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女提刑》 第246章 陷阱 夜沉露凉,梁上轻燕。 丁零零的细碎瓦片相磨声随风过,空院火光覆拥着的人并未察觉。 人们贪婪地向眼前的暖光伸出手去,想要拥住它,却害怕受伤。 火堆中有小石块突地爆开,火星四散,众人虚惊一场,继而哈哈大笑。 火星零散落地归于沉寂,玉浅肆也轻轻落在了屋内。 外面依旧不时传来守夜人零星的谈笑,她屏息靠墙而立,待适应了眼前的黑暗,看清了屋内各处的大致轮廓。 木质高架齐梁而放,每一层架子上都放着大小不一的东西。从这里看去只有轮廓。 玉浅肆轻手轻脚走过去,一一摸过。 这些都是寻常的药物。 细细回想曾经背过的药典。 那东西容易吸潮发霉,也爱招虫。龙源潮湿,也多虫。自然不会随意摆放在这里。 她的目光被高架正中的那几排箱子所吸引。 有一排箱子外散落着许多浅色粉末,她借着窗外的火光分辨了一会。 入手干涩,沾水滑腻微烫。 是生石灰。 摸出藏在头发里的铜丝,她利落地敲开锁,摸到了长圆柱形的东西,表面凹凸不平,似有明显的鳞片状凸起。一圈圈摸过去,这些鳞片似呈螺旋状排列。 玉浅肆心砰砰跳个不停,轻抒了一口气。往日里查案,她都以证据为先,从不敢多做假设。 表象最容易迷人眼,惑人心。 可这一次,线索实在太少。 兰家在皇陵的所作所为,总让她难以忽略。时间有限,她只大胆假设。若是能证实此事,自然一切无虞。 但若是自己猜错了,那十日之期 想到伯懿的背影,玉浅肆摇了摇头,视线回到了眼前的箱笼上。 “真是好运气。” 她赌对了。 她抚上心口,摸到了怀中藏着的药方。 那上面记录着章羽查来的龙源近来短缺的药材。 加上这个,便能十拿九稳。 虽然她还不知兰家如此做的缘由,但只要将证据一一摆在他们面前,他们总会说个清楚明白。 事不宜迟,玉浅肆取出提前备好的棉布包袱,挑了个小箱子将它包在棉布里。 突然,周遭的一切都暗了下去,连屋子里各异的轮廓都分辨不清。 玉浅肆扭头看过去,窗外的火光被灭了,黑暗吞噬了那些守夜人的嬉笑声。 她转身背靠在架子上,凝眉尽力朝门口的方向辨别着,右手覆上腰间,握住了匕首柄。 全神贯注。 脖颈后察觉到一阵细微的风意,她凛然转身,想也不想,抽出匕首便去格挡。 她竟没有丝毫察觉,有人一直藏在此处! 兵器相接的清脆声,在寒夜里格外清亮。 对方来势汹汹,隔着一排架子,不断朝玉浅肆面部砍过来。 玉浅肆一旋身,左手将架子上的药材朝那人倾过去,趁对方闪躲之际,将匕首换到左手,右手抽出长剑。 等对方再刺过来时,剑匕相交,架住对方的兵器,向下送力,将对方的兵器卡在架子上。 而后左手抽出匕首,趁那人想反手夺回刀的时机,朝那刀刃上狠狠一击,随即撤开。 那人正用尽了全力想要拔出刀,为了握住刀,被巨大的震力反打到虎口发麻。 不过瞬息,玉浅肆便先他一步,离开了木架,反身挡住他的去路,将他困在两排窄小的木架中间。 局势乍然反转。 玉浅肆左右开弓,牢牢守在木架尽头的开阔处,让他的长刀无法全力施展。 二人僵持了一阵。 夜月无光,半丝光亮也懒得施舍。 玉浅肆什么也看不见,只能肆屏息凝神,待他反扑。 却突然听到左侧木架发出一连串巨大的撞击声。 她连忙后撤一步,厚重的尘风扑面而来,她掩住口鼻,木断声不绝于耳。 那人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撞到了一侧的木架,那一排木架倒下后,一连串的木架都被接连撞倒。 整间屋子尘灰肆虐,给难辨五指的屋子里更添了一层凝滞的浓墨。 木架倒塌声绝后,是扑扑簌簌的掉落声。 方才那些证据,如今也已被掩在了木架之下。 方才这么大的动静,外面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看来,这里果然是个陷阱。 昨日白天,她便听到全城的药材商都在讨论有一个道士在高价收购礜石,为炼丹所用。 如今大盛尚佛,道观早就入不敷出,哪里会有道士有闲钱买这么多礜石炼丹,还闹得人尽皆知。 她当时便觉得不对。 因而,她故意让章羽去打听牙人的事情,在龙源所有的药铺里抓各种药,那些药方里多少都带了些礜石。 一方面是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另一方面,就是为了打草惊蛇。 那些人寻不到自己的踪迹,自然只能想出这种抛下诱饵,守株待兔的办法。 她将匕首别回腰间,伸手掏出火折子,轻轻一吹。 几丝火星闪过的瞬间,对面的人似是察觉了她的想法。 几星火光的明暗之中,刀随影动,朝她左手而去。 玉浅肆朝后一闪,右手提剑接下了一击。 对方见火光一灭,便又拉开了距离。 玉浅肆灵思乍现,她再次迅速晃了晃左手的火折子。 果然,对方又朝她攻了过来。 这次,她将计就计,假意被打掉了火折子。 果然,见火折子落地后,那人刀风紧随其后,将火折子劈为了几段,眼见是不能用了。 怕火光? 还是怕她能看见他呢? 方才亮光乍起的一瞬间,那人分明蒙着面,必然不是怕自己认出他。 玉浅肆在黑暗中歪了歪头,扬起一个无人看见的笑颜。 是内鬼。 是知晓她能靠观察招式断截对方的内鬼。 “阁下,看来是熟人呀。”玉浅肆面朝黑暗,冷然笑问。 对面的人并不答话,也不出招。 只在玉浅肆想要离开,或试图看清屋内环境时才会出手。 看来,是想将她困在这里,拖延时间。 “若阁下不愿如实相告,我便要动手了。” 她再次抬起左手,手中捏了什么,想要朝窗外扔出去。 那人似是很怕玉浅肆这个动作,他旋即出招,想要截断玉浅肆扔出去的东西。 玉浅肆趁机躲开,左手从腰间抽出匕首,借力一划,伤了他的胳膊。 那人闷哼一声,又拉开了距离。 她晃了晃手里的匕首,血珠一颗颗砸在地上,溶于一片寂黑之中。 “你以为,我看不到你的招式,就没办法了吗?” 只要他是内鬼,自然会惧怕她扔出信烟招来更多人。一旦他阻拦,便是当下的下场。 “玉大人,果然了得,”黑衣人故意压低了声音,低沉地笑起来:“只是可惜了。” 窗外些许火光在高处扑朔,似是有大队人马正在靠近。 “玉大人放心,我会让他们留你一命的。” 玉浅肆望着窗外,凝眉不语。(本章完) 第247章 天降 细细碎碎的声音,伴随着木板的吱呀声接连响起。 伯懿正靠坐在路旁的石头上闭目养神,也不睁眼,抽刀直指。 “滚出来。” 明明离那把刀尚有距离,但商赋依旧一个激灵,下意识便想扔掉手里的食盒,双手举高。 “是我是我!伯懿兄弟,是我啊,我来给你送饭了。”他连忙回答,生怕再晚一步,自己也会成为刀下鬼。 他捏紧食盒,往上提了提。见食盒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若这盒子吃的被砸了,下一趟送出来必然天黑了。 想到天黑后皇陵外这几日的景象,商赋又是一个激灵。 伯懿这才睁开眼睛。 双目猩红,眼下乌青,面上的胡渣混杂着血迹,五彩斑斓。 一身隽秀的黑衣,也早已不成模样。 他的周围,早已被凝固的黑色血迹包围,像是迈入了无间地狱一般。地上也是深深渗入地底的血迹。 商赋踮着脚避开那些地方,将食盒放在伯懿面前。 “多谢。”伯懿麻木地掀开食盒,也不顾手上的脏污,拿起馒头便啃。 “兰家的人有动静吗?” “你放心,无涯卫兄弟们都盯着呢,他们这几日安分得很。” 兰菽鬼贼,自然是想耗完自己,再坐收渔利。伯懿点了点头,继续大快朵颐。 商赋看着周围地血迹,如坐针毡:“那些人,真的每晚都来吗?” 伯懿喝了一大口水送下噎人的馒头,“每晚都来,日出前必会离开。” 不仅会撤走,更会带走同伙的尸体,连衣服残片也不留下。 皇陵内巡逻的无涯卫每晚都会听到兵器交接声不绝于耳,但既没有来犯者的痛呼声,白日里也没有证据可表明这一切。 只余下满地或新或旧的血迹,还有愈发力竭的伯懿。 可如今,无涯卫的话,皇陵内也无人敢轻信。 商赋看着伯懿的模样,难得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这可怎么熬得下去啊.” 已经七日了。 正说话间,头顶有羽翼扇动声。 伯懿看也不看,捡起地上的石块扔过去,一只信鸽落在商赋身边,吓得他怪叫一声。 “又是信鸽?”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将手拢在袖子里,隔着袖子抬手去捡。 伯懿复又埋头吃着,“想必也是密文,没有解密的母本,没用的。” 商赋遗憾地“啊”了一声,收回了手,心情低落。 “这已经是第七日了。你白日里要防着这些报信的畜生,晚上还要和那些人大战三百回合。里面那些老神经还都不信你,说什么你是在自导自演。连这几日的吃食也愈发糊弄了。” “有得吃,已经很不错了。”伯懿满不在乎地扯了扯嘴角,想起那些在西北的日子,又咬了一口馒头,含混着道谢:“这些日子多亏了少卿大人。” 商赋连连摆手,心虚至极:“若不是我那个人见人爱的老哥,你和玉大人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提到玉浅肆,商赋心中更是没底。 “玉大人她.” 伯懿扔下筷子,就像是喝水一般自然道:“她一定会回来的。” 还有三日,不着急。 暮色将合际,四野渐隐。 伯懿抵着刀站起身来,疲然却坚定,“少卿大人,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 “好的,”听到这句话,商赋利落地留下水囊,拎起食盒头也不回地朝皇陵内跑去。 