,都开始说胡话了哈哈哈。”虞悦指着他大笑了起来。 甄亿两眼一黑。 但他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看着晏广济哄她,“好好好,没醉,是我醉了,现在陪我下去吹吹风如何?” “哦,你果然醉了,只喝那么一点都能醉,这三年你退步不少啊,”虞悦一脸善解人意,豪爽道,“走,我带你出去吹吹风。” 甄亿连忙在前引路,还好此刻各雅间都在畅谈,一路上没碰到任何人突然开门出来,顺利地把虞悦和晏广济送到马车上,挥手再见。转身时松了一大口气,看看手中握了半天的酒壶,赶紧快步走回屋子把酿错的酒扔掉。 被留在瑞王府的绣鸢正焦急地站在王府门口,之前虞悦等梁璟的那颗树下,眼见天色愈发黑,犹豫要不要去清芳楼接虞悦。梁璟背着手,面色不善地迎面走来。 “绣鸢?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第38章 第38章 耍酒疯 好软的唇,亲一下 绣鸢心里重重一跳, 绝不能让王爷知道姑娘去找晏公子喝酒了,干笑一声:“我……姑娘让我出来溜达溜达。” “溜达到王府门口站着?”梁璟如夜般漆黑的眸子仿佛能洞悉一切,他一句话就让绣鸢如坠深渊, “她都不在王府,如何跟你说的?” “大晚上的, 她又去哪了?” 方才千吉来书房找他,跟他说门房来禀, 王妃一早就出门去了,至今未归。绣鸢姑娘在府门口等人, 神色焦急, 怕出什么事, 所以来通报一声。 他急色匆匆赶来, 见绣鸢在那翘首以盼,心中不免慌乱,生怕重现那晚的场景。 “你是她的武婢,跟在她身边保护她的安危是你的职责, 你忘了上次她晚上一个人出门回来伤成什么样了吗?她不长记性你也不长?”梁璟越说越气,声音像淬了冰。 “都是奴婢的错, 请王爷责罚。”绣鸢担下一切,跪下认错,绝不供出虞悦。 如此遮掩, 梁璟深知不是什么好事,嗓音染上几分愠怒:“你先告诉我, 她到底去哪了?她若再出事, 我定不会轻饶你!” 绣鸢低着头一言不发,她到底是虞悦的侍女,只会听从虞悦的指令, 管他是王爷还是谁,就算是皇帝来了都不好使。 真是个忠心的。 梁璟气得双手叉腰站在门口,阴沉着脸来回踱步,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压极低,让人不敢靠近。绣鸢微不可察地往一边悄悄挪了两步,离这个阴晴不定的王爷远一点。 纳了闷了,瑞王回来后对姑娘的态度一落千丈,冷漠非常。今日姑娘不在,莫名其妙跑来找她发一顿脾气,发完脾气还不走,在这等着一会儿接着骂姑娘吗? 没事找事。绣鸢越看梁璟越不顺眼,在他背后幽怨地瞪他。 很快,一阵悦耳的叮铃咣当当宝石碰撞声传来,华丽的马车渐进视线,稳稳停在梁璟面前。 他站在原地,准备好好“问罪”,斥责她不听话,又孤身一人出门的行为,都说了让她出门至少要带上绣鸢。 可是帘子被撩开,里面钻出来的竟然是晏广济!? 他脸色一下就变了,咬牙切齿上前道:“晏广济,怎么是你?你大晚上的和我的王妃一起出现,不太合适吧?” 晏广济淡淡睨他一眼,转身回车厢内搀起坐在地上的虞悦,声音轻柔,像哄小孩儿一样:“阿悦,阿悦,我们到了,回屋里再睡。” 可他根本抓不住人,虞悦像一滩烂泥似的滑溜溜从他手中滑走,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梁璟这才看到她面色潮红,神智不清的模样,脸黑得能滴墨,对晏广济怒道:“晏广济!你竟然带她去喝酒!” 怪不得绣鸢怎么也不肯说! 梁璟跳上马车,抓起晏广济扶着虞悦的手臂大力甩开。一手穿过她的膝窝,一手揽住她的肩膀,将人打横抱起,稳步踩在小凳上下了马车。刚走几步又想起来马车上还有一个人,转身,对一脸不悦的晏广济道:“人已经送到了,晏指挥使自己回去吧。” 才不给他用自家王府的马车送他回去呢。 晏广济有些担忧地看了他怀中的虞悦一眼,对他翻了个白眼,他还不稀罕梁璟用王府的马车送他呢。 虞悦身量很轻,对高大的梁璟来说不成问题,脸不红气不喘地一路把虞悦抱进寝房,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上。 正要起身,虞悦突然睁开眼睛,盯着他懵懂地眨巴两下眼睛,一只素手摸上他的脸庞,一阵摸索后小脸皱作一团,“你是谁?跟那个讨人厌的自大狂好像。” 某个讨人厌的自大狂:…… “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是谁。”梁璟捏着她的下巴,半强硬地让虞悦睁眼好好看他。 “嗯,你长得比他好看,”虞悦嘟着嘴仔细盯他良久,得出这么个结论,伸出两只手揉搓他的脸颊,“手感也好,细皮嫩肉的,你是哪家的小倌?” 本来任由她在他脸上肆虐的梁璟脸一下就黑了,把她作乱的小手控制起来,质问道:“你还去找过小倌?” 虞悦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嘴角下垂,眼神中染上哀伤,鼻子一吸一吸啜泣起来:“呜呜呜还是他好看,我骗了你,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了,但他最近变得怪怪的……” 她越说越委屈,“哇”一下哭得更大声了。 这情绪突变得有些让人猝不及防,梁璟垂眸轻笑一声,伸出拇指为她轻轻掸去泪珠,耐心问道:“是吗?他怎么怪了?” “他,他,”虞悦哭得一喘一喘的,字连不成句,梁璟伸手在她后背轻轻上下抚摸,给她顺气,“我也不知道,他回来以后,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梁璟一步步引她的话:“哦?那你为什么这么在意他?” 听到这话虞悦停止了啜泣,坐在床上陷入沉思,但是脑袋实在是浆糊一团,像在扯一个绕线乱七八糟的线团,半天都找不到头儿,最终凭着直觉得出一个结论:“他长得好看。” 醉鬼的话能有什么逻辑,梁璟只能顺着她的话问:“什么?若我长得不好看你就不喜欢了?” “有可能……”虞悦迷迷瞪瞪望着他,一脸理所当然。 此刻梁璟无奈中又有点庆幸自己生得好看,贪图他什么总比什么都不贪图更让他心安。 他蹲在床边,比虞悦的视线更低些,抬眸看着她。 在这样的注视下,虞悦摇摇晃晃地往前挪了挪,挪到床边,俯下身来捧住他的脸颊。 “别用那么勾人的眼神看着我,我会忍不住的。”她甜甜的嗓音染上几分委屈,含糊道。 梁璟眉梢轻挑,一脸兴味地随着她手捧脸的动作仰起头,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夹着笑意,眨眼的动作都无比缓慢:“勾人?我可没有勾你,明明是你在勾我。” “谁说没有?”她抬起右手,伸出食指点在他的眉骨上,顺着高挺的鼻骨一路下滑,“眼睛也勾人,鼻子也勾人……” 最后她的指尖划到他微笑着的唇上定住,点了点:“还有这里,也勾人。” 唇上传来细腻的触感,梁璟的表情瞬间凝固住了,心下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火苗,顷刻点燃全身。 然而始作俑者并没有意识到她指腹下微微的颤动,又不轻不重按了两下,感受那神奇的有点湿润的柔软。 指腹下传来的温度越来越高,她没有注意到男人变暗的眸子中翻滚的情.欲,注意力完全放在他漂亮的粉色唇瓣上。 这样漂亮的嘴巴一张一合间总能说出可恶的话,按起来却软得一塌糊涂,那亲起来呢? 这样想着,她鬼使神差的,附身把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梁璟身子一僵,呼吸都凝固了,瞪大眼睛怔愣着目视前方,一动都不敢动。 唇上传来的触感比手指感受到的更加柔软,虞悦浅尝辄止,很快离开了他的唇,还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唇。 下一瞬,梁璟站起身,右腿膝盖跪在床上,扣住她的手腕,倾身向前将她压在身下,眸子里全是她看不懂的情绪,嗓音喑哑:“怎么不继续了?你今天不是很大胆吗?” 虞悦眯着眼躺在床上搞不清楚情况,他温热的鼻息拂过她的脸颊,热意渐浓。她脑袋愈发昏胀,耳边低沉的嗓音愈发模糊,一阵舒服的感觉把她紧紧包裹带进漩涡,然后她两眼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撑在她身上的梁璟见她眼神越来越迷离,头一歪,就这样安稳地睡过去了。 “……” 他无奈叹笑一声,撑起身子,把她的头放在枕头上,展开薄被为她盖上。手指轻抚上还带着少女温热的唇,低头看看身下,认命地坐在床边独自平息体内被勾起的火。 这个磨人的家伙,再有下次就不会轻易放过她了。 ***** 当虞悦再睁开眼时,已是日上三竿,她被高悬的烈日照进屋里的强光晃醒,神志逐渐清明,头痛欲裂的感觉也随之传来,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听到动静的绣鸢先端过漱口水供她漱口,再端来早就备好的醒酒汤走到床前:“姑娘,先喝些醒酒汤吧。” 醒酒汤已经凉得差不多了,正好是可以下肚的温热,虞悦端起醒酒汤一饮而尽,胃间展开舒意,问绣鸢道:“昨日我怎么回来的?” “姑娘都不记得了吗?”绣鸢咂舌。 虞悦脑袋里像蒙着一层雾似的,只记得写信之事晏广济误以为在说他,再往后的事情,就到刚刚睁眼的记忆了。 “当然是晏公子送姑娘从清芳楼回来的,”绣鸢道,“姑娘这么多年都几乎不曾喝醉过,怎的昨日竟喝醉了。” “我也纳闷儿呢,肯定是甄叔的酒有问题,改明儿我得去找甄叔说道说道。”虞悦闭眼双手揉着太阳穴道。 “王妃,王爷在膳厅等您用午膳呢。”外面传来千吉的声音。 虞悦一下就精神了,警惕道:“他回来之后不是一直当我是空气吗?怎么突然要跟我一起用午膳?” 绣鸢表情一言难尽:“姑娘,昨日你回来的时候被王爷抓包了,是他抱你回来的。” “什么!?”虞悦惊得头发都炸毛了,站在床上低声尖叫,“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绣鸢挠挠头,满脸无辜:“姑娘不是还没问到这呢嘛。” “啊啊啊,那他有没有对我做什么?”虞悦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还穿着昨日的衣裳,反思了一下自己的酒品,“不对,我有没有对他做什么?” 一定是做什么了,他一定是要兴师问罪嘤嘤嘤。 绣鸢答道:“我也不知道,王爷把姑娘抱进屋时没让我们跟进去。” 虞悦绝望地在床柱子上一下下砸自己的脑袋,死脑袋快想啊,快想起来啊! 最后还是没想起来的她磨磨蹭蹭进了膳厅,梁璟一副等候多时的样子,对她温柔一笑:“酒醒了?” 虞悦被他笑里藏刀的笑意惊得汗毛倒竖,战战兢兢坐到离他较远的安全位置上,梁璟不解地望着她:“坐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吃”这个字莫名拨动了她的某根神经,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似乎和昨晚有点关系,但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她尴尬傻笑:“那个,距离产生美嘛。” 梁璟嗤笑一声,玩味道:“不是你昨晚撩拨我的时候了?” 虞悦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什么撩拨!? 第39章 第39章 你在意我 我有耐心等你慢慢…… 虞悦倒吸一口凉气, 慌乱道:“王爷,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你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了?”梁璟眉压低, 看向她的眼神中带着探究。 “嗯……”虞悦低头躲避他的目光。 看她的神情不像说谎,他深深呼吸了一下, 声调没有起伏地开口道:“用膳吧。” 虞悦小心翼翼地瞄他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面对梁璟略带不悦的表情,还是硬着头皮问:“昨晚……我都对王爷做什么了?” 梁璟深深地看她一眼, 平静道:“没什么。” “那王爷刚才说什么撩拨……” “等你自己想起来再说吧。”梁璟淡淡道。 一种微妙的氛围在两人之间盘旋, 虞悦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 咬着筷子点点头, 乖乖埋头用膳。 用过膳,虞悦回到屋子里痛苦地抱着脑袋,试图捡到一丝昨晚遗忘的记忆碎片。 一定是发生了非常重要,绝不能忘记的事情。 挣扎中, 她的余光瞥到了一旁被搁置许久的《探花郎驸马录》,眼珠一转, 有了主意。 她向门房打听过,梁璟今日没有出门,于是抱着话本子敲响了西院书房的门。 “王妃。”千吉上前给她开了门, 神秘兮兮地看了梁璟一眼,走出书房, 在她身后带上门, 把空间单独留给他们两个。 “王爷,你在忙吗?”虞悦露出一个有些憨的笑,问道。 梁璟往椅背上靠了靠, 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眼神示意她说下去。 虞悦走上前,献宝似的把怀中的话本子放到桌案上,“王爷之前信中提到的话本子,我好不容易托人抢到的呢!” “多谢。”他冲她点点头,惜字如金地说了两个字后便再无下文。 虞悦只能没话找话:“王爷是喜欢风流先生吗?” 这次梁璟更过分,连两个字都不肯说,只简短地“嗯”了一声。 真不知道是怎么得罪他了,软的也不吃了。 虞悦无奈大叹气,一个弯腰把额头磕在了桌案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闷响,有气无力道:“王爷,你就大发慈悲告诉我,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死也要让人死个明白吧。” 对面传来微动,她听到梁璟起身走到她身边,一只干燥温热的手掌托着她的额头把她捞起,手指在她微微发红的额间轻抚两下。 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过了会才慢悠悠开口道:“你当真想知道?” 虞悦视死如归地点了两下头,引得头上的钗环乱颤,发出清脆的声响。 下一刻,她巴掌大的小脸被一双大手捧住,梁璟弯下腰与她四目相接,墨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她看不懂的情愫,像是某种引诱。 虞悦眼睛都忘了眨,瞪大眼睛看着眼前放大无数倍的俊脸,耳边全是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在慌乱的节奏下都快要突破耳膜跑出来了。 她想偏过头躲避让人无法招架的火热视线,但托着她脸的两只大手上力道不减,强硬地捧着她的脸强行和他对视。 她忍不住颤声道:“干什么呀……” “不是想知道昨晚发生什么了?” 梁璟的视线一路下滑,最终落在她的唇瓣上,微微歪头凑她更近,与她鼻尖轻碰。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分毫,近到只要他们中有一人开口说话嘴唇微动,就能亲上的程度。 虞悦垂落的手下意识抬起,抓住他的衣袖。 一瞬间大脑在强烈的视觉和感官的双重刺激下,一段回忆疯狂涌入脑海,只肖几息的功夫便在脑海中快放完毕。 眼睛也勾人,鼻子也勾人……还有这里,也勾人…… 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她不活了! 虞悦倒吸一口冷气,脸颊瞬间爆红,双手紧紧捂上自己的嘴巴,本就又大又圆的眼睛瞪得更大更圆,连连往后撤了几步挣脱梁璟的桎梏。 即使胆大如她面对这种事,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她是贪图梁璟的美色,但她又不是色中饿鬼,怎么能没有循序渐进,直接趁醉酒占人便宜呢!她虞悦还要不要做人了,以后再想贪图不就难了吗! 她捂着脸呜咽几声,下定某种决心,深吸一口气,抬头对梁璟诚恳道:“真的对不住王爷,我深刻反省过了,以后一定严格约束自己的行为,此等事绝不会再犯。” 然而梁璟表情并没有转好,反而染上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以为是自己发誓的力度不够,又伸出三根手指比划在脑袋边,“真的,我发誓。” 没想到他抬手把她的手指折了起来,淡淡道:“别乱发誓。” 什么意思?还是不信呗。 “王爷怎么才能原谅我呢?”虞悦垂头丧气道,“要不王爷提一个要求,只要能原谅我,就算要我去摘天上的星星月亮,我都要试上一试。” “你还欠我两幅墨宝呢,”梁璟姿态悠然倚在桌边,“至于这次的,先攒着,等我哪天想到了再兑现。” 这意思是原谅她了?虞悦非常有眼力地接道:“墨宝?王爷不嫌弃的话,我现在就写!” 她急吼吼就要回自己的书房写,刚转身就被梁璟拉住衣袖,“去哪儿?” “回去写字啊。”她懵道。 “就在这儿写。” 梁璟拉着她绕到桌案后,双手搭在她肩膀上把她按在椅子上,站在一旁开始添水研墨。 “王爷想要我写什么?”虞悦问道。 “花不尽,月无穷。”梁璟看着她念了两句词,停顿的空档,虞悦接道,“两心同。” 何况酒醒梦断,花谢月朦胧。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 虽然是爱情词,但“酒醒梦断”,总感觉是暗戳戳阴阳她醉酒之事。莫不是要以此为戒,挂起来提醒她不要再犯? 若不是她读过书,还真读不懂他的隐晦。 虞悦撇撇嘴,还是老老实实提笔写下。 她字如其人,框架瘦劲有力,笔锋税利,稳健大气而不失精巧,比寻常大家闺秀的娟秀字迹多了几分豪迈之意。 “我写的还可以吗?”虞悦对她的一手漂亮字还是很有信心的,大眼睛忽闪忽闪,表情写满了“夸我夸我”。 梁璟拿起宣纸细细端详,微笑着“嗯”了一声:“好字。” 虞悦的眉宇间都染上得意之色,马上把被阴阳之事抛之脑后,大手一挥,慷慨道:“王爷还想要什么字?” “今日就先写这一幅,剩下的下次再写。”梁璟把墨条搭在砚台边,下了逐客令。 “为什么?”虞悦不解,现在万事俱备,纸铺好了,墨研好了,笔润好了,为什么要等下次? 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想一出是一出。 也不知道益州那个地方是有瘴气还是什么的,回来之后变得奇奇怪怪。 “王爷,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她实在是不问不快,不等梁璟点头,自顾自问下去,“为什么,后来不给我写信了?” 梁璟对她无厘头的问题似乎并不惊讶,反而眼角染上丝丝浅浅的笑意,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声音都变得轻快:“你昨晚喝酒就是因为这个?” “……”虞悦默了一瞬,拒绝承认,“当然不是。” “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梁璟一脸玩味地看着她。 啊……对,她昨晚什么都吐露出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他:“所以,为什么?” 梁璟俯下身凑近她,与她平视,眼神温柔而专注,像一张密实柔软的网:“你在意我。” “当然,这太反常了,很难让人不在意。”虞悦柳眉微蹙,理所当然道。 “这不一样,虞悦。” 梁璟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不知为何,听惯了的名字被他磁性的嗓音叫出来,竟惹得耳朵酥酥麻麻的。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呢?”他叹了一口气,无奈中带着妥协,“算了,你不明白也没关系,我有耐心等你慢慢开窍。” 心口有很陌生的感觉涌上来,虞悦不知道要怎么定义这种感觉,有些满足,又有些酸胀,不禁变得拘谨起来。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回应梁璟没头没尾的话,到最后都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的书房,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心里乱作一团,她思来想去匆匆写了封拜帖,坐马车前往一个经验丰富的人府上。 当她抵达荆府时,荆卓君已经在荆府门口翘首以盼了,还不等她下马车便迎上前来,面露担忧之色:“什么事这般急?” 待两人进了荆卓君的小院,虞悦拉着她的手坐下,纠结半晌,道:“我有一个朋友……” “你还有哪个朋友?”荆卓君毫不留情揭穿了她,“你在京城不就只有我这一个朋友吗?” “好吧,”大可不必这么实诚,虞悦闭眼,认命道:“换个说法。话本子中,男主角和女主角关系一直还不错,后来男主角去了其他地方两个月,回来后突然变冷漠了。面对女主角的质问,他却有些开心的样子说‘你在意我’,还说等她开窍什么的,这是什么意思?” 荆卓君狐疑的目光在她身上打转,一针见血道:“自然是男主角喜欢女主角,在让女主角看清自己的心啊。” “喜,喜欢?”虞悦结巴了一下,立马摆手否认,“不可能,他们谁都不喜欢谁。” “怎么不可能,根据我写话本子的经验,这个桥段在两人表露心迹前,是最受欢迎的。”荆卓君自信道。 虞悦挠挠头,一副虚心好学的态度:“怎么才算喜欢啊?” “首先,总是忍不住想起他。” 虞悦仔细回忆,最近梁璟出现在她脑袋里的频率确实不低,不过那是因为她想不通梁璟的反常,人之常情。 “其次,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 嗯……虽然总是有些无语,但大多数时候是挺开心的。 “还有,想为他做些什么,或者想让他开心。” 逗他玩很有意思,不过也不仅仅是让他开心,她自己也很开心啊。 “最最最重要的一点!想和他发生肢体接触,肌肤之亲。”说到这一点,荆卓君忍不住站起身,面露激动。 虞悦下意识抿唇舔了舔,“可是一个俊俏公子在你面前,你会不贪图他的美色吗?” “这怎么能一样,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只不过是欣赏,”荆卓君奇怪地看着她,“那我问你,你觉得京城中哪家公子最俊俏?” “瑞王。”虞悦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脱口而出。 荆卓君一噎:“呃,你家王爷不能算,你得说个其他的。” “其他的……晏指挥使?”虞悦思来想去,除了梁璟和她二哥,就是晏广济长得最好看了。 “你想与晏指挥使发生肌肤之亲吗?” 荆卓君话音未落,虞悦就已经鸡皮疙瘩掉一地了,那个画面简直不敢想,无比抗拒,急得声调都高了些:“当然不想!” “那你此刻心中想的是谁?”荆卓君穷追猛打问道。 虞悦上了套,下意识道:“当然是……” 梁璟。 第40章 第40章 细作 我们是夫妻,我怎能独…… 荆卓君笑眯眯地看着她, 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是瑞王殿下吧。” “你怎么知道?”虞悦瞪大眼睛,惊叫出声。 荆卓君颇为无语道:“春猎时我就看出来了,怎么看也不像是我的错觉, 他喜欢你,天天像小狗一样粘着你, 非得他主动说出来才能察觉到吗?” “你们可是京城有名的模范夫妻,若是假的, 外人还能看不出来?瑞王殿下那样高傲的一个人,在你面前却总是放低姿态, 言笑晏晏。阿悦, 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之前确实都是演出来的,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真假参半的, 日子就这样稀里糊涂、快快乐乐地过,从来没有细想过。今日若不是荆卓君点拨,恐怕她还不能认清这份陌生的悸动。 她握着荆卓君的手,侃道:“不愧是鼎鼎大名的风流先生。” “对了, ”荆卓君回握她的手,面露忧色, “吴高阳升官了,你知道吗?” “知道,”虞悦表情变得严肃, “是荆尚书帮忙的?” 荆卓君连忙摇头:“我爹不做这种事,我想应是他攀上了某位大人。” 虞悦灵光一现, “荆尚书是不是最痛恨品行不端、曲意逢迎之人?” “你的意思是……”荆卓君立刻会意, 喜上眉梢。 虞悦朝她轻挤眼尾,笑道,“你且等着看吧, 定叫你彻底摆脱这个表里不一的软饭男。” ***** 清早,照例虞悦在院中和绣鸢练武对打,招式凌厉,越打越猛。 “停停停!”虞悦边喊边往院子中央躲,绣鸢却满脸认真,毫不留情地步步紧逼。 眼见要被逼进另一个角落,虞悦脚尖借力蹬上石桌借力飞身上树,抱着粗壮的树杈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求饶:“我都喊停了!” 绣鸢是虞峥为她精挑细选出来的武婢,比虞悦学武还要早。武功能碾压绝大多数人的虞悦,对上绣鸢的胜率也只能一半一半。 绣鸢的特点就是敢下死手,招招致命。且招式灵活,出手极快,招式到了半路上猝不及防地换了另一个招式,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下一刻就被抵在了命门上。 绣鸢比她气息要匀些,无奈地仰头看着树上的虞悦:“是姑娘你自己说要把每次训练都当成最后一次活命的机会,刺客可不会听姑娘喊停就会停手的。” 虞悦蹲在树杈上,捂着酸痛的右肩欲哭无泪,刚刚没躲过,肩膀接了绣鸢一下,现在肯定已经青紫了。 也只能怪她自己,近日过得太过安逸,确实在练武上有所懈怠。 “今日就当我被你打死了,明日我会复活的!”话音刚落,一道黑影闪现在树下。 “恐怕主子现在就得复活。”摇光仰头,“今日早朝,出事了。” 虞悦从树上跳下来,扬扬下巴示意他说下去。 “今日早朝卫指挥使上奏,称已找到被安插在密院的细作,细作在严刑拷打后供出背后主子,说是……”摇光停顿一瞬,看了眼虞悦的脸色,“瑞王殿下。” 这事虞悦还真不知道,拧着眉问道:“王爷怎么说?” “王爷建议他们重新投胎长长脑子。”摇光说出来都想笑,但事态紧急,他没敢笑出声来。 虞悦轻笑一声,心下了然有人故意要构陷于他,“陛下怎么说?” 摇光:“陛下似乎信了卫指挥使说瑞王殿下意欲谋反的话,让瑞王殿下在御书房外跪着呢。” “跪着?”虞悦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事关密院,宣文帝的权力受到威胁,此刻就不顾及梁璟是他最宠爱的儿子了,颇有些宁可错杀一万也不放过一个的意思。 这个混账老头。 她都不敢想,梁璟那样高傲的一个人,独自跪在御书房外,一个所有人都能看见的地方,心中该有多屈辱。 “绣鸢,去备马,”虞悦一边解护腕一边问摇光,“晏广济在何处?” 摇光答道:“也在宫里。” 算了,晏广济似乎与梁璟有过节,就算是找他也不一定能同意帮梁璟。 她换上一身素色常服,独自一人驾马赶去皇宫。 ***** 御书房内。 得了宫门守卫传信的孙公公进来,“陛下,瑞王妃求见。” 宣文帝意外地抬起头,腹中满是疑惑,“她来做什么?” “瑞王和瑞王妃夫妻恩爱,情深意重,瑞王殿下出事,瑞王妃难免忧心。”孙公公叹道。 “跪几个时辰了?”宣文帝问道。 不用宣文帝直言,孙公公也立刻反应过来他问的是梁璟,回道:“回陛下,快两个时辰了。” 宣文帝鼻腔中溢出一声冷哼:“让瑞王妃进来,朕倒要看看,子珺都辩无可辩的事实,那个小丫头敢来面圣为他求情,能说什么。” 梁璟在殿外虽是跪着,但身姿挺拔如松,目不斜视,面上仍是淡淡的傲气,以至于让人差点忽略了他现在是被罚跪的姿态。 他看见宫门守卫急色匆匆赶来,偷偷看了他一眼,悄悄附在孙公公耳边说了什么,随后孙公公也面色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御书房。 他并不是一个会被别人轻易影响的人,不知为何,此刻他的心里莫名有几分不安滋生。直到一只素手搭在他肩膀上,他循着方向望去,才知道心里的不安来自何处。 “你来做什么?”见到虞悦的一瞬间,他难得紧张起来,也明白了刚刚宫门守卫和孙公公奇怪的眼神是为何。 虞悦在他身旁蹲下,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有我在呢。” “胡闹,”梁璟的语气不自觉加重,低声斥道,“父皇现在正在气头上,之后我自会想办法证明清白,没必要把你掺进其中。” “我们是夫妻,我怎能独善其身?”虞悦佯怒道,“你再这样说我就要生气了。” 梁璟握住她的手,热意从他的掌心传到她的手背,欲言又止,最后看着她认真道:“不可莽撞。” 虞悦没有说话,反手回握了他一下旋即松开,背影坚毅,随着孙公公进了御书房。 “儿臣参见父皇。”虞悦规规矩矩向宣文帝行了一礼。 宣文帝并未让她平身,甚至连头都没抬,手上批折子的手未停,虞悦就这样维持着行礼的姿势静静等待他发话。 “瑞王妃有何事要见朕啊?”终于,宣文帝放下朱笔,沉声发话,“若是为瑞王求情,就不必开口了。” 虞悦一揖到底:“父皇,能否让儿臣亲自去天牢审一审那细作?” 宣文帝眯起眼睛,身子向后微仰,“你审?” 虞悦道:“儿臣有一西域密药,能使人只言真话,一试便知。” “当真有此奇药?”从宣文帝的表情能看出他显然不甚相信。 “儿臣不敢欺瞒父皇,还请父皇派信得过之人随儿臣一同前去审问,当作见证。若那细作还能指认王爷,儿臣愿随王爷认罪。”虞悦坚定道。 有她这番话做保票,宣文帝不再压制好奇心,说道:“朕让晏广济随你前去。” “父皇,能否让王爷先起来,等定罪再处罚也不迟。”虞悦斗胆问道。 “你倒是心疼他,”宣文帝哼了一声,“去叫那混小子滚进来。” “谢父皇。” 虞悦叩首一拜,站起身退出御书房,快步走到梁璟身边拉他胳膊,“父皇让你起来呢,快起来。” “你都跟父皇说什么了?”梁璟说不惊讶是假的,她这么一会儿竟然能让父皇消气。 “父皇让你进去。” 虞悦没有正面回答他,躲闪的眼神却出卖了她。梁璟扯过她的胳膊,语气近乎强硬:“你跟父皇做了什么保证?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要莽撞。” 他太了解宣文帝,若非利益交换,宣文帝不会轻易放过怀疑之人。 “我怎么莽撞了?”虞悦拧起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口凝聚的怒气,“要吵回家再吵,我还有事要去做。” “我跟你一起去。”梁璟目光凝在她脸上,不容置喙道。 “父皇让你进去。”虞悦不甘示弱地回瞪他,又重复了一遍,语调没有一丝起伏,与平时明媚活泼的样子大相径庭。 此刻虞悦已是三重愤怒,梁璟被栽赃的愤怒,宣文帝轻信贼人的愤怒,以及梁璟对她不信任的愤怒。 没错,她认为梁璟的情绪,归根结底就是来源于对她的不信任,不相信她的能力。甚至她还没做这件事,就要先入为主地认为她是莽撞。 要不是现在跟他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她一定甩开袖子不要再管他了。 梁璟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两人在门口僵持半晌,直到孙公公都忍不住抬头在两人身上打转,才渐渐松开手。 不等他说话,虞悦毫不留恋地转头就走,没有再留给他一个眼神。 其实他后悔了,刚刚未经深思熟虑说出的话一定伤到了她的心。她那样拼命来帮他,他却…… 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他不能让她一个人冲锋陷阵,于是提步迈进御书房。 ***** 昏暗的天牢中,虞悦冷脸站在满身伤痕的男子对面,沉声说道:“瑞王殿下想亲自来问问你,你既为细作,被发现时当自裁,为何要栽赃殿下?” 细作艰难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她身侧的男人,啐出口中鲜血,虚弱道:“王爷,属下别无他法,不得已才供出王爷,是属下无能。” “你们都听见了吧?”虞悦得意一笑,转头对暗处的密院使者道,“记下来,他并不认识瑞王殿下,所说皆不属实,不得采用。” 细作瞬间双眼瞪大,不敢置信地望着“瑞王”,虞悦笑着给他解惑:“怎么,既是王爷派你来的,竟连王爷都不认得?” 被反将一军的细作眼睛瞪得更大,血都顾不上吐了。 靠!高高在上的瑞王殿下还带玩阴的!魔/蝎/小/说/m/o/x/i/e/x/s/.c/o/m 40-50 第41章 第41章 密药 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 细作低下头, 眼珠快速转动几圈,再抬头,恢复了之前一脸宁死不屈的赴死之相:“我又不是对他说的。” “哦, 是吗?”虞悦走近些,站定在他面前, 幽幽道,“你此刻若是愿意主动交代你主子是谁, 尚可绕过一死。” “我都已经交代了,你们不信, 我还能有什么办法?”他轻蔑一笑, 倔强地低垂下头, 拒绝沟通。 “你没有办法, 我有,”虞悦无所谓地耸耸肩,从袖口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正巧我有一种西域密药, 能使人只言真话。若是所说为假,则会皮肤溃烂, 灼烧肺腑,让人生不得,死不能。” 她动作优雅地打开小瓷瓶, 慢步走向他,一只手拦过她手中小瓷瓶, 是晏广济, 他淡淡道:“别脏了你的手,我来。” 细作对她这番话嗤之以鼻。 世上若真有这样的药,朝廷早就大肆使用了。直接一粒药丸下肚, 什么陈年冤情都能审出来,天牢都不必设了。 他的下巴被晏广济强硬地钳住,一颗药丸被晏广济屈指弹进了他的喉咙,力道还不轻。他立刻剧烈咳嗽起来,半晌才艰难吞咽口水,抬头恶狠狠瞪晏广济。 然而晏广济丝毫不在意,转身把瓷瓶还给虞悦,站回她身边。 “这密药药效极快,我劝你识相点趁早说了,”虞悦苦口婆心劝道,“你若现在供出幕后黑手,尚来得及阻止药效发作。” 可他仍是不为所动。 虞悦也不急,就静静地站着等。密院使者们也都屏息以待,期待见证这密药的效果,是否会真如瑞王妃所说那般神奇。 不多时,他的脸上开始发烫,伴随着奇痒无比的灼烧感逐渐扩散至脖颈,再一路向下蔓延到四肢。 他这下真的开始慌了,世上还真有此神药? “我所言句句属实,我用我全家的性命发誓,就是瑞王殿下派我来的!”他痛苦地扭曲着身体,全身都痒得不得了,想挠也挠不到,嘴上却是一点儿不松口,一口咬死是瑞王。 虞悦本就不信人发誓,尤其是男人的誓言。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嘲笑:“用你全家的性命发誓?发誓都是用自己有的东西发,你可倒好,用自己没有的东西做筹码,可见你并不是真心的。” 细作微怔:她怎么知道他没有家人? 但他还顾不上细想,一阵剧烈的灼烧感冲破胸口迅速四散开来,犹如一群蚂蚁快速流窜在他体内,小口快速地吞吃蚕食他的五脏六腑。如针扎般的刺痛使他瞬间四肢瘫软,全靠吊着手腕的铁环拉住他残败的身躯。 他整个人如火中烧,内内外外都像被丢进热油锅反复烹炸般煎熬,额头冷汗密布,沿着额角一路流下,在下巴处汇成水柱滴落在地。 “嗬啊……啊!”他终于忍不住撕扯着本就痛的嗓子痛叫出声。 虞悦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他身前俯看他痛苦扭曲的表情,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怜悯,平静无波:“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 皮肤上传来剥脱的痛感,仿佛真的在溃烂脱落般,他已然被折磨得脱力,没有多余的力气言语和挣扎。 名字就在嘴边随时准备脱口而出,他咬紧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若非他受过严格的训练,恐怕早就已经忍不住说出去了。 此刻他意识到,眼前这个蛇蝎美人没有骗他。 眼前模糊成一片,也不知是汗水模糊的还是药效导致的,他有些眩晕,即便是舌尖被咬出的血腥味充斥整个口腔,也不能让他更清醒些。 他是死士,注定要死在任务中。他的任务就是栽赃陷害瑞王,只要他现在不说出来嘴边的名字,就是顺利完成。 他攒尽最后一丝力气,去咬破藏在后槽牙中的毒囊。 然而下一瞬,“咔哒”一声,一只玉手快速击打他左耳根下,向上攒打,腕力一弹,利落地卸掉了他的下巴。 “你们死士以死明志的戏码我早看腻了,下次换点新鲜的。”虞悦嫌弃地掏出帕子擦着手讥讽道。 他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反应过来后在那口齿不清地“呜呜啊啊”些什么,眼神中有几分祈求,口水沿着嘴角淌出,在下巴上拉出晶莹的丝线,虞悦一脸厌恶地向后撤了几步,“想通了?肯说你主子是谁的话,我就给你安回去。” 他慌忙点头,生怕虞悦后悔似的。晏广济看出虞悦嫌弃他的样子,扬扬下巴示意身边的密院使者上前给他装下巴。 被点到的使者不敢拒绝,强忍恶心上前先用夹子把他口中的毒囊取出,再把他的下巴装上。 “是……是……”他晃着身子,说话断断续续的。 虞悦听不清,凑近两步,他却突然抬起头来,朝她露出一个挑衅的笑,随之而来的是嘴角瞬间淌出的一道黑血。 她眼神一凛。 大意了!他嘴里还有一颗毒囊! 该死,嘴里藏那许多毒囊做什么,也不怕哪天吃饭时不小心咬破了,任务还没做完先把自己毒死了。 罢了,死了就死了,她本来也没想着他能供出幕后黑手。 人都死了,也没什么好审的,好歹是解了燃眉之急,洗清梁璟的冤屈。至于幕后栽赃陷害梁璟的人,只能想别的法子揪出他来。 虞悦与晏广济走出天牢,准备骑上马回皇宫复命,待走到四下无人的地方,晏广济冷不丁儿问道:“你那药还没用完呢?” “你认出来了?”虞悦虽这么问着,脸上却一点找不到惊讶和慌张的神情。 晏广济失笑:“很难不认出来,这药没吓唬过十个人,也得吓唬过八个了。” 这药是绣鸢闲着没事,边看医书边看毒药书鼓捣出来的。本意是想做一颗续命丹,即便是重伤,只要留有一口气就能吊住命的神药。 结果做成了让人被折磨得死去活来,还能留住一口气的神药。 “一会儿你可别在陛下面前拆穿我,不然可是欺君之罪。”临近皇宫,虞悦叮嘱晏广济。 虽然她也不算欺君。人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时,身体的本能就是保护自己,只能说出秘密换取折磨停止,怎么不算一种“只言真话”呢? “阿悦,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晏广济皱皱眉,略沉下脸来,眼神中满是幽怨与受伤,“我说过了,永远坚定地站在你这边。” 她说这话是下意识的,只是顺嘴一说,并未多想,她抱歉一笑:“我没有不信你,就是随口一说,顺便叮嘱下我自己。” ***** 他们快马加鞭赶回皇宫,踏进御书房,只见梁璟身姿挺拔地站着,表情看起来不太好。正座上的宣文帝表情更难看,脸黑得发亮,一看两人就是大吵过一架的样子。 气氛僵至极点。 虞悦行了一礼,说道:“父皇,那细作咬破口中的毒囊自尽了,儿臣只能证明王爷的清白,其幕后之人还需再查。” 宣文帝颔首,对她半信半疑的样子,点名道:“晏广济,你来说。” 晏广济一五一十将刚刚发生的事讲述一遍,只略过了虞悦卸细作下巴的小细节。宣文帝听完后对虞悦上下审视一番:“当真有此神药,若是能为刑部所用,必定少许多冤假错案。” 是个人都能听出他什么意思,伸手找她要药呢。 虞悦低着头为难道:“父皇,并非儿臣不愿,而是这密药儿臣机缘巧合下总共就得了这一颗,也不知是出自谁手,儿臣实在是有心为父皇分忧也无力啊。” 宣文帝眯起眼睛盯了她一会儿,御书房内的空气再次冷凝,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小九九。 梁璟悠悠开口替她解围:“父皇,儿臣嫌疑已洗清,可否先行回府了?无端跪了一个上午,又站了一个下午,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 “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可娇气的!”宣文帝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是你的好王妃为你洗清的嫌疑,你倒是先喊上累了。” 梁璟懒散道:“那儿臣先行回府犒劳王妃了,这个理由父皇满意吗?” 父子俩说话夹枪带棒的,看起来宣文帝没有丝毫冤枉梁璟产生的愧疚,梁璟也没有洗脱嫌疑后的如释重负。 无法让人看透的两个人,君臣不像君臣,父子不像父子。 “滚滚滚。”宣文帝满脸不耐地挥手,让梁璟赶紧走,“广济,你留下。” 虞悦规矩地行过礼后,没有等梁璟,自顾自先行退出了御书房。她能听到身后跟随着她的脚步声,不打算理会,直到他们前后脚出了宫门,虞悦踏上脚蹬翻身上马,一只手拉住马绳。 “麻烦王爷松手。”她冷冰冰道。 “是我一时心急口快说错了话,是我的不对,”梁璟站在马侧仰着头看她,澄澈的瞳孔泛起微波,“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在王爷心里就是这样想我的。” 本来对他生出的好感像一簇小火苗,安安静静地燃烧着,结果被他一盆冷水浇下去,冒出一缕白烟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我只是怕把你牵连进来。” 他声音干涩,攥紧缰绳,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因为向上看抬眉而瞪大的桃花眼微微圆了些,更显得无辜,从虞悦的角度看下去,像一只被抛弃的狗狗,小心翼翼地轻摇尾巴试探讨好。 她从未在梁璟脸上看到过这样低姿态的神情,心中微微动摇,又强行把自己拽回正轨,坚持自己的想法:“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王爷,你打心底里并没有真正地信任我。” “我……”梁璟欲言又止,看看身后的宫门守卫,凑近些低声道:“我们回家再说,好吗?” “改日吧,今日我累了,烦请王爷松开我的缰绳,我要走了。”虞悦向他摊开手要缰绳。 梁璟却把他的手递上来,握紧她的手。属地,她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向下拉,于是下意识地用力往回拉这股力量,却是被梁璟借力飞身上马,稳稳跨坐在她身后。 两人此刻的距离非常近,几乎是前胸贴后背的状态。温热的体温瞬间裏在了她的周身,梁璟的双臂滑过她的腰际,箍在她的腰侧握紧缰绳。 面对他突如其来不讲武德的行为,虞悦有些恼,瞬间炸了毛:“你干什么!” 略带委屈的低音拐着弯钻进她耳朵里:“自然是和夫人一起回府,我的马车早就回府了,夫人忍心让我走回去吗?” 第42章 第42章 孩子 “我们今晚……”…… 梁璟温热的气息绕在她耳边, 惹得她敏.感的耳朵忍不住微动瑟缩了一下,“忍心。这是我的马,我才不要跟你同骑。” “你不是说我们是夫妻, 不分你我吗?”梁璟把下巴搁在她肩上,热气喷在脖颈上, 酥痒万分。 她原话哪里是这样说的,虞悦扭着身子企图甩开肩膀上沉甸甸的脑袋, “你这是断章取义!” “别乱动,”她被箍在腰两侧的胳膊用力控住, 不让她再无章法地乱扭下去, “门口这么多人看着呢。” 虞悦眼神凌厉, 扫视了宫门守卫一圈, 一个二个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她赌气道:“我不跟你演了。” “回家再说,嗯?”她感觉到梁璟的呼吸重了些,后背和他胸膛相贴的部分, 清晰地传来他的心跳,比她的心跳节奏还要紊乱。 宫门口确实不方便谈这些, 她冷静下来,往前坐了坐,想离身后的热源远些。但马背上一共就那么点地方, 挪动的距离微乎其微,完全无济于事。 “王爷下去, 我就回家再说。” “我这一整天又跪又站的, 膝盖痛得不得了,夫人行行好,就饶过我这回吧。”梁璟赖在她的颈侧, 尾调拉长,声音闷闷的,又像小狗一样用柔软的发丝轻轻蹭她的脖子。 这让她突然想起那日荆卓君说的“他喜欢你,天天像小狗一样粘着你”。 她忍不住瑟缩肩膀,耳廓也被染上热意,实在有些受不住了,伸手去推他的脑袋,咬牙切齿道:“别蹭了,先回家。” 身后之人见好就收,不再磨她,双臂环紧她,一扯缰绳,马儿飞驰出去。 宫门守卫这才敢再抬起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相同的意思: 知道你们感情好,同乘一匹马也就罢了,光天化日下耳鬓厮磨,卿卿我我丝毫不遮掩,让他们这些单身汉看了直眼红。 ***** 一到王府门口,虞悦便迫不及待地跳下马往自己院子里去,梁璟不敢轻慢,紧随其后。快走到她寝房时,他脚步一顿,做好吃闭门羹的准备,虞悦却转身冷静道:“我们谈谈。” 绣鸢把门从外面关上,屋内两人隔桌对坐,沉默对望。 难得见她紧绷着脸这样严肃的神情,是真的生气了,梁璟难得正色,道:“怎么不说话?” “不是王爷说要回家再说吗?自然是王爷先说。”虞悦双臂环胸,冷凝梁璟。 梁璟郑重道:“你是勇敢,不是莽撞。我当时实在担心你,没想到你会直接进宫来。父皇是一个把自己手中权力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当时他又在气头上,我尚且没有十足的把握脱身,更不要说你。万一父皇将你一块儿罚了,我又要怎么帮你开脱,是我短时间内无法想到的,所以一时着急,我向你道歉。” 他从来没有向人解释过自己的所作所为,更别提这样一口气解释一长串,哪怕今天被诬陷意图谋反,也不曾辩解第二句。他自会查明一切,用行动来“啪啪”打构陷之人的脸。 可当虞悦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原本平静的心瞬间瓦解,喜悦、紧张、不安、害怕等无数纷乱的情绪尽数涌上。 他知道她一定是得知此事来为他求情的,脑中顷刻间闪过无数以他对父皇的了解可能会产生的后果。 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哪怕会使他前两年的谋算前功尽弃。 “你以后做事情前,和我先商量商量好不好?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让我有为你兜底的准备,我真的很怕你出事。” 话落,他低垂双眸,所有情绪都被笼罩在眼睫下的阴影中,让人看不真切。 虞悦心里的气忽然消失了,心底不由得柔软几分。 “我们即为盟友,往后王爷要做的事也要先与我商量商量,我也很怕你出事。”她咬住下唇,两根食指间不停地绞着手帕。 闻言,梁璟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墨色的瞳孔流露出一丝异样的神色,随即眉眼舒展开,恢复往日的神采,温柔地勾起一抹笑意。起身坐到她身边,手肘撑在桌子上凑近去看她的脸,变得轻快的语调中夹杂着戏谑:“这么在意我呀?” “嗯,在意。”虞悦这次没有回避他的打趣,反而认真地盯着他看。 梁璟的笑意却僵在了脸上,连姿势也冻结了,破天荒地失去了游刃有余的姿态,似乎完全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反而觉得这样反应的他既可爱又有趣,不由浅浅一笑,眼睫弯弯,显得狡黠而俏皮。 “你……”梁璟难得语塞,她又凑近他的脸些,最终视线下滑落在他的唇上。 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她抿唇掩住笑意,故意放轻声音:“我们今晚……” “今晚,什么……”梁璟屏气紧盯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喉结滚动地更厉害,极度的紧张导致呼吸加快,手指无意识地扣紧桌沿,用力到指尖发白也没发现。 “我们今晚……晚膳吃什么?”她使坏一笑,猛地向后撤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房门口,无辜地眨眨眼,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欢快道,“我先去膳厅看看!” “……” 看着她蹦蹦跳跳欢脱的身影,梁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无奈扶额,她何时这么会勾人了? 梁璟来到膳厅,虞悦早已就坐,神色如常地与他说起正事:“是谁存心构陷王爷,王爷有头绪吗?” “没有,”他如实道,“不过肯定是淮王、康王和四皇子中的一个。” 宣文帝最在乎自己手中的绝对权力,一直对组建密院这一利刃一举引以为傲。此幕后之人直击痛点,意欲用此方法瓦解他们父子二人的关系,使宣文帝对梁璟起疑生出嫌隙,必然是其余对皇位虎视眈眈之人。 淮王虽没脑子,他的岳丈萧国公却是个势大且精明的,其党羽不弱于易党一派。但应该不是他,他大概还沉浸在皇长孙的喜悦中,暂时没那个心思斗梁璟。 康王平日里不屑结交官员,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谁知道他是不是也在扮猪吃老虎。按理来说,他就算是先动手,也应该是先搞淮王那个蠢货,毕竟两人面上都懒得维系和平了。 不过虞悦觉得,嫌疑最大的,当属四皇子身后的裕贵妃,不只是因为赏花宴落她面子的事。 “据我所知,卫指挥使似乎与易相私下有来往,若是两人联手,往密院里塞人并非难事。” 她突然想起什么来,“对了,王爷记不记得,在王爷刚启程去益州没几日,太史令吕溱上奏称在南方出现三星伴月,恐带来天灾,就是打算用陛下的迷信往王爷身上泼脏水。” 不过那次的舆论还没起来,就被皇长孙降世的热度盖过去了,所以这件事必然不是淮王所为。第一次构陷没成功,只得另寻他法,在密院安插一名死士,等待时机。 两次都很巧妙地都借了宣文帝最在意的东西作为突破口,一是星象卜卦,二是密院,想要一针见血的心昭然若揭。 这人太心急了。 梁璟点头表示赞同。 他们终于坐不住了。无论是哪方先动的手,之后便是无尽的阴谋阳谋,直到斗得你死我活,分出胜负。 有人开了这个头,往后的日子可能不会太平了。 ***** 酷暑已过,该是准备秋衣的时节,虞悦与荆卓君正好以此为由相约一起去逛布庄,看看有没有新式样。 “看来看去都是这些绣图,翻不出什么新花样来。”虞悦百无聊赖地摸了摸展台上的绸缎,感慨道。 荆卓君笑道:“这些寻常布庄里的,是没有云锦蜀锦这些稀罕物的,也肯定不如进贡宫里的好。” 虞悦撇撇嘴,因为外祖家在金陵的原因,又是首富,寻常人家见不到的云锦蜀锦总能搞到一些,导致她儿时一度不觉得云锦蜀锦是什么稀罕物。 蓦地,她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是一个身形偏瘦的男人,正在和掌柜交谈什么。 她戳戳荆卓君:“和掌柜说话的那人是吴高阳吗?” 荆卓君回头只看了一眼就确定:“是他。” “你看,他手里拿的是女子用的布匹,莫非是给你买的?”虞悦凑到她耳边低声问。 “不会吧,”荆卓君疑惑地轻皱眉心,“他不是献殷勤的人,自打我们定下婚事,他从未给我送过什么东西。” “那就怪了,他选的那两匹都是年轻女子喜欢的式样,若是给他母亲选的,未免不太合适。” 虞悦拉着荆卓君在隐蔽的角落里偷偷观察,离得有些远听不太清,待吴高阳付过钱离开后,她们走过去,装作对他选中的两匹布很感兴趣的样子,摸着其中一匹问道:“掌柜的,这匹布多少钱?” 掌柜答道:“这绸每匹三两,不过已被刚刚的公子买下,姑娘若是想要,需得等上几日才有货。” “刚刚那位公子做了几件衣裳?或许我们可以去找他买下。”虞悦一脸可惜,旁敲侧击道。 掌柜虽有点不解,两位穿着上等锦缎的姑娘为何非执着于这匹绸,但做生意什么人都能碰上,也许就是喜欢也说不准,便照实回答:“这匹正巧做了一身女子的衣裳和两件孩子的衣裳,恐怕做不了两身姑娘身量的衣裳。” “孩子?”虞悦和荆卓君异口同声,不敢置信地反问道,“多大的孩子?” “呃,”见她们反应如此大,掌柜略迟疑,不明白有什么可惊讶的,“刚出生的婴孩。” 第43章 第43章 一举两得 男人多的是,玩玩…… 掌柜的话犹如一道滚滚天雷, 自上而下劈落狠狠击中二人。 还是虞悦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扯过还在愣神的荆卓君,脚下生风朝吴高阳离开的方向追去。趁他还没走远, 也许能追上。 “阿悦,我们去哪儿啊?”荆卓君一头雾水, 脚下却未停,紧跟着她的脚步。 “吴高阳的宅院在西边, 他刚刚却出门往东去了,手里还拎着东西, 说不定就是去他私养的女人那了。”虞悦愤愤道, “我知道他不老实, 没想到他这么不老实, 孩子都有了还装纯良公子骗婚高门闺秀,他好大一张脸!” 此等行迹实在恶劣! 荆卓君不如虞悦身高腿长,几乎要小跑起来才能跟上她的大跨步。吴高阳走得不快,看起来很是悠闲, 她们没追多远便赶上了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他, 既不会被发现也不至于跟丢。 一路跟着吴高阳七拐八拐到了一个较为偏僻的胡同,胡同狭窄幽静,没什么人经过。她们二人今日穿得颜色鲜丽, 实在扎眼,不能跟进去, 只能在拐角处偷偷探出一只眼睛暗中观察。 吴高阳走到一户门前站定, 警惕地左右看了两眼,好在她们及时地收回脑袋,背紧贴墙壁才没被发现。 没有听见敲门声, 只听见了推开门的声音,陈旧的木门发出“吱扭”的刺耳声,而后被重重关上。 荆卓君道听途说的家宅之事不少,切身经历这么刺激的还是头一遭,压低的声音中难掩兴奋:“我们要进去吗?进去后要怎么做?按照话本子里常写的捉奸在床,和她们大闹一场打一架?” 虞悦摇头:“若是打他一顿能出气你就打,不过不是现在。这是一个取消婚约的绝佳机会,我们先撞破他们,吴高阳必定心虚,板上钉钉的事他抵赖不得。我作为人证陪你回府找荆尚书,你只管委屈地抹眼泪,荆尚书疼爱你,自然会为你撑腰。” “我压根儿就不在意他,当然不会因为这事生气。该生气的,是我父亲。” 荆卓君都不敢想,她循规蹈矩的父亲得知此事后得发多大的火。她父亲只是清廉守矩,并非软包子,软包子哪能当上刑部尚书,她父亲有的是手段和力气。 蹑手蹑脚靠近吴高阳刚进的那扇门,门内传来争吵声混杂着婴儿的啼哭声,她们贴近门板以听得更清楚。 一道尖利的女声率先传出:“你老老实实呆在村子里,还能短缺你的不成?我儿如今可是朝廷五品的大官儿,前途无量!待攀上了荆尚书,二品三品不在话下,你不打声招呼就贸然跑来,是要毁了我儿的前程,我老婆子跟你拼了!” 伴随着“呜呜呜”的哭泣声,一道略显虚弱的女子声音响起:“娘,总不能让我再在家里一直守活寡吧!我听王家老四说高阳中了探花,还要娶什么尚书的女儿了,才匆匆赶来的。” “娘!双儿也是被王家老四故意挑拨的,挺着肚子走了大半月才来,这才早产的。”紧接着是吴高阳的声音。 “双儿,等你在这坐完月子就先回家去,我再买个婆子回去照顾你们娘儿俩,待我平步青云后丧了妻,便能名正言顺把你们接回来了。” 什么?丧妻?! 门口偷听的二人眼睛瞪得老大,原来吴高阳不仅是想骗婚谋仕,还要害命,真是丧心病狂! 院里的争吵还在继续:“买什么婆子!生个丫头片子有什么脸面差使婆子,我当时生了高阳没出月子就下地干活了,你还娇气上了,真当自己是官夫人了啊!” 荆卓君忍无可忍,懒得再听他们家长里短的破事,骤然直起身,用力推开大门。 “铛”一声,本就破败的木门撞在两侧墙上,发出震天响声,门内三人缄口齐齐望来,一时间五人面面相觑。 吴高阳不认识黄衣女子,却认识荆卓君,当即被钉在原地,满是震惊与慌乱。 一旁的李双儿和吴母则一脸茫然,吴母正在气头上,眉毛倒竖,指着她们就骂:“你们是谁?怎么乱闯别人家?小心我报官抓你们!” 荆卓君眼圈微红怒瞪吴高阳,“吴高阳,你好会装,将我父亲骗得团团转。表面上装得温良自强,实则是个抛妻弃子、一心攀附权贵的负心汉!若非我今日听到你的算计,还不知道我只有几年的命数便要死于非命!” “荆二姑娘,你听我解释……”吴高阳脸色发白,慌忙上前要解释,被虞悦厉声打断,“站住!” 被她的威压震慑到,他不自觉地停住脚步,后知后觉自己被一个小姑娘吓住,烦躁地皱起眉,不客气道:“你又是谁?” “放肆!竟敢对瑞王妃无礼。”荆卓君冷声喝道。 吴高阳的脸更苍白了,脑子发懵。他不只得罪了荆尚书,还有瑞王妃,背后牵连瑞王和定国公,再牵扯其他一连串的关系,他苦读二十余载换来的仕途一眼就望到头了。 虞悦叉腰侧身与荆卓君并排,眼中全是不屑:“想解释,就到荆尚书面前解释吧。卓君,我们走。” 终于,吴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个箭步冲上来拉住荆卓君的衣裙跪下,求道:“荆二姑娘,高阳这就写休书将这女人休了,你还是正妻,我们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好不好?” 真是不要脸到极点! “荒唐!”荆卓君简直无法跟他们沟通,用力从吴母手中扯回自己的裙子,但吴母就是不松手,执拗地强硬拉扯她。 她从小生活在礼教严苛的荆府,哪里遇到过这样的泼皮无赖,只能无助地抬眸向虞悦求助。 对于难缠的泼皮无赖,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她听不懂也听不进去,虞悦只得威胁道:“你若是还想让你儿子不断送仕途,就松开。” 这招确实对视吴高阳仕途如命的吴母很是管用,犹豫着还是松了手。荆卓君一把扯回自己被扯得皱皱巴巴的衣摆,对吴高阳一脸嫌恶道:“你我之间的婚约就此作废,不相闻问。” 说完,拉着虞悦头也不回地离去,徒留院中绝望的三人木立。 待她们走出一段距离,荆卓君一扫郁愤之情,眼底冒出止不住地雀跃:“怎么样怎么样?我演得怎么样?” 虞悦竖起大拇指:“很好!活灵活现一个得到噩耗心寒哀恸的未婚妻。” “嘻嘻,”荆卓君得意一笑,“我们快些走,不然一会儿情绪就接不上了。” 果然,荆尚书见到平日不哭,却因吴高阳做下的缺德事委屈大哭的女儿,心疼得不得了。连说是他的错,看错了人,立即解除婚约且不会放过吴高阳。 而后对虞悦大加感谢,表态以后有任何事需要他帮助,他都绝不推辞。 一举两得,这是虞悦没有料到的。这样一来,相当于将荆尚书拉到瑞王一派,得到了一个强有力的支持。 接下来的事她们就不用管了,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消息自会不胫而走,吴高阳的缺德事很快就传满京城了。 官员每年都要进行考核,吏部以德行不正为由将吴高阳革职。在京城受人唾骂的吴高阳只得带着妻母回了老家。 真是大快人心! 虞悦横窝在椅子上,膝窝架在扶手上,垂下的脚一晃一晃的,姿态松弛,一脸得意地对桌案后的梁璟笑道:“荆尚书为官清正,廉洁奉公,在朝中影响不小。得到他的支持,对你的计划大有裨益。” 她一回府就跑进他的书房,小嘴儿叭叭叭讲个不停,必要时还切换站位模仿说话之人举止神情,一会儿皱眉愤愤不平,一会儿又得意洋洋。 本来在看密报的梁璟放下手头事物,一脸宠溺地笑望她,待她把尾巴翘得高高的求表扬时,毫不吝啬地表达自己的夸赞:“夫人真厉害,既帮荆二姑娘逃过一劫,还得荆尚书一句许诺。荆尚书一直远离党争,任人威逼利诱都坚持不渝,这句许诺可谓重如千斤,是善良的夫人应得的。” 没人不爱听夸奖,尤其是夸在了心坎上的。她把腿放下来,上半身趴在桌子上问他:“你知道吴高阳和二公主的事吗?” 梁璟不太明白她指的什么,“什么事?” “就是,吴高阳爬过二公主的床,之后被二公主厌弃了。”虞悦眨巴着眼说道。 “爬过二公主床的人多了,我没有个个都关注。”梁璟一点也没有意外之色,淡定道。 虞悦咂舌,二公主玩很大啊,怪不得至今都没有招驸马。 “蛮好的,不能只许男人三妻四妾。自己送上门的男人多的是,玩玩而已,不喜欢就换。”她赞叹道。 梁璟又想起她耍酒疯那日,问她若是自己长得不好看她是不是就不喜欢的问题,她回答的“有可能”。眉目敛了起来,眯起眸子,起身走到她身边靠在桌沿上,歪头问她:“你很向往?” 虞悦撑着脑袋侧看他,听着他不爽的语气玩心大起,故意逗他:“哎呀,王爷放心,这两年里,哦不对,一年多里肯定不会发生这种事啦,待到我们和离后再说。” “我倒是不知,你想得这般开。”梁璟气极反笑,不爽地顶顶腮。 虞悦“嘁”了一声,“你敢说你当上皇帝后,三宫六院不会遍地开花?你们男人……” “不会,”梁璟打断她,不见迟疑,凝着她的双眸专注而坚定,格外认真道,“我眼里揉不得沙子,只得心爱之人一人足矣。” 突如其来的郑重,像是某种誓言。 第44章 第44章 真心 我对你没有秘密 霎时, 四肢百骸的血泵入心脏,心跳声剧烈地在耳边敲打着混乱的节奏,她的指尖感到一阵酥麻, 忍不住蜷缩成拳。 她故作轻松道:“这由不得你,与大臣结为姻亲是巩固政权最简单的方式, 历朝历代的帝王不乏身不由己者。” “那是他们太弱了,不要把我和他们混为一谈。”梁璟不满道。 严肃的氛围被他的一句话打破, 虞悦不禁无声地抿唇轻笑。 不愧是他,似乎这话只有从他的口中说出, 才不显得像胡吹乱嗙。 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叩门声, 梁璟喊了一声“进”, 千吉推开门进来, 面上是少见的严肃,犹豫地看了虞悦一眼,张张口欲言又止。 虞悦立刻会意,识趣道:“我先出去, 你们说。” “没什么不能听的,我对你没有秘密。”梁璟一手按住她的肩膀把她按回椅子上, 示意千吉,“说吧。” 千吉向他投去一个奇怪的眼神,压下心中疑惑, 先说正事:“宫里的探子传来急信,白崇观, 塌了。” 宣文帝极为尊崇道教, 大大小小的道观修建了几十个,其中南郊的白崇观是迄今为止修建规模最大的一个,约占地五百亩, 动用人力上万,预计八到十年建完。 结果仅动工两个月,就在今天毫无预兆地全部坍塌,死伤者百余人。 此非天灾,而是人祸。若非宣文帝劳财伤民非要着急修道观,这些人便不会死。 梁璟气得一把将桌角的书本扫落在地,懊恼地紧闭双眼,扶额按住突突直跳的额角深呼吸。 这是虞悦第一次见到他发脾气的样子,终于有点理解为什么大家都有点怕他了,不苟言笑的样子真的有股很强的威压,让人忍不住心颤。 他强压怒气,尽量平静地和虞悦解释:“之前玉京真人和父皇说过,今年不宜大兴土木,否则下半年会有更大的天灾。若不得不建造,一定会出事,只能将死去的生灵当作献祭给地灵,祭祀过后或可换取流年顺利。都怪我把这件事给忘了。” 所以,宣文帝选择了献祭生灵,换取流年顺利。 他还配为一国之君吗?他都不配为人! “怎么能怪你呢,”虞悦轻轻拍着他的手臂安抚,“这个消息大家都知道吗?” 梁璟:“不知道,玉京真人每次面见父皇时,殿内只有孙公公在。” 虞悦惊讶捂嘴:“孙公公是你的人?” “不是。孙公公的干儿子孙青小时候被欺负,快被打死的时候我救了他一命,后来就成了我在宫里的眼线。” 怪不得他总是对宣文帝的动向了如指掌,原来是御前伺候的人里安插了眼线。宣文帝信任孙公公,孙公公信任孙青,所以能接触到更多宣文帝的机密要闻。 虞悦凝重道:“我以为玉京真人只是个江湖骗子,没想到他真有两把刷子,连陛下不会听他劝告都算进去了。” 怪不得梁璟要夺位,大朔再让宣文帝糟蹋下去,走向覆灭也就这几年里的事了。或被一方割据势力攻入京城逼宫,天下易主,改姓其他,或被周边列国发动战争联手攻入,把大朔的版图瓜分蚕食。 “你之前在京城扩散消息的人还在吗?”梁璟思忖片刻后问道。 “在,”他一个眼神虞悦就明白他想做什么,“我这就让他们把消息散播出去。” 宣文帝自大傲慢、固执己见,却极其好面子。 唯有将玉京真人的预言散播到朝臣的耳朵里,使他们明日一齐对宣文帝施压,唇枪舌剑,群起而攻之,方能逼迫宣文帝反思,停手。 清芳楼特意培养了一批传谣能手,隐匿于京城各个角落,效率极高。一夜之间,这阵风就吹进了千家万户。 即使是没听到消息的,在宫里等待上朝前,也从同僚们的口中得知了。 早朝时,群臣就宣文帝新修建的白崇观坍塌一事展开激烈讨论。 太史局又是夜观天象又是卜卦,得出来的结果全是大凶,遂上奏宣文帝停止白崇观的修建,向死伤百姓家中分发抚慰金。 朝臣们没人敢直接指责宣文帝,对是否应该花费重金举办大型祭祀一事吵个不停,宣文帝就在龙椅上坐等这群人商讨出一个可行的结果。 这时,一道高亢的声音从大殿中后段传来:“陛下,微臣斗胆上谏。”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身穿红袍的侍御史跪在殿中,手持笏板一揖到底,一脸决绝:“请陛下莫要再听信妖道,修建道观,劳民伤财。大朔内忧外患,应以民生为本,塞北之地百姓啼饥号寒,陛下掏空国库痴迷修道,因此引得天怒,为降罪之兆。” 宣文帝的脸瞬间阴沉下来,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言官们个个大气都不敢出,心中赞叹陈御史勇敢无畏,又唯恐危及自身。 话虽是实话,但若是懂些官场之道,是断断做不出来当朝指着宣文帝骂此等没脑子的事来。 人家御史台话语权最高的御史大夫卢谧还没说什么呢,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小小的侍御史跳出来上谏。 做事是讲究方式方法的,宣文帝修道观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也不仔细想想为什么比他官大的都闭口不言。 若是宣文帝像前朝正德皇帝那般听得进去谏言,他们又怎会为了顶乌纱帽而眼盲心瞎,只敢说些小事。 这一帮敢怒不敢言的言官,无一不惋惜陈英这位敢说的言官,虽说仗凭着老祖宗立下的“言官不可杀”的规矩能留条小命儿,以后的仕途算是甭想了。 “住口!”崔弘快步走上前,跪在他前面,眼神焦急,对宣文帝道:“陛下,老臣今后定会对他严加教导,请陛下责罚。” 陈英只是台院侍御史,只可当朝弹劾低级官员,若要弹劾高级官员需上报御史中丞,再由御史中丞上疏给宣文帝,根本没有资格上谏皇帝。 崔弘回头怒斥:“还不向陛下请罪。” 他执拗地别开视线,语气中的坚持不减分毫:“老师,对不住。” “陛下……”崔弘还想再为他求情,被宣文帝冷声打断,“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微臣姓陈名英。”陈英挺直腰杆,不卑不亢回道。 “好,陈英,越级上谏,廷杖二十。”宣文帝一挥手,大殿上候着的密院使者立刻将陈英拖出殿外行刑。 宣文帝瞪向崔弘,身上透着肃杀之气,语气不容置喙:“再有求情者,一同仗二十。” 二十廷杖是最少的数目了,陛下只罚他越级上谏之罪,便是想堵住悠悠众口,他们顺坡下驴即可。 陈英是崔弘一手带出来的,做御史,就是要不畏强权,敢于弹劾百官。可上谏陛下哪能与弹劾百官相提并论。 刚则易折,古往今来有多少有风骨的言官因此丢了性命,以此换来史书一笔伟绩值得吗?性命都丢了,要这些虚名做什么。 崔弘长叹口气,挨了这顿板子,也是长长记性。 百官各自站着眼观鼻鼻观心,他们心里清楚陛下是在杀鸡儆猴。 殿外只有一声声棍子打在皮肉上的清脆声传进殿内,陈英竟是咬死嘴唇一声都不愿发出。 不一会儿密院使者急匆匆回来禀报:“陈御史身子太弱受不住,去了。” 什么!? 廷杖打二十下顶多屁股开花,怎会要人性命!这分明就是故意的! 不论此事是不是陛下授意,都做得太出格了,本朝还未曾出现当廷杖杀言官的先例。 鞭子不打到身上不知道疼。此时我不为他人发声,当我遭难时何人又会为我发声? 言官们代入到自己身上,心一横,乌泱泱跪倒一片为陈英讨说法,三言两语越说越激动,逼着宣文帝下罪己诏。 僵持了大半天,直到过了午时,自知理亏的宣文帝才松了口,指责密院使者办事不力,下手太没有轻重。 一听便知,宣文帝是要将黑锅甩到密院身上。 密院为宣文帝办事多年,早就会揣度圣意,所以在打的时候下了死手,区区二十廷杖便将人打得筋骨尽断。 密院指挥使卫穆显此刻不得不接下这口黑锅背上。他本以为此番揣测圣意能博得龙心大悦,还特意让心腹去行刑。不料弄巧成拙,亲手将培养多年的心腹送上死路。 处罚了执刑者,也算是给了群臣一个交代。他们要的就是宣文帝一个日后不会随便仗杀言官的态度,这才善罢甘休。 朝臣们三三两两结伴出宫,梁璟冷眼看着这一群软骨头散去,心中不只是愤怒,还有无尽的悲哀。 大朔真是烂到根了。 这些官员跪久了,就站不起来了。 “瑞王殿下。” 身后传来一道冷清的声音,梁璟转过身去,“二哥。” 虞恺礼貌中带着疏离:“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梁璟颔首,两人向出宫的反方向走了一段距离,到了四下无人的一个角落,虞恺问道:“昨夜的传言是王爷的意思?” “你怎么知道?”梁璟脑子被气得发胀,一时没反应过来。 虞恺像看傻子似的轻扫他一眼:“散播消息的是我虞家的人,我自然知晓。” 虞恺的眼睛和虞悦很像,不过眼型更为狭长,眼角微微上挑,和虞悦一样清澈的眸子弱化了眼型的邪魅之感,多了几分清冷。 梁璟收回目光,问道:“二哥到底想问我什么?” 虞恺不再兜圈子,眸光深沉起来:“你对恬恬,到底有几分真心?” 第45章 第45章 谢谢你,二舅哥 你叫我的字…… “甜甜?”梁璟微怔, 不知道他在说谁。 “……我妹妹。”虞恺几乎不曾与外人说起过妹妹,在家中叫小字习惯了脱口而出,没意识到他不知道这个称呼。 梁璟顿了一下, 先是恍然大悟,后收敛起一贯的随意姿态, 站得板正,面上满是正经之色:“十分。” 十分, 太夸张了。 同样是男人,虞恺对他的话并不会轻易相信, 轻笑了一声:“王爷了解我妹妹吗?” “自然。”梁璟自信一笑, 他们朝夕相处了好几个月, 她的喜恶和小动作早就了然于心, 一看便知。 虞恺:“她喜欢什么颜色?” 这也太简单了,梁璟脱口而出:“鹅黄、妃色。” 虞恺:“她喜欢吃什么?” 梁璟:“蟹粉狮子头、枣泥酥……” 还不等他掰着手指头数完,虞恺紧接着发问:“她讨厌什么?” “……”梁璟卡了壳,张张嘴却什么都说不上来。 她每天都乐呵呵的, 像个小太阳,从来没见她对什么表现出过明显的厌恶。 虞恺没有给他时间多想, 又问:“她害怕什么?” 梁璟彻底陷入沉思。 她几次深处险境,连慌张都不见,更别说害怕。面对仇人也是淡定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她会害怕什么呢? 虞恺的表情越来越淡,甚至浮上一丝轻蔑, 最后问道:“她不高兴的时候会做什么, 要如何哄,想必王爷就更不知道了吧。这么浅显的问题王爷都答不上来,哪里来的自信说对我妹妹是真心的?别说十分, 我竟是连三分都看不到。” 十分难得的,梁璟被别人噎得说不上话来。 心中涌上一股怅然,他自以为了解虞悦,然而对虞恺的简单问题都答不上。 是人都有七情六欲,虞悦只是比寻常人都更积极乐观,外放的情绪更热烈,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过讨厌和害怕,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这些感情。 他之前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疏忽,太过沉溺于眼前的欢乐美好,只局限于眼前是难以长久的。 如同被打通任督二脉,他迫不及待想了解她更多。 梁璟突然动作,大大拥抱住了虞恺,松开他后重重拍了拍他肩膀,郑重严肃道:“谢谢你,二舅哥。” 说罢,高昂头颅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毫无留恋地扬长而去,留虞恺一人石化在原地。 虞恺准备的一肚子说辞一下子全被堵回去了,脑子被气得嗡嗡的。 谢我什么?他是不是脑子有病?听不出来我在讥讽他,让他无地自容,知难而退?! ***** 梁璟回府后径直进了东院。 只见树荫下,虞悦身着一袭紫衫躺在摇椅中,脸上盖着一本翻开的书,他正思考是不是等她睡完午觉再来时,听见书本下幽幽传来一声:“王爷请坐。” 虞悦确实睡着了,不过从梁璟迈进院子那一刻她就醒了。因为习武和常年住在边关的经历,若有人接近她很快便能从睡梦中抽离出来。 “你醒着?” “现在醒了。”虞悦把盖在脸上挡阳光的书撤开,随手扔到一旁的石桌上。看到梁璟身上的绛紫色朝服还未换下,问道,“王爷怎么还穿着朝服?” 梁璟低头看看,不甚在意道:“哦,忘记换了。” 千吉低着头嘴角直抽:怎么会忘了,王爷忘了什么也不会忘了打扮自己,明摆着就想让王妃心疼他。 “王爷怎么现在才回来?不是早就散了朝?”虞悦问道。 梁璟坦诚道:“二哥找我有些事。” “我二哥找你?”虞悦狐疑的目光在他脸上打转,“你们之间有什么可说的?” 梁璟一脸神秘,伸出食指晃了晃:“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秘密。” 虞悦无语抿唇,强行转了话题:“说正事,我听说陈英的弟弟正跪在宫门口?” “你消息还挺灵通。”梁璟抬头扫了眼什么都看不到的周遭半空,虽然看不见,但一定有暗卫隐藏其中,不只时刻保护她的安危,传消息也是一等一得快。 他出宫时确实看到有一男子着白色素衣,跪在了宫门口正中间的位置。不知道是谁,但不难猜测,只能是陈英的朋友或家人。 见到门口跪着的男子虽不明就里,但凭着做官多年敏锐的洞察力也知道绕道而行。这个节点上没有人愿意主动惹一身腥,都对他敬而远之,眼皮都不敢抬起多看一眼,忍着好奇也不上前问询。 那男子腰杆挺得极直,颇有股凌梅傲骨的风骨。 虞悦得到消息时幽幽叹了口气,心道果然是兄弟,和陈英性子一样倔。 她道:“或许我们可以趁此机会将陈鉴收入麾下。” 面对梁璟不解的表情,她缓缓道:“易相已两次对你出手,三星伴月一次,密院细作一次。其根本是他在朝中根深叶茂,与许多身居高位的官员关系紧密。他再作妖,我们防是防不住的,最好釜底抽薪,把他的根逐渐拔除,换成我们的根扎进去。” 梁璟看她的眼神转变为欣赏,漾着骄傲的笑意,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陈英当年为榜眼,崔御使对他的才学很是欣赏。