生怕晚了一步,自己便成为倒霉的刀下鬼。 身后的门刚关上不久,皇陵外便又传来了打斗声。 商赋趴在墙边听了许久,和无涯卫面面相觑,难掩心中担忧。 这夜才刚开始,又是一夜不眠不休,他可怎么熬得住。 玉大人究竟什么时候能回来。 “什么动静?” 一无涯卫示意噤声,将手搭在地上,感受着大地的微微震动:“有大队人马靠近!” 这动静,少说有百余人。 “戒备!”无涯卫抽刀肃立,回身对呆立在原地的商赋道:“劳烦少卿大人给去给禁卫军报个信儿,让他们护好陛下。” 所有无涯卫黑衣持刀,面墙而立,只待有人踏上木桥,便立刻出手。 江南冬日的天光格外胆怯,似是畏惧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早早偃旗息鼓,只余下一层层黑纱,笼罩在皇陵之上。 外间正在同伯懿厮杀的动静太大,似是没有人察觉到远处的动静。 一道红光冲天而起,似是不甘心这惧畏深夜的天光黯然离场,蓦然染红了半边天。 “是提刑大人!是玉大人回来了!” 无涯卫们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衬着红光,格外鲜亮。 信烟亮起时,外间同伯懿厮杀的人才察觉到马蹄声已到了近前。 伯懿察觉到了被红光笼罩,不自觉地转过身。 便看到黑马红衣,女子鲜亮,从日暮处赶来。 明明是日落,却盛了天光。 微一分神,便被人趁机在侧腰划了一刀。 玉浅肆一骑黑马,似跨夜而来,看到这景象,冷声嘱咐身后:“一个都不许放过!” 身后的耀光领命后,踏马而起,当先加入了战局。 其他人则封住这群人的去路,让他们只得死战。 随耀光一同冲上去的无涯卫,马匹无人可控,嘶叫着冲进了人群之中,撕开了黑衣人围困伯懿的阵型。 直到看到那抹红衣越来越近,伯懿这才松了一口气,连日来的疲惫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侵占了四肢百骸,他晃了晃,便跪倒在地上。 若不是即时立刀支撑,恐怕会很狼狈。 玉浅肆将将靠近,还未来得及勒马,便跳了下来,直奔伯懿。 伯懿连抬起头来看她的力气都没有,但却闻到了熟悉的清香将他整个人都裹住了。 玉浅肆扶着他的脉,查看他的情况。 还好,只是脱力,并无内伤。 手腕上的三指温润给了他一些力量,他抬起头来,撞进玉浅肆的双眼里。 似是晶莹的琥珀落进了凡尘,玉浅肆满目都是血丝,眼圈乌青,瘦削了许多。 高高束起的马尾被风吹得十分凌乱。 他抬起手,想去梳理她额前的碎发,却发现自己手上满是血污泥垢,连忙收了回去。 玉浅肆看到他如此局促,对上他的黑眸,突然笑了起来。 “你好狼狈啊。” 伯懿也露出了多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你也很狼狈啊,不过比我好些。” “大人,都是死士,没有活口。” 耀光禀报道。 “死得都太轻易了些,”玉浅肆一声冷哼,肃了面,拍了拍伯懿的肩,将他扶了起来,似安慰受委屈的小媳妇一般,轻声道,“你放心,我会让他们更狼狈。” 伯懿看到诸位同袍望向自己的眼神,似是都在期待他的反应。 他轻轻“嗯”了一声,彻底让在场所有人的表情裂了开来。 玉浅肆看了看身后的来路,淡然道:“现在,该解决自家的问题了。” 感谢书友20210301105383389298送的1张月票和推荐票! 第248章 禁药 伯懿朝着她的目光看去,满身狼狈的算浊,押着一个蒙着头套的人,勒马靠近。 “哎呀,你们可回来了!大人们,快看啊,我早就说玉大人会回来的!” 木桥上皇陵的门缓缓打开,一抹绯红色从门缝中挤了出来,正是提着灯上蹿下跳的商赋。 方才外面的动静实在太大,惊动了许多人。 待到看清提刑司司尹特有的红色信烟,所有人这才确信,是玉浅肆回来了。 争论忧思了七八日的朝臣们,此刻又犯了难。 玉罗刹带着大队人马杀了回来,究竟想做什么? 可禁卫军受命于伯懿,只围在唯思殿周围,负责护卫圣人安全,皇陵如今都落入了无涯卫手中。 近日来虽相安无事,但那群提刑司的莽夫,早就把对伯懿不管不顾的事情,算在了他们头上。 如今,莫不是要里应外合. 更要命的是,还未待他们想清楚对策,无涯卫已经开了门,迎了出来。 而那个唯恐天下不乱商家老二,竟然欢欣雀跃,将所有的目光都聚在了他们的身上,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迎了出来。 木桥上或高或低的烛火,登时点亮了河面,将整间山谷地软软融融地映亮了。 “来得真巧啊,”玉浅肆望着人群中的几抹灰色,皎然一笑,“既如此,一起解决吧。” “玉大人这是打算做什么?”有人颤着胆儿喝问。 “这位大人没长眼吗?自然是来救驾啊!”一连多日磋磨,玉浅肆脾气甚是不好。 见那群人又要开口,她眼中的不耐烦就着烛光,跃跃欲试,面上的笑,却也更盛。 “要么,你们闭嘴听我讲完来龙去脉,要么我砍伤几位老臣,吓得你们闭嘴,然后你们乖乖听我讲完来龙去脉。” 玉浅肆摊开手:“选一个吧。” 尾音处,柔而轻浅,已是忍到极致。 众人左顾右盼,他们站在木桥上,前有玉浅肆带来的大队人马,后是皇陵中的无涯卫,脚下是吞烛灭光的护城河水。 一个个憋闷怒急,却又不敢动作。 玉浅肆示意身后,耀光从马上取下了一个锦盒,站在众人面前打开。 “这里是我从龙源城查获的玉苁蓉,可解毒症,劳烦诸位让条路,先救人要紧。” 不管少主是否真的中了毒,这肉苁蓉便是讯号,相信唯思殿里的人应该明白这是何意。 “肉苁蓉?”有人嘀嘀咕咕,“总好似在哪里听过。” “广防己毒性甚大,加上细辛,可使肾毒之症急且深,一般难以治愈。因而,肉苁蓉是最好的药。但此物也只能缓解毒症,根除不了。” 看众人一脸茫然,玉浅肆接着解惑,“也就是说,肉苁蓉虽可救命,但若不想死,恐怕终身都得服用此药。” 在场诸人听出了玉浅肆的言下之意。 若下毒者意在陛下,岂非是要用此物控制圣人? “我想起来了!”一太常寺官员一拍脑门:“这肉苁蓉,生长在北齐。如今我朝与北齐并未签订互市协议,这种东西应该是禁物啊!怎么会.” 若是买卖这些药,和通敌有何区别? 玉浅肆泠然一笑,“说对了。” 所以她当日躲在竹林中,听到细辛与广防己时,边察觉到了这是个局。 伯懿听到此处,后怕不已。 这几日,她定然处境艰难。 当日若是不入局,阿如便只能接下这谋害圣人的罪名。毕竟,七佛城中,有人误用防己和细辛中了毒,便是她发现了端倪。 可若是去找肉苁蓉,一旦被抓,便会被坐实勾结外敌,买卖禁药,毒害圣人。 设局者真是歹毒的心思。 众人身后传来动静,是章羽带着龙源的不良人和牙人气喘而至。 “一想到肉苁蓉,我便这种东西恐怕只有鬼市敢卖。可这里距离鬼市千里之远,定然是有人早早买好运了过来。” 玉浅肆向章羽颔首示意,拿出了龙源三家药房的租约并细则。 “龙源城三大药房并立,彼此争斗了多年。若有一方行诡异之事,定然会被其他两家察觉。我若是那人,定然会同时拉三家下水。这样才能让三大药房的人都守口如瓶。” 于是,她才会从一开始,就如此在意三大药房的租约。 “肉苁蓉此物,生长于北方沙漠之中,保存条件尤为苛刻。但凡受潮,便不再具有效用。因而若想在龙源这种南方保存,自然得慎之又慎。” 一一排查三家的药库后,她才找到了这处三家各自签过一份分契的地方。 玉浅肆懒得卖关子,扬着手中的租契,“万药堂全家都死了,剩下两家都招了。这是供词,并牙人的证明,听他们的描述,引他们入局的人,应该是兰菽。” 兰菽若灰漆遮面,却还强撑着反驳,“荒唐,兰氏满门忠心为君,与皇族一荣俱荣,毒害陛下做什么?” 玉浅肆笑容更盛了些,眸子里透出更多的不耐。 又到了这些人嘴硬的时候。 一来一去,不知又要浪费她多少时间。 “我都说了慢性毒,慢性毒,兰族长是听不懂人话吗?但凡有脑子的人都听得懂吧?这解药若在你们手中,岂不是能掌控陛下在手?至于要做什么,这不正是我打算问你的吗?” 兰菽脸上的肌肉抖了两抖,似是有灰扑朔而下。像是死了多日的人,面上的那一层粉末被抬棺的人不小心抖了下来。 “即便是禁药,那也不是我一个小小兰家,就能随意拿到手的。陛下可证明,我兰氏一族,绝不可能远离皇陵。更何况,陛下贵为一国之君,想要什么样的药得不到?怎可能被一个什么肉苁蓉轻松拿捏?” 兰菽言之有理。 肉苁蓉作为禁药,若是其他人需要之,或许垄断黑市肉苁蓉是个法子。但对陛下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何况天下的灵丹妙药、妙手医师都在朝中,若是调养好了,也不难逃脱肉苁蓉的掌控。 这世上能一直控制人的东西不算多,南疆的蛊毒算一个。但即便是在南疆,能够一直控制人的蛊毒也都是王族的不传之秘,绝非寻常便能炼制出的东西。更不必说,南疆王族早在几百年前就死得差不多了,如今南疆一盘散沙,恐怕早已没有人会这些东西了。(本章完) 第249章 纵意以为乐 玉浅肆打量着这几个神情委顿,似是在病中强撑着的灰衣人,这半月来萦绕在她心头的疑惑更甚。 “兰族长说得有理。所以肉苁蓉只是个引子罢了。一个可以引我入局,引所有人放松警惕的引子。若是昨日我夜探药库时没有援军,被你的人捉住了,现在,这个故事就该换个讲法了吧?” 给陛下下毒的人,会变成她,与北齐勾结的人,会成为齐国公府。 而没了她把关,与肉苁蓉一并递给圣人的药,也就有机会被动手脚。 “你们知晓我生性多疑,用假的东西不会上钩,用肉苁蓉又太过明显。所以才冒险用了真东西引我上钩,在龙源城大肆散播有道士炼丹,急缺礜石的消息。目的就是引我去那间药库。” “只是,既然我生性多疑,就绝不会孤身犯险。” 兰菽面上难掩惊异,朦胧的烛火闪过,似是流露出了一时的呆滞。 昨夜,二人对峙间,窗外烛火闪动,有人马靠近。 那黑衣人全力阻止她逃离的时候,谁还会在意那一堆早已没了热度的火堆呢? 玉浅肆早就在进入屋子前,往火堆里扔了一块包着蜡的信烟。 待蜡融尽,就会冲天而起。 所有人都以为,寻她踪迹的人马有好几批,她即便混入龙源,也须得隐姓埋名,小心谨慎。 可是她细细算过,这些人里,伤自己的,搜自己的,都不像是一路人。 若是有提刑司的信烟出现,那群怀着各种目的冲她来的人,哪怕有一瞬的混乱,也足够她趁乱离开。 更何况,她还早早叮嘱了章羽,带人去水路接应提刑司的人。 因而,提刑司收到三色讯号,从京城一路赶来的人,恰如其分地赶到,将所有的埋伏一网打尽。 “那两家药铺的主事人已经指认,兰氏一族才是礜石的真正买家。不知兰族长,买这么多礜石是用来做什么?” 在场大多数人摸不着头脑,都朝兰菽望过来。 兰菽慌忙低下头去,“族中有人病重,用来当做药引。” “什么病?我虽医术不精,但也要比寻常大夫可靠些,不如帮你们瞧瞧?” 兰菽微喘了片刻,“想必诸位都看得出,我兰氏族人身体都不大好。这是我兰氏一族都会有的病症。这用量,自然也大些。如今用的这方子,也是求了一个游方道士而来的偏方。这药方想来也不在药典之中——” “——即便不在药典之中,也不该违背药理,”玉浅肆娇笑着打断他,“药引种类虽多,但大都性质温和,由功能与主药相配或能够引导药效的药物或食品构成,旨在增强药物作用、引导归经或调和药性。用量也不会太多。礜石,好像没这些作用吧?那方子里若真有这么多礜石,倒不像是药引,而是主药呢。若真如此,建议兰族长好好查一查,这游方道士莫不是与你们有仇,想要毒害你们。” 见兰菽还要辩驳,玉浅肆再次打断他,“别又跟我说其他的用来防虫,治疗虫毒了。凡事做过,必会留下痕迹。” 礜石最常见的用法便是防虫,还可以便治疗被恶虫咬过的恶肉。 可无论是防虫,还是治疗恶肉,都会留下痕迹。 她累了好几日,实在懒得跟这些人你来我往。 “火山附近都会紫石英,若我没记错,皇陵此处,便是大盛境内仅有的火山。” 玉浅肆负手而立,红衣猎猎,笑望桥上众人,好似在赏一副绝世美景。 “紫石英,礜石,这倒是让我想到了一种神仙药。” 钟乳、硫黄、礜石、紫石英、赤石。 纵意以为乐,及身无所谐。 服石散以祛疾,助性灵。逐寒通络、温经散瘀。 然食之不当,内火上涌、热力四散,须行散。 热毒积聚,轻者生,重者死。 众人听到那五个耳熟能详的药名,还有哪里不明白的。 这不就是前朝国灭之前一度流行的五石散吗? 玉浅肆从怀中取出一枚信烟,扔上半空,将山谷地重新染红。 不过片刻,方才进去送药的耀光,便带着几包东西回到了玉浅肆身边。 “大人,存药处有几个抵抗的,我都遵您的吩咐,全杀了。这里是我翻到的几个药方,上面是不同的剂量,还有一些药渣。” 玉浅肆将东西摊开在众人面前。 为首几个官员难掩好奇,忍不住伸头去望。 可毕竟天黑,什么也看不清。 商赋忍无可忍,搡开所有人,凑到了玉浅肆面前,就着火光看了看。 “礜石、紫石英、钟乳?”商赋算了算,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才三味啊。难道他们还没找齐其他的?” 玉浅肆淡然看了商赋一眼,将手里的东西塞给了商赋,“药王认为五石散有过度的灼热之性,使用时不可不慎,于是亲自去掉了硫磺和赤石两种药材,发明了药效较轻的三石散。” 商赋献宝似的将那几包东西传给各位朝臣,一边不知琢磨着什么。 “不对啊,玉大人!”他一拍脑袋,“若真是兰氏先下毒,再利用肉苁蓉一事嫁祸给你。又想利用给陛下进献肉苁蓉解毒,在药里加料。五石散难道不应该见效更快吗?为何还要用这更温和的三石散?而且我看这方子上,药量各不相同,像是他们在不断尝试不同的剂量一般。” 商赋倒是闻到了点子上。 玉浅肆看了看兰菽,自她说出五石散时,他便一直低头不语。不知在想什么,只是在微微发抖。 她垂眸想了想,不若趁此机会,逼出些线索来。 “少卿大人聪慧无双,我也很好奇啊。这看起来,倒像是生怕剂量重了,伤了龙体一般。兰族长,我实在不明白,您垄断紫石英和肉苁蓉,能做什么?又是为了什么呢?” 兰菽双手蓦然握拳,玉浅肆颔首戒备。 恰此时,皇陵内呼诺声至。 “圣驾至!” 玉浅肆撇了撇嘴,神色不耐。 早不来,晚不来,非得在她问到关键处的时候打岔。 虽跟着众人一道跪迎圣驾,神色也一如既往含着笑,可那双浅眸里却是明晃晃的不耐。 江既清一如既往,温声细语,让众人起身。 随即笑着望向一旁,“表哥,我还是不如你。这一局,是你赢了。”(本章完) 第250章 赌 玉浅肆闻声望向江既清身侧,恰见王嵩也看向她的方向。 见他微微颔首,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众老臣见到年轻的帝王和王嵩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无论是清流一党,还是齐国公府一党,皆松了一口气,面露喜色。 喧恍的热闹场景中,无人留意到二人只有一瞬的视线交汇。 除了一人。 这些细微的默契,都落入了伯懿眼中。 满身的疲累,不知为何又添了几分,肩微沉。 江既清伸手从德明手中接过一盏灯笼,年轻帝王明媚温和,又带着恩怀亲切的笑,在众人眼中愈发清晰。 “诸位大人辛苦了。那日,其实是粟娘先朕一步,中了毒。多亏了表哥,当即便察觉到了食物有异。为避免打草惊蛇,于是只能想出这种法子,委屈了玉大人。” 一番话轻言暖语,带着上位者独有的谦恭感,轻描淡写便略去了他人在其中的艰辛,只留下上位者的体恤。 若此时咄咄逼人,反倒会落下不知感恩,不懂进退的蠢笨模样。 虽是说给玉浅肆听的,但又何尝不是安抚众人。 一众朝臣难得如此近距离看到自家年轻的帝王,不得不感慨,当初那个被冰冷巨大的御座包裹的怯弱少年,没了王嵩的阻挡,如今已有了几分帝王的气度。 玉浅肆眉眼弯弯,眸中又冷了几度。 少主身上的毒太过霸道,让他饱受折磨,可也因此,往往能挡得其他毒物的侵害。她当时听闻少主中毒,便觉有问题。 敢情少主也是被当做人质扣押了。 江既清定然当时便从御医处得知了能解毒的东西,察觉了其中恐怕有陷阱。 可他既想救粟娘,又不相信自己,会为了皇命冒生命危险。 便对外宣称是少主中毒,就是为了逼自己动身入局,为粟娘搏来解药。 江既清朗容青青,王嵩面静容宁,二人相望一眼,王嵩淡然挪开了目光。 当夜,御膳有毒一事事发,他便不同意这个计划。 “陛下自当清楚阿肆的脾气,若让她发现陛下利用我牵制她,不会善罢甘休。” 可江既清不愿赌。 他挥霍了玉浅肆对他的善意和怜惜,他不敢赌,如今的玉罗刹,是否还愿意为了粟娘以身犯险。 毕竟粟娘只是一个没有封号的贫家女。 可是,他要粟娘活。 江既清低头去看手中的宫灯,眼中的晦暗却难以被烛光照亮。 “辛苦玉大人了,如今来龙去脉已经清楚,这些妄图谋逆的兰氏一族,便都交给禁卫军吧。” 还未等禁卫军靠近,兰菽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吓得木桥上的朝臣们纷纷退后,差点将人挤下桥去。 兰菽却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横在自己颈前:“陛下,终于见到您了。可您要想清楚,兰氏一族并未有俘虏一说,若我死了,您,就什么都不会知道了。” 他的声音因长期气血亏损而少了几分中气,特意压低的声音,差点被木桥边缘你拉我拽的朝臣盖过去,但还是一字不落地落在了玉浅肆耳中。 玉浅肆站在河岸边的阴影里,静静打量着木桥上喧闹中的一团静谧。 果然,兰家和帝王家之间有些不可说的秘密。 兰菽狠狠瞪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帝王,他手中的宫灯,将他映得分外明亮。明明距离如此之近,他却看不清这个手握他们所有人性命的帝王,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那团亮光的边缘,随着江既清的呼吸缓缓挪动,让他恍惚觉得自己像是在盯着一团烛火,眼睛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 “兰菽,你这是何苦?”江既清冷了声音,有些犹豫。 兰菽想象着这声音深处的帝王面容,不容拒绝道:“此事,都是兰菽一人策划,与我兰氏族人无关,求陛下放他们离开,并遵照约定,给他们应该得到的东西。等他们全部平安后,我自会说明一切。” 见江既清意有松动,似是要应下兰菽的请求,玉浅肆高声打断。 “等等,此事还未了。” 耀光将身侧头蒙黑布的人押上前来,玉浅肆揭开他头上的黑布,正是曈度。 “此人乃提刑司无涯卫,因不满我与齐国公府交好,自以为我会不忠于陛下,所以与兰氏一族勾结,设下陷阱,想要在抓住我后,再以人证身份,带着伪造的物证面圣,将这皇陵中发生的一切都归咎于我。