陈鉴今年考上了进士,才学也不会差,又是个死心眼儿的,做不出背叛之事。他此刻满腔愤懑无处可发,我们可以借此机会引诱他为我们所用,扎根太史局。” 宣文帝盲目信任的除了玉京真人,就是太史局。 太史令吕溱和易相沆瀣一气,威胁最大,不得不除。 梁璟思量了一会儿,道:“把他塞进太史局倒不是难事,难的是说服他为我们所用。他现在心中恨透了父皇和朝廷,不一定想再踏入仕途。” “我可以差人去试试,”虞悦坐起身,“我这有一个嘴皮子很厉害的说客,特别擅长心理博弈,无往不胜。” 梁璟凑近她,捧起她软软的脸蛋不轻不重地揉了两下,“真是苦恼,夫人太过聪明能干怎么办?” 虞悦打不掉在她脸上肆虐的大手,手心覆在他的手背上抓着,含糊不清地抗议:“夸我就夸我,怎么还夹带私货报复?” 两人面对面,距离极近,眼前女子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望着他,纤长卷翘的睫毛似蝴蝶的翅膀轻轻扇动着。柳眉微簇,尽显无辜,脸颊透着淡淡的粉色趁得人娇俏无比。 “自打我回来,你都不曾关心关心我累不累,有没有用膳。”梁璟耷拉着眉眼,头上冒着怨气,委屈得要溢出来了。 虞悦放弃挣扎,任由他这样捧着,歪头躺在他一侧手心里,得意一笑:“我让厨房一直准备着呢,你一回来就有人去通知厨房,眼下应当是快好了。” 梁璟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又挤了两下她的脸蛋,恋恋不舍地松开她,转手非常顺手地拉住了她的手,“走,陪我一起用膳去。” “我已经用过了。”虞悦表示婉拒。 梁璟抿了抿嘴,从她身上收回目光,眸底多了一份忧伤和失落。 他若是一只小狗,那原本见到她轻轻摇着的尾巴,就在此刻悄然停住垂下了。 良久,他低低出声:“一个人用膳太冷清了。自从母后不在了,就再没有人陪我一同用膳了。” 虞悦一下子就愣住了,想起之前去清芳楼查账时甄亿的那句“有时则是独身前来,与他的侍从一同用膳”。 她表情几经变幻,露出一点儿难得的窘迫,装模作样地摸摸自己的肚子:“呃,好像突然有点饿了,我们一起去吧。” 梁璟目光垂下,长长的睫毛掩住眼中一丝不易察觉的得逞。 心情转好,身后无形的尾巴又轻轻摇了起来,拉着她往膳厅走去。 虞悦实在不饿,只能装模作样地夹一点小菜吃,梁璟见状道:“吃不下就算了,你在这陪我就可以了。” 她如释重负地放下筷子,托腮观赏梁璟优雅的吃相,秀色可餐呐秀色可餐。 倏地,她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在梁璟去益州时,她不小心识破了他隐疾的秘密,决定找个治这方面最厉害的大夫,等他回来后给他好好看看来着。 后来接连发生许多事,这件事就被她抛之脑后了。 就在她想入非非时,梁璟突然出声:“甜甜?” 虞悦身子一顿,缓缓抬头,一副见鬼了的表情:“王爷如何知道的?” 看见她的反应,梁璟嘴角的笑容扩大:“所以这是你的乳名?还是表字?” “是乳名,也作表字。” “做乳名我可以理解,可取做表字……”大部分人的名与字都在意义上有所关联,取“甜”字似乎不太妥当。 虞悦了然他应是只听了音,不知道字,误以为是其他的字,从前就有过这种事。 遂解释道:“是‘恬澹无人见,年年长自清’的恬。” 虞峥自打出生就背上虞家世代守家为国的使命,半生戎马,所以希望女儿能过上开心、清净的生活,才分别取了“悦”“恬”二字。 可惜事与愿违,她的人生可真是太精彩了。 梁璟长长地“哦”了一声:“虞、恬、恬。” 他一个一个字念得极慢,似在品味,声音缱绻,仿佛带着丝丝缕缕的钩子,听得虞悦不由吞了吞口水。 她耳朵有些不自然的微动,慌乱地别开眼。 梁璟却不依不饶,非要拉着她说话:“你知道我的字吗?” “知道。”她听宣文帝喊过。 “是什么?”梁璟循循善诱。 “子珺。”她下意识答道。 梁璟温柔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色彩,她才意识到自己跳进了他挖的坑里。 “嗯,以后不要叫我王爷了,你叫我的字,格外好听。” 鱼儿上钩,要慢慢收网。拉近距离,从改变称谓开始。 第46章 第46章 在意 我无以为报,只能以身…… 虞悦揉揉不经意间发烫的耳尖, 脸上一阵蒸腾,“若是被那些个老顽固听到,要说我没规矩了。” 一般只有尊长或亲朋好友间才会互称表字, 有亲近之意,梁璟此举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梁璟顿感好笑:“你还怕那群老顽固?” “还是不要落人口实的好。”她急中生智道。 猝不及防的, 屁股下的椅子被拖动,她人随着椅子瞬间闪移到了梁璟身边, 两个椅子紧紧挨着,不留一点空隙。 梁璟一只手撑在她椅子上, 欺身向前凑近, 两人之间的空隙也随之消失。 太近了, 近到即使隔着衣料也能清楚地听到对方的心跳, 和源源不断传来的体温。 虞悦屏气凝神,微微向后仰了仰身子,撤出一些安全距离,哪怕只有一拳的距离, 也好过鼻息交缠的奇怪氛围。 她略微不满道:“你怎么总是喜欢突然凑过来。” “你要慢慢习惯我在你身边。”梁璟的音色有几分莫名喑哑,眉眼都染上柔色, 浅笑望她。 他的一双桃花眼长得委实勾人,让她不可遏制地回想起了酒醉那晚的场景,于是抬手挡上那双罪恶之源, 瓮声瓮气道:“你这是犯规。” “嗯?”他被捂着眼睛没有动,只低低的嗓音带着疑惑, 声调上挑地哼了一声, “犯什么规了?” 声音也好听得一塌糊涂,浑厚而魅惑,如同悠扬的琴曲摄人心魄。 虞悦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在菜里偷偷加了什么迷药, 看着他的漂亮嘴巴一张一合间就会让人头脑发昏,不知所云。 脸上似乎要烧起来了,她伸出舌尖舔了下被热意烤得干涩的唇瓣,胡诌起来:“犯了……和平共处五项原则。” 她捂着梁璟眼睛手掌下的唇角突然僵了一下,迟疑了一瞬,弧度扩大,拉下她的手,看她的眼神清明了些许,脸上是忍俊不禁的表情:“哪来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 “……我刚定的。”虞悦强行理直气壮道。 梁璟抬手捏了捏她下巴,“那你说说看,哪五项?” “呃……”她抿抿唇,醒了神的脑子转得飞快。 别的不说,说起她最擅长的,非“张口就来”莫属。 “互相尊重私人空间、互不侵犯、互不干涉生活、平等互利、和平共处。” 对面的人突然没了笑容,眉头隐隐攒动,敛下眼眸,似在酝酿什么,僵持了片刻后轻叹一声,可怜样子十足:“你一定要和我分得这么清楚吗?你就这么讨厌我?” 他从没露出过这样的表情,虞悦的心脏像被狠狠挤压了一下,顿时生出一股悔意。 刚刚她说的是不是真的有点过分了? “不,不讨厌。” 正想着说点什么找补时,被一秒哄好的梁璟眸子里划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开口道:“那就是喜欢。所以你使的这招叫什么?欲擒故纵?” “……”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虞悦心中仅存的愧疚霎那间荡然无存,义正言辞道:“你这是诡辩,世上又不是除了讨厌就是喜欢。” “真的讨厌我?”梁璟轻佻地抬抬眉。 虞悦鼓腮,上眼皮压成一条平直的线斜他:“现在讨厌了。” “哦,那就是喜欢。”梁璟一脸云淡风轻的理所当然。 虞悦:? “刚刚在你那还是不讨厌等同于喜欢,现在我说讨厌怎么又等同于喜欢?” 虞悦眉心紧锁,一脸不可置信地凑在他耳边,左耳说一句,又转到右耳说一句,如同一个置气到小孩子:“我说讨厌,听得到吗?讨厌!” 梁璟也不躲,任由她撒气。等她撒完气怒瞪他时,才不疾不徐笑道:“讨厌和喜欢本质上都是在意,又有什么分别呢?” 看她呆楞的表情,本就圆的眼睛因为惊讶出神瞪得更圆,粉唇微张,可爱极了,忍不住上手轻捏她的脸蛋,沉静道:“无论你讨厌我还是喜欢我,我都接受。我想要的,只是你在意我,这就够了。” 虞悦的心海如同天降巨石,狠狠砸进平静的水面,引起惊涛骇浪,水波四溅,荡起一圈圈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是这样吗? 仔细想来,如果她喜欢或讨厌一个人确实会关注那个人的动向。假设她身处一场宴会,她绝不会关注李玉堂的一举一动。 李玉堂是谁?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为她根本不在意。 所以,是这样的。 梁璟观察到她困惑的神情逐渐消散,变为恍然大悟,抿唇一笑,“除了讨厌我,还讨厌什么?” “你现在说的这个‘讨厌’是哪个‘讨厌’?”虞悦被他绕得一时分辨不出他指的是哪个。 她这话一出,相当于变相承认了自己的“讨厌”不是真正的“讨厌”,引得梁璟心情大好,眉眼间染上张扬的悦色,“你真正讨厌的,是什么?” 虞悦沉思片刻,吐出两个字:“背叛。” “那欺骗呢?” “隐瞒和欺骗都是背叛。” “如果有人背叛你,你会如何处置他?” 虞悦默了一瞬。 “生离或者死别,看情况吧。”说完,奇怪地看了梁璟一眼,“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梁璟拨开她额角散下的一丝碎发,动作轻柔如触碰稀世珍宝,眸子里是她看不懂的温柔:“因为我想了解全部的你。” 虞悦的小心脏又疯狂跳动起来,今天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了,真是要命,她觉得再这样乱跳下去她就要英年早逝了。 不行,她需要冷静。 于是她突然后撤步站起身,脱离他占有欲极强近似环抱的姿势,清了清嗓子强行岔开话题:“咳咳,天色不早了,我得赶紧差人去找陈鉴,我先走了。” 然后脚底抹油,逃似的夺门而出。 梁璟无奈地闭目轻笑,他发现虞悦的欲擒故纵简直浑然天成,轻而易举就能把人心吊得不上不下的。 不过,她怎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惦记着正事啊喂! ***** 说服陈鉴并不容易,绕是伶牙俐齿的摇光都费上了些时日,可算是说动了,在梁璟的安排下进了太史局做一个小小的天文博士。 终于得了空的虞悦倚在榻上,小桌上摆着一个盛着红色泥状物的小碗和一沓树叶,绣鸢坐在榻边一个稍矮的小杌子上,用小勺将红泥堆在她的指甲上,再用树叶缠住。 隐约听着门外有声响,紧接着是行礼问安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是梁璟来了。 梁璟进门没有说话,看看她,一直盯着绣鸢手上的动作,看了一会儿才对绣鸢道:“你去厨房看看午膳吃什么。” 明显是支走她的意思。绣鸢看了眼虞悦,得了她的意才离开。 梁璟走近她,撩袍坐到刚刚绣鸢坐的,还不及他小腿一半高的小杌子上。用两指捏住她的指尖,另一只手拿起小勺,从小碗里剜了一块花泥堆在她的指甲上,再用树叶包住,但包的松松散散,歪歪扭扭。 “你还会涂蔻丹?”虞悦举起手摆在眼前看了看,结果松松散散的树叶摇摇欲坠,她赶紧摆平手指。 “刚刚看绣鸢弄,现学的。”梁璟试了几次,树叶都和花泥打滑包不好,汁液都流到皮肤上了。 虞悦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解救出来,“你支开绣鸢,是有什么秘辛要说与我?” 梁璟拿过桌上的帕子,从水盆里蘸了点水,握住她的手腕一点点把流下的汁液拭去,“没有秘辛,就是想跟你单独呆会儿。” 最近他不仅要忙陈鉴的事。宣文帝的寿宴快到了,周边列国前来恭贺的使者众多,整日忙得脚不沾地,两人一天里只有晚膳时能说上几句话,甚至有时连晚膳都见不到。 “你今日怎么得空在府上,鸿胪寺那边都安排好了?”虞悦稀奇道。 “你连我的休沐日都不记得?”梁璟一脸受伤地抬眼看她,“亏我一心想着外面多了许多新鲜玩意儿,带你出门散散心。” “你不早说!”虞悦听到出去玩眼睛亮晶晶的,惊呼起来,“你若提前知会我一声,我就不涂蔻丹了,白白浪费半天功夫。” 梁璟抬手点点她的眉心:“与我呆在家里怎么能算浪费功夫。” 虞悦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昨日黄金屋可是出了风流先生的新作,你买到了吗?” “最近事情太多,忙忘了。”梁璟面上浮现懊恼之色。 “你看那是什么?”虞悦神神秘秘笑了一下,顶着树叶的纤纤玉指向不远处桌子上一指,笑容得瑟起来。 那可是风流先生本尊亲自差人送来的。 梁璟会意后勾勾唇角,起身拿上桌上的书坐到榻边,一手撑在榻上凑在她面前,露出特别感动的表情:“怎么办?我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大可不必,”虞悦屈膝抬起,顶住他想要靠前的身子,一时嘴快脱口而出,“你先治好了再说吧。” “治什么?”梁璟疑惑道。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虞悦脸色大变,立刻噤了声,紧咬下唇连连摇头:“没什么。” 他都说不出口的隐疾,她就更不能主动提了。毕竟事关男人的尊严,哪怕自信如他,被戳破肯定也会受到打击的,等她找到大夫再说吧。 梁璟一眼识破她的心虚,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笑意不再:“把话说清楚,你以为我有什么病要治?” 她脑子飞快地转着,“治”这个音很难圆啊,置?致?掷?……想到了! “我说的是,值,等王爷当值结束了再说,呵呵。”虞悦弱弱地挤出一个笑脸,笑得心虚又谄媚。 “连王爷都叫上了,你心虚得不是一丁半点啊,虞恬恬。”梁璟一手握住她顶住他那条腿的脚腕,危险地眯起眼睛,“不老实交代的话,今天就别想出这个门。” 第47章 第47章 圣寿节 虞悦袭来的爪子正顺…… 虞悦面露纠结迟疑半晌, 眼神闪烁,最后心一横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没事的,我已经打听过了, 郊外有个治疗隐疾很厉害的名医,过两天我悄悄把他请来, 不会有人发现的。” 梁璟听的眉头越皱越深,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什么隐疾?” “会好的, 不必太过忧心,”虞悦用指腹轻点几下他的手背以表安慰, 表情中却透露出几分难以形容的怜色, “我不会说出去的。” “你到底在打什么哑谜?”深知不是什么好话, 梁璟被她藏着掖着没头没脑的话绕得失去两分耐心, 握着她脚腕的手加重了些力道,“直说就是。” 空气中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味,脚腕上紧箍的感觉让虞悦心里不断打鼓,斟酌措辞时眼神止不住地朝他身下飘。 梁璟没有说话, 一瞬不瞬地紧盯她,只见她意味深长地目移到他身下, 瞬间明白过来她为何如此吞吞吐吐。 他气得头上要冒烟了,后槽牙咬得嘎吱嘎吱响,猛地欺身向前, 两只手臂撑在虞悦身侧,近到两人的鼻尖几乎要挨上。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到底能不能人道, 今晚就证明给你看。” 温热的呼吸尽数洒在脸上, 虞悦的身体瞬间僵直住,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的怒气足以证明他不是在嘴硬。 那么…… 突然她笑了,眼波流转, 明眸桃靥,微微偏头,故意学着他刚刚的口气说话,吐息拂过他的耳畔:“好啊,晚上我在忘忧堂等你哦。” “你……”梁璟的喉结上下剧烈滚动,有些怔愣地侧眸偏头,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大胆。 此刻,看着他耳根泛起的绯红蔓延至脖颈,她在心底了然地“哦”了一声。 原来是个纸老虎,只会耍耍嘴皮子功夫。 “我,我突然想起来晚上我还有公务要处理。”梁璟收起动作退回原位,眼神闪躲,语气故作镇定,然而遮掩不住的绯红还是出卖了他。 虞悦忍不住笑出了声,找的借口也太过蹩脚了些,大晚上有什么公务可处理。 到嘴边的鸭子飞了,那就让他再飞一会儿吧。 她状作惋惜似的咂舌,眼睛中却满是戏谑的神采:“那真是太可惜了。” ***** 皇帝的生辰称“圣寿节”,十年一大庆,一年一小庆,放假三天,大摆宴席,朝野同欢。这一月内禁止杀戮,并大赦天下。 今年恰是宣文帝的五十大寿,生辰礼仪规模盛大前所未有。不止皇宫,连京城大大小小的街道都早一个月就打扫得干干净净,各处张灯结彩,装饰一新。 虞悦推开梁璟书房的门,桌案后没人,桌案上的书码得整整齐齐,砚台是干的,不像有人的样子,可是千吉在门口候着,他应该是在里面的。 “找我有事?” 身后传来梁璟的声音,她转过身,这才发现屋内格局变动,竟是多了一张雕花软榻。梁璟一手撑在矮几上,手中拿着一本书在看。 她惊讶地快速眨动几下眼睛,走过去坐在另一边试了试,很是舒服,问道:“怎么突然想着在书房内新摆张榻?” 公务再繁忙,走到寝房的距离也不远,没必要在这凑合吧。 梁璟慢条斯理地提壶给她倒了杯热茶,再把桌上的枣泥酥推到她面前,继续看手中的书,云淡风轻道:“我看你总喜欢卧在榻上,怕你坐不惯书房的椅子,就在书房放了一张,你可以随时过来。” 虞悦捏起一块儿枣泥酥送到嘴边,一口咬下去,酥脆的外皮和软糯可口的枣泥混合的口感很特别,甜度也刚刚好,一吃就是她常买的城南那家糕点铺子。她发出满足的长“嗯”声,身子前倾,笑得两眼弯弯。 “原来是想让我常来呀,”她装作苦恼的样子,“可是我常来做什么呢,你处理公务又涉及机密,我还是不打扰你为好。” 自从上次发现他是个纯情的纸老虎,虞悦玩心大起,时不时总想着逗逗他。 “我对你哪有机密可言,那些密保不都给你看了?”梁璟伸长手臂探过矮几去捏她的脸轻晃了几下,“小没良心的。” “哦,看我心情吧。”她任由他捏着,歪过头,狡黠地朝他眨眨眼。 梁璟收手前状似无意地用指腹拂过她的嘴角,带走一点黄色的酥皮。虞悦点点自己的唇角,之后立刻拿出帕子递给他,示意他擦手。 他接过帕子摸了摸角上绣的精美牡丹,“你喜欢牡丹?” “怎么,很俗?”虞悦瞪他一眼。 他掸去指腹上的酥皮,把帕子小心地折好放到手边,“牡丹富贵,明艳大气,与你多像,一点也不俗。” 虞悦这才满意地又笑起来,问他:“陛下的寿礼准备得怎么样了?” “每年都是那些,翻不出什么花来。” 无非就是有灵芝、蟠桃、八仙、龙凤呈祥、万寿这些寓意吉祥纹样的碗、盘、瓶、杯等瓷器。 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们为了博得宣文帝欢心,争相网罗奇珍异宝献上。金银珠宝之类的贺礼是最低级的,精美瓷器、名人字画、精细绣品也是稀松平常之物,皇帝收到的贺礼,没有最贵只有更贵。 对皇子们来说,送寿礼不只是献孝心,更是权力的博弈。 虞悦满心好奇:“是什么呀?能先让我看看吗?” 梁璟招呼千吉去府库拿,她说道:“我听说淮王花了血本找来一件万寿鼎,样式极为精美。” 淮王拿准宣文帝好奢靡的喜好,只买贵的不买对的,往年都是他更能博得宣文帝欢心。 梁璟不甚在意道:“嗯,他送的越贵越好,反正没两年就要易主了。” 他这副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还淡定极了的模样把虞悦逗笑了,赞同道:“反正兜兜转转都会回来,那我们随便从库里淘淘不就好了,若是府库里淘不到,我私库里还有不好好东西呢。” “不用,我已经都备好了,面子上还是要做足的。” 不一会儿,千吉拿着礼单和一个锦盒走进来,轻轻放到桌案上。梁璟上前把盖子打开,赫然一个闪着金光,富贵至极的碗出现在眼前,“就这个特别些,其余的你若想看我们去府库看。” 碗整体是红釉瓷,红色釉极其稀有,因其烧制非常困难,被喻为千窑一宝十窑九不成之说,所以更显珍贵。中间“富贵长春”四字,碗内外四面绘以牡丹描金,既富且贵。 礼单上罗列着十几件物品名称,虞悦一个个看下去,指着其中一个道:“这个是叫‘富贵长春描金碗’吗?” 富贵长春天地久,四季平安寿为高。好寓意。 “没错。”梁璟点头。 虞悦现在更加期待圣寿节的宫宴了,那时不只有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献上寿礼,还有周边列国的使臣带来各国的珍稀物件作为寿礼献上,能见到不少好东西呢。 ***** 十月十五,宣文帝的寿辰,虞悦起了个大早,准备繁复的发髻和穿宫装要花上几个时辰。 还好宣文帝的生辰不在夏日,不然里三层外三层的宫装都能将人热晕过去。 虞悦顶着一整套的华丽头面,珠翠环绕,分外雍容华贵。就是脖子一动不敢动,一动脑袋就歪了,上一次顶着这么沉的东西还是在成婚那日。 她长叹了口气,头不动,只有眼珠转动看向绣鸢,犹豫问道:“要不别用整套的了,这套钗环太多了,我感觉脖子都快断了。” “怎么了?”梁璟一踏进门就看到镜子里的她愁眉苦脸的。 虞悦僵着脖子慢慢移动身子转过,对梁璟指指头上,苦着脸道:“太沉了,这一会儿我都顶不住,若是一整天肯定坚持不住。” 今日她的妆容比往日要艳丽得多,口脂也红得浓郁,更衬得明艳动人。梁璟脚下一顿,想到一会儿其他人看她的眼神,胸口憋闷,生出几分不爽来。 他站到她身后,把她转回铜镜前,俯下身来凑在她脑袋旁,先是仔细端详铜镜中的两个人,最后满意地将视线转到她的头面上,伸手取下最重的那根镶着巨大鸽血红宝石的发钗,“那就不戴这么多,宫宴要一直持续到晚上,没必要强撑。” 虞悦看着镜子里缺了一块儿的发髻,拆拆剩剩怕是不妥,沉吟片刻,认命道:“可是这样就不好看了,我还是撑一撑吧。” 梁璟略作思索,看了看她身上和自己相仿,只是颜色更浅些紫色宫装,道:“我库里有一套头面很适合你,是我母后的,没有这套重,我让人去拿。” “啊,秦皇后的我戴不合适吧。”虞悦忐忑不安,若是逾矩惹得宣文帝大怒就不好了。 “是我母亲的嫁妆,没有戴过,不是宫里的东西。你是她儿媳,没什么不合适的。”梁璟一边帮绣鸢给她卸头面一边说。 很快,一套鎏金头面被送来,样式多为镂空工艺,钗头花样灵动精巧,主钗是珠光宝气的凤凰展翅,同样华贵但重量轻了一大半。 虞悦扶正鬓边的钗环,抬头看看梁璟,盈盈一笑:“好看吗?” 梁璟俯下身子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从前看史书,不理解金屋藏娇,不明白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把人禁锢起来,不应该骄傲得展示给外人看吗?现在我好像有点理解了。” “想都别想,”虞悦一把推开在耳边喷热气的脑袋,“人不能没有自由。” 梁璟垂下眸子轻轻“嗯”了一声,那样的话和他父皇又有什么分别呢。 虞悦站起身,从头到尾扫了一遍面前像一只花孔雀般的男人,再次感慨他身形的完美,宽肩窄腰长腿,本就尊贵的气质在华丽宫装的映衬下更是贵气逼.人,让天底下穿紫色的人看了都要自惭形秽。 隐隐看着他宫装下的身材没有她想象的瘦弱,不然是撑不起来的,她这样想着,一只手鬼使神差地抬起放在了他的胸口上。 梁璟:……? 他缓缓低头看向袭来的爪子,正顺着他的胸口往下滑,目光移向一脸虔诚的虞悦,语调没有一丝起伏:“你在做什么?” “啊?”虞悦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爪子搭在了他的小腹上,手指似被火燎了一般瞬间收回,紧张地眨眨眼为自己辩解道:“我,我看你的宫装料子很好,摸摸手感……” 梁璟一脸“我信你就有鬼了”的样子,挑了挑眉:“真的是摸料子?” 第48章 第48章 齐国二皇子 怎么还当众催生…… “啊呀, 时辰不早了,我们赶紧进宫吧。”虞悦装模作样地看看窗外的天色,提着裙摆溜之大吉。 望着她心虚的背影, 梁璟抬手整理整理衣服,目不斜视地问千吉:“配吗?” 千吉被他没头没尾的两个字问懵了, 二丈摸不着头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又看看他整理衣服的样子,好像大概能理解是什么意思了, 连连点头:“配, 太配了。” “有眼光, ”梁璟赞赏地拍拍千吉的肩膀, “这个月月俸翻倍。” 千吉站在原地愣了一下,然后喜笑颜开地跟上他的脚步,“多谢王爷!” 马车上,虞悦一直心猿意马。 即使是隔着厚厚的宫装, 手下的起伏也能感受到健硕的男性躯体。不是那种寻常武将练就的五大三粗的身材,也不是文弱书生的平板身材, 是介于二者中间,正正好的那种漂亮身材。 如果她没摸错的话。 奇怪,梁璟平时也不锻炼,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身材? “太热了?”梁璟的问话打断她的进一步幻想。 “啊,”虞悦被吓了一跳, “没有啊。” “那你脸怎么这么红?” 虞悦用手背贴了贴脸颊, 确实传来一阵热意,早知道把珍珠粉敷厚一点就看不出来了,改口道:“是有点热, 宫装太多层了。” 梁璟狐疑的目光在她脸上打转,这时随着马车稳稳停住,千吉的声音传入马车:“王爷,王妃,到了。” 虞悦得救一般先一步下了马车。他们来得还算早,宫门口聚集的马车已经里三层外三层了,可见宫宴规模之大,邀请人数之多。 今日太阳格外耀眼,金光洒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上,飞檐翘角上的脊兽反射出神圣的光芒,与深红宫墙相互映衬,处处透露出皇家的庄重与威严。 大宴设在宣文帝的启德殿,大殿极为宽敞,受邀宾客都身着华丽的礼服或宫装,按照身份地位高低,依次由鸿胪寺官员一一引导入席,左右低声攀谈,共同恭候宣文帝的到来。 他们的位置仅次于几位老王爷,邻桌的历王妃一见到虞悦就起身过来,亲切地拉着她的手,夸她这好那好,对她喜欢得不得了。 “小丫头,你还记得我吗?”历王妃面目和蔼,笑眯眯问道。 “自然记得,历王妃,当初还是您受父皇所托去定国公府下的聘呢。”虞悦笑道。 历王是先皇第二子,向来淡泊,从不结党营私,也不参与皇位斗争,只求做个闲散王爷。所以在宣文帝登基后,只与对他没有威胁的历王关系较好。 历王妃出身书香世家,和历王年少相识,算得上青梅竹马。历王婚后也没有纳妾,两人育有两子一女,携手相伴到花甲之年,还是无比恩爱,堪称皇室的一股清流。 可能正因如此,他们才格外喜爱与他们相仿的这对儿模范夫妻。 历王妃笑得骄傲:“当日我一见到你,就觉得你们二人极为相配,果然,你们如今可是京城中年轻夫妻的典范了呢,对你们这段佳话人人赞颂,无不艳羡。” 历王也凑过来,一手捋捋下巴上花白的长胡子,“这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眼高于顶,傲得很。你看看现在在你跟前体贴入微的模样,啧啧,看得我腮帮子都发酸。” 虞悦先是不好意思地垂眸微笑,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梁璟,只见他侧颜上的笑容分外明朗,他对历王道:“都是受皇叔的耳濡目染,是皇叔教得好。” 四人齐齐忍不住笑出了声,一片其乐融融。 历王妃似是想起什么,一脸关切地问道:“你们成亲都有半年了,怎么丫头的肚子还没动静?” 虞悦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怎么还当众催生上了? 梁璟笑容扩大几分,轻咳一声站出来给她解围:“皇婶,我们两个人的日子还没过够呢,不着急。” “啊呀,就是,”历王在一旁附和,“当初早早生了那个臭小子,你一心扑在他身上,哪里还管我,哼。” 历王妃轻锤了一下他的手臂,嗔道:“当着孩子们的面说这些。” 历王不服气:“我们是过来人,给孩子们传授点经验怎么了?” “别听你皇婶的,早点儿有孩子一点也不好……诶诶轻点扯,在外面给我点面子……” 历王还没低声对梁璟嘱咐完,就被历王妃强行扯走了,不让他再荼毒年轻小夫妻。 目送他们回到自己的席位上,虞悦忍不住感慨:“历王和历王妃感情真好。” 梁璟斜睨她:“羡慕了?” “当然了,有几对儿夫妻能够真正恩爱白首,打打闹闹到花甲之年,又是在皇家,太难得了。” 梁璟看着她,眼中尽是认真:“我们也可以。” 虞悦笑笑,没有说话。 并非是不信任他。人心易变,人也无法今天预料明天会发生的事,誓言与承诺皆是虚无缥缈之物,过好当下就是了。 大殿内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到的,是各国的使臣。 晏广济从殿外匆匆进来,径直走到虞悦面前。好在其他人都在忙着互相攀谈,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交谈。 “一会儿齐国使臣进来后不要理会他,就当不认识,我已经派人看住他了。”晏广济低声道。 他也是刚得知的消息,齐国竟然派了二皇子作为使臣前来。 听到“齐国”,结合晏广济略显焦急不安的神色,她隐约猜到了是谁,“竟然派了他来?” 齐国二皇子如今在齐国势如太子,按常理不该作为使臣出使大朔。 除非是他自己要求的。 晏广济安慰她:“别怕,这里是大朔皇宫,他不敢对你做什么。” 同样捕捉到“齐国”两个熟悉字样,被隔绝在神秘对话外的梁璟不爽地打断他们:“你们神神秘秘在说什么?” 然而晏广济半分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匆匆来匆匆去。梁璟忍不住“嘶”了一声,这家伙真是越来越傲慢了。 感受到覆盖到手背的软手,梁璟转过头委屈巴巴道:“你和别的男人有秘密瞒着我。” 虞悦不轻不重在他手上轻拍一下:“瞎说什么。” “是不是和他上次说的齐国宫那次有关?” “你还记得?”虞悦讶异道。 每个国家派来的使者多达几十人,梁璟并不知道他们口中说的是谁,问道:“听他的意思,这个使臣会威胁到你的安全?” 虞悦冷哼一声:“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有我在呢,”梁璟反握住她的手,干燥的温热中夹杂着几分莫名的心安传来,“他若敢对你不利,我就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每国派来的使臣中仅有三人能够受邀进宫参与宫宴,当齐国二皇子带着两名使臣踏进大殿时,虞悦还是不由呼吸一窒,下意识手上一紧,抓紧了梁璟的手。 梁璟向来人看去,一个身材高挑,面容俊美的年轻男子。一头如黑藻般的卷曲瀑发半散在脑后,上半部分编起几个辫子拧在一起,两道剑眉下的双目炯炯有神,昂首阔步地踏进大殿。 大殿中安静了几分,目光都聚集在来人身上,此人相貌出众、气质非凡,看起来不似其他国家使臣那般姿态谦卑。 他先是环顾了一圈大殿上的人,在看到熟悉的人后,瞳孔骤缩一下,脸上浮现出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意,带着明晃晃的恨意与挑衅。 随后脚步轻快地跟随鸿胪寺的引导官员入席,眼神却一瞬不瞬地紧盯虞悦。 犹如一条毒蛇快速扭动着爬来,紧紧缠绕上虞悦的身体,让她动弹不得。不愿回想的三年前那场噩梦不断往她脑中钻,只能右手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强迫自己清醒些。 “恬恬,恬恬……”耳边不断的呼唤将她从回忆中拽出,她垂眸深呼吸稳定心神。 “不舒服的话我们就走。”梁璟歪头去看她的脸,发现她眼尾微微发红,心中更慌,就要起身,“我们现在就走。” “别闹,我没事。”她拉住他的袖子,明显的偏爱和颇有些任性的关心让她情绪舒缓不少,抬眼望进他关切的黑眸中,她道,“今晚回去后我再告诉你,好吗?” 梁璟点点头:“嗯,不要再看他了。” 在角落乐师的鼓乐齐鸣中,宣文帝御驾来到启德殿,鸿胪寺赞礼官赞行三跪九叩礼,乐师们奏起另一恢弘的乐曲迎接宣文帝入御座,群臣伴随着乐曲一同向宣文帝行叩拜大礼。 宣文帝今天心情好极了,大手一挥让他们平身入座。 皇子和王公贵族们先献上贺礼,再由群臣献礼,最后是各国使臣献礼,讲究的都是“精、珍、奇”,一个个都是绝无仅有的好东西,宣文帝乐得嘴都合不上了。 毕竟“独特”最能代表皇帝尊贵的身份和地位。 献完礼,祝完寿,宴会开始。 宫女太监们不断穿梭于大殿中依次送茶、进酒、上菜,宣文帝召一品大臣至御前亲赐饮酒,群臣之间可以自由走动敬酒攀谈,热闹极了。 虞家三人借此机会来到虞悦桌前,虞峥紧张道:“乖女,你没事吧,别怕啊,爹在这他不敢动你分毫。” 虞悦不想让他们担心,故作轻松道:“他还怕我呢,他现在在我们的地盘上,不敢轻举妄动。” “你都知道了?”虞恺瞥了梁璟一眼,问道。 梁璟“嗯”了一声。 “加强瑞王府的守卫,若是人手不够我们可以借你些,务必保护好我妹妹。”虞恺神态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与平日什么也不关心的清冷模样大相径庭。 虞悦破天荒地在宴席上饮酒了,梁璟也没拦她,反正自己在她身边,出不了什么事。 宴会进行到一半,荆卓君来找她,邀她一起去殿外吹吹风醒醒酒,梁璟本想跟着一起去,被虞悦以“我们姑娘家一起去吹风,你跟着算怎么回事”为由拒绝了。 可是刚离开大殿没几步,一个莽莽撞撞的小宫女急着不知道去哪,撞到了荆卓君,手中的酒壶打翻到她的礼服上,腰迹瞬间洇晕出一大片深色。 一位姑姑急忙赶来:“这丫头一时着急冲撞了贵人,贵人先随奴婢前去换身礼服吧。” “宫中有备用的礼服,你随姑姑去换一套吧。”虞悦道。 荆卓君用手帕又擦了两下,确是擦不掉,只好同意:“阿悦你在这稍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虞悦走到大殿侧面的栏杆处,闭上眼睛感受舒爽的习习秋风吹过。 冷不丁儿的,耳边传来一道声音:“皇嫂,好巧,你也出来醒酒吗?” 第49章 第49章 放肆 我陪你一起睡 虞悦睁开眼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这是她第一次正面和四皇子对上。他和梁璟长得几乎没有相似之处, 都不大像宣文帝。他温温柔柔地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隐约从中透出一股压不住的阴冷, 让她莫名感到有些不适。 像从阴沟中爬出来的某种恶心东西,湿湿冷冷地抓着她脚背缓缓上爬。 什么都不缺的环境下长大的皇子, 母亲贵为六宫之首的贵妃,舅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她以为会是个不可一世的性子。可今日一见与她的想象大相径庭,小小年纪, 怎么会有这样的气质。 “四皇子。”她感到一阵恶寒, 闪避视线, 淡淡地回了个半礼, 没有接他的话。 “皇嫂今日真漂亮。”四皇子的视线始终没离开她,说着,又凑近了两步。 这话虞悦听得忍不住皱眉,往旁边撤了一步, “四皇子请自重。” 四皇子不甚在意地轻笑一声:“一句夸奖都算逾矩?皇嫂你是不是太敏.感了点儿?” 夸奖不算逾矩,但小叔子夸嫂子就算。 虞悦不想在宣文帝大寿之日闹出大动静, 先忍下,等着改天再教训这个不知轻重的小子,于是准备提步离开。 没想到这家伙不识好歹, 横迈出一步挡住她的去路,手没分寸地向她腰间探来。她一扭身子, 喝了酒的脑子不如平时反应快, 堪堪和他的手心擦过。 今天怎么净遇到些有病的。 她怒气瞬间被点燃,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立刻反手一巴掌抽在他脸上:“放肆!” 整日舞刀弄剑的手手劲怎么会小, 四皇子的脸都被打偏到一边去了,皮肤上也泛起淡红的指印。 他诧异地挑挑眉,捂着脸颊看向她,紧接着轻笑出声:“原来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啊。皇嫂,你打我干嘛?我就是看你腰间有酒水的痕迹。” 虞悦的脑子现在清醒不少,这才注意到本该有内侍经过的大殿侧面,自从她来到就再没人走动,“你怎么知道是酒水?刚刚那个不长眼的小宫女是你安排的?” 四皇子笑得更开心了,眼底还隐隐透出兴奋:“皇嫂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他笑得简直令人作呕,虞悦都不敢再打他了,他好像越被打被骂越兴奋,根本不能看作常人对待。 “如果你不想在你父皇的五十岁大寿上名扬京城,就让开。”虞悦紧绷着小脸说道。 “我什么都没做,怎么会名扬京城呢?”四皇子状作无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挑衅至极。 她深呼一口气,抬起脚,用尽最大的力气,踩在他挡路的脚上。 空气中隐约传出“咔嚓”一声。 四皇子脸上的笑容出现龟裂,没维持几息就彻底笑不出来了,脸色铁青,脸上肌肉不断抽搐,站在原地“嘶嘶嘶”地抱膝跳脚。 “以后见到我放尊重点,不然……”虞悦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四皇子的额头都疼出了一阵冷汗,却笑了起来。 有趣,原来她平时乖巧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皇兄,连你都不知道吧? ***** 虞悦越想越气。 四皇子已经玩阴的使手段搞了梁璟两次,均以失败告终,现在跑来特地来恶心恶心她,真是难为他闲得发慌。 得给他找点事做了。 荆卓君换完衣服出来,见虞悦脸色不太好,也没有站在刚刚的位置上,问道:“阿悦,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刚刚出什么事了吗?还是不舒服?” “没什么,碰见只恶心的癞蛤蟆。” 她脸上嫌弃的表情不像有假,荆卓君咧着嘴问:“宫里竟然有癞蛤蟆?在哪呢?” 虞悦拉住她欲往拐角处走的身子:“被我赶走了。我们稍微吹吹风就进去吧。” 怕再遇到失心疯,她们二人只在有人经过的地方走了走。突然,荆卓君胳膊肘碰碰虞悦:“诶,你家王爷也出来了,看他的样子应是来寻你的吧?” 虞悦望向大殿,只见门口,梁璟略带焦急地东看看西看看,看到她们后似是松了口气,迈开长腿直直向她们走来。 “哎呦,就这么一小会儿都分不开,”荆卓君笑得一脸八卦,“我说的一点都没错吧?” 虞悦脑海中又浮现出她那句“他喜欢你,天天像小狗一样粘着你,非得他主动说出来才能察觉到吗”。 “诶,若是把你们写成话本子,肯定会大卖!”荆卓君兴奋道,“光是中间若即若离的情节就能多卖好多本!” “打住!我看过你写的那些,太……太那个了。” 荆卓君伸长脖子去看她的表情,玩味道:“哪个?” 两人正闹着,梁璟已来到她们面前,“荆二姑娘。” 荆卓君识趣地站起身给他们让出空间,背对着梁璟对她挤眉弄眼:“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吹风。” 虞悦嗔她一眼,看她一溜烟儿跑走后问梁璟:“你怎么也出来了?” “怕你出事。”梁璟弯腰牵起她的手攥了一下,“今天风有点儿凉,你身子还没好利索,进去吧。” “都哪门子的事了,我现在气血很足的好不好。”虞悦无奈道。 梁璟一只手揉搓着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点了点她挺翘的鼻尖,“我问过张太医,他说恢复到你之前的气血得再过上两月。” 一搬出张太医,虞悦就偃旗息鼓了,乖乖由他拉着回了大殿。 期间宣文帝诗兴大发,邀在场所有人以“寿”为题作诗,一直持续到晚上,宴中所作诗词高达千首,宣文帝才被夸得尽了兴,依依不舍地结束了宴会。 回程的马车上,虞悦双眼发木地软绵绵瘫坐一团,感觉灵魂都出窍了,累得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滑到梁璟的身上靠着:“呜呜呜,我要累死了。” 她很少抱怨,更是没有在外人面前示过弱,此刻实在是精神有些崩塌,忍不住开始撒娇。 梁璟从没见过这样自然流露娇气的她,心里柔软成一片,喜欢得紧,想摸摸她的头安抚,却满头珠钗毫无下手之地,只好摸摸她的脸,“辛苦了。” 她累得不想说话,就这样一路靠在他身上靠回了王府,下马车时也赖唧唧的不肯走,非要梁璟抱她下去。梁璟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不止是抱下了马车,送佛送到西,一路把她抱进了忘忧堂。 她乐得轻松,手臂绕在梁璟脖子上,笑盈盈地“加油加油”给他打气。 在看着梁璟当着她面,站在她的寝房里脱起外袍时,她笑不出来了。 他们好像没熟到这个地步吧? “这是忘忧堂吧?”她迟疑半晌,问道。 梁璟把外袍搭在衣桁上,理所当然地看了她一眼,“是啊。” 虞悦从床上站起来,裹紧自己身上的衣服:“那你在我的寝房脱衣服是……?” “你说呢?”梁璟笑了笑,伸手把她拽到了他面前,紧接着,一只大手环住了她的腰。 虞悦被吓得屏息凝神,脑子里两个小人在疯狂打架。 黑色小人说: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今日。 白色小人说:你清醒一点!一旦圆房了覆水难收啊! 黑色小人暴打白色小人:她又不是不愿意,你情我愿之事,什么覆水难收! 白色小人被摁在地上被打得“嗯嗯啊啊”直叫。 虞悦:白色小人你还能再反驳一下吗?我快受不住了嘤嘤嘤,美□□人啊! 白色小人被打晕了。 虞悦:…… 行吧,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今日! “王府已经派重兵把守,但我还是不放心你晚上一个人,所以在齐国二皇子离开京城前,我都陪你一起睡。”梁璟垂眸看着她道。 空气中是致命的寂静。 虞悦刚刚红一阵白一阵的脸完全变红了,只不过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尴尬,低低嗫嚅了一声:“哦……” 把她异常的表情看在眼里的梁璟眯起眼睛,强忍笑意:“你以为是要做什么?” “我没以为什么啊!”虞悦像个受惊的小猫瞬间炸了毛,挣脱他的怀抱惊呼起来。 梁璟坐到床边,中衣的领口有些松垮,长手长脚舒展开,反手撑在床上,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绝不反抗。” 被看透的虞悦羞愤地轻踢了一下他的小腿:“你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就回你的寿芝堂去。” 对他留宿一事,她到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春猎时他们也安然无恙地同床共枕了十晚呢。 顾不上跟他闹,她把被梁璟留在外面的绣鸢叫进来,先把繁复的宫装换下,再把满头钗环卸下,捂着脸撑在桌上享受绣鸢的头皮按摩。 “唔,绣鸢,再往右边点……” “这里吗?” 醇厚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她抬起头,惊讶道:“怎么是你?绣鸢呢?” 梁璟身着已经换好的雪白里衣,修长的手指缓缓插.进她的发间,轻柔地给她按摩,“我让她先出去了,这个力道可以吗?” “嗯……好舒服……”在知道是他后,他指腹划过的地方都带着奇异的燥热,她忍不住喊停,“好了,不按了不按了。” “不是很舒服吗?”梁璟微微不解。 “嗯……我好困,想睡觉了。”虞悦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 梁璟去一旁灭蜡烛,被她拦住:“不用灭,我能睡着。” “就留一盏吧。”他嘴角微微上翘,低头关上了最后两个灭烛器。 两人平躺在床上,与春猎时不同的是,这次梁璟在外,虞悦在里。 安静的氛围下,虞悦翻个身面对着梁璟,开口道:“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第50章 第50章 往事 夫人,你是在邀请我吗…… 那年她刚及笄, 齐国进犯大朔边境,已经无休止地打了大半年,颇有不死不休之势。 齐国二皇子与太子正斗得热火朝天, 为了争军功,自请率军攻下幽州。他此行势在必得, 连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都用上了,还是攻不破虞峥的防线。 于是他派了细作深夜潜入大朔军营, 一把火烧了他们所有的粮草。 军队需要大量的粮草供应。在边关驻守的军队,即使在不打仗时, 也是会消耗粮草的, 战争中经常会因为粮草不足而不得不退兵。 好在巡逻兵发现及时, 所有人一起扑灭大火救回了部分粮草, 不过剩余粮草都受了潮,撑不了几天。 齐国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当夜寅时,在人们睡得最熟的时刻, 夜袭了边城。 大朔军对齐国夜袭烧粮草的阴招愤怒非常,势如破竹, 竟是千人敌过万人把齐军硬生生逼了回去。 眼看剩余粮草支撑不了几天,虞峥一边上报朝廷,一边自行筹粮。然而运送粮草需要时间, 不是一朝一夕间能够筹到的,虞峥迫不得已做好了放弃边城的计划, 退到后面的城池休整。 虞悦气不过。 当时她年纪尚轻, 上过战场,杀过敌人,心比天高, 凭着自身出神入化的轻功,孤身摸进了齐国军营。 她没有先去主帐,而是去了奇策频献的齐国名将,柱国大将军的营帐,那些个阴招损招大多由他而起。 柱国大将军在睡梦中察觉到危险立刻睁开眼,可惜晚了一步。虞悦手持匕首见血封喉,除了喉间血泡咕噜的声音,没让他再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她拿着匕首在被子上蹭了几下,将其擦拭干净,重新倒握在手中。信心大增的她又顺利潜入主帐,正要故技重施下刀时,二皇子醒了。 夜半惊醒见床头有人的二皇子,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反抗,虞悦虽是练武多年,到底比不过成年男子突然迸发的力量,匕首一歪扎进了枕头里。 两人扭打作一团,二皇子腾出嘴来高声喊道:“有刺客!抓刺客!” 他这样一喊,整个营地都会戒备,她插翅难飞。 虞悦懂得见好就收不恋战,转身要跑,下一刻,一群齐军手持火把和弓箭盾牌闯入主帐。她别无他法只能挟持住二皇子,利刃抵在他脖子上,在火光下冒着泠冽的寒光,“不想你们二皇子死,就让开!” 齐军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做决定是让开还是不让开,虞悦手下用力,深红的鲜血沿着寒刃如水柱般不断滴落,二皇子闭着眼嚎叫起来:“都滚开滚开!让她走!让她走!” 二皇子身材极为高大,对虞悦来说,正常的走路姿势根本不能够到他的脖子,但二皇子为了防止她入刀更深,只能屈着膝行走。 虞悦一路挟持他出了营帐,一道轻快的破空声响起,一支箭矢迅速向她飞来,她顾不得手上挟持的二皇子,急忙松开手闪避。 箭矢躲过了,手中的人质却没了。虞悦失去了和齐军谈判的筹码,齐军里三层外三层手持弓箭对准她,把她围了个水泄不通。 “给本皇子抓活的!伤残不论!”站在人肉盾后的二皇子笑得嚣张,眼中冒着兴奋的光,一扫刚刚的窝囊模样。 虞悦知道自己是逃不掉的,二皇子要生擒她无非是要用她向父亲示威,逼退大朔退兵让城。 识时务者为俊杰。只有活着才有一线生机,若是真伤了,就算是有机会逃跑也跑不掉。 她平静地没有再反抗,任由齐军将她绑了。 清早发现女儿不见的虞峥和虞忱,在看过虞悦留下的书信后,即刻带上五万将士直抵齐国边城,兵临城下。 大战一触即发。 远远望去,齐国城楼上站着几个威风凛凛的身影,二皇子穿着大将军的战甲,气焰无比嚣张,指着旁边的人对城下为首的虞峥喊道:“定国大将军!你看这是谁!” 一身夜行衣的虞悦被绑在一根木架上,脚下及周边铺满了草垛,二皇子身边的副将手持熊熊燃烧的火把侯在一旁,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何意。 “二皇子!你速速将我女儿放了,我们还可以谈!”虞峥中气十足怒吼道。 二皇子威风凛凛地叉着腰,目眦欲裂:“谈?有个屁可谈的!老子今天就让你亲眼看着她是怎么死的!” 他本想羞辱她一番,不料她趁他不备,拔下头上的藏剑簪深深刺入了他的大腿根,疼得他到现在走路都走不利索呢! “烧!!” “住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可虞峥的暴喝并没有震慑到城楼上的任何一个人。火势在虞悦的脚下迅速蔓延起来,她口中被勒着布条,双眼含泪,定定望着城楼下。 突然,她开始呜呜剧烈挣扎起来,二皇子侧目笑得轻蔑:“哈哈哈哈!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咻”一声,二皇子的笑容僵在脸上,他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胸口。 一支箭羽赫然钉入他的左胸口。 他的目光缓缓移到城楼下的人海中,试图去找是谁放的冷箭。 二皇子消失的笑容转移到了虞悦的脸上,她双眼赤红,笑得凄美,眼睁睁看着他扶着齐国战旗缓缓倒在她的面前。 战旗倒,整个部队会溃不成军。 城池下随着虞峥一声令下大朔军攻入的声音,和耳边稻草燃烧的声音交相传入耳中,虞悦被烤得眼泪都干了,她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想张开口大口喘气,可一张开口就剧烈咳嗽起来。 火似乎烧到了她的脚边,有些烫。她本能地想去跺跺脚,但脑子发晕,身体不太受她的控制,脚上只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她不能就这样死了。 不能就这样死了! 不知道哪涌上一股精神,她手上的动作继续起来,把手上刚刚偷解了一半的布条彻底解开。有些发软的身体瞬间跌落在草垛上,她没有迟疑,挣扎着爬起来,奋力一跃,滚落在城楼的地面上。 还好二皇子够蠢,为了让火势看起来骇人,摆了好大一片草垛,这么一会儿了还没真正烧到她周身。 此刻的城楼上已无齐军,二皇子副将和其他人都抬着二皇子仓皇而逃,她努力爬远了些,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阿悦,阿悦!”晏广济满头是汗奔上城楼,见到地上狼狈的少女,慌忙上前将其拥入怀中,“哪里伤到了?啊?让我看看,刀伤还是烧伤?” 虞悦被他晃得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到脸都涨红了晏广济也没发现。她脸上被烟熏得黑一块儿灰一块儿,红色根本就透不出来。 “咳咳,太好了,还好只有阿晏你,咳咳,看得懂我的意思。”她声音嘶哑,欣慰道。 刚才是她眼神示意城楼下的晏广济找准时机对二皇子放箭的,其余人看不懂她的眼色,也不敢贸然放箭惹怒二皇子。 只有晏广济够聪明能看懂她的暗示,与她配合得天衣无缝。 “没事了,没事了,”晏广济把她越抱越紧,声线是藏不住的颤抖,“别怕,有我在呢。” “咳咳额,我要,被你,咳勒死了……”虞悦两眼发黑,觉得自己今日的劫难在晏广济,没被火烧死,却要被他活活勒死了。 晏广济赶紧松开她,变成半托着她肩膀的姿势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这样好些吗?” “咳咳,阿晏,我想睡觉……”她刚刚涌起的那股劲突然泄了气,思绪向四周飘散,一阵巨大的虚无似是要把她吸进一个又深又黑的漩涡。 “别睡,我现在就带你回家,别睡……” 再后面的声音她就听不到了,全部消散在漩涡周围。 再睁眼时,是熟悉的床帏。 眼前顿时围上了六个脑袋,她爹、娘、大哥、二哥、阿晏、绣鸢,都瞪大了双眼盯着她看,和她目光对上的瞬间一个个的眼圈泛红,绣鸢先捂着脸蹲在地上哭:“呜呜呜,姑娘你可算醒了呜呜呜……”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王清和哽咽地紧握她的手,不断地说着安慰的话。 虞悦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为何躺在床上,不知道家人们为什么在哭。 她呆呆地望着床帏,头痛得要命,倏地,脑子里有一根弦“啪”一下断开了。 上一瞬还好好的,下一瞬豆大泪珠就往下滚,哭到几近窒息也停不下来,任谁来哄也止不住,直到哭晕过去才停止。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为什么,后来问了军营里的大夫才知道,人受了刺激或惊吓是不能立刻睡觉的,不然可能一觉醒来会疯掉。我算是很幸运的,只是哭,忘记了这些事情,做了一阵子噩梦罢了。” 虞悦讲着讲着不自觉将自己蜷缩成一圈,她心里已经不害怕了,可身体还是会有反应。 唯一让她感到有所安慰的是,这场大战,是作为攻破齐国的重要一战。经此一战朔军士气大增,连战皆捷,齐军节节败退,被打得一蹶不振,很快就撑不住,主动投降。 大朔作为战胜国,可以畅谈休战条件,其中之一便是让质子康王回国。 梁璟温暖的指腹扫过她有些晶莹发亮的眼角,滚烫的湿意侵袭了他的皮肤,迅速蔓延至心脏,他感到心脏一阵扎疼,向前挪了挪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回想起这一切。” 虞悦的头枕在他宽阔而硬挺的胸膛中,顿时感到无比的心安,紧张的身体放松许多,她闷在他胸口喃喃道:“不是你让我想起的,我早就想起来了,靠当时断断续续的噩梦拼凑起来的。” 她这样故作轻松的提起让梁璟更为心疼,下巴搁在她发顶上,轻轻左右揉搓着她的发顶,虞悦被他的动作搞得痒痒的,又往下缩了一下,“好痒。” 梁璟听话地停下动作,默了默,道:“那你现在怕火吗?” 果然是聪明的脑子,随便一找就是重点。这是她致命的弱点,若非绝对的信任,她是不会说的。 虞悦坦率点头:“心里不怕,但是身体怕。见到火整个身子都会僵住,想跑也跑不掉,我到现在还苦恼要如何克服。” “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不一定要克服,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梁璟把她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所以,晏广济还算于你有救命之恩了。” “自然,如果不是他,我或许真就要葬身火海了。”虞悦抬起眸子,即使在昏暗的烛光中也能看见她亮亮的眸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想问我和晏广济为什么不对付?” 虞悦乖巧地点点头,梁璟叹了口气,缓缓道来:“彼时他刚过殿试,又文武双全,我对他很是欣赏,正逢我无人可用,便借了姚含均的身份,想招揽他做我的幕僚。” “起初我们相谈甚欢,想法相合,虽然他人有点内向古怪,但我能看出他本性不坏。后来我向他坦白了我三皇子的身份,没想到他对我的态度立刻变了,从此对我闭门不见。” “我知道我在外的名声被刻意抹黑,有些不太好,但他不是那种偏听偏信之人。我又去找他,他告诉我他不喜皇家,不愿再来往,我就没有再强求。” “可是没过半年,他就进了密院,成为了父皇的心腹,为父皇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变成了一个利欲熏心的家伙,但我确切地知道,他背弃了当初的自己。” 虞悦退出他的怀抱思忖片刻,“所以你不是讨厌他,是觉得可惜?” 梁璟没接她的话,委屈巴巴地看着她:“该你抱抱我安慰我了。” 虞悦:…… 见她不动,他急切地将脑袋向她凑近了一些,“我都抱你了,你抱我一会儿怎么了?” 这种事情还要讲什么你来我往的公平啊! 虞悦抬手敷衍地揉揉他的脸:“好了。” 昏暗中,她明显感受到面前燃起一团幽怨的小火苗。为了让他消停些,她眼珠一转,想起上次“反调戏”梁璟的事情。 她坏心眼儿地伸出食指划过他的胸膛,故作扭捏道:“上次我说晚上在忘忧堂等你,你不肯,今日自己巴巴跑来,我看明明是王爷最会玩欲擒故纵。” 梁璟沉默须臾,突然翻身撑在她身上,他身上好闻的淡淡松木香猝不及防跌入她的鼻腔,带着让人无处遁逃的力量。 他静静地注视着她,低声开口:“夫人,你是在邀请我吗?”魔/蝎/小/说/m/o/x/i/e/x/s/.c/o/m 50-60 第51章 第51章 还亲上瘾了 “不要闭气,要…… 两人身体的距离极近,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近,虞悦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透过薄薄的里衣传过来的体温。 她的脸颊倏地红了,下一瞬又猝不及防地撞入一双墨色浓郁的眸子中, 眸底沉淀着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 “你今天怎么不躲了?”她呆呆道。 “躲?”他状似不解,“躲什么?” “没什么……” 梁璟轻笑一声, “上次我还没准备好。” “有什么可准备的……?”虞悦不解道。 “你准备好了?”梁璟不答反问。 “……有什么可准备的?” 只见梁璟的黑眸微震了一下,那张好看的脸缓缓向她俯来, 停在了鼻尖相碰的位置,鼻尖传来微妙触感似乎带着一股奇异的感觉快速串遍全身, 顿感指尖无端酥麻。 虞悦不知道眼下自己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只知道自己的心脏响破天际, 似乎要跳出来了。 梁璟只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然后仿佛得到了某种许可,微微偏开头继续向下探去。 灼热的、柔软的双唇覆盖在她的唇瓣上,却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她迷离的眼神都被惊得清醒了些,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伸手攀上他的脖子,把他拉低, 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偏头去吻他的唇。 可她没有看过别人接吻的样子,那些图册上只有一张静止的图,话本子中也不会详细描述, 更没人教她,所以在唇瓣紧密贴合后便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就这样贴着?这有什么意思? 梁璟猝不及防被拉下去, 手肘撑在床上的姿势并不舒服, 但他也没有挣扎的动作,只是这样垂眸看着她。 这时害羞才姗姗来迟,攀在他后脖颈上的手松了力道, 一只微微颤抖的手覆在了她忍不住乱瞟的眼睛上。 “闭眼。” 这两个字音低沉而喑哑,像是叹出来的,又夹杂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虞悦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都在盯着他看。 不容她多想,他的唇又压了下来,轻柔地研磨着。 灼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燥意从唇齿间不断蔓延至四肢百骸。 “唔……”逐渐加重的窒息感,让她小小地泄露了一丝喘息。 原本交缠的唇分离开,她仰起头贪婪地呼吸新鲜的空气,伴随着声轻笑,身上一沉,一双滚烫的手搂在她的腰间,毛茸茸的触感她的颈边扫来扫去。 “不要闭气,要呼吸啊,笨蛋。” 梁璟赖在她的颈窝里,气息并不平稳地深吸了一口气,松开紧箍在她腰间的手,坐起身到床边。 虞悦脑袋还没有清醒过来,下意识拉住他衣角问:“你去哪?” “真是要命……”他低低叹息一声,转身摸摸她的脸安抚道,“今天不合适。” “为什么?”她的眼神半困惑半迷离,嘴在前面飞,脑子根本就来不及追,“你真的不行?” 梁璟:“……” 他心疼她起得早辛苦一天,心疼她说起不愉快的往事,谁来心疼心疼他? 他一口气差点儿没喘上来,额头突突直跳,气极反笑:“等齐国二皇子走了,你就别想下床了。” 看他披上外袍开门出去,隐约听到他和千吉说“备水”,虞悦心想他不是沐浴过了吗。想着想着,意识逐渐混沌,去寻周公了。 翌日,虞悦罕见地睡了个懒觉,日上三竿了才幽幽转醒。 先是舒服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闭着眼在脑中回放昨晚的场景,柔软湿润的触感仿佛还存在,她不禁舔了舔嘴唇,然后翻身面对床里侧,蒙着头“咯咯咯”笑起来。 倏地,被子被拉下,眼前恢复光亮。 她一惊,回头望去,只见梁璟不解又担忧地看着她。 虞悦身子一僵,无所遁形的尴尬顿时从四周席卷而来。 “你在梦游?” “你怎么在我屋里?”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梁璟挑起一侧眉梢,先声夺人:“你昨天可没喝醉,又打算吃干抹净不认账?” 虞悦听得又是一惊:“谁把你吃干抹净了?你说的也太夸张了!” “哦,记得就行。” 梁璟的语气又恢复平淡,却笑得狡黠,下一刻,俯下身来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虞悦眼里闪过一丝错愕,瞪大了眼睛捂着自己的嘴巴,绯红迅速爬上耳尖,“你你,你这是做什么!” 昨晚房间昏暗,而且当时氛围都到那了,她顺势而为并没有很害羞。可是现在青天白日,她实在是无所适从。 “看你可爱。” 他两手随意一撑与她平视,一副耍赖的样子,脸上笑容却很温柔。 虞悦耳朵动了动,脸颊升腾的热意让她不由自主地移开了视线,“我还没洗漱……” “我又不嫌弃你。” “……” 虞悦一时不知这话该怎么接,生硬地转开话题:“你先出去,我要洗漱更衣了。” 梁璟点点头,自觉退出去换绣鸢进来。 绣鸢一进门,看她的眼神暧昧不已,脸上是藏不住的雀跃,小跑到近前,挪揄道:“姑娘难得懒床呢,昨晚……” 脸上好不容易消散的热意重新燃起,虞悦嗔她一眼:“别乱说话,才没有,我是昨日参加宫宴累的。” 绣鸢一脸不信地歪着头盯她,思索片刻才道:“也是,不然王爷就不会半夜独自出来,叫冷水沐浴了。” 虞悦一怔,这才想起后半段的事,是有听到他叫千吉备水的事来着,原来是一个人去泡冷水澡了。 “可能……他就是喜欢半夜沐浴吧,上次不也是碰见他半夜沐浴来着。”她磕磕绊绊给梁璟找了个理由。 “真是奇怪的癖好。”绣鸢咕哝一句,“我还以为能叫姑爷了呢。” “对了姑娘,今早张铁匠把姑娘定的物件都做好送来了,姑娘用过膳可以去看看。” 虞悦一听立刻来了精神,急忙洗漱更衣,迫不及待去把玩她的“新玩具”。 不过她一出门,就被门外候着的梁璟不由分说拉去膳厅了,“从昨夜到现在,你已经许久未进食了,先用过午膳再看也不迟。” “我不饿,就让我先看一眼嘛,就一眼。”虞悦一只手被拉着,另一只手竖起食指比划在他眼前,托着长调撒娇。 梁璟回想起今早,“哐当哐当”搬进院子的满满五箱暗器,那哪是一眼能看完的,等看完怕不是要用晚膳了。 可是他对她这种无意识的撒娇根本毫无抵抗之力,他忍下心软的冲动,继续无情地拉着她往膳厅走,“它就放在那,又不会长腿跑了,用过午膳再看也不迟。” 虞悦明白他是为自己好,步子虽是不情不愿,口中像个小孩子一样哼哼唧唧,但还是老老实实跟着走了。 一顿饭用得是风卷残云、速战速决。 用完后,她手肘拄在桌上,双手手指交叉托住下巴,看着梁璟慢条斯理地优雅用膳,满眼期待。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梁璟咽下一只虾饺,无奈摇头:“去玩儿吧。” 虞悦兴奋道:“你快吃,我们一起去。上次不是还给你做了一只单发袖箭,一道去看看!” 所有暗器中,她最期待的就是这只为梁璟特制的袖箭,不知上面的孔雀纹样雕得如何,梁璟会不会喜欢。 很期待他的反应。 “你先别看,让我找一找。” 两人回到院子里,虞悦两手扶着梁璟的胳膊,把他转了半圈,让他背过身去,在暗器箱中摸索了一阵,终于摸到一个用玄色锦袋包着的圆筒型物件。 她转头看了一眼,确保他没有偷看,才小心把锦袋口打开。 一只姿态昂扬、栩栩如生的孔雀站满了整个箭筒,虽没有色彩,但从不俗的雕工上可以看出其精致华丽,对尾羽层次的把控也极其精细。 虞悦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京城名匠。 她拍拍梁璟的肩头,把重新用锦袋套起来的袖箭递给他,表情神神秘秘又有些嘚瑟。 在她殷切的注视下,梁璟不疾不徐地拆开了锦袋,倒出袖箭,拿在手上转着圈看了一遍。 是从没见过的孔雀纹样,姿态优美,每一根羽毛都精美生动,可见除了雕刻之人的手艺绝伦外,绘制纹样之人也画了不少心思。 他用拇指指腹摩挲着上面凹凸不平的纹样,笑道:“你画得很好看,我很喜欢,谢谢。” “看着不眼熟吗?”虞悦歪头,眨巴着两只大眼睛,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梁璟垂眸再度向手中的孔雀投去目光,仔细端详了片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在心中盘旋,“这个神态……” “嘿嘿,是不是跟你一模一样?” 终于,虞悦笑出了声,对自己的恶作剧满意得不得了,笑得见牙不见眼。 “嗯?”梁璟一怔,拿着袖箭凑到眼前仔细一看,那睥睨一切的高傲张扬姿态确实与他有几分神似。 “原来夫人对我倾慕已久,连纹样都是想着我画的,”梁璟噙笑凑到她面前,“眼下我也没什么可回报的,只能先用吻报答一二。” 说着,那张俊脸就又作势要往前凑。 虞悦眼疾手快,连忙抬起一只手捂上他的嘴,又羞又恼:“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一天到晚净想这事了!” 梁璟的眼中笑意更深,反握住她的手,在她手心轻吻一下。 手心似乎被烙铁灼烧了一小片,虞悦下意识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僵硬地悬在半空中,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巴,瞪着梁璟:“你……无赖!” 梁璟见好就收,抿唇忍笑,把袖箭塞到她手里,伸出食指戳戳她气愤鼓起的脸蛋:“我好像忘记这个该怎么用了,夫人再教教我好不好?” 第52章 第52章 阴谋 “你受了委屈,怎么会…… 傍晚, 门房来到忘忧堂,站在门口毕恭毕敬道:“王爷,姚公子来了, 正在前厅候着呢。” 从前梁璟所在的供宫殿只有姚含均可以不必通报,直接进入, 如今的瑞王府亦是如此,是梁璟对他的绝对信任。 斜卧在榻上的虞悦从举着的书后面探出脑袋:“姚公子这么晚来恐怕是有什么急事, 你快去吧。” 坐在另一侧的梁璟合上手中的书,叮嘱道:“嗯, 我先去看看, 若是太晚了你就先睡吧, 不必等我。我去叫绣鸢进来陪你。” 梁璟快步到前厅, 见难掩焦急的姚含均在厅中踱步,心下一沉。他性子沉稳,很少因为什么着急,又是这个时间前来, 想必是很棘手的事情。 “仲匀,我们去书房。” 姚含均小心地关上书房的门, 直奔主题:“我觉得齐国有阴谋。” 梁璟皱皱眉:“齐国二皇子?” “今日我收到了齐国使团返国的上报,发现其耗用与之进京相比的少了许多,但人数及车马却没有减少。我差人去问, 他们说是之前算错了。一个人算错也就罢了,他们礼部和户部那么多人复核, 竟能都算错了?我想了半天, 总觉得不对劲,怕是有什么阴谋。” 蕃客进京前,需上报鸿胪寺进京人数、身份、车马、物资数量和礼单。离京前需再次上报核验, 为其办理返国手续,并计算、给予返国所需路费,安排其出京。 今年恰逢宣文帝五十大寿,大手一挥表示为他们清算返还进京路费,以示大朔的豁达大度,所以蕃客需将预算清单一并交上。 其他国家的虽也有出入,但大体对得上,偏偏只有齐国进京前的费用比返国的费用多了不少。 这让敏锐的姚含均心生戒备,左思右想一下午后,决定在上报鸿胪寺前,还是先来找梁璟商量一二。 听到不是与二皇子有关,梁璟眉头舒展了不少:“也许是使团中有人捞油水,上报齐国时报得虚高不少。没想到今年会要预算清单返还进京路费,便与返国时的对不上了。” “诶?”姚含均眨眨眼,“有点道理,但我总觉得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梁璟沉吟片刻,“二皇子与虞家有夙怨,这次出使大朔的本应是三皇子,不知为何变成了他,我想应该是有所目的,但目的是什么仍未可知。” 能驱使二皇子亲自前来的,除了对虞悦的仇恨,他想不到其他理由。 “怪不得王府周围多了许多羽林军,原来是为了保护你的王妃,”姚含均先是恍然大悟,后又显露不解,“不过要有仇也是与定国公和虞大公子有仇,不至于连累到姑娘家吧。” 梁璟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两年前边城一战,齐国为何突然泄了气,屡战屡败吗?” “嗯……”姚含均努力回想,“柱国大将军遇刺,二皇子重伤,致使齐军军心涣散。据说那箭矢再偏半分就正中二皇子心脏,无力回天了。怎么,这箭莫非是文弱的虞二公子所射?” 姚含均压根儿就没往那个外表娇美的王妃身上想。 “真正与敖云廷有仇的,是虞悦。此事说来话长,你只知道,他一直认为是虞悦差点儿害他殒命的就够了。” 梁璟没有提起晏广济,此事与他无关。敖云廷压根儿不知道当时是谁射中的他,才会把他差点死了和齐国战败的仇恨都加诸在虞悦身上。 “啊???” 姚含均瞠目结舌,震惊得无以复加。怎么每次谈到虞悦,都能颠覆他的认知。 “不是,说来话长,那你长话短说不就行了。”姚含均急道。 这件事是虞悦的秘密,在征得她的同意前,就算是姚含均,梁璟也不会轻易告诉,“改日有机会再告诉你。” 姚含均幽怨地瞪了他一眼,最讨厌说话说一半的人,平白吊人胃口。 梁璟全当没看见,“明日我派人去京城周边查探一遭,看是否有异常。你把使团所有人的身份再核验一遍。” 车马和礼单不好作假,唯一能够有出入,且产生大量花费的是人数。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隐匿了这些人的行踪,但一定是带着目的前来的。 小孩儿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 书房,虞悦倚在雕花软榻上看探子传来的简报,千吉敲门进来,问梁璟:“后日就是四皇子的冠礼了,王爷要带什么礼去?” 在裕贵妃的软磨硬泡下,宣文帝终于同意先为四皇子封王赐府,在生辰那日举行冠礼,并亲自到场。 梁璟抬头对虞悦道:“夫人,你说呢?” 虞悦听到四皇子就来气,没礼貌的小孩儿。 不过她当皇嫂久了,似乎忘了,四皇子比她还大两岁呢。 她翻了个白眼儿,都不带转身的,仍低着头看着手中的简报,愤愤道:“带巴掌就够了。” 梁璟听出她语气不对,挥挥手让千吉先出去,凑到她身边,问道:“他怎么惹到你了?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虞悦撇撇嘴,“没什么。” 她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没必要说出来让他跟着一起生气,改日找机会拿麻袋套了他,拖到街角打一顿出了气就是。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见她遮遮掩掩,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梁璟有些担忧。 虞悦算得上好脾气了,很少见她因为什么事生气。她也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性子,近日他并没有发觉她有什么情绪不对的地方。 而且她许久不曾与四皇子见面了,不会平白产生这么大的怨气。 虞悦不开口,梁璟就这么盯着她看。二人僵持着,书房内的气氛陷入了一片死寂。 “到底是什么事连我都不能说?”她越沉默,梁璟越觉得不对劲,忍不住半强硬地掰着她肩膀把她转向自己。 “不是你说要相互信任的吗?” 虞悦很是无奈,她不是喜欢告状的人,真的觉得这件事不是很有必要说,任谁听到弟弟调戏自己妻子能不生气的。 “他三番两次陷害于你,我就是看他不顺眼。”她胡诌了个理由。 “撒谎,”梁璟淡淡道,“说实话。” 虞悦叹了口气,败下阵来:“我也不是故意瞒你,我就是觉得没有必要。” “你还是不信任我,有没有必要不是你决定的。” 梁璟周身的气压都低下来,眸光沉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他几乎从未露出这样的神情,虞悦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他真的生气了。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她紧张地舔舔唇,“就是万寿节宫宴那日,我出去醒酒的时候碰到他了,他对我……挺无礼的。” “无礼”二字可以包含许多东西,梁璟咬紧后槽牙,“他对你说什么了还是碰你了?” “没有,他没碰到。”虞悦连连否认。 那就是有意想碰,被她躲过了。 梁玠这个混账东西!他不了解梁玠,还不了解男人吗? 梁璟强忍怒气,尽量平静地问她:“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自己能解决的小事,没必要向你告状。” “你受了委屈,怎么会是小事?” 虞悦一怔,这个回答,是她没有预料到的。 他生气的,竟然不是因为妻子被弟弟调戏而产生的占有欲,而是以她的情绪优先,心疼她受了委屈。 他的心思比她想象的细腻得多,也比她想象的在乎她。 莫名的,她鼻子有些发酸,不只是感动。还有受了委屈后有人关心才会喷涌而出的情绪,是一旦有人关心,一击就破的坚强的伪装。 她眼圈发红,眼眶中氤氲出泪花,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猛地扑进他怀里,环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颈窝处,轻轻地吸着鼻子。 梁璟第一次见她哭,瞬间慌了神,有些不知所措地抬手拥住她。 