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玉浅肆竟会如此直接地点明大家心中所想,还一副打破砂锅,问心无愧的样子,反倒让所有人避无可避。 这阳谋真的让人敬佩。 被玉浅肆这么高声一喊,所有人的目光,便集中在了双手被缚的人身上。 大盛讲究认证五证齐全,若需人证,有什么人证能比提刑司内部人员公开指认她来得靠谱? 所以玉浅肆在竹林里就已经想到了必有内鬼。 在遭到埋伏的时候,更是确定了,内鬼就在算浊与曈度二人之间。 当时,信烟如约被放,所以她以为是算浊出了问题。没想到,曈度以自己擅长追踪,更适合伪造痕迹引开追兵为借口,跟算浊交换了任务。 算浊离开后不久就遭到了追杀。 他虽寡言,却不蠢。知道计划的只有他们三人,如今出了状况,曈度一定有问题。 但任务为先,若援军不至,他和玉大人便是困兽。他只得寄希望于引开更多人,给玉大人争取更多时间。 幸好他们及时赶到,不然玉大人 想到这里,算浊望向曈度,仍心有余悸。 曈度此刻,面容平静。他知晓玉浅肆如此做的原因。 在那间漆黑的仓库里,他看着窗外的火光,自以为是地劝阻玉浅肆束手就擒。 “我带来的人不想伤你的性命,只是需要大人跟他们走一趟。提刑司交给我,您应该放心。” “大人,我敬佩您,我相信,无涯卫每一个人亦如是。可提刑司应该忠于陛下,而非齐国公府。若您在一日,提刑司便有可能会对陛下刀刃相向,为了陛下,我不得不这么做。” “大人,我向您保证,只要您跟他们离开,将提刑司交给我。我可以保齐国公府与小公爷无虞。”(本章完) 第251章 乱起 当时的信誓旦旦,如今想来,多少有些可笑。 曈度低垂着头,玉浅肆见状,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你以为,若我出了事,齐国公府便会与我割席。但我告诉你,小公爷不会。而你的陛下,却不一定。” 江既清看不清岸边红衣的神情,却察觉到一丝探究的目光落在他面上。 他不喜欢这种你暗我明的情况,复又将手中宫灯递回给了德明。 直到周围的光暗了下去,暗到他觉得自己足够安全了,才缓缓开口,“如此分不清是非之人,信口攀诬有功之臣,自然不能留。但既然是提刑司内务,便交给玉大人,全凭玉大人处置。” 玉浅肆懒懒道:“我从不杀同僚。既然此人认定了要忠于陛下,自该交由陛下处置。” 若他真心在乎给自己做事的人,就应该收下曈度,哪怕日后给他换个身份,也成全了此人的一片忠义。可他惧怕落人口舌,并不敢如此。 江既清察觉到那道探究的目光,逐渐变冷,正待开口,却是王嵩替他解了围。 “既与兰菽有关,不若交给大理寺,一并处理吧。” “吧”字还未说出口,轰然巨响便淹没了所有声音。 紧接着,脚下的地开始晃动,木桥发出吱呀吱呀的痛吟声。 地动愈发剧烈。 所有的灯烛光亮亦随着晃动忽明忽暗,峡谷里发出奇怪的声响,似有巨物爆开。 身后的山陵,似是沉睡的巨兽骤然转醒,正嚣叫着,宣泄着不满。 玉浅肆回过头望去,瞳孔微阔,心底里却是从未有过的震惊与慌乱。 这动静,是峡谷中的那半截阵法。 当日设计兰家,便是她点拨了那个土夫子几句,如何催动阵法在,制造混乱。 有人催动了阵法! 有人懂如何催动此阵法! 每一个随着巨响而来的念头,都让她难以招架,不知该如何应对。 “当心!” 山林一片漆黑,似是吞噬了所有,伯懿立刻将身边似是陷入慌乱中红衣女子拢进怀里,将她埋在自己胸前,替她挡住了漫天落下的石块。 可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运了。 木桥上的朝臣们挤来搡去,有想要跑回皇陵的,有想要离木桥边远一点的,反倒是乱作一团。 如今漫天石块落地,砸伤了不少人,更有不少人掉进了水中。 “护驾——” 禁卫军抽刀,将江既清宇王嵩护在中间,朝皇陵内撤去。 若将这些石块换成细小的碎瓷和通宝,那不就是皇陵那日的情景再现? 伯懿眸色深了又深。 究竟是什么人?看透了当日他们做下的局,却以此种方式显露出来。 紧接着,夜空中传来细微的“嗖”声。 那是西北无数风沙夜里,敌军偷袭时的熟悉声响。 伯懿一手将玉浅肆扯到身后,一手抽刀迎敌:“是羽箭!大家当心!” 他的提醒声,伴随着无数“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落在他们身后。 伯懿回头去看,那些自山林中落下的羽箭,全都被吸在了山门前的两条石龙上。 这石龙竟是磁石雕成。 难怪兵器不得从此门而入。 伯懿松了一口气,暗估了一下距离。 入得皇陵大门后,便超出了峡谷山林中弓箭的射程。 玉浅肆盯着墙上密密麻麻的箭羽,喃喃道:“刺杀?那为何不用杀阵?” 伯懿忙着抵挡,没听清她的话,忙中低头看了她一眼:“阿如,你还好吗?” 红衣女子犹自怔忪着,扭过头去看向木桥。 山林中埋伏着的人像是也发现了石龙的蹊跷,弓箭手调整了方向,第二批羽箭朝木桥而去。 玉浅肆冷然转醒,提醒了一句:“兰菽不见了。” 伯懿回头寻了半天,木桥上不仅没了兰菽,其他几个同兰菽在一起的灰衣人也不知去了哪里。 那群文臣都想着躲回皇陵里,反倒被羽箭截住了去路。 靠近山门的地方,躺着几个人,不知是伤是死,横七竖八地叠在一起,更是让木桥拥挤不堪。 “灭灯,回撤。”玉浅肆从伯懿身后站了出来,淡淡下令,“我去找兰菽。” 那些密林中的人,无非是靠着河中倒映的烛光来辨别位置。 在耀光高声吩咐的空挡,玉浅肆拿走了一把灯笼便要离开。 伯懿但觉身后一空,心不知为何漏跳了一拍,想也不想便回身握住了她的手臂。 “兰家人是关键,不能放兰菽走。” 伯懿黑着眸子,紧抿着唇,心中是说不出的慌乱。 可他也知晓,她所言不假。此次南行,一路上桩桩件件都透露着蹊跷,不管深林中的人目的是什么,都不能让兰菽离开。 良久,才缓缓放开她,“有我在,必会护小公爷周全,但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当心。” 他知晓,她最放心不下的,定然是王嵩,那便让他替她守好王嵩,让她在无后顾之忧。 玉浅肆不知在想什么,胡乱点了点头,便擎着灯,顺着河水一路向下。 黑乎乎的水中,不时露出一两张脸,间或一两声呼救。 那是之前被挤下水的朝臣们。 可来不及看请他们的位置,这些人便被乱七八糟地水流卷如入深处,霎时没了踪迹,只留下几堆泡沫晃晃悠悠,在微弱的烛火下苟延残喘,继而被看不见的水流所吞噬。 这水中,竟然也有乾坤 她不敢停留,沿着水道一路向下,靠着时隐时现的尸体和呼救的人,大致明白了这河水的排布。 连皇陵入口的石龙都精心设计过,这唯一能靠近皇陵的河水,自然不会任其如此。 想必早在挖渠之初,就在深处设下了石桩,才有了这般表面平静无波,深处暗流汹涌的模样。 远离了皇陵入口,四下俱寂,只有河水中偶有人痛苦的呼救声,下一秒就被河水吞了回去。 她左手擎灯,右手掏出长剑戒备着。 若是林子里那些人能催动阵法,自然也有可能隐匿在此处埋伏她。 深夜,未知的前路尤其难辨,围着皇陵外的高墙走了不知多远,她才看到了在烛光尽头的那一扇小木桥。 木桥横跨在水面上,只容一人通过,桥的尽头是一扇半掩着的小门。 这便是此前兵器过路的侧门,也是兰氏族人寻常进出会用到的门。 玉浅肆吹灭笼中烛火,将灯扔在一旁,隐入林中,缓缓靠近。 木桥上有一块深色的水渍,几条湿漉漉的绳索拧着无数的小结,被随手扔在桥上。 她匿于林中,借着夜色打量了片刻,正要抬脚靠近,便发现门内有脚步声靠近,还有女子的呜咽声传来。 第252章 不能回去 玉浅肆闪身躲回树后,三个黑衣人肩扛着一女子从角门里钻了出来,过了木桥,沿着林边的小道,朝着皇陵正门的反方向而去。 观其身形,都是练家子。 紧接着,一队禁卫军追了出来。 玉浅肆这才从树后钻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一队人都受了伤,想必是被偷袭了。 领头那个真是此前在七佛城中得了嘉奖的丁二,他见是玉浅肆,连忙行礼:“玉大人,有贼人劫走了那位姑娘。” 如今皇陵里令大家讳莫如深的“那位姑娘”,只能是粟娘了。 可那几个黑衣人,没有兰家人那种弱不禁风的病弱模样,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玉浅肆将木桥上湿漉漉的绳结踢下了水,道:“这河里恐怕还有些喘气儿的,若是命大能抓住这些绳结,你们便把他们捞上来。粟娘那边,我去追。” “河里?”丁二借着烛光探头朝桥下看去,却乍见一张惨败的面孔一闪而逝,被吓得大叫一声,差点也跌下桥去。 他们一队人一直留在皇陵内护卫粟娘,只听到了外间乱了起来,却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玉浅肆伸手扶了他一把,“这河下有阵法,千万小心。别同这些朝臣一般掉进去。” 朝中官员?此次随行,大多都是三品以上的朝中重臣,哪怕淹死一个,都是不得了的大事,河里还有许多? 听到这个,这队禁卫军再也顾不得其他,趴在桥上伸手够人的,去找更多绳子和棍子的,忙的不亦乐乎。 玉浅肆这才退下了桥,匿于林中,朝着黑衣人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林中树影在夜风中张牙舞爪,在她身侧鬼叫着。 黑岭上似是悬空的一豆烛火引起了她的注意。 此处已经远离了皇陵,绕进了丛林里。 玉浅肆粗摸算了算,这里应当是皇陵前峡谷的背山处,她望了望山下,果然看见星星点点的烛火,山下是上次被围,借路绕行的小镇。 