颈边感受到温热的濡湿,顺着他的锁骨流进衣领消失不见,他的声音温柔地能滴出水来,满是心疼和歉意:“看来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对不起,我不该这时候还凶你。” 他一边轻拍她后背一边解释:“我就是觉得,是我做的还不够,你才会一点也不依赖我,还不够喜欢我。” “我从小就不娇气,这种事我也没放在心上,况且当时我也狠狠踩了他,不算憋屈。”虞悦摇头蹭着他脖子闷声道。 怪不得后来梁玠一瘸一拐地进来的。 梁璟偏头在她鬓角亲了一下,声音带着笑意:“现在怎么就娇气起来了?” “有人心疼自然就娇气。”她说话间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搂他的腰搂得更紧,“哭不是娇气也不是懦弱,只是发泄情绪而已。” “好好好,”梁璟笑着抚上她的后脑,“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不管大事小事,不要自己一个人受着,都告诉我好不好?” 虞悦又蹭着他脖子点头:“知道了。” 梁璟轻轻拍着她,还抱着她左右晃了晃,虞悦破涕为笑,从他怀中挣脱开,“哄小孩呢你。” “嗯,哄小孩呢。”梁璟心疼地用手指蹭去她的眼泪,笑答道。 “你本来想如何解决?”他问。 虞悦在空中挥了两下拳,“先改日找机会拿麻袋套了他,拖到街角打一顿。其余朝廷上的事,我还没打算好呢。” 四皇子不是喜欢栽赃吗?她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过她还没找到一个能够完美撇清瑞王府嫌疑的栽赃之法。 “也太便宜他了,”梁璟冷笑一声,“正巧不知道冠礼带什么去,就先送他一份‘大礼’吧。” 第53章 第53章 遇刺 “我当你们是找什么呢…… 裕贵妃嫌剩下的空闲王府都不如瑞王府气派, 跟宣文帝吹了好几天的枕边风,要求重新建一座和瑞王府同等规制的王府给梁玠。 一提到钱,就是触到宣文帝的霉头了, 什么枕边风都不好使。 白崇观的修建耗费巨资,即便已经停工, 前期花费的也不少,而后向死伤百姓家中分发抚慰金又是一大笔钱。 再加上大肆铺张的万寿节, 宣文帝抄家得来的横财挥霍得也差不多了。 国库还要应对不时之需,不能完全掏空, 况且也支撑不了修建一个规制如同瑞王府奢华的新王府。 于是宣文帝把自己当亲王时的王府赐给四皇子, 裕贵妃才作罢。 就是可怜了内务府, 不止要忙活圣寿节的事, 还要忙活安王府的修缮翻新。从别处借了些人,才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冠礼前把王府复旧如新,并布置得锦天绣地。 冠礼当日,安王府宾客盈门, 热闹非凡,京中大半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前来贺礼。虽不完全是与易家交好的官员与世家, 其中亦有中立,没必要与易家交恶的。 不过谁与易相不合,此刻便一目了然了。 比如右相李孟年和御史中丞崔弘。 李孟年出身赵郡李氏, 赵郡李氏名盛家风,祖上拜将称相者不乏其人, 对易问峰此等奸臣嗤之以鼻。崔弘出身博陵崔氏, 虽官位不高,但为官清廉,更是看不上结党营私, 在朝中一手遮天的易问峰。 由侍者带路,一路进到举行冠礼的院中,入了席,虞悦环顾一圈四周可谓奢靡的布置,忍不住咂道:“啧啧啧,易家还是太有钱了。” 看起来是完全擦着最大规制的边布置的,快赶上太子的规制了。 梁璟对此一点也不关心,攥了一下她的手,问:“冷吗?” 今年天气有些异常,冷得比往常早很多,明明才十月下旬,却感觉很快要入冬了似的。 早上临行前,梁璟特意给她披了件斗篷,不过她嫌斗篷和身上的礼服不搭,影响她的精心搭配,在下马车前脱掉了。 “不冷。”虞悦为了面子咬着牙说道。 确实是有点冷的。也不知是身子还没完全恢复好的原因,还是今日天气格外冷的原因,明明往年这个时节穿这些是够的。 “手这么凉,还说不冷。” 梁璟转头吩咐千吉:“去把披风从马车上拿下来。” “我不想穿,”虞悦表示抗议,“一会儿中午太阳高照了就暖和了。” “不穿就回家。”梁璟的语气不容置喙,“为了参加梁玠的狗屁冠礼,冻坏了身子算什么。” 若不是为了献上“大礼”,他才不稀得来。 她还穿得那么好看。真想把她关在府中,不让别人窥探到她一丝一毫的美。 虞悦伸手去捂他的嘴:“你小声点,面上还是要装一装的。” 说完,她的视线移到自己的手上,想起那日他在院子里耍赖落在她掌心里的吻,生怕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再做点什么,飞速收回去了。 看她跟防贼一样的眼神,梁璟笑了起来:“你躲什么?” “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你规矩一点。”虞悦目不斜视,坐得端庄。 猝不及防的,梁璟伸手揽住她的腰往身边带了带,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几乎贴在一起了。虞悦大骇,反手到腰后去扒拉他的手,迅速扫了一圈周围的人,希望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还好在场之人都在相互攀谈,只有寥寥数人向他们投来目光,看到他们的亲密模样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笑着偏头回避。 梁璟:“我们可是京城有名的模范夫妻,举止亲密些有何不可?夫人莫不是忘记演了吧?” 虞悦默了默,她确实忘记了。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起,她没有再刻意地去演亲密,他们之间的肢体接触早已变得无比自然,她一点也不抗拒他的亲昵。 梁璟看她哑了声,继续逗她:“哦,原来夫人是真情流露。” 虞悦斜睨他,学着他的语气,阴阳怪气地“哦”了一声,“原来王爷是演的啊,真让人伤心呢。” 她扒开他覆在自己腰上的手,挪回自己的位置上。 被反将一军的梁璟却不以为意地扬扬眉:“那只好今晚让夫人好好感受一下我的‘真心’了。” “真心”两个字被他咬得重了些,却轻飘飘地,如同一条朦胧暧昧的薄纱,绕着虞悦的心打转,惹得人心里无端发痒。 正巧今日敖云廷带着使团返国了,忍不住让她想起那晚梁璟说过的话。 她晃晃头,赶紧把脑海中的黄色废料都倒出去,看向远方,假装正色道:“人心只有一颗,王爷自己留着用吧。” “我的真心,只留给你。” 这个家伙的情话真是随时随地张口就来,她耳朵有些不自然的微动,低声央求他:“别说了,宾客快到齐了,我们回家再说。” “回家就什么都可以说了?”梁璟探着头,饶有兴致地观察她的表情变化。 千吉的到来拯救了虞悦接不下去的对话,梁璟接过披风给她披上,细心地在她身前打了个漂亮的结。 “陛下到——” 皇帝出行的仪仗不小,光是羽林军就带了百人,全力保证皇帝在宫外的安全。羽林军先行进入,分列两侧,宣文帝才踏入院门,身后跟着长长的随从和旗仗。 晏广济作为宣文帝眼下最为信任之人,特被命贴身保护,紧紧跟在宣文帝的身后。 在场所有宾客起身行礼,待宣文帝就位,得了平身的令才重新入座,开始观礼。 安王冠礼的正宾请的是太师班肃,班太师不只是宣文帝的老师,更是朝中德高望重的重臣。 就是考虑到这一点,裕贵妃才会去求宣文帝,点名让班太师做正宾,为安王加冠、命字。 班太师年逾古稀,头发胡子皆已花白,却神采奕奕,双眼如炬,身子骨依旧健朗。 在赞者的主持下,安王缓缓登上台子,迅速在台下扫了一圈才收回视线,席地而坐。 不知道他在找谁,但虞悦被他的视线扫过,心里止不住地恶心。 加冠之前,先由赞者为安王梳理头发,扎起发髻,用帛把头发包好。班太师由西阶下,洗手以示洁净,回到席前坐,重新整理安王的发髻,接过有司手上的冠,念过祝词,再亲手为他戴上。 虞悦看得无聊,偷偷和梁璟说小话:“你的冠礼是谁为你加冠的?” 梁璟低头在她耳边道:“姚太傅。” “姚少卿的父亲?” “嗯。” “那你的字也是姚太傅取的吗?”她一直觉得他的字很好听,“珺璟如晔”。 梁璟沉默了一下,答道:“是我母后取的,我的名也是母后取的。” 原来是秦皇后。她后来去了解过秦皇后,是个极温柔的人,未出阁时便名满冀州城,“冀州第一才女”和“冀州第一美人”两大名号都被她占去。 当年宣文帝被先帝派去冀州公办,回京后便上请先帝赐婚,娶秦离做王妃。冀州秦氏百年书香世家,先朝中书令便是秦离的祖父,是先帝看重之人,遂同意了宣文帝的请求。 人人都说宣文帝对秦离多宠爱,可却是两个妾室的肚子先大了起来,直到宣文帝登基那年,秦皇后才有孕,同年诞下三皇子梁璟。 没过几年,秦皇后再度有孕,可惜她身子不好没坐稳胎。小产后秦皇后变得郁郁寡欢,仅两个月的光景就薨逝了。 只说一个人人好,是非常虚无缥缈的,无法让人有具体的感念。但秦皇后人好,好到满宫宫人都为她的薨逝跪地痛哭,可想而知。 虞悦心里顿感沉重,伸手去拉梁璟的手,梁璟感知到她的安慰,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捏了两下回应。 突然,一阵不详的寒风吹过。 宾客中一道身影快速窜出,飞身向台上冲去,手中握着不知从何处拔出的匕首,在暖阳下依旧冒着寒光,直指安王。 宁静的氛围被这道寒刃划破,一瞬间尖叫声、桌椅翻到在地声音,交织着羽林军高喊“护驾”的吼声,围看的宾客们弓着腰四散逃窜,一瞬间场面混乱不堪。 虞悦也被吓了一跳,先是满脸震惊地低声问梁璟:“这就是你准备的‘大礼’?” 梁璟脸色瞬间变了,二话不说拉起她就跟着人群跑:“不是我!” 他打算的是搅黄易家和周家的联姻,可不是派刺客暗杀梁玠。 本来以为是梁璟派的人,他们跑几步意思意思就得了,一听他说不是他,虞悦跑得比谁都快。 刺客大哥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她可不想被误伤。 然而刺客显然是有备而来,不等宾客们跑到院中,院子四周飞身而下四排黑衣刺客,把院门和游廊挡得死死的。 宾客们被吓得“哇”一声再一次四散而逃,在浩大的院中找掩体。 虞悦带着梁璟躲到一处假山后,暂避风头。 “你带袖箭了吗?”虞悦轻声问道。 梁璟向虞悦展示自己绑在小臂上的袖箭,没想到今天竟派上用场了。 虞悦严肃道:“若是我们被发现,我来打,你只管跑。” 梁璟眉头皱得极深,他不能再让那日她浑身浴血的样子再重现,还不等开口,虞悦抢断他:“你跑了,我一个人还能专心打,你不跑,我还要分心去帮你,这不是为我好。” 他深深地看着她,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艰难点头。 新来的几十名刺客中,分为三拨人,其中一拨跃起冲到台上刺杀安王,另外一拨刺客在人群中寻找着,然后穿梭过慌乱的人群,直朝康王飞去,剩下的一拨守着出口。 大多数羽林军都跑去保护康王与安王了,剩余的刺客便看准机会向宣文帝杀去。 这些刺客都是经过严苛训练的,每一次闪避与攻击都出其不意,步伐诡谲。羽林军只能胜在人多,可以筑起肉墙多支撑一会儿,等待援兵。 晏广济持剑护在宣文帝左右,不料墙后飞身而下一名刺客,短刀几乎要砍到宣文帝的脑袋上,被晏广济眼疾手快一剑挑开。 晏广济是保护宣文帝的最后一道防线,但眼下不得不与刺客交手。他不像这些羽林军一辈子呆在京城,他上过战场厮杀,懂得如何一招制敌,一刀见血。 令他没想到的是,今日的刺客格外难缠,甚至招数有几分熟悉,不过此刻他顾不上多想,艰难对战,被引得离宣文帝越来越远。 当他意识到中计时,对面房顶上冒出来一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满弓,“咻”一声,箭羽直直向宣文帝飞去。 绝对不能让宣文帝死在别人手里! 瞬间,晏广济爆发出极强的力量,一脚踹翻纠缠的刺客,飞向宣文帝的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噗呲”一声没进血肉的闷响,伴随着晏广济身形的倒下,宣文帝惊恐的脸才露出来。 “广济!” 听到宣文帝惊心的一声吼叫,虞悦猛地攥紧手指,心中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外面的声音渐弱,她忍不住探头向外看去。 只见院中横尸遍野,有三名刺客在院中央不断寻找着谁的样子。即便去刺杀安王的刺客在以一敌四,他们也没有去帮忙。 虞悦心中的疑惑有了答案。 他们根本不是冲着安王或宣文帝来的,这些都是障眼法,他们是想要趁乱杀掉真正的刺杀对象,以此隐藏真正的目的,让人无法追查其身份。 宾客们无处可逃,分散在院中各处,一堆堆抱成几团。 若是对象在他们之中,一眼便能找到。剩下的就是皇子,皇子中连康王都挨了一刀,如今没被他们找到的只有—— 梁璟。 她重新蹲下,对梁璟冷静道:“一会儿你就在这躲着,不要乱跑。” “你要做什么?”梁璟急急拉住她,慌乱道。 “他们找的是你。” 梁璟愕然,一时想不到是谁要这样大费周章,也想不通为何非要在安王的冠礼上刺杀他? 为了让安王和裕贵妃记恨他?让他们认为是他搞砸了这场一生一次的冠礼? 这也太荒谬了。 有脚步声悄然逼近,虞悦瞄了眼两步以外,牺牲的羽林军掉落的剑,又回头看了一眼梁璟。 “躲好了。”她解开斗篷,斗篷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滑落在地。 假山后闪现出一道身形,把搜索的刺客明显惊了一下,在分辨她身份之余,手上已准备好进攻的架势。 虞悦弯腰捡起地上的长剑,再抬眼,娇俏的脸上笑意盈盈,眼中却满是杀意与决绝。 “我当你们是找什么呢,原来是找死啊。” 一名刺客似乎是认出了她,眼神蓦地凌厉起来,没有丝毫的犹豫向她刺来。其余两名刺客也提刀一起攻来,虞悦一对三根本不是对手。 “姑娘!”早与她跑丢的绣鸢抽出腰间的软剑,脚尖点地,从树后现身前来相助。 二对三还算是能打,虞悦余光瞥到一名刺客向假山后袭去,于是改变打法,腰肢拧转,躲过一记与她纠缠刺客的刀法,手腕一挽带起长剑刺进其下腹,又快速拔出。 顿时,鲜血迸溅一地。 脱开纠缠,她立刻转身去救梁璟,身形快如残影。 那名刺客感受到背后袭来的一阵寒风,回身竖剑于胸前抵挡。刀剑相撞,发出极重的嗡鸣声,巨大的力量震得虞悦手瞬间麻痹,长剑掉落在地。 长剑并不是她最擅长的武器,更何况羽林军的剑比上战场的剑都重上许多,她本就坚持不了多久。 她往旁边侧步闪身,手极快地从头上拔下藏剑簪,与刺客擦身而过时顺着他的手腕一道划破整个小臂。霎时间刺客小臂上血肉外翻,深可见白骨,手中的刀再握不住,掉到地上。 下一瞬,那刺客似是被什么击中,身子一僵,头颅扬起,双眼瞪得极大,满脸不可置信地轰然倒地。 虞悦快速瞥了一眼假山后发射袖箭的梁璟,眼神赞赏。 此刻院中的刺客只剩和绣鸢缠斗的一人,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注视着虞悦英姿飒爽、干脆利落地解决一个又一个刺客。 “留活口!”虞悦没有多想的时间,重新捡起地上的长剑,赶忙就要跑回去帮绣鸢。 结果她一回头,和一剑插在刺客胸口的绣鸢目光相撞,大眼瞪小眼。 绣鸢无辜地眨眨眼,利落地拔出剑刃,带出一连串红色的血柱。 “抱歉,姑娘。” 院内一片死寂。 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冒出一句话—— 人不可貌相,将门无虎女。 虞悦担忧地看了一眼晏广济,他身上背着一只羽箭,仍保持着护在宣文帝身前的姿势,嘴唇发白,看起来并无生命危险,只不过无力再战,勉强维持站立。 此刻所有的紧张、害怕和怨气都迸发出来。 反正也暴露了,她无需再装柔弱。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旁边呆愣的羽林军大骂:“这不是演武场,不是你们看戏的地方!一个个愣着脑袋干什么吃的!瑞王殿下遇刺你们就这样袖手旁观吗!” 梁璟先是心疼地上下扫了她一圈,确认没有外伤,抖开手上的斗篷给她披上,站在她身边为她撑腰,冷声道:“一群酒囊饭袋,在宫里安逸久了,懈怠至此,连刺客都无法降伏!还需我的王妃出手!你们就是这样保护父皇的吗!” 当着众人的面骂羽林军,简直就是在啪啪打宣文帝的脸。不过一个口中担忧瑞王,一个担忧宣文帝,理由如此正当而充足,好面子的宣文帝也无话可说。 于是宣文帝一扫刚才的狼狈,又恢复成往日的威严之派,对虞悦大加赞赏:“果然将门无虎女,瑞王妃救驾有功,应当重赏!” 第54章 第54章 劫后余生 还好你没事,不然…… “晏指挥使亦救驾有功, 同样重赏!”宣文帝表完态,向孙公公道,“快带广济回宫, 速请太医诊治!” 虞悦对上晏广济担心的目光,对他轻摇了摇头, 示意自己无碍。转身唤来绣鸢,她身上带着金创药, 吩咐她随晏广济一同去太医院为他治伤。 惊魂未定的裕贵妃此刻才缓过神来,小跑至安王面前, 双手在他身上摸索着, 带着哭腔道:“玠儿!你怎么样, 可有受伤?” 安王任由裕贵妃的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不为所动,嘴唇微张,眼神痴痴地望着虞悦的方向,毫不掩饰。 连梁璟带着浓浓警告意味的眼神都没注意。 梁璟忍无可忍地绕到虞悦的另一边站着, 完全隔绝开他恶心的视线。 裕贵妃捧着儿子脸,轻拍几下, 眼神还是呆滞没有反应的,着急地伸手对侍女快速晃动着:“去,快去, 请太医来!” 虞悦压根儿没分给安王半个眼神,提剑先给地上的三个刺客心口各补了一刀。 这是打扫战场时的习惯, 防止有人混在死人堆里装死偷袭。 她蹲在刺客身边, 摘下其中一人的面罩,仔细端详。 看起来不像是中原人的长相。 宣文帝走到她身边,看了眼地上的刺客, 低眉沉眼,对羽林军道:“把他们都带回去,仔细查查身上有无刺青或其他线索,务必找出是谁人如此胆大,敢来刺杀朕!” 这话不仅仅是说给羽林军听的,更是说给在场所有宾客们听的。 皇宫戒备森严,幕后之人费尽心思召集这许多刺客,趁着他出宫的机会刺杀他,是冒着必杀的决心。 然而安王的冠礼他本不必到场,是裕贵妃软磨硬泡他来参加的,莫非……?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抱着儿子哭得伤心的裕贵妃,和一旁眉头紧锁的易相。 梁璟将他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只需一眼就能猜出他心中所想,他并不打算干预,任凭他们互相猜忌、尔诈我虞、自相残杀。 “父皇,”梁璟揽过虞悦,“我的王妃受了惊吓,我先带她回府了。” 这话一出,不止宣文帝无语,宾客们也无语了。 偏爱的时候能不能把眼睛睁开,好好看看,谁受惊吓,都不可能是你的王妃受惊吓吧。 到底宣文帝伪善多年,佯装出担忧的模样:“嗯,快些带你的王妃回府好生休养吧。” “自己能走吗?要不要我抱你走?”梁璟转向虞悦,声音无比温柔。 虞悦嘴角一抽,眼神示意他别演太过了,“我自己能走。” 抛下身后的烂摊子,两人携手踏出安王府的大门。 一进马车,梁璟便迫不及待地对虞悦上下其手,虞悦被吓了一跳,双手环抱住自己,“你做什么!?” “我检查一下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虞悦按住他再度伸来的手。 梁璟看着她,方才与刺客搏斗时的冷意退去,还是一如既往的鲜活模样。 他喉头微动,忽然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拥抱着她。 这个拥抱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庆幸她还安然无恙地在他怀中。 “怎么啦?”虞悦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和沉默弄得一头雾水,下意识要躲,“别抱我,我衣服上有血,脏。” 她的耳边传来一声喟叹,带着颤抖和无尽的后怕:“还好你没事,不然我怎么办。” 怎么气氛变得沉重起来了? “这么不相信我的武功呀?”虞悦戳戳梁璟的手臂,与他开玩笑,“我可是英雄救美了,怎么听不见美人夸夸我?” 梁璟在她颈窝轻笑起来,温热的鼻息喷在她的侧颈上,她感觉自己的耳朵又热了起来,手有些发软,“别闹了,痒。” 下一刻,颈侧传来带着轻微湿意的柔软触感。 一个吻落在她的颈侧,有些喑哑的好听低声传来:“夫人真厉害。你救了我,就要一辈子对我负责了。” 这个吻让虞悦顿感身上发软,双手无力地攀上他的肩膀,顾不上反驳他什么,用气声道:“别,别亲那。” “这么敏感。”梁璟似乎没打算放过她,依然维持着这个姿势撩拨她,还得寸进尺地用鼻尖蹭了蹭颈侧那片。 虞悦羞得一头埋进他的颈窝,看见他因为动作微微散开的衣领,低头,张口。 不服气地咬在了他的锁骨上。 “嘶……”梁璟被惊地弓起背来,虞悦顺势脱出他的怀抱,双眼如含秋水嗔他一眼。 梁璟两指摸上自己的锁骨,她没怎么用力,只是刚咬上的时候有些微痛,现在只留下了酥酥麻麻的感觉。 他毫无生气之意,反而笑得宠溺:“属小狗的你。” “谁让你大白天的做这种事。”虞悦理直气壮地瞪他。 “哪种事?” 明知故问。虞悦不接他的话,撇嘴继续瞪他。 梁璟凑近她些:“晚上就可以了?” 虞悦大骇,脸颊腾一下烧了起来:“你这人讲话怎么一点也不知羞!” 梁璟伸手揽过她的腰,把她带到身边,两人又贴在一起,“我又不是柳下惠。面对夫人还要自持清高,那才真是没罪找罪受,自讨苦吃……” 她说一句,他能回三句。虞悦看着他一张一合的漂亮唇瓣,实在是忍无可忍,抬头迎了上去。 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不止是梁璟不停说话的声音,连穿进马车内周遭街道上的人声都一并消失了,仿佛世间只剩下他们两个。 梁璟看着主动以吻堵上他嘴巴的虞悦,先是讶异地微微瞪大眼睛,而后眼底漫上一丝笑意。 揽在她腰上的大掌收紧,两人胸膛相贴,他的唇压了下来。 虞悦意识到什么,想后退,后脑勺却被按住,梁璟的吻加重了些,碾过她的唇瓣,轻柔,又带着不可违抗的强势。 她眼睛睁开一条缝,情不自禁地偷看他此刻的表情,他闭着眼一脸认真而虔诚,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眼睫微微颤抖,如同一只蝴蝶扇动翅膀,震颤她柔软的心房。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愫萦绕在交缠的鼻息间,在唇齿间愈演愈烈。 她闭上双眼,决定全身心去感受这个吻。 感受到她放松下的身体和主动迎上的动作,梁璟似乎得到了允许,肆意而贪婪地向她索吻。 随着这个漫长而纠缠的吻,虞悦的舌头都被他搅得有些发酸,想停下来歇歇,却被他轻咬了一下下唇,他用带着喘息的气声轻声喃道:“专心点。” 她感觉自己的口脂都被碾得到处都是,也流连在他的唇边,有些微的窒息感传来,她终于败下阵来,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哝道:“呼……你够了……” 说完,她才察觉到自己溢出口的声音有多娇,听得人不禁引人入胜,她双手撑在他的胸膛上用力推了一把,低头埋进了他的胸前。 梁璟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惊了一下,唇上温润的触感顷刻间消失,心中骤然升起一股怅然,喘着气迷离地低头看着怀中掩面害羞的少女。 他环臂抱住她,深吸一口气,鼻腔内满是她的气息。 真是要命…… 难以抗拒身体的反应,他的呼吸都加重了,虞悦感受到她的不对劲,抬头问他:“你怎么了?” 她的口脂被蹭地晕开一片,脸颊泛着桃粉色,眼尾也微微发红,媚眼如丝,眸子湿漉漉的,又清澈无比,又纯又欲。 梁璟顿时感到血脉贲张,全身的血都向下涌去。他闭眼抬手,捂上了那双勾人的眼睛。 “干什么呀……你为什么不看我?” 他深呼吸,“再看容易出事。” 虞悦脑子里还是一团温热的浆糊,没太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能出什么事?” “先别说话了……求你。”梁璟微颤的声音带着难以忽视的乞求。 这样示弱的梁璟,虞悦没有见过,心中忽然有种想把他欺负哭的冲动。 罪过罪过。 她发现自己最近的思想变得愈发污秽,直起身甩甩脑袋,甩掉脑中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不好意思再看画面中的男主角,自己双手捧着脸颊在一旁面壁思过。 梁璟终于松了一口气,仰头靠在车厢上,努力平息体内被勾起的火。 时机不对,若是晚上就好了。 两人一个在忏悔,一个在期盼,就这样一路沉默到回到王府。 分别在自己院中沐浴过后,梁璟又跑回虞悦屋中,生怕来晚了就不让他进了似的。 虞悦现在看到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有些害羞,一直刻意地避免和他对上视线,以免再发生什么她脑海中的画面。 她手里拿着一本书,头发随意拢起上半部分,下半部分披在脑后,发尾还微微潮湿。一扫平日里在榻上散漫斜卧的舒服姿势,背绷得又直又紧,手里高高举着一本书,挡住了整张脸。 全身就写了四个字:冠冕堂皇。 这副奇怪的样子让梁璟看得忍俊不禁,也没有提醒她书都拿倒了。 看在她害羞的份上先不继续逗她了,免得真的将她惹恼了,晚上把他赶出去怎么办。 毕竟今日敖云廷终于走了,他已经没有正当理由继续睡在她屋里了。 小夫妻俩此刻同床异梦,各怀各的心思。 一阵敲门声打破屋内短暂的温馨宁静。 “进。” 绣鸢微微喘着气进来,说道:“晏公子让我回来告诉姑娘一声,今日刺客使的刀法,像是齐国的,他见过二皇子身边的副将使过。” 什么!? 夫妻俩对视一眼,原来刺客的真正目标,是她。 第55章 第55章 冠冕堂皇 晚上等我回来 梁璟的眼神瞬间变得冷硬。 果然如他所料, 敖云廷暗中带了一大批培养精良的刺客潜入大朔,藏匿在京城中伺机而动。 敖云廷也算好了日子在行刺这日提前离开京城,溜之大吉。 敢做不敢当的怂包。 况且就算是怀疑到他身上, 也不能耐他何。这是涉及两国邦交的大事,如若齐国皇子死在大朔境内, 齐国有了由头,马上就会起兵攻朔。 多好的谋算, 无论如何他都是不亏的。 虞悦觉得很可笑,至于兜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吗?有这么多刺客, 直接一起深夜杀进瑞王府, 岂不是更容易得手, 何至于大闹安王冠礼? 除非, 他是想一石二鸟。若是能顺带除掉宣文帝,他就赚了,除不掉的话,只杀她一个, 他也不亏。 蠢蛋想出来的蠢法子,既要又要, 贪心过头反落空。不过估计眼下在返国的路上,敖云廷还沾沾自喜地期待好消息呢。 梁璟忽然站起身来:“我出去一下。” 虞悦:“做什么去?” “我这就派人跟着敖云廷去齐国,一进齐国境内就杀了他。” 在大朔境内不能杀, 进了齐国境内就可以了。 “哪有那么简单,”虞悦笑了一下, 拉住他的衣袖, “别理他,跟个小孩儿似的打完就跑,他就是个废物点心, 成不了大气候。待到大朔在你的治理下国力强大起来,兵多将广,国库丰盈之时,再灭齐国也不迟。” 这番话让梁璟听得心中更生怜惜,恨不得现在就把敖云廷抓回来杀之而后快。 他握住她的手,低声道:“让夫人这样受委屈,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谁说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急于这一时。再说你指望他那个猪脑袋回了齐国还能对我做什么?再派人来刺杀我?我又不怕,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 她嘴上说着让人不寒而栗的话,面上却淡淡的,毫不在意地笑着。 “今日开阳和摇光没跟着你吗?”梁璟不禁问道。 开阳和摇光是暗卫,他看不到。暗卫按理来说应是对主子寸步不离,可今日遇险,身为暗卫却不见身影,着实不应该。 虞悦听出他的疑虑,解释道:“跟着呢,但我跟他们打了手势,让他们不要现身。” “为何?” “我一直藏拙,不露锋芒,有意对外隐瞒会武一事。今日事发突然,暴露便暴露了,不过不能将最后的底牌也一并公之于众。” 况且,宣文帝还在场,武将家培养厉害的暗卫,总归是会引起皇帝忌惮的。 梁璟了然点头。 虞悦眼珠一转:“就是不知道陛下要如何处理这件事。” 既然晏广济让绣鸢回来告诉她怀疑齐国的消息,就说明他还没有对文帝禀报,在等她的回复。 她自然要好好利用这件事。 梁璟见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有了主意,“夫人有什么想法?” “我们借阿晏之口,让他上报陛下刺客为齐人,目的是刺杀陛下,陛下难得出宫,才会让他们找到机会。借此陛下定会迁怒于缠着他参加安王冠礼,以至于让他陷入险境的裕贵妃,故而离间他们母子,一举两得。”虞悦和梁璟商量道。 正愁不知道怎么教训一下安王那个浪荡子,这不,机会来了。 “不,一举三得,”虞悦兴冲冲地补充道,“你即刻进宫关心陛下。俗话说全靠同行衬托,在陛下因为裕贵妃迁怒安王时,出现一个贴心的儿子关心他,他会更加偏心、看重你。” “顺便提一嘴我因为保护你,在与刺客打斗时受了伤,陛下还能因此对我,甚至对定国公府生出几分感激,一举四得!” 虞悦眼睛亮晶晶的,举起白皙修长的手,把大拇指折进掌心,四根葱削般的玉指在空中高兴地晃了几下。 然而梁璟的表情没有她想象中,一拍即合的兴奋,才后知后觉梁璟并不是个喜欢虚与委蛇之人,尤其是面对他所憎恨的宣文帝。 她是个有错就认、知错就改的好孩子,悻悻收敛起有些得意忘形的随意之态,认真道歉:“呃,对不起,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个旁门左道的馊主意,没有要强迫你去做的意思,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梁璟脸上重新漫上笑意,一把把她拉过去,径直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的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上,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环住她的细腰,他在她身后叹了口气,道:“我看你的第一眼就说过,你很聪明,也很大胆。不过我越来越觉得,你比我那时预想中的,还要聪明许多。” 还以为是要说她的不好,原来是夸她,听他的意思,是认可她的法子了。 被人夸奖没有人会不开心,虞悦笑开了花,放松下身体,向后倚靠在他坚实宽阔的怀抱中,被他沐浴过后的馥郁芳香紧紧环绕着。 “哼哼,王爷嫉妒啦?”她戏谑道。 “不嫉妒,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能娶到这么聪明、文武双全,又倾国倾城的夫人,是我八百年修来的福分。” 饶是听多了夸奖的虞悦,听到这番要把她夸上天的直白话语,都不禁面红耳赤,忙挣脱他的环抱站起身:“王爷怕不是忘了,当初王爷自己说的,‘切记色字头上一把刀’。” 梁璟被她翻旧账的话噎了一下,求饶道:“好夫人,当时是我一叶障目,出言无状,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忘了它吧。” “哟,没想到我们高高在上的瑞王殿下,还会主动认错呢。”虞悦一脸稀奇的俯下身来观赏这罕见的场景。 梁璟对她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无奈失笑。 “听你的,我先进宫去。”趁着还没过多久,他早点儿赶去才不会显得马后炮。 “晏广济那边,我会带话给他。”梁璟起身,伸手拂上她的面颊,拇指在她唇上轻轻蹭过,“晚上等我回来。” 虞悦还没来得及反应,梁璟就撤了手,留下了意味深长的一眼,转身出了屋。 她不禁用手指覆在唇上他刚刚蹭过的地方,那一片格外地发热,才反应过来他的隐晦之意。 今日,是敖云廷离开京城的日子。 她呼出一口气,面露纠结地思考了一会儿,起身去翻柜子。 当时新婚夜被压在枕头下的那本小册子呢? ***** 梁璟没有乘马车,而是骑马赶去皇宫。先差了千吉去找晏广济通信,他向宣文帝的启德殿去。 宣文帝正一个人坐在启德殿中,面色沉重地忧思着,听到孙青通报说瑞王殿下来了,诧异中有几分疑惑,抬抬下巴示意让他进来。 “你怎么来了?” 梁璟面带忧色地踏进门,到他身边左看看右看看:“父皇可请太医来看过了?” “朕无甚大碍,”宣文帝奇怪地扫了他一眼,“你这是?” 梁璟冠冕堂皇道:“儿臣这不是担心父皇,来看看父皇龙体是否有恙,有何事需要儿臣分忧的。” “哼,”宣文帝心中一暖,压下忍不住想扬起的嘴角,“现在想起朕来了,刚刚不知道是谁宝贝自己王妃宝贝得紧,正眼儿都没瞧过朕,就赶紧带着‘受惊吓’的王妃回府了,到底是谁受了惊吓?” “唉,父皇有所不知,王妃是为了保护儿臣,才壮着胆子出去的。回府的时候后怕得腿都软了,一直哭个不停呢,又请了太医检查过竟是受了伤,这才耽搁了一会儿,把人哄好了,儿臣就急忙来看望父皇了。” 梁璟摇着头,一脸心疼。只不过话虽是假的,心疼却是真的。 宣文帝心中不禁涌上一股怅然。 出事到现在,康王受了伤回府上诊治,安王也受了伤留在府上包扎,裕贵妃吓得不轻,担心安王得紧,也一并留在了安王府看顾。 只有他一孤家寡人落寞地坐在这大殿中。 这时,他暂时放下了帝王的身份,回归到一名寻常的夫君或父亲的身份,说不奢望一丝真情是假的。 每每这时,他思虑离儿的念头就更重,忍不住眼眶泛红。 还好,还有他们的孩子,是这冰冷的皇宫中唯一关心他的人。 宣文帝顿感无比欣慰,看梁璟的眼神慈爱了不少。 俗话说患难见真情。四个皇子中,唯一靠得住的,就只有子珺了。 “倒是你那个王妃,深藏不露。”宣文帝意味深长道。 “虞家百年将门,世代忠良,定国公一家常年驻守边关,女儿家习武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梁璟帮她圆话,打消宣文帝猜忌,“若非她会武,恐怕父皇此刻就要去看躺在床上的儿臣咯。” “瞎说什么。”宣文帝不快地轻斥他一句,“只不过平日里可没看出来,她性子那么烈。”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她也是担心儿臣,担心父皇,一时情急才忍不住骂了羽林军,父皇不认为那群饭桶该骂吗?” 宣文帝睨他:“我又没说一句她的不是,倒是你一句一句维护得紧。” “她是儿臣最为珍爱之人,自然宝贝得紧。”梁璟一脸理直气壮。 “陛下,晏指挥使身边儿的密使求见。”孙公公在门外高声通报。 宣文帝看了一眼梁璟,收起难得面对亲近之人的舒服坐姿,挺直腰板,向外道:“传。” 密使低着头走进屋,双膝跪地行礼,道:“启禀陛下,晏指挥使伤重,无法下床,故而命微臣向陛下代为禀报。经查验,今日刺客皆为齐人,应是知晓陛下会到场安王冠礼,才埋伏在安王府周围。” 宣文帝听后面色黑沉如墨,重重一掌拍到桌案上,茶杯被震起倒在桌上,咕噜着滚落在地,伴随着茶水飞溅,“啪”一声碎了一地瓷片。 “齐国是要向大朔宣战吗?” “父皇息怒,眼下国库亏空,虞小将军所在边关战乱不断,还有夏国虎视眈眈,此时不是开战的好时机。” 宣文帝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他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时局,确实不可意气用事。只能挥挥手让密使退下,一言不发地坐在那生闷气。 梁璟见时机正好,在一旁煽风点火、火上浇油:“各使团进京为父皇祝寿,京城中本就是鱼龙混杂之时,这时出宫太过危险。唉,还好父皇无碍,不然真就让儿臣悔恨自己没有及时劝父皇三思了。” 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的话说出来轻飘飘的,似只是感慨,听在宣文帝心中却重如千钧。 他眯起本就不大的眼睛,陷入沉思。 裕贵妃平日里任性了些,这次还是太过了。 他本不想出席的,是裕贵妃软磨硬泡,说别人家儿子的冠礼都需父亲在场。当年子珺的冠礼他都在,玠儿也要有。 平日思虑那样周全的一个人,一到安王的事情,就只考虑她的儿子了,居然一点儿也不考虑他的安危。 照这样恨不得把世间最好的都给安王的形势下去,岂不是安王说一句想要皇位,他们易家就二话不说逼宫了? 他不能再放任这母子俩和易家随心所欲下去了。 第56章 第56章 传言 我会永远监视你 给宣文帝上完眼药, 梁璟悠然自得地走出启德殿,站在皇宫的岔路口踌躇半晌,向宫门的反方向拐去。 “你怎么来了?”晏广济趴在床上, 脸色苍白地转头看向来人,见是梁璟, 不耐地收回视线。 “晏指挥使救驾有功,本王替父皇来探望一二。”梁璟从容自若道。 宣文帝心中感念晏广济护驾有功, 特意开恩,找了一座空殿, 让晏广济住在宫里养伤。 “殿下看过了, 可以走了。”晏广济趴回枕头上, 闭着眼冷冰冰道。 一旁两位为晏广济包扎上药的太医, 嗅到了空气中的不对劲,对视一眼,快速收拾好自己的药箱背上,恭敬道:“待到晚上下官会来再为晏指挥使换药, 下官先行告退了。” 说完,赶紧溜之大吉。 这两尊大佛, 他们是谁也惹不起啊!他们再怎么好奇两人之间的恩怨是非,也是听不得,听不得啊! 屋内只剩下晏广济与梁璟二人。 “眼下只有我们二人, 殿下有事直说便是,不必借着陛下的由头兜圈子绕弯子。” “晏指挥使今日肯舍命护驾, 对父皇的忠心可见一斑。”梁璟踱步走到他床前, 坐在床头边的凳子上,“我能看出你对虞悦的心思。不论你是否接受,想必你也清楚你们之间没有可能了。” 晏广济闭着眼, 在眼皮子底下翻了个白眼。 这人真是闲得没边儿,特意大老远跑来膈应他。 梁璟顿了顿,接着道:“今日我就是来问问你,若有朝一日,你和她站在了对立面,你会如何做?” 晏广济倏地睁开了眼,用胳膊撑起身子改为坐姿坐在床上,看向梁璟。 梁璟先是提到了宣文帝,又提到虞悦,联系上下文不难听出其中深意。 “既然知道我是陛下的人,殿下还敢对我说出此番意图昭然若揭的话,是否太过恣意妄为了?就不怕我告诉陛下?” “你会吗?”梁璟眼中没有丝毫波澜,淡淡道。 “殿下是来拉拢我,劝我倒戈的?”晏广济轻笑了一声,“瑞王殿下,三年前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我们不是同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人各有志,晏指挥使与我立场不同,我不强求。我只是不想她日后因此而为难。” 梁璟定定地望着他,只静静地等待他的回答。晏广济也看着他,嘴唇紧绷成一条直线,眼神中尽是犹疑与探究。 梁璟扮猪吃老虎,他是清楚的,三年前与他的交谈中不难看出他的聪明与野心。 不过这与他无关,他不想管,也不必管。于他来说,大朔的皇家闹得越乱越好。 可是,完全出乎他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阿悦被赐婚嫁入皇家,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至今也不清楚宣文帝此举背后真正的目的。 他太了解宣文帝的性子,绝不会相信宣文帝是因为两人般配而赐婚,也不会仅仅是为瑞王笼络定国公而赐婚。 宣文帝所做的一切事情,一定都是以利他自己为最终目的的。 虞家于他有大恩,为了保住虞家,他迫不得已中止了原先的计划,密切观望宣文帝的动向。 听梁璟今日一言,阿悦与他已是一条船上的人,阿悦为了他,已经不得已深陷皇位之争。 但梁璟错了。 他晏广济,从来不是宣文帝的人。 良久的缄默过后,他深深呼吸了一下,一字一句认真道:“我绝不会让她为难。” 两人的话说得云里雾里,谁都没有明说,却意外默契地达成了某种约定。 梁璟满意地点点头,姿态悠然地站起身:“得晏指挥使的一句承诺,我就放心了。晏指挥使好好养伤,我先走了。” 转身的瞬间,他所有的神色敛起,眸光沉沉。 果然如他所料,晏广济并不简单,他并非完全忠心于父皇。今日舍身护驾,也许只是换取父皇信任的苦肉计。 他这样费尽心思、忍辱负重地隐伏在父皇身边,到底有什么目的? ***** 虞悦捧着脸躲在床上,眉头紧锁,一脸凝重地盯着面前的小册子看。 她伸出两根细长的手指,捏着纸张翻了一页,而后瞪大眼睛,忍不住凑近了些,目光不断游移在图上赤条条缠在一起的两个白色小人上,脑袋上冒出大大的问号。 这个姿势到底怎么扭的……能舒服吗? 她接着又翻了几页,越来越多她难以理解的姿势,真不知道是谁这么喜欢猎奇研究出来的。 “哎呦,我的乖女!快让爹看看伤到哪里了?” 门被“砰”一声大力推开,熟悉的声音传来,吓得虞悦脸瞬间爆红,手忙脚乱地把小册子往枕头底下塞。 都怪她刚刚看得太入神了,都没注意到屋外的脚步声。 虞峥走在最前,小跑着进来,神色焦急,身后跟着同样神情紧张的王清和与虞恺。 “囡囡,娘来了,不怕啊。伤得重不重啊,伤到哪里了,快给娘看看。”王清和快走两步越过虞峥,蹲在端坐在床上的虞悦面前,眼里含泪,慌张地拉着她看来看去。 虞悦心虚地往枕头方向瞥了一眼,确认书角没有露出来,舔舔有些干涩的唇,讪讪道:“没事没事,我没事,爹娘,二哥,你们怎么来了?” 虞恺难得地露出如此惶急的神色,听到她说没事,才神色渐缓:“我们听闻安王冠礼遇刺,你挺身而出救了瑞王,身受重伤。” 虞悦目瞪口呆:“身受重伤?太夸张了吧!哪传出的谣言,把我说得那么弱,我连块皮都没破好不好!” 这些传谣的人嘴也太快了,还没过两个时辰就已经开始天马行空、添油加醋了。 “外面怎么传的?”虞悦好奇道。 “说今日安王冠礼,仪式进行到一半,突然出现一名刺客刺向安王,随后出现百余名刺客从院墙四周冒出,一齐向陛下和三位皇子行刺。禁卫军顽强抵抗,仍是不敌,瑞王妃挺身而出,将瑞王殿下护在身后,以一敌十,杀尽所有刺客,身负重伤,倒下前还怒斥了羽林军废物。” 虞悦听得嘴角直抽,传得也太夸张了,还把她说得又强又不强的,到底想传出什么效果? 虞恺复述了一遍他们听到的传言,戏谑道:“你是不知道,现在外面人都把你夸上天了。说什么人不可貌相,将门无虎女,不愧是虞家的女儿,瑞王殿下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云云。” 这话虞悦爱听,乐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虞峥长长舒了一口气,在自己胸脯上轻拍几下,“真是把爹吓坏了。” 王清和面上却担忧不减,问道:“听说广济为救陛下中箭,快不行了?” 虞悦对造谣者无语至极:“我看过了,阿晏只是右肩中箭,差分毫伤及肺腑,但没伤到,无性命之忧。” 都没事就好,虞家三人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这好好的,怎么会有刺客呢?到底是冲谁来的,怎么个个都受了伤?”虞峥蹙着眉,不解道。 今日到场的皇家之人,宣文帝、康王、安王、瑞王都被当成了目标,无差别攻击。 刺杀,是有针对性的,讲究的是出其不意,没有这样乌泱泱一大批人涌出来,这一刀那一刀刺杀的,简直荒谬绝伦。 虞悦叹了口气,如实道:“还能是谁,敖云廷不会大费周章白来一趟的。阿晏说,他眼熟刺客的刀法,是敖云廷身边的人使过的。” 虞家三人愕然,随后虞峥暴跳如雷道:“那个阴险狡诈的王八小子!亏他还是皇子,人品卑劣,连臭水沟里的老鼠都不如。当时广济的箭就该再偏一厘,一箭射穿他的劣心!” “乖女莫气,待到下次再与齐国开战时,爹亲自披挂上阵,定要取那小子的狗头拿去喂猪。” 虞峥骂得解气,其他人听得也解气,虞悦忍不住笑出了声,“哪至于劳烦父亲再上战场,大哥也可以。” “我也可以。”虞恺在一旁争风吃醋。 四人放松地笑作一团。 今年入冬得格外早,天也黑得更早些。梁璟满心期待地紧赶慢赶,赶在天黑前赶回了王府。 他下了马,把马绳交到千吉手中,紧张地深呼吸几下,一边往里走,一边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回寿芝堂沐浴一次。 门房上前禀道:“王爷,定国公一家来了。” 梁璟呼吸一窒,笑容僵在脸上,“为什么?” “听闻王妃遇刺受了伤,特来探望。” 梁璟闭了闭眼,再次深呼吸几下。 他想圆个房怎么就这么难!总是被各种事打断! 时隔许久再见岳丈岳母,得保持好绝佳的状态。他听着虞悦屋内传来的说话声,收拾好心情,又整理了下仪表,伸手推开了屋门。 “岳丈大人,岳母大人,二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虞家四人顿时噤了声,齐齐向来人望去。 虞峥与王清和先反应过来,即便是没有外人在,依然规矩行礼:“见过瑞王殿下。” 虞恺站在后面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敷衍地跟着一起行礼。 “都是一家人,不必行礼。”梁璟料到他们会行礼,先一步去扶虞峥与王清和。 “既然王爷回来了,我们就不多待了。”虞峥道。 梁璟听到这话心中一喜,抬了抬眉,状似不经意地瞄了虞悦一眼,嘴上装模作样地谦道:“不妨事,岳丈大人想待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虞恺从他进门起,就一直盯着这个想拱他家好白菜的猪,没有错过他的任何表情动作。 自然也没有错过他惊喜的表情。明明期待着他们一家走,嘴上还还说好听话奉承。 虚伪。 他转头看了眼妹妹,只见妹妹垂眸露出了一丝……羞意? 没出息。 他又把目光转回梁璟身上,认命地叹了口气。谁让梁璟长得太好看,正对他妹妹的胃口呢。 临走前,王清和道:“对了,恬恬,今年冬天格外冷,你外祖来信说,这几日金陵都罕见地下了大雪。娘差人给你做了些更厚的冬衣,改日做好了给你送过来。” 虞悦抱住她撒娇道:“谢谢娘。” 梁璟亲自把虞家三人送到王府门口,虞恺故意磨蹭了一下,等虞峥与王清和先上了马车,对梁璟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阴恻恻道:“我会永远监视你,你若是敢负我妹妹……” 他话没有说完,故意留给对方想象的空间。 面对他威胁意味十足的话,梁璟笑了,“不会给二哥教训我的机会的。” “你最好是。”虞恺一甩袖子,冷哼一声离去。 呼,终于走了! 梁璟转身,一扫平日里游刃有余的样子,搓搓手,重新紧张期待起来。 第57章 第57章 火苗 可以吗? “瑞王殿下!” 梁璟提步上台阶的腿一顿, 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有完没完了! 他甚至在想,是不是应该去太史局找陈鉴算算日子。 他缓缓收回腿,转过身看着来人, 面带自以为温和的假笑,说话像是从齿缝中硬挤出来的:“荆二姑娘有何事?” 荆卓君被他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吓了一跳, 不由后退一步,因为担心虞悦还是壮着胆子道:“殿下, 我听说王妃受了重伤,实在担心, 想来探望一下。” 梁璟下意识想拒绝她进去, 但她是虞悦京中唯一的好友, 若是虞悦知道他未经商量, 私自拒绝了她的探望,和他生气怎么办。 艰难地做了许久思想斗争,梁璟喟然长叹,不情不愿道:“荆二姑娘随我来吧。” 荆卓君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他的脸色, 这脸也太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惹到这位爷了。 不过想来也可以理解, 毕竟惊心动魄地遇刺,阿悦还因此重伤,忧思过重合乎情理。 当她见到生龙活虎的虞悦时, 讶然到语塞:“你,你没事?” 虞悦没想到推门而进的是她, 先是茫然地眨眨眼, 才反应过来又是一个听了夸张谣言赶来的,哭笑不得:“我也不知外面怎么越传越离谱,平白让你担心跑这一趟。我真的没事, 一点儿伤都没受。” “外面传的那些你以一敌十也是假的?” 虞悦无奈伸出三根手指:“其实只有三个。” 荆卓君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坐到椅子上一个劲儿地拍胸口,“诶呦,真是吓坏我了,这些人真是太过分了!那些羽林军也是的,平日里完全不操练的吗?怎么能废物到连刺客都挡不住,还需要你出手。” 她甚至出于私心地想,今日要是她也在场就好了,能够一睹虞悦痛歼刺客的飒爽英姿。 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下来,荆卓君见到她安全无恙的样子,心中安然,于是起身:“天色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府。” 荆府管得严,虞悦知晓,起身要相送,却被荆卓君按着肩膀坐了回去,“外面冷,你穿得单薄,不必送我。” 虞悦笑着捏捏她的胳膊,唤来绣鸢,“绣鸢,送送卓君。” 把荆卓君送到屋门口,两人挥别,虞悦突觉院里树下的阴影中有人盯着她,她戒备地眯着眼睛仔细辨认,看清是谁后身体才放松下来。 “王爷,你站在那做什么?” 梁璟从阴影中走出来,幽怨地望着她走近,“我在等她走。” “外面多冷呀,怎么不先回你的寿芝堂去?” 虞悦微微仰头注视着他,他眼眸变得深邃,俯身凑近,冰凉的嘴唇贴了上来,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轻声叹道:“不想再浪费时间。” 一抹热流爬上虞悦的脸颊,直至耳根。 她当然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但是坏心眼儿微动,努力压下想上扬的嘴角,忍不住逗他:“哦,那王爷先回去歇息吧,折腾了一天确实累了。” 她两只手分别左右撑在门框上,把门挡的严严实实的,一整个严防死守的姿态。单纯的眼睛对他一眨一眨,像是真的听不明白他的暗示似的。 梁璟一怔:? 他的反应让虞悦忍俊不禁,微笑道:“敖云廷已经走了,他的刺杀计划也落了空,王爷不必再保护我,与我挤在一处了。” 梁璟又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 她脑子转得也太快了,记性也是极好的。娶到一位聪慧的夫人,真是甜蜜的烦恼。 先进去再说。 他敛下眼眸,眼睫微颤,做足了可怜样子,软着声道:“外面好冷,能不能先让我进去?” 虞悦被看得心中生出几分不忍,但很快意识到是他耍赖的把戏,硬起心肠道:“那王爷快些回寿芝堂叫他们备热水,泡个热水澡就好了。” 简直是铜墙铁壁,刀枪不入。 今天本就一波未平又起一波,梁璟眼下有些没耐心陪她玩了,大掌揽上她的腰,向屋内转了半圈。 虞悦猝不及防地被一股力道拉入微凉的怀抱,贴着他的身体,一眨眼就随他进了屋。 “你故意的是不是?”梁璟抬手,两指带有惩罚意味地,微微用力掐上她的脸颊。 虞悦偏头躲避,作势要挣脱他的怀抱:“现在还没入夜呢……” 梁璟好看的眉眼舒展开,眼睫愈发弯了:“原来是夫人更期待。” “别闹了,我有正事要问你。”虞悦把手覆在他搂在自己腰间的大手上,又羞又恼地瞪着他。 梁璟被她气鼓鼓的模样可爱到,细微又轻快的笑声从喉间溢出,手臂又收紧些,使两人贴得更近。 温热的气息停在她的耳际:“今日这屋子里只有一件正事。” “那我们换个地方说。”虞悦的脸不由得微微发热,伸手抵住他几乎要贴上的胸膛。 就在两人对视僵持间,“咕噜噜”一声怪响,彻底打散了屋内暧昧的氛围。 虞悦不好意思极了,垂下眸子皱巴巴道:“我都说了,我们换个地方,去膳厅,我今日还没用过膳呢……” 冠礼进行到一半,彼时刚到午时就遇刺,而后一顿折腾,根本没来得及用膳,在高度紧张下也完全忽略了。 梁璟笑意消失了几分,脸上浮现出一丝懊恼:“抱歉,是我疏忽了。” 虞悦趁机挣脱他的怀抱,轻咳一声,“我已经传过膳了,眼下大概已经备好,我们先去用膳吧。” 晚膳确已备好,侍女还没来得及去通传,二人正好赶到。照例屏退下人,小夫妻关起门来说起正事。 “你去宫里给陛下上眼药上得怎么样?陛下怎么说?”虞悦先用了半碗粥垫肚子,问道。 梁璟在一旁专心给她布菜,“上是上过了,效果如何就不知道了。” 照宣文帝那针尖儿大小的心眼儿,梁璟这一番茶言茶语多多少少是有点用的。实在不够,他们还有别的办法火上浇油。 虞悦点点头,从快被堆成小山的小碗中夹了一片羊肉,“听说陛下留了阿晏在宫中养伤?” “哼,”梁璟意味不明地从鼻腔溢出一声冷哼,“你倒是关心他关心得紧,‘阿晏’,都不见你叫我叫得那般亲。” “你这是吃得哪门子飞醋?”虞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喊习惯了,我总不能喊他晏指挥使吧。” 梁璟嘴上咕哝了一句什么,虞悦没听清。他神色随是不满,手上给她剥虾的动作却未停。 他越是这个样子,虞悦越忍不住想逗他。 她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那我该喊他什么?阿晏……哥哥?” 她是懂怎么让人生气的。梁璟气结,扒掉虾尾的最后一块壳,把虾仁塞进她嘴里,堵上那张喋喋不休气人的小嘴。 他挤出一个笑容,笑得耐人寻味:“多吃点,明天可用不上早膳。” 美滋滋咀嚼的虞悦笑容一僵,缓缓转头看向他,错愕道:“什么意思?” “乖,快吃吧。”梁璟把满满一碗剥好的虾仁推到她面前,看起来温柔体贴极了。 但虞悦却觉得毛骨悚然,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把盛满虾仁的小碗推回他面前:“王爷光顾着给我夹菜了,王爷也吃点吧。” 他皮笑肉不笑地把碗又推回她面前,“你吃饱了,我才能吃饱。” 虞悦有些恨自己看了许多话本子,一听就听出来话中隐喻。 她咬着筷子尖暗暗后悔,娘曾经说她喜欢撩闲的毛病若是不改,日后定要因此吃亏。 事实证明,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她脑中想着逃避的办法,尽可能地拖延时间,用膳的速度慢下来,一小块一小块地夹菜,吃到饭菜都凉了,还磨磨叽叽地不肯停。 梁璟早就用完膳,在一旁颇有耐心地托腮等她。 “对了,我是真的有正事和你说。”她终于放下筷子,正色道。 梁璟一副“我看你还能怎么编”的样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记不记得,我娘说金陵下雪了。可现在还不到十一月,金陵更是十余年未下过雪。今年夏天异常炎热,冬天来得又早又快,不是好兆头。” 听到确实是严肃的话题,梁璟也正色起来。 虞悦继续道:“我记得前朝史书有过记载,有一年的夏天也格外炎热,秋天极短,自冬至春雨雪不止,民冻饿死者日以千数,城中薪食俱尽,甚至出现了‘人相食’的惨况。” “我并非危言耸听,只是担忧,恐怕玉京真人所说的下半年有更大的天灾,并非虚妄。” 所有人都只会在出门时暗骂一声“鬼天气”,从未细想过天气怪异背后的原因及后果。若是真的遇上大天灾,虞悦提早的一句提醒,能挽救不少百姓的生命。 梁璟看向她的眼神中满是欣赏和骄傲,道:“我明日亲自去御书房上奏,让他们防患于未然。” 虞悦这才放下一半的心,点了点头。 “吃饱了?”梁璟问。 虞悦在心里大大地叹了口气,看来今天怎么也逃不过了。 罢了,水到渠成的事,人总要踏出第一步,左右她也不亏,今朝有美男今朝睡! 她大大方方一点头:“吃饱了。” 下一刻,她就被梁璟从椅子上打横抱起,一阵天旋地转稳稳落在了他怀里,她吓了一跳,不禁伸手攀紧他的脖子,“你干什么!” “帮你省点力气。”梁璟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出膳厅,厅外的下人们见到眼前一番景象,都被惊地忘记回避视线,一个个瞪大了眼直勾勾地盯着两人看。 饶是再厚脸皮,也顶不住这样的目光,虞悦羞得直往他怀里躲,脚上轻轻踢着挣扎:“快把我放下来,他们都看着呢。” 千吉最先反应过来,怒斥下人:“大胆!一个个眼珠子都不想要了?” “现在没人看了。”梁璟得意地勾唇一笑,抱着她往上颠了颠。 在她的背贴在床榻上的一瞬间,一股温柔浓烈的气息席卷而来,柔软温热的唇瓣覆盖在她的唇瓣上,浅尝辄止的试探在唇齿间扩散开来。 她抬起头,攀上梁璟的脖颈迎着他。齿关被撬开,她有些笨拙地跟随着他的动作,滚烫的呼吸彼此交缠在一起,驱散了刚刚从屋外带进来的寒意。 这次的亲吻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样,绵长而缱绻,温柔中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强势。 虞悦只觉得自己被他身上的松木香完全侵占,已经完全没有思考的余地。脑中紧急学习的小册子中的内容统统被抛之脑后,主导权完全由梁璟掌握着。 他滚烫而湿润的双唇撩拨过她的耳垂,带起一阵酥酥麻麻的触感,耳边突然传来温柔喑哑的询问声:“可以吗?” 诱人气息让她感到些晕眩,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擦出一簇火苗,灼热的温度不断传至四肢百骸。 手指缝隙被梁璟的手指穿过,十指交错,她迷迷糊糊吐出几个字,下意识轻轻回扣住了他的手。 修长手指沿着她的腰侧向下滑去,指尖缓缓勾开了细长衣带。 热度被点燃,火苗一次次被吹得更高,燃得更旺。而后逐渐熄灭,又被风吹过,再次燃起,如此反复几次最终在黑夜中散尽。 不知过了多久,虞悦精疲力尽,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一只手抚上她的额头,将贴在上面的汗湿凌乱的额发拨开,一个柔软的东西贴在了她汗湿的发根上。 她想控诉身后的男人,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眼皮很沉很沉。最终意识消散在渐起的雨声中,脑袋一歪,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虞悦感觉自己仿佛睡了一天一夜那般长,再睁开沉重的眼皮,随着意识回笼,全身的酸痛感瞬间汹涌而来,比之前在军营和那些男人比试过后还要酸痛,她不由得“嘶”了一声。 “怎么了?”身后传来低沉沙哑的声音,伴随着起身的声音。 这时她才注意到紧箍在自己腰上修长的胳膊,皮肤白皙而细腻,恰到好处的精瘦肌肉构成漂亮的线条。 她艰难地翻了个身,瞪着眼前男人的眼神带着愠怒,不满地控诉:“你……” 一开口,她就被自己沙涩难听的嗓音惊到了,倏地噤了声。越想越气,用尽力气抬起胳膊在他胳膊上锤了一下。 说是锤,却连她平时拍一巴掌的力道都不如。 虞悦更郁闷了,她自小力气就比寻常人大,这样无力的时刻,还是头一遭。 这家伙平日里都不习武,到底哪来的这么旺盛的精力! 第58章 第58章 避子汤 你是第一个,也是唯…… 她锤在他手臂上的力道, 就像小猫伸出爪子用肉垫轻轻碰了碰他似的。娇嗔的眼神没有一点威慑力,反倒显得媚眼如丝,撒娇意味十足。 梁璟心中欢喜, 心房的某个地方柔软成一片,温柔地俯身亲亲她的额头。 他长臂一伸, 去一旁的床案上拿早就备好的水,握上杯子试了试温度才递给虞悦。 虞悦没有伸手去接, 眼睛一瞬不瞬地痴看着他未着里衣的上半身。 他的身材可以用漂亮、美好来形容,精瘦健壮, 体型匀称完美, 宽肩窄腰, 肌肉线条分明紧实有力, 如羊脂玉般的细腻皮肤…… 脑中的疯狂回忆汹涌地翻了上来,虞悦的脸颊瞬间爆红,身子缓缓下滑,大半张脸都埋进了丝衾里, 只留着两只大眼睛在外一眨一眨。 梁璟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垂眸看了自己的赤着的上身一眼, 嘴角得意的弧度难以下压,把水递到她面前,柔声道:“起来喝点水吧。” 虞悦咬咬唇, 探出脑袋,有些无力的手臂撑着酸痛的身体往起坐, 丝衾顺着她光洁的身体往下滑, 还好她眼疾手快及时捂在了胸口上才没有走光。她这才注意到自己丝衾下竟未着寸缕。 她伸出纤白细嫩的手臂从他手中接过水,一饮而尽。温水润过干涩的嗓子,她又醒了醒嗓子, 声音虽依旧沙哑,但好歹能听清了:“你……帮我擦过身子了?” 昨晚汗湿的记忆格外清晰,然而醒来后身上干爽,除了肌肉酸痛和下面微微异样的不适感,并没有哪里不舒服。 “嗯,我抱你去沐浴过了。”梁璟把杯子放回床案上,又钻进丝衾中。 “你大半夜的叫水?” 那岂不是府中所有的下人都知道了! 她呜咽一声把丝衾盖过脸,真是没脸见人了! 温热的大掌揽上她的腰,她还不习惯这样亲密无间的触碰,惹得她忍不住发出娇细的嘤咛声,意识到自己发出的声音后紧咬住下唇,抑制自己不要继续发出这样羞人的声音。 梁璟低头在她白玉般饱满莹润的肩头亲了一下,像是某种信号。虞悦顿感不妙,双手抵在他健硕的胸膛上,戒备地抬眸怒视他:“梁璟!” 他笑起来,胸腔在她掌心微微震动,“放心,我什么也不做。” 虞悦对此抱有深深的怀疑态度,此人的可信度已在她心里大大降低。 昨晚不知道第几次后,她以为终于要结束了,结果他从后面搂过来,在她肩上亲了亲,之后一路向下,剥夺了她最后一丝清明的神智,简直过分! 她报复似的手向下滑,滑到块块分明的腹肌上,快速搓了几下,嘀咕道:“平日里不见你锻炼,身材却好得要命。” “喜欢?”梁璟把她收回的手又拉过,按到自己的腹肌上,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喜欢就多摸摸。” 倒是大方。 盛情难却,虞悦如愿地慢慢摸索着手下起伏的肌肉线条,直到头顶的呼吸变得重了些。 “夫人……” 带着浓浓情.欲的沙哑嗓音,和腿上贴着的滚烫硬物的触感传来,她身子不由得一僵,猛地想起昨晚某人用这个声音,像置气似的,缠着她把夫君、子珺、阿璟、梁璟等等所有能叫的称呼都叫了个遍,才堪堪放过她。 她真的受不住更多了! 面对这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她只能将头埋进他宽阔的胸膛中,嘤嘤地掩泣示弱:“我真的不行了……” 梁璟心中对她有心疼有内疚,毕竟第一次就被他折腾了那么久,若不是她习武,说不定还撑不了那么久。其实他眼下没有继续折腾她的想法,身体的反应他无法控制,只好自己努力压制,无奈叹气:“无赖。” 虞悦不敢再动作,直到他自己平息下去,恍然惊觉:“今日不是复朝的日子吗?你没去上朝?眼下什么时辰了?” “自然是去过了,眼下都未时了。” 昨夜一闹,闹到几时都不知道,果然精力旺盛,说不定他一夜都未睡,直接就去上朝了。 也怪不得他穿着里裤,“那你怎么又躺回来了?补觉?” 梁璟环抱她的手臂收紧了些,一个吻落在她的发顶,“夫人对我托付终身,我自然不能让夫人孤零零地醒来。” 虞悦的心中涌起一阵甜蜜,主动抬起头亲了亲他的下巴。 梁璟笑着看她:“饿了吗?我叫人传膳。” 虞悦点点头,这简直比练武还要耗费体力……嗯? 她沉思片刻,忍不住旁敲侧击道:“你到底从哪学的?怎么这么熟练?” 昨晚一开始他还顾忌着她害羞,一直维持着他在上的姿势,可后来他引诱她在上,她不肯,再后来她就被翻来翻去的…… “大概是天赋异禀吧。”梁璟披上外衣的动作顿了顿,“别乱想,你是第一个。” 虞悦的心思被戳穿,脸一红,嘴硬道:“谁问了……” 梁璟手上一边系着衣带,一边俯下身在她唇上啄了一下,“也是唯一一个。是我非要自证清白的。” 穿好自己的衣服,他从衣桁上取下干净的里衣走到虞悦面前,虞悦捂紧身上的丝衾,拒绝了他要给自己穿衣服的动作,“你先出去,我自己穿!” “又不是没看过……” “梁璟!” 看她真的害羞,梁璟便没有再坚持,忍笑道:“好,我去看看他们摆好膳没有。记得披外袍,昨夜下了雨,空气湿冷,别着凉了。” 今日的午膳是梁璟特意吩咐过的,加了许多道滋补的食材和补汤,虞悦看得两眼一黑,这下厨房也知道他们昨晚的事了。 二人正用着膳,门房来传话,说陛下给瑞王妃的赏赐送到了。 虞悦“啧啧”两声:“陛下肯定心疼地心都在滴血。” 从宣文帝手中扣出钱来,可谓是难如登天。 “这次遇刺闹得人尽皆知,大家都对夫人大加夸赞,他不得不为了面子自割腿肉。定国公府也跟着沾光,以教女有方为由也得了赏赐。” 梁璟毫不在意道:“他给你就收着,都是他私库里的宝贝,许多外面都见不着的好东西。” 虞悦本也没觉得受之有愧,吩咐人先抬进府库去了。 用过膳,梁璟去书房处理公务,虞悦留在屋里翻阅典籍,查找防灾办法。 实在是一旁的绣鸢几番欲言又止的样子太过显眼,眼巴巴的模样让人无法忽视,她放下书,认命道道:“绣鸢,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别憋坏了。” 等得就是这句话,绣鸢酝酿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拐着弯儿问道:“姑娘,以后要叫姑爷吗?” “这是瑞王府,按规矩,你不是要叫王爷吗?”虞悦故意跟她绕弯子。 “啊?”绣鸢果然被绕晕了,“姑娘,你们昨天不是……” 虞悦嗔她一眼:“知道还问。” 绣鸢先是疑问地“诶”了一声,紧接着声调拔高,带着明显的兴奋又“诶”了一声:“恭喜姑娘!” 她就觉得,瑞王一定是喜欢她的家姑娘的!没有人会不喜欢她家姑娘! 虞悦的耳尖浮上一层淡粉色,说道:“你去找张太医,拜托他熬一碗消食的药来,我刚刚一下子吃太多有些积食,肚子里难受得紧。” 这两天饥一顿饱一顿的,又一口气吃了许多滋补之物,自然就有些受不住了。 “好嘞,姑娘我去去就回。” 虞悦继续翻着手上的史书。 太平十六年和十七年,连续两年出现了极端的倒春寒,在三月份开春的季节,中原的河水却结了冰,四月下起大雪,天下饥荒不断,民多冻死。边关将士无厚冬衣和足够的粮草,被邻国大举入侵,最终被灭国。 延光四年,夏季异常炎热,中原闹了大面积的荒灾,然而夏秋之交久雨,入冬后早早开始下雪,断断续续连雨加雪,一直到来年三月也未停。可怕的是在十二月初时,甚至连京城内都已无屯粮,皇宫内每日都会有人饿死,民间更是灾难深重。 这些还不是最糟糕的。 章和二十一年,同样遇大雨雪,下了一整个冬天,即使躲在屋里也会被冻死。许多人家里都冻死光了,尸体都无人掩埋,哪怕是官府安排人前去掩埋尸体也埋不过来。 来年开春,天气逐渐暖和,人们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机会,城中未经掩埋的尸体中爆发了大规模的疫病,最终城中死尽六成人,疫病传播的速度才慢下来。 虞悦看得愁眉蹙额,绝不能再发生这样的事。 “姑娘,药熬好了。”绣鸢端着一盏药推门而入。 “没让别人看见吧?” “没,姑娘放心吧,只有我和张太医知道。” “王爷还在书房?” “嗯,我刚刚路过,看到千吉刚进书房。” “哦,那我赶紧喝,别一会儿他回来了,被他看到了。” 梁璟愉快的脚步顿住,推门的手悬在空中。 他在门外听得真切,忍不住在身侧攥紧拳头,不解、伤心、痛苦、心疼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在听到她的最后那句话时,忍无可忍推开门冲进去,一把夺过虞悦刚送到唇边的药碗。 虞悦:? “你干什么?”她感到莫名其妙,甩甩手,把溅到虎口上的药汤甩掉。 “绣鸢,你先出去。”梁璟强忍心中翻涌的情绪,尽量平静道。 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情,没必要让她在外人面前感到难堪。 绣鸢与虞悦奇怪地对视一眼,在得到默许后退了出去。 “虞悦,你若是不想要孩子,我们可以商量,我可以喝药,也可以用别的法子。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要瞒着我喝避子汤?你这样伤自己的身体,我宁愿不碰你。” 虞悦被他这一长串的诘问砸懵了,呆呆地看着他。 这是梁璟第一次对她发脾气吗? 就因为一碗消食汤?哦不对,他好像误以为是避子汤? 虞悦愣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梁璟看见她讥讽的笑,表情中夹杂着不可思议,越想越生气,越想越难过,眉心跟着越蹙越紧,“莫非你只是不愿怀我的孩子,你还想着两年之期后离开我?” 他说的话虽冷硬带着怒气,落在虞悦耳朵里却句句都是对她的关心在意,她对他的不安全感生出一丝心疼,起身扑进他怀中,双臂环抱住他的腰身。 虽然是个好机会,但她没有再逗他,下巴抵在他胸前,抬头软声软调解释道:“子珺,那不是避子汤,是消食汤。” 梁璟一怔。 消……消食汤? 第59章 第59章 给我钱 夫人怎么对我这么好…… 梁璟垂眸, 眼神中是清澈的不解:“那为何还不敢让我知道?” “怕你笑话我。”虞悦轻咳一声,有些难为情道。 若他们只是往常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盟友关系,她会大大方方地说自己吃撑了, 腰都直不起来。 但现在不一样了,面对喜欢的人, 总是会无端变得有些忸怩,格外在乎自己的举止, 希望把最美好的一面留给对方。 梁璟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松了口气, 懊悔道:“对不起, 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 “有误会就是要及时说开才好呀。总比我说‘你听我解释’, 你捂着耳朵‘不听不听’, 然后转身就走,各自黯然神伤,冷战好长一段时间好吧。” 她三两句话间还代入角色,换了声线演了起来。 梁璟听得哑然而笑, “是那本《三少奶奶出逃记》?” “对呀,真是看了让人生气, 长的嘴巴只会吃饭不会说话,嘴巴不需要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虞悦愤愤道。 她仰面看向梁璟:“你以后也不许一个人生闷气,哪怕是大吵一架也要说出来。” 梁璟伸手轻柔地抚摸上她的后脑, 脸上所有的愁云散尽,眉眼又飞扬起来:“知道了。” ***** 昨儿才下过雨, 今日就下了雪。 昨晚梁璟没有再闹她, 只是老老实实抱着她睡。清早醒来,即使屋内烧着银碳,气温与昨日并未相差多少, 但虞悦鼻子敏锐,闻着空气有股泠冽的味道,于是轻轻退出梁璟的怀抱,动作尽量轻地下了床。 一推开门,就见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一层薄雾就空中飘着,大大小小的雪花如鹅毛般,纷纷扬扬从空中飘落。 地上已经积了不薄不厚的一层雪,偶尔一阵稍强的寒风吹过,树枝轻轻摇曳,一小块积雪被抖落,洒到空中,又隐匿于地上的积雪中。 她抬头在空中哈了口气,呼出的气息化作一股轻盈的白雾升腾,最终缓缓消散于空中。 好冷。 她紧了紧身上的外袍,退回屋内把门紧闭,坐到桌边细细琢磨起来。 这样突至的极寒天气,恐怕许多人家都未必来得及备冬衣,尤其是普通百姓家。 外祖父信上说,南方罕见下雪降温,许多人家并未备冬衣,如今金陵制作冬衣的材料已经供不应求。俗话说“十层单不如一层棉”,眼下已经连棉花都买不到了。 京城的情况稍微好些,昨日她去名下的布庄和成衣铺问过,裁缝和绣娘们的时间都排得满满当当,全是赶制厚冬衣的,有钱人家都不惜加重金加急赶制。 这样一来,普通百姓即使现在去做,也来不及,冬衣价格上涨,穷苦百姓想买也买不起。 虞悦趴在桌子上,一声撑着额头,在脑中算起账。若是她家名下所有的产业都坚持不涨价,高进低卖,赔些钱倒是赔得起。 问题是怎么样能保证让真正缺资源的普通百姓买到,不会被有心人买去加价倒卖,或是被富贵人家乔装打扮成普通百姓的模样买去。 灾难当前,人性经不起考验。 一阵极轻的叩门声响起,虞悦看了一眼里面还在熟睡的梁璟,蹑手蹑脚地去开门,是开阳。 “主子,刚刚陛下急召了老爷入宫。” 虞悦低声问:“有战事?” 开阳摇头:“不知所为何事,不过好像陛下急召的不止老爷,还传了其他人进宫。” “比如?” “目前已知的只有易相、萧国公、周尚书。” 这么巧?宣文帝急召的这些人,皆是与皇家有姻亲的。周二姑娘虽现在还未正式与安王成亲,却已是八九不离十的事。 宣文帝不好好琢磨赈灾的事,又动什么歪心思了? 梁璟被一道细微的冷风冻醒,才发现怀中空了,摸摸床上还有余温,应是刚起。他翻了个身看到门口的倩影,睡眼惺忪地唤道:“夫人,你要去哪儿?” 虞悦朝开阳挥挥手,把门关上,解下外袍,又钻回暖和的丝衾中,搂着那个天然的大火炉,满足地喟叹一声,道:“哪儿也不去,我看到外面下雪了。” 梁璟紧紧回抱着她,把偏高体温产生的热意,源源不断地传给她,以此驱散她身上沾染的寒气。 他发现自从和她睡在一起,自己的不寐之症便不药而愈,今日更是连她离开都未发觉。 她就是他的灵丹妙药。 他忍不住亲了亲她的额头,虞悦对此没有什么反应,依旧闭目养神。 她已经习惯了他的任何亲昵之举。 这样的天气,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分享体温,简直就是最幸福的时刻了。 不过此刻还是要考虑些别的事情,虞悦道:“刚刚开阳来报,陛下急召了我爹入宫,还有易相、萧国公、周尚书,目前只知道这几位,其余的还不知道。” 梁璟睁开眼睛,眼神恢复清明,思考了一会儿,道:“不必太过担心,这么多人的话,可能只是单纯的有事相商。” ***** 虞峥一头雾水地跟着公公进了宫。 一路踏雪行至御书房,他在门口跺了跺脚,解下身上的大氅抖掉积雪,递给站在一旁等候的年轻太监,得了公公的通传后,提步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与外面简直就像两个极端,屋内银碳烧得极多极旺,宣文帝的衣着比他们单薄许多,丝毫不显臃肿。 虞峥先给宣文帝行过礼,坐下前微不可查地扫了一圈屋内其余的人,到场的有易相、萧国公、周尚书、黄尚书、荣禄伯、阳信侯、历王和庆王。 他们这些人里有朝中重臣,有皇亲国戚,还有像他一样虚有空爵,并未在朝中挂一官半职的勋爵世家。 为什么只召他们?还是急召? 若非说这些人有什么共同点,倒是能勉强找到一个:这些人里除了历王,虞峥一个也不喜欢。 人终于到齐,宣文帝开口道:“今日召诸爱卿进宫,是有一事要与诸爱卿相商。” 