这三人似是地形有所了解,绕开了山上的所有阵法,七拐八拐,爬到了半山上这间小木屋里。 木屋周围都是落叶,她停在树上,凭风起时的树叶婆娑声,轻轻落在木屋外,蹲在窗下探听着。 “主子怎么还不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一个低沉的男声,夹杂着刀柄磨着木器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不耐烦。 “今夜实在混乱,想是被耽误了,且再安心等等吧。”另一个低沉的男声起。 “不对啊,我们路过时,那桥上的绳子已经被用过了,他们应该比我们早一步出发才对,如今还不到,难道是.”火堆噼里啪啦的声响掩住了第三人后面的话。 绳结? 他们的主子是兰菽。 听到这里,玉浅肆跃进木窗内,靠着方才探听到的三人位置,朝着火堆旁的三人斜出一剑。 三人齐齐跳开格挡,待发现来者只是一个红衣女子,便都提刀朝她砍了过来。 玉浅肆右手长剑插入火堆之中,朝三人一挑,三人不得已躲开。瞬息之间,玉浅肆便将他们的身法习惯收入眼中。 屋内火光,因着这一挑,骤然点亮了整间木屋,待万千火团簌簌落下,屋内又是一暗。 火星落在地上,被人带起的风催动,不安地明灭着,似是繁星一般。 三人踏星携风,朝星河尽头一身夜色披裹的玉浅肆直冲过来。 玉浅肆吹了吹淬火的剑尖,挽了一个剑花,轻松将三人的杀招一一格挡,不过四五招工夫,便寻到破绽,一剑杀了三人。 屋内的火星渐灭,在光亮的余烬里,她看到了屋子另一角,双手被缚,嘴也被堵住的粟娘,正面色苍白地望着她。 “玉大人”粟娘刚被玉浅肆松了绑,便差点栽倒在地上。 玉浅肆扶稳了她,“先离开这里。” 粟娘方才被解了广防己之毒,身体虚弱,又在大寒夜里被绑到了这里,又惊又吓,整个人都靠在玉浅肆身上,被玉浅肆半抱着朝外走去。 可此处本就是半山腰,上山容易下山难。要想带着个身体虚弱的病人更是寸步难行。 刚走了没几步,一个没踩稳,玉浅肆便摔在地上,地上厚铺的落叶,根本无法借力,两人一道朝山坡下摔滚了下去。 直到滚到山坡地势较缓处,才停了下来。 玉浅肆顾不得自己,连忙起身去寻粟娘。 便见粟娘浑身冷汗,蜷缩在落叶间,似是痛极了。 “粟娘,你可有受伤?”说着,便要去摸粟娘的脉。 粟娘冰冷的手反手手握住了玉浅肆,“玉大人,我我没事。” “还能走吗?”玉浅肆摸了摸她的双腿,并无断裂,“这里还是不安全,我们得尽快离开。” 她只剩下了一枚信烟,密林中难辨方向,须得到走到大路上才好放信烟。 她刚要扶起粟娘,却又被她握住了手腕。 “玉大人,求您,放我走吧。” 玉浅肆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玉大人,求您,放我离开。”粟娘又重复了一遍,字字重音,似是为了证明,她并非一时起意。 玉浅肆脑中思绪繁杂,依旧混乱着,“江陛下他是不是伤了你!” 粟娘听出了玉浅肆言语中对她的维护,似是要为了亲人,去与负心汉拼命一般。 她苦笑出声,“不是,不是他。陛下待我很好,很好。可是.我必须要离开。” “玉大人,我有孕了。” 玉浅肆彻底绕晕了。 初入皇陵的那天晚上,她替粟娘把过脉,只是寻常脉象。 这些时日,若是有了身孕,自然也只能是江既清的。 且不论江既清在皇陵中没有静心修身一事,粟娘若是怀着皇室血脉远遁,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想起方才那三个黑衣人。 “难道,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粟娘连忙解释道:“我不认识他们。我只是想趁乱逃走,却在半路遇到了这群人。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为何要劫走我。” “事关皇嗣,绝非等闲之事。你若是担心被朝臣察觉陛下在皇陵中违禁惹出大事,我有办法帮你遮掩过去。” 粟娘听到这里,已经带了哭腔:“玉大人,我不能回去,我是兰家人啊。” 第253章 一阵风过,玉浅肆似是听到了皇陵外的刀兵交接之声,又好似一切都是幻觉。 她愣在原地,不可置信,手却已下意识去摸匕首:“你是.兰家人?” 粟娘察觉到了玉浅肆的动作,借着自己半靠在树干上的动作,先她一步,拔出了玉浅肆的匕首。 玉浅肆当即仰面向后一仰,回身抽剑直指粟娘,却见粟娘将匕首横在了她自己的颈上,因手一直发抖,已经擦破了脖颈,往下留着鲜血。 “你这是做什么?”玉浅肆彻底傻了眼,这是什么自己挟持自己的戏码? 粟娘维持着将要自刎的姿势,悠声惶惶:“玉大人,我虽为兰家人,可自出生之日起,从未在皇陵生活过,兰氏族中,也只有一人知晓我的身世。我只是想为自己活一回,求玉大人听完我要说的,再决定是不是要杀了我。” 玉浅肆见她颈上血流不止,一副栖栖遑遑快要崩溃的模样,转过眼去收了剑,但却还是保持着与她之间的安全距离。 粟娘虽不会功夫,却也察觉到玉浅肆身上没了那股令人胆寒的冷肃之气,这才松了匕首,虚脱般靠在树干上,压着脖子上的伤口,娓娓道来。 “玉大人想必听过一句话,‘四家族的人,男不可入朝为官,女不可入宫为后妃。’” 玉浅肆自然知晓这件事,虽觉得毫无道理,却也从未理会过。 粟娘见玉浅肆并未答她,扭头朝她笑了笑,牵动了脖子上的伤口,感受到更多的黏黏糊糊的血液流了出来,让她莫名觉得畅快。 “人人都知晓这句皇家祖训,却无人知道,这句话是在针对兰家。” “我的父亲,天资聪颖,一身傲骨。不甘于这句祖训,更不甘于兰家人世代像是牲畜一样被皇家圈皇陵里,便隐姓埋名想要参加科考。被当时的代族长发现后,关入地牢,要处死他。” 玉浅肆拧着眉,有些想不通。 观兰氏一族行事,也是对皇族颇有不满,但为何还要阻拦族中年轻人另寻出路? “我的母亲当时身怀有孕,即将临盆。为了救下自己的夫君,强行催产。她原以为,会是一对龙凤胎,那样便可救自己的夫君。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她虽生下了双胞胎,却只是两个女儿。” 说到这里,粟娘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顿了顿,自嘲一笑,“对不住,说得有些乱了。因辅佐大盛开国皇帝有功的是一对兰氏的龙凤胎兄妹,因而,兰氏一族甚看重龙凤胎。若是能有族人诞下龙凤胎,大致会被重点培养为下一任的族长。” 她喘了喘,接着方才的故事说了下去:“于是,她为了自己的夫君,冒险将一个女儿与自己亲阿姊刚刚诞下的儿子做了交换,对外宣称,自己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兰氏一族已有几代人没有诞下过龙凤胎。代族长迫于族中压力,自然只能放过那对龙凤胎的父亲。 可她的母亲,却因产后忧思过甚,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 她自小便跟着姨母姨父一起生活,一直以为他们是她的亲生父母。 每隔三月,她痛苦难当时,都是姨母整夜整夜守在她身边,流着泪陪着她,唱着哄眠的小曲儿安慰着她。 每年八月十七,姨母都会带着她,去一座孤坟前烧纸。 纸钱被火焰吞噬时灼眼的白光与黑线,鼻子里莫名好闻的纸蜡味,让她陷入了陈旧的回忆之中。 眸中闪着光,似是又看到了那堆年复一年堆叠燃烧的纸钱。 玉浅肆听明白了,“所以,你还有个妹妹。而兰菽,是你姨母的孩子。” 知晓了这些,并未能解她之惑,反倒让她疑惑更深,“兰家与皇家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怎么就成了江家的家奴?还一个个——” “身中剧毒?”粟娘接过了话,“玉大人毕竟是玉家的后人,想必早就看出了兰菽的异常。” “兰菽,的确是中毒,可兰氏一族其他人,却并非如此。” 粟娘将捂着伤口的手放在嘴边,轻舔了舔,咽了下去,满嘴的铁锈味登时润入五脏六腑。 没错,是这个熟悉的,让她厌恶,却无法逃开的味道。 “兰氏一族,无法离开皇家独活。因为,早在那对龙凤胎帮江家先祖夺得天下的时候,便已经被高祖皇帝下了蛊毒。” 南疆血蛊,子母为依,三月为期,痛不欲生。 唯有身怀母蛊的皇帝心头血才可缓解。 寒风从树隙间穿过,似是丝练一般,将玉浅肆裹在其中,衣袍猎猎,随风翻飞。她脑中的碎片,渐渐凑在了一起。 她曾听玉临宜提起过,南疆便是在大盛开国后不久,国中爆发了内乱,此后南疆王室被屠杀殆尽,许多珍惜灵草毒物无人养护,在南疆那片土地上恣意生长,这才有了如今南疆境内,寻常人无法轻易穿过的天然毒瘴。 若是这一切都是江家先祖刻意为之,就是为了让血蛊无法得解,倒也说得通。 血蛊此物,她在玉家的典籍中见过。 那是世间最厉害的蛊毒,唯有母蛊的心头血可缓解。 中了子蛊的人,若是诞孕后代,后代依旧会被子蛊所控。 玉浅肆眼前浮现出皇陵验尸时,先帝胸口的那些陈年旧伤。 难怪江既清胸口也有类似的伤口。 想到这里,她脑中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那个念头太快,太重。 她屏息去寻,却又有夜风来袭,满天的落叶扰乱了她的思绪,她无力抓住什么,可气息却不由己地乱了起来。 