虞峥在心里默默吐槽:说得这般客气,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江南道罕见连降大雪,地面积雪寸步难行,冻死者已逾百人,实属百年难遇的大灾。前几日河南道也突降暴雪,昨夜京城亦是风雪交加。赈灾需发放冬衣,开仓放粮,然而如今的国库远远不够支撑整个大朔度过灾年。” 话说到这,大家心里都有了数,这是伸手要钱呢。 “朕忧国哀民,不能眼睁睁看百姓受苦,遂请诸爱卿进宫献策,有无方法支撑大朔百姓顺利度过灾年。” 大家光看宣文帝嘴上说得好听,结果一低头,发现他的手都伸到自己兜里了。 他们这才明白过来,为何是他们几个。 都是钟鼓馔玉的人家。不论是家族积业还是论功行赏攒下的,在宣文帝眼中别无二致,横竖都是钱。 恐怕若非离得太远,宣文帝的手,都恨不得伸进各州首富的兜里也掏一圈。 屋里陷入一片死寂,宣文帝舍得拉下脸面找他们要钱,绝不是小钱。他们也各自一大家子人要养,也要囤物过冬,此刻谁都舍不得轻易松口。 黄重珍到底是跟在宣文帝身边多年,最会审时度势,狗腿道:“臣愿献绵薄之力,与诸位大人齐心协力,尽臣之所能助大朔度过灾年!” 有人开了这个头,其余人再不情不愿也只能跟着附和。 虞峥倒是没有不乐意,虽然是宣文帝胡乱挥霍导致的国库亏空,很是可恨。但百姓是无辜的,不该为宣文帝的错误承受代价。 宣文帝心满意足地放松了些身子,“诸爱卿都各说一说能捐多少,让黄尚书心里有个数。” 先是庆王带头说了个一万两,其余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生怕再有人往多的说,赶紧跟风都说一万两。 虞峥本盘算的是两万两,但其余人都是一万两,在朝为官不可当出头鸟,于是也报了一万两,心中想着其余的由他私下救济百姓用好了。 不过萧国公却有了意见:“定国公世代受朝廷赏赐颇多,国公夫人又出身金陵王氏,家里大把的闲银才捐一万两未免太说不过去。” 这一开口,竟是引得其他人纷纷附和,如鬣狗般围了上来。你一眼我一语的,竟吵了起来。 被迫多捐的虞峥却被隔绝在争吵外,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们吵。 虞峥:“……” “萧国公言之有理,所谓能者多劳,定国公当之无愧,待到日后史书上必有一笔定国公的丰功伟绩,供后人传颂。”阳信侯落井下石道。 虞峥在心中冷哼一声,他可不稀得什么后人传颂。 这钱给到国库还不一定真的能完全用于赈灾呢,难保有人昧良心从中捞油水,还是他自己直接去赈灾来得实在。 他起身一揖,对宣文帝恭敬道:“启禀陛下,并非臣不愿,而是祖上得来赏赐都不得变卖,所累积的现银不过万两,已是臣的全部身家。” 宣文帝眸光沉沉,微微垂眸俯看下面躬着身的虞峥,让人猜不透心思。 良久,他淡淡道:“爱卿平身,无论多少都是爱卿的一片心意,尽力而为即可。” 这一共才八万两,远不够一个河南道赈灾的,易相看了看宣文帝的脸色,主动道:“陛下,依臣之见,朝中百官食朝廷俸禄,国难当前,应为大朔分忧。明日早朝时,可由百官集思广益,看是否还有什么好办法。” 这个要拖所有人下水的馊主意,可谓是说到宣文帝心坎上了,神色渐缓,难掩赞赏:“好,就如爱卿说得做。” 一出宫门,虞峥就立刻叫出暗卫交代一番,让他快速去给虞悦递信,叮嘱她最近低调行事,莫要被宣文帝盯上。 虞悦听得瞪目结舌。 这不纯纯仇富,明摆着欺负她爹吗! 自己被迫捐了钱心里不痛快,一定要找个比自己更惨的人出来心里才平衡。 虞家几代祖业累积,一不偷二不抢,全靠上战场真刀真枪厮杀换来,如何就矮人一节? 狗皇帝,虞悦在心里怒骂一声。 昏聩无能,不堪大用的狗皇帝,得尽早把他赶下皇位。 她深吸一口气,对虞峥身边的暗卫道:“我知道了。” ***** 翌日早朝,河南道官员上奏,连年干旱导致关内庄稼几乎绝产,粮价大涨,米斗值数千。而百姓没有收成,手中早无积蓄,导致无粮可吃,民多以卖子换取粮食,然只能解燃眉之急。 又逢雪灾,流民已往河北道涌入,途中死者甚多。遂请朝廷速下播赈灾款,开含嘉仓放粮,以解灾情。 江南道官员跟着一起上奏金陵雪灾,听得百官皆是愁眉不展。 户部尚书黄重珍一听,脸苦得不行,硬着头皮站出来说道:“陛下,如今国库存银不足十万两,便是全部拿出来赈灾也是不够的。”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他们多少心里清楚近年国库空虚,具体数额还是第一次放到台面上说。 右相李孟年毫不留情地直指黄重珍:“今日不如就烦请黄大人当庭与陛下和百官们对对帐,看看这银两都用在了何处?莫不是被你吏部贪墨了去?” 黄重珍吓得跪在大殿上,连忙对陛下表忠心:“请陛下明鉴,臣等不敢有此祸心啊!” 宣文帝深深地看了一眼黄重珍,“你大致说说,正好朕也许久没有过问了。” 黄重珍珍酌片刻,说道:“边关连年战事不休,各地天灾不断,军备和赈灾的支出一直居高不下。百姓无收成,田赋便收不上来,只靠着商税和其他的一些杂税支撑国库,一直入不敷出。” “众爱卿有何解决之法吗?” 百官皆低头沉思,这可不是小事,没人敢妄论。 易问峰左右观察一番,向大殿中央挪了一步:“启禀陛下,臣以为,应加设商税务,商贾每经过一次便要交一次关税,住税改为三十取一。扬州与广州两个市舶司对外来商贾的住税增至二十取一。” 国库收入主要靠的就是税收,从农户身上榨不出油水,便只能将手伸向商贾。 李孟年难得与易问峰政见一致,这确实是眼下最好的办法,“陛下,老臣以为应暂时对全国蠲免田赋和徭役,减轻百姓负担,让百姓安心农作。” 宣文帝点头赞同,既然交不上来,干脆免了,百姓反而会对他感恩戴德,能收复民心。 黄重珍接到宣文帝递来的眼神,开口道:“二位大人见识长远,这些法子确能使国库充盈,不过最起码也要三年五载方能缓和,眼下河南道与江南道的雪灾等不了啊。” 见大家又沉默不语,宣文帝自顾自说道:“如今国库告急,恰逢天灾,众爱卿食朝廷俸禄,应为社稷分忧,定然愿意捐俸赈灾。朕说的可对?” 此话一出,便是威胁。他们若是不愿意捐钱,这身官服也别想接着穿了。 见宣文帝态度强硬,百官只好参差不齐回答道:“陛下说得对,臣等愿意捐俸赈灾。” “其余爱卿为何一言不发,是有什么顾虑吗?” 那些没反应过来跟着一起回答的大臣急忙稀稀拉拉地附和:“陛下说得对,臣等愿意捐俸赈灾!” 宣文帝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面上终于挂起笑容,“家中闲银多的可以多捐点,闲银少的也可以少捐点,众爱卿量力而行。” 他把最后四个字念得又慢又重,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意思就是你们老实点,能多捐就多捐,你们一个个有多少家底,朕心里门儿清。 随着鸿胪寺官员高唱“奏事毕”,这一出由三个人主演的独角戏顺利收场,只有被迫花了大价钱看戏的观众苦哈哈地强颜欢笑。 国库空虚不是一天两天了,偏偏今日黄重珍将此事明晃晃地说出来。国库里大半的钱都被宣文帝挥霍,此事若没有宣文帝点头,他是断断不敢主动提出的。 明摆着两人唱双簧逼大家“自愿”掏腰包呢。 宣文帝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搜刮民脂民膏不得,就让大家一起给他擦屁股平烂账,给国库补窟窿。可那些暗中往家里搂黑钱的贪官污吏怎么会舍得往外捐,到头来坑害的还是那些真心为民的好官。 但他们除了唉声叹气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宣文帝是皇帝呢。 梁璟下了朝回到府中,先是回了忘忧堂,屋里却没人,问了院中的洒扫丫鬟才知道她去了他的书房。他一路走到寿芝堂,推门进书房,虞悦正坐在桌案后的椅子上聚精会神地看账簿。 他硬挤进一人坐稍显宽大的椅子中,堪堪坐下他们两个。歪过身子靠在虞悦身上,嗅着她身上的香气叹道:“这宅子太大了,每天回来都要到处找你。” 虞悦偏头看他,哭笑不得:“第一次听说有人嫌宅子大的。” “想见你的时候,一刻都不想多等。” 梁璟像只撒娇的大型犬,在她颈侧蹭了几下。冰凉的镶着宝石的发冠骤不及防地也贴到了她的脖子上,冰得她一激灵,伸手去推开他的脑袋,但他执意要耍赖似的,就是不肯起。 “怎么啦?早朝上受气了?”虞悦察觉到他的反常,柔声问道。 “除了心甘情愿被你欺负,谁还能欺负得了我?”他低语道,“就是感觉有点累。” “因为雪灾和陛下捐俸救灾?” “嗯。” 虞悦知道他心中感受,也看到了他每日因忧心百姓受苦,一直在翻阅典籍、算账,找人商讨各种赈灾法子。 她抬手顺顺他的鬓角,愤愤不平道:“择日不如撞日,我们明日就带兵逼宫,把他从龙椅上赶下去,如何?”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有她会说出来哄他,梁璟不由发出极为张扬的笑声,抬起头,伸手转过她的脸,在她唇上亲了一下,眼眉舒展,唇角依旧弯弯的:“夫人怎么对我这么好。” “我乐意,别管。”虞悦大手一挥,做出一副豪迈做派。 梁璟被她耍宝的可爱模样感染,心情也明媚起来:“这又是从哪本话本子上学来的?” 气氛活跃起来,虞悦也笑得娇俏,伸手往后一指:“我也不记得了,反正是你书架上的那些。” 梁璟微笑注视着她,心变得柔软起来,这一刻的吵吵闹闹带来的巨大的幸福感和满足感,甚至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眼前的少女,是完完全全相信他,永远会站在他身边,能托付后背之人,这就是世间最大的幸运。 有她在他身边,也是他此生最大的幸运。 第60章 第60章 淮王妃 被淮王这一剑彻底闹…… 虞悦从桌上的点心盘捏起一块儿颜色粉嫩, 形如桃花的糕点递到梁璟面前:“心情不好应该吃些甜的,喏,这是我一大早吩咐人去城南那家糕点铺子买的新品, 很好吃,你尝尝。” 梁璟没有伸手去接, 而是微微前倾,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桃花酥, 细细品味了一下,道:“我觉得还不够甜。” “啊?”虞悦看着被他咬剩的半块桃花酥, 为难道, “我觉得挺甜了呀, 要不我让厨房再给你做些多加糖的?可是厨房虽然能做更甜的, 却不一定有它好吃呀……唔!” 梁璟盯着她喋喋不休的殷红小嘴看了半天,根本听不进去她说了什么,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柔软的唇瓣猝不及防地贴了上来, 温柔而缠绵地来回研磨。 这个吻不带任何情.欲,有的只有珍重与渴求。他没有去撬她的齿关, 只是把她唇上的每一处都细细吻遍。 从他口中渡进来的桃花气息很浓重,不知为何,比她自己尝到的更加浓重, 也更加甜。 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很久,温热的唇离开了她的唇, 虞悦睁开眼, 眼神还有些迷离,还带着不解。 她缓了缓神,才道:“真难得, 你今日倒是节制。” 梁璟用指腹为她掸掉唇边沾上的一点酥屑,镇定自若道:“嗯,书房的桌子又冷又硬,这儿不行。” 跟书房的桌子又有什么关系? ……!!! “梁璟!”虞悦反应过来,捂着自己的嘴巴,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你在想什么啊!” “不行吗?” “当然不行!” “我以为你想。” “我为什么会想!” 越说越荒唐了,虞悦瞪着他的眸子中带着愠怒。 梁璟气定神闲地耸耸肩:“我从你枕头下那本小册子里看到的,以为是你喜欢的。” 虞悦:!!! 靠!她忘记收起来了!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怪不得后来不见了,没在她眼皮子底下出现勾起她的记忆,她也就抛之脑后了。 没脸见人了…… 她红着脸,却有气无力道:“你听我解释……” “这有什么丢人的,我会尽力满足夫人的喜好的。”梁璟笑眯眯地摸摸她的头,一副“我都懂”的善解人意模样。 越描越黑了,心好累。 虞悦低低哀嚎一声,趴到桌子上,把脸整个埋进手臂中,独自凌乱。 一阵轻快而恣意的笑声从耳边传来,半晌才收敛了些,说话时的语调还带着忍不住的笑意:“我有东西要给你,你要不要看看?” 虞悦咬咬唇,在臂弯中闷闷道:“是正经东西吗?” 梁璟实在没忍住,“噗呲”一声笑出声来:“我让千吉拿进来。” 哦,那就安全了。 虞悦抬起头,看千吉拿着一个大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一件厚厚的衣裳。 她定睛一看,惊喜道:“狐皮大氅?” 千吉把大托盘放到桌上就出去了,虞悦绕到桌前,手抚上平滑光亮的大红色织金缎面,领口是同样大红色的赤狐毛领,边沿一圈白色的皮毛装饰,她一翻衣角,发现里全部是白狐的皮毛。 这个厚度哪怕是在幽州都足够过冬了。 “你把我猎的白狐也都用来只做这一件大氅了?”虞悦惊讶地问。 “嗯,今年太冷了,我就都用在了这一件上。”梁璟抖开大氅,披到她身上,“喜欢吗?” 虞悦此刻不止身上暖,心里也暖洋洋的,她敞开大氅,环上梁璟的腰把他也包进来,下巴抵在他胸口抬着头道:“我记得我爹库里还有几张上好的墨狐皮,等我下午就去要来给你做大氅。” 梁璟失笑:“你这不是给我拉仇恨嘛,岳丈大人以后要更加看我不顺眼了。” “没关系,我爹不会计较的。” ***** 天气愈发寒冷,起床就变得愈发困难,加之有个粘人的大火炉抱着,哼哼唧唧不愿松手,虞悦也是体验了回不早朝的昏君。 终于院里的雪清理干净了,她趁着梁璟去上朝的日子,艰难地晨起爬起来练武。 绣鸢一听到她的召唤就迫不及待地跑进屋,把一早听到的炸裂消息告诉她。 “噗!”虞悦正在漱口,只听了一句开头就一口水喷出去,“什么?皇长孙不是淮王亲生的?!” 绣鸢连连点头,激动道:“说是昨晚恰好有人碰见,淮王怒气冲冲地到那外室的宅子去,正巧把那外室与奸夫捉奸在床!真真是抵赖不得!” “那也不能说孩子不是淮王的吧?”虞悦用毛巾擦了擦嘴,“他们滴血验亲了?” “那倒没有,就是很简单粗暴的方法。” “什么?” 绣鸢伸出食指与中指,微微弯曲比划在自己眼前:“用眼看的。” “啊?”虞悦疑惑地发出一个单音。 “那孩子和奸夫的模样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任谁看了都沉默了。” 虞悦脸上浮现出恍然大悟,怪不得她看那孩子与淮王没有半分相像,原来根本就不是他的孩子。 “然后呢?” “然后淮王一气之下,拔出侍卫腰间的佩剑,将那奸夫一剑杀死了。” 哦豁,完蛋了。 本来只能算皇家丑闻,把那孩子丢出去就可以的事,却被淮王这一剑彻底闹大了。 白崇观坍塌后,宣文帝遵从玉京真人的指示进行祭祀,若无意外情况,京城三月内禁止杀生。 许多普通百姓家已然没有新鲜的肉可以买到,稍富贵些的人家所食,皆为京城周边各县运进城中的,价格高昂。 那日遇刺属特殊情况,自然不予追究。但淮王此行并非必要之举,只是出于一时意气将人杀死,破了玉京真人口中的戒。 宣文帝本就迷信,若之后雪灾不加重还好,情况一旦比之前更糟,淮王这口黑锅,就得跪着好好背着了。 活该。 虞悦通过铜镜看身后为她盘发的绣鸢,“淮王妃怎么样?” 把外室子忍气吞声已记在自己名下,如今却闹出这么一桩丑闻,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悲。 “不清楚,没什么关于淮王妃的消息。外面的人现在一半在可怜淮王妃,一半在恭喜淮王妃。” 唉,是啊,可喜可悲可叹。 如今所有人都在讨论水性杨花的外室,惨死的奸夫,可怜的淮王妃,差点搅乱皇室血统的皇长孙,反倒是造成这一切的淮王在传言中美美隐身了。 不过,虞悦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你说淮王怒气冲冲地去找孟氏,他是如何得知孟氏正在与奸夫那啥的?” 绣鸢手上的动作慢下来,茫然地对镜子里的虞悦眨了眨眼:“可能他本来就要去找孟氏,恰巧碰见的吧?” “可是,太巧了不是吗?” 绣鸢停下动作,拿着梳子的手悬在空中,若有所思,“姑娘是觉得,有人设计陷害孟氏?” “你觉得会是谁?”虞悦问她,“不用纠结合不合理,就说出你脑中第一个浮现的人。” “淮王妃。” “你太冲动了!你忍着点,寻着什么由头把那孩子弄死就是了!这么小的孩子,在这么冷的天,再闹个什么小病,活不下去不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你在那哭一哭,没人会怪罪你,你你你,你何必要把事情闹这么大啊!” 淮王妃跪坐在地上一抽一抽地哭着,萧国公急得在她周围转来转去,来回踱步。 “你现在哭有什么用!你又不是不了解淮王的又急又大的臭脾气,怎么敢使激怒他的法子?他一生气就上头,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相必你这个睡在他身边的比我清楚得多吧!” 萧国公俯身在淮王妃面前,一手手背用力拍着另一手的手心,痛心疾首道:“他一时冲动破了杀戒,陛下怎么会放过他?陛下因为两地雪灾整日忧心地焦头烂额,正愁火没处发呢,这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 “淮王在四位皇子中本就不占优势,我尽力为他搏一搏,亦是为你搏一搏,想让你坐上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的位子。如今这样一闹,我们前几年的心血岂不白费?” 淮王妃哭得气都快喘不上来了,终于忍无可忍,歇斯底里吼道:“把一个低贱外室所出的孩子强行记在我的名下,我都沦为全京城的笑柄了,我被折磨得还不够吗?” “父亲口口声声为了我好,从我记事起,便被当成皇子妃教导,一点差错都不能出。是父亲心急,等不到瑞王弱冠,才想尽办法把我嫁进淮王府。若是嫁给瑞王,我怎至于活成现在的样子,在府中谨小慎微,事事忍让!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 “说到底,是父亲想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吧!可你没有识人的眼光,也没有能力!”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重重落在她的脸上。 萧国公气得胡子乱颤,眼眶赤红一圈,神情极为可怖,抖着手指指着她,“逆女!逆女!你竟敢辱骂你的父亲!” 淮王妃被这记大力的耳光抽得伏倒地,先是一怔,随后悲凉地大笑起来,顶着肉眼可见红肿起来的脸颊,转头恶狠狠地盯着萧国公:“这就受不了了?我们做女子的苦,比我骂你这两句要再狠上百倍,千倍!哈哈哈哈,是啊,你这种用女儿姻缘换取仕途的人,是没有心的。” “你……你!”萧国公被气得脸色涨红,脖子又红又粗。倏地喘不上来气,脑子发懵趔趄了一下,手撑在桌子边才勉强稳住身体,待缓过劲来,喘着粗气道,“我今天非得打死你这个逆女!” “好啊!今日打死我,也彻底打碎你愚不可及的白日梦!”淮王妃使出今生最大的勇气,含泪仰脖,视死如归地瞪着萧国公。魔/蝎/小/说/m/o/x/i/e/x/s/.c/o/m 60-70 第61章 第61章 体力旺盛 她简直无法直视那…… 萧国公高高扬起手掌, 淮王妃下意识紧闭双眼。 然而耳光迟迟没有落下,再睁眼,萧国公已负手而立,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你的命,从来都由不得你。这件事儿你给我好好烂到肚子里, 一口咬死你不知情就是。凭淮王那个脑子,他想不到是你设的计。你就继续做好你的淮王妃, 早日生下嫡长子,其余的不需要你操心。” 说完, 拂袖而去。 淮王妃终于脱力侧倒在地上, 面无表情。 日后的日子定然会比现在还要难过, 她想挣扎着爬起来, 恨不得一头撞柱结束这痛苦的一生,彻底解脱。 但无论是嫔妃还是皇家宗妇,自戕是祸连家人的大罪。她想到家中同样难过的母亲,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角。 是啊, 她这条命,从来都由不得自己。 她只能蜷缩起身体, 在无人的室内大哭一场,甚至不能发出太大的声音,以免被人听见。久违地发泄完情绪, 她还是要咬牙站起来,继续戴上假面, 维系她身为淮王妃的体面, 操持整个淮王府。 傍晚,宫里有消息传出,淮王被降爵, 由亲王降至郡王。 虞悦从梁璟的怀抱中坐起身,惊讶道:“罚这么重?” “谁叫当时皇长孙出世时他闹那么大,如今不止他,整个皇家都成了全京城的笑话,皇家血脉险些被玷污,父皇丢了面子,加之玉京真人的预言,降爵已给他留够了面子。”梁璟手上一边绕着她的发尾一边给她解释。 虞悦又靠回身后温暖宽阔的人肉靠背,重新举起手上的书看,没看两眼,又放下,隐隐有些担忧道:“照淮王那个暴脾气,淮王妃岂不是要惨了?” “你是说淮王会把气撒到淮王妃身上?之前估计就没少有过吧。” “不是,虽然淮王妃本意只是想解决孟柔,但他肯定会怨淮王妃设计害他的。” 大多数人遇到事,第一反应都是先从别人身上找错处,更别说不可一世,高高在上被捧大的淮王了。 “淮王妃设计?”梁璟的语调带着疑惑。 “是呀。”虞悦抬头看着他,“咦?外面都是怎么说的?” “淮王准备夜会外室前,没有提前知会她一声,所以才撞上了二人。” 原来传成这个样子了。 虞悦道:“早上我听到的是淮王得了信儿,怒气冲冲去找孟柔,果然发现二人在行苟且之事。” 她这样一说,聪明如梁璟,立刻就明白过来了,道:“无非是内宅斗争闹到外面了,不必分出心思管他们。人各有命,路都是自己选的。” 虞悦幽幽叹了口气,默默感慨了下内宅女子的不易。 “我明日就要走了,你还有心思想其他人?”梁璟下巴搁在她头顶上,不爽道。 宣文帝早朝时下旨,差梁璟带官员前往河南道赈灾。 不用想也知道,他这是为了防止有人贪墨来之不易的赈灾款。这方面除了梁璟,他谁都信不过。 这是为梁璟累积民心的大好机会,他再舍不得也要去。 “若是现在就开始想你,我就要多想你一天了,对我是不是太残忍了?” 虞悦笑得娇俏,梁璟偏过头去亲她的唇,末了离开时还用舌尖轻舔了一下,“今日也没吃糖,嘴巴怎么这么甜?” 知道他爱听,虞悦就哄着他多说些。更何况,她也确实不舍,他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路上有许多流民与土匪出没,也不知他会不会遇到危险。 在梁璟温柔的凝视下,她突然感到一阵撩人的热意氤氲在房间里,也清晰地感知到源源不断地从手心传来的,他衣料下升高的体温。 他们的鼻尖近几乎都挨在一起,他绵密的呼吸喷洒在她的皮肤上,灼烧着她的理智。 一种不言而喻的氛围萦绕在他们周围,一触即发。 梁璟的喉结微微滚动,低声道:“我去找张太医遍寻古籍,找到了一种男子服用的避子药,我已经提前吃过,你不必再担心了。” “你……”虞悦震惊又感动,与他分开些距离,定定地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自从那日消食汤的乌龙事件后,每晚他们还是睡在一处,他都没有再闹过她。 即便是情到浓时,到最后一步前也及时止住,亲亲她安抚,说张太医说过她一年内不能有孕,他不能再冒险。 “会对身体有害吗?”虞悦问道。 “不会,”梁璟缓缓凑近她,“就算是有害也是我担着,你没事就好。” 虞悦手握成拳轻轻在他胸口上锤了一下,“说的什么话,你若是英年早逝我就改嫁,找个比你长得更好看,身材更好的……嘶!” 梁璟眸底的暗色闪了闪,不满地在她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贴着她的唇瓣道:“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的。” 语音刚落下,一个汹涌而热烈的吻落了下来,将她后面的话全部吞噬。 她闭着眼睛感到一阵天翻地覆,迷迷糊糊中她不小心按到某个地方,惹得梁璟闷哼一声,两人的唇舌终于分离开来,虞悦喘着粗气眼神迷离地看着身下的男人,青丝落在他的耳侧,与他的墨发交缠在一起。 再往下映入眼帘的是他凌乱的领口,大敞到腰际,泛着淡粉色的白皙肌肤一览无余,虞悦伸手按在匀称而结实的胸肌上,问他:“你怎么总喜欢把我翻上来?不应该是你在上吗?” 她发现他很喜欢这样,摆出一副任人施为的模样,等她耗尽力气了暗自偷笑再翻回去。看似他被动身处下位,实则全由他掌控。 他的手掌覆到她的后颈上,扶住她的后颈将她拉到身前,额头相抵,眼神中是不加掩饰的,浓烈直白的侵略感。 “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我喜欢被你占有,喜欢看你为我动情的样子,喜欢你……” 他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自信表情,不知为何这样的自信在他的身上格外迷人。 虞悦盯着他眼尾那抹沾染着情.欲的暗红,这抹艳色让他本就勾人的桃花眼变本加厉,让人忍不住想欺负他。 她紧咬下唇,用尽最后的理智道:“能不能去床上……” 没有回答,一只大手抚上她的后背,落在腰间。凉丝丝的空气亲吻着她的每一寸肌肤,随后这一丝丝凉意被温热濡湿的柔软触感带走,所到之处皆变得灼热。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她仿佛一叶扁舟颠簸在滔天巨浪中,随时会倾覆。可最终还是不敌一波又一波汹涌的狂潮,沉入深水中。 她完全放弃挣扎,任由自己沉溺其中,不知餍足地求取彼此。良久,她感受到一股力量将她捞起,放置在了平稳宽大的甲板上,于是安心地沉沉睡去。 等虞悦再醒来时,旁边的位置已经冰凉一片,应是已经离开许久了。 凭着昨夜的记忆,她从脖颈的被子处打开一个口,向下看去,只见胸口和腰间隐约点缀着斑斑点点的紫红色痕迹,不用想都知道脖子上也未曾幸免。 他昨晚比第一次时闹得凶多了,也许是因为两人马上就要分开,提前涌上的思念与不舍都化作了行动。 经此她才知道那晚原是他尽力收敛过的。 恐怖如斯的体力。 绣鸢进屋伺候她洗漱的功夫,她让绣鸢顺便把床单换了,自己裹着被子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目光不断向软榻游移。 她简直无法直视那张软榻了,以后还要怎么单纯地窝在上面! 昨晚要不是她的头磕到了矮几上,都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到床上。 哎呦,真是羞死人了! “绣鸢,那个……”她下半张脸埋在被子中,眼神闪烁,说话底气有些虚,“把软榻上的茵褥也换了吧。” 绣鸢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哦”了一声乖乖去换了。 这次真给虞悦累坏了,在床上休养了大半天,连午膳都是在床上吃摆小桌吃的。 白天过得还算惬意,到了晚上久违地一个人睡时,倒有些不习惯了。 她翻过今晚的第五十六次身,双手环胸,盯着身边的空位一脸郁闷地想,从前她一个人睡了十七年,如今就与梁璟睡了十七天,再一个人睡时竟不习惯了。 习惯这么容易养成吗? 她拉高被子,把整个人都盖进去,强迫自己入睡。 翌日一早,天刚亮,虞悦就醒了,没睡够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想再入睡却睡不着,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还有些不安。 她把这一切归结为不习惯梁璟不在身边,照常起床洗漱、练武、用早膳。 正当她在方塘水榭中间的湖心亭给锦鲤撒食时,一黑衣男子从天而降。 她和绣鸢不假思索地起势准备迎敌,定睛一看,是虞峥身边的暗卫,气息极度不稳,表情罕见地焦急。 “陛下称大公子意图谋反,速派人前往幽州将大公子押回京城受审,方才把定国公全府都押入天牢了!” 鱼食从虞悦的手中滑落,在池中散落一大片。她猛地站起身,呆呆地在原地半晌没反应过来。 大哥怎么会谋反? 她脸色惨白,失神道:“为什么?” “大公子战败,上奏陛下是被范阳节度使有意为难,克扣粮草,士气不足才导致战败,但此封战报被范阳节度使截下没能送回京城。后来范阳节度使带私兵谋反时,被大公子活捉,却不料在押送回京的路上跑了。” “这些都是大公子给老爷的信上所写,陛下收到的奏报中不知是何内容。只知陛下在收到奏报后震怒,下旨将定国公府围了起来,全府无论主子下人,只要是活人,全部押入天牢。” 第62章 第62章 到嘴的鸭子 树大招风,财不…… 虞悦心乱如麻, 眉心蹙成一团,嘴唇紧抿成一条线,手中死死攥着衣袖。 容不得她多想, 她看向同样不知所措的绣鸢:“绣鸢,备马, 我要进宫。” 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宣文帝, 去向宣文帝好好解释这一切。 “驾!” 马鞭重重抽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痛, 立刻如离弦之箭飞驰出去, 声声马蹄落在未完全融化的积雪上, 溅起一小滩一小滩沉底的雪水。 好在今日恰逢阴天, 天气比往日更加阴冷,街上人迹罕至,仅有的行人听到呼啸的风声与激烈的马蹄声,纷纷躲避让出一条路来, 使她很快行至宫门口。 宫门守卫远远看着一匹骏马上载着一个人,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飞驰而来, 来者不善的样子,急忙列成一排举剑备战,为首的羽林军首领高声对其喝道:“宫门禁止纵马, 来人立刻勒马!” 然而马儿的速度并没有慢下来,马上之人仿佛不为所动一般, 纵容马儿继续疾驰。 弓箭手已准备就位, 随时等候首领一声令下射杀一人一马,首领高举手中的长剑,正要下令放箭, 马儿猝不及防被缰绳勒紧,嘶鸣着头歪向一边,前蹄在空中高高扬起悬在首领头顶上。首领被吓得跌坐在地,半晌,马蹄才落在他的面前。 虞悦利落地翻身下马,把腰间的令牌丢到首领身上,焦急道:“我要见陛下!” 首领认出了她,知道她急匆匆赶来所为何事,狼狈地爬起身,恭敬地把令牌双手递还给她,行礼道:“参见瑞王妃殿下。若非陛下有诏,见陛下须得先行通报,容在下先派人进去通报,请殿下在此等候片刻。” “我等不及了!”虞悦双目赤红,喘着粗气,“陛下降罪一切由我担着,与你无关!” 面对眼前这张毫无血色,我见犹怜的小脸,首领实在是于心不忍,但又怕陛下降罪,心中纠结不已。最终一咬牙,心一横,就算他是为定国公鸣不平,帮定国公一把! 他闪开挡在门口的身子,偏过头,眼神坚毅地甩向一旁:“殿下进去吧!” 虞悦的道谢随风飘散在宫门外。她急切地在宫中奋力奔跑,寒风在脸上肆虐,把脸颊拍打到麻木也不停歇。发髻是在府中随意扎的,固定得并不牢固,因为路上颠簸和奔跑有些散乱,仅有的几只素钗摇摇欲坠。向养尊处优的干净裙角,也在泥泞的雪地中被拖得脏污。 不过这些她都顾不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向宣文帝解释清楚,还家人清白。 她不明白,虞家祖上三代驻守边关,世代忠良,宣文帝到底得了什么内容的奏报,竟能让他毫不留情地,把意图谋反这么大一顶帽子扣在大哥头上,甚至连定国公府的下人都不放过! 若是误会还好,若是宣文帝想要鸟尽弓藏…… 她吸吸鼻子,用袖子在脸上抹了把眼泪,不顾路上宫女太监们怪异的眼光,麻木地按照之前的记忆向御书房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她终于看到了熟悉的宫殿。 孙公公正守在殿外,见有人横冲直撞而来,后撤几步指着来人尖声道:“快拦住她!不可惊扰圣驾!” 虞悦慢慢停住脚步,艰难地吞吞口水,润了润有些干痛的嗓子,目光越过拦她的羽林军,对孙公公沙哑道:“烦请孙公公通传,我要见陛下。” “诶呦,见过瑞王妃,”孙公公先是被她狼狈的样子惊了一下,随后紧跟一礼,为难道,“陛下没诏王妃进宫啊,王妃怎自个儿闯进来呢?这可如何是好?” “求你了孙公公,”虞悦恳切道,“烦请通传陛下,我大哥是冤枉的,我可以解释!” 孙公公挥手退散羽林军,向前两步无奈道:“不是咱家不愿为王妃通传,陛下因为虞小将军的事儿动了好大的气,说今日谁来也不见的。唉,王妃还是请回吧,咱家就当今日没见过王妃。” “我家人被冤我怎能独善其身?孙公公,我……” 孙公公打断她的话,又向她凑近一步,小声苦口婆心地劝道:“王妃是虞家人,自然是向着家人的,不可能理智地看待这件事,盲目了些,陛下也能理解。陛下是看在王妃已嫁作皇家妇,对虞家谋逆一事毫不知情,才特赦王妃幸免于难。王妃要懂得明哲保身,莫要辜负陛下的一片好意啊。” 狗屁一片好意!分明就是想堵她的嘴! 可惜宣文帝算盘打错了,她姓虞,就注定不是胆小怕事,苟且偷生之辈! 她看向御书房的窗子,眼神锐利如刀,眼底闪烁着愤怒的火焰,清了清嗓子,霍然仰头朗声喊道:“陛下!虞家是被冤枉的!虞家祖上三代驻守边关,世代忠良,从无二心,不可能做出谋逆之举!定是有人妒贤嫉能,栽赃嫁祸于虞家啊陛下!” “诶呦王妃别喊了别喊了!”孙公公赶忙去捂她的嘴,“王妃是想把自己也折进去吗!那虞家可真就后继无人了!” 虞悦才不管这个宣文帝脚边忠实的走狗,撩袍跪地,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腰杆挺得直直的,继续喊道:“陛下若是不想见我,我就在这跪到陛下想见我为止!” 孙公公见她干脆利落地就跪下了,急得手忙脚乱,苦着一张脸道:“王妃怎么这么轴呢,怎敢置喙陛下的意思?陛下决定的事,就算是王妃在这跪晕过去,陛下也不会改变主意的!” 他抬头望望愈发阴沉的天色,叹道:“看着天怕不是又要下雪,王妃莫要在这跪坏了身子,这这,要咱家如何向瑞王殿下交代啊!” 对了,孙公公不说,她还没意识到。 是不是太巧了?梁璟刚离京两天,就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来得疾如旋踵。 她本以为宣文帝派梁璟去河南道赈灾是重用他,才委以大任。现在想来,哪有派最器重的皇子去那样条件恶劣的地方赈灾的。不只是寒冷,还有流民草寇袭击和爆发瘟疫的可能,变数太多,危险太大,若真出了什么事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不论是宣文帝还是谁,想趁机把虞家定罪,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心已昭然若揭。 竟然还放过了她。如此轻敌,他们还真以为她是娇养的菟丝花不成? 她是可以去收集证据,证明虞家的清白,可眼下只有她一个人,分身乏术。事实残酷,她再不满宣文帝的所作所为,他也是一国之君,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可以轻而易举定人生死。 皇权终究是皇权,说一不二。所以她不能和宣文帝硬刚,不得不向宣文帝低头。 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拖住宣文帝,争取到查案的时间。除了在这跪着逼迫宣文帝,她没有更好的办法。 “唉呀!”孙公公见她不为所动的执拗模样,闭着眼痛心疾首地叹了口气,摇摇头,撩开御书房厚厚的门帘进去了。 孙公公进到内室,先是微不可察地观察了一下宣文帝的脸色,随后迟疑道:“陛下,瑞王妃这……” “她愿意跪就跪着!”宣文帝头也没抬,不以为意道,“长得一副柔柔弱弱能将人轻易蒙骗的相貌,性子却如此刚烈。” 孙公公低着头,眼睛滴溜溜打转,没有接话。 早在他去定国公府宣旨时,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不过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早,也这样巧。 国库亏空,恰逢天灾,边关战败。事赶事,让宣文帝好不容易寻到了虞家的错处,抓到了发作的由头。 范阳节度使是否真的带兵谋反不重要,反正已经被虞小将军平叛。范阳节度使在路上跑了也不重要,他离开盘踞多年的幽州,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更是不敢露面,这下彻底死无对证了。 一个意图谋反的罪名扣上,可是要株连九族的,更是辩无可辩。也就瑞王妃刚烈,不怕连累,敢来喊冤。 可惜宣文帝已盯上富可敌国的定国公府已久,到嘴的鸭子不会轻易让它飞了。 上次给定国公机会他不中用,扣扣搜搜不肯多拿钱。宣文帝手头紧,只好出此下策,用定国公府的钱还能撑几年国库的开支,恐怕明日就要派人去定国公府抄家了。 听今早派人去定国公府抓人的人说,定国公府内装潢异常华丽。毫不夸张地说,日光向府内一打,到处都冒着金光,空气中都飘荡着钱的气味。 还有白玉雕的假山、湖底的红珊瑚摆件、碧玉的栏杆还有和路上鹅卵石镶嵌在一块儿的珍珠,每一样都是富贵人家都难得一见的稀罕物,却在定国公府随随意摆放在室外,甚至被踩在脚下。 而且据说当年定国公夫人成亲时,从金陵带来千里红妆,绕了京城好几圈儿,可是当年的盛景。 树大招风,财不外露的道理,孙公公现在可是明白得很了。 忽然,他眼角余光注意到有人影在外面闪动,循着方向看去,是他的干儿子孙青在疯狂向他使眼色。 他抬首看了一眼上座正在心无旁骛批折子的宣文帝,悄悄地退了出去。 “怎么了?”他把孙青拉到宣文帝看不到的角落。 孙青面露忧色,问道:“外面下雪了,还夹着雨,瑞王妃这样跪着会冻坏身子的,要不要我去为王妃撑把伞?” “啧,”孙公公恨铁不成钢地睨他一眼,压着嗓子斥道:“我们办事儿,得按陛下的意思来,你看陛下肯见瑞王妃吗?你卖瑞王妃个面子,得罪了陛下,不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吗?” 孙青迟疑不定地还想说什么,被孙公公不容分说地全堵了回去:“我警告你,别多事,你要拎清你是谁身边的人,为谁办事。我尽心费力提拔你,不能让你因为这点小心思毁于一旦。瑞王妃轮得着你心疼?” 孙青只好低低喏了一声,退出殿外。 外面的雨雪下得更大了,很快打湿了虞悦的大氅。她本只是在府中闲逛,随便披了一件,并不怎么厚实。现在被雨雪打湿,完全起不到保暖的作用了,甚至有些反作用,洇在身上无比湿冷。 她咬着牙坚持,无论如何宣文帝都要出来的,她总能见到他。 身后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头顶被一片阴影笼罩。她轻颤着沾染雨雪的睫毛,抬起头看向来人。 晏广济神情仓皇,一手举着一把油纸伞撑在她头顶,一手解下身上厚重暖和的大氅披在她身上,伸手用拇指指腹抹去她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水痕,蹲下身与她平视,心疼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第63章 第63章 人从众 我等不会坐视不理…… 晏指挥使和瑞王妃的举止有点亲密啊…… 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御书房门口不明真相的太监和羽林军纷纷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乱看。 “阿晏, ”虞悦伸手抹了两把眼睛,扫去睫毛上遮挡视线的水珠, 眼前的人变得清晰,她急道, “你从哪儿来的?” “别急,我先去天牢看望过伯父伯母了。天牢里有我的人守着, 不会有人敢轻举妄动。” 晏广济看向孙公公:“烦请孙公公通传一声, 我有要事求见陛下。” 看着眼前这位如今陛下面前的大红人, 孙公公犯了难:“晏指挥使, 您别怪咱家多嘴,您若是为定国公一家前来求情,听咱家一句劝,您还是请回吧, 陛下如今正在气头上呢。晏指挥使荣宠正盛,前途无量呀。” 孙公公的话点到为止。晏广济的目光越过孙公公, 望向他身后紧闭门窗的御书房,面色黑沉如墨,眼底淬着冰冷的寒色。这一刻的可怖表情终于让孙公公想起来, 他还有个“玉面阎罗”的称号,不由打了个冷颤。 “不是咱家不为您通传, 而是陛下有旨, 这这,今日是谁来也不见啊。”孙公公困窘道。 晏广济脸色紧绷,没有再说话。 虞悦了然宣文帝这次是铁了心要借机扳倒虞家, 她仰头看向身旁长身玉立的晏广济。他能走到如今的位置有诸多不易,好不容易完全取得宣文帝的青睐,若是此遭虞家不能脱罪,再白白搭进来他的前途,不值得。 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抬手拉拉他的衣袖,“晏指挥使,你走吧。” 晏广济难以置信地垂眸看她,对她突然生疏的称呼和冰冷的驱赶之意错愕不已,僵直着身子看了她半晌才有所动作。 他伸手将手背贴在了她额头上,看看她是不是冻发烧了,才能说出这样的胡话。 虞悦偏头去躲他冰凉的手背,晏广济蹲下身,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嗓音中尽是隐忍:“办法我在想,你到底在想什么?用这种方式推开我?怕连累我?” 虞悦怒瞪他。 自己心里明白就得了,非要说出来干什么!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有时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会意。看到她这一瞬的表情,晏广济有些心领神会,眉头才渐渐有松动的迹象。 身后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声音混杂,听起来不只一人。虞悦回头望去,只见来者三人,左边的是荆尚书,身着绛紫色官服,神情肃穆,迈着大步而来。 中间的是一位胡子已半白的老者,同样身着绛紫色官服,右边那位温润如玉的年轻男子身着绯色官服,两人虞悦一个都不认识。 晏广济认识,几人先行互相见礼。 “瑞王妃,晏指挥使。” “姚太傅,荆尚书,姚少卿。” 原来是梁璟的老师和好友,虞悦也跟着见礼:“姚太傅,荆尚书,姚少卿。” 荆尚书先道:“瑞王妃,我相信虞小将军与定国公不会做出谋反之事,其中必然有误会。待我等先行禀过陛下,先将定国公一家放出天牢,只需禁足在定国公府,在查明真相为再做定夺为好。” 虞悦想起先前荆尚书的承诺,以后有任何事需要他帮助,他都绝不推辞,想不到今日他竟能第一时间主动赶来相助。 “多谢荆尚书。”她感激道。 该说的荆尚书都已经说了,姚含均对孙公公道:“孙公公,烦请通传,我们想求见陛下。” 孙公公为难得五官都皱在一起了,道:“唉,三位大人,陛下正在气头上,说了谁来也不见的。” 怪不得瑞王妃满身雨雪地跪在地上。 “好,那我们便在此陪瑞王妃一起等。”姚太傅眼神明亮而充满智慧,负手而立,犹如矗立在风中的一颗松树,坚韧不屈。 三人匆匆赶来时还未下雪,经过宫中行走和站在这等的功夫,此刻官帽和肩上都落了雪。看着几人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孙公公叹了口气,给太监们使眼色,去取来油纸伞给三人撑上。 虞悦心中感动无以复加,原来是有人相信虞家的,并愿意为虞家搏一搏。 “多谢姚太傅、姚少卿。” 姚含均怪异地扫了一眼为她撑伞,不顾自己大半个身子淋湿的晏广济,俯身把捧在手里的一个椭圆形东西塞到虞悦手中。 一阵热意迅速充盈在她的手掌间,她低头一看,是一个温度刚好的汤婆子,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刚要张口,被姚含均的话堵了回去:“刚刚已经谢过,不必再谢了,我可受不住。非要谢的话,等子珺回来让他来谢。” 她抿抿唇,只好点头示意。 他不提还好,这一提,她鼻子一阵泛酸。 她突然,很想梁璟,很想很想。 正当孙公公转着眼珠子思索,要不要进去通报宣文帝一声时,两位身材魁梧如山岳的一紫一红两道身影陡然出现,孙公公怔愣在原地。 这次的脚步声无比沉重,一听就是习武之人,只听声音便觉得气宇轩昂。转头一看,两位目光如炬,气势刚健的中年男人迈大步走来,每一步都彰显着将军的威严与英姿。 紫色官服的将军虞悦不认识,但绯色官服的将军她认识,曾做过父亲手下的副将,如今是云麾将军。 站着的几人相互见礼:“冠军大将军,云麾将军。” “姚太傅,荆尚书,晏指挥使,姚少卿。” 云麾将军俯下身拍拍虞悦的肩膀:“好孩子不怕,路伯伯来了昂。虞家有难,我等不会坐视不理。” 冠军大将军年纪稍长些,鬓边已冒出了些白发,长相很有威慑力。当年与她祖父是至交好友,亦是平定征西的大将军,战功赫赫。因为伤了膝盖不能再上战场,先皇感念其战功,封他为冠军大将军,在京中颐养天年。 他也尽量在威严的五官上做出尽量慈爱的表情,对虞悦道:“丫头是不是从来没见过老夫,但是应该也听过我尹某的大名吧?当年我与你祖父,可是马背上厮杀出的生死之交,可惜他走得太早……唉说这做什么,反正我是绝不信虞家会出谋逆之人,此事定有什么误会,我就算拼上这条命,也不能让虞家就此蒙冤受屈!” 冠军大将军基本不再参与朝堂,没想到今日会为了虞家,穿上官服进宫面圣,还打算硬刚。 虞悦眼眶倏地红了,百感交集,激烈的情绪在心中奔腾,翻涌不息,难以言表。她想道谢,但喉头哽住,张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刚和人家小姑娘说了两句话,就把人说得梨花带雨的,冠军大将军也慌了神儿。往日里虽说小孩子一见他就哭,他都习惯了,但是把一个这么大的小姑娘吓哭还是头一遭。 哄也不会,不哄也不是,他手忙脚乱地不知如何是好,只好面向孙公公。 “孙公公,劳烦通报一声,就说我与路将军求见,呃,我们六个……”这时他才意识到不对劲,看向离他最近的姚含均,“各位怎么都不进去?” 其余四人:……是不是反应有点儿慢了? 孙公公哭丧着脸,只得又重复一遍:“陛下有旨,今日谁来也不见!” 冠军大将军的脸一下就沉下来了:“那陛下倒是给出能够一棒子将虞家打死的证据!不然我等不会信服!” 这话听得孙公公的小心脏一颤一颤的,大将军真是几十年未变的性子,从前敢在早朝上殴打言官,休养了十几年,倒是敢在御书房外喊些大逆不道的话,公然和陛下对着干了。 这下他是真不敢进屋了,无法想象陛下得气成什么样子了。陛下受气,总不能往这许多高官重臣身上发,最终倒霉的,不还是他们做下人的。 虞悦的皮肤娇嫩,这样冷的天气泪痕划过,脸颊被冻得红了两大片。云麾将军向来多穿窄袖衣袍,官服是宽袖,他不习惯在袖口袋放东西,也不习惯带帕子。他看了看晏广济的衣袖,也是窄袖。 好在姚含均眼力见儿极好,从袖口掏出一方角落绣着青竹的帕子,递给虞悦。 想到父亲、祖父、曾祖父征战多年,得到这许多人的感激与爱戴,愿意救虞家于水火,与宣文帝鸟尽弓藏的背信弃义之举形成鲜明的对比。 虞悦愈发为祖上不平,心里愈发委屈,接过帕子掩面,无声恸哭。 两名小太监撑开伞举在两位将军头顶,孙公公心道可别再来人了,小太监都要不够用了。 然而天不遂他愿,前脚他刚感慨完,后脚就又有一紫一红两道身影出现。 孙公公:…… 又是新一轮的见礼:“崔御史,李相。” 竟然是御史中丞崔弘和右相李孟年,虞悦擦擦眼泪,一抽一抽地只露出双眼睛抬头看去。 还是李孟年老练,环视一圈站着的许多人,伞顶都有不同程度的积雪,便知他们应是最早得到消息就入宫的,如今却全部站在殿外,原因不言而喻。 他问孙公公:“陛下今日不愿见吾等?” 可算有个明白人,不用他再费嘴皮子卖脸了。 这两位新来的,抛开官职不说,一个出身博陵崔氏,一个出身赵郡李氏,皆是五姓七族高门。 要知道比文官更难惹的,不是武将,而是士族。自古以来能威胁到皇权的只有士族,会直接影响王朝更替。 孙公公简直一个头两个大,隐隐觉得这事似乎被闹大,要有些难以收场了。 崔弘道:“我等就是来确定一下,虞小将军是否有可能是被贼人诬陷的,烦请孙公公为我们通报。” 殿外已经聚集这么多朝中重臣,让他们站在殿外等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孙公公只能一咬牙,道:“行,我为各位大人进去禀报陛下,各位大人稍候。” 第64章 第64章 群起攻之 他们也要反吗?!…… 孙公公拖着沉重的脚步踏进内室, 躬身对宣文帝小心翼翼道:“陛下,殿外……” 他深吸了口气,视死如归地一口气连续道:“李相、姚太傅、荆尚书、晏指挥使、冠军大将军、崔御史、云麾将军、姚少卿求见陛下。” 说完, 低着头,身子躬得更低了些。 宣文帝听他转瞬之间报了一长串的人名, 先是一怔,随后面色铁青, 眉头紧拧,重重一掌拍到桌案上, 桌案上的奏折被震起又重新落回原位。 “他们也要反吗?!” 孙公公麻利地双膝跪地, 垂头不敢搭腔。 宣文帝此刻简直要气炸了, 这些人仗凭自己身居高位, 官居要职,就敢跑到他面前置喙他的决定。 他才是一国之君,整个大朔都是他的,他想处置谁就处置谁, 还需要与谁商量,看谁的脸色不成! 若不是他们是朝中难以替代的中流砥柱, 他恨不得把这些人一起下狱抄家! 被许多重臣施压不爽是一方面,宣文帝到底是有些心虚。若是不见,岂不是更加坐实了他心虚, 他阴沉着脸,怒道:“让他们滚进来!” 孙公公到殿外, 恭敬道:“请各位大人进殿。” 虞悦在地上跪了太久, 加之地面湿冷,双腿已经麻木僵直。她咬牙在晏广济的搀扶下往起站,勉强站起一条腿, 换腿时一条腿无法支撑身体的全部重量,猛然膝盖发软一个踉跄。多亏晏广济眼疾手快扶住她另一侧手臂,才没摔落在地。 “自己能走吗?”晏广济问。 “没事。”虞悦坚持道。 姚含均看得心里着急,不想让晏广济如此亲密地搀扶她,自己又不好去搀扶。手伸出去也不是,不伸手也不是,双手在空中几经伸缩。姚太傅叹了口气,一把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胳膊上:“你还是搀着点儿我吧!” 眼神扫过殿中跪得整整齐齐的九个人,宣文帝快速捻过手中珠串上的珠子,沉默良久,才明知故问道:“诸位爱卿前来,所为何事?” 不等虞悦这个苦主先喊冤,冠军大将军先声夺人:“请陛下给臣等一个明示,虞小将军到底犯下了何等滔天大罪,还牵连了解甲回京,安定本分的定国公一家三口。” 宣文帝从桌案上抽出一本奏折,带着气似的用力一丢,奏折滚落在冠军大将军面前。 冠军大将军捡起奏折展开快速扫过内容,忍不住倒吸口气,随后忽略两侧期待递给他们的目光,转身递给跪在他身后的虞悦。 虞悦急忙伸手接过,左右一拉,上书:将军虞忱通敌叛国,私藏粮草,率兵叛乱并攻入范阳节度使衙署,后上报称范阳节度使叛变。范阳节度使被虞忱活捉,在押送回京路上失踪,下落不明。 上奏之人写得很巧妙,事情是真的,但其余的全是放屁! 虞悦急急辩解道:“陛下,事情不是这样的!是范阳节度使有意为难,克扣粮草,还带私兵谋反,我大哥才前去镇压,活捉反贼,却不料范阳节度使在押送回京的路上跑了。” “上奏之人要么不了解原委,要么是范阳节度使的同党,故意构陷于我大哥!”虞悦双手贴于额间,伏身磕头道,“我大哥绝不可能通敌叛国,陛下切勿听信一面之词,虞家一心忠于陛下,请陛下明鉴!” “你所言,不也是一面之词吗?”宣文帝冷哼一声,“你以为你了解虞忱,人心隔肚皮,如何就敢笃定他一定没有野心,你又凭何替他担保?历史上多的是儿子谋反瞒着爹的!” “谋逆之人,宁可错杀一百,朕也不会放过一个!” “陛下慎重!”姚太傅朗声道,“老臣可为虞小将军作保。虞家乃开国将门,老定国公陪昭元帝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拼尽性命守护大朔,换取一方安宁。定国公深受百姓爱戴,陛下切莫做出害忠隐贤之举,失了民心。” 这简直是文明地戳着宣文帝的脊梁骨骂。 宣文帝憋得面色涨红,一口气悬在胸口不上不下,想骂回去又不敢骂。 姚太傅不仅是梁璟的老师,也是他的老师。若是真骂回去,他不仅要被全天下的人戳着脊梁骨骂,连后世都要跟着一起骂上他几千年不止。 还拿民心来压他。是啊,即使现在虞家没有谋逆之心,经此一冤,难保日后不会生出。按照姚太傅的意思,虞家比他更受百姓爱戴,虞家百年威望,若是决意谋反,一呼百应,岂非大朔要改姓虞了? 他绝不能容忍“春风吹又生”的情况发生,既然做了,就彻底做绝,这是他一向擅长的。 崔御史道:“陛下,此事还未定论,既然双方各执一词,不如待虞小将军回京后审过再做定夺。” 这话也算是给了宣文帝一个台阶下,他吐出一口浊气,刚要说些搪塞之言,荆尚书一脸正直道:“陛下,臣自请查清此案,定能还虞家清白。” 宣文帝一口气又吊了回去,佞臣好对付,就属这种刚正不阿的老臣不好对付。 他太清楚荆尚书查案的能力,冤案一翻一个准,这个案子是断断不能交给他查的。 晏广济趁机道:“陛下,定国公一家尚疑罪未明,又人数众多,天牢拥挤,是否将定国公一家暂时圈禁在定国公府,待定罪再关押也不迟。臣自请带兵看顾,保证一只虫子都爬不出定国公府的大门。” “你?”宣文帝眯起眼睛,“你自幼由定国公抚养长大,视若亲子,朕既信你与此案无关,你该当回避。” 入仕的官员都要将名籍和履历详细记录归档,宣文帝自然知道晏广济与虞家关系深厚,但其他人不知道。 尤其是姚含均,这才恍然大悟。 云麾将军忿忿道:“定国公三代忠良,兢兢业业守护大朔边关,边关不能没有虞家军!陛下今日如此草率定了定国公的罪,岂不是寒了所有武将的心!” 李孟年跟着道:“各位大人言之有理,还请陛下慎重定罪。看在虞家百年功勋的份上,可先将定国公一家禁足在定国公府,留一丝转圜的余地。” 姜还是老的辣,因人制宜。在众人齐齐指责宣文帝时,可以利用宣文帝极其好面子这一点,只要迂回着说点好听话把他高高架起,“逼”他做出选择,就可以让他不得不随着自己的意思走。 但这次宣文帝是铁了心要一举扳倒虞家,李孟年这招也不管用了。 不过为了赶快把他们糊弄走,宣文帝只好退了半步:“一切待虞忱押送回京审过后再说,保险起见,定国公一家暂押天牢。朕意已决,再有替其狡辩者,以同罪论处!都退下!” 在场皆为识时达务之人,心照不宣不能把宣文帝逼太紧了,否则真有可能闹个鱼死网破。 方法还要从别处找。 风雪愈发大了,几人一齐走在宫中的小路上,荆尚书慢下几步,走到虞悦身边,对她道:“我已派人前往幽州路上接应虞小将军,一路安全护送虞小将军回京。我现在就开始严查此案,为虞小将军洗清冤屈,王妃若是有什么证据和线索可一并交给我。” “多谢荆尚书。”虞悦无比感激道。 荆尚书摇摇头:“王妃曾也救过小女,况且我仰慕虞将军已久,不相信虞家会有谋逆之人,我必当竭尽全力相助。” 走到宫门口,分别之际,虞悦叫住几人,行了个大礼,郑重道:“虞悦感怀各位大人今日相助之恩,虞家亦不会忘记这份恩情。” “丫头,我们可不是图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虞家值得。”冠军大将军微笑着拍拍她的肩膀道。 待他们都上了马车里去,姚含均终于有机会能插上话了,先是意味深长看了晏广济一眼,对虞悦道:“王妃,我进宫前就已八百里加急传信给子珺了,等他回来,嗯?” 他的消息是孙青送来的,其实孙青第一时间就传信给梁璟了,但眼下还当着晏广济的面,他只能说是自己派人传信的。 虞悦眼眶瞬间就红了,强压着喉头的胀意重重点头。 大家都走了,她仰起头眨眨眼,让泪意退去些,深吸口气对晏广济道:“阿晏,能否让我去天牢见见我爹娘和二哥?” 晏广济看看宫门口的两匹马,问道:“你在外冻着跪了许久,骑马太过危险,我们同乘一匹吧,我带你去。” 之前他们也不是没同乘过,虞悦点点头,先行上马,晏广济坐在她身后,刻意保持了些距离,虚虚圈住她,一扯缰绳:“驾!” 第65章 第65章 抄家 “你找死我就成全你!…… 天牢中大部分都是晏广济的人, 所以一路畅通,无人敢拦。 过了看守关,虞悦迫不及待地闪身走到晏广济前面, 顺着只可供一人通行的幽暗窄长台阶疾步而下,进入天牢内部才想起来问:“我爹娘关在哪间了?” “在最里面那间大的, ”晏广济往最后面一指,虞悦立刻小跑起来, 他急急道:“别跑,地上有血!” 脚下踩过一洼洼小水坑, 确是比下过雨地面上的水坑要粘稠些。不过虞悦这时哪管是水还是血,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就是快点见到爹娘和二哥。 “爹、娘、二哥!”虞悦跑到最后一间牢房前, 仅仅抓着隔断牢房的铁杆,对里面围坐一桌的三人呼喊道。 看守的密院使者被突然闯入天牢的生面孔吓了一跳,右手已经握紧了剑柄,认出来人后才送了手。 “恬恬?你怎么来了!”虞峥率先站起身, 几个大跨步就走到了铁杆前,仔细端详着虞悦的脸。 都不需刻意观察, 肉眼可见她双眼又红又肿,一看就是哭过的,小脸都花了。脸颊也被冻得红彤彤的, 眼睫上还凝着冰,头发和明显不合身的大氅上还结着雪块。风尘仆仆的狼狈样子, 哪里看得见平日半分娇养得金尊玉贵的明媚神气, 霎时心疼无比。 王清和看到女儿这副样子心里又急又气,伸手为她拨开粘到额头上的碎发,握起她冰凉的小手, 不断揉搓着,一脸疼惜:“恬恬,我们没事,别太担心。这不是有广济在呢,没人敢对我们做什么。” “开门。”虞悦强行镇定,对看守的密院使者道。 看守密院使者她之前见过,是晏广济的心腹——典青。 不过典青只听命于晏广济,晏广济紧随其后赶到,对典青说开门,典青才掏出钥匙开了门。 牢房门只打开一条缝,虞悦就迫不及待地挤牢房,一家四口紧紧相拥。 晏广济走到牢房外,吩咐道:“所有人退至刑房,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靠近这件牢房。” 短暂的拥抱后,虞悦把身上晏广济的大氅解下披到王清和身上,先把她进宫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他们听。 虞峥听得惊心。 女儿为了他们擅闯皇宫,和宣文帝硬刚,以宣文帝的为人,该有多难他太清楚了,稍有不慎就会连她自己都折进去。好在虞家百年威望,他们家祖孙三代也算不枉出生入死多年,换来许多人的信任与帮助。 “他□的,□!” 虞峥对宣文帝越想越气,不骂不快,憋闷再三还是释放了出来,不过不敢多骂,骂完小心地向外观察了一下,看是否被人听到。毕竟隔墙有耳,眼下宣文帝本就强行给虞家扣莫须有的污名了,别再让他抓到大不敬的把柄。 晏广济站在一旁,一副早已料的模样,平静道:“伯父,我已经把他们都赶到天牢的另一头去了,没人听得见。” 虞峥松了口气,深吸一口气:“这个不要脸的□□,我真□□□,真把自己当什么东西了,□□你□□!!!” 这样中气十足的声音,说传不到另一头是假的,都能在牢房中打个来回了。不过即使他们听见又怎么,他又没点名道姓。 其余三人倒是一脸习以为常的表情,相比于虞峥在军营里训兵,他现在这样已经算很收敛且温和的了。 “爹,现在是暂且靠几位大人拖住了陛下,但陛下这次似乎执意要置虞家于死地,我们要如何全身而退?”虞悦问道。 虞峥紧皱眉头,这一点从一大群人冲入定国公府强行抓人,他就在想了。 想必宣文帝对虞家早已忌惮已久,所谓“功高盖主”,虞家势大,在边关可谓一呼百应,又深受百姓爱戴。宣文帝那个小心眼又爱猜忌的性子,必然心中早有不快。 前朝的名将岳将军就是因会威胁到皇帝的地位,导致最终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 历史的故事就是会重复上演,如今也是轮到他们虞家了。 “破局之点就在于找到范阳节度使,压回京城使其认罪。”一直缄默的虞恺道。 “说起来容易,找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虞悦叹了口气,“若是逃回幽州,我们尚能找一找,可青州,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 “我已派人去寻了,”晏广济开口道,“我在青州有些认识的人。” 虞峥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这次多谢你了,广济。” “都是我应该做的,伯父不必对我言谢。” 虞峥问他:“我不愿看你为难。你好不容易坐到今天的位置,这样帮虞家,与陛下背道而驰,不怕多年努力毁于一旦吗?” 晏广济眼神坚定,道:“伯父,我早就说过了,您把我带回家的那一刻起,我就是虞家的人了,永远都会站在虞家这边。” “好,那有些事就不避着你了。” 虞峥负手而立,语气悲愤中又透着悲凉:“我早就看那皇帝老儿不顺眼了。当年在凉州时,他忌惮季兄,所以重用我,想让我们互相牵制。不成想计策落空,便将我速调去幽州,害得后来朔金之战中我无法及时带兵支援,让季兄……” 说着,虞峥两眼发红,喉头一哽,无法再言语。 这件事虞悦知道。 季家在凉州驻扎,征战多年,季大将军生擒过吐蕃二皇子,杀过金国名将仆固图烈。季家军愈发壮大,在凉州拥有一呼百应的影响力。 季家根本不在乎皇帝是谁,他们只管守住疆土。一方拥有独立武装力量的军队,再加上百姓和朝臣的支持,若是支持任何一个皇子当太子,或者有一天他们想坐皇位了,都没有皇帝拒绝的份儿。 于是宣文帝愈发忌惮季家,重用虞峥以牵制季家。不料虞季两家夫人乃手帕交,虞季两人互相赏识,并未因宣文帝离间而割席。 宣文帝见此更怕虞家与季家一道反叛,速调虞峥去守幽州。 后来朔金两国再度开战,季大将军率军一路攻破金国三座城池。不料几日后金国率十万精锐夜袭,季大将军节节败退,力争无果,季家军伤亡惨重,遂上奏宣文帝。宣文帝下令撤退,并派当时的河西节度使周广顺带兵驰援。 季大将军只能听命撤退,转战到西登,却没有看到接应的人马,悲愤非常,再率领两子及残余部下力战而死。 季家满门忠烈。 河西节度使赶到季大将军家眷所居处时,满目疮痍,下至家仆都被残忍杀害,无一人幸免。 虞峥当时先斩后奏,擅离职守,带兵火速前往凉州支援。 可当他赶到时,只看到满院棺椁。 一个猜测跃入虞悦的脑海,微微张着嘴,呆滞了片刻,小声惊道:“爹,你是怀疑……” 虞峥没有说话。 胜败乃兵家常事,他之前从未怀疑过这件事背后会有什么猫腻,但现在一想,一切都太巧了,巧得天衣无缝。 若真是宣文帝设计迫害季兄,他明日就能反了,举兵冲进皇宫一剑挑了宣文帝的脑袋! 虞悦的余光撇到站在对面的晏广济稍稍不对劲,脸色有些苍白。他一向不喜形于色,现在却呼吸加快,嘴唇紧抿,低垂的眸子中晦暗不明,像是在强忍极大的怒气。 唉,季家的忠勇事迹,全大朔没有一个人听了能不动容的,都要忍不住哀叹惋惜。 想起故友,王清和伸手拭去眼角的泪珠,忍不住拉着虞悦说道:“以前从未与你提过,我怕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虞悦嗔她:“娘,说什么呢……” “当年我怀着你时,有个很厉害的郎中断言我腹中怀的必定是女孩,我们所有人都很高兴,尤其是阿窈,就是季夫人,拉着我将你与季家幺子恩泽指腹为婚,连婚书都写好了,结果……所以这件事,我们也没向你提过,婚书也压了箱底,不想你有负担。” 虞悦怔在原地,露出意外又迷茫的神色。 “哎呀,你给孩子说这些做什么,人都不在了……”虞峥长出了口气,走到王清和身边揽住她,“好了夫人,都过去了,不要想了。” 气氛变得沉寂,空气中只剩王清和小声抽吸鼻子的声音。 良久,晏广济神色缓和,率先打破这片沉默,语气与平日没有什么区别,但音色却有几分莫名喑哑,道:“天色不早了,我先送阿悦回王府吧。” “好,”虞峥应了一声,转头对虞悦宽慰道,“乖女好好休息,我们在这很安全,在你大哥回京前,他对我们没有别的法子。” ***** 虞悦躺在床上,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床帏,身体很累,脑子却一刻不停活跃地思索着怎么救虞家。翻身翻得烦了干脆裹着被子到桌边坐着,等到第二天绣鸢进屋时,被她憔悴的脸色吓了一跳。 “姑娘,你一夜未睡吗?” “嗯,脑子有点昏昏沉沉的,睡不着。”虞悦嗓音有些沙哑,眯着眼睛慵懒看她,“怎么了?” 绣鸢尽量让自己不太激动:“大公子被押送回京了。” 虞悦的眼睛瞬间睁大了,这么快! 原来都是宣文帝打算好的,待到快抵达京城才故意传回信,根本没打算给虞家反应的时间就要匆匆定罪。 可是宣文帝为什么,要冒着被骂的风险着急置虞家于死地?仅仅是忌惮似乎说不太通。 绣鸢继续道:“大公子是连夜被押送回京的,被故意封锁了消息,去刑部大牢审讯的,荆尚书都不知情,现在才传出消息。后来说是大公子认了罪,陛下已派卫指挥使去定国公府抄家了!” 虞悦双手重重拍在桌子上,腾一下站起身:“什么!?” 她大哥根本没罪,怎会认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宣文帝真是欺人太甚! 她分身乏术,既想去赶紧探望大哥,又想去阻止卫穆显抄家。权衡之下,她决定先去离得最近的定国公府阻止抄家。 宣文帝是名副其实的吞金兽,进了他口袋里的钱,日后沉冤得雪再想让他吐出来就难了。 虞家的家产一不偷二不抢,都是真刀真枪厮杀出来的,凭什么就这么被宣文帝抢走? 她偏不让这王八蛋如愿。 怒从心头起,她二话不说披上那件织金缎面的火狐毛大氅就往外走。 绣鸢跟在后面小跑:“姑娘,外面还下着雪,路面上都结了冰,骑马不安全。我已备好马车,就在府门口。” “好,我去定国公府,你速去找晏广济救大哥!” 虞悦赶到时,密院使者正把一个个大木箱从定国公府中往外搬,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起许多围观百姓,此起彼伏地为定国公鸣不平,然而那些人置若罔闻,比抢还快地往马车上运。 比土匪还土匪。 “住手!”虞悦暴喝一声。 她身量高,火红色的身影格外扎眼,围观百姓即使有没认出她的,也被她身上强大的气场震慑,不由主动给她让出一条道,让她走到卫穆显面前。 “瑞王妃。”卫穆显没有行礼,散漫地看了她一眼,高高扬着下巴,姿态极为傲慢,“陛下有旨,定国公一家犯下谋逆大罪,罪不可恕。念其祖上有功,株连九族改为株连三族,罚没全部家产充入国库。” “事情还未查清,其中另有冤情,理应重审,我自当请示陛下!虞家疑罪未明,卫指挥使今日怕是连一根头发丝儿也不能带走。” “瑞王妃是要抗旨不尊?”卫穆显眼睛一眯,手悄悄放到腰间的剑柄上。 他身后的密院使者加快了动作,眼看一辆马车又要装满,虞悦大步返回马车从马夫手中夺过马鞭,“啪”一下抽到最后搬箱子的密院使者脚边,惊得他整个人跌坐在地,手上的木箱也应声而掉,里面的金锭散落一地。 “封锁定国公府!” 随着虞悦的一声令下,两个黑衣人凭空出现,带着两队人迅速将整个定国公府围住。 卫穆显放肆地指着虞悦,激动道:“你!虞家果然是要造反!竟养私兵!” “卫指挥使少给我扣莫须有的罪名,你看清楚,这些都是瑞王府的府兵!” 密院使者听到卫穆显“造反”这一关键词,像接到了某种暗示,一齐放下手上的木箱,抽出银白色冒着泠冽寒光的剑刃直指虞悦,将她团团围起。 卫穆显得意道:“瑞王妃,你若再动一步,我完全可以以抗旨不尊之罪将你就地斩杀!” 虞悦把马鞭抽到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震退了密院使者几步,她向前迈了一步,厉声道:“你敢!” 权力被公然挑衅,仗着宣文帝的口谕狗仗人势惯了的卫穆显一时间无法接受,怒不可遏道:“动手!就地斩杀叛贼!” “我看谁敢!” 背后传来伴着急促马蹄声的熟悉声音,虞悦身形一震,抓着马鞭的手蓦然收紧,紧到指节微微泛白,僵着身子缓缓向后望去。 飞驰而来的梁璟身后玄色的大氅随着马儿的疾驰高高飘扬在空中,面色透着无尽的冷峻,眼神定定地望着虞悦,身上尽是肃杀之意,几息之间便到了眼前。 围观百姓四散开来,他利索地把缰绳在手上绕了三圈,猛地勒马,马儿一阵高昂的嘶鸣,马蹄高悬在围住虞悦的密院使者头上虚空中连蹬了几下,吓得他们四散而逃后才重重落地。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卫穆显,眼尾赤红:“卫穆显!你找死我就成全你!” 第66章 第66章 我回来了 积攒多时的情绪在…… “瑞, 瑞王殿下。”卫穆显不由吞了吞口水,后退半步。 他不是去河南道赈灾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定国公已然势倒,瑞王不在京城, 又仗着陛下口谕,卫穆显才敢对瑞王妃嚣张跋扈的。 然而此刻瑞王殿下回来了, 以瑞王殿下的脾气及宠爱瑞王妃的架势,就算是陛下, 恐怕他也不会放在眼里的。 梁璟翻身下马跳到地面上,匆匆从头到脚扫过虞悦一遍, 确认她无恙。大步流星走上前, 顺手从路过的一名守卫腰间拔出长剑, 锋利的剑刃毫不留情地架到了卫穆显肩上。 这一套动作可谓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卫穆显还没反应过来,冰凉的触感就已经从颈侧传来,只要他稍动一下就会划破皮肤,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卫穆显能坐到密院指挥使的位置, 靠的不只是能力,能重要的是会揣度圣意, 是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能力。 他从未见过瑞王殿下如此动怒,完全不复往日的漫不经心的优雅之态,而是罕见的狠戾, 眉宇间凝结着浓重的杀气,周身气压比气温还低。 一阵巨大的恐惧向他袭来。瑞王殿下护妻心切, 就算是杀了他, 宣文帝也不会把最宠爱的儿子怎么样。 他咧嘴挤出一个扭曲难看的苦笑:“瑞王殿下,是下官一时情急冒犯了王妃,可并非有意为之。下官也是谨遵陛下口谕查抄定国公府, 王爷莫要为难下官。” “带着你的人,滚!”梁璟的黑眸涌动着盛怒,语气不容置喙,“父皇那边不用你操心,我即刻就会进宫。” “这……” 卫穆显犹豫起来,下一刻,颈上一疼,他清楚地感受到一股温热流淌,顷刻间抵消了皮肤上残留的剑刃的寒意。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陛下尚可能不会因此将他处死,但瑞王殿下眼下是真的动了杀心啊! 识时务者为俊杰,保命要紧。卫穆显不再犹豫,向剑的另一侧侧身,闭眼捂着脖子求饶:“滚滚滚,下官这就滚!” “当啷”一声,长剑被无情地丢到地上,横在卫穆显脚尖前。 卫穆显麻溜地带着密院使者打道回府了,抄家抄出来的东西也不敢带走。 来的时候有多嚣张,走的时候就有多狼狈。 梁璟转身,就看见一贯明媚娇俏的妻子面容憔悴,眼下发乌。不再见到他盈盈一笑,而是扁着嘴,眼睛通红,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不断轻蹙的眉心似是强忍泪意,盈盈泪珠在眼眶中打转,积攒出一片汪洋。 天知道他收到急报时有多慌张,心脏差点儿不跳了,一路上心急如焚地驾马疾驰,即使是迎着大雪在黑夜中也在赶路,片刻不敢停歇。 偏偏发生此等大事时他不在她身边,她该有多焦急,多慌乱,多无助,他不敢想。 “梁璟……”虞悦终于忍不住唤道,强烈的不安感在这一刻化作眼泪淌下来。 随着她眨眼的动作,两颗豆大的泪珠落下,直直砸向地面,也砸穿了梁璟的心。他伸手将她轻拥入怀,在她耳边不断重复:“对不起,对不起,我回来了……” 虞悦积攒多时的情绪在此刻全部爆发出来,整张脸埋在他胸前号啕大哭,双臂环住他的腰身,愈收愈紧,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我大哥,没有,谋反,虞家,也没有……” “我知道,我知道。” 她说得含糊不清,但梁璟却听懂了。她的哭声听得他心碎,眼眶无比酸胀。 言语的解释显得无比苍白,他无助地亲亲她的发顶,用力将怀中人搂紧,手掌不断在她后背轻拍,安抚她的情绪。 虞悦没哭太久,虽然还是想哭,但事情并未解决,不该浪费时间在发泄情绪上,她用力深呼吸了几下,松开环在他腰间的手。 梁璟感受到怀里人哭声渐小,腰间一空,心中跟着一空,下意识地将人搂得更紧,似是要揉进骨血般用力。 “你松开我。”虞悦双手抵在他胸前,小声呢喃。 他不敢松手,生怕一松手,她就会生他的气,会埋怨虞家被他父皇所害,更害怕听到“和离”二字。 “咳咳,太紧了……”虞悦轻锤他的胸口。 梁璟这才松开她,伸手轻柔地为她擦拭脸上的泪水,定定地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睛,观察她的表情,虞悦甚至从中看出了几分小心翼翼。 她抽吸了几下,稳稳呼吸,挑重点说道:“今早我大哥被押回京,秘密审讯后才传出我大哥认罪的消息。但我大哥是被范阳节度使有意为难,克扣粮草,才导致战败的。是范阳节度使起兵谋反被我大哥镇压活捉,在路上被押送队伍中的同党放跑。” “可陛下就是一口咬定虞家有谋反之心,株连三族。陛下若是要虎符,我们交就是了,定国公的爵位也可以不要,还可以离开京城。虞家只求清白与平安。” 虞悦说着,声音忍不住再次哽咽起来。 这话简直是字字诛心,狠狠扎在梁璟心上,他垂下眸子,敛去其中晦暗不明的神色,抬手揉揉她的耳垂,道:“我这就进宫,你先回府等我。” “不要,我要跟你一起去。”虞悦抬起头,眼睛、脸颊、鼻尖都是红红的,本应我见犹怜的小脸上满是坚毅。 梁璟沉默了一会儿,把她被风吹乱的鬓发掖入耳后,缓声道:“好。” 宫门守卫自然是识得瑞王殿下,宣文帝曾许过瑞王殿下可随意进出皇宫,无需宣诏。加之瑞王与瑞王妃气势汹汹而来,一个个更加不敢阻拦。 御书房前堆积了许多人,大大小小官员加起来有二三十人,其中有几位熟面孔。再看孙公公的苦瓜脸,想必又是前来为虞家求情的,虞悦心怀感激地向他们点头示意。 梁璟没理会孙公公,带着虞悦径直往殿内闯。 孙公公一边倒退一边伸手阻拦:“瑞王殿下!您怎么回来了!?陛下说了今日谁也不见的!” 梁璟才不管他,目不斜视继续走,“父皇曾说过,我进出御书房无需通报。” 说话间,梁璟已经撩开了御书房的帘子踏入殿内,徒留孙公公皱着脸在殿外跺脚叹气。 宣文帝见到他们二人先是一愣,随后看着梁璟的眼中似要喷出火来,站起身勃然大怒道:“你怎么回来了!朕不是让你去河南道赈灾了吗!” “本以为是父皇要重用儿臣,才派儿臣前去赈灾。却不想是父皇刻意为之,要将儿臣支开,趁机开罪于虞家!”梁璟面色紧绷,声音极冷。 宣文帝气得脸红脖子粗,暴喝:“放肆!谁许你这样揣测朕!” “是不是揣测父皇心里清楚得很!”梁璟唇边挂起一抹讥笑,“不然为何殿外那许多大臣,父皇一个也不见。是不想见,还是不敢见?” 虞悦没想到他与宣文帝半分周旋都没有,如此激进,直言不讳。 宣文帝随手拿起手边的一本奏折狠狠砸向梁璟,却被梁璟侧身躲过,怒气更甚:“逆子!你还敢躲!” “儿臣若不躲,岂非对不住母后十月怀胎将儿臣生下。” 