她闭眼抛开所有的杂念,调整着呼吸,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可江家先祖耗费如此心力困住你们,究竟是为何?” 粟娘怔怔摇了摇头,刚刚有愈合之势的伤口又开始缓缓流下一串血。 像是深色的颈饰,又像是一条毒蛇,缓缓氤入粟娘冬衣的领口中,生根安家。 “这便是我无法知晓的了。” 兰氏一族,只有历任族长在继任之时,才会由上一任族长亲述的秘密,便是皇家用尽方法,想要困住他们的原因。 兰氏的每一任族长,也会在口述完所有秘辛后,自刎而死。 “难怪兰氏族人看起来这么少.”玉浅肆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毕竟是帝王的心头血,即使三月一取,也是有限的。 想必是他们自有的一套择取之法。 对皇家和兰氏一族有用的,才有资格得到血活下来。 第254章 选择 “兰菽不是兰家人,所以他的药,应该是给你了吧。” 到达皇陵那日,江既清让她给粟娘看诊,想来并不是舟车劳顿那么简单。 她在假山旁听到的动静,如今想来也都说得通了。应当是她那个妹妹赶去给她送药。 至于兰菽在第一眼看到粟娘后的惊讶。 “兰菽认识你?” “去祭拜母亲时候,见过许多回。” 忌日祭拜,难免会碰面。姨母的身份不假,兰菽便一直以为自己是他的表妹。 但如今再想想,每年去祭拜,总是会遇到兰菽他们,想来也是姨母和妹妹之间的默契。 兰菽,毕竟是姨母的亲骨肉。 再次想到姨母,粟娘心中说不清是何种情绪。 姨母临死前,紧紧攥着她的手,将来龙去脉说给她听,就是为了让她求自己那个血统上的妹妹,对兰菽多多担待。 那一年的八月十七,她一个人去到墓前,也第一次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妹妹”,心里有种陌生感。 好似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别人的躯壳里生活着,如今外面的那层虚假的躯壳碎掉了,那些往日里熟悉的人与景,也都有了不同。 面前的同龄女子,明明每年都见,明明一母同胞,为何她从未察觉过她们长得有些相似呢? 而那个眸含锋意的明媚女子,看到她独身一人前来扫墓,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猜到了姨母不在了。 “你放心,今后你该如何,便继续如何。若要搬家,别离龙源太远即可。” 这个与她一母同胞的妹妹,连说话都带着棱角,冷冰冰地,她不喜欢。 可她没得选。 若想活下去,便得依靠她三月一送的药。 “那兰菽他——”想到姨母临终前的叮嘱,她鼓起勇气问道。 兰芝带着蔑意扫了一眼全心清扫着墓碑的兰菽,“你放心,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会知道。” “你们在聊什么?”兰菽察觉到粟娘望向他的眼神,笑着望了过来,不知是否距离那团纸钱堆太近,面上也带着些红粉的暖意。 深陷入回忆之中的孱弱女子,像是生怕惊醒了自己的梦境,连呼吸都缓到几不可察。 玉浅肆不知不觉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看向粟娘的眼神里,也浮上了一层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佩服。 “所以,你早就知道江既清的身份了?故意留下来,就是为了有他的孩子,能以血脉为引,给自己解毒?” 可血蛊若是如此好解,岂不是随便抓个高祖皇帝的后代都行?又怎会将兰家逼到如此绝境? 粟娘眨了眨眼,回过神来,听出了她的疑惑,“能缓解兰家痛楚的母蛊之血,需要一种特殊的药引,将上一代帝王的血融入下一代帝王的血液之中。” 玉浅肆微愣,随即福至心田,轻嗤一声,“高祖皇帝好算计啊。” 也就是说,若是兰家想要活命,就要一直拥立江家的皇帝。 看来,这个秘密一定关系极大,大到高祖皇帝不惜用这种方法,逼迫兰家一直效忠江家皇室。 “如今我腹中的骨血,虽没有那味药引,但毕竟是帝王的骨血。即便不能完全解毒,也足够缓释毒性了。” 虽然这些都只是她的猜测。 但她愿意为此一搏。 她体内无处不在,支撑她活下去的血液,也是将她束缚住的枷锁。这牢笼日复一日地缩小,逐渐将她箍得喘不过气来。 姓不姓兰,生活在何处,都没有区别。 三个月,是她自由的长度。 原先,她以为,一生便只是如此了。 可上天给了她一个机会。她救了江既清,更是在伯懿找到他时,听出了他身份不简单。 于是,她决定搏一把,万一成了呢? 她或许可以试着为自己活一回。 反正日子再烂,又能比如今烂到哪里去? “我利用了他对我的情义,主动撩拨,好容易才有了身孕。” 玉浅肆听她言语间的自轻,是咂不出的感受。 她蹲在粟娘身边,不容拒绝地抓过她的手腕,闭目探脉。 说出来的话,依旧是带着些冷嘲热讽“你可别高兴得太早。才半个月而已,即便是有了身孕,寻常大夫都查不出来。” 玉浅肆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用到当年最难记住的玉氏一门特有的喜脉诊脉之法。 粟娘也屏息静望着她,连颈上伤口的血,也暂缓了下来。 二人似是融入了这片黑压压的冬林之中,冰雕一般,一动不动。 良久,玉浅肆摇了摇头,叹息道,“月份太浅,我医术有限。大约.是喜脉吧。” 粟娘将手抚上腹部,低头轻笑着,直到尝到唇边的涩意,她才察觉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玉浅肆摇了摇头,即便自己没有断错,她如今胎像不稳,又身中剧毒,恐怕这一辈子都离不开肉苁蓉这种禁药。 可话到嘴边,又实在说不出口。 她也不愿拖泥带水,利落起身,拍了拍衣角的碎叶,垂眸看着眼前的女子,一片肃然。 “既如此,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暂且先跟我回去,一方面调养身体,一方面徐徐图之。回去的路程也要走上月余,待你喜脉做准了,我帮你离开。” “玉大人不必说了,“粟娘囫囵抹掉面上的泪,鉴定道:“我选第二个。” 玉浅肆踟躇着不肯应声,“你可要想清楚了,你选的这条路千难万险。” 粟娘扯着嘴角,声音发苦,“若是玉大人您,人生第一次有了可以自己选择的机会,您还会选择再次回到牢笼里吗?即便我运气差,这个偷来的孩子是空欢喜一场.我宁死,也不愿再如此活着了。” 最后一句话,庆若鸿羽,被风声遮了不少,玉浅肆没有听清。 明明四野俱沉,可她分明从粟娘的眼里看到了火光。 眼前浮现出午夜梦回时,阁楼上的那具焦尸,玉临宜第一次认出她时的苦笑。 的确,若是她能选,她也愿舍下这一身骨血,换一个活法。 “好,跟我走吧。” 第255章 妹妹 野深风露满,夜鸡犹未鸣。 悠悠扰扰的夜,总是格外长一些。 玉浅肆踏上晃晃悠悠的吊桥,心也似被拴住了悬在半空中,随着深厚的吊桥一起晃悠。 她来不及思考自己如此做对不对,便已经做了。 走下吊桥,踩在空地上,可整个人好似还未从晃动的环境中回过神来。 她闭上眼甩了甩脑袋,不管对不对,既然做了,便不后悔。 “玉浅肆——!” 一道奇怪的声音咬牙切齿地叫嚷着,从空地边缘的林子里传来。 明明是恨极的语调,带着些疯狂,可听起来,却中气不足,虚弱至极。 她辨出了来者双手抚上腰间,拔出匕首与长剑,严阵以待。 果然,空地尽头的林子里冲出三个人来。为首那个灰衣,脚步踉踉跄跄,正是兰菽。 “你把粟娘带去哪儿了!”明明自己都快站不稳了,看到玉浅肆,还是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冲过来与她拼命。 玉浅肆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伤人的话到了嘴边,却也没心情说出来了。只打量着兰菽身旁两个黑衣人,盘算着胜算。 还好,这两人同木屋里那三个是一个路数。 “我问你,粟娘呢!你若是敢动她——”兰菽狂乱地从林地边缘奔过来,气喘吁吁,狠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声冲天的尖啸声掩了下去。 熟悉的红光将河对岸的镇子,与这片林间空地都染成了红色。 玉浅肆看到信烟,也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 这才恍然察觉,信烟起处,早已一片火光。 一双琉色的浅眸也被染上了一抹诡异的亮光。 这是她留给粟娘的最后一枚信烟,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她现在就用了。 “粟娘.”兰菽听到玉浅肆的喃喃声,也顾不得方才的狠话,便要冲过桥去。 玉浅肆回过神来,回身朝桥边一划,吊桥的木绳无声断裂,落入水中。 兰菽真的发了狂,想要跳进河中游过去,被那两个黑衣人死死拦住。 脱力之后,他看着黑黢黢的河水,颓然问:“你做了什么!” “这是粟娘的选择。”玉浅肆与兰菽拉开距离,只冷冷道:“是生是死,有她自定。若你真的爱重她,便该尊重她的选择。” 兰菽转过脸来,面色灰中透黑,双目猩红,唇角欲裂,已是失去了理智的癫狂模样。 “给我杀了她,将她碎尸万段!” 