宣文帝身子一僵,高举砚台的手缓缓垂下,紧紧地盯着他,半晌才道:“你威胁朕。” “儿臣不敢。”梁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毫不示弱地回看宣文帝。 宣文帝的目光转到虞悦身上,“你若是为了你的王妃,大可不必跟朕无理取闹。朕说过,你的王妃已嫁与你,不会受虞家牵连。” “不止是为了我的王妃,更是为了父皇。虞家为大朔戍边多年,战功赫赫,百年来,没有虞家便难以守住大朔版图。虞家此遭蒙冤,若父皇不能彻查,还虞家清白,必然令天下人齿寒。民心之重,父皇比儿臣清楚得多。” “你怎么就能笃定,虞家清白?”宣文帝睨了眼虞悦,“你是皇子,怎可偏听偏信后宅女子之言,就赶来对朕口无遮拦。” “父皇若想服众,便依儿臣的意思,当众审理虞小将军。蒙冤还是确凿,公道自在人心。父皇觉得如何?” 宣文帝不语,脸色黑沉,眼底犹如深不见底的潭水,透着寒意。 虞悦只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 她明白梁璟的计划了,以退为进。 想让一个人同意,就要先提出一个更不合理的要求。所以梁璟进门先惹怒宣文帝,再步步后退。然而看似后退,却是步步紧逼,让宣文帝不由自主地思考可行性。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忽然,外面声音变得嘈杂,孙公公的尖声尤为突出:“姚少卿,您不能擅闯啊!” 急切的脚步声响起,殿内三人齐齐向后看去,只见姚含均手中拎着一粗布麻衣之人的衣领进来,任凭那人挣扎也无力挣脱,被重重扔在大殿上。 “诶呦!” 不知来人身份,梁璟下意识上前一步将虞悦护在身后。 宣文帝怒不可遏,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当御书房是哪?当他的口谕耳边风?一个个都敢擅闯! 不等他发火,地上之人皱着脸抬起头,他在看清那人面容后瞳孔骤然收缩。 姚含均行礼道:“请陛下恕罪,事情紧急,臣须得即刻面见陛下。此人,就是范阳节度使,许钊。” 所有的事都因这个王八蛋而起! 虞悦从梁璟身后走出来,顾不得姚含均是如何这么快抓到他的,先是一脚狠狠踹到他肩膀上,把好不容易爬起来的许钊又踹躺在地。 姚含均居高临下地看着许钊,温润的声线毫无起伏:“许钊,你自己向陛下交代吧。” 第67章 第67章 成全 这回做得确实太过分了…… 许钊连滚带爬地起身重新跪在地上, 头都不敢抬,闷声道:“罪臣许钊拜见陛下。虞小将军不曾谋逆,是……是罪臣构陷于虞小将军, 请陛下降罪!” 说完,他双手交叠于额间, 头往地上重重一磕。 许钊都主动认罪了,宣文帝无话可说, 计划落空,只能顺坡下驴。他咬紧了后槽牙, 眼中闪耀着怒火, 喝道:“许钊!你好大的胆子!” 许钊蜷跪着的身子应声一抖, 头埋得更深, 一个字都不敢再应。 宣文帝望了望看不到外面的窗户,对站在远处的孙公公道:“去请定国公一家。” 梁璟出声打断,淡淡道:“既然许钊已然认罪,便可证明虞小将军的清白。那么审讯虞小将军之人是何居心, 竟敢胡编乱造,是许钊的同党还是意图欺君, 父皇不一并查查吗?别让定国公一家寒心啊。” 宣文帝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对踌躇的孙公公补充道:“去把卫穆显一并请来。” 也不知是踹许钊那一脚太过用力,还是一夜未睡导致的, 虞悦感觉身上有些脱力,伸手撑在梁璟的手臂上借力。 梁璟察觉到她的异样, 轻声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 刚刚踹他一脚太用力了,有点累。” 依照她的体力,就是踹二十个许钊也不在话下, 怎会至于踹一脚就发虚? 梁璟看她脸颊红扑扑的,问道:“热的话把大氅脱下来吧。” 确实有点热,虞悦点点头,梁璟伸手为她解下脖子前的带子,脱下大氅搭到一旁的椅子上。 二人旁若无人地浓情蜜意,看得宣文帝眉头越蹙越深。 “要是太累了就坐一会儿。” 虞悦抬眼瞥了一眼宣文帝的表情,见他注视着他们,比刚刚的脸色还不好。 “我不累。”她才不坐,坐下气势掉一半。 很快,虞家四人被晏广济护送而来,卫穆显与孙公公紧随其后。 本来无比宽敞的大殿,变得有些拥挤。 虞忱走在虞峥身后,嘴唇微微发白,有碎发散落在额间,玄色的窄袖长袍上能清楚地看到洇出的血迹,即使已干涸变深,也被虞悦一眼看到。 他们果然用刑了! “大哥……”虞悦身上突然又有力气了,向虞忱走去。 兄妹二人已大半年未见,不成想再相见,两张不甚相似的脸上,却是同样的憔悴模样。 虞忱挤出一个看起来并没有很开心的微笑,摸摸她的后脑,向一贯哄她的那般,悄声道:“没事儿。” 随后,他收回手,随着其余人一起跪地向宣文帝行礼。 “虞将军,许钊就在此,你可有什么要辩驳的?” 虞忱不卑不亢道:“启禀陛下,末将在刑部大牢所言,句句属实。即便是许节度使在场,末将也只字不改。” 宣文帝的目光落到卫穆显的身上:“卫指挥使,是你派的人前去审的吧?” 卫穆显眼珠子转了一圈,颤颤巍巍道:“是臣……的人。” “砰”一声,宣文帝一掌拍到桌子上,“你给朕解释解释,递上的奏报中,为何会写虞将军认罪!?” 卫穆显显然是被眼前场景吓懵了,大脑快速思考着,半晌才有些恍然大悟,低头行礼道:“陛下,是臣管教无能,竟叫手下人存了私心搞出岔子,险些错怪了虞将军!” 虞忱不屑地冷哼一声:“搞出岔子?下令对我刑讯逼供的,不是你卫指挥使吗?” 卫穆显身子轻晃,险些跪不稳,连连磕头:“陛下,臣以为是虞将军在狡辩才出此下策的!” “那虞将军屈打成招了吗?” “没……没有。” 宣文帝再次拍案:“卫穆显!你欺君罔上,污蔑朝中重臣,该当何罪!?” 卫穆显额头磕在地上,欲哭无泪。 明明都是宣文帝暗中授意他做的,出了事,又要他来背黑锅,这都第几次了?虽然他的职责就在于此,但从前都没有出过事,偏偏今年一次又一次地出事。 偏生晏广济那小子命就那么好,次次都没轮上他! 不过宣文帝许诺过,若有天需要他“不得不死”,会赏他荣华富贵,给他一个新身份,与妻子远离京城,永不回京。 别无他法,他只能舍了京城多年苦心经营,含泪认下:“臣,罪该万死。” 宣文帝这才满意地向后仰了仰,紧锁的眉头也松解了些,完全忽视了在场其他人冷眼旁观他们二人戏瘾大发的表演时,眼中流露出的轻蔑。 他大手一挥:“将许钊、卫穆显打入天牢,择日问斩。许钊意图谋反,诛九族。” 虞悦就站在许钊身前,耳力极佳的她,清楚地听到许钊在临架走前,语气焦急,很小声地凑到姚含均身前,道:“姚少卿的承诺,可不能忘!” 姚含均没有说话,虞悦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他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云淡风轻地对她微微一笑,她状似无意地收回目光。 怪不得能这么快抓住许钊,还能让他主动认罪,原来是达成了某种约定。 宣文帝看着虞家四人,毫无愧疚之意,反倒是漫不经心道:“定国公见谅,最近总有些风言风语传进朕的耳朵里,说虞将军在幽州拥兵自重,大量囤积粮草,朕才会被奸人所惑。” 虞峥脸色瞬间就变了,垂下的眸子中一丝不快一闪而过。 “拥兵自重”是拥有军队,巩固自己,向来都是和谋反之人的名字一起出现的,宣文帝此言便是挑明了忌惮虞家,趁机要他们释兵权。 “陛下明鉴!”虞峥一揖,恭敬道,“臣万万不敢,做出此等愧对先祖之事!” 虞忱也跟着一揖:“陛下,许钊有意为难末将,克扣粮草,臣不得已才会动用私产,斥巨资购买粮草,以供备战之需,并非谣传的为谋逆囤积粮草。” 宣文帝转着手上的珠串,一脸深不可测,丝毫没有接话之意。 虞忱与虞峥对视一眼,道:“陛下,末将自请辞去将军一职,交还虎符,留在京城侍奉父母。” 虞悦眼睛一下就瞪大了,抬起头满是不解地望着二人。 “你在与朕赌气?心中怨怼朕对你的猜忌?”宣文帝不紧不慢道。 明明心里恨不得立刻答应,把虎符握在手中,还是要做人尽皆知的表面功夫,真是可笑。 虞忱从袖中取出半块虎符,双手抬高于头奉上:“父母年老多病,末将也在上月一战中身受重伤,恐难当守护边关大任,请陛下准臣留在京城,陪在父母左右尽孝。” 与聪明人交谈总是会格外轻松。 虎符还是要自己握着才放心。以后虞家所有人都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即便是虞家因记恨他想反,也无力可反,也算是一桩心事了却一半。 他停住手上转珠串的动作,爽快答应:“好,朕成全你一片孝心。不过……” “坊间传闻,定国公府富可敌国,资产万万,谋反轻而易举。以免再有此类风言风语传出,为使朝中大臣与民间百姓心安,定国公不如主动上缴一半家产,堵住悠悠众口。定国公意下如何?” 在场人皆是一愣,这样明晃晃伸手要钱的不要脸行径,宣文帝贵为一国之君,亏他做得出来。 沉默中,虞悦忽然无声冷笑,她终于明白宣文帝赐婚的真正目的。 原来是贪图她家的家产,这算盘竟打了这么久。 从上次宣文帝与萧国公在这间屋子里唱双簧,逼父亲多捐,她就该想到的。 恐怕是因为父亲不肯多捐,触怒了他针尖儿大的心眼儿,又逢国库告急,便不要脸面了。见缝插针,二话不说抓着大哥的把柄,急着给虞家定罪,不惜让卫穆显向天下人撒谎,也要赶在第一时间前去抄家,而非问罪。 若非外祖家远在金陵,他寻不到由头,说不定连同王家也要一并抄了。 简直是比土匪还强盗的无耻之徒!卑劣至极! 梁璟顿觉无地自容,堂堂一国之君,竟一直惦记臣子家产,还是他岳丈家的。扫过虞家几人的冷脸,他心中生出一丝慌乱,忍无可忍提高声调,语气中略带警告:“父皇!” 虞峥面无表情,一揖到底:“若以此可消除陛下心中忧虑,臣谨遵圣意。” 宣文帝对虞家识时务之举很是满意,简单地说了句误会一场别放在心上,就让他们都退下了。 殿外守着的官员见到虞峥和虞忱,一窝蜂地一拥而上慰问,虞峥一一道谢,一群人结伴向宫外走。 虞悦与虞忱互相搀扶着,两人许久未见,想念得紧,虞悦又担心大哥心中委屈,就一直陪在她身边。 梁璟追上她的脚步,把火狐毛大氅披到她身上。 虞悦没说话,从他手中抽出带子,低头自己系上,挽上虞忱的胳膊继续走。 她实在是没有力气讲话,也没有力气想事情,即使身上披着寒风丝毫钻不进的狐毛大氅,身上也无端地漫上一股股寒意,分不清到底是心寒还是身寒。 梁璟的动作顿在原地,双手在寒风中冻得毫无知觉也没发现,呆楞地望着虞悦离去的身影,心中涌起一阵空虚与害怕,。 虞忱默默看了眼消沉的妹妹,用余光瞥了一眼梁璟落寞的身影,揽住妹妹的肩头,终究什么也没说。 姚含均上前用肩膀碰了碰梁璟的肩膀,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道:“陛下这回做得确实太过分了,王妃心中有怨也属人之常情,给她点时间。” 晏广济从梁璟另一侧擦肩而过,只不过这“擦肩”擦得有点重,一下子把梁璟的身子撞得向前趔趄了一下,没有抱歉,甚至没有留给他半分目光。 “诶,你这人……”姚含均就要替梁璟鸣不平,衣袖被扯了扯,转头一看梁璟向他轻轻摇了摇头,他只好作罢。 梁璟抿紧唇,一言不发,身侧的拳头攥紧,跟上前面一行人的脚步。 晏广济接虞家四口的大马车还停在宫外,虞悦在马车前与家人告别。 虞恺抬眸看了眼不远不近处像望妻石一般伫立在雪地的梁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小心翼翼,不断向他们张望。 他低头问妹妹:“恬恬,要跟我们回家吗?” 本在强行挤出笑意安慰家人的虞悦表情一僵,她现在还是瑞王妃,这样回娘家不合规矩,若是让宣文帝再寻到错处就更头痛了。 她微笑道:“不必了,我没事。” “笑得真难看。”虞恺一脸嫌弃,不轻不重地戳戳她的脸,语气却软得不像话,“若是想回家了就随时回来,我们不必再怕他了。” 虞悦忍住眼眶酸胀,轻轻“嗯”了一声。 虞家四人与虞悦惜别后,由晏广济亲自护送回定国公府。 望着远去的马车,虞悦感觉身上所有的力气顷刻间被抽空,头重脚轻,眼前的马车由一个变成两个。她晃晃脑袋想消除眼前幻觉,可一晃之下脑袋更晕了。 梁璟慢慢走到她身后,唤她的声音带着几分试探:“夫人?” 眼前之人在听见他的声音后,低下头,一只手捂在眼前,似是在哭。 梁璟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心中酸涩又酥麻,双手按在她肩上把她转向自己。 虞悦本就头晕,好不容易维持站立的身形缓一缓,突如其来一个天旋地转让她彻底失去控制,双腿一软向后倒去。 眼皮越来越重,在意识消散前,她感觉到一只手拖住她的后脑,没有栽倒在雪地里。随后一只冰凉的手覆在她的额头上,很舒服,可惜不随她意,冰凉的舒适之感很快消失。 紧接着身子腾空,她被紧紧抱在温热的怀中,耳朵贴在坚实宽广的胸膛上,梁璟慌乱的声音通过胸腔震动传到她耳中:“去找张太医!快!” 第68章 第68章 弦断 “我不要皇位了,我只…… 虞悦迷迷糊糊地想, 真稀奇,一向骄傲自信的声音,竟能如此慌乱。 一路上她都被他抱得很紧, 偏高的体温通过怀抱源源不断向她输送,有些热, 鼻息都变得滚烫。她想伸手推开热源,但身体却动弹不得, 只能任由他去了。 渐渐的,她迷迷糊糊睡去。 当她的意识再次被唤醒时, 似是半夜。 高烧带来的炙热似一团团喷薄的烈焰缠绕在身上, 不停地灼烧、吞噬她。她只想找到一泓清泉, 把自己深深浸入其中, 贪婪地感受泉水的清凉。 额间传来凉意,一双手将浸湿的帕子一次又一次为她换上,时不时一只被冷水染得冰凉的手贴上她的脖子探测体温。 不知过了多久,滚烫的感觉终于消褪了些, 身上开始由内而外地发寒,犹坠冰窖, 她开始无意识发抖。紧接着一个熟悉的滚烫胸膛贴上她的后背,有力的双臂紧紧环在她的腰间。 虞悦睡了极深极长的一觉,忽觉有股香味飘进鼻腔, 涣散的意识被香味聚集起来,迷离恍惚间听见有人在旁边低语。 先是绣鸢的声音:“王爷, 晚膳已摆在外间了, 您照顾姑娘一天一夜没用膳了,我来照看姑娘,王爷多少用些吧。” 梁璟没有搭她的话, 嗓音沙哑:“给她的粥熬好了吗?” “熬好了,在灶上温着呢,药还要再熬上半个时辰。” “嗯,你先下去吧。” 绣鸢脚步踟蹰,似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梁璟的双手维持着与她左手交握的姿势,深吸一口气,垂下头,拉起她的手抵在额间,像是一个祈祷的姿势。 虞悦眼睛睁开一条缝,静静地看着他乌黑的发顶,缓了缓劲,虚弱开口:“你不吃我吃。” 屋里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梁璟弯曲的脊背瞬间直起,目光投向床上的人。见她醒了,立刻弹起身,附身凑到她面前,伸手覆在她额头上感受体温,急切问道:“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虞悦看着眼前这张充斥她整个梦境的脸庞,眼睫颤动,神色焦急,唇边冒出不少青色的胡茬,嘴唇微微干裂。 那样骄傲的一个人,竟能允许自己如此狼狈。 听到绣鸢的话,知道他是寸步不离得守在自己身边照顾,虞悦心中既是甜蜜又是心疼,抬手抚上他的脸颊,“你要与我轮流躺在床上养病吗?” “什么?”梁璟完全沉浸在紧张与喜悦的情绪中,被她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问懵了。 “我说,”虞悦把他鬓边散落的一缕青丝向后捋了捋,“你不吃东西,要与我轮流躺在这张床上养病吗?” 确认过她没有大碍后,梁璟才松了口气,露出一个并不轻松的笑,向下俯身凑近。一个吻轻柔地落在她的额间,像在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爱惜而珍重。 虞悦看着梁璟,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不知为何说不出口。 她看着他瞳孔中倒映着两个小小的她,轻轻地笑了:“扎死了。” 梁璟一怔,抬手摸摸自己的胡茬,眼神闪烁了一下,讪讪道:“等我一会儿。” 说完不等她反应,就逃似的走出去了。 虞悦望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茫然地眨眨眼,她只是开个玩笑,怎么这么大反应? 他不可能听不出来这是玩笑话,按照他的性格,反而会抱着她在她颈间用下巴蹭个不停,委屈巴巴地控诉她嫌弃他才对啊。 是这几天接连发生的事情又多又急,连轴转加上没休息好,脑中的弦一直紧绷着的原因吗? 很快,梁璟就回来了。 不仅胡茬刮得一干二净,还重新洗过脸,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如往常一般光彩照人,如果忽略他眼下乌青和眼球上红血丝的话。 虞悦更觉得他奇怪,屋里只有他们二人,有什么可打扮的。 梁璟在她若有所思的注视下扶着她坐起,“喝药前得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我已经差绣鸢去厨房取粥了。你大病未愈,先用些清淡的,待你病好了,我们再一起去清芳楼,好不好?” 说话也怪怪的,总感觉他有些……怯? “好。”她压下心中怪异,一口答应。 不一会儿,绣鸢端着粥进来,梁璟接过,捧在手里试了试温度。 绣鸢趁着这空档,关切道:“姑娘,你身子如何了?” “已经不烧了,别担心。”虞悦安慰地对绣鸢笑笑。 梁璟舀起一勺粥放到嘴边轻吹几下,喂到虞悦嘴边:“不烫了。” 虞悦就着勺子喝下,伸手去接他手中的碗,“我又没有缺胳膊少腿,只是发个热而已,粥还是能自己喝的。” 梁璟端着碗的手躲过她伸来的手,淡淡道:“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虞悦看着他脸上淡淡的执拗,面对再次递到嘴边的勺子,赌气似的偏过头去,双臂环胸,“你不陪我一起吃,我也不吃了。” 梁璟执勺的手一顿,无奈叹了口气,收回手。 虞悦给绣鸢递了个眼神,绣鸢立刻会意,低头一笑,跑去搬来床上用的小桌子,将外间的晚膳挪到小桌子上后退了出去。 梁璟有心事,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一个男人一天一夜没进食,就吃这一点怎么撑得住,虞悦哄着他多吃了些,但仍不到他平日饭量的一半。 虞悦没有再说什么,不想逼他太紧。 她醒来已是酉时,用过膳没多久,就又到了就寝的时间。即便是睡了一天一夜,高烧一场的虞悦身体仍是虚脱,所以也没拒绝梁璟一起睡的要求。 她侧躺着被梁璟圈在怀中,胸背相贴。她发现他很喜欢这个姿势,或许是比正面拥抱贴合得更加紧密,更显亲呢。 这个姿势让梁璟终于感到一丝心安,下巴搁在她肩颈处,贪婪地汲取属于她的气息。 感受到身后的呼吸声变得平静而绵长,虞悦也闭上眼睛,进入梦乡。 接下来的日子,她先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在床上躺了两天,提出想出府去外面逛逛,被梁璟以张太医不能见风的叮嘱堵了回去。只能在府上晃荡,梁璟还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甚至连早朝都不去了,连请了一个月的假。 起初她还笑梁璟太紧张了,调侃他“从此君王不早朝”。 后来她笑不出来了。 她站在王府门口,梁璟拦在她面前,语气斩钉截铁,不可动摇:“回去。你身子还没好利落,不能受风。” “你要拿张太医堵我到什么时候?”虞悦被他突然转变的冷硬态度惹得有些恼了,“谁家发热半个月还不好的?这半个月里除了吃和睡,什么都不让我做,你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外面的事也不让传进府中,你到底要干什么?” 她也是今天才知道,几天前大哥来找过她,却被梁璟以她抱恙为由婉拒了。 这如何能忍?先斩后奏,他是斩了也不奏。 这种被人控制的感觉非常不好,她一点也不喜欢。即便只是在王府门口的街道上溜一圈,她今天也非要出去不可! 梁璟被她冲了一通,眉心微皱,抿了抿唇,放软了声调,却依然坚持道:“听话。你想要买什么都可以吩咐府中下人买回来,是想吃城南那家糕点铺子,还是想要春和坊新出的首饰,我这就派人去全部买回来。” 越说越离谱了,还全部买回来,有钱烧的啊! 她被激得火气蹭蹭往上冒,当即有些口不择言,怒不可遏吼道:“梁璟!你是打算把我当作一只金丝雀永远圈在你府上吗!你与你父皇又有什么区别!” 这句话显然狠狠戳到了梁璟的痛点。 他先是一愣,眼底闪过短暂的挣扎,绷紧脸色,二话不说三两步走到虞悦面前,将她拦腰扛在肩上向回走。 “梁璟!你放我下来!” 虞悦不停在他肩上扑腾,然而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大劲,紧紧箍住她的双腿,任凭她挣扎也无动于衷,还能稳稳地把她一路扛到寿芝堂。 她被不轻不重地放到床上,不服气地一下子弹跳起身,与梁璟对面而立,仰着头怒目圆瞪,气息不稳。 面对梁璟犹如炸毛小兽般的敏锐而警觉的眼神,她尽量平静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梁璟不正面回答,故作轻松道:“你若是待烦忘忧堂了,我们就搬到这里来住,好不好?” “这和住在哪个堂没有关系。我是人,不是你豢养的一只鸟。”虞悦冷道。 要解释就解释,要吵架就吵架,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是什么意思? 比起争吵,梁璟对她平静冷漠的反应更大,眼神近乎偏执,抬手抚上她的鬓发,“就这样只有你和我,没有任何人打扰地过一辈子有什么不好?恬恬,你乖些,不要想着离开我。” 虞悦满是迷惑不解,偏头躲开他的手:“当然不好!你凭什么擅自剥夺我的自由?” 梁璟收紧悬在半空中的手,防线被击溃,眼底的隐忍顷刻间爆发,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紧紧地箍着。声线带着难以掩饰的脆弱,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别的办法……” 蓦地,肩头传来一阵濡湿,本在剧烈挣扎的虞悦动作被瞬间冻结。 他……哭了? 那样宽阔的肩膀此刻正在微微颤抖,肩上温热的濡湿以极快的速度扩大着,紧箍着她的手臂收得愈发紧,似要把她揉进骨血般用力。 一阵鼻子的抽吸声和轻微的换气声后,梁璟哑着嗓子,哽咽道:“没能早点识破我父皇的计谋,没能陪在你身边,没能挽回虞家的兵符和家产,都是我不好。他搭上你的一生满足他自私自利的想法,我替他向你道歉。” “你……”虞悦只发出一个音节就被他急切地打断了。 “我知道你不会因为这个就离开我,可我还是说不出口。我还是止不住地害怕,怕出现我没把握的万分之一,你会离开我,我真的无法想象没有你的日子。” “你这些日子越平静,我就越害怕,害怕你因为他对我这个‘帮凶’失望,害怕你对我毫不在意。只要你对我还有情绪就是在意,我宁愿你恨我、打我、骂我,但我接受不了你不在意我……求求你,求求你别抛弃我,别离开我,求求你……”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某种决心:“……我不要皇位了,我只要你。” 虞悦这才清楚地听见“啪”一声响。 他脑中绷紧了大半个月的那根弦,断了。 第69章 第69章 心疼 他觉得,他好像是疯了……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梁璟, 看上去既脆弱又强势。从前坚定自信的他,此刻却因为她动摇,不断否定自己。 虞悦胸口涌起一阵酸涩, 心疼地抬手揽住了眼前的人。 一切皆因宣文帝而起,他们两个同病相怜, 都是宣文帝争权夺势的牺牲品。宣文帝是宣文帝,他是他, 她怎么会连坐,把罪责一并怪罪到他身上, 认为他是所谓‘帮凶’呢? 这个傻瓜, 怎么就在这钻了牛角尖。 怪不得他这些天都特别反常, 格外比往日沉默, 只是无微不至地守着她。晚上睡觉也老老实实的,不再动手动脚。本该一来一回调笑的话他都不接,偶然间甚至会流露出一丝卑微的讨好。 原来是在极力隐瞒什么,粉饰太平。 她这些天之所以平静, 是在思考,要如何报复宣文帝, 一雪前耻。 下毒?刺杀?逼宫?让他一死百了? 这是否太过便宜宣文帝了先放一边,真正让她陷入纠结的,是宣文帝毕竟是梁璟的生身父亲, 这些计划他会同意吗? 梁璟对宣文帝的感情是爱恨交织的,宣文帝利用他是真, 对他的好也不完全是假的。即使恨宣文帝, 他也只不过是想把宣文帝从皇位上拉下去,没有真的要置他于死地。 可虞家差点被宣文帝冤死,要不是虞家百年威望, 许多人求情拖时间,等到梁璟的人把许钊抓回来,现在说不定尸体都凉透了。 虞悦恨透了宣文帝,可是就如何报复宣文帝这一点,他们两个很难统一意见。 毕竟她也不愿他后世永远背上弑父的骂名,若她执意要杀宣文帝的话,他会如何?他们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这两点一直困扰着她,所以对梁璟暂时疏离了些,她需要一个清醒的头脑想清楚一切。 谁成想,想了半个月,想了无数种可能,做了无数个计划,留了无数条退路,最后得到他一句不要皇位了?? 想到这,虞悦气结,反手在他后背拍了一掌:“不行!你对得起我呕心沥血的谋算吗!” 肩膀一轻,梁璟从她颈侧离开,鼻头泛红,眉头微蹙,睫毛被打湿成簇,眼角还挂着泪珠,眼睛瞪大,委屈又不敢置信地质问她:“皇位比我还重要吗?还是说,你依然挂念着之前的约定?那已经不作数了,我反悔了!” 他如同一只炸毛的小兽,迅速进入警戒状态。 自从她高烧后醒来,他们之间的相处虽然看起来一切如常,可似乎有什么在暗暗发生着变化。梁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奇怪,强压心中困惑,稀里糊涂地维持表面的假象。 他想,只要她没有因为宣文帝针对虞家而迁怒于他,这日子稀里糊涂地过下去也好,待他即位后再恢复虞家兵权,还回宣文帝所吞家产就是。 可老天爷似乎没有听到他心中祷告。 虞悦变得平静、沉默,每日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经常对着湖中的锦鲤发呆,手中的食全部撒下去了也没注意,没几天,锦鲤就被撑死了好几条。 他怕她自责,于是偷偷去姚府捞了几条差不多大小颜色的补上。 看着自己明媚鲜活的妻子变得古井无波、麻木不仁,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撕碎成一片一片的,恐惧如乱草般疯长,彷徨无助几乎将他吞噬。 他不止一次注视着她的背影,眼眶抑制不住地泛着酸涩,想从后背抱住她,却无端生出胆怯,怕她伸手推开她。 不过她没有抗拒与他同床共枕,睡觉也是乖顺地窝在他怀中,安安静静的。 她不该是这样的。 这些日子里,既是她在身边,梁璟也很难入睡,脑中疯狂涌入她离开他的画面,他不能接受。想主动问她,又怕打破这微妙的平衡,想自私地活在幻境中,每日备受煎熬,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今天,他脑中幻想过无数回的,她执意要离开的场景,让他的忍耐在这一刻溃败。 他没有办法,只能遵循本能,强势地将她圈在家中。 起先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在重蹈他父皇的覆辙。即使被虞悦一语道破,他也甘之如饴。 他觉得,他好像是疯了。 虞悦看着他无数种纷乱的情绪在此刻全部爆发,极度没有安全感,近乎无理取闹的状态,本应该是觉得恼人的,但她心下只涌上一阵心疼。 视线游移到那张一张一合、喋喋不休的嘴上,虞悦忍无可忍,双手捧住他的脸,踮起脚,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房间瞬间安静,连空气都安静了。 梁璟的一双桃花眼在惊愕中瞪得极圆,所有的锐气顷刻间消散,五官线条都柔和下来。圆溜溜的眼睛呆呆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人,满眼不敢相信,一动都不敢动。 虞悦对这个安静的结果很满意,并没有深入这个吻,很快离开了他。 “我说一句你能说十句,是不想听我解释了。我说不过你,这个就是答案。” 梁璟愣住,大脑一片空白,所有幻想的画面消散得无影无踪,耳边响起越来越快的心脏剧烈跳动的“咚咚”声。 良久,他伸出舌尖舔舔干涩的唇,小心谨慎道:“你的意思是……选我吗?” “傻瓜,这有什么好犹豫的。”虞悦轻轻一笑,“但是小孩子才做选择,我全都要。” 梁璟露出一丝拘谨,忙不迭答应道:“我……好,皇位你来坐,我会辅佐你的。” “那是什么好东西吗?我才不要。”虞悦撇撇嘴。 “一点自由都没有,一言一行,甚至出恭起居都要被史官无一遗漏地记载在册。前朝的手要伸到后宫去,疯狂塞人就罢了,去谁宫中过夜都要管。更何况女帝的一点一滴都会被男人们放大,质疑不断,连穷秀才都敢评上两句,我才懒得在此事上耗费心神,这福气谁爱要谁要吧。” 梁璟都听呆了,他第一次听到这样清奇,与大多数人截然不同的想法。 所有人都对那个尊贵的宝座趋之若鹜,不惜踩着血脉至亲的头颅爬上去,只为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力。她却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自由比权力重要。 他紧张地攥紧衣袖,那今日他强制要圈禁她的行为,岂非触碰到了她的底线。 “对不起……” “又道什么歉?”虞悦捧着他的脸,强迫他与她目光相接,“子珺,我还是喜欢你骄傲自信的样子。你父皇犯下的错与你无关,我不会捂着耳朵逃走。既然我们有同样的目标,就并肩携手一起走下去,好吗?” 他哽咽着应了声,点了点头,眼泪又在眼眶中打起转。 虞悦抬起手帮他擦眼泪,打趣道:“从前这么没发现你这么娇气又爱哭?” 梁璟吸吸鼻子,轻轻歪头去蹭她的手,“不是你说的吗?有人心疼自然就娇气。” 心中巨大的空虚被填满,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满足与幸福感,让人无端想落泪。 眼泪越擦越多,虞悦有些哭笑不得,装凶道:“别哭了,再哭就亲你了。” 然而她的这句话没有半分威慑力,闻言,梁璟使劲挤出眼眶中还未落下的两颗泪珠,期待地看着她,脸上写满了“我哭了快来亲我”。 虞悦失笑,闭着眼贴上早已高高撅起的饱满唇瓣。 先是浅尝辄止的试探,感受到她格外主动地用舌尖描摹他的唇型后,他一手托着她的后腰将她贴向自己,牢牢固定在自己怀中,卷起她的舌,加深了这个吻。 这个吻比往常都要急促、热烈,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与珍惜。虞悦被吻得晕头转向,口腔内的空气都被他掠夺一空,满满充斥着独属他的气息。 不知怎么,她已经仰在了身后的床上,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他们唇齿间传来的一声极为珍重的“我爱你”。 直到一只滚烫的手解开她的衣带贴在她皮肤上时,烫得她一激灵,理智回来了些,攀在他后颈的手急忙向下摁住在腰间游走作乱的大手,喘息道:“别,现在是白天。” 梁璟磨着她的唇,嗓子哑得一塌糊涂,不甚在意道:“白天怎么了?” 虞悦被亲得身子发软,用尽全力去推他的胸膛,口齿不清道:“这儿好久没人住了。” “这屋子每日都有人打扫的。”梁璟显然没法停止。 虞悦脸颊爆红,用力在他唇上咬了一下。 “嘶。”梁璟吃痛,终于恋恋不舍地与她分开,喘着粗气,用目光一寸寸描摹她此刻能掐出水的媚态,心动地又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我们搬来这儿住好不好?” “为什么?” “这儿的床比较大。” 虞悦:“……” 好朴实无华又难以启齿的理由。 虞悦咬牙切齿道:“才安分了几天?你脑子里能不能装些别的东西?” “没办法,我满脑子都是你。我对你,没有自控力。” 他倒是恢复得快,转眼间就变回了从前无赖的样子。 “搬过来好不好?省得你总是撞头,根本折腾不开……” 他还没说完,就被羞愤的虞悦捂住了嘴,嗔怒地瞪他:“别说了!” “好不好,好不好嘛?”梁璟在她的掌心瓮声瓮气道。 虞悦完全败在他的撒娇攻势中,忍不住顺着他,“好好好。” 目的达成,梁璟在她掌心落下一吻,眼睫弯弯地看着她乐。 虞悦在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竟被他如此轻易拿捏了,怪也只能怪她对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撒娇美男毫无抵抗力。 他们还一直保持着他撑在她上面的姿势,她伸手去推梁璟,“你再不起来,今天就搬不完了。” 光是他陆续从寿芝堂搬到忘忧堂的衣服,就足足有三个衣柜之多,比她的衣服还多,能穿上两个月都不重样。每日都像个花孔雀般打扮得光彩照人、璀璨夺目,存在感极强,想不注意到他都难。 殊不知这是梁璟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自从虞悦上次醉酒无意识说出,若他长得不好看就不喜欢了的话,他比之前更注意自己的外表了。时时刻刻都不放松,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力求在她面前展现自己最完美的状态。 甚至偷偷锻炼了身材,期待看到她对他流露出痴迷赞赏的表情。 毕竟在忘忧堂住了大半年,相比梁璟的东西,虞悦的东西更多些。梁璟看她院里的几个丫鬟搬的速度暗暗心急,于是叫来了全府的丫鬟一起搬。 他们搬到寿芝堂还有个好处,就是离梁璟的书房更近了,不必再多花功夫在书房与忘忧堂之间来回跑,梁璟对此甚是满意。 虞悦念着大哥来寻她可能是想她或是担心她,过去这许多日她都没有回信,恐怕家中着急,于是叫下人备辆低调的马车,她要回定国公府看看。 梁璟站在王府门口,还是难掩紧张地盯着虞悦上马车的身影,踌躇了一会儿,在马夫准备挥鞭时,冲上前,掀开帘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她道:“你还会回来吧?要不我同你一起回去。” 虞悦坐到帘子边伸手摸摸他的脸颊,“还是不相信我?” 梁璟摇摇头:“不是,但我还是忍不住地胡思乱想。” 虞悦看了眼马夫,低头凑到他耳边说了什么,梁璟先是一怔,眼睛亮了起来,又惊又喜地看着她,咬咬唇道:“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望着远去的马车,梁璟激动地在原地转了一圈,长吁一口气,不住地回想她刚刚附在他耳边的低语: “等我回来,晚上随便你做什么。” 第70章 第70章 浴池 歹竹能出什么好笋…… 为了掩人耳目, 马车载着虞悦去了定国公府的后门。 正值晌午,虞家正在布置桌子,准备吃暖锅。 虞家四人见到她皆是一惊, 王清和拉着她上下左右地看,紧张道:“听瑞王说你大病一场, 如今可是好利索了?” “放心吧娘,你看我这不是面色红润, 活蹦乱跳的?” 王清和放下心来,笑着拉她的手带她入座, “我说怎的今日特别想吃暖锅, 原来是团圆饭。” “我说, ”虞恺静静地看着她, 欲言又止,“瑞王殿下是不是太独断专行了,嫁到瑞王府又不是和定国公府断了关系,我们娘家人想去探病都不让进。” 虞忱从后面来在他后背上拍了一下, 这家伙对瑞王的敌意格外大,这样说多让妹妹为难, “瑞王殿下估计是怕咱们从外面去,带了寒气,可以理解。” “你没看见, ”虞恺先对虞悦说了半句,转头对虞恺道, “大哥你又不是没看见, 他那个态度可算不上良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与我们有多大的仇怨呢!诶,明明是他老子捂着我们的嘴就要杀, 我们还没看他不顺眼呢,他反倒……” 一片生土豆被塞进他嘴里,堵住了他后面不平的长篇大论,虞恺在那一个劲儿地“呸呸呸”,虞恺对妹妹微笑道:“他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嘛,看谁都不顺眼,在外面装深沉装累了发泄发泄,别理他。瑞王殿下也是关心则乱,只要是真心实意对你好,我们没意见。” “哼,歹竹能出什么好笋。”刚赶来听到几人吵闹的虞峥落座后冷哼一声,他对所有姓梁的都有偏见,不能忽视血脉的力量啊。 王清和推了他一把,对他使了个眼色,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非要说些不开心的做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虞悦只能硬着头皮为梁璟辩解:“……其实他是因为陛下做的缺德事对虞家有愧,怕你们是接我回家的。” 虞家四人:“……” 有点秀恩爱的嫌疑。 不过,可行性先放一边,他们也确实是有这个想法来着。 这话让虞恺听得更不顺心了,苦口婆心道:“我的傻妹妹,他讲两句甜言蜜语就把你哄住了?不要听男人怎么说,要看他怎么做。我看他就是个纸老虎,平时再放荡不羁,还是要在陛下面前乖乖俯首称臣,根本不敢反抗。” 虞悦撇嘴,眉压眼略带不满地看虞恺:“二哥,你怎么对他有这么大的意见呀。” 虞恺指着她,一脸“果不其然”的表情,环视其他三人:“看看,这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虞悦沉静道:“我们已经商量过了,现在大朔天灾不断,百姓啼饥号寒,民不聊生,不是推翻陛下的好时候。政权更迭,朝野上下无心灾情,受苦的还是百姓。待到灾情缓解,他还没有被立为太子,并架空陛下的话,他在冀州的势力就会一路攻入京城,逼宫。” 这是梁璟冷静下来,趁着所有人都在搬院子,在书房里与她说的。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冀州刺史是他的人,且在冀州、兖州秘密培养的私兵已达十万,作为夺嫡失败的退路。 虞悦此话一出,膳厅内一片寂静,四人茫然地眨眨眼。没想到瑞王殿下不仅心系百姓,还扮猪吃老虎,隐忍多年,最终要为了她提前拿出底牌,冒着被天下人诟病的风险行逼宫之举。 为她能做到这份上,着实让虞家对瑞王殿下另眼相看几分。 虞恺脸色几经变换,最终别扭道:“如果他真这样说的话,我就勉强认下他这个妹夫。” 虞悦朝他轻轻皱了皱鼻子。 虞家三个孩子中,虞忱的性格沉静温和,像王清和。而虞悦和虞恺的性格极为相似,都是随了虞峥,大大咧咧,跳脱鲜活。所以相比于早早肩负使命的虞家长子虞忱,二人从更加无忧无虑,从小打闹到大。 虞悦知道虞恺是关心爱护她,是一种每天都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妹妹,突然被别人抢走了的心情,加之他本身就是个毒舌的家伙,才不会和他计较呢。 “好了好了,锅都开了,快煮东西吧。”王清和端起一盘切得薄薄的粉红色肉片,招呼大家一起往翻滚沸汤的铜锅中下菜。 蒸腾的雾气笼罩在膳厅上方,氤氲着一家人吵吵嚷嚷的热闹氛围。 用过午膳,虞悦凑到悠闲品茶的虞峥身边:“对了,爹,前几天阿晏给我送了些特级碧涧,我回去就让人给你拿些送来。” 虞峥扬扬眉:“广济也给我送了,这茶本就极其稀少,你自己留着喝吧。” 碧涧全称碧涧明月茶,峡州所产,内质香高持久,滋味鲜爽回甘,是虞悦最爱喝的茶。其产量不高,分为特级、一级、二级,特级的就更少了,甚至比贡茶蒙顶山茶的产量还要少,有钱都买不到。从前只能得几两,都舍不得喝,今年不知晏广济从哪搞到了二十两,送到了瑞王府十两。 看虞悦眼珠子滴溜溜转的样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虞峥道:“有话直说,大大方方,敞敞亮亮的。” “嘿嘿,爹,”虞悦笑得一脸谄媚,“你库里那几张墨狐皮能给我吗?” 她记得她爹库里有几张上好墨狐皮,是他亲自猎回来的。因为他已经有一件狐皮大氅,所以珍藏了好几年都没决定好做成什么样的衣裳。 想到今年天气异常寒冷,也确实该做件厚实大氅,虞峥虽然有些不舍,但是女儿想要,还是痛快地忍痛割爱了:“拿去拿去。” “谢谢爹!”虞悦高兴地提起茶壶,狗腿地给虞峥添满了茶。 “爹偏心!我要都不给!”虞恺叫嚷起来,他也馋那几张皮子很久了。 “我偏心?你上次从我库里拿走两块儿碧玉我说什么了?”虞峥斜睨虞恺一眼。 才想起有这茬儿的虞恺悻悻闭嘴。 虞悦环顾一圈屋子,发现王清和出去许久都未曾回来,于是问虞峥:“娘去哪了?” 虞峥:“京城内涌入了许多河南道的灾民,我们采购了粮食,筹备人手准备过几天去施粥。” 虽然宣文帝缴了定国公府半数家产,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况且王家的铺子只肖几年便能再赚回来。 虞家倒不是缺那一点钱,只是有些不爽罢了。 气宣文帝归气宣文帝,百姓受苦,他们不能袖手旁观,如同往年边关打仗时那般,囤粮发放给百姓,遂变卖了些值钱物件换粮食去救济百姓。 这倒启发了虞悦,这是个搏得民心的大好机会,瑞王府也应该在城中搭粥棚,救济百姓还能顺便造势,让许多处在观望阶段的大臣,偏向立梁璟这个一心为民的皇子为太子。 想到这,她待下人取来墨狐皮,就风风火火从定国公府后门离开了。 她先去了趟自己名下制衣的华韵阁,让所有的裁缝绣娘加急赶工制出一件大氅。好在她之前有几匹上好的紫色缂丝八宝纹的缎子没舍得用,绣娘只需在边上用金线绣一些蟠璃纹装饰即可,阁里二十名绣娘一起上阵,不过三五日便能做好。 交代好尺寸,她去了西市的粮行,但粮行的粮食因为被朝廷禁止涨价每日限量,每日一早便售空了。她只能辗转找人去收二道贩子手中高价的粮食,并差一拨人去田庄上清点粮食囤积量,另一拨人前往徐州购粮。 忙活完一切回到瑞王府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瑞王府门口高悬的两盏大灯笼早已亮起,照亮了半条街。 虞悦从马车上下来,脚下未有停顿,问门房:“王爷呢?” “回王妃的话,王爷在寿芝堂。” 对哦,差点忘了,已经差人搬了院子,他也不会再去忘忧堂了。 她踏进东院,发现还有几名下人在千吉的指挥下来回忙活,她走近问千吉:“东西还没搬完吗?” “王妃回来了,”千吉抿嘴偷笑了一下,“王爷给您准备了惊喜,您亲自进去看看吧。” 说完就带着下人们神神秘秘地离开了。 她绕过屏风进到内室,转了一圈没看到人,眼角余光撇到后面开了一道门,从里面透出光亮。按理来说这里不该有门的,于是她放轻步子悄悄靠近。 一个巨大的池子映入眼帘,整个池子上方都弥漫着缭绕的雾气,在两侧微暗的壁灯照耀下更显朦胧,整间屋子都氤氲着暧昧的氛围。 朦胧中,她看到有个高大的身影在右侧小架子上捣鼓什么,开口唤道:“子珺?” 梁璟闻声转头,见是她,放下手中物件立刻迎了上来:“你终于回来了。” 虞悦看着大池子,迟疑道:“这是……?” “这本就有个与内室相连的浴池,从前我一个人泡总有些害怕,就没再用过。”梁璟拉起她的手向他刚刚捣鼓的小架子旁走。 虞悦脚步一顿,“从前一个人泡总有些害怕”,那意思是现在……!!! 梁璟被猛地往后一扯,疑惑地转身问她:“怎么了?” 想到自己临行前安慰他的那句“晚上随便你做什么”,她徒然生出一丝后悔与害怕,皮笑肉不笑地假笑两声,就要挣开他的手,装傻道:“原来你是要沐浴,我就先不打扰你了!” 梁璟看透她的表情,胳膊一个用力把她带进怀中,大手强硬地按在她的腰上,另一只手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向下滑,笑得魅惑:“夫人,你不想和我共浴吗?” 感受到手心传来坚硬的触感,沿着起伏的线条一路向下,她觉得手心都摩擦起火了,灼热成一片。 “没,没有这个必要吧。”虞悦拢起五指,磕磕巴巴道。 如果是床上也就罢了,榻上也就认了,起码都是常规的地方。 在浴池里,她真的有点羞耻了。 “夫人不是说,等你回来随便我做什么,竟是随口哄骗我的吗……” 梁璟垂下眼睫,眼神尽是受伤,表情委屈又可怜,实在无法让人说出拒绝他的话。 “我说的可不是这个意思,谁让你满脑子都是这些事……之前没有过的时候,不也好好的……” 梁璟喟叹一声:“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难道夫人这半个月躺在我怀里,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他说得太过直白,虞悦根本没法接,她可不像他一样厚脸皮! 脸颊传上来热度,虞悦心中几经挣扎,最终手在他变得坚硬的腹部用力按了一下,嗔道:“你真的是,太会勾人了,不会是什么男狐狸精变得吧?” 梁璟贴着她的额头,轻语的声音带着某种引诱:“那纣王上钩吗?” 虞悦笑着闭上眼睛,仰面贴上那张唇型饱满,柔软温热的唇。 她被亲得七荤八素的,直到浸入一片热水中才略清醒过来些,睁开泛起朦胧的水雾的眼睛。眼前人一向黑如墨的瞳仁,此时也在水汽的氤氲中越发湿润明亮,与泛红的眼尾相互映衬下更为魅惑。 她的手撑在他光滑白皙的胸膛上,喘着粗气偏头呼吸,才看到池边两人的外袍、中衣暧昧交缠,珠钗散落一地,其中掺杂着他的发冠。 “专心点……”耳畔传来梁璟不满的咕哝声,湿润滚烫的唇瓣含住她的耳垂,带起一阵酥麻。 他的指尖在水下探向她的后腰,勾开了细长衣带,她身上仅剩的一件贴身小衣滑落到水面上,顺着动作漾起到水波飘向远方。 此刻她明显得感觉到手心下炙热的温度,变得更加坚硬的肌肉线条,与心脏跳动的起伏…… 连续的吻如疾风骤雨般落在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留下了细细密密、酥酥麻麻、久久不能散去的热意,侵蚀着她的感官。 她的听力似乎开始退化,明明是近在咫尺的声音,却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愈发显得模糊不清。 水中似乎加了某种花露,芬芳浓郁的香气混杂着梁璟身上松木的独特清香,让她感到些晕眩,又令她无比着迷。 一阵巨浪袭来,几乎让她掉下去。她在水中自己根本没法支撑,全靠他撑着,一直紧紧地托着她。 随后是片刻的宁静,她的后背贴上了平整的池壁,露在热水外的肩膀触及一片冰凉,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滚烫的气息撩拨着她的唇,一边轻轻啄着她,一边用嘶哑低沉,好听得要死的性感嗓音问她:“还要吗?要就亲我一下,不亲就不要。” 这个家伙太过分了!这也太羞耻了! “不要?” 他笑得温柔,眨着朦胧的眼睛看着她,还真的停下了动作,两人一直相贴的肌肤分开了些距离。 这让双腿发软,无法靠自己支撑的虞悦猝不及防掉进水中,她下意识地攀上眼前人的脖子,紧紧地搂住,红着脸小声咬牙切齿道:“别废话……” “别废话是什么意思?”梁璟眯着眼,笑得一脸无良,坏心眼儿地又往上颠了颠她。 虞悦的小心脏羞得都要跳出来了,重重地咬紧了下唇瞪他。梁璟单手托着她,另一只手抬起,用拇指指腹去揉她的唇:“别咬自己。” “那我咬你。”虞悦报复似的,重重地在他有些红肿的下唇上咬了一下,再迅速后退,看着丝血凝结成珠,破溃晕开在他的唇上,热烈的红色更衬得他五官妖冶。 梁璟却没有生气,用舌尖卷起温热的血珠舔了舔,似是回味,笑意更深,倾身覆在她的双唇上,在唇齿间碾碎血腥气,善解人意又意味深长道:“遵命,夫人。”魔/蝎/小/说/m/o/x/i/e/x/s/.c/o/m 70-80 第71章 第71章 保养 可我不想变成老头子…… 最后虞悦懒洋洋地靠在梁璟身上被从水里抱出, 梁璟扯下衣桁上早准备好的柔软厚实的浴巾把她裹紧,替她绞干头发后把她抱回床上,再自己去处理头发。 虞悦身体有点累, 脑子却很精神,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发呆。 或许是今日他爆发出许久的情绪后, 得到了她的安抚,极大程度上填满了他内心的不安全感。今晚他虽然要得更多, 总是故意让她不上不下,引诱她说出他想听的话才肯动, 但无论是言语还是动作都是说不出的温柔, 让她身心舒畅。 她现在收回对浴池的成见, 在浴池里挺方便的, 身上不会汗津津的,也免了去浴室的路。完事之后清清爽爽地缩在被窝里,简直太舒服了。 过了一会儿,梁璟披着半干的头发回来, 看床上紧裹被子,只露出个可爱脑袋在外, 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的妻子,忍不住笑了。 他踢掉鞋子利索地钻进被子, 一具滚烫的身体贴在虞悦身上,她没有躲, 往热源怀中钻了钻, 神情餍足,发出一声极为小声的满足喟叹。 这一声被梁璟精准地捕捉到,调笑道:“夫人可满意我今晚的服务?” 虞悦亲了亲他的唇:“奖励。” “这点儿奖励可不够, 我忍得很辛苦的。” 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危险,虞悦在他光滑紧实的腰间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你差不多得了,都子时了,明日还要上朝呢。” 她戌时回的府,连晚膳都没用过就进了浴池。还好她中午暖锅吃了不少,不算太饿,才坚持到现在,不过经过大量的消耗,也确实有点饿了。 算了,都这个时辰了,还是不要让厨房起来忙活了。 她放过厨房,身边的男人却没打算放过她,一手扣着她的后脑迎接他逐渐加深的吻,一手向下游走在她的脊背上。 “再来一次。” 就因为梁璟的这句话,和她的心软,她深更半夜又到浴池涮了一次。 白夸他了。 当她在日上三竿醒来时,腰间有力的手臂让她感到事情的不对劲,她瞬间清醒,翻过身子去戳梁璟。 “嗯?”梁璟抓住她作乱的手,闭着眼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早啊,夫人。” “早什么早,不早了。”虞悦在他手心挠了一下,“你是从早朝回来补觉的还是压根儿就没去?” 之前是要在家里看着她才不去,现在他的心结已经打开了,为何还是不去? “你这个消极怠工的样子,要怎么让朝臣们支持拥立你为太子?” “这事儿不差这一天。”梁璟眼睛眯起一条缝,笑得温柔,“倒是夫人昨晚受累,我过意不去,等着起床伺候夫人呢。” “冠冕堂皇。早知道我受累,你昨晚就该适可而止。”虞悦瞪他一眼。 梁璟自知理亏,把她搂进怀里,柔声道:“我错了,夫人不生气,想怎么罚我都行。” “好啊,”虞悦从他怀中挣出来,得逞一笑,“你去忘忧堂睡三天。” 梁璟眼睛一下就睁大了,大惊失色道:“这个除外!” 虞悦微笑:“那我去忘忧堂睡三天。” “这个也除外!”梁璟哼哼唧唧再次贴上来,软绵绵撒娇,“夫人这不是要我命吗?” “那接下来三天老实睡觉,行不行?” 为了能抱着香香软软的夫人入睡,梁璟耷拉着眼眉,蹭着她的脸颊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虞悦在心里得意地哼哼两声,谈判技巧就是这样,先提出两个最让对方接受不了的条件,再说出真正的条件,对方也就接受了。 两人磨蹭半天才起床,虞悦洗漱完毕后在铜镜前搽琼玉膏,脑子里在想,以后要不要带着梁璟每日睡前练一个时辰武,消耗消耗他过剩的体力,顺便也能增强一下他的自保能力。 忽然,铜镜中出现了梁璟的脸,鼻子微动似在嗅闻,问她:“夫人在搽什么?” “琼玉膏。”虞悦捏着小罐子放到他鼻子下面,让他闻了闻后收回手,却被他拦住。 梁璟看看小罐子看看她的脸,“我能用吗?” 虞悦和身后为她梳头的绣鸢皆是动作一顿,缓缓转头看向梁璟。 虞悦迟疑道:“应该能吧?男人女人都是人,只不过一般没怎么听说男人用这个。” 听到能用,梁璟没有丝毫犹豫,用食指从小罐子中挖了一小块,学着虞悦的样子搽在脸上,在镜子中左看右看,除了水润一些外看不出什么区别。 他不解道:“这有什么用?” “滋润肌肤,养颜美白吧。” “我也要,下次去买给我也带一些吧。” 虞悦音调上扬着“啊”了一声,惊愕道:“你皮肤又光滑又白皙,用这个做什么?” 梁璟一脸坦荡:“当然是好好保养这张脸,别被你厌弃了才是。” “你这是又瞎想什么呢?”虞悦歪头看他,“好端端的怎么又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你之前不是说,若我长得不好看你就不喜欢了。” 虞悦失笑,“我什么时候说……”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收了声。 她想起来了。她醉酒那天,被梁璟套话说了因为他好看才喜欢他,梁璟问她,若他长得不好看她是不是就不喜欢了,她迷迷糊糊说有可能。 虽然此话不假,可那时她确实是见色起意更多一些,和现在的感情不一样,所以才会那样说的。 绣鸢早已很有眼力见地带着屋里的下人都出去了,内室只剩他们二人。 虞悦捧起蹲在她身边的梁璟的脸,垂眸仔仔细细看遍他脸上的每一处,笑着看向他的眼底,“你就算是变成老头子我也喜欢你。” 梁璟并没有她想象中被安慰的感动,而是嘴角向下一撇:“可我不想变成老头子。” 虞悦:“……” 无语到极点是会让人忍不住大笑的,虞悦放声笑过后轻轻拍拍他的脸,柔声道:“好吧好吧,我这就让人去给你买。虽然我不会因为你变老就厌弃你,但这张俊脸能多看几年我也是乐见其成。” 她没有必要去和他争论什么,他都这么没有安全感了,自然是顺着他来,轻柔地把毛捋顺了,给足他安全感,让他开心就好。 “几年哪够?我保养好的话,二十年后也长这样。历皇叔四十多岁的时候就和二十岁时相差无几,嗯,我要登门去向历皇叔讨教讨教经验。”梁璟越说越来劲,恨不得立刻出现在历王府。 虞悦笑着没再说什么,由着他去了。 ***** 忙活了好几天,终于筹了许多粮食,瑞王府和定国公府同时寻了一处宽阔,又灾民聚集的地方搭起粥棚。 虞悦和梁璟乘马车赶到时,虞家四人已经在盯着人煮粥了。 “爹娘,大哥二哥。”虞悦小步跑到他们身边,梁璟紧随其后,向四人行礼问安。 自从梁璟出现,虞峥的眼神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看得梁璟心里发毛,讪讪开口:“岳丈大人是对我有什么话要说吗?” “你这墨狐大氅是哪来的?” 梁璟羞涩一笑,手指摸了摸金线绣的蟠璃纹,道:“是恬恬给我赶制的,很暖和。” 虞峥:废话!当然暖和了!我能不知道吗! 虞峥胸中憋闷,转头瞪着装傻眼神乱瞟的虞悦:“你找我要去我珍藏了许多年没舍得用的墨狐皮,是给这小子做大氅了!?” “哈哈,爹,”虞悦尴尬一笑,被瞪得瞬间收敛起笑容,抱着虞峥的胳膊撒娇道,“他把本来自己猎来做大氅的白狐,都用在给我做的大氅上了,当然要回报一下啦。” 虞峥无语地“哼”了一声,“你真会挑好东西回报,这紫色缂丝八宝纹的缎子,是你外祖前两年一共只得了两匹,都送给你的那个吧?” 虞悦快速眨着眼睛,掐着嗓子谄媚道:“不然怎么配得上爹库中这样上好的墨狐皮?” 梁璟这才明白这件大氅的来处和珍贵,心中暖洋洋的,同时又有点紧张,虞峥会不会把它讨回去? 他对待虞家人的时候依然是心存愧疚,于是他伸手就要去解胸前的带子,“原来是岳丈大人的墨狐皮,是我夺人所好了,还是还给岳丈大人吧。” 虞峥重重地“啧”了一声,“送出去的哪有收回来的道理,恬恬愿意给你,大冷天的你就好好穿着吧,都是一家人。” 虽然最后一句话说得较轻,梁璟听了个真切,眼中冒出欣喜的光,紧张地攥紧五指,难掩雀跃道:“谢谢岳丈大人!” 虞峥摇摇头看向虞悦,低声嫌弃道:“怎么几天不见,变得看起来不太聪明了。” 虞悦抿唇偷笑,抬起头,视线撞入梁璟的眼中,俏皮地向他轻夹眼尾,抛去了个媚眼儿。 简单说了几句话后,虞悦带梁璟去了隔壁瑞王府的粥棚,粥已经快熬好了,比官府施的粥更稠一些,更能顶饱。 熬粥的下人从灶边的一个囊橐中,抓了一把看起来像小米的黄色细沙撒入煮粥的锅中,梁璟抬了抬眉,问虞悦:“他们抓错了吧,那是沙子,不是米。” “没错,是故意的。放了沙子,不是真正需要这碗粥的人就不会来领了,这样才能确保救济到真正的灾民。” 梁璟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夫人知道的真多。” “以前在边关的时候,一有大战役就常有这种事。大朔几十年没有大天灾了,书里也不会写,你不知道很正常。”虞悦拍拍他。 京中有新的粥棚施粥,很快便传遍了大街小巷,许多灾民慕名赶来,但见到虞悦梁璟二人的相貌后有些犹豫,不敢上前。 这样年轻貌美的两个人,看起来有点不靠谱啊,能是真心救济他们的吗?不会是哪里来的妖怪趁机要吸食他们的精气吧! 第72章 第72章 缺德 勇敢一次的感觉,还不…… 面对流民们在粥棚八丈远的地方, 面面相觑、踟蹰不前的场景,虞悦与梁璟也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 直到有两位妇人拎着菜篮子路过,看了一眼并列的两个粥棚, 其中一位妇人说道:“诶,你听说了没?前段时间, 虞将军一家被诬陷,险些被陛下诛九族了。后来虽然洗清冤屈, 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被陛下莫名扣下了大半家产,虞小将军的职位也没了。这种情况下虞将军一家还劳力费钱地救济流民, 真是大善人啊!” “是啊, 瑞王妃和瑞王也来了。要我说, 四个皇子里, 就属瑞王殿下最适合当皇帝,再有瑞王妃当皇后,我们的日子一定比现在好过百倍。” 一旁观望的流民们听到两人的对话,其中胆大的一人拉住其中一名妇人, 问道:“二位可知这两位长得极好看的人是什么来头?” 妇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了一眼就乐开了花, 当真是养眼,笑着道:“各位不是京城之人可能有所不知,这二位是三皇子瑞王殿下和瑞王妃殿下, 是京城有名的模范夫妻。” 见一群人半知半解,茫然一片, 另一名妇人补充道:“若是各位没听说过瑞王殿下的名号, 总听说过三代戍边的定国公虞家吧?” 一群人纷纷点头,虞家的名号可是十分响亮,大朔境内上至八十岁老太, 下至三岁孩童,无人不知其英勇善战、战无不胜。 “这瑞王妃殿下,就是虞将军唯一的女儿。” 众人方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彻底放下戒心,向人美心善的夫妻二人一拥而上,在粥棚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流传出各式各样的美言。 这些美言很快传进了淮王的耳朵里。 淮王与淮王妃正在用午膳,听到探子来报的那些花样夸梁璟的话,“砰”一下就把碗摔在桌子上:“他心善?心善个屁!要不是为了争皇位,那个用鼻孔看人的家伙才不屑于笼络人心,一群臭傻子,他们懂个屁!就知道吃!” 淮王的贴身侍从立刻上前把他掀翻的瓷碗和饭粒清扫干净,重新换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新饭,恭恭敬敬地放回原先的位置。 淮王妃被他冷不丁的动作吓了一跳,看了一眼桌上因震动撒出的汤菜,终究没说什么。 上次萧国公没有告诉淮王,孟柔通奸的消息是她差人“不经意间”告诉他的。淮王回府后没有责难她,她的日子却也没有好过分毫。 淮王的脾气越来越差,一日一小怒,三日一大怒,打砸都算轻的,家中没得可砸了,就开始打人。 起先是随意打骂下人,后来在床上肆意发泄,极其粗暴地对待她和其他的通房妾室,打骂亦是逃不过,那些曾经争先想为淮王诞下一子的女人们都恐惧与他同房了。 淮王府的上空整日笼罩着一层乌云,王府内的人都在苟延残喘、小心翼翼地活着,生怕一个呼吸被淮王注意到,迎来无妄之灾。 萧国公与淮王谋算的计划越来越快了,甚至好几次谈话丝毫不避讳她,行事愈发嚣张。 无论是淮王还是萧国公,都绝非明君,只会玩弄权势,并不会善待百姓。 淮王妃用筷子戳着碗中的胡瓜,倒生出几分希望瑞王继位的想法。瑞王至少有人性,不会在继位后残害手足,也不会苛待百姓。 只听淮王不屑道:“去,找几个人假扮流民,把他的摊子掀了!省得他惺惺作态恶心人!” 淮王妃手中的筷子一紧,这简直缺大德! 粮食稀缺的时候,竟让人去掀翻救命的粥棚,若是败露,仅凭这一点,他就会收到天下人的口诛笔伐,再也无法翻身了。 “对了,另外找几个扮作流民的,先让他们求瑞王过两日去城郊施粥。到时候准备好刺客,在暗器上涂上软筋散,先把瑞王妃制住,必须杀死瑞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淮王咬着牙恶狠狠道。 淮王妃低着头强忍住凝重的表情,把碗中的胡瓜戳得稀烂也没发觉,淮王注意到她的异样,斜睨她一眼,不快道:“不想吃了就滚,别在这影响我食欲。” 她正好不知道找什么借口走掉,于是低低诺声,行过礼就要走,淮王又叫住她:“你也准备准备,明日我们也在城中搭粥棚,风头不能都被那小子抢走了,装样子而已,谁不会啊。” “可是,府上的存粮堪堪够王府上下过冬,若是去施粥,王府上的人怎么办?现在粮食的价格太高了,是笔不小的花费。”淮王妃揪着帕子为难道。 “你怎么死脑筋呢?”淮王府抿着嘴翻了个白眼,“少放点米不就得了!家里吃闲饭的下人太多了,大不了赶出去一些就是。再说了,你若是担心银子不够,你去再找你爹要些银两就行了。” 淮王妃被他连出的三个,一个赛一个缺德的主意噎得说不出话来。她觉得自己要窒息了,她想要赶紧逃离这个混蛋身边。 回到自己的院子,她先是去了供奉佛像的屋子,为她接下来要做的缺德事提前忏悔。 她想活下去,眼下只有顺从淮王。 在佛堂静跪了一会儿,她深吸一口气,起身拉开门对侍女道:“去备马车,我要出去一趟,快!” 虞悦为流民们连续施粥了半个时辰,右臂又酸又僵,实在受不了了,换下人们继续施粥。梁璟见状也把大勺交给下人,走到她身边为她按摩舒缓右臂。 虞悦隐约感受到有道奇怪的视线似乎一直注视着她,她向四周远眺,看到街角有个戴着白色帷帽的女子正紧盯着她,看到她回头,向她招了招手,又隐匿回街角。 梁璟注意到她的不对劲,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什么都没有,问道:“怎么了?” “街角有个戴白色帷帽的女子一直看我,还招手让我过去。”虞悦细细的柳眉微蹙,带着疑惑。 梁璟听得也直皱眉,再次看过去,果然看到了那人,见是他看过去又急忙闪躲,实在诡异,他心中戒备起来,吩咐道:“绣鸢,你去看看。” “小心。”虞悦叮嘱了一句,绣鸢就从粥棚后面悄悄跑走了。 很快,绣鸢又回来,对虞悦小声道:“是淮王妃,说有事想和姑娘说,急事。” 虞悦与梁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不解,淮王妃找她干嘛? “我陪你去。”梁璟道。 “她说只见姑娘一人,要悄悄地去。”绣鸢说道,“我看过了,那周围没有其他人,马车也停得远远的。” 虞悦捏捏梁璟的手安抚:“没事儿,大不了还有开阳和摇光呢。” 虽然知道有暗卫在不会出什么事,梁璟还是难掩忧色,犹豫了片刻道:“好吧,若有事不要逞强,一定要喊我。” “好。” 虞悦不动声色地假装有事从粥棚后面绕路去到街角,一拐过去就看到贴墙而立,手上小动作不停,难掩紧张的淮王妃。 淮王妃突然抓住她的手,道:“淮王一会儿要派人掀粥棚,还要杀你们,若有人求你们两日后去城郊施粥,不要去!这次计划落空,他不会放过你们的,平日里也要多多戒备,这次我能听到,下一次就不一定了。” 虞悦对她的话半信半疑,紧盯白色薄绢下的那双眼睛,如同她口中的话一般,看不真切。 “淮王妃为何要帮我?” 据她了解,淮王妃从出生起就是被萧国公当成皇子妃培养的,不曾行差踏错半步。婚后也是以淮王为尊,谨小慎微,本本分分当好一个妻子。就连出口孟柔的恶气都窝窝囊囊的,不是会告密的性子,何况是事关淮王前途的密秘。 “我,我不想你们出事,也不想如此稀缺,用来救命的粮食被他浪费。” 见虞悦的表情似乎还是不太相信,她在斗篷下攥紧拳头,最终下定决定伸出胳膊,将袖子撸到胳膊肘,上面的红痕和青紫痕迹触目惊心。 虞悦顿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透过白色薄绢望向她:“这是……?” “对,是淮王干的。”淮王妃放下袖子,咬紧下唇不让眼泪落下,“我不想让这样的人坐上皇位,不能明知他会伤害你们视而不见。你和瑞王殿下是好人,不该死在他手里。” 安慰的话到嘴边却不知怎么说出口,她努力措辞的样子,淮王妃以为虞悦还是不信她,急道:“队伍最后面排队的三个男人是淮王派去的人,他们一会儿就要掀了粥棚,你就信我一次,行不行?” 虞悦侧身快速瞥了一眼队伍末尾的三个男人,身材结实,脚步稳健,眼神狠戾,和周围面黄肌瘦,脚步虚浮的流民大相径庭。她还以为是来蹭粥的百姓,本想着能喝下去掺了沙子的粥也是他的本事,再来要第二碗不给就是了,没想到竟是淮王的算计。 她看就是传言传进了淮王耳朵里,遭他妒嫉瑞王的美名了。只有淮王那个酒囊饭袋才能想出此等损人不利己,有损阴德的招数。 不知道淮王妃是下定多大的决心来告密,虞悦心情复杂地看着她:“我信,多谢淮王妃相告。淮王妃若有需要我相助之时,尽管开口,能帮我一定会帮。” 淮王妃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催促道:“我并非图什么回报,你快去吧,一定要趁他们得手前拦住他们!” “好。”虞悦看了眼淮王妃衣袖下未被完全盖住的手,应是出来得急忘记带手炉了,冻得红紫。她转身离去前,把自己手中的手炉塞到她手中,“淮王妃保重。” 淮王妃手上一暖,垂眸看去,是一个小巧精致的牡丹纹样的手炉,攥着手炉的五指紧紧收拢,尽情地感受这个冬天她能感受到的唯一的暖意。 勇敢一次的感觉,还不错。 虞悦悄无声息地潜回粥棚,梁璟难掩紧张地低声问她:“没事吧?” 虞悦摇摇头,把绣鸢带到角落,小声道:“你先不要往排队队伍中看,队伍后面有三个蓝色麻布衣的男人,衣服很干净,一眼就能看出不是流民,你带人去把他们三个捆了,喊叫的话只管打晕,扔到隔壁街上我那处闲置的宅子里。” 绣鸢没有问为什么,坚决执行姑娘的命令,转头就带人去捉人。 三人上一刻还站得好好的,下一刻就被反剪手臂摁在地上,脑子懵了半晌才叫喊起来:“欺负人了!瑞王欺负人了!” 第73章 第73章 找事 天大的急事 三人的大声叫喊把排队的流民都吓得后退几步, 惊慌不已地来回交换眼神,维持着随时要跑的姿势。 他们本就因为朝廷赈灾不力心怀怨怼,朝廷的可信度在他们心里大大降低, 见到眼前不由分说抓人的场景,心中更是忐忑。 毕竟他们也不甚清楚瑞王的为人, 都是道听途说来的。说实话,皇家的能有几个好东西? 绣鸢和两位护卫毫不留情地一手刀劈到三人后颈上, 三人白眼一翻,脑袋一齐磕在地上。 绣鸢对大家抱拳道:“抱歉打扰各位, 这三人是来恶意捣乱的, 并非流民, 各位一观便知。” 大家定睛一看, 果然身强力壮、面色红润,一副练家子模样,没有半分饥寒交迫的痕迹,纷纷拍手叫好, 心中安定下来,重新排好队伍。 虞悦这才向茫然不解的梁璟解释道:“是淮王的人, 要来掀了粥棚。还好瑞王妃提前告诉我们,才没浪费这些粥。” 梁璟沉吟片刻,“她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这对她似乎并没有好处。” 萧国公和淮王沆瀣一气, 夹在中间的淮王妃没有道理向虞悦告密,淮王出事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虞悦抬眼望了望已经空无一人的街角, 脑海中浮现出她胳膊上可怖的伤痕, 心中不免同情。但她不方便把其他女子不愿揭开的伤疤随意告知他人,即便是梁璟也不行。 她叹了口气,道:“她也有她的苦衷吧。” 听起来似乎话里有话, 梁璟侧目看了虞悦一眼,不再追问。 下午来来往往很多趟马车,往粥棚旁边堆放了许多冬衣,样式虽不怎么好看,但较为厚实。 流民们暂时喝过粥饱腹,都揣着袖子在一旁静静期待着。瑞王府和定国公府发放冬衣的消息传出,没一会儿也赶来一些京城内和城郊的穷苦百姓。 终于,维持秩序的护卫吆喝一声:“每人可领取一件冬衣,每家只能派女人来领!” 男人居多的人群中默了默,有一浑厚的嗓音率先喊道:“凭啥只能女人领!我们这些逃难逃到只剩自己的咋办!” “等女人领完再领。接下来五天,我们每天都会在这里,每家可以领一袋米,依然是仅限女人领取。” “凭啥!” “就是啊!凭啥!” 人群中爆发出更多的不满,虞悦看着他们的眼神变得冷了些,梁璟有些不明白,问道:“为什么只发给女人?” “只有让家中的女人来领,这些男人才会为了领取赈灾物品,给她们一口饭让她们活下去。你以为这些叫嚷只剩自己的男人是本身只有自己吗?不是的,大多数都是在途中为了自己活下去抛妻弃子的。” 女人宁愿自己挨饿受冻,也要把吃饱穿暖的机会让给丈夫、孩子和家中老人。 但男人不会。 自私是他们的天性。 她见过太多这种情况发生,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改变这些女人的处境,保证她们的生存。 临近傍晚他们才回到王府,一回屋,绣鸢就让人端来两盆温水给他们泡脚。 他们身上虽然有厚实的狐皮大氅,鞋面却被雪水浸入,在外站了一整天后,双脚几乎要冻得失去知觉了,全靠肌肉记忆走回来的。 俗话说寒从脚起,脚一冷,身上就跟着冷,怎么暖都暖不上来,用温水泡过脚后才缓过劲,在床上像八爪鱼一样扒着梁璟这个天然大火炉不肯松手。 梁璟低头看着挂躺在他身上,一脸餍足的妻子,笑得宠溺又得意:“舒服吗?” “太~舒服了!” 虞悦俏皮地拉长调子,顺便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梁璟嘴角翘得更高了,得寸进尺道:“这就把我打发了?我都给你暖床了,不得再有点其他的奖励?” 虞悦忽然就跟泄了气似的,本来紧紧抱住他的手脚软绵绵地搭在他身上,有气无力道:“我都累了一天了,真的没有力气了,王爷就心疼心疼妾吧。” 她掐尖嗓子学外面那些女人说话,又是称他“王爷”又是自称“妾”的,知道她是故意玩笑,梁璟还是听得实在别扭。不过她愿意怎么玩就怎么玩,她玩得开心,他也看得开心。 “那先给点甜头不过分吧?” 梁璟点点自己的唇,虞悦才明白他就是故意逗她,以一个过分的要求衬托真正要求的不过分。 虞悦心情很好,于是往上蹭了蹭,与他交换了今日的第一个吻。 眼看就要擦枪走火,千吉的叩门声把两人从情难自抑、难舍难分的缠绵中脱离出来。虞悦双眼迷离地睁开眼,视线被白花花一片吸引,向下望去,他的里衣几乎已经大敞开来,漂亮的线条若隐若现。 虞悦的双颊飞上两片粉云,撑着他坚实的胸膛向后一坐坐在他大腿上,先发制人:“你,你犯规,竟然解了衣服勾引我!” 梁璟曲起腿把她又弹回刚刚撑在上的姿势,失笑道:“到底是哪个色中饿鬼,急不可耐且轻车熟路地解了我的衣服?” 虞悦向上转了转眼珠,似乎也许是她刚刚情不自禁上下其手摸索了一番…… 他们两个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滚到一处也是很正常的吧……? 某个色中饿鬼自知理亏,一个翻身滚向另一侧。但她似乎忘记她滚向的另一侧是床边,好在梁璟眼疾手快拦腰将她揽了回来才没掉下床。 “王爷?王妃?晚膳已备好,要传吗?”屋里许久没有反应,千吉在门口又唤了两声。 刚刚王爷还说要快些传膳,怎么现下叫门也不应,不会是累得睡着了吧? 千吉回头看了眼身后端着菜的下人们,天这么冷,再等下去菜就凉了,于是再次扣门,这次门内传来声音:“进来吧。” 梁璟站起身,白色里裤下的一个隆起的弧度很是扎眼,虞悦的眼神止不住地往那瞟。除了眼球在动作,身上没有其他的动作,只顾着披上自己的外袍,完全忘记把手边衣桁上梁璟的外袍递给他。 一件深色外袍阻挡了她的视线,梁璟一边整理外袍一边凑到罪魁祸首耳边道:“喜欢看,晚上让你看个够。” 外间传来下人们摆桌的声音,明知他们听不到二人的说话声,虞悦还是感觉羞耻感翻倍,连忙捂住他的嘴巴,“外面还有人,别说了……” 梁璟满眼戏谑,乖乖闭嘴不再说话,只是盯着她笑。 ***** 梁璟还是很尊重虞悦意愿的,答应了她乖乖睡觉就绝不越雷池半步,有反应自己忍着,老老实实给她充当人形暖炉。 一夜好眠。 翌日一大早,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瞬间把好眠中的两人双双惊醒,梁璟下意识上下抚着虞悦的后背安抚,“没事,你接着睡,我出去看看。” 虞悦迷迷瞪瞪地点点头,把头钻进被子里捂上耳朵,隔绝噪音。 梁璟披上外袍打开门,黑着脸对千吉道:“你能不能轻点敲门!你最好是真的有什么急事。” “确实是有天大的急事,”千吉苦着脸焦急说道,“有人来王府门口闹事,说,说昨日咱们粥棚的粥喝死人了!” “什么?”梁璟深深地拧起眉,望向府门方向,似乎隐约有吵闹的声音传来。 千吉摊开双手,“一群人把尸体放在咱们王府门口,哭的哭闹的闹,声音大得把三条街外的人都吸引来了,现在门口围了好些人,王爷,现在咱们要怎么办啊?” 米不会有问题,有问题的就是人。 莫非是淮王昨日计谋未能得逞,想出来的新法子栽赃陷害,激怒百姓? “等一下,我去更衣。” “啊?王爷要亲自去?别啊!”千吉拉住梁璟的胳膊,“他们闹得可凶了,别冲撞了王爷!” 梁璟冷笑一声:“一直躲着岂不显得我们心虚?我们行得端坐得正,自然要亲自出面戳穿他们的诡计。” 虞悦还没睡着,迷迷糊糊听见他们说话时间不短,梁璟关上门后没有上床,而是传来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她掀开被子,只露个脑袋道。 梁璟本想让她继续睡觉,自己出去解决,但她问了,还是如实相告:“府门口有人闹事,说昨日喝了咱们粥棚的粥后,人死了。” “什么!?”虞悦一下就清醒了,脑袋一时还没转过来,闭眼深吸气,忍不住小发雷霆,低声吼道:“谁这么烦人啊!” 他们施个粥做善事,却成了暗处人的活靶子,阴招层出不穷。这次是毒死人,下次又是什么? 顾不上细想,她掀被起身,也开始穿衣服,“我陪你一起去。” “好。” 越接近王府门口,哭闹的声音越大。梁璟快走两步把虞悦护在身后,叮嘱道:“小心有诈。” 虞悦紧了紧手中的袖箭,“我知道。” 