兰菽话音刚落,那两人一左一右,朝她冲了过来。 玉浅肆微叹一声,后撤半步,右手横剑格挡,左手匕首突刺,不过两招,那两人便被刺中了命门,一命呜呼。 兰菽愣在原地,玉浅肆不打算理他,正要离开,却见兰菽捡起其中一个黑衣人的剑,直朝她而来。 林中传来一声轻“咻”,兰菽一僵,骤然倒地。 玉浅肆刚刚转身,打算制服他,见状便察觉不对,浑身紧绷,一个翻身,落在两个黑衣人的尸体旁,再看方才自己站的位置,已多了两根尾端犹自颤动着的羽箭。 是方才皇陵外的那群人! 她来不及思考,伸手便要去抓黑衣人的尸体挡箭,又一根羽箭,射到了她要下手的位置,那黑衣人的尸体上便又多了两根羽箭。 她只好再躲。 可无论她如何躲,那箭便像是猜中了她的心思一般,逗弄着她,逼得她狼狈躲闪。 三声齐响,呈三角之势朝她面部而去,玉浅肆方才躲开一箭,收势不及,只好放任自己落在地上,就地一滚,堪堪躲开那三只羽箭。 这一躲,恰好滚到了兰菽身边。 兰菽躺到在血泊中,却还有呼吸。 方才那羽箭,并未伤到他的要害。 玉浅肆灵机一动,伸手去抓兰菽,无奈他实在太重,伸手的一瞬间,破绽乍露,她肩上一痛,已是中箭了。 她却顾不得这许多,咬着牙忍痛将兰菽半个身子推起来,自己躲在他身后,朝着林子,吸气强忍痛意说:“看来你们还不想让他死,不若出来聊聊?” 那边的动静暂消,但她却不敢掉以轻心,只屏息待着。 “他死不死,其实不重要。不过倒是有兴趣和玉大人聊一聊。” 一道女子的清浅声自远处传来,带着戏谑玉餍足。 玉浅肆冷冷勾起唇角,心中的憋闷更甚。 这人恐怕是方才看到了自己对付那两个黑衣人的路数,于是模仿自己,以羽箭逼迫自己狼狈闪躲。 听到只有一双脚步声,带着些气定神闲,在深林外的空地上,朝自己缓缓靠近。 玉浅肆不断调整呼吸,默念清心咒,强迫自己压下恼怒,渐渐冷静下来。 对面想来已经看出了自己功夫不高,全靠这观察的功夫对敌,想来林中那些弓箭手不会轻易离开,也不知林中如今埋伏着多少人。 如此境地,更应该头脑清醒。任何多余的情绪,都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那女子果然有激怒她的想法,语含挑衅,“鼎鼎大名的玉大人,怎得缩在别人身后,连脑袋都不敢露出来?” 玉浅肆听她说话,似是又靠近了一些,连衣服的摩擦声都变得清晰了些许。 机不可失。 她不顾肩头的伤口,用尽全身力气,将兰菽朝声音的方向推了过去。 自己则趁女子躲开的空挡,朝她逼近,想借由女子的位置挡住林中的羽箭。、 可终究是受了伤,身手更为迟缓些。 那女子站在原地,林中人见她靠近,两支羽箭擦过女子的发丝,一支射入玉浅肆肩头同样的位置,另一支射在她的腿上。 她忍不住痛哼医生,单膝跪倒在地。 女子站在玉浅肆不远处,眼角眉梢都带着不屑。 二人皆身着红衣,一站一跪,互瞪着彼此。 张扬与明丽,阴狠与冷肃。 她双手背在身后,好整以暇地低头打量着玉浅肆,像是成衣铺里挑挑拣拣的难缠顾客。 “不过是半路出家的功夫而已,也没他说得那么厉害啊。” 玉浅肆没有理会她的挑衅,只仰头紧盯着身前的女子。 檀口轻启,带着几分挑衅与信然,“你同她,长得的确不像。” 明明一母同胞,长相却天差地别。 不知道有多少个人会看到这里哈哈哈。 无论如何,哪怕只有一位读者,当你看到这里的时候,请收下我的真挚的感谢和无限的爱意! 第256章 危机 粟娘温婉娴静,五官淡然,叫人看了,十分舒服,即便落入绝境,眉宇间也自有一份安宁。 可眼前的女子,举手投足之间却带着更多的侵略性,下颌尖削,也更凌厉张扬。 倒是让她信了几分相由心生之语。 兰芝的眼神重又回到玉浅肆面上,觑了一眼旁边不省人事,不知死活的兰菽,“我同他,是不怎么相像。” 玉浅肆知晓她是误会了,只轻轻一哂,并不多言。 看着玉浅肆这副要死不活,却还挣扎着想要砍断箭杆的模样,兰芝严重蔑意更甚。 而后,她的目光挪向远处已经快熄灭的火光,神色晦暗不明:“你杀了兰菽心尖上的人?还是她自己寻死?” 玉浅肆砍断身上的箭杆,默了一瞬,才缓缓道:“我是在帮她。” 兰芝面上讽意更甚。 因着伤痛,玉浅肆声音弱了几分,几乎快要听不清,“户部新政滴水不漏,早晚会查出她的来历。如今你们兰氏一族摆明了谋逆,你猜,若是陛下知晓她与你们有些关系,会如何做?” 自然生不如死。 兰芝面上,闪过一丝惊讶。她缓缓蹲了下来,攫着玉浅肆的目光:“你知道的倒是不少啊。” 眼前的红衣女子毫无顾忌地扬起脸,望向自己,眼中是孤绝,是信然,好似如今受了重伤的不是她自己一般。 可惨败的面色,蚊呐般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初入皇陵那日,粟娘见的人是你吧?再加上兰菽逃命前也不忘劫持她,自然不难猜。” 兰芝声音有些发狠,“就因为这个,你便杀了她?” 玉浅肆用尽全身力气绽开一个笑容,“兰姑娘在说什么?什么叫我杀了她?明明是你们劫持了粟娘,我救了她,却被你们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玉大人果然巧舌如簧。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今日能从这里离开的人,才有资格去讲一个好故事,不是吗?” 玉浅肆不为所动。 兰芝拧起了眉头,眼前女子笑容灿媚,却让她蓦地心底里发寒。 她刚想要起身与她拉开距离,玉浅肆抬眸出手,将她扑倒,用匕首狠狠扎在她锁骨下方。 兰芝惨叫声未绝,玉浅肆便咬着牙将她拎了起来,挡在自己身前,在她耳边轻声道:“看来,今日能讲个好故事的人,应该是我了。” 玉浅肆因为受伤,压在她脖颈上的匕首都在微微发抖,兰芝这才强忍着痛意,渐渐冷静了下来,“就凭你?” 玉浅肆温热的鼻息就在她耳边,周身被二人的鲜血味笼罩,兰芝只觉得头脑发懵,听到她笑了笑。 手起刀落,玉浅肆横着匕首,在她两肋之间横插了进去。 兰芝忍不住惨叫出声。 玉浅肆拔出匕首,在她脸上擦了擦血迹,感受到她疼得发抖,玉浅肆笑得愈发明媚,“兰姑娘别担心,这位置我可是精心算过,不会伤到你的内脏,不过是有些疼罢了。若你听话一些,早些随我离开,自然不会因失血过多而亡。” 兰芝此时只觉得头重脚轻,浑身发冷。 虽与蛊毒发作时的疼不尽相同,可这周身的痛楚刺激,反倒让她大脑更加清醒。 “你杀粟娘,嫁祸给我们,难道是为了大明宫那个皇后?” 不需要她的回答,兰芝感受到身后的玉浅肆骤然一僵,便觉自己猜对了。 此前便听闻玉浅肆与皇帝的新妇关系匪浅。这位出身五姓家族的郑皇后,也是王嵩想尽办法为皇帝求娶的。 可如今种种,皇帝显然是对粟娘更加上心。难道是担心粟娘回宫后争宠,让齐国公府的算盘落了空? 玉浅肆不给她多言语的机会,搂着兰芝的脖子,藏在她身后,朝着另一侧林子挪过去。 “林子里的人可以试试看,是你们的箭快,还是我的匕首更快。” 兰芝不敢乱动,抬起眼皮看了看远处的林子,若是离开这里,进到了林子里,玉浅肆便能轻易逃脱。 刺伤她的琵琶骨,与肋下,而非腿脚,便是为了方便钳制她,带着她移动。 再想到临行前师父的叮嘱,兰芝知晓自己终究还是轻了敌。 可她不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玉浅肆身上的伤口似春泉一般流着血,将红衣染做深色。 “我倒是有些佩服玉大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想拉着我逃命。” 玉浅肆见她还有功夫言语,也不跟她废话,手腕一翻,将匕首柄直直戳入方才肋下的伤口上。 兰芝痛极,微微挣扎着。玉浅肆趁机咬着牙,勾着她的脖子,将人连拖带拽朝着几步外的林子拖过去。 兰芝见她注意力都放在林子边缘,假作挣扎,歪着头朝玉浅肆胳膊撞过去,撞到了玉浅肆的伤口上。 玉浅肆吃痛,下意识松手,兰芝看准时机,脱离钳制的瞬间,便蹲下来,朝着玉浅肆相反的方向滚了两滚。 玉浅肆简见状,也顾不得其他,想要先躲进林子里,却还是被远处的箭矢射中。 一支羽箭从琵琶骨下穿过,便是方才她刺伤兰芝的位置。 几乎同一时刻,另一支羽箭射中了她的左腿。 玉浅肆终是没了力气,匕首脱手,跪趴在地上,疼得嘶声不止。 兰芝爬了起来,却还是挣扎着走到玉浅肆身边,狠声道:“若非师父要你活着,你还能有机会伤得了我?” 外伤的痛,哪里及得蛊毒发作时的千万之一。竟妄图以此控制自己,这玉罗刹可真是天真吶。 玉浅肆低垂着头,调整着呼吸,想要缓解伤痛,一边盘算着该如何破局。 果然,这些箭矢的伤,都是精心计算过的,难怪没伤到脏腑。 可是,兰家人为何要活捉她? 兰芝这次不敢靠她太近,只停在远处道:“玉大人是聪明人,识趣些,跟我们走一趟,也少受一些皮肉之苦。” 玉浅肆看向她,又笑了起来,面上的污渍血迹,也丝毫不能掩盖这昳丽的笑颜,“我倒真有些好奇,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可惜,我答应了人,要替他查一个真相,如今真凶唾手可得,我可不能失约于他,随随便便跟你们走了。” 兰芝摇了摇头,抬起了手:“既如此,那便先废了你的双手双脚。” 感谢书友20200816100149522打赏的500起点币! 第257章 心头血 兰芝右手落下之前,玉浅肆大喝一声,忍痛起身,想要逃进近在咫尺的林子里。 