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虞悦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王府左右围满了人,王府门口正中央躺着一个身着破烂麻衣的年轻男人,面色发灰,衰败如土,紧闭的双眼眼皮上布满一道道紫纹,嘴唇呈深紫色,死状极其可怖。 尸体左侧跪坐着一个老妇人,高举双手哭天抢地地重复喊着“瑞王杀人了,瑞王谋害百姓”之类的话。 右侧一个中年男人佝偻着腰,神情激动,在人群前来回走着说:“我儿才十八,本来身子就弱,我们把所有的东西都供着他吃,供着他用,只为他能活下去,谁知道喝了这天杀的瑞王一口粥,就一命呜呼了!我老汪家要彻底绝后了啊!” 一中年妇人伏在尸体身上哭,哭得声嘶力竭,嘴中念叨的话却异常清晰:“我儿啊!我可怜的儿啊!你死了娘也活不下去了!” 她的哭喊引得不少母亲忍不住落泪。 人群后排倒是有不少人嘀嘀咕咕议论,他们也喝了粥怎么没事,前排有几个大汉慷慨激昂:“那是你们命好!还没毒发!现在到处有钱都买不到粮!他们说施粥就施粥,还要每天发米,他们哪来这么多粮食!肯定是朝廷见灾情无法缓解,干脆在粥里掺了毒把我们这些穷苦百姓都毒死,朝廷就不用出钱赈灾了!” 这人说完,人群各处都爆发出附和声。 “是诶!大哥言之有理!” “我就说怎么突然对我们这么好,原来是想要我们的命!” “怪不得只让女人领,是想把我们家里的女人先毒死,我们就没法生活了!” “太恶毒了吧!” 恶言谩骂此起彼伏,伴随着中年妇人尖锐刺耳的号啕大哭声,都快把天撕裂半边了。 老妇人率先注意到二人的身影,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以极快的速度向梁璟撞去:“瑞王!你还敢出现!还我孙儿的命来!” 第74章 第74章 走水了 我忽然有点后悔了…… 王府的府兵可不是吃素的, 老妇人起身的功夫,就已经列成一排挡在梁璟面前。 老妇人没能及时收回爆冲的力量,撞到重盾可谓四两拨千斤, 被巨大的力量反弹一屁股跌坐在地,痛得整个五官都皱在一起, 捂着屁股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位老媪如何就笃定,是我们粥棚施的粥有问题, 而不是别的原因?”虞悦站在台阶上问道。 老妇人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喝道:“我孙儿昨日只喝了你们粥棚的粥, 晚间便腹痛难忍, 还能是什么原因?”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张太医走到梁璟身边, “王爷,王妃。” 梁璟沉声道:“这位是张太医,对毒典颇有研究。不如先让张太医诊断一二,你孙儿中的是何毒?” 老妇人哭声一滞, 显然是没料到张太医的出现,中年男人上前制止道:“你的人当然会为你说话!我看你就是想销毁罪证, 派人在我儿的尸体上做什么手脚!” 年轻妇人闻言紧趴在尸体的身上。哭喊道:“谁也不许靠近我儿子!谁也别想再伤害我儿子!” 面对眼前这一家无赖的行为,张太医也有些束手无策,不敢贸然上前, 看看下面的一家人,看看梁璟, 搓搓手:“这……” “好, 你们若觉得张太医不公正,”梁璟一招手,“来人, 去大理寺请仵作,把大理寺卿一并请来。” 听见仵作二字,中年男人显得尤为激动,跳起来道:“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儿子都已经死了,是喝你施的粥才死的!中什么毒有什么关系,你就是不想承认罢了,还不给我儿留全尸,好生恶毒!” “本王没做过的事为什么要承认?”梁璟面无表情道。 “本王看不得百姓受苦,既然你有冤要申,来到瑞王府讨说法,那么本王今天一定帮你查清,你儿子中的是何毒,到底是何人想谋害你儿子,还要栽赃到本王身上。” 梁璟此话底气十足,围观百姓们心中的那杆秤已经悄悄向他偏去,人群中交头接耳起来。 “听瑞王殿下这话,似乎真的不是他做的。” “想想也是,如果瑞王殿下想要毒害百姓的话,何苦还用着瑞王府的名头自己搭粥棚?随便找几个人在路边搭粥棚下毒不就得了。” “就是,图啥呢?这下不就所有人都知道毒是他下的了。瑞王殿下哪有这么蠢,不对,是个人都没有这么蠢吧?” “咋可能是瑞王,我看他们就是故意来讹钱的。” 百姓们的话传入中年男子的耳朵里,眼珠紧张地乱晃,支支吾吾道:“这个时候能搞来这么多粮食,谁知道你们的粮食是怎么来的?谁知道你是不是用了已经发霉的米给我们吃?发霉的米也会吃死人的!” 一直在旁冷眼相望的虞悦忍不住道:“怎么来的?当然是我们花重金买来的。如果这粥有问题,其他人怎么没事,偏偏你儿子死了?还指名道姓的找上门来,你就敢说你没有别的目的?” “目的?”一直只顾着哭泣的年轻妇人终于抬头,歇斯底里道,“我儿子都死了,我们能有什么目的?你的意思难道是我们用儿子想要讹你们瑞王府不成?” “那你们想要什么?” 虞悦这句话把三个人都问懵了。 他们接到的任务就是大闹一场,栽赃瑞王,搞臭瑞王的名声,没人跟他们说如果对方谈判的话要什么啊! “怎么不说话?”虞悦不屑地轻笑一声,“既不是为儿子的死因而来,也不是图钱。你们在瑞王府这样大张旗鼓地哭闹半天,总不能就是为了往瑞王府泼脏水吧?” 说完,她又恍然大悟似的:“啊,又或者你们就是想制造恐慌,搞得大家人心惶惶,善心的人也不敢随便去施粥,让艰难生存的百姓们失去最后的希望。莫非你们的真正目的才是置他们于死地?” 百姓们一听触碰到他们的利益是真的急了,生存不易,还被有心之人从中作梗,让他们失去救助的机会,不是把他们往绝路上赶吗? 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你们是不是齐国派来的奸细,故意来扰乱我大朔民心的?” 周围人个个警觉起来,敌国奸细,那必不能让他们奸计得逞,于是愤慨激扬起来:“一定是敌国奸细派来捣乱的。他们抓起来严加审问。” “抓起来!抓起来!” 百姓们的呼声一轮高过一轮,一家三口的表情明显慌乱起来,事情已经完全朝着不受他们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舆论风口瞬间改变,终于有了正当理由,梁璟顺应民心,抬手一挥:“来人,把他们拿下。” “放开我放开我!我是土生土长的大朔人,才不是什么齐国的奸细!”老妇人扭着身子挣扎道。 梁璟淡淡地“哦”了一声,“百姓怀疑你们是奸细,我作为大朔的瑞王,有责任为百姓查清此事。带走。” 三人焦急的对视一眼,他们知道在光天化日下当街闹,瑞文不敢拿他们怎么样。但若是被拖到没人的地方,他们就真的自身难保了。 他们不能被带走! “救命啊!杀人了!” 年轻妇人跟着喊道:“大家快看啊!堂堂瑞王殿下,就是这样对待百姓的,如此心狠手辣,视我们命如草芥,要把我们带去灭口,我们才不走!” 他们吵闹的声音嘈杂又尖锐,闹得百姓都没什么耐心了,有人突然大喊一句:“哎呀,行了,快走吧!你若是清白的,瑞王殿下定不会冤枉了你去!” “讲道理也不听,说交由大理寺查你也不肯,一口咬死说是我们毒死了你儿子,现在又曲解我们的意思,说我们要杀害你们,百般理由皆为诬陷瑞王府。”虞悦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三个,“你若是肯供出幕后之人,我尚且能饶过你们一死,那个人呢?我现在若是放了你们,他会饶过你们吗?” 三人的表情霎时凝固住了,似是在仔细思考,对视间流转着犹豫,不由小心翼翼地向左边人群方向望了一眼。 虞悦捕捉到这一眼,也顺着他们望的方向看去,只捕捉到一个家丁装扮的男人挤开人群欲离开的背影。 “开阳!” 一道犹如鬼魅的黑色身影不知从何处而来,没几息的功夫便落在了那男人的身前,男人一惊,伸手便想出招开打。 下一瞬,“咔哒”一声,他伸出的那条胳膊就像面条一样软绵绵垂了下来。开阳毫不留情地像拎了只小鸡似的,拎着男人的领子扔到了一家三口面前。 三人视线躲闪,悄悄往后错了半步。 “抬起头来。”梁璟冷声道。 男人倔着头不肯往起抬,开阳在一旁幽幽道:“不抬头就把你下巴也卸了。” 男人只好抬起额头密布冷汗,苍白的脸。 虞悦看了一眼,不认识。 梁璟却笑了:“我记得你,你是我大皇兄府上的人,开府那日我见过你。” 人群中倒吸一口凉气。 男人眼神惊恐,不知是疼痛让他丧失了一部分理智,还是本来脑子就不好使,脱口而出:“不可能,开府那日我不在前院!” 梁璟嘴角勾起一抹讥笑:“你果然是大皇兄的人。” 一样没脑子。 男人这才反应过来他被套了话,脸上彻底没了血色。 人群中一片唏嘘,纷纷为瑞王殿下抱不平,痛骂淮王的恶毒。 既残害手足,又祸害百姓,实在难为食民脂民膏的一国郡王! 随后万民请愿,梁璟顺势将施粥那日抓到三人的供状呈上,宣文帝震怒。 翌日,一纸圣旨昭告天下:淮郡王被贬为庶人,禁足于淮王府内悔过,永生不得踏出淮王府半步。 当日收缴淮王府财产时,有人在后花园拾到一张未被完全烧毁的信纸,而这半张纸上的内容,恰好是淮郡王与萧国公勾结,意图谋反的罪证。 宣文帝得知后痛心疾首,未曾想少年时与他有救命之恩的好友,竟时时刻刻觊觎着他的龙椅。谋反本应株连九族,念其救命之恩,查抄所有家产,全家流放至岭南,无诏,袁氏子孙永世不得入京。 接二连三的打击太多、太大,宣文帝直接病倒了。 宣文帝病倒,总要有人代理朝政。二皇子不通政事,四皇子太过年轻,这个担子便落到了三皇子梁璟的身上。 虽说梁璟不需要代替宣文帝上朝,可每日一早送来的折子,在书房的桌案上越摞越高。每日仅仅是批折子,就要花费掉四五个时辰。 不仅如此,他还要每天奔波于王府和皇宫,到宣文帝跟前汇报,一些重大决定还是要由宣文帝定夺。 宣文帝看着如此成器的儿子,心中宽慰不少,心疼他来回奔波,让他直接住在宫里,可以进御书房批折子。 这可是无上恩宠,却被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理由是——要在府上陪王妃。 宣文帝气得两眼一闭,不想再跟他说话。 书房。 虞悦与梁璟面对面跨坐在他的腿上,给埋在胸前的人顺毛:“真是辛苦我们瑞王殿下了呢。” 梁璟闷闷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对不起,这几日忙得都没时间陪你。” “这是好事呀。你路上的障碍已经自己作死了一个,现在朝臣和百姓都很信任你,离我们想要的结果已经很接近了不是吗?” “我忽然有点后悔了,这样的日子一点也不好。以前我做这个计划的时候还没有你,但现在我有了你,一点儿也不想整日跟那些个老头子周旋。每日大半的时间都是和这些破折子打交道,根本都没有时间陪你。” 虞悦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他后背上轻抚着安慰他,声音轻松欢快:“不用对不起我,我不用你陪呀。我这几天都有和卓君去逛街、听戏、看话本子,不会无聊的。” 梁璟听得更郁闷了,张口在近在嘴边的柔软上轻咬了一下,引得虞悦弓背瑟缩,小小惊呼一声,猛地伸手推开在胸前作乱的脑袋,脸上冒着热气,捂着胸口嗔道:“你干什么呀?这是在书房!” “惩罚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你有空跑去和她玩儿,能不能多来陪陪我?”梁璟的大手放到虞悦的后腰,往自己的方向摁了摁,“这几天我回房的时候你都睡了,我们都好几天没有……” 虞悦心中警惕起来,推开他就要从他腿上下去。然而腰间禁锢着的那只大手愈发滚烫,强硬的拦着她,不让她走。 “你干什么呀!你是不是疯了,现在是白天,万一一会儿有人再送折子来怎么办!” 梁璟像个大型犬般呜咽一声,重新埋回她的胸前,深呼吸两下,贪婪的汲取独属于她的香气,“那今晚你可不可以等我回来?” 又使这一出。 虞悦失笑:“那你现在还不抓紧批折子?” 梁璟眼睛亮晶晶的,抬起头来,一副斗志昂扬的模样,双手从她的两侧腰间探到桌上,拿起笔就要开始批折子。 虞悦转头看看折子,垂眸看看斜靠在她柔软上的梁璟,狐疑道:“你能看到折子上写的什么吗?” “……看不到。” 虞悦无语:“那你在这装模作样什么?” 梁璟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想让你走。” 真黏人。 虞悦拍拍他一侧胳膊:“先让我下去,我有正事要跟你商量。” “真的是正事?”梁璟不舍得放手,委屈巴巴半信半疑的看着她。 “真的是正事。”虞悦看他没有松手的意思,只好就这样说道,“淮王一下子被贬为庶人,落差太大,淮王妃的日子愈发不好过了。昨天我派人偷偷去看过她,她状态很不好,身上的伤痕愈发多,整日郁郁寡欢地在屋中呆坐着。” “她毕竟帮了我们很大的忙。淮王和萧国公有罪,可她是无辜的,她嫁给淮王也不是因为她想。她爹是什么样的人,也不是她能选择的。” “所以你想帮她?” “嗯。” 梁璟:“怎么帮?她是淮王妃,要随淮王一辈子禁足在淮王府,虽然淮王现在被贬为庶人,但她终究是皇家宗妇,是不可以和离的。” “不是淮王妃了不就好了吗?”虞悦神秘地眨眨眼。 梁璟明白她的意思,沉吟片刻问道:“什么时候?” “今晚……” 梁璟好笑道:“你这是与我商量吗?你这不是都决定好了。要是我不同意怎么办?” 虞悦有些心虚:“你不同意我也要救她的呀,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淮王折磨死。你为什么不同意?” “我没有不同意。”梁璟捏捏她的脸,“你准备好了就去做吧,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只要在你不受伤的情况下。” “知道了,知道了。”虞悦笑魇如花,搂着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不等她离开,梁璟的手覆在她的后颈上,微微用力,加深了这个吻。 ***** 深夜的寂静突然被天边漫起一抹红光剌开一道口子,红光迅速扩散,顷刻间便照亮了半边夜空。 “走水啦!走水啦!” 衰败沉寂多天的淮王府重新又热闹起来,不过确实以这种方式。 淮王府里留下的下人不多,只有零星几个人,根本无力救火,负责看守的羽林军只好拎上水桶赶去救火。 “邦邦邦!” 一阵沉重的砸门声吵醒了熟睡的淮王,他暴躁地紧闭双眼,朝外面怒吼一声:“谁这么没规矩!不知道老子睡觉了吗?滚!” 外面下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难以掩饰的慌乱:“不好了不好了!大皇子,王妃的院子起火了!” “那你跟我在这喊什么!去把人救出来不就行了!” “王妃她……王妃她没能被救出来!火势起得又快又猛,根本无法进去!” 淮王的眼睛一下就睁开了,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掀开放在他身上光滑的长腿,蹲在地上刨着散落一片的衣服里属于他的里衣。松松垮垮穿上后急匆匆顺手捞过外袍,连带子子都顾不上系,紧抓着两边的衣襟裹住身体就冲出屋去。 门打开的那一刹那,他彻底傻眼了。 从滔天的红光中可以看出,火势比想象中的还要凶猛。他跌跌撞撞地向淮王妃的院子跑去,远远就被下人拦在一旁劝道:“大皇子您不能过去啊!火势太大了,太危险了!” 噼里啪啦的燃烧声让淮王望而却步,鼻腔内浓烈的灼烧味道令他心中狂躁不安。 他虽然不喜欢那个女人,嫌她呆板无趣,像块木头。可突然有一天,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彻底消失在他的眼前,消失在他生命里,巨大的压抑和无端的心慌、悲戚汹涌地向他袭来,令他喘不过气。 下人见他如此难受,艰难说道:“大皇子你还是回去吧,王妃她恐怕……” 不可以,她是属于他的,她的命也是他的,她怎么能不经过他的同意就这样私自死掉呢? 他不允许! “诶!大皇子大皇子,您不能过去啊!” 羽林军听到下人的呼喊声,匆忙在院前拦住奔过来的淮王,他只能无助的看着巨大的火舌将院子吞噬,双眼发红,目呲欲裂。 他想喊,却不知道要喊些什么。 王妃的名字,他好像不太记得了。 他只记得她姓袁,脑中霎时涌入无数名字,却没有一个是王妃的名字。 他彻底崩溃了,用力屏住的呼吸突然散了,身子一软,晕倒在地。 第75章 第75章 疯了 自然是让他,生不如死…… 距离淮王府两条街远的小巷中, 一辆不起眼的普通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 一侧车帘被撩开,出现一张年轻却难掩疲态的小脸,紧盯着不远处的漫天红光。 虞悦偏过头回避, 小幅度不断地调整自己的呼吸。她对火仍是心有余悸,不敢直视。 “我没想到你会救我。”看了许久, 淮王妃才放下车帘,对虞悦道。 虞悦视线投向她, 平静道:“善恶终有报。大皇子的恶行得到了报应,你种下的善果也该有回报了。” “其实我今日把白绫都准备好了。我想, 与其这样不人不鬼地屈辱活着, 不如一死百了。”淮王妃扯出一个苍白的笑, 垂下的眼睫带着淡淡的释怀, “不过眼下结果都一样,袁灵已经死了。” 虞悦把身旁的一个包袱放到她身边,又从袖中掏出一块形状别致的玉牌递给她。 “我已经给你做好了通关文碟,今晚你先去我一处闲置的宅子中休息, 明早城门一开,便会有人护送你前往金陵。你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可以拿着这块玉牌去王府找我外祖。” 袁灵的目光凝在玉牌和持着玉牌的一双芊芊玉手上,半晌,才伸出一只略显粗糙的手接过。 一般像她此等身份的女子手部会保养得极好, 皮肤如凝脂般细滑,一根根指节如精雕细琢的玉节。还会蓄养指甲, 平日里都套着精雕细镂的护甲, 冬日里还会把指甲浸在油中保养,避免干裂。 然而她的指甲较短,边缘坑坑洼洼, 像是被啃咬过似的。 袁灵注意到虞悦视线的停留,缩起五指,收拢在掌心。 虞悦从她的手上收回视线,抬眸看向袁灵。今晚的月光格外明亮,通过车窗洒进的月光,可以清楚地看到袁灵红了眼眶,加上布满细密红血丝的眼球,在此刻本应显得可怖,可在她的脸上,却更显得无比悲凉。 袁灵喉头吞咽了一下,泪珠随着她眨眼的动作划出眼眶。她抬手挥去泪珠,自嘲地笑了一声。 “我以为你和我一样,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起初你被裕贵妃刁难。我竟然还同情过你。呵,真是太可笑了,我当时到底哪里来的底气去同情你?原本我以为以瑞王殿下的性子,你所得宠爱不过是昙花一现。但后来我才知道我错得有多离谱,你和我不一样,瑞王和淮王,也不一样。” “你的能力、勇气、胸怀都是我此生难以企及的,你所得到的一切都是你值得的,我终于能理解瑞王殿下为什么会那么爱你了。” 她说这些没有别的目的,只是劫后余生的感慨。 虞悦道:“袁姑娘,这些过往已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你才24岁,你的大好年华才刚刚开始。” 袁灵听到这话呆愣了一瞬,随后迅速转转头望向车窗外,一滴泪随着他的动作飘落,消逝在空中。她看着天边渐弱的红光,眼中恨意渐显:“可惜呀,就是没能把淮王府都烧了。” “你想吗?”虞悦盯着她的侧脸歪歪头,似乎只要她点头,便会有一群人出现在夜色中,将淮王府烧个精光。 袁灵默了默,苍白干裂的嘴唇轻启,声音轻缓而有力量:“不,烧死他也太便宜他了。他就要像一条狗一样活着,蜷缩在这个荒凉阴冷的地方,对人摇尾乞怜才能得到一点吃食,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虞悦微不可察的低头轻笑了一下,稍稍提高声调对外面马夫道:“走吧。” 马车缓缓停稳至一处宅子前,袁灵跳下马车,对马车中的虞悦郑重道:“谢谢你,瑞王妃。” “不客气,袁姑娘。”虞悦轻快道。 袁灵看着虞悦欲言又止,其实她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她母亲。但虞悦已经帮了她这么大的忙,她不好再厚着脸皮提其他的要求麻烦虞悦,强行咽下到嘴边的话,对虞悦点头示意过后转身就要进宅子。 身后传来声音:“再过几日,你母亲便会被流寇掳走,下落不明。再等待些时日,你们便能在金陵团聚。” 袁灵呆愣的站在原地,僵直着身子,一时间惊愕地都忘了转身。彻底反应过来后,猛地一回头,将肩上的包袱丢在地上,跪地对马车行了个叩拜大礼。 跪在地上的身影肩膀颤抖,无法言语。虞悦没想把今天的场面搞得这么悲情,故作轻松道:“嗐,救一个也是救,救两个也是就顺手的事儿。袁姑娘快快起来吧,行如此大礼,莫不是让我折寿不成?” 袁灵哭着抬起头,泣不成声:“瑞王妃的恩情,此生没齿难忘。从此世间再无袁灵,只有沈离。” 虞悦心中了然,她随了母姓,还改了名,是真的决定抛下过往。 她微笑道:“沈姑娘,有缘再会。” ***** 虞悦回到王府,摇光也正好赶了回来,她问道:“那边怎么样了?” 摇光:“火势已经平稳。淮王妃的屋子被烧了个精光,什么也没留下。” 虞悦:“大皇子呢?” 说到这个摇光来了兴致,表情是止不住的嫌弃,嘲笑道:“嘿!那可真是废物点心,听说着火了,赶来看,结果看了一眼就吓晕过去了!” “没死吧?” “吓晕而已,死不了。” 虞悦“哦”了一声,不甚在意道:“那就好,可别让他死了。” “咦?主子这是何意?”摇光面露不解。 大皇子还有什么留的价值吗?就算是死了,宣文帝也不会为他掉一滴眼泪的。 虞悦高深莫测地勾起一侧嘴角:“死了多便宜他,自然是让他,生不如死。” 摇光会意,一脸坏笑地闪身退下。 虞悦急匆匆就要往屋里赶,无意间往左边一撇,发现书房窗子透出来的光格外亮。她脚步一顿,无奈叹了口气,转变方向,向书房走去。 推开门,梁璟果然坐在桌案后,被埋在折子堆中,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执着朱笔。听到声响,头都不抬,手中的笔未停,声调没有任何起伏,平淡如水:“我都说了不用宵夜,下去吧。” 虞悦故意道:“哦,那我走咯?” 梁璟猛地抬头,毫无波澜的眸子被瞬间点亮,神采飞扬起来,随手扔下手中的朱笔起身朝她迎来:“夫人你总算回来了!” “都什么时辰了,我走的时候不是说得好好的让你先睡,不要等我,怎么又起来批折子了,白天还批不够?”虞悦气鼓鼓道。 梁璟不由分说先附身亲亲她的唇,带着几分讨好和委屈:“你不在我怎么睡得着?谁曾想你不到子时出去的,寅时才回来。我不如起来多批些折子,兴许明日还可以腾出半天带你上街,明日可是腊八。” “已经到腊月了?”虞悦最近忙的根本没顾上看日子,竟然还有二十多天就要过年了。 梁璟拉起她的双手不断摩挲着给她渡去暖意:“是啊,马上就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了。” “那你现在也不要再批了,明日上午我陪你一起批,我替你分担分担那些请安折子。” 其实每日折子虽然看起来数量多,但其中有不少的请安折子,折子中并没有什么有效内容,无非就是问圣安。后来全国各地都得知宣文帝病倒,便又加了几句询问病情的关心,梁璟每日光是写“知道了”就要写上几十次。 看几封请安折子而已,梁璟知道不会太累,所以他点点头,乖乖任由虞悦牵着回了屋子。 虞悦一钻进被窝,梁璟就跟着迫不及待的钻了进来,揽上她的腰带到他的怀里,也不说话,只一味地在她的唇上连续不断地轻啄着。 虞悦实在忍不住他这样折磨人的小动作,伸手按在他的后颈上,给了他一个绵长而深入的吻,半晌才气喘吁吁松开道:“好了,快睡。” “本来说好今天晚上的……”梁璟在她耳畔吐着热气轻语一声,张口含住她的耳垂。 虞悦先是瑟缩一下,紧咬下唇忍住差点儿溢出的轻喘,狡黠一笑,“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今天晚上了?” 梁璟一愣,回想了一下当时他们的对话。确实没有正面回应,只是用模棱两可的话岔开了他的话题。 他生气的在她耳垂上轻咬了一下,拉着她的手向下探去,喑哑的声音中透露出危险的气息:“小赖皮,我不管,你要补偿我。” “明天,明天好不好?”灼热的坚硬触感让虞悦手一缩,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哈欠,耍赖道:“我今天真的又累又困……” 虞悦边说边像一只小猫似的往他怀里钻,嗲声嗲气的腔调让人实在难以拒绝。 梁璟的唇角不由牵出一抹温柔笑意,垂眸看着怀中的女孩撒娇。 太晚了,他也只是想逗逗她而已,没想真的做什么。谁叫他那么喜欢她,连身体也喜欢她,只是一个寻常的亲亲就能有反应。 梁璟吻吻她的发顶,带着威胁道:“真的困?若是一盏茶的功夫你还没有睡着的话,我可就不客气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虞悦连忙点头,闭上眼睛一动不敢再动。 她本来睡眠质量就极好,入睡很快。再加上折腾这一晚上,确实累了,不过片刻,呼吸就变得绵长平稳。 梁璟一直一瞬不瞬盯着她看,仔细观察她的表情,直到她的表情慢慢放松下来,是真的睡着了,才满足地合上眼睛。 淮王府。 床上的人倏地睁开眼睛,大汗淋漓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段回忆跃入脑海,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是在床上,反倒松了一口气。 还好,只是个梦。 淮王不屑地笑笑,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还黑着,仔细听听,外面却传来不少动静。 他视线飘到床里侧,没人。 人呢?他昨晚不是和方良媛一起睡的吗? 他觉得有些错乱,开口向外喊:“石海!石海!” 石海应声推门而入,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大皇子。” 淮王沉着脸,不悦道:“方良媛去哪儿了?” “呃,”石海被问懵了,“方良媛自然是被送回她自己的院子了。” “大半夜的,你们把人送回去干嘛?” 石海二丈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位爷又犯什么病,“您晕倒了,需要静养,我们自然就让方良媛回去了。” “我晕倒了?”淮王深深拧起眉,一阵强烈的不安感涌上心头,他迅速掀开被子冲下床,摇着石海的肩膀,“王妃呢?王妃呢?我问你王妃呢!” 石海被吓得跪地悲痛道:“殿下节哀,王妃,王妃她……去了!” 淮王妃从不苛待府中下人,比淮王不知好多少倍。她的死,令府上留下的下人都无比哀恸。 “不!不可能!她又不是傻子!那么大的火不知道往外跑吗!”淮王拎起石海的衣领狠狠地晃着,神情凶狠,“谁!是谁放的火!是谁!” 石海被晃得头晕,但又不敢反抗,强忍着恶心与恐慌道:“没人放火,说,说是风吹倒了窗子边的烛台,烛台倒在了衣桁上!” “王妃现在在哪儿!?”淮王勒紧了他的衣领,狰狞吼道。 石海不忍道:“殿下……您还是别看了吧!” “我问你在哪儿!不说我就杀了你!” “咳咳咳……”石海被勒得喘不过气,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把他带到淮王妃院中,一具连人形都要看不出的黑乎乎的焦尸前。 清晨,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初晓。 启德殿中,宣文帝接过药碗,听着晏广济的禀报,拿药勺的手一顿,语气复杂地重复了一遍:“疯了?” 第76章 第76章 耍赖 心软,是很致命的。…… “是, 大皇子接受不了大皇子妃薨逝的打击,看了一眼尸体便疯了。”晏广济回道。 宣文帝不用想也知道大火过后的尸体是什么样的,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心, 沉默了会儿才道:“随便派个太医去看看吧。” 这句话的重点不在派太医前去,而在于“随便”, 他话已经说出来了,下面的人执不执行, 怎么执行,就完全不关他的事了。 晏广济到底为宣文帝办事多年, 对他的暗意了如指掌, 随口应了下来:“是。” “淮王府中的良媛通房有二十余人, 如今大皇兄疯了, 她们也不好呆在府中打扰大皇兄静养,更何况大皇兄控制不住自己,万一哪天闹出人命,就不好了。” 梁璟一本正经说得头头是道, 句里句外皆是为皇家的名声考虑。宣文帝细想下点头同意,觉得他说得甚是有理, 皇家不能在由他闹出什么丑闻了。 倒是晏广济狐疑地瞥了梁璟一眼,他哪有那么好心?装了几天孝子,还真入戏把自己当孝子了? 梁璟注意到他的眼神, 不甘示弱地瞥了回去。 抛开这家伙觊觎他夫人不说,自从卫慕显被宣文帝找到理由真的杀掉后, 整个密院就成了晏广济一人独大。晏广济升密院指挥使, 获得了宣文帝十成十的信任。 梁璟总觉得,他有更深的阴谋蠢蠢欲动,很快便要呼之欲出了。 ***** “疯了?” 虞悦正在用早膳, 听着摇光传来的最新消息,险些一口汤喷出去,急忙拿起手边的帕子擦嘴。 “是啊,现在整个人都变得疯疯癫癫的,非要强闯出府找大皇子妃,还和羽林军打起来了呢!还不知道陛下的意思,门口守卫的羽林军也不敢还手,只能强行把他一次又一次压回去。” 摇光讲着还配上动作,把所见所闻绘声绘色地演了一遍。 虞悦嘴角一抽:“他也太脆弱了吧,一个尸体就把他吓疯了?” 她才不认为是他对袁灵,哦不对,应该叫沈离,对沈离的感情有多深,顶多算是一种掌控欲罢了,绝不会是爱情。 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装个狗屁情深给谁看呢? 摇光:“如果他是演的,还挺逼真的,也挺豁得出去,好多人都围观呢。” 虞悦本来是不太信他是真疯的,总觉得他是想趁此机会脱离禁足。现在听摇光这样一说,反倒是疑信参半。 淮王是个很要面子的人,若他是完全清醒的情况下,很难豁出去一遍遍装疯卖傻丢面子的。 况且,他真的有这么聪明吗? 虞悦用帕子压压嘴角,“去请张太医来。” 不一会儿张太医就背着药箱来了:“见过王妃,王妃身子有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我,”虞悦摇摇头,“我是想请张太医去淮王府上替大皇子瞧瞧,据说,他疯了。” 张太医在宫里待了三四十年,见过的诡计多了去了,自然明白过来她的言下之意,“王妃是怀疑……?” 虞悦不置可否,用温热的湿帕子一根根擦拭着自己的手指,慢慢道:“他若是真疯,还烦请张太医尽心救治。若是装疯,张太医就给他扎最痛的几个穴位,每日扎上三五次,过不了几天,他就会不药而愈了。” 张太医有些不太明白,大皇子行迹恶劣,三番两次想加害于瑞王殿下,此番好不容易大快人心,使其落得如此下场,笑看一切便是,为何又要把人医好呢? 他与夫妻二人相处这大半年已经建立了深厚的信任,可以推心置腹地交谈,他大大方方问道:“其中道理,还请王妃明示。” “疯疯癫癫的,这日子得过且过,也就过去了。这样的结果对他不是惩罚,是福报。我要他睁开眼睛,脑袋清清楚楚地看着一切发生,永远清醒地活在地狱中。” 虞悦的语气和手上擦拭的动作满是漫不经心,张太医从她的动作和言语间似乎看到了瑞王殿下的影子。 耳中听到的和眼前看到的画面割裂感太强,娇俏的面容,甜美的嗓音,却在淡然地说着阴森恐怖的话语。他为自己明智的选择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他是这对小夫妻的人,不然他可不敢想象,惹到他们的后果会有多么可怕。 “张太医医术高超,我相信张太医会把他医好的。实在不行,时而清醒时而疯癫也可以。”虞悦补充道。 总之,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往后的日子,还长得很呢。 张太医对自己的医术非常自信,骄傲地扬起头颅,展眉自信道:“老夫定当竭尽全力!” ***** 梁璟从宫中回来后,紧赶慢赶完成了公务。小夫妻俩本想下午去街上逛逛,不想午睡醒来,阴沉许久的天飘起了鹅毛大雪。 虞悦推开窗子抬头仰望天空,看着外面再次银装素裹的景象,轻轻叹了口气,把手伸到窗外去接落下的大粒雪花。 肩上一重,一件披风披在了她的肩上,梁璟站在她身旁,随着她的视线一起看灰蒙蒙的天空下大雪纷飞,“天不遂人愿,看来我们今日只能在家呆着了。” 虞悦把目光移向他,从这个角度看去,他的下颌线似乎比以前更加锋利,连日的操劳似乎让他轻减了些许,她伸手抚上他的侧脸,提议道:“我教你使暗器吧。” “怎么突然想教我使暗器了?”梁璟顺着她的手掌歪头,贴上她的掌心。 虞悦用大拇指轻轻摩挲他光滑的脸颊,“玩玩嘛,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就这样待在家中多无聊。” 梁璟看着她思忖片刻,婉言拒绝:“去到院子里也很冷,还是玩些别的吧。” “谁说要去院子里了?外间那么大,随便在哪里挂个靶就可以了。” 不一会儿,绣鸢就把一个靶子挂在了外间的一侧墙壁上。 虞悦先给他示范,把燕尾镖夹在两指指尖,看似轻飘飘地掷出去,却在下一瞬稳准狠地扎进红色靶心中。 梁璟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燕尾镖,学着她的样子夹紧燕尾镖,用尽全力向靶子甩出。看起来姿势优美,动作利索,力道强劲,可镖却不配合地扎在了靶子最外圈。 “哇,非常好!”虞悦抱着一个小木盒,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燕尾镖,从中捻起一枚递给他,鼓励道,“力道够了,只是角度不对,再试试。” 梁璟得瑟地抬抬眉,又捏上一枚燕尾镖,再次掷入了外圈,接连几个都是如此。 虞悦的柳眉轻轻蹙起,不应该啊,哪里看起来都是对的,怎么能一直精准地扎到外圈上呢? “我是不是不适合练武?”梁璟有些垂头丧气道。 虞悦欲言又止,还是不忍心打击他,昧着良心夸道:“你才扔了几个,已经很好了。” 梁璟:“我扔第一个的时候你就这样哄我了。” “……”虞悦又塞给他一枚燕尾镖,拍拍他肩膀为他鼓劲:“我有预感你这次一定能掷进内环。” 梁璟失笑:“把我当小孩哄呢?” “我的预感很准的,你试一试嘛。” 梁璟手中转着燕尾镖,若有所思,“这次我若是能掷进内环,有什么奖励吗?” 虞悦思忖片刻,“你若是能掷进内环,我就亲你一下。” 梁璟无声地抿唇轻笑:“好。” “咻”一声,燕尾镖承载着期待,在两人的注视下,稳稳地扎进了靶子内环。 虞悦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嘴巴,随后笑盈盈对梁璟道:“怎么样?我就说这次能中吧!” “夫人真是金口玉言。”梁璟用指尖点点自己的唇,迫不及待道,“我的奖励呢?” 虞悦毫不吝啬地,踮起脚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找到感觉了,要再练练吗?” 梁璟意犹未尽地用舌尖舔了舔泛着水光的唇,“还有奖励吗?” 虞悦大方极了,素手一挥:“只要你掷进内环就有。” 没一会儿,两人站在内环插满燕尾镖的靶子前,面面相觑。 一个狐疑,一个欣喜。 欣喜的那个人手指着靶子上的燕尾镖一个个数数:“一、二、三……二十三!来吧夫人,我准备好了。” 虞悦双手在胸前交叉抱臂,眯起眼睛:“梁璟,你一开始是不是故意不好好掷的?” 梁璟表情无辜,一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样子:“我承认我可能是有些天赋,不过还是夫人的奖励比较诱人,我才超常发挥了。你看,一共三十多个,只中了二十三个,也不算很多吧?” 对于他一个从没接触过的人来说,当然算很多,刚刚还只能扎到外圈上,一下子就能突飞猛进扎进内圈这许多了? 着实可疑。 眼前梁璟已经弯下腰,脸与她的脸在同一条线上,眼中噙笑,高高撅起嘴巴道:“夫人该兑现奖励了。” 虞悦用食指抵到他的唇上,笑得魅惑:“先攒着,要不要玩个大的?” 梁璟收回高高撅起的嘴唇,感兴趣道:“什么大的?” “红色靶心上中几枚,你今晚就可以多少次,玩不玩?”虞悦的声音轻柔,像带着丝丝缕缕的钩子。 梁璟简直要被幸福砸晕了,强压下想勾起的嘴角,假装正经地问:“此话当真?” “自然。”她浅浅一笑,温柔极了。 梁璟伸出小指竖在她面前:“拉钩,一言为定。” 虞悦拉过勾,从靶子上拔下来十枚燕尾镖,置于手心,摊开在他面前:“来吧。” 梁璟用眼睛数了数,挑挑眉:“你确定,这么多?” “怎么?你不行?”虞悦不以为意,同样挑眉怼了回去。 梁璟无奈轻叹:“当然是怕夫人受不住,我还是很心疼夫人的。” 虞悦有些忍无可忍,却还是要保持微笑,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少废话,快点儿。” “看来夫人比我迫不及待多了。”梁璟不忘调戏她一把,随后装模作样地活动活动筋骨,捏起一枚燕尾镖,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仿佛这枚燕尾镖掷中红心便能赢得天下一般。 第一镖,没中。 梁璟并不气馁,游刃有余地拿起第二枚,第三枚…… 燕尾镖全部掷完,梁璟的嘴角得意地浮现一抹笑意,摊手:“七次,夫人可要说话算话哦。” 呵,还知道不全部掷中,先藏拙蒙骗她一手,简直恶劣! 虞悦的假笑终于出现龟裂,她敛起笑容,猛地冲上前双手掐着他的脖子使劲晃:“梁璟!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故意诓我!!” 梁璟起先有点被吓到了,感受到脖子上并没有怎么用力的双手,便随着她的动作跟着晃,求饶道:“咳咳,夫人饶命……” 听到他咳嗽,虞悦不再晃他,掐他脖子的手却没松,“你是不是偷偷练过了?” 上次在院子里明明连靶子都碰不到呢。 梁璟回避她的怒视,有些心虚道:“咳,也没怎么练……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做什么悟性都极佳。” 他倒是一点不谦虚。 她早该想到的,他这样要强的一个人,上次在她面前觉得丢人了,一定会私下恶补,保持自己的完美。 虞悦松开他,重新笑起来,梁璟心中悄悄松了口气。 然而她开始解身上的披风,批到了他的肩上。看着明显短一截,不符合自己身形的披风,他不明所以地由她拉着往门边走了两步。 说时迟那时快,虞悦忽然伸手拉开门把他推了出去,随后利索地把门关上。 梁璟看着眼前紧闭的门,脑子一片空白,他推了推门,发现门被从里面锁上了。 他敲敲门:“夫人,愿赌服输嘛,我们都拉过勾了的,说好掷中几次靶心就几次的……好好好,我们分两天,可以吗?” “我可没跟王爷盖印,不作数。既然王爷掷中了七次,那王爷便享受忘忧堂独睡七天的独家奖励吧。”门内传出幽幽的回音。 梁璟低头看看自己的大拇指,当时他太激动了,没注意到这点小细节,她没盖印,他也忘记盖了。 原来她早就看破了,故意钓鱼呢。 一阵冷风拂过,他紧了紧身上轻薄的斗篷,叩门,委屈巴巴道:“夫人,我错了。先让我进去好不好?外面好冷。” 屋外冷风呼啸而过,屋内一片沉寂,门内人显然不为所动。 “啊嚏!” 虞悦背靠在门上生气,听着门外的喷嚏声和吸鼻子声,有些于心不忍了。 可若是现在就把他放进来,她岂不是很没面子,也起不到任何作用,他下次还要耍无赖。 她强压下心疼,继续一言不发地靠着门生气。 “啊嚏啊嚏!” 又是连着两声的喷嚏声,虞悦有些担心了,思索着要不要把他放进来,门外响起他弱弱的声音:“夫人,能不能先让我进去取外袍?外面的雪好大,我的睫毛都要结冰了。” 虞悦紧咬下唇,还是心软了:“你取了外袍就自觉一点去忘忧堂。” “好。” 她起身离开门,拔出门闩,门刚打开一条缝,就被门外的人扑了个满怀。他身上散发的寒气将她瞬间包裹,鼻腔内涌入泠冽的味道,混杂着独属他的松木香气,和帐中香的独特香气。 冰凉的脸贴着她的脸蹭来蹭去,无比哀怨:“夫人怎能如此狠心?” 就知道是这样,故意骗她心软,再想赶走他基本上就不可能了。 她硬起语气,明确态度:“拿了外袍就赶紧走。” “看来夫人不知道,”梁璟捧着她的脸落下一吻,嗓音中染上危险,“心软,是很致命的。” 第77章 第77章 闹大 这就是你骚扰你姑奶奶…… 虞悦当然知道。 所以她羞愤地捂住梁璟的嘴:“想让我消气, 就等到晚上!” 梁璟见好就收,好饭不怕晚。长夜漫漫,足够让他好好侍奉夫人。 用过晚膳后, 梁璟特意交代千吉清空院中所有的下人,不必留人守夜。 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门房来报,晏广济来替宣文帝传话。 王府门口, 梁璟与晏广济对立,二人面色如常, 看似风平浪静, 实则暗流涌动, 眼神碰撞间早已火花四溅。 “这就是瑞王府的待客之道?”晏广济淡漠地掀掀眼皮。 “晏指挥不是奉父皇之命前来传话的吗?话传到就行了, 有什么必要进府呢?”梁璟云淡风轻道。 晏广济语塞,他确实没有正当理由见虞悦。 这传话的事本应该是其他人的事,听到是往瑞王府传话,他便向宣文帝毛遂自荐, 托辞说自己路过瑞王府,趁此机会探望虞悦。 不曾想梁璟如此小心眼儿, 竟会将他拒之门外,宁愿大老远跑到府门口见他也不让他进去。 见他被自己噎得说不出话来,梁璟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下巴都扬地高了些:晏指挥时若没有别的事情便请回吧,太晚了, 夫人还等我回去睡觉呢。” 这话无疑是挑衅, 火药味十足,还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暧昧,引人无限遐想。眼下才戌时, 谁会这个点睡觉! 晏广济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强迫自己不再多想。 他脸上明显的愤怒表情令梁璟心情愉悦了不少,眉目间都染上张扬,只留下一句“晏指挥使慢走不送”便转身进了府,消失在夜色中。 梁璟脚步轻快,大步流星地回到寿芝堂,伸手去推门,发现推不开。 原本春风得意的笑容僵在脸上,他不可置信地又加了些力道去推,还是推不动,如同今天下午的场景。 完了。 他伸手拍门,温声道:“夫人,我回来了。” 没有动静。 他加大了些力道,再次拍门:“夫人,夫人?你怎么把门锁了?” 这次,虞悦站在门里回应门外明知故问的人:“别喊了,我要睡觉了。随便你去忘忧堂还是书房睡。” “别呀夫人,天气这么冷,我不在都没有人给你暖床了,你晚上一个人睡会冷的。”梁璟的声音带上些讨好与引诱。 虞悦这次可不再上当。 “不、必。” 绝情的两个字让梁璟欲哭无泪,不断服软找借口,甚至耍赖,里面的人都丝毫不为所动。 虞悦幽幽道:“看来夫君不知道,骗人,也是很致命的。” 说完,虞悦就头也不回地进了里屋。 谁让他整她还耍赖的,今天必须给他点教训。 失去了梁璟这个能把人紧紧包裹的人形大火炉,虞悦晚上确实没太睡好,翌日一早醒来,手下意识的往旁边摸,又空又冷,才想起来他被她赶走了。 她呆呆地看着空出一半的床榻出神,要不别罚他七天了,只罚他三天好了? 纠结了一会儿,她抱着头哀叹一声自己好没出息。 待到午膳时分,虞悦便乘马车前往清芳楼,去赴荆卓君的约。 进入清芳,小二认出她来,接到她递去的一个眼神后,便把它当做一个普通宾客迎上楼。 推开雅间的门,荆卓君抬起头,高兴道:“阿悦你来啦。” 虞悦摘掉身上的大氅,抖落上面的雪递给绣鸢,坐到荆卓君身边,凑上前看她手中的菜单,“选不出来?” “听说清芳楼出了新品,我想尝尝,却不知道点哪个好,你觉得呢?”荆卓君把手中的菜单推到虞悦面前。 虞悦草草略过菜单,“那就都点一遍尝尝。” “清风楼一道菜这么贵,都点一遍得多少银子?算了算了,我再挑挑吧。”荆卓君惊恐地把菜单拿回,重新把目光放在菜单上细细琢磨,“阿悦,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不要纠结了,我请。”看她半天摇摆不定的样子,虞悦伸手从她的手中扯出菜单,豪爽地递给绣鸢,“绣鸢你去把所有的新菜都上一遍。” 荆卓君拗不过她,笑道:“谢谢阿悦。” 等上菜的功夫,二人闲聊,荆卓君随口道:“听说下个月安王就要和周二姑娘成亲了。” 虞悦没太关心安王的消息,听到这个情理之中的消息,稍稍还是有些惊讶:“下个月就成亲?他们何时议的亲?还是陛下赐婚了?” 先前裕贵妃只是看中了周二姑娘,但还未议亲,按理来说从议亲到成亲,筹备怎么也要三五个月,怎么他们也如此着急? “不知道,婚期也是昨日刚定下的,就在下月十六。” 虞悦有些看不透,当时她的婚期也很急,但那是因为宣文帝对虞家有所图谋。 莫非宣文帝对安王的婚事也有别的心思? 因着虞悦的缘故,他们的菜上得格外快,荆卓君挨个试吃过去,眼睛一亮又一亮,大快朵颐后摸着肚子感慨:“不愧是清芳楼,没有一道菜是不好吃的。” 虞悦笑笑:“走吧,难得今日有空,天气还好,我们去街上逛逛。” 昨日只短暂地下了一会儿雪,地上还未形成积雪便停了。今日暖阳高照,刮了许多日的大风也停了,是难得的好天气。 二人刚下到二楼,荆卓君摸了摸腰间和袖口,突然道:“呀,我把帕子掉在雅间里了,阿悦你在这稍等我一下,我回去找找。” 女子的帕子都绣着自己独特的纹样,不可轻易遗失,万一被有心之人拾到,污了名节就不好了。 虞悦差绣鸢先去找马夫,把马车停到清芳楼门口等候。为了躲避楼梯上来往的人,她闪身到楼梯的拐角处等荆卓君。 “皇嫂?” 一道让人不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虞悦下意识蹙起眉头暗道晦气,不想理会他,抬步就要走,却被他扯住了臂弯。 虞悦即刻转身用力挣脱开,眼中泛着凌厉的寒意,语气似毫不客气:“安王,我上次已经警告过你了,我是你皇嫂,见到我放尊重点!” 安王却痴痴地笑着:“皇嫂……你还记得上次的事儿呀,我们都这么久没见了,原来皇嫂心中还是记挂着我的。” 虞悦这才看清他脸颊染上酡红,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带着迷离。浑身都是酒气,原地站着脚步都是虚浮的,稳不住身形。 本来他就够难缠的了,醉酒的他会更难缠。虞悦不想今日的好心情被毁了,懒得和他废话,再次转身要走。 骨节分明的手再一次紧紧握上她的手臂,比刚刚的力道大得多,箍得她生疼。她忍不住“嘶”了一声,转头压低声音怒道:“松手!” 她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在清风楼里用膳的非富即贵,都是认识他们二人的。把事情闹大,对他们谁都没有好处。 “再不松手我就不客气了。”虞悦不甘示弱地同样紧紧箍着安王的手腕,大有一种他若是不松手就捏碎他腕骨的气势,警告他,“你想清楚,下个月你就要与周二姑娘成亲了!” 她不想与他纠缠,只想赶紧脱身,试图用婚事唤醒他一二,若是闹出丑闻,宣文帝不会轻饶他。 “真像只小野猫……”安王充耳不闻,笑得猖狂,被酒意浸染的眼眸中尽是不羁,“什么周二姑娘,我才不喜欢她呢!皇嫂,我喜欢的是你啊!不如你嫁给我如何?三哥年纪大了,我们年龄更相仿,更般配不是吗?” 虞悦气得说不出话来,她看他真是失心疯了! 旁边包厢传来动静,虞悦着急脱身,握着安王手腕的手指用力,手下传出清脆的骨裂声。 然而安王却不为所动,双目赤红,面目狰狞,明明疼痛至极,却仍旧紧紧抓着她不松手,似乎痛感已被酒意麻痹。 “皇嫂怕被人发现?”安王嚣张地大笑出声,难掩兴奋与疯狂,“若是被人发现,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对不对?” 虞悦即便力气再大,遇上发了狠的青壮男人,力气上还是差了点。 “梁玠!你真是疯了!” 她扬手就要抽他耳光,安王这次的反应却极快,拦住了差点挥到他脸上的手,包握在手心。 他眼中的疯狂不断翻滚,脸凑近了些,笑得扭曲:“皇嫂,你能喜欢我皇兄为什么不能喜欢我?我不比他差!” 虞悦被恶心坏了,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身子向后仰,一边挣扎一边不断往楼梯方向看。荆卓君怎么还不下来! 原本扣在她胳膊上的手转扣在了她的肩膀上,两边肩膀被紧紧掐住,她被用力往他身前带。 虞悦忍无可忍大声叫道:“滚开!” 她这一声动静很大,二楼不少包厢都窸窸窣窣有了声音,离他们最近的那个包厢门先打开,虞悦此刻也顾不上别的,只想找人求救。 哪怕把事情闹大了,她去宣文帝面前哭,也要严惩这个王八蛋! 虞悦与开门的人视线对上,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眉尾和眼睑都低垂下来,变得委屈至极:“二哥!” 起初走廊中刚有声音的时候,虞恺以为是醉酒的人说胡话,这是楼里常有的事儿。后面越听越不对劲,直到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急忙起身冲出来。 眼前混乱的景象令他目瞪口呆,刹那间怒火中烧,抬脚就是一记飞腿踹上安王的腰侧,将他踹飞出去到后面的柱子上。 虞恺急忙把妹妹拉到自己身后护着,冷声喝道:“安王你真是放肆!” 听到“安王”一称,其他雅间原本犹豫的门也都开了条缝,探出一双双眼睛暗中观察。 安王脑子都被踹懵了,半晌才捂着自己痛到麻木的侧腰,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起来,闭着眼开口就骂:“你他妈谁啊敢对本王大不敬!” 虞悦双臂交叉抱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肩膀,不断喘着粗气,眼尾赤红,怒瞪着安王。 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越想越气。 既然已经被人看见了,今日就闹到底! 她从虞恺身后走出去,虞恺下意识伸手去拉没拉住。 下一瞬,一声惊天惨叫穿透了整个清芳楼。 门缝中的一双双眼睛一个个瞪得极大,快把眼白全瞪出来了。 只见安王蜷缩成一团,双手捂着自己下面,脸色煞白,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不断在地上像一只蛆一样快速扭动。 虞悦缓缓收回右脚,双手叉腰居高临下睥睨他,神色薄凉,眉梢眼角尽是张狂与鄙夷: “这就是你骚扰你姑奶奶的下场。” 第78章 第78章 沐浴 他现在一定愧疚极了…… 整个清芳楼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所有人似乎都被她这一脚吓得忘记了呼吸,只有地上不断蠕动的安王,从喉管间挤出破碎嘶哑的呻吟声。 在场的男人皆不由地感到下身一凉, 五官皱在一起,像是感同身受般露出痛苦神色。 有三个人不知从哪冒出来, 眼神直愣愣地盯着虞悦看,视线在她和安王身上不断流连, 犹豫良久还是没有上前。 安王想破口大骂,但此刻的大脑全部被痛觉侵占, 无法组织语言, 口中“嘶嘶嘶”不断倒吸凉气, 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在场所有人中, 只有一个人动了。 虞恺表情凝重,一把将虞悦拉回来,难掩责怪道:“你踢他那脏东西做什么,脏了自己的脚。你想做什么告诉哥哥就是, 哥哥会代你做这些脏事的。” 众人原以为是他看不下去了,责问瑞王妃, 结果竟是个护妹狂魔。 而地上的安王听到这话,两眼一翻,彻底晕死了过去。也不知是被疼晕的, 还是气晕的。 与安王同行而来的几位纨绔公子看情况不对,这才不管不顾地急忙冲上前。一个冲下楼去找人, 一个去地上看安王的情况, 一个向虞悦叫嚣道:“安王他醉了,瑞王妃殿下有什么事可以好好说,何故伤人!还还是这样的地方!瑞王妃殿下也太过分了些, 若安王殿下有个三长两短,裕贵妃娘娘不会放过你的!” 这人脸颊上同样顶着两坨酡红,连脖子都红了,看起来比安王还醉得不轻。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本王妃面前大呼小叫?”虞悦讥讽一笑,冷眼环视一圈四周掩着门缝偷听偷看的雅间,“今日是安王对皇嫂不敬,我只是作为皇嫂教育他一二,何来过分一说?” 虞悦的视线重新定在向她叫嚣的这位蓝衣公子身上:“随你怎么向裕贵妃禀报,你大可转告我的原话——‘安王这一脚是他应得的’。你若还不滚,我就大发善心地也送你一脚,如何?” 蓝衣公子被吓得艰难吞咽口水,偷偷瞄了一眼身后维持着捂下身动作晕死的安王,酒似乎都醒了些,一个字不敢再多说,灰溜溜地和同行之人一起抬着安王快速逃离现场。 荆卓君顺着动静从三楼跑下来,茫然费解地看着两个人把安王抬走。看到虞悦满脸怒意不加掩饰,意识到在她离开的这一小会儿功夫里,可能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在屋中找帕子找得全神贯注,再加上她们的雅间处于三楼最东边的里间,与虞悦所处的二楼最西侧角落离得很远,到走廊中才听见虞悦的声音,这才急匆匆地赶过来。 她担忧地问道:“阿悦,发生何事了?” 虞悦从仓皇逃跑的一行人身上收回视线,“安王对我不敬,我稍微教训了他一下。” 众人忍不住腹诽,那一脚的力道下去,估计下辈子的幸福都没了,哪里是稍微? 不过他们也不是拎不清的,只一味同情眼前的所谓“受害者”。他们清楚地捕捉到了瑞王妃言语间的“骚扰”和“不敬”二词,加上瑞王妃踹的位置,顷刻间他们便能脑补出安王对瑞王妃做了何等不堪之举,简直过分! 活该! 荆卓君惊得用帕子掩嘴,急道:“那你怎么样?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虞悦朝她歉意地笑笑,“但抱歉啊卓君,我想回家更衣,就不能陪你去逛了。” “嗯嗯,没关系的。”荆卓君一脸忧色,攥着帕子送虞悦离开。 虞恺跟上虞悦的脚步:“我同你一起回去。” ***** 梁璟一夜几乎未睡,他之前怎么没有发现忘忧堂的床又冷又硬? 本想借着早上的功夫和虞悦认错,好好哄一哄她,不料一早接到了宣文帝急诏他入宫的口谕,只得先入宫,把事情快速处理完后赶回来。 这个时辰虞悦应该在午睡,梁璟轻手轻脚试探性地推开寿芝堂的门,能推开。 他勾勾嘴角,果然夫人还是爱他的。 隐约听到屏风后的内室传出茶具相碰的清脆声音,原来她没睡。 梁璟站在门口整理整理衣裳,耷拢下眼尾,使自己原本极具攻击性的深邃长相变得无辜又委屈,好讨取夫人芳心。 他做好十足的把握,一定要夺回自己的回主屋抱夫人睡觉权,一绕过屏风就拖着长调软声道:“夫人……” 调子还没拖完,桌旁坐的男人吓得他后面的话全吞回去了,心中下意识一惊,屋中怎么会有别的男人在,定睛一看—— “……二哥?”梁璟有些尴尬地舔舔唇,“二哥,你怎么在这儿?” 梁璟一进门那声拉着长调做作的“夫人”,把虞恺的鸡皮疙瘩惊掉了一地,神情也是他从未见过的恶心样子。他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表情,竟然会出现在堂堂瑞王殿下的脸上。 “少嬉皮笑脸的。” 梁璟:? 无缘无故骂他做什么? 他感到有些奇怪,环视了一圈屋内,不见虞悦的身影,问道:“恬恬去哪儿了?” “沐浴。” 梁璟感到更奇怪了,虞悦没有白天沐浴的习惯。 疑惑的视线重新落到虞恺身上,他无端到访也就罢了,还在内事。加之这奇怪的氛围,他敛起所有的表情,有些凝重道:“发生何事了?” 虞恺先是冷哼一声,说话夹枪带棒的:“瑞王殿下的消息也不怎么灵通嘛?” 梁璟微微蹙眉:“我刚从宫中赶回来,二哥不必与我打哑谜,直说便是。” “我也没打算给你打哑谜,我今日跟恬恬一起回来,就是为了等你。”虞恺的手指曲起,轻缓地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今日安王,趁着醉酒,对我妹妹不敬。” “安王?不敬?”梁璟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具体发生了何事?” “这具体的,我也没看到。中午我在清芳楼用膳,只隔着门听到门外似乎有小声的争吵声。后来声音愈发大,我再听,是我妹妹的声音,她大喊了一句‘滚开’。” 梁璟眉头越蹙越深,“后来呢?” “后来?”虞恺视线下移,移到梁璟身体中段的位置,意味深长道,“后来我妹妹一脚踢了他的命根子。你我皆是男人,想必不用再细问我妹妹,便能知道发生了何事吧?” 他当然知道,上次圣寿节的事情他还在心中记着账呢。 梁璟胸中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膛,搭在桌子上的拳头紧握,指节发白,指甲嵌入掌心,眼神中闪过一抹狠厉。 他几乎要按捺不住自己的怒火,恨不得现在就冲去安王府,把梁玠的双手剁下。 虞恺看着他的眼中没什么温度:“管好你弟弟。” “我知道了。”梁璟面色紧绷,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冽。 他的态度虞恺还是比较满意的,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袍子,声音无甚波澜:“瑞王殿下看着办吧。你若办不妥,我自会出手。我先走了。” 梁璟朝浴室的方向望了一眼,强忍怒气唤道:“绣鸢,送送二公子。” “是。” 梁璟独自一人在桌旁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往浴室的方向去。 虞悦把自己的整个身子浸泡在水中,肩膀和手腕处传来的丝丝痛意,还在不断提醒她中午发生的事情。一想到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和他的所说所做,被他碰过的地方都有一种被癞蛤蟆爬过的恶心感,实在令人作呕。 她忍无可忍地深吸一大口气,闭气连同头顶一起沉入水中冥想,以消除脑海中的画面带给她的不适感。 “扑通”一声,池中似有重物砸入,炸开水面。紧接着一双手托着她的腋下把她抬出水面,耳边响起焦急的呼唤声:“夫人,夫人!” 虞悦被突然的闯入吓得呛了口水,一浮出水面就咳个不停,咳得脑子阵阵发晕。她勉力抬手抹去眼睛上的水,睁开眼睛,一张放大的俊脸出现在她眼前,神色紧张又无助,捧着她的脸,极尽温柔又急切地呼唤她。 “咳咳咳……你干什么呀?” 下一刻她被他紧紧的圈在怀中,完完全全地将她的身体包裹住。她娇嫩的皮肤蹭到了他湿透的外袍上,才意识到他们二人此刻一个穿戴得整整齐齐,一个未着寸缕。绯色沿着耳朵向脖颈蔓延下去,她双手在胸前去推他坚实的胸膛:“你松开我……” 然而梁璟也不说话,头埋在她的颈侧,只一味地抱着她,不停地在她耳边小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虞悦愣了愣,停下推他的动作,茫然地把手绕到他的后背轻拍:“怎么啦?这是受什么委屈了?” “是我错了,那次你告诉我之后,我就应该做些什么的,都是我不好……你不要做傻事,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虞悦越听越迷茫,半晌才反应过来,他不会是误会自己完全沉入水中是要寻死吧? 她忍不住“噗”一声笑出声:“你不会以为我是要寻死吧?” 梁璟身子一僵,缓缓抬起头去看她的脸,眼神反反复复扫过她每一个微表情,确认她看起来与往常并无太大的区别,心中高悬的那块石头才悄然落下。 他有些明知故问道:“你为何大白天沐浴?” 虞悦未来得及收回的一半笑容僵在了脸上,仔细观察他的神色,语气肯定,并非疑问:“我二哥和你说了。” “他……到底对你做什么了?” 虞悦没打算遮掩,抬起右手手腕给他看,“他喝醉了死拉着我不放,言辞冒犯,肆无忌惮,实在令人作呕。我被他碰了浑身难受,才回来沐浴的。” 梁璟垂眸看她展示的手腕,白皙的皮肤上赫然一道粗粗的紫红色扼痕,看起来极其可怖。他的视线在她身上游移,一下就注意到了她两边肩头上同样的紫红色扼痕,面积比手腕上的大得多,与他的手掌差不多大。 他的手指轻柔地抚上她原本莹润如玉的肩头,心疼与愤怒交织,几乎要把他的心撕裂。 虞悦的皮肤本就娇嫩,只是稍稍用力就会留下红痕,依据力道不同,不同时间消退。看梁璟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肩头,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的肩膀会是怎样的触目惊心。 他现在一定愧疚极了。 虞悦微笑着反过来哄他:“我这次可是狠狠的教训他了哦,下半辈子能不能人道就看天意了。” 然而听到这话的梁璟,神色并没有轻松多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亲了亲她额头,夸道:“做得好。” 之后他一直沉默着,把她抱出浴池裹上浴巾,抱到床上。换下自己身上的湿衣服后,坐到床边温柔地替她绞头发。待到她头发干了个七七八八,翻身上床将她搂入怀中,温热的手掌在她后背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着,哄她睡午觉。 虞悦昨晚本就没有睡踏实,回到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怀抱,很快她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听着怀中人的呼吸逐渐平稳,梁璟在她头顶睁开眼睛,眼神锐利,毫无睡意。 他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将自己的枕头塞到了虞悦手中给她抱着,填补自己的空缺,让她睡得安稳些。 候在外间的千吉见梁璟大步流星地走出来,手中还握着王妃的长剑,周身都萦绕着低气压,压迫感极强,让人喘不上气来,急忙跟上他的脚步。 梁璟头也不回地抬手向后做了个手势:“不必跟着。” 第79章 第79章 不好了 “梁璟!你疯了!”…… “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不好了!” 一名宫人急色匆匆地跑进昭华宫,跪在裕贵妃面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什么贵妃娘娘不好了, 你这个死奴才,瞎说些什么!”裕贵妃身旁的贴身宫女乘月向前一步, 大声斥责宫人。 “哎哟,吓死我了。”裕贵妃手中持着一个玉滚轮停在脸上, 略带愠怒地斜睨了地上的宫人一眼,“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贵妃娘娘恕罪, 是, 是安王殿下出事了!” 原本斜倚在榻上的裕贵妃瞬间坐直了身子, 向前倾身急问道:“安王殿下出什么事了?” “安王殿下他, 他……”宫人的五官皱成一团,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说不出口。 裕贵妃更急了,把手中的玉滚轮丢到他身上:“你快说啊!” “安王殿下他……伤了□□,安王府的太医说, 说,恐怕以后都……不能人道了。” 裕贵妃张大嘴巴, 瞪圆了眼睛,一时间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待到脑子反应过来,恢复了言语能力, 颤抖着手招呼乘月:“快,快去给本宫把所有的太医都叫到安王府去, 快去!” 玠儿可是皇子, 以后要登基称帝的,不能没有自己的子嗣! 乘月慌慌张张地跑出去叫太医,裕贵妃从榻上站起身, 厉声问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伤的安王?!” “据说……是瑞王妃殿下。” “瑞王妃?”玉贵妃的脑子都转不动了,“瑞王妃为何要伤安王?” “现在外面已经有留言传开了,有许多人都看到,是安王对瑞王妃不敬,瑞王妃情急之下,无奈之举,才踢了安王……” 这“不敬”一词包含的含义可太多了,流言就是这样,只会向他们希望的方向传。 “放肆!一派胡言!”裕贵妃用力一甩袖子,“瑞王妃在何处?即刻召她进宫!我倒要问问,这不敬二字从何说起!” 裕贵妃此刻简直要气疯了,先前瑞王妃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只是嘴皮子利索不太好对付。没想到她心肠如此恶毒,毁了一个男人最重要的东西。 宫中上下谁人不知瑞王与裕贵妃不对付,照瑞王殿下的性子,一定不会让瑞王妃来的,去请了也是白请。但他现在在昭华宫里,又不能违抗裕贵妃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去瑞王府走个过场。 想也不必想,到了瑞王府,这话都传不到瑞王妃跟前,就会被门房一口回绝掉。 此时此刻,昭华宫的大殿内只剩下裕贵妃一人坐在榻上,手指撑着额角,揉着自己阵阵发晕的脑袋。 很快乘月回来禀报:“娘娘,太医院除了一名留守的太医,其余的都赶去了安王府。娘娘您先别着急,安王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什么事的。” “若玠儿真出了什么事,我饶不了她!”裕贵妃一口一口地深深换气,胸腔中的怒火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加之对玠儿的担忧,她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又快又重,久久不能平息。 她倒是也想亲自出宫去安王府,但后妃出宫并非易事,要先问过陛下。她现在不好去见陛下,想着在了解原委,准备好说辞后再去找陛下哭诉,好好治瑞王妃的罪。 乘月站到裕贵妃身边,用两指在她的两侧太阳穴轻轻揉着。 不一会儿另一位宫人慌里慌张地跑进来,大喊道:“贵妃娘娘,出大事了!瑞王殿下提剑闯进安王府了!” 裕贵妃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玠儿如何惹到他们了?瑞王夫妇二人到底要干什么! 饶是从小到大严苛的家教,也禁锢不住裕贵妃此刻的怒气,她忍不住尖声叫道:“他要干什么!?” 前来的报信的宫人都要哭了:“安王府的下人来报,说是瑞王殿下一路杀进了安王殿下的屋子,关上门谁也不让进,只能听见安王殿下的惨叫声……” 听到这话的裕贵妃几欲昏厥,乘月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娘娘,娘娘!” “去备马车,我要出宫,乘月你去告诉陛下。”裕贵妃此刻的声音都有些气若游丝,强稳住自己的身体道。 接二连三的惊天噩耗传来,一件比一件让人生气,一件比一件让人费解,她的心脏有些受不住了。 前来报信的宫人回想起刚刚安王府下人向他描述的画面,他都没敢传给裕贵妃,不然裕贵妃听了即刻就要真的晕过去了。 大概两刻钟前。 正是犯困的时辰,安王府的护卫有些昏昏欲睡,突然他感到后背一凉,身上打了个冷颤重新站好,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他揉揉有一些沉重的眼皮,再睁开眼,一道高大的身影迈着大步而来,手中握着一把精致的长剑。 打到一半的哈欠顷刻间烟消云散,两人的右手放在腰间的剑上,警惕地看着来人,随时准备迎敌。 来人半点余光都没有分给他们,目不斜视地就要往王府内冲。 两名护卫以身挡在他面前,被他身上强大的气场吓得吞咽了一下,搭在剑柄上的手不由有些犹豫发软,结结巴巴地开口:“瑞、瑞王殿下。” “闪开。”梁璟眸光沉沉,吐出两个淬着冰的字。 两名侍卫慌张地对视了一眼,一息间交换了八百个眼神,其中一人似乎是败下阵来,为难地说:“安王殿下此时不便见客,瑞王殿下您还是请回吧。” 然而眼前之人一言不合就把长剑从剑柄中拔了出来,锋利的剑刃直指向他们:“我说,滚开。不要让我说第三次。” 两名护卫腿有些发软,他们不是没见过拔剑的阵仗,而是没见过瑞王殿下盛怒时拔剑的阵仗,他身上强大的威压让人不敢违抗他的命令。 而且按照瑞王殿下的脾性来说,他是真的敢出手。 二人又对视一眼,闭着眼任命般地挪开身子,放他进去。 这样的瑞王殿下,谁敢拦? 也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何事,先是安王殿下晕厥着被人从外面抬进府而后,瑞王殿下紧随其后就这样怒气冲冲的提剑找上门来,莫非是二人之间有什么冲突? 搞不懂。他们也没必要搞懂,他们只是下人,小命要紧。 梁璟途径的一路上遇到不少下人,但这些下人一个都不敢上前阻拦。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提着剑,身上散发着凛冽寒意,似是像寻仇一般的瑞王殿下,谁也惹不起,不敢上前触霉头。 他随机在路上抓住一个下人,“安王在何处?” 下人紧盯他手中的长剑,颤颤巍巍地给他指了个方向。 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到了安王的院子,梁璟一脚踹开屋门,面无表情地对屋内人冷声道:“都给本王出去。” “瑞王殿下这是何意?”安王的贴身侍从站出来挡在床前,遮住床上伤处大开,正由太医查探的安王。 梁璟善解人意道:“好,那就一个都别出去了,都在这,给安王陪葬。” 屋内的下人们及太医听到这句话个个都僵住了,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带的头,一连串惜命地头也不回跑出去了,太医连药箱都顾不上拿,紧跟着大队伍末尾一起离开,生怕走晚了被留下陪葬。 床上的安王还昏着,梁璟嫌恶地略过一眼他的伤处,一言不发用剑尖戳进安王的手臂。 安王瞬间被刺痛惊醒,一睁眼就是梁璟冷峻的面容,忍不住胆寒。他刚醒,身上的痛感还没怎么恢复,坐起身一如既往地硬着气势道:“你做什么!” 梁璟望着他的眼中深不见底,寒光袭来,一道剑身竖在了他的肩膀上。 “啪嗒”一声,一滴鲜红的血滴落在床单上,吸引了安王的视线。他顺着血滴下的方向沿剑身向上看,目之所及一道鲜红血痕,目光游移到肩膀上才注意到大臂上被血晕开的一片,伤口在目光触及的瞬间疼痛感像开了闸门般涌上,他厉声尖叫—— “梁璟!你疯了!” 安王顾不得大臂上血洞的疼痛,一掌把肩上的剑拍到一旁,手忙脚乱地爬下床去找人。 可他忘记了自己下半身的伤,脚站到地上的瞬间,疼痛提醒了他被他抛之脑后的事情。腿不受控制地发软,跌到地上,胳膊想去撑,又牵扯到大臂上的剑伤,狼狈地跌倒在地上。 他面色涨得又红又紫,憋着嗓子想喊人却发不出声音,眼睁睁看着梁璟的剑再次指向他。他只能一点点挪着屁股向后搓,没两下背就抵到了床沿边。 退无可退,他只能扯高嗓子试图喝退梁璟:“你伤了我,父皇不会放过你的!我母妃,我舅父,都不会放过你的!” 梁璟的神色犹如一滩死水,没有半点波澜,利落抬手,落剑。 “啊!!!” 安王双眼紧闭,脸色变得惨白,张大嘴巴,惨叫声不绝于耳,屋外的下人们都不由为他捏了把冷汗。 银白与深红交织的剑刃,明晃晃地卡在他的肩骨上,殷红蔓延开来,顷刻间便染红了他右半边衣裳。 梁璟终于开口对他说了第一句话:“面对一个疯子,被他伤了肩膀是什么感觉,你告诉我,好吗?” 她连蹭破一点皮他都会心疼,脑海中她肩头上巴掌大的两片紫红色扼痕不断刺激着他的心脏,他不敢想象当时她该有多无助多害怕。 右肩麻木到没有知觉,安王知道他是来真的,终于怕了,哭得鼻涕眼泪横飞,不断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三皇兄,我们是手足兄弟啊!况且我也没对她真的做什么啊!” 梁璟不再说话,将卡在他肩骨上的剑用力拔出。 热血喷溅到他脸上。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睛,眼中没有一丝快感,被近乎疯狂的神态取代,再次抬手,落剑。 左肩的疼痛仿佛要将安王的感官全部吞没,他开始感到冷,身体不由自主地打着冷颤,连抬眼看梁璟的力气都没了。 梁璟真的疯了,一个残害手足兄弟的皇子,是要被全天下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一个女人就那么重要,重要到让他舍弃名声与未来? 疯子,疯子!疯子!! 那个女人也是疯子!!! 这些话他只敢在心里喊喊,唯恐再惹恼了这个疯子,真的要丧命于此。他望了望窗外,期盼着有人能通风报信去宫里搬救兵。 看他还有力气瞪自己,梁璟便知他心无悔意,毫不留情地握紧剑柄再次把剑从他左边肩骨上拔出。 为了不让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太浓厚回家熏到虞悦,他这次特意避开了身子,任由血迹喷溅出去。 “啊!!” 心急火燎赶来的裕贵妃一进门便是儿子浑身浴血,鲜血喷溅的场景,险些晕过去。为母则刚,要为儿子报仇的想法才硬生生撑住她欲倾倒的身子。 “梁璟你放肆!”裕贵妃什么礼数都不顾上了,暴喝一声,“来人,来人!把瑞王给本宫拿下!押到陛下面前去!” 梁璟的背影如巨山巍峨,屹立不动,剑柄在手中转了一圈改为反握,对准安王大开的双腿中间掷下。 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的裕贵妃惊声尖叫起来:“不——” 安王不知从哪爆发出了全身的力量用力抵住身后的床沿,剑扎在他的衣袍上,离他宝贵的地方只有毫厘之近。 巨大的惊吓与劫后余生的冲击,让安王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梁璟这才转过身,脸上被喷溅的血迹还未完全凝固,在他光滑的皮肤上缓缓流下,沿着刀刻般的下颌滑落。洁白与鲜红的交映,深邃锐利的五官线条,高大的身材,衬得他犹如地狱爬上来的阎王般可怖。 裕贵妃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即便是她也无力招架这样的气势,不禁撇开视线不敢与他直视。 梁璟优雅地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迹,视线冷冷扫过踟蹰不敢上前的羽林军,最后把目光定在裕贵妃的脸上。 “我不过是教育不懂事的弟弟,何罪之有?” 第80章 第80章 告状 她想做什么便去做 裕贵妃此时又急又气又怕。 她的视线越过梁璟的肩膀, 望向无力瘫软倒在床边地上,满身是血的玠儿,心疼又焦急, 紧咬下唇忍住对梁璟的惧意。 在先救玠儿,和拦住梁璟将他压到陛下面前治罪之间, 犹豫一瞬,她选择先救治玠儿。反正无论如何, 梁璟也逃不出京城,她一定要跟他好好算账。 裕贵妃转身, 怒瞪那一群畏畏缩缩的太医, 指着他们吼道:“都愣着干什么呢?安王若有个三长两短, 我定要你们整个太医院陪葬!” 太医们颇为命苦地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这句话他们都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 简短地在心中吐槽过后,他们还是担起医者的本分,背着药箱纷纷上前为安王查探伤势。 走到近前看清安王的伤势,他们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肩上两道剑伤深可见白骨, 潺潺血流到现在都没有止住,还在不断往外冒。若不赶紧止血, 恐怕安王今天就要交代在这了,他们也要真的一起交代在这了。 太医们手忙脚乱地为安王止血,侍从们把安王搬上床的时候, 不小心弄乱了他的衣袍,太医们这才看见安王下面的不正常颜色, 忽觉胯.下一凉, 面面相觑。 照他们来看,这伤的时间不短了,恐是受外力重击所致, 能不能人道另说,以后怕是再难有子嗣了。 老天爷,瑞王殿下对安王殿下是多大的恨意,同为男人,竟然伤这样的地方…… 以后得罪谁也不能得罪瑞王殿下啊! 里面太医忙活成一团,门口裕贵妃与梁璟仍在对峙,羽林军们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一个是陛下的宠妃,形同皇后的裕贵妃,一个是陛下最为宠爱的皇子。谁下的指令都不能不遵从,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梁璟懒得与裕贵妃在这耗时间,他得赶在虞悦睡醒前赶回去沐浴,陪她继续睡午觉,于是直直向裕贵妃的方向走去。 裕贵妃心中害怕,怕他杀红了眼连自己也砍,甚至忽视了他此刻手中空空如也,并没有提着剑。下意识闪躲开他杀气腾腾而来的步伐,为他腾出一条路来。 梁璟在她面前目不斜视地经过。 裕贵妃恶狠狠地瞪着梁璟的背影,握紧的拳头中,保养修长坚韧的指甲掐进掌心,眼中冒着两团熊熊烈火,似要将他的背影灼出一个大洞。 今日玠儿所受的伤害与屈辱,日后她定叫梁璟千百倍地还回来! ***** 虞悦这个午觉睡得并不安稳,梦中都是那个臭流氓在她眼前打转。睡梦中的她秀气的柳眉微微蹙起,下意识要往身旁的怀抱中钻,去环那个令人心安的劲瘦腰身。 然而手往旁边一探,却是一片虚无。 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伸手按到了被她丢在床中央的枕头。她把手掌放在梁璟的位置上摸索,冰凉一片,显然已离开许久。 说好的陪她睡午觉呢,怎么自己跑了? 她撑起身子对外唤道:“绣鸢。” “姑娘醒了?”绣鸢绕过屏风从外间走进来。 “王爷何时离开的?” “姑娘刚睡下,王爷就走了。” 虞悦皱起眉:“宫里又来人了?” “没有,王爷他……”绣鸢皱起脸,如实说道,“王爷走的时候怒气冲冲,手中还拿着姑娘的长剑,还让人不必跟着,连千吉都不让去,不知道去哪儿了。” 虞悦心里“咯噔”一声。 他提着剑怒气冲冲的,除了去安王府找安王,还能去哪? 她不禁担忧起来,梁璟又不会武功,不会使剑,他拿着剑去,安王府的护卫定会阻拦,伤了他可怎么好? 虞悦赶紧穿鞋下床,顾不得梳妆,把仍然微微潮湿的发尾全部甩到身后,套上外袍,披上大氅就要出门。 一打开门,就和门外正要推门而入的梁璟险些撞了个满怀。 比视觉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嗅觉。不复往日好闻的松木香,倾刻间,一阵浓烈的血腥味飘入虞悦的鼻腔内。定睛一看,一向洁净的紫色锦袍上被喷溅大量的血迹,她紧张地抬头去看梁璟的脸,发现他半边侧脸上一片殷红,是被抹过的,早已干涸的血迹。 梁璟愣了愣,低声道:“怎么醒了?不多睡一会儿?” 虞悦抬头去触碰他的脸颊,急切地问道:“伤到哪儿了?快给我看看。” 然而梁璟下意识地后撤半步,偏头躲开了她的触碰。 虞悦的手僵在半空中,看着他戾气未消,又带着一丝倔强的脸庞,心中复杂。她上上下下看过他的身体,衣袍上没有任何的破损,血迹应该不是他的。 第一次杀人的滋味可不好受,她张开手臂,踮起脚来要去抱他,却被他抬手挡住。 梁璟将只对外的戾气收敛地一干二净,垂眸看她,之前冷厉的声调上染上一丝温柔:“不是我的血,别抱,脏。” 听语调似乎,虞悦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伸手去拉他干净的那半边衣袖下的手,“快进来。” 无需虞悦多言,绣鸢看到梁璟的样子稍稍震惊,很有眼力见地跑出门去打热水拿帕子,将盆放在架子上后退了出去,把门带上,顺便把着急的千吉一并拦在门外,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他们夫妻二人。 绣鸢出去后,梁璟就开始脱衣裳,把外面沾到血的衣物全部脱除,扔在外间的地上,身上只剩下一身里衣,抬手嗅了嗅身上只残留淡淡的血腥味才随虞悦步入里屋。 虞悦把梁璟摁到椅子上坐下,挽起袖子,把帕子浸在热水中,再捞起拧到微微潮湿,站在梁璟身前,轻柔地擦去梁璟脸上的血迹。 “杀人的感觉不好受吧,这种事以后让开阳摇光去做就好了。” 帕子很快被染脏,她转身要去洗帕子,梁璟忽然环上她的细腰,侧头靠在她的腹部,闷声道:“我没杀他,只是先让他吃了些苦头。” 虞悦听到他没杀人,松了一口气,伸长胳膊把手中的帕子丢到一旁的盆中,伸手抚上他的脑袋,“说来听听,你去安王府,让他又吃了些什么苦头?” “他伤了你的肩,我也伤了他的肩。本想一剑将他阉了,可惜扎歪了。”梁璟懊恼道。 虞悦的手在他后脑勺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毛,岔开话题:“你还会使剑呐?” 梁璟蹭着她柔软的腹部摇头,“像你那样使,不会。但拿剑戳戳砍砍还是会的。” “戳戳砍砍”四个字把虞悦逗笑了,“那已经很厉害了。” 虞悦望了望门口,又望了望他空荡荡的手中,“所以……我的剑呢?” 梁璟:“……” 他给忘了。 “……抱歉,那把剑沾了他的血,太脏了,我们不要了好不好?我找人给你重铸一把。”梁璟下巴抵在她的腹部微微抬头,眸子里闪着无辜的光芒。 虞悦犹豫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我那把剑的剑鞘上镶了好多颗宝石,很贵的。我可不想就这样白白便宜给他们,一会儿我让摇光去安王府取回抠下来。” 梁璟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夫人真是持家有方。” 一阵叩门声打断了温馨的气氛,千吉在外大声道:“王爷,王妃,宫里来人了,派了一行羽林军前来召王爷入宫。” 虞悦垂眸与梁璟对视一眼,她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梁璟大闹安王府一番,无论如何都会被裕贵妃告到陛下面前,残害手足之事,宣文帝定不会坐视不理。派了羽林军前来,是捉拿还是急诏,不言而喻。 虞悦把手中拆了一半的发冠为他重新戴好,“我跟你一起去。” “我不想你再因此烦心,我一人去即可。”梁璟一想到裕贵妃在父皇面前娇滴滴颠倒黑白,不依不饶的烦人样子就一股子无名火。 虞悦摇摇头,笑得阴阳怪气:“此事与我有关,我自然要当面讨伐裕贵妃与陛下,如何能将儿子培养得这样‘好’。” 梁璟知道虞悦不是会一味躲在男人身后的娇弱性子。她想做什么便去做,他只要在她身后默默保护就好。 “好。” ***** 启德殿中,裕贵妃跪坐在大殿中央,娇滴滴地尖着嗓子不住哭诉:“陛下是没亲眼见着玠儿的伤口有多深,深可见森森白骨啊!臣妾这个母亲看得是心痛如绞,瑞王真的太过分,这样的狠毒!他就是要致玠儿于死地啊陛下!你一定要为玠儿做主啊!” 宣文帝站在台阶上,眉头深地能夹死一只蚊子。 裕贵妃已经在这哭了一刻钟了,他好不容易病好了大半,现下耳朵嗡嗡的,脑子也嗡嗡的,比病着时还难受。 裕贵妃身后跪着的两名太医一句话也不敢说,伏着身子低垂下脑袋,静静地在后面候着。 终于,宣文帝沉声道:“两位太医,安王如今如何了?” “玠儿如今还昏迷着,生死未卜!陛下,臣妾就这么一个孩儿,玠儿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臣妾恨不得跟着他一块儿去了!” “住口!说的什么话!”宣文帝的表情明显染上愠怒,“朕叫太医回话,你叫太医吗?” 裕贵妃倏地止住了哭声,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刚刚是自己太过激动,一时之间口不择言,竟触及了宣文帝的霉头。 后宫嫔妃自戕乃是大罪,当初秦皇后也是自戕,是宣文帝为了保住她和梁璟的名声,才对外放话说是病逝。 太医战战兢兢地回话:“启禀陛下,安王殿下的伤势暂时平稳,只是失血过多。若能挺过今晚,日后好好调理身子,便可恢复如常。只是……” 太医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身边的同僚,宣文帝不耐道:“遮遮掩掩的做什么?到底什么情况?把话说清楚!” “只是……只是安王殿下,恐怕,不能再人道了……” “什么!?”刚坐下的宣文帝惊愕地一下站起身来,急问道,“为何?” 太医愣了愣,这消息应该是人尽皆知的了,怎么还没传到陛下耳朵里? 他有些说不出口是瑞王妃踢的。 “还不是瑞王妃那个贱人!”裕贵妃激动起来,“无论如何也不能下这么狠的手,专朝着男子最重要的地方踢!陛下,我们玠儿方才弱冠,以后子嗣要怎么办呀?呜呜呜……” 看宣文帝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裕贵妃再往烈火中添上一把柴:“瑞王夫妇二人到底要干什么?费尽心思搞倒了大皇子,现在就将矛头冲向了我们玠儿。陛下正值壮年,无需考虑立储,我们也并未打算和他争什么,为何要如此残害我们玠儿?瑞王如此心狠手辣,既能对手足兄弟作出伤害性命之事,还有什么事,是他为了皇位做不出的?” 裕贵妃哭得伤心,字句泣血,仿佛真是为了宣文帝考虑似的。 然而宣文帝病这一遭,脑子却清醒许多。 大皇子是他蠢,自己作死。 裕贵妃在心疼安王之时却提到他,虚伪得很突兀。又状似无意地提及立储一事,在他大病一场正虚弱时用“正值壮年”四个字,不就是在暗中提醒他该立储了。 宣文帝颇为意味深长地睨了一眼煽风点火的裕贵妃。 自作聪明,真当他不知道易家暗中的那些勾当?晏广济可早就探查地一清二楚了,连易家偷偷在郊外藏匿的私兵有多少,他都能一个不差地说出数来。 孙青进入大殿,恭敬道:“陛下,瑞王殿下,瑞王妃殿下求见。” 宣文帝坐到椅子上,略抬手:“宣。”魔/蝎/小/说/m/o/x/i/e/x/s/.c/o/m 80-90 第81章 第81章 吃醋 他这是在,吃晏广济的…… 原本如蒲柳般倒在地上的裕贵妃, 立刻抹干眼泪,改为腰背挺直的跪坐,头仍低垂着, 在高傲中保持着我见犹怜的娇弱姿态。 虞悦与梁璟并肩入殿,目不斜视地在殿中央站定, 行礼,鸟都没鸟裕贵妃一下。 宣文帝没有立刻让他们起身, 神情肃穆道:“子珺,你可知错?” “儿臣何错之有, 还请父皇明示。”梁璟挺直腰杆不卑不亢道。 “逆子!”宣文帝用力拍上椅子扶手, “无论安王做出什么事, 你都不能提着剑去府中取人性命, 他可是你的手足兄弟!” “无论做出什么事?”梁璟冷笑出声,“当年五皇叔惦记父皇后宫中的一位贵人,可是被父皇一剑杀死,正本清源。与父皇相比, 我可是仁慈了太多,只是伤他, 并没有取他性命。” 宣文帝没想到他会提及这事,这段多年不曾想起,不堪回想的往事涌入宣文帝的脑海中, 难掩对那个该死的登徒子的厌恶与憎恨。 很快,他意识到什么, 眼神转变为惊愕看向虞悦。 虞悦掀掀眼皮, 偷瞄了一眼眼睛周围通红,微微肿胀,一看就是哭过的裕贵妃。偷偷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眼泪簌簌而下,悲愤道:“请父皇给儿臣做主,儿臣今日不过是偶遇安王殿下。谁知他借着醉意对儿臣动手动脚,说一些让人难以启齿的话,还说,还说若是瑞王殿下死了,他就能……呜呜呜……” 虞悦故意把话留了半截引人无限遐想,一副委屈得再难言语的样子,掩面低声呜咽起来。 本想硬刚他们一顿,但在看到裕贵妃又使出这样的招数时,她换了想法,以柔克刚也未尝不可。 梁璟也不顾其他人在场,揽上她的肩膀无言低声哄着。 裕贵妃率先反应过来,顾不得再端着她那副端庄高傲的架子,高声道:“一派胡言!你是有几分姿色,但也没有到倾国倾城让所有男人都惦记你的程度!玠儿不过是与你搭几句话,便被你如此曲解,你当真是好意思,还把这样自以为是的托词拿到陛下面前来说!” 比起裕贵妃刚刚在大殿上的哀嚎,虞悦此刻的低声呜咽才委屈得真实。似是不敢在宣文帝面前哭,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哭声,却又难忍自己的委屈,像只小猫似的哭声听得人直心疼。 哭得让宣文帝几乎忘却了之前虞悦不眨眼地手刃三名刺客,双手叉腰痛骂羽林军废物,和为虞家求情喊话跪在御书房外的刚烈之举。 这让本就经历过类似事情,此刻感同身受的宣文帝更加心烦意乱,眉拧成结:“确有此事?” “当时清芳楼里许多人都看到了,眼下坊间也是传得沸沸扬扬,这让瑞王殿下如何能忍?儿臣受点委屈不要紧,可瑞王殿下若是毫无作为,不仅瑞王殿下,岂非整个皇室都要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虞悦掏出帕子,执着帕子一角点了点两边眼尾快干了的眼泪,“瑞王殿下此举皆在情理之中,只是以一名丈夫、一名兄长的身份对安王殿下稍作惩戒,还保其性命无虞,瑞王殿下何错之有?” 她这一番话,委屈中又带着理直气壮,一句句听下来令人动容,无法反驳。 看宣文帝把怀疑、生气的目光投向自己,裕贵妃急了:“陛下,陛下万不可相信她此番惺惺作态!做出一副矫揉造作的样子给谁看,就是她一脚踢毁了玠儿!” “请父皇明鉴,儿臣当时实属无奈之举!安王殿下他……儿臣根本就无法挣脱他的桎梏!”虞悦撩起衣袖,把紫红的手腕痕迹高举给宣文帝看。 莹白纤细的皓腕上这样可怖的痕迹,让孙公公看了都有些于心不忍。 虞悦吸吸鼻子,仿佛鼓起勇气般将矛头对准了裕贵妃,“我今日受辱,错并非在我,贵妃娘娘却为安王殿下百般遮掩狡辩。敢问贵妃娘娘,是如何教导安王的?安王殿下从小到大犯到的错事,贵妃娘娘也是这样替他遮掩的吗?” “那些曾经传出是瑞王殿下所犯的错事,是否是贵妃娘娘把安王殿下所犯下之事,移花接木到瑞王殿下身上,才导致了瑞王殿下之前不好的名声?” 虞悦乘胜追击,开始翻旧账。 宣文帝听得浓眉紧锁,这一点他从前从未想到过,不禁开始细细思考虞悦所言。 裕贵妃没料到她翻旧帐,眼睛瞪得更大了,垂下的眼睛紧张地眨了几下,强稳住心神对宣文帝道:“陛下,臣妾不知瑞王妃所言为何,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妾今日只是想为玠儿讨个说法!天底下怎么会有残害手足还理直气壮之人,简直厚颜无耻!皇家乃天下人的典范,怎可让天下人学去这样的处置?” 宣文帝到底是与裕贵妃相处多年,见她此番装傻充愣转移话题,便知瑞王妃所言确有其事,顿觉丢人。 “你还好意思提天下人?你把安王培养成如今这副样子,是为了给天下人做出怎样的‘好’典范?”宣文帝冷声道,“你是真当朕病糊涂了不成?安王能有今天你难辞其咎!你们母子二人置皇家尊严于何地!你若是想讨个说法,好,那你从今日起就在昭华宫内好好思过,想想自己是如何让他自食恶果的!” “陛下!”裕贵妃不敢置信地嘶喊一声,也不管他没有让她平身,站起身来指着虞悦和梁璟,瞪着宣文帝道,“玠儿的伤全部拜他们所赐,陛下不惩罚他们却要惩罚我这个做母亲的?” 她觉得宣文帝像是被下了蛊一般,自从他病倒,梁璟监国开始,他本就长偏的一颗心,就更加向梁璟身上偏,就仅仅因为他是秦离的儿子吗! 宣文帝一眼看出她眼神中逐渐疯狂的神色,难言厌烦之色,抬手唤人:“来人,把裕贵妃护送回昭华宫反省,无诏不得踏出昭华宫半步!”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裕贵妃深知眼下再与宣文帝争辩没有任何意义,即便是她也无法撼动梁璟在他心中的地位,只得暂时忍下这口气。 反正皇位,马上就是玠儿的了。 大殿内突然安静下来,宣文帝一只手抚上额头,“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你们也退下吧。” 此行的目的达成,两人干脆利落地起身离开,不带一丝留恋。 出了启德殿,虞悦拉住太医问道:“安王真的不能再人道了?” 太医战战兢兢地回道:“……是。” “还能有子嗣吗?”虞悦的声调有一丝雀跃的期待。 都乌黑坏死了,怎么可能再能有子嗣。太医努力让自己不再回想那画面,对虞悦的态度更加恭敬:“回瑞王妃殿下的话,没有可能了。” 虞悦满意地笑笑,从袖中掏出一块金锭塞给太医,太医诚惶诚恐,推托不敢收,虞悦道:“辛苦太医了,回去好好养养眼睛吧。” 太医沉默一瞬,这钱他确实该得,遂将金锭收进袖中,作了一揖道:“谢瑞王妃殿下。” “阿悦!”远处晏广济向他们匆匆赶来,神情紧张,“我听说安王的事了,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 梁璟的目光落在他拉着虞悦胳膊的手,语气森然:“晏指挥使,你也想来两剑吗?” “瑞王殿下今日之举,倒是让人高看一眼。”晏广济对他幼稚的示威不予理睬,反而大度地赞扬道。 “呦,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梁璟装模作样地看看天边快要落下的太阳,“竟能从晏指挥使的嘴里听到夸人的话。” “嗯,你做得很好。”晏广济格外认真道。 梁璟听得有些不爽:“轮得着你评价?” “诶诶诶,”虞悦适时打断这奇怪的氛围,对晏广济微微不满道,“怎么,我做得就不好?” 晏广济嘴角微微上扬,毫不吝啬夸奖:“你做得更好。” 梁璟斜睨了他一眼,这个“更”字本身听起来有些不爽,不过若是夫人比他更好,他倒是乐见其成。 梁璟在一旁宠溺地看着她微笑,虞悦表情得瑟地摇摇头:“希望他下辈子注意点吧。” 晏广济道:“对了,我得了一种新茶,比碧涧更为甘甜,我想你应该会喜欢。等再晚些差人送到你府上,你若喜欢,我就再去寻些来。” “好呀!”虞悦笑眯眯快速点头。 ***** 宣文帝自那天后宣布病已养好,恢复上朝,处理政务,每日的折子就不用送到瑞王府了。梁璟乐得轻松,终于能和夫人好好独处了。 至于他被罚在忘忧堂独睡七天的事情,两人默契地谁也没有再提起,梁璟自觉回到寿芝堂抱着香香软软的夫人入睡,虞悦也乐得其中。 用过早膳,虞悦忽然想起之前晏广济给她送来的碧涧,问绣鸢:“你记得阿晏前些时候送来的碧涧放在哪了吗?” “自然记得,我可是放得好好的呢。”绣鸢的记性很好,收拾物件也妥帖,信心满满地带虞悦去取茶叶,一拉开抽屉却空空如也,“嗯?” 虞悦往空空如也的抽屉里面探探手,“你是不是记错啦?后来腾到了别的地方?” 绣鸢肯定道:“不会呀,这个抽屉只放了碧涧,没有放其余的东西,我不会记错的。” “你们找什么?”梁璟下朝回来,见两人在屋里翻箱倒柜,凑上前问道。 虞悦头也不回道:“找阿晏之前给我送来的碧涧。” “哦,”梁璟收回目光,眼神胡乱瞟了两下,“那我先去书房了哈。” 不对劲。 平日里他回来都要先讨一个吻的,不会平白无故在屋里晃一圈,看见他们在找东西不帮忙,还转头就走的。 虞悦翻找的动作一顿,转头狐疑地看了眼梁璟,捕捉到他脸上没有完全褪去的一丝心虚。 “等一下。” 虞悦缓缓踱步到他身前,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梁璟故作轻松地笑笑:“怎么了夫人?” “你知道在哪儿。”虞悦肯定道。 梁璟眨着无辜的眼睛:“我怎么会知道……” 虞悦“友好”微笑:“如果我发现你再骗我的话,你就自己睡在忘忧堂别回来了。” “……” 睡忘忧堂实在不舒服。 梁璟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挤出一个有些谄媚的笑:“其实我也是刚想起来,昨天厨房来问,说要做茶叶蛋,问我要用什么茶叶,我就随便给他拿了一包,原来是你的碧涧啊……” “梁璟!”虞悦一眼就看出他在装傻,忍无可忍道,“你知道那茶有多难得吗!” “夫人夫人,消消气,”梁璟软声认错,贴身上前,“是我的错,我再去给你寻别的茶,肯定比他寻来的更好喝……” 虞悦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吃晏广济的醋?? 第82章 第82章 剪窗花 他一时间有些心猿意…… 虞悦双手交叉抱臂而立, “王爷你幼不幼稚啊,平白吃阿晏的飞醋做什么?若不是我爹没有正式将他收为义子,按道理你都该叫他一声三哥。” “既然如义子相待, 为何不收作义子?”梁璟顺着她的话问道。 “唔,我也不是很清楚, 反正这件事之后就不了了之了,也没有人再提起过。”虞悦啧了一声, “不要趁机岔开话题!” 梁璟别开眼,摸了摸鼻子, “要不我去厨房问问, 看还有没有剩下没有用完的茶叶?” “我一会儿让绣鸢去问问吧, 你就别去了。以后可再也不能干这种事了。”虞悦知道是他的不安全感在作祟, 没有多说什么。 偶尔使使小性子也就罢了,毕竟,还挺可爱的。 但也不能就这样放过他,“那就罚你给我泡茶, 正巧昨日阿晏送了新茶来,我们一起尝尝。” 听到让他泡男二送来的茶, 梁璟心中虽然微微还是有些不爽,但自知理亏,点头应下, 心中暗暗盘算着哪里的茶更好。 二人细细品茶时,门被叩响, 门外传来开阳的声音:“主子, 是我。” “进。”一般开阳摇光主动出现时,都是探查到了什么新消息,要及时汇报给虞悦。 “主子, 刚刚安王府传出消息,昨晚安王府有贼人闯入,府中没有丢失任何物品,唯独安王被人灌了过量的酒中毒,还被踩断了右手手腕。” “哈?” 虞悦听得满头问号,垂眸思考的瞬间,瞥到了自己右手手腕上淤青的痕迹,抬眸与梁璟对上视线,问道:“是你去补的?” 昨日梁璟去砍安王,是按照她身上受伤的痕迹部位去砍的,似乎是漏掉了手腕。可他们昨晚是抱着睡的,她对他的离开竟然丝毫没有发觉。 梁璟摇头:“不是。” 虞悦稍稍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是自己偷懒了有些日子没有练功,竟退化到连不会武功的梁璟从她身边离开不短的时间都发现不了。 她觉得更奇怪了,醉酒和右手手腕都与昨日之事有关,还能是谁这样有针对性的去报复安王? 梁璟的神秘莫测的眼神缓缓落在面前的茶杯上,虞悦的视线也随着一起落在了冒着蒸腾热气的茶杯上,她顿了顿,失笑道:“确实是阿晏能做出来的事。” 没过一会儿,又一阵叩门声,是张太医。 张太医行过礼后,面带骄傲地说:“大皇子已痊愈,王妃尽可放心了,不会再犯。” “我猜对了?”虞悦眉眼弯弯,笑问。 张太医也笑起来:“老夫一眼就看出大皇子是装的,他的眼神太清楚了,不似寻常疯癫之人迷蒙的眼神。老夫就如王妃所说,每日专扎他的痛穴,几乎能把人痛晕过去的那种。果然这才几天他就坚持不下去了,今早一觉醒来神奇般的好了,还说不记得之前的事了。” 虞悦忍不住笑出声来,笑中夹杂着鄙夷与得逞,她将视线投向梁璟,梁璟勾勾唇角:“我已经交代过了,他会过得生不如死。” 她笑得更加张扬,觉得呼吸都通畅了几分,空气也变得更清新了。 ***** 明天就是除夕了。 书房中,虞悦坐在梁璟的腿上,梁璟手上拿着把剪刀,虞悦握着他的手,手把手地教他剪窗花。 “对对对,就是这个样子,果然聪明的人学什么都很快!” 梁璟的眉梢染上得意,胸有成竹道:“我已经学会了,剩下的我自己剪。” 虞悦撒开手,目光还一瞬不瞬地锁定在他手中的红纸上,只见他颇为自信地大刀阔斧那么一剪,展开红纸迎着光:“怎么……样?” “样”字还没说完,两人齐齐对着剪纸陷入沉默。 虞悦虽说有些不忍心打击他,但实在是对着这只双腿长短粗细不一,缺一只耳朵的肥硕邪恶兔子,说不出什么夸奖的话。 梁璟看看桌案上虞悦剪的那张示例,看起来就毛茸茸的可爱兔子,再看看自己手中这坨难以名状的东西,丧气地垂下手,连眼尾都耷拉下来。 “呃,你以前又没剪过,第一次剪成这样已经很好了。”虞悦昧着良心鼓励道。 梁璟递给他一个“我信你才怪”的眼神,把手中的剪纸递给她,故意道:“你喜欢的话,就贴在我们屋里好不好?” 这样的东西贴在屋里,简直就是贴窗上避邪,贴床头避孕。 虞悦嘴角一抽,赶紧伸手接过来,生怕他说一不二,马上就转头回屋贴上,“我觉得这张很有纪念意义,我把它收好,收好。” “你之前没有剪过,我应该先教你一些简单的东西。”虞悦一手拿剪刀,一手拿红纸,想了想,“那就先剪一朵花,怎么样?” 她将红纸对折两次,在梁璟眼前,拿剪刀在纸上极慢地一下一下剪出轮廓,再将纸展开提到空中,窗外的日光透过剪掉的红纸部分,映出一朵极为标志的花。 “这个简单又好看,试试吧?”她把剪刀塞到梁璟手里,期待地看着他。 梁璟看着手中的剪刀犯了难,“我好像有点忘了,还是夫人握着我的手再剪一次吧。” 虞悦默了默。 以他过目不忘的记性,怎么可能几剪刀的事还记不住。是不是刚刚一下教他剪较为复杂的兔子,让他失去信心了? 毕竟那个邪恶丑兔子的冲击感还是蛮强的。 虞悦靠进他的怀里,手心包在他的手背上,全神贯注,慢慢地移动剪刀,心中祈祷这张一定要剪好。 梁璟的注意力却没有落在剪纸上,视线飘向怀中人的脸庞。 从他的角度看去,虞悦的侧脸因为认真,嘴唇用力抿着,脸颊微微鼓起,鼓出一道可爱的弧度,纤长卷翘的浓密睫毛像蝴蝶般忽闪忽闪。 手背上传来温热、柔软滑嫩的触感,让他一时间有些心猿意马。 虞悦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愈发灼热的视线,自顾自地剪着手中的红纸。手中包握着的大手几乎没有在用力,全靠她的力气在剪。 “剪好了!”虞悦倏地松开他的手,一下从他腿上弹起身,迫不及待地展开红纸。 红纸上的花儿与她之前剪的别无二致,她暗暗松了口气,“你看,剪得很不错嘛!” 然而半晌都没有得到回应,她低头望向梁璟,只见他正紧盯着她看,眸色幽深,眼底涌动着暗流,有些熟悉。 下一瞬,虞悦就被他一手扯过,跌坐到他怀中,下意识想要惊呼,但声音都被柔软的两片唇瓣淹没在唇齿间。 过了许久,虞悦才顶着湿漉漉的嘴唇趴在梁璟的肩头喘息,嗔道:“你干什么呀?” “看你太可爱了,没忍住。”梁璟坦坦荡荡道。 他把下巴放在她的肩窝上,两人颈项交错,不停地快速喘气。 虞悦缓过劲来,离开他的肩头,环住他的脖子问道:“你还剪不剪窗花了?” “你觉得呢?”梁璟故意向上顶了顶她。 虞悦清晰地感觉到大腿上坚硬的触感,耳朵不自然地微动,瞄了一眼门的方向,犹豫了一下小声道:“真的要在这儿吗……万一一会儿千吉进来怎么办?要不你忍一忍,反正今晚都是要守岁的……” 梁璟又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眼底是化不开的浓郁情.欲。这种事本就是水到渠成的,哪还有忍忍的道理? “你在这儿,不让他进,他不敢直接推门进来。” 他的□□起来,舌迫不及待的就要缠上来,任性得要命,虞悦只好轻启齿关迎接他。 “叩叩叩!” 门外忽然响起一连串的急切叩门声把虞悦吓了一跳,下意识咬了一下。 “嘶!”四片唇瓣瞬间分开,梁璟蹙眉捂着嘴,眼中的迷离还没有完全散尽,眼尾漫上湿润的雾气。 虞悦抿抿嘴,口中有淡淡的血腥味散开来,赶忙去扒拉他捂嘴的手想查看情况,满脸歉意道:“对不起啊,你没事儿吧?” 梁璟还抚在她后颈上的手轻轻捏了捏她安抚,伸出食指用指尖掸去眼尾因疼痛而冒出的眼泪,缓了缓才对着门的方向大声道:“进来!” 千吉听着这道明显欲求不满的声音,推门的手悬在了空中。 完了!他忘记王妃今天也在书房了! 但是事态紧急,他不得不来报。 千吉苦着脸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只是余光瞥到桌案后的椅子上叠坐了两个人,便急忙捂着眼睛转身背向他们。 “王爷……不是我有意打扰,是有边关急报!” “说,”梁璟的声音像咬着牙发出来的,让人听了不寒而栗,“你最好给我说点有用的。” 虞悦好不容易同意了在书房,却被这个程咬金给打断了,他怎么能不气! 千吉一口气说道:“齐国不知从哪得知虞小将军辞去将军一职,交还虎符,留在京城的消息,率十万大军攻城,来势汹汹。戍边驻守的将士不敌,节节败退,如今边关已连丢三城,幽州刺史看事情大了瞒不住,才八百里加急上报陛下。陛下方才下旨让定国公带虞小将军重新披甲挂帅出征,收复城池,歼灭齐国。” 虞悦气得拍案而起,不是要对虞家赶尽杀绝的时候了?这个宣文帝竟然还敢腆着脸让一身伤病又年纪大的爹爹再出征! 出于私心,她完全不想让爹和大哥去,虞家已经对大朔仁至义尽,该有点自己的脾气了。若不是虞家祖训,他们本来就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可是齐国率兵大举攻入大朔境内,所过城池生灵涂炭,百姓何辜? 梁璟也站起身在她身侧,五指缓缓滑入她的指缝中,与她十指交握,柔声道:“不想去就不去。” 虞悦没想到他会说这话,抬头看他:“那幽州怎么办?” “先派人去谈判,割几座城池给他们。国库好不容易靠着从定国公府收上的半数家产赈灾初有成效,眼下支撑不起这样的大战了。先撑住里,再考虑外面,以后慢慢收回来就是。” 梁璟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处理过家家酒的小打小闹般。 虞悦柳眉微蹙,“可齐国会同意吗?” “会的,现在是年关,将士们也不想打仗。而且齐国国君病危,几位皇子夺嫡争得昏天黑地,分不出闲心来打仗。他们自己心中也明白支撑不了多久,只要我们满足他们提出的条件便会收手,即便是暂时的,也能撑过一阵是一阵。” 梁璟的分析甚是有理,虞悦点点头,“那就先想办法拒绝陛下。” “我去说,我现在进宫一趟。”说着,他捏捏虞悦的手,就要松开。 虞悦扣紧他的手拉回他,笑得神秘:“不用,我有法子‘婉拒’。” 第83章 第83章 大戏 四个人轻蔑又得意地一…… 翌日一早, 宣文帝醒来招宫人入殿伺候,宣文帝接过茶杯,将茶水含在嘴里漱口, 再吐进宫人捧着的漱盂中。瞥了眼一脸便秘表情的孙公公,一边盥手一边问:“你这是什么表情, 吃坏肚子了?” 孙公公愁眉苦脸道:“陛下,昨夜定国公府遇刺了。” 宣文帝撩水的动作一顿, “遇刺了?可有人受伤?抓到刺客了吗?” “定国公、虞小将军和虞侍郎均有受伤,只不过这定国公与虞小将军伤得尤为重, 说是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命悬一线。刺客并未抓到, 说是刺客见没得手便马上跑了, 没追到。” 宣文帝手中的擦手帕子被重重丢入水盆中,水盆中的水溅落一地,所有伺候洗漱的宫人齐齐低着头跪下,大气都不敢出。 “这么巧?”宣文帝的嘴角勾出一丝讥讽的弧度。 前脚刚下旨让虞家二人出征, 后脚就离奇“遇刺”了,刺客也都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找不到, 还是无需找? 定国公一家的名声在京中有口皆碑,先不说在朝中并未树敌,怎会有人这个时机上门寻仇?若真是仇人, 可巴不得让他上战场,死在幽州。 虞家经过上次之事, 心中怕是有气。 “太医去看过了吗?”宣文帝问。 孙公公:“未曾, 瑞王府得知此事后,已带王府中的张太医前去。” 宣文帝眯起眼睛:“你亲自跑一趟,去太医院带上两个太医, 到定国公府帮忙,务必保住定国公和虞小将军的命。” 孙公公侍奉宣文帝多年,自然懂得揣测圣意。一下就明白过来宣文帝怀疑虞家遇刺是在借机发泄对他的不满,不愿再为他效力,让自己带两位不相干的太医去戳破虞家的谎言。 ***** 定国公府。 孙公公被下人一路引到定国公的院子中,就看到卧房门前聚集了许多人。 门口的下人们都紧张的望着屋门翘首以盼,手上缠着绷带的虞侍郎眉头紧锁,神色担忧,定国公夫人闭眼双手合十祈祷。瑞王妃靠在瑞王的胸前,鼻头和眼睛红红的,不停用帕子试着眼角的眼泪,瑞王揽着瑞王妃的肩低声哄着。 孙公公心中有几分动摇,他们的神情,怎么看都不太像假的。 “瑞王殿下,瑞王妃殿下,定国公夫人,虞侍郎。”孙公公上前先行一礼。 “孙公公怎么来了?”只有瑞王殿下理他,其余三位虞家人根本无暇顾及他。 孙公公恭敬道:“陛下听说了昨晚定国公府遇刺的消息,赶紧派咱家带上太医来救治定国公与虞小将军。” “太医?”瑞王妃吸吸鼻子,从瑞王怀中抬起哭得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庞,“多谢陛下,两位太医快快请进。” 孙公公心中又动摇几分,这样不遮不掩,神情迫切,看起来受伤真有其事。 “瑞王殿下,不知可否让咱家进去探望一下定国公的伤情,咱家好回宫禀报陛下。” 瑞王殿下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定国公夫人。 孙公公立刻会意,瑞王殿下是在提醒他这府中是谁说了算,于是转身对着定国公夫人问道:“定国公夫人,可否让咱家随太医进去探望定国公一二?” 定国公夫人睁开眼,视线扫过孙公公和两位太医,垂下眸子,似是思考,似是犹豫,最终勉为其难道:“屋内血腥气重,孙公公莫要离得太近,回宫污了陛下的鼻子就罪过了。” 还以为要费上些嘴皮子,孙公公没想到,虞家人会这么轻易地就放他进去查看伤势。 他带着两名太医推开卧房的门,血腥气顷刻间飘入鼻腔。绕过屏风进入内室,血腥味愈加浓重,孙公公不太习惯,便站定在离床不远不近的距离探头望向床上。 床边几名下人手中捧着铜盆,接二连三地上前,接过张太医换下手中浸满血的裹帘丢入盆中,再端着盆出去。 张太医换裹帘的间隙,孙公公才得以看清床上之人的伤势。 定国公赤着上身平躺在床,手臂、肩膀及腹部均有大大小小的划伤,然而这一切在定国公左胸口那个深红色的血洞面前,都不值得一提。 孙公公看得感同身受般呲牙咧嘴。 到底是怎样厉害的刺客,竟能将征战沙场几十载的定国公重伤至此。 两名太医上前查探过后,不由对视一眼,双双挠头,其中一名太医走到孙公公面前说道:“定国公伤势实在太重,伤及肺腑。胸口所中的一剑只于心脏差之毫厘,若是再偏上那么一点点……唉,我等定当全力救治定国公,不过一切就要看定国公的造化了。” 太医话音刚落,床上的定国公便闭着眼喷出一道殷红的热血,月白色的床单顷刻间被染成触目惊心的深红色,吓得孙公公倒吸一口凉气,倒退两步。 孙公公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别开视线,对太医道:“陛下有旨,一定要保住定国公与虞小将军的命。” 太医用袖口擦擦额头上的汗:“微臣遵旨。” 孙公公从卧房内退了出来,他现在彻底相信了昨夜遇刺的真实性,说了些祝福的空话,拜别门外四人,就赶紧踏上了回宫复命的路。 虞悦在梁璟怀中侧过身子,以帕子掩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目送孙公公匆忙离去的身影。啜泣声在孙公公消失于小路尽头的瞬间收住,她淡定地脱离梁璟的怀抱,用帕子点点眼角的眼泪,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闭眼祈祷的王清和睁开眯着的其中一只眼睛,“走了?” “走了。”虞恺用右手一圈圈绕着拆下左手上裹的纱布,有些严重的洁癖让他无法忍受这纱布上涂的血。 四个人轻蔑又得意地一笑,转身推开卧房的门。 张太医转头望向他们,看他们神色恢复如常,卸下劲来一屁股坐到地上,用沾满血的手对端着盆的下人狂招手:“快快快,把盆端过来让我洗洗手。” 床上的虞峥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不停地在床边“呸呸呸”,早准备好的下人将漱口浓茶捧上。虞峥足足漱了五遍口,吧咂吧咂嘴感受口中恶心的血腥味几乎被冲刷干净,才张口说话:“这鸡血含在口中太恶心了,到底是谁出的馊主意?” 身后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爹,要是不这样,他们能信吗?” 脸色异常苍白的虞忱走进来,嘴唇也被厚厚的妆粉覆盖显得毫无血色,眼睛却是与脸色相反的明亮。他边走边系着外袍的带子,隐约可见的胸膛上是与虞峥身上相似的伤痕。 “我还等着孙公公进来查探我的伤势呢,都盘算好了,若他离得近,我便找好角度一口喷他脸上,可惜了。”虞忱边说边摇头,一脸惋惜。 “辛苦张太医做这些伤痕。”虞悦对张太医道谢。 这些逼真的伤痕都是张太医连夜做出来的,做了足足两个时辰。 她又对两位太医道:“劳烦二位太医跑这一趟,待过些时日银钱便会送到二位太医府上。” 两位太医笑笑:“瑞王妃殿下客气了,晏指挥使交代的,我等定然相助。” 虞悦伸出一条手臂,指向门外:“请二位太医到另外一处院子坐坐,好茶和点心已备好,晚些时候二位太医便可回宫复命。” “多谢瑞王妃殿下。” 虞悦看了看一直紧紧贴在她身旁默不作声的梁璟,伸出手,悄悄在袖子下捏了捏他的手,低声道:“都是一家人,不会怪你的。” 宣文帝到底是他父皇,梁璟心中不免担忧虞家人是否会因为宣文帝不要脸的行径再次讨厌上他。虞悦适时给他安慰,让他不要多想。 “正好今日除夕,咱们一家人都聚齐了。恬恬,你们留下来一起吃个团圆饭吧。”虞峥将视线落在梁璟身上,“瑞王殿下意下如何啊?” 梁璟此时的眉宇才重新张扬起来,染上悦色:“全听岳丈大人的。” 定国公府中,唯有千吉站在人来人往忙活午膳的前厅中,看着跟王妃全神贯注学打马吊的自家王爷,有些恍惚,眼眶微微湿润。 他从未感受到过如此浓厚、欢乐、热闹的家庭氛围,这是冷心冷情的皇宫中所没有的,他发自内心地为王爷高兴。 他甚至觉得,王妃就是上天垂帘可怜的王爷,派到王爷身边的小福星。同时无比庆幸,拒婚多次的王爷,唯独这次妥协,才得以遇见王妃。 也许,这就是宿命吧。 临近中午,晏广济才匆匆赶来,带回了宣文帝彻底相信定国公府遇刺的消息,和宣文帝装模作样赏赐的补品。还有姚太傅进宫面圣,劝宣文帝投降,提出派人前往幽州与齐国谈判,宣文帝应允的消息。 虞悦递了个眼神给梁璟,问是不是他托姚太傅去的,得到了他微微点头的示意。 晏广济借机打着“探望”伤情的名头,与大家其乐融融地坐到一桌吃了顿久违的团团饭。 用过午膳,虞悦不服气地招呼两个哥哥与爹爹坐回打马吊的小桌前,撸起袖子势要赢回一局。 梁璟收回投向虞悦的宠溺视线,看到身边的晏广济亦是一副宠溺的表情,心生不爽,用宽肩狠狠撞了他一下。 晏广济转向他的视线霎时变得冷淡,眼中写满了“有病”。 梁璟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晏指挥使,我看你方才也吃了不少,我们一起去院中走走消消食,如何?” 他们的关系没有好到同行消食,晏广济明白他是有话要私下跟他说,环视一圈屋中各做各事的人,抿抿唇提步先向外走去。 虽然他接受了,但这样的无视对梁璟来说是从未遇到过的。他挑挑眉梢,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不快,跟上晏广济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湖边,梁璟看着湖底沉着的极其珍贵的红珊瑚摆件,先行开口打破沉默,语气似只是话哪家的家常般轻松:“晏指挥使最近与青州来往甚密啊。” 晏广济的脊背微不可查地一直,转身面向梁璟,神色冷戾:“你什么意思?” 梁璟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认真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青州刺史之间做了什么交易。” “呵,”晏广济不屑地轻笑一声,“瑞王殿下若是知道,早将罪证交于陛下面前,何至于来问下官?” “晏广济!”梁璟低声怒吼一声,上前一步,几乎是贴在他身前的距离,眼中盛满浓浓的警告,“若非虞悦要保你,你当真觉得我好脾性在这与你迂回?青州刺史早因当年周广顺驰援季将军不及时,对父皇积怨已深,生了反心。我不知你因何要反,我也不怕你反。但我奉劝你一句,他的兵力根本无法越过兖州,别白白搭上这些兵力和你的命!”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碰撞出噼里啪啦的巨大火花。 晏广济抿紧唇一言不发,眼神坚毅地怒视梁璟。 两人不知僵持了多久,远处清脆的声音打断花园中箭拔弩张的对峙:“梁璟,阿晏!你们在那做什么?” 眼见欢快的人影逼近,晏广济终于开口,低声道:“你告诉她了?” “还没有,”梁璟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若就此收手,我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这件事今日就烂在这湖里。” 似是达成某种约定,晏广济后退一步,偏头深吸一口气,敛去身上的煞气,挂上一如往常温润儒雅的笑意,温柔地看着虞悦蹦蹦跳跳前来。 虞悦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不寻常的气息,目光在两人神色自若的脸上来回流转,狐疑道:“你们何时关系这么好了?好到一起……观鱼?” “就最近吧。”梁璟糊弄了一句,转开话题,“你怎么出来了,又输了?” 虞悦长叹了口气,撅起嘴巴丧气道:“一定是今日我的手气太臭了,等改日时来运转再战。我们不宜在这停留太久,两位太医准备回宫复命了,我们也该‘松了一口气安心回家了’。” 梁璟笑着抬手压了压被她挠头扯出的碎发,牵起她的手,对晏广济道:“晏指挥使,我们先告辞了。” “阿晏你送我的新茶很好喝哦!谢谢!”虞悦被拉着,边走边扭着身子回头对晏广济笑言道,对他挥了挥手,“拜拜!” 头顶传来不悦的声音:“看路。” 虞悦“啧”了一声,鼓鼓腮斜睨梁璟一眼:“小气!” 晏广济目送两人甜甜蜜蜜打闹的背影,嘴角上扬的弧度平下来,向青州的方向望了一眼,长舒一口气,脸上重新浮现出一个狷狂的笑意。 查到又怎样?只是皮毛罢了。 第84章 第84章 二合一 她有孕了??…… 刚用过晚膳, 一阵喧闹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本来在梁璟怀中窝着看话本子的虞悦耳朵一动,弹起身飞快推开门走到院中,抬头望向天空。 不远处的皇宫上空, 一道耀眼的火光划破夜空,迅速攀升至天际, 达到顶点后骤然炸开,化作无数绚烂光点洒落消散在空中。 紧接着, 一束束更加绚烂的烟花腾空而起,犹如一朵朵盛放花朵, 层层叠叠的花瓣带着五彩斑斓的光芒, 点亮了整个天际, 连天边高悬的一轮明月和点点星辰都显得暗淡许多。 往年里, 宣文帝都会照例在宫中举办宫宴,只是邀请一些王公贵族的寻常家宴罢了,一同饮酒作乐,共度团圆夜。 然而今年却没有举办。淮王意图谋反, 被贬为庶人,终身禁足, 淑妃因此自请罪无言再见宣文帝。四皇子犯下蠢事,丢尽皇家颜面,又身负重, 无法参加宫宴,裕贵妃也被禁足在昭华宫。 二皇子素来与宣文帝不亲近, 若是皇子中只有梁璟一人出席, 未免太过荒凉,宣文帝恐怕是丢不起这个人,便索性称病, 不办这宫宴。 宫宴不举办,皇宫的烟花爆竹还是照常放的。声音大到宫外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烟花的盛景也可以被全京城的人看到,这是大朔对春节的重视与热闹。 “跑那么急做什么,外面这么冷,仔细冻着。”梁璟臂弯中抱着火红的狐皮大氅急匆匆赶出来,展开大氅披到虞悦身上,抬头顺着她的视线看空中升腾的烟花,“喜欢?” 虞悦拢紧身上的大氅,张口说话时,口中都冒出了白气,“漂亮的东西当然喜欢。只是放烟花爆竹的声音,很像战时火药爆炸的声音,边关百姓对这样的声音很是敏感,所以年节是不放的,从小到大也就没见过几次。” “跟我来。”梁璟对她神秘地眨眨眼,拉过她的手绕过后罩房往后院去。 虞悦跟着梁璟来到后院一处腾干净的空地上,不明所以地看向他。梁璟向后面廊亭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过去。 身后长长的一截廊亭中,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烟花箱,虞悦的眼睛瞬间亮起,惊喜地望向梁璟。 梁璟唇角勾起一丝骄傲的笑意,眸中的温柔宠溺融化开来:“那今晚便好好弥补一下夫人的遗憾,随、便、放。” 虞悦踮起脚搂上梁璟的脖子,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便松了手兴冲冲地转身去挑烟花。 千吉把她挑中的烟花搬到院中央,她从梁璟手中接过火折子,小心翼翼地凑近烟花底部的引线。细微的火花燃起来,她赶忙往梁璟的方向跑去,脸上洋溢着期待与兴奋的笑容。 梁璟早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张开双臂迎接,她在结实的怀抱中扑了个满怀,还被带起转了一圈。与此同时,金色的火花升空,在空中绽放出一个金如阳光般绚烂夺目的烟花。 虞悦愈发兴奋,兴冲冲地像个孩子般来回奔跑,乐此不疲。 数不清是第多少次了,虞悦再次跑到梁璟身边,不停喘着气,把火折子塞到梁璟手里,连连摆手道:“不玩了,玩不动了,好累。” 梁璟抬手在她额头上摸了一把,拿出帕子在她额上擦拭细细分泌出的薄汗,“稍微歇一歇吧,出了汗这样在风里跑来跑去,明天不得风寒也要头疼的。” 虞悦乖巧地点点头。 虽然总共跑了也就十来回,运动量还比不上平日晨起练武的四分之一大,却比练了一上午还要累。 最近因为天冷忙碌等多种原因,在练武上懈怠了许久,虞悦心道惭愧,等开春一定恢复每日的晨练。 梁璟把火折子递给千吉,让他去放,两个人只管看。 虞悦被梁璟圈进他的墨狐皮大氅下,一点寒风都灌不进来,舒服地依偎在他怀中,看繁复多变的光芒几经变换映照在夜空中。 没一会儿,她连站着都觉得有些疲,对梁璟撒娇道:“我好累,今日不放了,明日再放,今日先回屋守岁吧。” “你全身的重量都倚在我身上了还嫌累?最近怎么体力变这么差了?”梁璟捏捏她精致的鼻头,“之前晚上就算是三次你都不曾喊累,现在一次就要喊累,到底是变娇气了还是体力太差了?” 虞悦无奈垂头,额头抵上他的胸膛,闷声道:“我反省过了,定是我近日疏于晨练才退步的,要不我明日就恢复晨练。” 梁璟摸摸她的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些担忧你的身体。明日让张太医来给你把把脉,等把身子调理好了再去晨练也不迟。” 好吧,张太医的医术,她还是非常信任的。 除夕夜最重要的一个传统就是守岁。人们在屋外挂起红灯笼,点燃火焰,屋内点起油灯,通宵不灭,围绕火炉夜话守岁,直至五更天明。 沐浴过后,虞悦重新窝回梁璟的怀中,两人共看同一本话本子,看到令人气愤的情节虞悦讨伐,梁璟附和。看到令人脸红心跳的情节,虞悦想默默翻过这一页,被梁璟坏心眼儿地按住制止,问她想不想按书上描写的试一试。 灼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梁璟的亲吻愈加肆意起来,刚刚吃过的蜜饯的甜蜜气味,浓重地充斥在两人的唇齿间。 湿润而温热的唇瓣突然离开,虞悦恍然间睁开迷乱的眼睛,眸中满是困惑。 梁璟伸手拢上她身上被扯松的里衣,在她额间落下温柔一吻:“抱歉,差点没忍住。” “你也不用忍着……”虞悦被亲得七荤八素,脱口而出道。 梁璟为她系衣带的动作一滞,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你不是累了?明日还是先让张太医……” 虞悦没有说话,而是抬头轻轻咬了下梁璟的耳垂,她清楚地感受到了他身上突然一下不由自主的颤动,坏笑着伸舌卷上他的耳垂含住轻轻吸吮。 这样无言的邀请,耳边浓重的呼吸声都暂停了一瞬,而后听见他恶狠狠道:“是你先勾我的,今晚可不许再喊累了,喊累我也不会停的。” “又倒打一耙,到底是谁先勾谁的?”虞悦松开他的耳朵,带着些不服气地在他耳边缓缓吹了口气,惹得他耳朵动了动,“我体力哪有那么差,明明是你最近太贪心了,一次要那么久。” 梁璟轻笑一声,并未多言,只是低头堵上她那张喋喋不休的殷红小嘴,将她的可爱抱怨吞没于唇齿间。 在虞悦的默许下,梁璟愈发肆意地贪婪索求,掀起一阵比一阵高的惊涛骇浪。两人的双手十指交握,梁璟撑着上半身紧紧注视着她意乱的表情,一瞬不瞬,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一般。 虞悦偶然间睁开双眼,目光就和梁璟极具侵略性的视线撞在了一起,她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偏过头去,紧咬下唇不让自己发出羞人的声音。 他却突然停下来,拇指压在她的下唇往下松,嘶哑中沾染引诱的声音撩拨着她的大脑,“别压抑自己,我喜欢你的声音,这是你对我的嘉奖。” 虞悦整张脸爆红,伸手掩面,难耐地扭扭身子,小声道:“你说话就说话,别突然停啊……” 梁璟轻笑一声,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全部吞下去,只余一句:“唯夫人命是从。” 脑内的烟花与子时正刻的烟花同时绽放,屋内熊熊燃烧的热意更上一层,浸透在黑夜中。 最后虞悦还是不敌身体的疲惫,第二次还没结束便累得睡死过去,梁璟无奈加速释放,拨开她额间被浸湿的发丝,落下温柔一吻。 “朝朝暮暮皆如愿,年年岁岁人依旧。” ***** 虞悦一睁眼,太阳已高挂枝头。 昨晚她好像,又睡过去了…… 她埋进被子呜咽一声,微小的动作惊醒了身后人,腰间的长臂一紧,她的后背紧贴上身后滚烫赤着的身体。 她沮丧地长叹一声:“昨晚我是不是……” “无碍,后面我自己会看着办的。”梁璟埋在她的后颈,深深地吸了口气,大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抚着手心下她柔软的小腹。 虞悦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明明是两个人的事,她也不用受累,却这样扫兴。 “我们快些起床去请张太医来吧。” 梁璟咕哝一声:“不急,再睡会儿。” 虞悦完全没了睡意,伸手去移腰间结实的手臂,却被搂得更紧。 她只好道:“松开我,我要去如厕。” 听到这话,梁璟才有些释然地笑了笑,语气中带着些撒娇之意:“快些回来,没有你我睡不着的。” 虞悦掀开被子,踩上鞋子,刚站起身来便膝盖一弯,“扑通”一声身子向前扑倒在地。 梁璟此刻什么瞌睡都被吓没了,瞬间从床上弹跳起,光着脚踩在地上去扶她,焦急道:“怎么摔了?疼不疼?磕到哪儿了?” 虞悦被摔懵了,呆呆地由梁璟扶起,想撑着他往起站,却怎么也撑不住,不由自主地屈膝下滑。 她茫然的低头看看自己的腿,再看看梁璟,不可置信的声音中染上一丝哭腔:“我的腿,好像站不起来了……” 梁璟心疼地眉头紧锁,弯腰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到床上,“别急,我这就让人去找张太医。” 千吉急匆匆去找张太医,虞悦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腿,良久,伸手在右边小腿上掐了一把,不轻的力道让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梁璟赶忙伸手覆上被她掐过的地方,急道:“这是做什么?” “好奇怪啊,我的腿明明有知觉,但就是站不起来。”虞悦望着自己从前康健的双腿,心中生出浓浓的无力感,伴随着不甘心与忍不住的害怕。 “对不起,都怪我,明知你最近情况不太对,昨晚却还是没忍住,我……”梁璟垂下头,刚刚鬓边杂乱翘起的呆毛也一同掉了下去。 虞悦强压心中的慌乱,拉住他的手握紧:“你自责什么?哪有人会因为这个站不起来的?别瞎想了,等张太医来吧。” 张太医一听虞悦突然双腿无力,站不起来,连帽子都顾不上戴,拎上药箱就往外跑,头皮在寒风中被吹得发麻也无暇顾及。 他一来,梁璟自觉让出床头的位置,坐到床尾,和虞悦都不约而同紧张地盯着张太医号脉的手。 张太医一边号脉一边询问:“王妃体虚、无力、嗜睡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约莫有十来天。”虞悦还在细细思索,梁璟抢答道。 “王妃可还有其他不适?” 虞悦仔细想了想,摇摇头:“没了,就这些。起初我以为只是近日我没有练武导致体力下降,但今日一早突然双腿完全无力,怎么也站不住。张太医,这到底是为什么?” “……会与昨晚的房事有关吗?”梁璟小心翼翼问道。 “……”张太医被他直白的问询噎住,多激烈的房事能让人双腿残疾啊,“不会。” 张太医不再问询,静心号脉。两人也不再追问,摒息凝神等待结果。 也不知张太医是号出了什么样的脉,惊地一抬手,先是陷入沉思,随后小眼神落在他们二人身上,不断滴溜溜地转,吊足了二人胃口。 一向冷静自持的梁璟终于忍不住叹道:“张太医,你有话就直说吧!” “呃,容许我再号号脉,许是我搞错了。” 张太医神情凝重地再次将手指搭上虞悦的皓腕,又是一副神情复杂诡异的表情。 这下虞悦也忍不住了:“张太医以你的医术,何事需要把两次脉才能确定?就算是疑难杂症,张太医也不妨直说,我承受得住。我是不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张太医捋捋下巴上的胡子,没有回答虞悦的话,而是问梁璟:“王爷最近有服用避子丸吗?每月一次可有落下?” “每月初一服用,不曾落下……”梁璟下意识回答,而后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突然收声,把目光投向虞悦的小腹,“张太医,你的意思是……?” 张太医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与凝重:“我两次都号出了滑脉,可王爷既然每月不落地服药,按理来说是不会产生这种情况的。” 张太医在一旁纠结着,夫妻俩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错愕,然而梁璟的眼中多了愧疚。 虞悦无意识地抬手放在小腹上,她有孕了?? 梁璟转向张太医的眼神变为愤怒,质问道:“你不是说这药很安全,不会出什么意外吗?” “那医书上确实是这么写的……”张太医苦着张脸,被吼地缩了缩脖子。 “可是,”虞悦不解道,“若说虚弱无力、嗜睡之症与怀孕有关,如何会导致双腿无力呢?” “这种情况确实极其罕见,我也只是听说过,并未亲眼见过。王妃莫急,容我回去翻一翻医书,想想应对之策。” 沉默片刻的梁璟悠悠开口:“若是不要这个孩子,王妃能好吗?” 虞悦与张太医齐齐抬头望向他。 张太医有些意外,一般遇到这种情况,男方都会要求医者边保胎边治疗,但王爷却斩钉截铁地要求舍弃胎儿,救治王妃。 这对没有子嗣,且年龄不算小的男子来说,并非易事,世间几乎绝迹。 “滑脉,无力,滑脉……”张太医口中不断念叨着,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什么似的,抬屁股就往外跑,“王爷王妃稍候,我去拿本医书来!” 屋内只剩下夫妻二人,面对这样的突发状况,他们也不知道说什么。明明是很惊喜的事情,此刻却变为了惊吓。 梁璟走到虞悦身边,试探的伸出手揽过虞悦的肩膀,见她没有抵触,才还住她的肩膀,把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声音沉重地不停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 虞悦任由他抱着,心中思虑万千。 她清楚的知道这件事中谁也没有错,只是有些倒霉罢了,碰上了也许万分之一的几率。 她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武功高强,飞檐走壁,朝夕之间便再也无法行走,她无法接受。 若是这孩子导致她再也不能站起来,不需要梁璟同意,她也断不会留的。 她绝不会为了这个还未成型的胎儿做出虚伪的牺牲,舍弃自己的健康。 张太医很快又跑了回来,气儿都没喘匀,就翻开一本书,展示在他们面前。 “找到了!还好我记性不错,想起偶然间在这本毒典上看到的一味毒。其症状非常具有迷惑性,看似与有孕无异,脉象上展示的也是滑脉。但其实是一味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暗中消耗中毒者的气血,最后耗尽中毒者的心血后,中毒者便会看起来如油尽灯枯般死去,让人寻不到中毒的踪迹。” “此毒多下给女子,中毒后都会被误认为是有孕导致的虚弱,越进食滋补之物,死得越快,极为阴毒。” 震惊过后,虞悦先是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还能站起来,庆幸没有真的意外怀孕,庆幸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不是不被祝福到来的。 梁璟的手紧握成拳,长吁出的气息都不太稳,强压怒气问道:“这毒要如何解?” 张太医的语气轻松起来:“王爷莫慌。这毒虽可怕,解起来却好解,唯独难在分辨出所中的是此毒上。” “张太医可能辨出我中毒有多久了?”虞悦问道。 “此毒为慢性毒,根据每次下的剂量不同,时长也不同。此毒发作分为四个阶段,王妃此刻双腿无力,大概只进行到第二个阶段,还好发现得早。”张太医写完药方,对他们说道,“我先出去为王妃煎药,连服三日即可彻底解毒,今日的药服下,明日王妃就能站起来了。” “多谢张太医。” 张太医走后,梁璟才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口气,一向挺拔的脊背都弯了几分,蹲在床边握着虞悦的手,额头抵在她的手背上埋头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没事了,没事了……” 手背上传来湿润的温热,是梁璟忍不住的后怕,虞悦抬起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摸着:“好了,你不是也说了,没事了。” 这句话并没有安慰到他什么,他像只委屈的大型犬趴在床边,默声哭着,只有不断抽吸鼻子的声音。 虞悦任由他发泄情绪,他这样一哭,反倒是把自己后怕的眼泪给憋回去了。 这个家伙一遇上她的事,便慌乱得不像他了。 此刻的安慰恐怕是无用,虞悦只能岔开话题:“你说,这毒会是谁下的?” 这招果然管用,梁璟一下子止住了啜泣声,抬起湿漉漉的双眼,眸底却燃烧着愤怒的火苗,咬牙切齿道:“裕、贵、妃。” 虞悦也是这样想的。 记恨她的人无非淮王和四皇子,若是淮王,会采用更直接的方式,比如刺杀。而四皇子不具备这样的谋略,为他扫清障碍,大大小小的事都是裕贵妃和易相在做。 其中有能力在她身边悄无声息下如此阴毒之毒的,只有裕贵妃一人。 虞悦抬手为他拭去脸上的泪痕,“我们若想问裕贵妃的罪还是要有确凿的证据,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下毒之人找出来。” 梁璟把千吉唤进来,问道:“近日府上可有新来的下人?” 千吉仔细回想一番,答道:“自从去年赏花宴回来那次,清理了一番府中下人,之后便再没进过新人。” 虞悦问道:“府上可有谁家父母生病或家中有难?亦或者本身就是贪图钱财之人?” 千吉:“以防多生事端,上次买进的奴仆皆为孤儿,最终能在府中留下的,也不是贪图钱财之人。” 千吉买下人时准备得天衣无缝,这些条件的下人既不会被以家人要挟,也不会轻易被人用银钱收买。 但人心易变,难保这么久有人不会动摇。 虞悦疑惑地看着梁璟:“可为何我们同吃同睡,只有我中了毒,你却无事?” 他们二人同食一桌饭菜,所用的碗筷亦不是固定的,怎么能这样精确的将毒下在她的身上呢? 一直静默的绣鸢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倒吸了一口气,抬头道:“姑娘,是补药!” “补药?” 自入冬起,梁璟担忧虞悦之前失血过多造成的血气亏损,问张太医开了新的方子熬补药,仅每三日一次。且这药都是绣鸢亲手熬制的,喝了这么久都无事,虞悦差点忘了这事。 “对,补药。虽然那药是我亲手熬的,中间也不曾假手于人,但其中发生过一次变故。约莫二十天前,有位侍女搬东西时不小心撞到我,将砂锅的罐子摔裂了,便带我去厨房拿了一个新的砂锅盖子,虽然和砂锅的颜色配不上,但大小是合适的。都是我的疏忽害了姑娘。”绣鸢深深地低下了头,自责至极。 这个侍女是唯一的变数,在砂锅盖子上涂上毒药,在熬药时慢慢煮进补药中已不是什么新鲜手段。只是这侍女准备齐全,早早备下,设计带绣鸢直接去厨房取,才大大降低了绣鸢的戒心。 虞悦没有怪她,问道:“那位侍女长什么模样你还记得吗?” 绣鸢坚定点头:“记得,她从前是忘忧堂的洒扫,搬院子时没有被选中跟来,便留在了忘忧堂。” “把她带过来。”梁璟沉声道。 不一会儿,这位侍女就被绣鸢使着轻功拎了过来。 梁璟仅一个抬眸,侍女便被他的戾气吓得双膝一软跪在地上,颤颤巍巍道:“见过王爷,王妃。” 虞悦:“你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不,不知道……” “抬起头来。”虞悦声音平静,即便是坐靠在床头,也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 绣鸢不耐道:“王妃叫你抬起头来。” 侍女缓缓抬起头,却不敢抬眼看,牢牢地紧盯地板,抑制不住地呼吸急促。 虞悦问:“你叫什么名字?” “彩萱……奴婢叫彩萱。” “彩萱,我记得你。”虞悦缓缓道,“八月有一天异常的热,那时你在院中洒扫中了暑,气都喘不上来。是我把你扶进屋休息,给你拿了许多冰块,还去找张太医拿了些去暑的药给你。我没记错吧?” 彩萱痛苦地闭上眼,在地上磕了个响头:“王妃的恩情,奴婢不敢忘。” 虞悦似是苦笑:“若不是我发现,你的小命早没了,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彩萱嘴硬道:“……奴婢不知道王妃在说什么。” 虞悦敛起所有表情,冷漠道:“我就给你这一次机会承认,供出幕后之人,我饶你不死。” 彩萱紧抿双唇,额头叩地,一副绝不松口的样子。 “杀了她,”梁璟压制不住怒气,紧盯着她的后脑,“绣鸢,杀了她。” 绣鸢抄起身旁剑架上新制的长剑,横在彩萱纤长的脖颈上,冷道:“你当着我的面还敢说不知道?” 彩萱明显心虚一瞬:“我……” 虞悦慵懒地靠在床头上,“裕贵妃许了你什么好处?金银?自由?还是好人家?” 捕捉到她瞳孔瞬间的收缩,虞悦便完全肯定了是裕贵妃指使。 虞悦笑起来,笑得好看极了,说出的话却如冰锥般扎在彩萱的心上:“拖出去打死,不必回话。” 被拎着后颈,毫不留情地拖在地上向外走,如同一只牲畜被拖向屠宰场般,这时的彩萱才心生俱意,求饶起来:“王爷饶命,王妃饶命!” 然而床上的两人半个眼神都没有再分给她。 杀裕贵妃,他们不需要什么证据了。 第85章 第85章 病重 新仇旧恨,这次一并算…… 屋里的人都出去了, 梁璟沉默地掀开被子上床,手臂环过虞悦的腰,将她拉进怀里。 虞悦还没反应过来, 就感觉到他将脸埋进了自己的胸前。他的呼吸有些重,温热的鼻息透过薄薄的里衣, 熨帖在她的皮肤上。 她抬手抚上他的后脑,回抱住他。她感觉到他的肩膀有些紧绷, 连带着整个背部都显得僵硬,像是在压抑什么情绪。 “怎么了?”虞悦把下巴抵在梁璟的头顶, 轻声问, “张太医方才不是说了, 只需喝三日药便能好?你还在担心什么?” 梁璟没有回应, 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手臂紧紧环住她的腰,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让我抱一会儿,”他的声音有些哑, “就这样抱一会儿。” 虞悦没有再问,手指插进他的发间梳理着他的头发, 屋内寂静一片,只有他们彼此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许久,梁璟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呼吸也平稳了些,在她胸前抬起漆黑的双眸, 看着她一字一句说道:“上元节一过, 我就带兵逼宫。” 虞悦被这个突然的决定砸得有些懵,手上顺毛的动作停下来,垂眸问道:“为何如此着急?” 四皇子被她断了子嗣, 是断然坐不上皇位的,也再没有其他可以有力竞争皇位之人了。大可以光明正大坐上太子之位后暗中逼宣文帝退位让贤,没必要冒着日后被世人冠上不孝、谋逆的骂名去逼宫。 “我不想再忍了,”梁璟眼睫轻颤,声音痛苦,“所有你收到的伤害皆是因为我,伤在你身,痛在我心。我早一日坐上皇位,便不会再有人伤你分毫,亦不必忍让,裕贵妃你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若有人敢多嘴一个字,我就一并杀了去给她陪葬。” “新仇旧恨,这次一并算个清楚。” 他的眸中罕见地翻滚着极重的煞气,仿佛一只被激怒的狮子,随时准备扑向猎物。 他总是这样,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虞悦知道他是因为在乎她才会如此痛苦,可正是这份在乎,让她更加心疼。 虞悦心里的某个角落软成一片,他的自责和内疚像一把钝刀割在她心上的软肉上,忍不住伸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片刻的沉默后,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轻柔:“好,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虽然现在虞家手上没有虎符,但能供虞家派遣的将士,无需虎符。你若需要,直接去找我爹就是。” 梁璟柔软的发丝蹭着她的胸口点点头,“羽林将军早已归顺于我,皇宫的部署我倒是不担心。唯一要防的,是易家偷偷在郊外藏匿的私兵,可能需要大哥带兵守城门。” 虞悦静静地听着梁璟的话,微微颔首,思绪飞快地转动着。 裕贵妃收不到彩萱的消息,必然会察觉到异常,以她的多疑和狠辣,绝不会坐以待毙,必然会先下手为强,恐怕连最后一丝体面都不会顾及。 那支藏在郊外的私兵,一直是易家的底牌,也是他们最大的威胁。若是易家按捺不住,提前动用这支力量,局势将会彻底混乱。 所以眼下他们要暂时稳住裕贵妃,稳住易家。 ***** 大年初一,京城还笼罩在一片喜庆的红光中,瑞王府的大门却紧闭着,连门前的红灯笼都显得黯淡无光。 “听说了吗?瑞王妃病重了!”茶楼里,一个妇人压低声音说道。 邻桌伸长了耳朵偷听的年轻女子回身惊讶道:“什么?瑞王妃不是前些日子还踢了安王殿下?” “是啊,我也看见了,当时我就在场!”同桌的另一位姑娘接过话头,“先不说瑞王妃当时的气魄,那也是生龙活虎的,怎的突然就病重了?” 茶楼里的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因着施粥赈灾的事,瑞王府在百姓心中好感倍增。好人却没有好报,让众人一时难以接受。 “我听说啊,”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神秘兮兮地说,“今儿个一早,瑞王府上的太医便带人急色匆匆前往药铺抓药,出手极为阔绰,什么吊命的好东西都全包了!” “真的假的?”众人惊呼。 “千真万确!我表叔就是药铺老板,他打听了一下,说是王妃突然晕倒,到现在都没醒过来。” “哎呦,这虞将军一家真是流年不利,昨日虞将军与虞小将军才遇刺重伤,生死未卜,今日瑞王妃就病了,简直苍天无眼啊!” 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半日就传遍了整个京城。街边的摊贩无心叫卖,茶馆里的说书人也停了话本,大街小巷中都在议论着瑞王妃的病情。 王府内,梁璟坐在桌案后,一手执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传闻中晕倒的瑞王妃正倚在软榻上,手里捧着一本史书,神色安然。 千吉推门而入,虞悦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千吉,外头的动静如何?” “如王妃所料,”千吉转身,嘴角带着忍不住的笑意,“全京城都在为王妃担忧,连陛下都惊动了,派了宫里的太医非要来为王妃诊治,都被门房挡回去了。” 虞悦轻笑一声:“既然这消息已经传入皇宫,裕贵妃此刻定然也知晓了,恐怕此刻在昭宁宫里偷着乐呢。” 梁璟把画好的布防图拿起来吹了吹,放到一旁晾干,起身走到她身边,伸手探入薄毯下摸她的脚,眉头皱了皱,坐在她脚边的位置把她的双脚放到他的腹部,轻轻揉捏着脚心,帮她活血。 “很凉吗?”虞悦问道。 “嗯。” 才喝过药,她的腿脚仍旧使不上力气,就这样放在榻上,时间久了连腿麻都感受不到,更不要说冷暖。 这样甜蜜的场面千吉和绣鸢可看不得,对了个眼色就齐齐退出了内室。 虞恺来的时候,看到的还是这样一番景象。本是看着有些碍眼的,但看在梁璟对妹妹体贴入微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王府门房至今只放了虞恺进来。昨日对外放出消息说是虞峥和虞忱身受重伤,二人便难以借着探病的由头前来。本想伪装成下人混进来,但此刻盯着瑞王府的人众多,恐会暴露,便只能由虞恺代为前来。 “你们真的是要把人吓死啊,”虞恺怨气冲天道,“若非你们提前派了摇光回来知会一声,爹和二哥差点不管不顾地就冲出来了。” 虞悦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没办法,将计就计嘛。” 虞恺有些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嘴上无奈道:“说吧,叫我来是有何事相商?” 梁璟正视他,神情郑重:“我想请岳丈大人或大哥在上元节翌日,率兵守住城门。” 虞恺神色一凛,视线转向坦然自若的妹妹身上,一眼便知是她告诉梁璟的。 这些信息只稍在脑子里转个圈,他便明白他们想做什么了。 “王爷想好了?”虞恺看着梁璟认真道。 “想好了。”梁璟语气坚定,目光笃定。 “好,”没有丝毫的犹豫,虞恺一口应承下来,“你需要多少?” “能调到多少?”梁璟问。 虞恺伸出三根手指比划:“三万精锐。” 梁璟笑笑:“足矣,易家的私兵仅有两万。” “区区两万?”虞恺轻蔑一笑,“再来两万也能让他们有来无回。” 梁璟起身从桌案上取来一张牛皮地图,交到虞恺手中:“这是京城的布防图。当日羽林军会从城门撤离,就麻烦岳丈大人或者大哥守住城门了,以防养在郊区的易家私兵攻入。” “羽林大将军是你的人?”虞恺收下地图,问道。 梁璟:“不是,羽林将军才是。那日羽林将军会先控制大将军,不会出岔子。” 虞恺了然点头,看了看虞悦的腿,问她:“你确定喝三天药就能好?” “确定……吧?”虞悦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想了想道,“且看明日吧,明日若是能站起来,就是能好。” 虞恺在她头顶上胡乱揉了一把:“好,到时候记得及时给家里带个信,我们都很担心你。” 虞悦抬手制止他在头上作乱的手,不满道:“知道了,你把我头发都揉散了。” 虞恺瞅了瞅她在后脑随意插得歪歪斜斜的一根簪子,和散在后背的半头青丝,笑道:“本来不就是散的?” “烦人,”虞悦在他身上拍了一下,指使道,“梁璟,快把他带走。” 虞恺“嘁”了一声:“还跟小时候一样,玩不过就找人帮忙,但现在都会造反了。” 虞恺的语气似在开玩笑,但梁璟却从中读出了几分埋怨的味道。他在心里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若不是嫁给他,她确实会更无忧无虑吧。 不过他发誓,待此事了结,以后他会让她过得更加无忧无虑。 虞恺离开后不久,门房苦着张脸敲门:“王爷王妃,晏指挥使来了,怎么说都不听,一定要进来。还说,若不让他进,他就硬闯了!” 梁璟:“……” 虞悦看向梁璟:“你不是和阿晏关系变好了?为何连他都不让进?” 梁璟眸色暗了暗,胡诌了理由道:“越少人知道真相越好。若是让他进,过后荆二姑娘还让不让进?所有亲朋都让进的话,外面人就不信你病重了。” “可他不是会善罢甘休的性子,我们放出的消息本就是病重到快死了,他是真的会硬闯的。”虞悦担忧道,“要不就告诉他吧,不然被他这样一闹,闹大了也不好。” 梁璟抿抿唇,松了口:“只让他看一眼,看过就让他走。” 虞悦点头赞同:“嗯。” 第86章 第86章 初五 是可忍,孰不可忍。…… 虞悦派了绣鸢跟门房一同前去迎晏广济, 梁璟思忖片刻后道:“一会儿他若问起,切莫告诉他是裕贵妃所下之毒。” “我知道的。” 若是让晏广济先一步向裕贵妃寻仇,他们一切计划都要被打乱了, 所以在稳住裕贵妃之际,还要稳住晏广济。 晏广济一路跟随绣鸢迈着大步几乎是半跑地来到寿芝堂, 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在绣鸢开门前一把推开卧房的雕花木门。顿时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晏广济的心又往下沉了沉,直直向里屋走去。 “晏指挥使, ”梁璟在隔断里屋和外间的三折屏风前拦住他, “再往里走就不礼貌了。” 晏广济遥望着榻上安然无恙的虞悦止住脚步, 愣在原地。 一路上他幻想的病重场景在眼前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面色如常的虞悦,腿上盖着薄毯慵懒地斜靠在软榻上,握着书卷的手垂在腿上, 朝他微微一笑:“你是不是也听到市井传闻了?我不过是不小心染了风寒,也不知道外面谣言怎么传成那样离谱的, 你听他们胡诌。” 晏广济想上前两步细细探问她的情况,但梁璟的手掌死死抵在他的肩头,整个手臂用力绷紧, 像拉满的弓弦,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 “晏指挥使既已看过, 大可放下心来。”梁璟紧盯着他的眼神中满是戒备与冷冽, 头也不回地唤道:“绣鸢,送客!” 晏广济直觉这一切都不对劲,尤其是梁璟不让他靠近, 还着急赶客的态度,让他半信半疑的想法立刻发生了转变。 但他又说不上哪儿不对劲,直到他观察到虞悦被他盯地有些无所适从,转身去矮几上拿茶盏的动作,只有腰转动的幅度,却未带动臀部的移动及薄毯下的双腿动弹分毫。 霎时,他表情慌乱起来,浓黑的瞳仁如冰川迸裂,碎出千万片粼粼寒光,沉声问道:“你的腿怎么了?” 虞悦执茶盏的手一顿,从刚送到唇边的杯口边溅落两滴茶水,悻悻地把茶盏握在手心,强装镇定道:“没事啊。” 晏广济面色紧绷,眼神笃定:“你从榻上下来,站在地上,我就信你。” 虞悦的心重重一跳,咬住下唇,向梁璟投去求助的眼神。 梁璟侧身挡在二人中间,阻断视线,按紧晏广济的肩膀向外推他,“够了,晏广济,你该走了。” “她到底怎么了?”晏广济一把揪住梁璟的领口,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脖颈青筋随着呼吸不断起伏,眼尾赤红,盛满怒火的眸子死死瞪着梁璟,“你是怎么照顾她的!能让她病到如此地步!” “阿晏!”见晏广济杀意弥漫,虞悦急得身子向前倾,却无法下地前去阻拦,无奈坐在榻上大喊制止二人即将一触即发的打斗,“你先松手,我和你解释!” 两个男人之间剑拔弩张,谁也不服输地怒视对方。即便是单方面被揪领口的梁璟也丝毫不甘示弱,仰着下巴,仗凭比晏广济高出的那半寸身高压他三分气势。 片刻的对峙,晏广济抿紧双唇深深地呼吸,猛地松开梁璟,将他推到一边,站在屏风旁强压怒意对虞悦道:“好,你说。” 虞悦无奈道:“也是早晨才发现我中了一种毒,会慢慢耗尽人的气血,现在便是第二阶段双腿无力。好在张太医认出此毒,已熬了解药,明日便能站起来,三日即可完全解毒。阿晏你不必太过担心,我真的没事。” 晏广济眉头拧作一团,眸底是掩饰不住的心疼与愤怒,“那你为何还要瞒我?” “我就是不想让你太担心了……”虞悦强颜欢笑道。 晏广济强忍下萦绕在嘴边的指责,问道:“是谁下的毒?” 虞悦飞快地瞄了梁璟一眼,装傻道:“我也不知道。” 她与梁璟偷偷使眼色的小动作根本逃不过晏广济的眼睛。 他在密院多年,最擅长的便是捕捉人的小表情小动作,从而判断对方的话是真是假。 他们有秘密瞒着他,晏广济清楚地明白,他们知道下毒之人。 他心底顿时升起一股怅然,与本能的愤怒、心疼、愧疚交缠在一起,将它们尽数吞噬。很快,愤怒的火苗却春风吹又生,腾空胀大将怅然一口吞下,此刻,他的心中只余愤怒。 甚至无需细想便可得知,这毒除了裕贵妃,不会是旁人所下。没有人比她手段更为阴毒,也没有人对虞悦的恨意如此深重。 晏广济看着坐在榻上无法移动的虞悦,与记忆中那个活泼好动,怂恿他翻墙逃学的她无法重合。他不敢想,若是张太医没有及时辨认此毒,那她…… 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晏广济的拳头在身侧握紧,指节被捏得嘎嘎作响。 他不明白,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他?是打算就此忍过,还是怕他冲动多事? 是可忍,孰不可忍。 梁璟既无法让裕贵妃偿命,那么裕贵妃的命,便由他来取。 晏广济深深地看了榻上的虞悦一眼,第一次在她面前一言不发地愤而转身离去。 虞悦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目送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去。 她有些郁闷地一脑袋倒在走到她身边的梁璟的小腹上,“被发现了,他生气了。” 梁璟在她发顶上揉了揉,意味深长道:“你怎么就知道他没有瞒你什么。” “什么意思?”虞悦直起身,抬首与他对视,“你知道?” 梁璟难得没有立刻回答,垂眸看着她,面色平淡:“待到逼宫后我再告诉你。” 虞悦心中无端生出几分紧张,小心脏快速地打着鼓。她直觉并不会是什么好事,但也没有继续追问,他既然这样说,便一定有他的理由。 第二天,虞悦的双腿果然恢复了些力气,能下地行走片刻了。虽还未恢复至从前能跑能跳的样子,但得了张太医半月内必能恢复如初的承诺,夫妻二人悬着的心也安然落地了。 ***** 正月初五,虞悦与梁璟正在书房商讨羽林军攻入皇宫的计划,书房的门倏地被推开,吓了二人一跳。 一到熟悉的身影闯入,自顾自地边走边说。 “子珺!青州军三日前早已打过兖州,照他们的速度……”姚含均看到桌案后并排而立的两人,话头猛地止住,“呃,王妃也在啊。” 虞悦疑惑道:“什么青州军?” 姚含均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滴溜溜地转,讪讪道:“子珺,你还没跟王妃说吗?” 虞悦疑惑的目光转到梁璟身上:“你有事瞒我?” 不等梁璟开口,姚含均抬手示意,插嘴道:“你们夫妻二人的事一会儿再说,我这真是急得不得了的事,子珺。” “一会儿我同你说。”梁璟把手中的狼毫架在笔搁上,先偏头对虞悦温声安抚,再看向姚含均时温柔不再,认真道:“说吧。” 姚含均语速极快,急切道:“不知青州军为何突然加快了速度,昨日便已打过兖州。人数也并不是先前我们探到的五万,而是十万!照这个规模与速度推算,恐怕等不到上元节,他们便要攻入京城了!” 此刻不仅梁璟的脸色变了,虞悦的脸色也变了。 虞悦一脸严肃地问道:“这十万大军都是什么人?” 姚含均看了梁璟一眼才答道:“一部分是青州刺史暗中培养多年的私兵,一部分是百姓借势随青州刺史起义的。” 宣文帝的昏聩早就导致民怨四起。青州偏僻,同样受雪灾困扰,然而朝廷只顾河南道与扬州的赈灾,忽视了青州。为了解决生存问题,百姓只能用武力解决——起义,攻入京城后另择新君。 “消息传进宫里了吗?”梁璟问。 “麻烦就麻烦在这,”姚含均头痛道,“陛下即刻下旨派了周尚书率十万大军出征,镇压青州军,把羽林军都调出去了一半。” “周广顺?”梁璟不屑地轻笑一声,“他倒是会挑人。” 周广顺怎么了?虞悦越听他们说的话越云里雾里的,哪也联系不上哪。 她此刻有一肚子问题想问,但都只能暂时忍住,待梁璟与姚含均商议完要事后再问。 “先按原计划执行。有周广顺带兵前去镇压青州军,他们半月之内不一定能顺利攻入京城。”梁璟分析完问,“晏广济呢?” 姚含均:“在启德殿。” 梁璟垂眸看着刚绘制一般的皇宫布防图,沉默半晌,道:“告诉羽林将军,把启德殿的羽林军全部换成我们的人,立刻马上。” “你是担心……好,我这就去。”一个眼神,姚含均就会意,上下一点头便小跑了出去。 他们的话落在虞悦耳朵里似是在打哑谜,听得人心焦。一等姚含均跑走,她迫不及待地一口气道:“青州刺史为何暗中培养私兵,为何选在现在攻上京城?周广顺又怎么了?他不是兵部尚书吗,京中可带兵出征将军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凭何派他前去?这事又与晏广济有何干系?还有,你为何瞒着我?” 梁璟笑了笑,拉她坐在椅子上,自己则是半坐在桌案边沿,说道:“夫人莫急,我一条条地答复你。” 虞悦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梁璟缓缓道:“你应该知道季大将军吧?” 虞悦点点头:“自然。” 季家在凉州驻扎,征战多年,其战绩便是十面墙也写不满,比虞峥还要猛上三分。且不说他与虞峥是好友,虞悦定然知晓。在大朔若有人不知,便会被当作敌国细作抓起来的程度。 “青州刺史便是当年季大将军的旧部,他认为季家的死皆因周广顺当初驰援不及时导致,而周广顺的驰援不及时,是父皇下令的。后来父皇得知后不但没治他的罪,还把他调到青州做刺史,看似高升,实则发配偏远地区受人监视。不知何时,监视之人也叛了变,向父皇传递假消息,实则他们在青州秘密培养私兵,意图谋反。这些也是我前不久才查到的。” “我也不知为何他们突然之间就加快了计划,兴许是恰逢年关,是各地驻守较为松懈的时候。” “派周广顺前去,便是让青州刺史放慢向京城的攻速,将目标暂时转移到周广顺的身上。这二人都是抱着必杀对方的决心,自然比派其他将军好用得多。” “至于这件事与晏广济的关系,”梁璟停顿了一下,“我并不知晓他因何与青州刺史合作,筹划谋反一事。我只能大概猜测,他从进密院前,便已生叛心,坐上密院指挥室的位置,为的,就是攻破京城城门的那一天。” 梁璟叹了口气,一只手摸上虞悦的脸颊:“我并非有意瞒你,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怕你接受不了。” 虞悦听完他详尽的讲解后呆楞住,心上犹如受到一记重击,闷痛地让她有些喘不上气。 莫非,晏广济从决意科考上京时,便已生叛心? 这样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他当年的心事重重,他后来不再给她写信,他再见面时所说的难言之隐。 原来他一直都没变,是她,从没真正了解过他。 半晌,虞悦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呆呆地问道:“那你刚刚说的把启德殿的羽林军换成你的人,是什么意思?” 梁璟心疼地用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这一点,聪慧如她,不可能与刚刚他所解释的联系不起来。看似是问句,却是隐隐期待他的否定。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我还要亲手把那个人压到母后的牌位前忏悔,不能让他先落到别人手里。” 第87章 第87章 梦 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 晏广济要杀宣文帝?为何? 他既在来京城前便心意已决, 费尽心思,隐忍蛰伏进密院,一步步爬上如今宣文帝身边最信任的位置, 必然是有非夺皇位不可的理由。 他出身凉州,凉州与金国交战数十年, 是金国导致凉州战火纷飞,也是金国开战, 导致他与父母分离。若要恨,该恨的也是金国, 而非宣文帝。 爹爹把他从死人堆里捡出来带回幽州, 从未有过一丝苛待, 即便是站在虞家亦或者幽州的立场上, 晏广济该恨的也应该是频繁进攻的齐国,怎会是宣文帝? 难道仅仅是看不惯宣文帝昏聩无能,要为大朔换一位明君吗? 不,他与青州刺史合作, 一路过关斩将,踏着尸山血海杀上京城, 绝不是会是因为厌倦战争或者心系百姓。 他到底是为什么? 虞悦头痛地闭上眼睛,呼吸略显急促,缓了片刻后, 突然起身。 梁璟眼疾手快从桌案上跳下,一把拉住她的衣袖:“你要去哪儿?” “去找晏广济。”虞悦背对梁璟, 声音异常的冷静。 “他隐忍谋划多年, 为的就是这背水一战。他意已决,你去了也是无用,反倒会有危险。”梁璟从她身后绕过, 挡在她面前。 “所以,我们之间,一定有兵戎相见的那一天吗?” 虞悦倔强地看着梁璟,眼尾微微发红,眼眶中闪烁着莹莹泪水汇聚成珠,挂在下眼睑慢慢凝结成一颗豆大的泪珠,却迟迟不落。 此刻的她看起来像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所有愤怒、不解、不安的情绪,都化作了悲伤。 虞悦执拗地咬紧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喉咙却被堵得厉害。 下一刻,她被拥入了一个满是松木香的怀抱,温热的体温,宽阔的胸膛,一股巨大的安全感顷刻将她包围。 “唰”一下,她眼眶中累满的眼泪就落了下来,用力回抱住他,抱得很紧很紧,哽咽着不断小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告诉我们?我们一起长大,十四年,我们竟被他,瞒了这么大一个秘密……” 知道晏广济身世凄惨,虞家怜他,把他当做一家人,可不知何故没能让他真正融入,心中不知怀揣这个秘密多少年,从不言说。即便是明知她与梁璟同一战线要夺皇位,他也毫不退让。 原来不是他变了,而是他不装了。 隐瞒与背叛的巨大冲击让虞悦无力去尝试理解他,她只觉得心中悲凉。 虞悦从未哭得这样伤心过,嗓子都哭哑了也没有要停下的迹象。梁璟满眼心疼地用脸颊缓缓蹭着她的侧脸安抚,手掌在她的后背上一下下轻拍,任由她抱着嚎啕大哭发泄。 梁璟的眸底冰冷一片,除夕当日已警告过晏广济,既然他听不进劝,他便不会在看在虞悦的面子上心慈手软。 眼下不宜轻举妄动,万一晏广济得知他们十六要逼宫的消息,提前与青州军里应外合,不止皇宫,京城就要彻底大乱了。待到他们攻入京城的那一刻,他定要活捉了晏广济为虞悦讨个说法。 *****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地有些可怕。 初十一早,虞悦撑开窗,一阵寒风迫不及待地从缝隙中钻进屋中,比前几日更冷,冷得刺骨,激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她抬头看向天空,天际厚重的云层将初升的太阳掩得严严实实,透不出一丝光亮,空气中漫着层浓雾,让本就暗的天色更加黯淡无光。 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 果不其然,梁璟上早朝回来带回消息,青州军不知为何变得极为激进,只攻不守,速战速决,周广顺不敌,节节败退。照这个打法下去,到不了上元节,青州军便能攻入京城了。 虞悦听得直皱眉:“那怎么办?” “父皇已下旨让荆尚书长子率兵前去驰援周广顺,估计也不太拖得住,青州军完全是豁出去不要命的打法。”梁璟手指点着桌面上的地图,沉思片刻,道,“我们计划提前,两日后就行动。” “来得及吗?”虞悦问。 梁璟点头:“我算过,来得及。还要借你的暗卫送个信回定国公府,顺便也带给冠军大将军和云麾将军,让他们早调军队提前部署在各城门。” 他们本想让百姓们过个好年,过了一年中三个最重要的节日之一上元节后再行动。但没想到青州军会打得这么快,周广顺还是一如既往的废物,不知道他是凭何调回京城当上兵部尚书一职的。 不过他们此番行动提前,十二打完,百姓们缓两日,还是能好好过一过上元节的。 “王爷,”千吉叩门得到准许后推门而入,“宫中急报,裕贵妃自缢了。” “什么?”梁璟拍案而起,怒道:“不是让他们把她的命看好了吗!” “王爷王爷,息怒,我还没说完呢,”千吉连连摆手赔笑,赶紧接上后半截话,“好在咱们的人及时发现,将人解救了下来,已无大碍,只是喉咙受损一时失声。” 梁璟作势一脚朝千吉的屁股踢过去,被千吉闪避开,“你何时学会说话说一半了?什么臭毛病?” 千吉讪笑着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虞悦,虞悦无奈低头一笑,伸手扯扯梁璟的袖子,“你是没听过开阳之前传消息,那小子能从盘古开天辟地讲起。若是有人快死了的消息经他那么一传,等说到重点了,人也死了。” 梁璟瞪了千吉一眼,他可没错过那个向他夫人投去的求救眼神,还挺有办法,知道夫人发话他一定会听。 “开阳?”梁璟陷入思考,“开阳是谁?我有些分不清他和摇光。” 虞悦:“有虎牙的那个,长相偏清秀的。” 梁璟了然地挑挑一侧眉梢:“哦,上次安王被踩断手腕那次的消息就是他带回来的吧,那不是挑着重点说得挺好的吗?” 提起这件与晏广济有关的事,虞悦神情闪过一丝不自然,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故作轻松道:“还不是后来被我打了一顿,压着他去找我爹的暗卫苦学了半月才学会的。” 梁璟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向千吉,吓得千吉一哆嗦。他是见识过王妃的身手的,他的身板儿又比不上开阳这样从小训练的暗卫的身体,被王妃打一顿,不知道一个月能不能下床。 千吉越想越害怕,五官都皱成一团,求饶道:“还是不劳王妃辛苦了,王爷,要不我去找开阳苦学苦学?” 梁璟略带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行了,最近忙,等以后空了再说吧。” “好好好。”千吉嘿嘿一笑,松了口气。 “不过,话说回来,”虞悦道,“裕贵妃为何会自缢?她绝不是会选择自尽之人。况且她与易家已做筹谋,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自缢?” 裕贵妃生来高傲,易家又未倒,在她的视角看,拼尽全力托举安王登上皇位并非难事。与正当坐上皇位不同,夺来的皇位,子嗣问题最好解决,以后从宗室中选几个侄子过继便是。 前途一片大好,裕贵妃没有理由自尽。况且她怎会不知嫔妃自戕乃大罪,祸及家人,她家族意识极重,定然不会选择自尽,甚至不会以此耍花招。 莫非…… 她无端想起初一那日晏广济离开前意味深长的眼神,一把握住梁璟搭在桌上的手,“是他猜到了,要为我报仇。” 夫妻间的默契无需多言,只凭“他”一字,梁璟便能会意她所指何人,毕竟能让她难以提及的名字只有那一个。 梁璟抿抿唇,转头对千吉道:“让他们看紧昭宁宫的下人,防止晏广济的人继续对裕贵妃出手。把她的命,给我留好了。” ***** 正月十二。 凌晨,不到寅时宣文帝便被噩梦惊醒,满头大汗地张口大口大口呼吸着。不远处坐着守夜的孙公公循声起身近前,为宣文帝顺着背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可要召太医?” “无事。”宣文帝急促的呼吸逐渐缓慢下来,抖着手把孙公公递上的温水一饮而尽,“只是梦到了一些许久未见的故人。” 梦里,他在睡梦中被惊醒。一睁开眼,便是床旁站着的季将军一家,愤恨地看着他一言不发。顾不上数有几个人,他吓得从床上跳起,一路喊着孙福的名字一路往大殿逃。 一直与他寸步不离的孙福却迟迟不应声,也不见踪影。 宣文帝迈进大殿的脚步一顿,拨开帘子的动作僵在原地,手臂带上细微的颤抖。 大殿中央跪了林林总总二三十人,有锦衣罗衫,有粗布麻衣,听到他的动静齐齐回头向他看来。后面人的面孔看不真切,越靠前的脸庞越清晰。 为首的,正是秦离的父亲! 他的嘴巴似乎无法张开,却急切地想说什么,嘴巴不停嚅动着,挣扎后可能是发现自己无法开口,瞪大的眼睛一眨不眨,从中缓缓流下两行鲜红的血泪。 宣文帝身子再站不稳,吓得向后一屁股跌坐在地。 秦离的父亲身后爬出一个半大的小男孩,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面容有些模糊,向宣文帝膝行而来,挪了几步后愈发着急,手脚并用向宣文帝扑来。 宣文帝惊叫出声,强撑着瘫软的双腿连滚带爬地往殿外逃,口中不断喊着:“来人!给朕来人!!都死哪去了!!!” 然而,他踩到殿外高高的台阶上时,彻底失了声。 院子中站满了人,满院的人齐齐抬头,大多是一些飘忽模糊的脸庞,但中间的一群清晰面孔让宣文帝猛地瞳孔骤缩。 那是当年他夺嫡路上害死的大皇兄和晋皇叔,还有…… 人多得让他数不过来,多得让他害怕。 宣文帝不敢质问他们为何而来,他的心里再清楚不过。 原来他这一生已经杀了这么多人。 他害怕地双脚无法移动分毫,只能颤抖着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死气沉沉地走向自己。终于,他在被这些亡灵啃食时忍不住发出厉声惨叫,划破了梦境。 宣文帝闭上眼睛让自己不要再回想。 人都已经死了,有什么好怕的! 他在孙公公的伺候下披上外袍,紧紧攥着孙公公搀扶的手臂,缓缓移动到大殿。 空的。 他缓缓吐出口浊气,挪动脚步跨过门槛站定在殿外的台阶上,扫视了一圈空空如也,一切如常的院子,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来。 孙公公一直在默默观察宣文帝的一举一动,不明白为何他今晚如此怪异。甚至觉得自己眼睛出了问题,竟在这张波澜不惊多年的脸上,看到了罕见的害怕。 “陛下,要不给您宣太医来诊平安脉如何?也差不多到该诊平安脉的日子了。” 宣文帝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必,一会儿把安神香点上就是。” 空气中传来“咔嚓”一声细碎声响,惊魂未定的宣文帝立刻警觉起来,下意识往孙公公身后闪了闪,心脏在嗓子眼咚咚直跳,仿佛要跳出体外般又重又快。 “咣当”一声冰棱坠地的脆响,那根悬挂在屋檐半个月的冰匕首终于断裂,插在了宣文帝面前。 “陛下小心!”孙公公还未看清是什么东西,便伸长手臂先一步护住宣文帝。 二人借着月光看清地上落的是何物后都松了口气,宣文帝有些没面子,装模作样叱了句:“大惊小怪。” 这时,一个太监从院门火急火燎跑了进来,急得在高高的门槛上绊了一脚,摔了个大马趴,急忙起身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地爬到宣文帝面前。 “陛,陛下,大事不好了!打进来了,瑞王殿下率兵从宫门口打进来了!” 第88章 第88章 崩溃 竟然是你 浓墨般的夜色里, 以启德殿为中心亮起一盏宫灯,紧接着各殿各院接连浮出昏黄光晕。深夜的寂静被值夜太监不小心摔碎的灯盏声打破,宫殿内的烛台全部亮起, 映出廊柱下疾走的黑影。 接二连三的宫女太监怀中抱着包袱,往西华门方向奔逃。包袱中发出叮零咣啷的脆响, 借着月色隐约可见其中金色翠色浮现。 玄武门方向传来铁器相撞的闷响,逃命的小太监被吓得腿有些发软, 不由脚下加快了速度,一着急, 金银细软从松散的结扣里漏出来, 在青砖上拖出细碎的声响。 这些物件可够他这辈子都吃喝不愁, 不然拖着一副残缺的身子要如何安度下半辈子。小太监听见声响赶忙蹲身去捡, 后颈突然贴上冰凉的剑刃。 身后所站之人,不论是瑞王殿下所率的叛军,还是宫中的羽林军,都不会放过一个胆敢携宫中主子财物潜逃的胆大鼠辈。小太监知道自己终究逃不过这一劫, 抿紧颤抖的嘴唇,绝望地闭上双眼接受死神的宣判, 睫毛颤动的速度比蝴蝶振翅都快。 手中的碧玺手串重新跌落回地上,珠线断开,翠绿的珠子崩了一地, 沿着公道瓷砖的缝隙向前滚去,一只精致的鞋子踩住了未有停意的珠子。 “不必伤害这些太监和宫女, ”一道好听清脆的嗓音响起, “放他们走。” 后颈上的凉意立刻消失殆尽,小太监迟迟不敢睁开双眼。 这样美妙的嗓音,这样动听的话, 是有仙女来接他走了吗? 正想着,他的屁股上挨了一脚,身后传来一道不耐烦的男声:“你是聋了还是傻了?瑞王妃开恩放你们走,还不快走?” 瑞王妃? 小太监跪在地上惊惶不定地睁开眼,入眼是一双精致的鞋履。他大着胆子缓缓向上移动目光,只见面前之人身着一身银鳞软甲,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凛冽的光。束腰革带收出利落的弧度,右侧腰间挂着把长剑,身后背了一张弓和箭羽。再往上,便是一张未施粉黛的精致面庞,眉眼间的线条比寻常女子英气三分,正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 瑞王妃的视线并未在他身上做过多停留,招招手便带着身后的一行羽林军向深宫中走去。 人的本性就是贪婪和恐惧,贪生怕死乃人之常情,是与生俱来的本能,所以虞悦并未强留这些出逃的宫女太监,更不必杀之。 他们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出宫,即便不是贪生怕死,而是想趁机出逃,那便也随他们去。往后这皇宫便是他们的,这样的人,宫中留不得,不如做善事一桩,放他们如愿离去。 裕贵妃被声响吵醒,睁开眼先是静躺着仔细辨别窗外的声响,直到刀剑盾铠相搏的声音入耳,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乘月也被惊醒,急忙跑到裕贵妃床边,“娘娘,外面……” 裕贵妃透过窗子望了眼窗外的月色,外面迟迟未响起“抓刺客”的声音,心中大抵有了猜测,扯着勉强能出声的公鸭嗓严肃道:“有人逼宫。” 她被禁足在昭宁宫,根本没有人上门报信。 “啊,”乘月倒吸一口凉气,“娘娘,我们要不要收拾东西快些逃?” “慌什么?”裕贵妃瞪了她一眼,“听声音他们还未攻进后宫,你先出去,在路上拦住跑路的太监宫女或妃子,问问他们是谁逼宫。” 在如此混乱不堪的情况下主动出去,无异于上赶着自杀,但乘月没有别的选择,忍住急得快哭的心情,出去找人打问。 不一会儿,乘月便回来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娘,娘娘,是瑞王。” “什么!?竟是他!” 裕贵妃惊愕得柳眉倒竖,他竟有如此非夺皇位不可的决心,也有如此实力,之前十年玩世不恭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吗? 她更想不通的是,他已得宣文帝偏宠至此,为何要冒险逼宫? “去,速去派人给本宫兄长报信,多派几人分头出宫,快!” 既然他已主动挑起这场大战,那她便在他去和秦离那个贱人团聚前,最后教他一招,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们易家在郊外培养的两万私兵,也算能以最低的折损赢得今日的皇位之争。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由远及近,紧紧守在裕贵妃身边的乘月惊惶不安道:“娘娘,我们真的不逃吗?刚刚我出去的时候,看到英嫔都带着妆奁跑了。” “哼,”裕贵妃冷笑道,“她向来胆小怕事,岂能与我相提并论?我兄长是大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很快我儿就会坐上那把九五至尊的龙椅,我会怕梁璟?笑话!” 乘月点点头,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强压下心头的惧意与不好的预感,不断揪着手中的帕子。 裕贵妃瞄了一眼她手上的动作,扯着比刚刚更为沙哑的嗓子说道:“瞧你那点出息。为本宫更衣。” 待到今夜了结一切后,她便是这大朔最尊贵的女人。 秦离死后的十余年里,宣文帝宁愿后位空宣,年年被言官上谏,也不肯立她为后。 皇后算什么?她现在才不稀罕。皇后哪有太后来得痛快,她才会是真正的万人之上! ***** 有羽林将军的助力,宫中看守的部分听令于羽林大将军的羽林军,识时务者为俊杰,乖乖放下武器投降,所以梁璟与虞悦一路顺利杀进启德殿并未染上太多鲜血。 梁璟与虞悦并肩踏入启德殿,跨过门槛时,带进一股血腥气。 十二道蟠龙柱撑起穹顶,汉白玉台阶上的黄金龙椅,宣文帝高坐在上,神态莫名有些苍老,作痛心疾首状。 “子珺,我全然没有想过,竟然是你,我最偏疼的儿子。只要你耐得住性子,这皇位早晚是你的,你为何要犯下谋逆大罪?” 梁璟嗤笑一声,眼底冰冷一片:“你对我的好全是算计,假意中掺杂了那么一丝丝真心罢了。父皇,你扪心自问,这一点微不足道的真心,到底是你对我的爱子之情,还是你对我母后的愧疚?你哪里来的真心?你所谓的真心,不过最终是要利用。” 闻言,宣文帝一手指节捏住扶手龙首,骨节泛白,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梁璟激动道:“我如何利用过你,如何利用过你母后?” “那你为何要屠灭秦家满门!” 梁璟喝出的这一句掷地有声,尾音盘旋在整个大殿上空,久久不能消散。 “你,你怎么会知道……”宣文帝瞬间愣住了,惊恐地眼睛瞪得极大,下意识喃喃道。 梁璟冷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宣文帝脑海中回想起刚做的噩梦,呼吸微不可查地加重。他闭上双眼缓了缓,狡辩道:“秦家的死是意外,乃山匪所为,我不知是哪个居心叵测的人,和你说了这些挑拨我们父子情分的话。” 梁璟失望地垂下双眸,看来他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那你可知,是你害死的我母后?” 宣文帝眼球震颤了一下,像被触碰到逆鳞般,跳起身暴怒道:“逆子!我怎会害你母后!我对你母后的爱,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离儿是我的发妻,也正因为你是离儿所出,我才会对你有所偏疼!” “你杀她母族,只为换取将她永远囚禁在你身边,这就是你爱的方式?”梁璟眼眶发红,眼神狠戾,“你那只不过是装作深情的模样演出来,自己骗自己罢了!” 美好表象被击碎,宣文帝气急败坏道:“你质疑什么都不能质疑我对离儿的爱!” 梁璟的话仿佛狠狠戳痛了宣文帝的内心,宣文帝激动地快走几步下台阶,与梁璟面对面而立,双眼赤红地对峙。 “你知道我母后是怎么死的吗?”梁璟声音变得轻飘飘的。 宣文帝心脏不由一颤,强装气势道:“当日在你母后宫里的是你,是你亲眼目睹的这一切,你比我更清楚你母后是怎么死的。” “好,今日我便告诉你。”梁璟笑得苍白,“你不知道吧,当年是易淳熙得知你暗中下旨,屠灭秦家。她在我母后胎还未坐稳之时,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我母后,我母后才因此小产,元气大伤。” 宣文帝身子轻晃,向后踉跄了一步,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张张口欲言又止,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离儿为什么明明知道,却从未向他提过?他知道她小产后状态一直不好,他本以为是小产所导致的郁结于心。为了让她早日恢复,以免看见他就想起那个孩子,他一直忍着,不踏入她的宫殿半步。 “为什么,为什么她……” 梁璟知道宣文帝要说什么,接过话道:“为什么母后对你只字未提,是吗?” “因为她已经崩溃了,”梁璟指尖掐进掌心,“那些时日我察觉到母后的不对劲,便日日前去殿中陪伴她。她终日郁郁寡欢地躺在床上,没有一点求生的欲望,经常眼神空洞地看着床帷,眼角流出眼泪也不知晓。” “我当时并不知道易淳熙为何那么恨我母后,只知道她每日都会前来半个时辰“探望”母后,还把殿中的人都赶出去,每次她离开后母后的状态就会更差一些。没人真切知道她与我母后说了些什么,但一想便能知道,怎么也离不开我亲爱的父皇你不是吗?” “到后来,母后连我也不见了。那日,是我偷溜进母后宫中的。” 梁璟的呼吸都带着痛楚。母后临死前的眼神,悬梁自缢的身影,都在这一刻涌上心头。 易淳熙每日对母后言语上的折磨长达数月,他难以想象当时母后听到那个她最爱的男人,亲手杀死她的家人时是怎样的心痛如绞,看到日日非要出现在面前的他时是什么样的心情,活在何等的煎熬中。 当他五年前得知一切时,他终于稍微体会到一点当时母后的感受了。 从小偏宠他的,他所敬爱的父皇,竟是一个冷血无情,连禽兽都不如的家伙! 宣文帝胸脯不断上下急剧起伏,目眦欲裂:“我要杀了那个贱人!是她害死了离儿!” “我不会放过易淳熙,但这一切皆因你而起!”他还是不肯认错,梁璟忍无可忍,“你欠我母后,欠秦家满门累累血债,我今日便是来向你讨回。我不杀你,我要你此生接下来的日子,日日夜夜跪在我母后的陵前和秦家的碑林前忏悔!” 得知真相的宣文帝彻底站不住,若非孙公公及时搀扶住他,他此刻已狼狈跌坐在地。 说完一切,梁璟深吸一口气,抬手示意。 有一人从黑色的夜幕中走进明亮的大殿,站到宣文帝身侧,梁璟声音已恢复平静:“还请父皇写下退位诏书。” 孙公公拿着拂尘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孙青竟然是瑞王的人! 孙青没有看他,一直低着头,静默地呈上空白的圣旨和玺印。 宣文帝也紧盯孙青一言不发,又环视一圈殿中蓄势待发、目不斜视的羽林军,这才了然地发出自嘲的笑声:“我养了你二十多年,你装得可真好啊,亏你编排出这样一出戏诓骗我退位。若我猜的没错,这殿中的羽林军也都被换成你的人了吧。” 虞悦望着宣文帝止不住地皱眉,事实的真相宣文帝承受不了,他下意识地拒绝承认梁璟所言的真实性,是他的一种自我保护,实则他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再逼下去就真疯了。真疯了还如何忏悔,对他来说倒是解脱。 她拉了拉梁璟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解释什么,在天亮之前逼宣文帝写下诏书要紧。 宣文帝死死瞪着梁璟不为所动,突然抬手一把掀了孙青手中的托盘。空白圣旨与玺印砸落在地,在殿中铺陈的厚重地毯上发出沉闷声响。 “你以为,这里全都是你的人了吗?”宣文帝狂妄地哈哈大笑起来,“跟你老子玩,你还嫩了点!” “给朕杀……不!活捉瑞王!” 殿内羽林军立刻上前护在梁璟的身前,梁璟把虞悦护在身后,警觉地环视四周。 然而,大殿外回应宣文帝的,只有萧瑟的风声。 宣文帝愣了愣,试图再呼喊,殿外缓缓走进一个黑影,手中提着长剑,剑尖上一路滴淌着血珠,随着他的步伐在身后留下长长的血痕。 “陛下在唤谁?”晏广济提高手中被鲜血染红,找不到一丝银白空隙的长剑,血珠还在不断下落,他轻笑一声,“是他们吗?” 第89章 第89章 对峙 你倒底是谁? 京城城门下, 一支浩大的军队如黑色洪流汇聚于下,铁甲与兵器在微光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芒,一双双坚毅如铁的眼神蕴含着无尽的杀伐之气。 城楼上守城的士兵严阵以待, 手中的弓箭已拉满弓弦,眼神锐利如鹰隼, 时刻注视着城楼下的动静,只待将领一声令下, 箭雨瞬间就会便倾泄而下。 冠军大将军尹步站在城楼中央,看着城楼下在风中猎猎翻飞的“季”字旗帜, 和为首那跨坐在马背上身披战袍的昔日旧友, 面色紧绷。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压抑的气息, 沉默了半晌, 尹步才对身边的虞峥开口道:“怎么办?” 虞峥的眼睛似乎被那红色的旗帜刺痛,双目猩红,有些酸涩,喉结上下滚动一番, 对城楼下为首的青州刺史喊道:“荣副将,多年未见, 想不到再次相见竟是这样的场景。” “虞将军?”城楼下逆着月光,无法分辨城楼上之人的相貌,听到熟悉的声音, 荣威才知道楼上所站何人,怒喝道, “你为何会在此!皇帝老儿对你虞家意欲鸟尽弓藏, 你不仅不长记性,还要匍匐在他脚边做一条忠心耿耿的狗?念在昔日情分,你速速打开城门, 我们各自安好!” 虞峥沉声喊道:“你要反,我不拦着。但你必须告诉我,你为何带着季家军队旗帜而来。” 荣威的声音铿锵有力:“因为,我今日所做一切皆为季将军报仇!” 虞峥身子前倾,整个上半身都抵在城墙上,手用力按在城墙的青砖上,“荣副将此言何意?什么叫为季将军报仇?!” “虞将军还不知道吧,当年根本不是什么意外!” 荣威抬手示意身后的副将上前,副将手中捧着一个不小的木盒走到荣威身侧,荣威一掌劈开木盒的盖子,伸手从中提出一颗人头。 荣威用力攥紧手中的头发,待人头的面部缓缓转向城门,城楼上所有人在看清那张面色死灰脸庞的五官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是周广顺。 他们知道周广顺驰援后迟迟未传回京消息,原以为是忙于奋战无瑕传信,或是战报被中途截下。没想到竟是被荣威取下了项上人头,还一路随军带回京城,这得是多大的恨意! 荣威高举周广顺的头颅晃动着,双眼发红,激动道:“是周广顺接了皇帝老儿的密旨故意迟迟不到,才害得季将军一家惨死!生擒过金国名将仆固图烈的季将军,率领战无不胜的季家军,怎会败于当时的金国?狡兔死,走狗烹,这都是宣文帝忌惮季家故意为之!不然季家怎会满门惨死,连妇孺都未放过!” 这一密辛终于能够昭告天下,荣威喉头发胀,心中酸涩却又无比畅快。待到他亲眼看到宣文帝为季将军偿命之时,才能真正畅快。 在场所有将士,无论是尹家军还是青州军,都知道当年之事。城楼下的步兵与骑兵们,城楼上的弓箭手们,全部面面相觑,眸中是掩不住的惊愕。 原来季将军并非抗争金国力战而死,而是被宣文帝忌惮功高盖主,借机害死的! 宣文帝岂止枉为一国之君,简直枉为人! 虞峥脸色苍白,双唇轻颤,身子也有些发晃,扣在城墙青砖上的手更加用力,指节都泛起苍白之色,碎石粉末从指缝间漏下。他勉力稳住自己的身形,深吸一口气,声音中难掩痛楚:“你说的都是真的?你是如何得知的?” “自然是因为,这一切都被季将军的幼子季恩泽亲眼目睹,告知于我。” “什么意思?”虞峥急切地探出大半个身子在城墙外,“恩泽还活着!?他在哪?” 当年他离开凉州时,恩泽尚在襁褓中,他还抱过那个孩子。 季大哥唯一的血脉尚存于世,如何让他不激动! 荣威嫌弃地将周广顺的头颅抛回木盒中,不紧不慢道:“虞将军随我杀进皇宫不就知道了?” 尹步的手按在虞峥的胳膊上,“若放他们进城,百姓怎么办?他们进宫后瑞王和瑞王妃怎么办?阿峥,你不能在此时轻信荣威一面之词啊!” “我了解荣威,他不会撒谎的,更加不会用季大哥的事撒谎。” 虞峥缓缓站回原位,强忍所有情绪,与荣威谈判:“好,放下刀剑,只要荣副将保证青州军不伤京城百姓一人,我就带你们进宫。” 荣威眯起眼睛盯着虞峥思考片刻,抬手对身后青州军下令:“所有人听虞将军之令!” ***** 启德殿中,所有人都如同被冰封住一般,半晌回不过神来。 明知道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情理之中,可现实的冲击骤然摆在眼前,虞悦只觉得脑袋里“嗡”一声变得一片空白,瞪大的眸中满是复杂,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说不出什么:“你……” 听到她声音的晏广济下意识想向她的方向转动眸子,抬眸的瞬间轻眨了一下眼睛,强迫自己打断视线的移动,让视线重新落回到宣文帝身上。 宣文帝眼睛瞪得极大,整张脸涨得通红,仿佛晏广济的出现比梁璟的出现更让他无法接受。 他刚看清阴影中出现的是晏广济的脸时,心中还有些欣慰与激动。但晏广济说出口的话的眸中的疯狂,让他迅速意识到晏广济的出现并不是来护驾的。 他的目光流转在梁璟与晏广济身上,气得频频点头,来回指着他们道:“好啊,好,原来是你们两个暗中勾结!一个,是我最疼爱的儿子!一个,是我最信任的臣子!” “错了,”晏广济嘴角微微上扬,语气轻柔而缓慢,如同来自地狱的鬼魅,“我只为我自己而来,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宣文帝颤抖着手指着晏广济:“晏广济,朕平日里待你不薄。若非朕提拔你,你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翰林编修!不成想你竟有如此狼子野心,密院指挥使都无法满足你,还敢觊觎朕的皇位!” “谁稀罕你的破皇位。”晏广济讽刺一笑,“我忍辱负重至今,要的从来不是你那由万人冤魂堆起的肮脏皇位,我要的,是你的命。” 宣文帝害怕地向后倒退两步,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满脸都是害怕和不解:“……为什么?” 晏广济开口前,用余光快速瞄了一眼右侧被护在梁璟身后,怒目圆睁的虞悦。深吸一口气,猛地一脚踹飞护着宣文帝的孙公公,拉过宣文帝将手中血迹已经粘稠的长剑抵在他脖子上,不轻不重地往他脖颈的肉皮下压,声音从后槽牙中挤出: “我要你,为我季家满门,偿命。” 宣文帝的瞳孔猛然收缩,脑海中不敢想起的面孔与眼前之人的脸重合。因为他的不敢回想,从前竟没意识到,晏广济与季将军的眉眼如此相像! 清晰地感受脖子上的热血流进衣襟,宣文帝终于真正恐惧起来,颤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若按照年龄看,宣文帝心中早有答案。凉州战事吃紧,季家几年都未回京一趟,那个幼子是他唯一没有见过的孩子。但不知何种心理作祟,他还是想亲口从晏广济口中听到答案。 “看来你也想死个明白,”晏广济笑得苍白,本应是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意,笑声中却满是悲凉,“你也猜到了不是吗?我的名字是,季、恩、泽。” 虞悦的呼吸倏地一窒,心口似被揪起般丝丝泛疼,手中的长剑“当啷”一声脱手掉地,不敢置信地看着晏广济。 他竟然是季大将军的幼子,还尚存于世! 梁璟察觉到身边人的脱力,连忙揽过她的腰肢撑住她。 “孩子……” 恰好赶到殿门口的虞峥听到了季恩泽的话,眼泪瞬间汇聚于眼眶,望着他的脸痴痴地走进大殿,眼睛一眨都不敢眨。似乎生怕自己一眨眼,眼前的一切幻像就会消失。 “恩泽,”虞峥眼中蓄满的泪溢了出来,但他丝毫没有察觉,一步步慢慢向前挪动,“你受苦了……” 广济天下,恩泽四方。 这是季大哥常挂在嘴边的,他早该想到的。 季恩泽看到虞峥的出现并不很意外,瑞王敢发动宫变,断然不会仅靠羽林军,有虞悦帮助他,虞家自然都会帮忙。 “虞伯父。”季恩泽有些不敢看虞峥,唤了一句便移开视线,紧盯手中的血剑,“还请虞伯父莫要拦我,我季家的仇,必须要报。” 虞峥一个刚硬的武将此刻哭得稀里哗啦,他止住脚步,抬袖在脸上抹了一把:“我不拦你,此仇该报!” 刚准备喊虞峥救他的宣文帝眼睛一下睁大了,他环顾一圈大殿中的人,所有人来此都是为了杀他,只有他的儿子不是想要他死! 宣文帝犹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急切地朝梁璟呼喊:“子珺,救救我,救救我!你救下我,我即刻就写传位诏书,马上把皇位传给你!” 梁璟脚下没有动作。 他无法在这一瞬间做出选择。 宣文帝到底是他父亲,他似乎不太能做到眼睁睁看着宣文帝死在他面前无动于衷。 他想要宣文帝活着忏悔,但宣文帝对季家犯下罪过。将心比心,宣文帝又怎么不是杀尽秦家满门,他感同身受,又不能阻止季恩泽血刃仇人。 虞悦也陷入两难,宣文帝因一己私欲杀了多少无辜之人,灭门之仇不能不报。若非宣文帝是梁璟的父亲,无论是梁璟还是季恩泽,想必此刻瞬间能达成共识,毫不犹豫地杀掉宣文帝。 季恩泽抬眸看了虞悦一眼,又看向梁璟,梁璟突然想起那日他们的对话,他郑重说出的那句“我绝不会让她为难”。 下一瞬,季恩泽利落地用剑刃抹过宣文帝的脖子,血柱霎时喷涌而出,飙出去极远,溅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身上。 第90章 第90章 丧钟 是生是死由不得你一个…… 宣文帝如一块破布被季恩泽撒手丢到地上, 双眼暴凸,不敢置信地直愣愣盯着季恩泽。 他算计了一辈子,竟然就这样死在一时疏忽, 没能赶尽杀绝的季家幼子手中。兜兜转转,终究是自作自受。 身上一阵发冷, 宣文帝眼前快速闪过走马灯。最后出现的,是他一个时辰前的梦境。 原来, 他们是来接他的。 他来不及再感受恐惧,所有思绪顷刻间停止, 高举向季恩泽的颤巍巍的手, 不甘地重重垂下, 弹落在冷硬的地面上。 孙公公张大嘴巴, 想哭,想喊,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梁璟呆愣地看着地上黯然消逝的宣文帝,一时缓不过神。 虞悦把五指顶入他的指缝中无言安慰, 梁璟犹如溺水之人攀上浮木,紧紧回攥住她的手。 明明季大哥的大仇得报, 应该感到畅快的。虞峥却舌根酸涩,无法言语,只心疼地望着季恩泽, 缓缓向他走去。 他想抱抱这个可怜的孩子,抱抱季大哥残存于世的唯一血脉。 然而季恩泽再次提起长剑, 毅然决然地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恩泽, 你这是做什么!”虞峥急切地伸出双手悬在空中阻拦他。 “我为了报季家的仇,在他手下做了许多不得已之事,手上染了许多人的血, 其中不乏无辜之人。我自知罪孽深重,对不起季家的祖训,对不起我父亲。今日大仇终得报,了却我在这世间所有心愿,自将了断,向那些人,赔罪。” 季恩泽神色平静,眸中的疯狂与恨意不再,变成一片荒芜,如古井无波,再没有什么能撼动他赴死的决心,身上深深的无力感令人感到无比窒息。 “你敢!”虞悦双眼噙泪,下唇不住地颤抖,想上前阻拦却又怕激到他,再次利索地抹了脖子,“你的命是我爹救回来的,是生是死由不得你一个人说了算!” 季恩泽眸光微动,却强忍着不去看她。 他儿时见过那只有他一人名字的婚书,娘说他的未婚妻尚未出世,还未取名,待他们大些再补上。后来季府被屠,他好不容易逃出,婚书也随着他的过往永远留在了季府。 也许是天意,他奄奄一息之时竟被虞峥所救,还见到了尚在襁褓中,他心心念念的未婚妻。 他不想拖累虞家,瞒下身份,立誓要为季家报仇,待到大仇得报,再迎娶他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人算不如天算,不成想半路宣文帝横插一脚,在他出京执行公务的时候赐婚。待到他得知消息赶回,已经晚了。 本想她若过得不好,他便还有机会,大不了把皇位抢来,娶她做皇后,无人敢有异议。可她和梁璟如今的感情他也看得出来,她对梁璟用情至深,梁璟视她如命,也是可堪托付之人,他便彻底断了念头。 支撑他活着的两件事一下都没了,杀了宣文帝,他就真的了无生念了。 季恩泽的下颌绷成一道冷硬的线,唇角抿得平直,将最后一丝温情彻底封死,“虞伯父,对不起。” “你放什么狗屁!”虞峥怒道,“你当年是靠着全府上下人的护送逃出来,我尽心费力将你养大,我们不是为了让你去送死!自戕是无能之人的逃避,季大哥从来不是胆小逃避之人,你也不能是!你是季家留存于世最后的血脉,你觉得季大哥在地下与你团聚会开心吗?他们要的,是你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梁璟给有些脱力的虞悦借力撑着,忍不住道:“你所杀之人未必无辜,我父皇从前并未真正信任于你,那些真正无辜之人都是卫穆显去杀的,轮不到你做。是我父皇对不起你季家,他偿了他的债,你便好好活着,别妄自菲薄做个懦夫。” 季恩泽没想到梁璟会说这话,满是复杂地望去,梁璟一边心疼地揽着怀中人一边说:“你若寻不到生念,这皇位也一同赔给你,印玺在那,即刻便可拟旨。我知你本性纯善,承了季将军忧国哀民、济世救人的初心,可为明君,你便以此来补偿你心中愧念吧。” “瑞王殿下,天下并非所有人都对皇位趋之若鹜。”季恩泽轻蔑地笑了一下,“这样肮脏的东西,我才不要。” 怎么都劝不动这个犟种,虞悦气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梁璟突然装作不经意凑到她耳边小声快速地说了句:“装晕。” 虞悦怔了一下,虽然不明所以还是照做,深吸一口气,两眼一翻双膝一软倒进他的怀中。 耳边传来梁璟焦急的呼喊声:“夫人,夫人!季恩泽你闹够了没有!她都被你气晕过去了,她本就身子虚弱,若被你气出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大殿中静了片刻,她听到剑柄与地面接触发出的清脆声响,几道不同方向的脚步声皆向她赶来。 “我……” 季恩泽在她头顶的声音有些无措,还不等他说出后面的话,虞悦猛地睁开眼跳起来,揪住他的衣领用力摇晃。 “你什么你!你清醒点给我好好活着!” 季恩泽错愕地对上她的视线:“你没晕?” “爹,”虞悦不理他,转头对虞峥说,“把他打晕关起来,什么时候想通什么时候放出来。” 不等季恩泽说什么,虞峥二话不说,一个手刀劈到毫无防备的季恩泽后颈上,“我先把他带走了,你们收拾一下这的烂摊子吧,快到卯时了。” “荣副将作何打算?”虞峥看向一直站在殿门的荣威。 “既然皇帝老儿已死,恩泽不想要皇位,我便没什么可做的了。”荣威坚毅的轮廓柔和下来,眉宇间有几分释怀,“瑞王殿下,哦不,陛下,陛下若要治臣的罪,臣无可辩驳,只希望陛下能放过这些将士。” 梁璟没有正面回答他,问道:“荆尚书长子前去驰援周广顺,生死未卜,他如今在何处?” “荆公子被俘,并无大碍,我们进城门后便将他放了。” 梁璟淡笑道:“荣刺史进京并未伤一兵一卒,何罪之有?荣刺史请回吧。” 荣刺史愣了愣,随即撩袍双膝跪地,铁甲和地面碰撞发出沉重的声响,他对梁璟郑重地磕了个头,“谢陛下。” 这一跪,是他对梁璟称帝的认可,和对梁家继续坐拥天下的释怀。 殿中只余下梁璟、虞悦、孙公公、孙青和死不瞑目的宣文帝。 虞悦看着最终落得如此下场的宣文帝,叹了口气,对孙青道:“去鸣丧钟。” “殿下怎能对陛下见死不救,任人折辱?”孙公公哽咽着,摇摇晃摇站起身缓缓走到里屋,打开暗格捧出一个盒子,从腰间掏出钥匙打开铜锁,取出一张明黄色的圣旨。 孙公公看着圣旨背面的龙纹红了眼眶,对梁璟道:“殿下,陛下唯一利用过您的事情只有一桩,就是算计了殿下的婚事。但王妃是陛下精挑细选过的,无论是家世相貌都是极好的,且虞家出事后也必不会牵连王妃半分。陛下对殿下的偏宠是其他皇子从未有过的,您可以说陛下愧对秦家,但不能质疑陛下对您的爱子之心啊!” 梁璟沉默地接过圣旨打开,孙公公继续悲恸道:“陛下早就决定立殿下为太子,等一个吉日将圣旨昭告天下,您却对陛下见死不救。殿下再恨陛下,陛下也是您的父皇啊!” 梁璟合上宣文帝亲笔所书的立太子圣旨,心情复杂地望向地上的宣文帝,沉默片刻,蹲下身,伸手抚过他死不瞑目的眼睛合上。 “孙公公,你僭越了。” 虞悦同样百感交集,梁璟和宣文帝之间的感情极为复杂。 宣文帝是个极其矛盾之人,他对秦皇后的爱不假,却太过极端。他对梁璟的好也不完全是假的,梁璟也并非对他全然是恨意,只是那偶尔涌现上的父子之情根本无法抵消恨意。 现在梁璟心中一定也不好受。 受宣文帝影响,他其实内里也是个极为矛盾之人。从他误以为她要离开,要圈禁她之时,她就看出他身上实则隐约是有宣文帝的影子的。 只不过梁璟比宣文帝内心更为强大,他用自己的理智与宣文帝传给他的劣根顽强抵抗,坚守自己的底线。 孙公公从小侍奉宣文帝,到现在已有几十年,自然是为宣文帝说话的,其中真假他们不得而知。 孙公公看梁璟不为所动的样子,长吁一口气,转身快速跑向大殿其中一根蟠龙柱。 随着一声巨响,蟠龙的龙爪上染上一片血迹,孙公公的额头血肉模糊,缓缓沿着柱子滑下,坐地靠柱,脑袋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他深知梁璟继位,自己一定活不成了。与其被赐死,不如主动赴死,在后世史书上保全自己的一片忠心。 “咚咚咚”,三声低沉悠远的钟声敲响,宣告着阳和二十二年的覆灭。 虞悦望向殿外天边的破晓,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一切都结束了。 但是,她还有一事要做。 她松开和梁璟十指交握的手,“你在此等候朝臣,完成登基之事,我先去趟后宫。” 梁璟自然明白她是要去找裕贵妃,扣紧她的手不让她挣脱:“我陪你一起去,她若再伤你怎么办?” “不用,她已是强弩之末,再无翻身可能。我身体也恢复了,她伤不了我。”虞悦在他唇上贴了贴,“我不杀她,只是先去折磨折磨她,待到忙完一切,我们再送她最后一程。” ***** 裕贵妃焦急地在殿中等待易相的消息,等到外面都安静下来了,也不见人传信回来。 外面安静地有些渗人,裕贵妃犹豫再三,对乘月道:“你再出去看看什么情况。” “啊……”乘月心脏狂跳,不敢答应也不敢拒绝。 正犹豫着,沉重的钟声响起,声浪像黑色潮水漫过宫墙,瓦片在共振中簌簌发抖。 裕贵妃瞬间呆住,直到三声钟声停下,才惊骇万分地抓住乘月的胳膊,撑住自己摇晃的身子,声音艰涩道:“什么声音?” “娘娘……”乘月大惊失色,磕磕绊绊道,“是,是丧钟!陛下,驾,驾崩了……” 裕贵妃一下跌坐在地,脑中空白一片。 若是兄长带兵前来,不会不给她传信。难道,真让瑞王得手了?也就是说瑞王弑父了!? 大殿的门被从外面推开,外面泛着鱼肚白的微亮天色照在来人的银白铁甲上,身后的披风在风中猎猎翻飞。因逆光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只能感受到强大的压迫感。 “贵妃娘娘,别来无恙。”魔/蝎/小/说/m/o/x/i/e/x/s/.c/o/m 第 91 章【VIP】 第91章 第91章 自食恶果 哪有当皇帝的人了…… “你怎么……你不是已经昏迷了吗?”裕贵妃跪坐在地, 仰面眼睁睁看着传闻中已病重昏迷的瑞王妃,踩她的心跳节奏,不疾不徐地朝自己走来。 “是啊, 我昏迷了,被人下了奇毒所害。如今站在你面前的, 是前来索命的冤魂啊。” 虞悦的尾音放得极轻,如蛛丝缠住裕贵妃的脖颈, 分明是游丝般的力道,裕贵妃却感觉到一丝窒息。 她这才意识到, 自己被虞悦将计就计耍了。 “呵, 到底是我小看了你们。”裕贵妃撑着地面站起身, 她的视线落在虞悦衣袖上的血迹, 试探问道,“是你动手杀的陛下?” 见虞悦仍是一副淡漠神情,裕贵妃敛起脸上所有表情,声音中染上细微颤抖:“是梁璟杀的……他竟弑父!天理难容!” 虞悦丝毫没有回答她之意, 而是缓缓向她踱了几步,颇为好奇地问:“你为何不像其他妃子般逃出宫去?我下了令不拦一人, 你若是肯逃,说不定还留得一线生机。你在等什么?或者说,你在等谁?” 裕贵妃抿紧唇一言不发。 她当然不能说, 私兵是易家最后的底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在朝臣们循着丧钟进宫前, 能不能再把皇位夺回,就看这一会儿兄长能不能攻进皇宫。在此之前,她绝不能向虞悦透露一字。 虞悦笑起来, 好整以暇地围着她慢慢踱步,语气尽是玩味:“让我猜猜……是在等你那被圈禁在安王府的废物儿子,还是准备偷偷出城,被尹将军扣下的兄长,亦或者是被尹家三万精兵包围的两万私兵?” 她的语气似在游戏般轻松愉悦,但对裕贵妃来说却是无尽的折磨。 虞悦每说一个字,裕贵妃就被惊得心脏重重一跳。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一阵巨大的绝望将她席卷,沿着四肢百骸渗进五脏六腑,恐惧的味道在舌尖上跳跃。 “你,你们……” “这是什么秘密吗?”虞悦双手一摊,做无辜状,紧接着又恍然大悟道,“哦,不止我们知道,陛下也早就知道了。” 她收起顽劣的模样,神情变得冰冷:“也包括你当年是如何逼死秦皇后的。” 裕贵妃嘴唇翕动,身子微颤,呼吸极不平稳,不可思议地瞪着虞悦。 突然,裕贵妃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端正自己的仪态,恢复以往的尊容,勾唇轻笑:“你们一定不知道,她临死前最后留下的话是什么。” 虞悦停下脚步,站定在她面前,冷道:“什么?” “让他们出去,”裕贵妃头也不回,伸手向后面保护虞悦的羽林军一指,“此事涉及皇家秘辛,不可为外人道。” 虞悦眯起眼睛,探究的目光深入裕贵妃的眸底,片刻后,向羽林军挥挥手:“你们先出去。” 羽林军们对视一眼,也不敢忤逆将成为皇后的瑞王妃旨意,听话地退出大殿,还贴心地把门带上了。 虞悦知道裕贵妃没这么好心,但此刻殿中只有她们二人,也不怕她耍什么花样。 裕贵妃一扫之前的紧张和恐惧,学着虞悦的样子,姿态悠然地在殿中踱起步来:“那天我告诉她,她的那碗安胎药,是陛下亲自吩咐的。” “我本准备了一肚子说辞让她相信,结果,哈哈哈,那个蠢女人直接就信了,连‘为什么’都不问。” 裕贵妃笑得轻蔑又张扬,虞悦跟在她身后紧握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连娇嫩的皮肤被掐破出血都未察觉。 “只有像她这样的蠢女人,才会把帝王家的情爱当真。仅靠着男人施舍的若有若无的爱意活着,当一切美好的幻想化作泡沫被轻轻点破,便是连活都活不下去了,你说可不可笑哈哈哈。” 听她这样诋毁秦皇后,虞悦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但为了替梁璟问出秦皇后最后留下的话,强忍杀心道:“所以秦皇后到底说了什么?” “别着急啊,她还留了一样东西给她儿子,我想想放到哪了?” 虞悦随她走到里屋衣橱旁,看着裕贵妃从中拿出一件又一件的华服,像丢破布似的丢到地上,口中还念叨着:“怎么不在这了?” 又跑到另一个衣橱中找寻,把橱中所有的衣物和丝衾都胡乱扔在地上。 “秦皇后根本就没有留下一个字,对吧?”虞悦终于看明白她在拖延,不再打算与她周旋下去,转身就要跨过一地狼藉离开,瞬间被裕贵妃死死扯住披风。 “想跑?晚了!”裕贵妃用另一只手,扯住一旁燃着无数蜡烛的的烛架,用力向下一拉,烛架轰然倒地,顷刻间点燃了地上所有的衣物与丝衾。 火势迅速蔓延,炽热的火焰吞噬着大殿中的一切。浓烟滚滚呛的人睁不开眼,喉咙仿佛被灼烧般疼痛。裕贵妃的手如同铁钳死死扣住虞悦的手腕,任凭她如何挣扎也无法挣脱。 虞悦对大火仍是恐惧,像无形的铁锁将她牢牢束缚,双腿像被灌入铁水般沉重,移动不了分毫。 她眼睁睁看着火焰爬上雕花的梁柱,舔舐着金漆的屏风,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一阵阵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灼得皮肤生疼。 裕贵妃的脸上映着火光,笑得肆意猖狂,热气扭曲了她美丽的脸庞,映着火光的眼睛疯狂地欣赏这场毁灭盛宴。 虞悦心跳如擂鼓般急促,脑中不断闪现着当年在齐国城楼上的场景。她感到有些晕眩,她知道,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她拼命挣扎,试图甩开裕贵妃的手,可她此刻的力气,根本比不上裕贵妃决意拉她一同赴死的决心。 虞悦的呼吸愈发急促,仿佛胸口压着一块巨石。她想要尖叫,想要向殿外的羽林军呼救,可喉咙发紧,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火舌逼近,似要将她一口吞食,绝望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含元殿中,不少朝中肱骨都已赶来,在孙青宣读过立太子诏书后,谁也没有怀疑圣旨的真假,齐齐跪下对梁璟高声呼喊道:“请太子殿下登基!”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中大臣早已对宣文帝的统治心生不满,却无力改变,尤其是这些重臣,对换新君期待已久。 没有人探究宣文帝驾崩的真相,没有人查验圣旨的真伪。瑞王是四位皇子中最可堪大任之人,他们俯首称臣心甘情愿。 梁璟站在白玉台阶上,俯瞰大殿上低着脑袋跪着的一道道身影,本该是畅快的,可他此刻的心中,却平白生出几分慌乱与不安。 他顾不得这些大臣,跨着大步向殿外走出去,留下一众表忠心的大臣们在殿中面面相觑,目送这位稍显任性的新帝离开。 遵循自己本心的直觉,梁璟快速走向昭宁宫,越靠近心中的不安感越重。直到拐过最后一个路口,他望见昭宁宫的方向火光冲天,心中猛然一沉,顾不得多想,拔腿朝昭宁宫狂奔。 快到昭宁宫门口,才看到惊慌失措,到处找水源和工具的羽林军。 梁璟随便抓住一个羽林军问道:“王妃在里面吗?” 羽林军看见他的脸都快哭了:“在……在里面。” 顾不上问他们的罪,梁璟一头冲进了火海。 “殿下!” 殿内浓烟弥漫,呛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火焰在殿中四处肆虐,头上的悬梁隐约发出断裂的声音。 他用衣袖掩住口鼻,大声呼喊道:“虞悦,虞悦!” 然而他的每一声呼喊都被火焰的咆哮吞没,没有回应,他的耳中只充斥着火星四溅的声音,热浪几乎要将他烤化,但他一点都不肯放弃。 终于,他在殿角看到了被裕贵妃死死拽住一条腿,努力向外爬,脸色苍白如纸的虞悦。 梁璟冲上前一脚踩在裕贵妃的纤细的手腕上,骨头碎裂的声音被燃烧声淹没,翻江倒海般的疼痛迫使裕贵妃猛地松开了手。 他将虞悦拦腰抱起,紧紧搂进怀中,用脸蹭蹭她的额头,低声道:“别怕,我来了。” 虞悦脑子一片混沌,脸埋在梁璟的胸口嗅到一丝残存在他身上的松木香,任由他把自己护在怀中,稳步朝殿外冲去。 他们刚踏出大殿,身后的梁柱轰然倒塌,火星四溅。 虞悦感觉自己被放在空地上,耳边是梁璟焦急的呼唤,她想告诉他,她没事。可她睁不开眼睛,也发不出声音。身上的肌肉仍僵硬着,动弹不得,还未从大火的阴影中缓过来。 “醒醒!求你醒醒!”他带着哭腔低声嘶吼,声音沙哑而颤抖,抓着她肩膀的手用力收紧,掐得她有些疼。 两滴水滴在了她的脸颊上,她有些分不清冷热。是下雨了吗?还是他的眼泪? 院中的羽林军见虞悦被救出,便停止了救火的动作,一双双眼睛都望向不顾形象跪在地上,卑微哭着祈求王妃醒来的瑞王。 即便是一个个自认刚硬男儿的他们,观此场面也不免动容。愧疚之余暗暗为这对模范夫妻祈祷,祈祷上天不要拆散这对璧人。 “别,别哭,了……”虞悦费了好大的力气,忍受着刀割般的疼痛,才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哪有当皇帝的人了还哭成这样的,叫人家笑话。 她的声音虽难听又微弱,却撑起了梁璟濒临崩溃的心。 梁璟的手臂微微发抖,却将她搂得更紧,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虞悦缓了缓劲,勉力把眼睛眯起一条缝,望向右侧的宫殿。 阴沉的天空被火光撕裂,整座宫殿如同一只巨大的火笼,熊熊烈焰冲天而起,浓烟翻滚着升腾,像一条狰狞的黑龙,张牙舞爪地吞噬着一切。 随着昭宁宫一起被吞噬的,还有裕贵妃。 善恶到头终有报。 这样也好,就让她自食恶果吧。魔/蝎/小/说/m/o/x/i/e/x/s/.c/o/m 【正文完】 第92章 第92章 我爱你 正文完 本应该在众臣拥簇下接受朝拜的新帝跑了, 跑去照顾皇后了。 一想这事是瑞王殿下做出来的,大家倒不觉得奇怪了。但这样任性妄为的新帝,让一众大臣们心中有些复杂, 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在虞悦只是嗓子被熏哑了,手腕脚腕处被裕贵妃用力掐得青紫, 别处并无大碍。梁璟却还是不放心,非要陪着她。 虞悦不停地喝水、漱口, 嗓子的不适稍稍得到缓解,在梁璟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无奈道:“大臣们都在含元殿等着你呢, 你快些过去吧。我真没事, 再说了, 张太医还在呢。” 梁璟把她额角散落的碎发拢到耳后, 动作极其轻柔,像在对待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般:“千事万事都没有你重要。就让他们等着,谁敢急?” 虞悦:“……” 他这副坦坦荡荡,又任性得要命的样子, 让虞悦也拿他没办法,只得依着他。 就是可怜大臣们顶着暴雨而来, 要罚站在含元殿观雨了。 张太医老眼力见人了,开完药方就借口说去煎药,带走了所有下人。 殿门一关上, 梁璟的眼尾低垂下来,哪还有什么帝王的气势, 心中想法通通写在脸上, 对她心疼与愧疚丝毫不加掩饰。 看着看着,他突然俯身凑近,虞悦立刻伸手捂住自己的嘴, 他的唇贴在了她的手背上。 梁璟的一双桃花眼都睁圆了些,眼底迅速漫上受伤、委屈和难以置信。 “我刚用盐水漱过口,烟味也并未散掉,你先别亲我。”虞悦赶忙解释道。 “我不嫌弃。” 梁璟伸手去掰她的手,虞悦铁了心不愿意以这样的味道亲吻,就是不松手,闷声闷气道:“不要。” 梁璟漂亮的脸皱成一团,俯身抱住她,像抱着一个孩子,蹭着她的脸道:“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我一与你分开,你就会因为我受到伤害。都结束了,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半步。” 虞悦却安静得有些反常,没有立刻出言安慰他。 不安感在梁璟心中弥漫,他微微松开些拥抱,去看她的神色。 只见她一副陷入思考的模样,有些犹豫地看着他问道:“那按照我们当初约定好的,我助你登上皇位,你放我自由,我们就此和离。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是你登基的大好日子,不如……唔!” 她的话还没说完,后脑勺被按住,被忍无可忍的梁璟恶狠狠地以吻封缄,像小狗似的啃咬她的唇瓣。齿关被他灵巧的舌一扣即开,与她的舌紧紧纠缠,是前所未有的强势霸道。 不知过去了多久,久到虞悦感觉自己胸腔中的空气都被消耗殆尽,变得极其稀薄,微微感到有些窒息时,忍不住闷哼出声,梁璟才缓缓松开她,结束这个漫长的吻。 她的唇湿漉漉的,满是被他舔咬过的痕迹。梁璟与她额头相抵,喘着粗气垂眸盯着她,哑声道:“我这辈子都不会放你走,和离,你想都不要想!” “你属狗的啊!”虞悦摸摸自己被蹂躏红肿的唇瓣,还泛着丝丝酥麻之意,握拳在他胸口捶了一下,“我不过是逗逗你。” 梁璟紧绷的肩膀这才松懈下来,捧着她的脸颊,轻柔地在她唇瓣贴上一个安抚的吻,委屈道:“不要用这种话逗我,我会难过死的。” “好了,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你是不是该去含元殿处理下事情了?”虞悦适时哄道。 梁璟眉头皱起:“我都说了,以后再也不离开你半步。” “难道以后早朝我也要陪你去上?”虞悦一脸惊恐,“我才不要!” 梁璟略作思索:“那倒不必,早朝太早了,你安心睡觉就是。” “那岂不还是会分开?不要这样,子珺。”虞悦叹了口气,“事情皆已了结,你如今是一国之君,已经没有人再能伤害到我了,你不必如此担惊受怕。你要相信你自己,也要相信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嗯?” 梁璟嘴唇紧抿,半晌才勉力牵了牵嘴角,神情复杂地“嗯”了一声。 ***** 在梁璟的坚持下,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是一同举行的。 两人携手走过长长的台阶登上高台,一些顽固的大臣们千万般不情愿,还是不得不随大流跪地叩拜帝后。 他们心中清楚,陛下坚持与皇后一起,不仅是对皇后的重视。亦是昭告天下他对皇后的爱重,皇后可与他平起平坐,不容旁人置喙半分。 阳和二十二年,新帝继位,改年号为明德,称明德元年。 新帝继位不久,便做出一件令世人震惊之事—— 亲笔替先帝写下罪己诏,忏悔其因忌惮季家而下令灭门的罪行,追封季将军谥号。并昭告天下季家幼子季恩泽的存在,封其为荣国公。 其中对季恩泽杀先帝一事只字未提,对外称先帝为因病驾崩。 定国公府。 季恩泽与梁璟坐在前厅,沉默了半晌,刚要开口却被梁璟先一步抢过话头:“不必言谢,都是我应该做的。” 绕到嘴边的“谢”字立马被吞了回去,季恩泽“嘁”了一声:“谁要谢你了?谁让你自作主张给我封爵的?我才不稀罕。” “那你稀罕什么?”梁璟问出口才意识到不对,下意识看了一眼前厅另一边,正在围着虞忱打趣的虞悦,略带警告道,“我劝你不该有的心思早点死了算了。” 季恩泽看着梁璟如临大敌的幼稚模样,无语轻笑,敛下眸子淡淡道:“早就死了。” “当真?”梁璟眯着眼睛,狐疑地打量他了一会儿,突然眉眼飞扬起来,得瑟地朝他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无妨,反正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我,你的姿色还是比我差上那么一点,你没有机会的。” 梁璟洋洋得意,他向历皇叔讨教过了保养秘方,历皇叔送了他些珍藏的极品珍珠粉。他有自信,只要他保养得好,虞悦肯定看不上别人。 季恩泽:“……”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有这样厚的脸皮,做什么事都会成功的。 梁璟嘴上占了上风,心情大好,思忖片刻微微正色,问他:“你现在可想通了?” 季恩泽知道他指的是自戕一事。他那日被带回定国公府后,虞家父子三人轮流看着他,防止他再做傻事,围着他念叨,他便逐渐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低低“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没打算与梁璟掏心掏肺畅聊人生。 “国无贤佐俊士,而能以成功立名、安危继绝者,未尝有也。荣国公到底是个虚爵,我不希望你的才能被埋没,你可愿在朝中担职,辅佐与我?” 从前的朝廷官无廉官,吏无能吏。梁璟一继位,便将朝廷官员换了大半,那些贪官污吏和偷奸耍滑的官员全部被贬去,随之而来的便是选贤举能的困难。 个人恩怨丢一边,梁璟从前欣赏他,现在亦是。再者说,依着虞家的关系,再没人比季恩泽更可信的了。 看出季恩泽的抗拒与犹豫,梁璟没有逼他立刻做决定,说道:“不必立刻答复,你考虑一下。” “对了,”梁璟突然想起什么,“我不是还赐了荣国公府给你,你一直住在定国公府中,不太合适吧?” 倒不是他老古板,而是朝中那些老古板早晚要因为这点小事,参上季恩泽一本。还有可能是一本又一本,麻烦得很。 “我又没住在皇宫里,关你什么事?”季恩泽眼睛一斜,不客气道。 梁璟气结,生平头一遭被人噎住,张张口却失了声,一时无可辩驳。 季恩泽嘴角牵起一抹得逞的弧度,这样恣意少年气的神色,是从前他那张苦大仇深的脸上从未有过的。 下一刻,梁璟朝虞悦的方向歪头,带着挑衅和兴味的目光落在季恩泽脸上,拉着长调,语气焦急地大声喊道:“夫人!他说他还是想不开!” 季恩泽:!! 堂堂大朔的一国之君,怎么这么幼稚! 梁璟这么一喊,一旁翻看媒婆送进来的画册的虞家一家人快步围了过来,紧张的视线织成一张密实的网,把季恩泽牢牢笼罩其中。 “我没有。”季恩泽狠狠剜了一眼梁璟,咬着后槽牙无奈道。 虞悦一下就捕捉到了梁璟眼中还未褪去的得意,抬手给了他头顶一记爆栗:“不要欺负恩泽。” 梁璟吃痛,抱着脑袋“嗷”了一声,顺势倒在虞悦身上委屈巴巴控诉:“你胳膊肘往外拐!” 虞峥明白过来两个人之间是在玩笑,脸上重新展现笑意:“陛下,我已认了恩泽为义子,如今这屋里的,都是一家人。” 闻言,虞悦坏心眼儿地一笑,指指被他们丢在地上的画册,贱兮兮对两位哥哥道:“也包括那一本的嫂嫂们吗?” 虞家摇身一变成了国舅,两位本就炙手可热的未婚公子,更加受世家贵族青睐,比当时他们刚回京时求娶虞悦更加疯狂,这回是真把门槛都踏烂了。 “啊——” 虞悦眼泪汪汪捂着头顶,怒瞪不讲武德绕到她身后,同样给了她一记爆栗的虞恺。 梁璟顾不上自己的脑袋,“噌”一下站起身,连忙护着虞悦的脑袋轻轻揉着她发顶,不满地甩了虞恺一眼,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以这位二舅哥的性子,他若是为夫人声讨,二舅哥还会顺便附赠他两记。 惹不起,惹不起。 一家人吵吵闹闹,下午的时光稍纵即逝。 历朝历代,皇帝和后妃都不可随意出宫,一旦出宫便要准备许久,阵仗极大。 梁璟与虞悦二人本就不是什么墨守陈规之人,只要虞悦想,他们便随时带着几名暗卫偷溜出宫,再赶在太阳落山前溜回去。 宫门守卫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二人与虞家几人告别,回到皇宫。 夫妻二人没有住进启德殿,而是住进了皇后的凤仪宫。 为此梁璟还和几个老古板吵了不止一架。直到梁璟说把启德殿赐给他们,让他们搬进宫住,才被吓得偃旗息鼓。 真是癫的怕疯的。 凤仪宫的床格外大,是梁璟特意吩咐置换的。 那日内务府突然进殿换床,虞悦才知道此事,全程脸色爆红,撑着额头坐在桌边抬不起头来。 内务府的人摸不着头脑,只有凤仪宫里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面面相觑,笑得八卦。晨起换床单被褥的是他们,半夜三更烧热水的也是他们,陛下与皇后的感情之好,他们再清楚不过了。 虞悦一踏进里屋,便一眼看到比之前更为宽大的雕花软榻。 虞悦:“……” 她一把揪住若无其事路过的梁璟,羞愤道:“你怎么什么都要大大大!床也就罢了,换榻做什么?” “之前那嵌银软榻华而不实,总硌着你,不好,我就让内务府换了这光滑些的雕花软榻。怎么样,我贴心吧?”梁璟反过来邀功。 虞悦噤了声,脸颊和耳廓都红透了,梁璟越看越觉得可爱极了,忍笑,坏心眼地继续逗她:“大不好吗?我看夫人好像挺喜欢的嘛。” 说着,长臂一伸揽住她的腰,把她拉到身前贴着。虞悦一下子顿悟他的一语双关,脸颊瞬间烫了起来。 “怎么呆住了?忘记了?看来为夫要帮夫人回忆一下,顺便试试这张新榻?” 梁璟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温热的呼吸摩挲着耳际,暧昧的氛围顷刻间被点燃。 扑通、扑通、扑通—— 聒噪的心跳让虞悦再也忍受不了,托住梁璟勾人的精致脸庞,踮起脚尖主动亲了上去。 金丝楠木雕花的窗棂半掩,几缕薄纱般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入,与殿内袅袅升起的香烟交织在一起,包裹住帐内重叠的身影。 不知到了几更天,凤仪宫内的动静才随着弯月躲到云层后。 虞悦如往常般,被梁璟高大的身躯亲呢地搂在怀中,沉溺在他身上的馥郁香气,闭目舒缓身上热烈交缠后的酸软。 今夜一派祥和,窗外连风声都没有,室内无比寂静。 突然,虞悦感受到身侧人微动,小心翼翼的,似乎以为她睡着了。随即她的额头被贴上一片柔软而温热的东西,一触即离,无比虔诚。 她听见头顶传来轻柔的三个字:“我爱你。” 这三个字虞悦每晚都能听到,今晚也不是她听到的第一遍,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同,似乎又没什么不同。 这是无比平常的一天,但她十分享受与梁璟在一起的每一个平凡日子,同时期待下一个平常的一天。 【正文完】魔/蝎/小/说/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