兰芝也不落下风,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长鞭,尽全力朝玉浅肆甩过去,勾缠在她的脖子上,使尽全身力气将她拖倒在地。 玉浅肆刚察觉被缠住,便顺着鞭子的劲力后仰而倒,借机将匕首缠在长鞭上,借着兰芝的力,破开了长鞭,随即翻身,蹲跪在原地。 可如此一来,已失了入林的先机,她疼得浑身发颤,眼前发黑,尚未稳住身形,不知为何,兰芝便不管不顾地扑了过来。 玉浅肆兰芝突如其来的肉搏惊了一跳,一个抵挡不及,便被兰芝压在身下,两人滚作一团。 兰芝此举,虽没道理,对玉浅肆来说却是好时机,只要不松开她,便不会被远处的羽箭所威胁,自然抓紧了兰芝,不原松手。而兰芝,生怕玉浅肆逃走,也扯着她的领口,将她往空地中央拖扯。 二人皆受伤不浅,肉搏间,伤口的血淅淅沥沥,似血雨一般,偏两个女子互不相让,在林间空地上滚了一条血路出来。 玉浅肆终究伤重些,兰芝捡起玉浅肆的匕首,架在她的脖子上,将她扯了起来。 “看来,玉大人终究是要同我走一趟了。” 话音未落,林中传来许多杂声,似是许多鸟儿扑朔落地,重重砸在地上。细细碎碎的声音逐渐明显起来,似潮水一般朝着林中空地而来。 兰芝面色煞白,看着几个灰衣人脚步踉跄着从林中逃了出来,警觉地站在原地,高声发问,“出来做什么?” 灰衣人摇着头,似逃窜一般。他们身后,又陆续有身着黑衣的人倒退着从林中被逼了出来。 乌泱泱一片黑衣,似有五六十人,呈扇形退往林间空地,逐渐靠近兰芝与玉浅肆。 “兰家少主想带走我们提刑司的玉大人,也总该问过无涯卫的意见。” 声音沉厚而稳,虽略有疲感,却莫名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即便如今头晕目眩,难以视物,但对玉浅肆来说,这声音再熟悉不过。 是伯懿。 兰芝透过黑衣人的缝隙,似想要将伯懿瞪个洞出来。 这人还真是难缠,这么七八日,不眠不休,都没耗死他。如今,她带来了百余人,竟被他不知不觉杀得只剩下这些。 可惜了那些弓箭好手,可是族中花了好大代价才培养出来的,竟都被他杀了个精光。 幸而她方才便察觉了不对,将玉浅肆扯了回来,否则先下恐怕难以交代。 伯懿手中的刀早已出鞘,黑亮的刀身,冷森的刀刃,明净而肃然。 刀身上所有血迹汇成小溪,沿着刀身自然垂下的角度,潺潺汩汩地滴落在地,开出了一地的艳红花朵。 最后一滴血落下,刀身洁净如初,竟像是刚出鞘一般。 明明被饱喂了了血,却未曾留下一丝血迹,更添冷肃。 想起这人方才利落地上树,砍瓜切菜一般轻松砍杀了十数个好手,将所有人从林中的藏身处逼了出来,黑衣人们又退了几步。 见伯懿还打算继续砍杀,兰芝手中的匕首逼近玉浅肆的脖颈,带了些焦急,“住手!你若是不放下手中的刀,我便杀了她!” 伯懿闻言,抬眸望向兰芝和虚弱得快要晕过去的玉浅肆。 待他看清玉浅肆满身的血,和脖间因兰芝手中匕首而添的新痕,黑眸微不可查地轻颤。 在望向兰芝的时候,一切都化作了嗜血的冷意。 “我是来救玉大人的。可若是扔了手中兵器,只能束手就擒。到时候,不仅救不了人,还搭进去一个,兰家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一个两个的,都蠢到家了。” 跟玉浅肆待得久了,这些满含傲慢的挑刺的话,也是信手拈来。 说着,伯懿又提刀杀了两个面前的黑衣人。 似泄愤,更是威胁。 兰芝知晓自己今日轻敌了,伤重至此,还折损了许多人马,本就带了些难堪,见伯懿如此,更是难以压下心头的诸般恼怒愤恨。 可匕首贴在玉浅肆颈前,迟迟不敢动手。 玉浅肆感受到热流自脖间留下,却扯着嘴角轻笑起来。 她抬眸看向伯懿,梨涡深深。 二人眼神交错,伯懿在她眼中看到了赞许。 伯懿心中蓦地一沉。 他曾见过那种眼神。 是战场上生死相依的战友,绝对的信任。 兰氏族人若想要活下去,自然会以圣人看重的人做要挟。如此以来,粟娘便是最好的人选。 可如今,兰氏族人却挑了阿如,自然是为了借齐国公府逼迫圣人。 王嵩为了阿如,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得知兰氏族人奇怪要求的原因,并尽力达成他们的条件。 如此一来,既可以离间齐国公府与圣人的关系,更能试探出王嵩能为阿如做到何种程度的底线。 若是王嵩无论如何都要救人,就不得不伤害龙体,齐国公府自然万劫不复。 可若是他放弃了,那些仰仗着齐国公府而活的家族,看到阿如的境况,又怎会甘心为齐国公府所驱使? 而对于圣人来说,更是寸步难行。他若是救阿如,对兰氏的逼迫便前功尽弃。可若是不救如今正是需要笼络人心的关键时刻。今夜阿如当面诘问之举,想必已经寒了那些笼络了的人心。 终究,是个两败俱伤的无解局面。 而这其中,无论结果如何,阿如的境况,都是九死一生。 他不能堵,也赌不起。 伯懿握紧了手中的刀,低头道:“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放了她,我可以给你们想要的东西。” 兰芝笑他异想天开,“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 伯懿并未应声,以刀刃在胸口划了一刀。黑衣人们早已被他吓破了胆,如今见他举止怪异,也不敢上前。 伯懿咬着牙,又挥刀砍下一截袍角,将其压覆在伤口上。 而后,挥刀朝黑衣人砍杀,撕出了一条通往灰衣人的路。 那几个灰衣人,受尽了蛊毒的折磨,又在今晚东奔西走,又被伯懿的杀气骇得丢了魂魄,一个个早已腿软脚耙,无法逃脱,只能被伯懿困在刀下,连连求饶。 伯懿冷着脸,将蘸满了心头血的那一截一角塞进那人大嚷大叫的嘴里,朝他后背重重拍了一掌。 那人被堵住了嘴,只得将满口血咽下去。 看到这里,莫说兰芝,玉浅肆也被骇得待在原地。 她已经猜到伯懿在做什么了。 脑海中是粟娘的哭诉。 唯有帝王之血才可解蛊毒。 帝王之血。 这是比传位诏书更具信力的江家内部传承。 感谢:歌管楼台声细细送的推荐票! 感谢书友20200816100149522的打赏! 第258章 聚生离灭 果然,那灰衣人不知吞了多少口沾着泥屑草沫儿的血,满嘴的咸锈散去,他渐渐察觉出不对来。 四肢的痛感渐隐,呼吸渐轻,身体都感觉轻盈了许多,他甚至感受到了夜风中寒露青草的清香。 那是久违的,没有生命危险的,对生活的感知。 他来不及思考为何会如此,泪水模糊了眼眶,欣喜地朝兰芝走过去,“小芝,有用,真的有用。我们抓了他” 玉浅肆尚在惊疑之中,伯懿的血可以救兰家的人,这件事决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她细细盘算着当下的局面,该如何杀人灭口才能更合理些,直到面上一阵猩红,她才恍然回神,只觉得脊背发麻。 兰芝在她耳边轻笑一声,用钳制玉浅肆的匕首,插进了那灰衣人的胸膛。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伯懿也冷了面。 兰芝看着不远处剩下的灰衣人,全然没有晚辈对长辈的尊敬,只冷然道:“兰氏一族,聚生离灭。族长之令不可违背。活捉玉浅肆,阻拦者杀无赦。” 解药近在眼前,且不管这个伯懿是何身份,既然他能救族人,为何要杀了他舍近求远?那几个灰衣人踟蹰不定。 兰芝看出了他们的犹疑,指了指地上抽搐的灰衣老者:“动摇族心者,亦如是。” 玉浅肆不知为何兰芝要杀了伯懿,只得依着自己的猜测,拖延片刻:“你们的这位兰芝姑娘,可是背着你们早早就服下了解蛊的东西,不然怎么可能与我缠斗这么久?她有解药,却不让你们用,如今解药近在眼前,她却还逼迫你们。你们应当是兰氏族中有地位的族老,竟由她一个小辈如此放肆吗?” 兰芝附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问:“玉大人这是想要挑拨离间?” “我只是阐述事实。”玉浅肆却依旧声音清亮,想要让远处的人听清楚,“先帝应当死于失血过多,我原先还想不通为何伤口都集中在胸口处。如今倒是格外分明了。有人偷偷藏了许多先帝的心头血,却还让阖族日日忍受蛊毒折磨。诸位难道还看不出,所谓的‘聚生离灭’不过都是虚假的空中楼阁罢了。” 那几个灰衣人面色不虞,看着地上抽搐伤重的老者,质问道:“小芝,她说得可是真的?当年只有族长尚在” “蠢货,”兰芝听到他所言,毫不留情道:“动手,一个不留!” 方才那些呈扇形,将伯懿挡在灰衣人身前的黑衣蒙面者们,得令后转过身来,刀尖对准了那几个灰衣老者。 那几人本就毒发,尖叫质问声不绝于耳,却因蛊毒,根本逃不出多远,不过片刻,便一个个没了气息。 兰芝笑着欣赏着眼前的一切,痛快极了:“这些老废物,一无是处,便只会用年纪压人,留着也只是浪费那些珍贵的血。我早就想杀了他们了。” 这些黑衣人都是由师父一一送来,由她与兰菽分别训练,可比族中那些软骨头强太多了。 玉浅肆看遍地血色,也扯起了一个笑容,倒省了她一一灭口。 伯懿与她眼神交汇,看到她唇角轻松的笑容,微一愣神,继而也轻笑了起来。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始动作。 玉浅肆将脖子朝匕首靠过去,兰芝犹自沉浸在快意之中,下意识挪开了匕首,不过办臂的空挡,但足够玉浅肆脱离她的掌控。 玉浅肆一个旋身,朝着兰芝肋下的伤口狠狠一拳,便再也不管缩成一团痛苦嚎叫的兰芝,头也不回地朝伯懿跑去。 而伯懿,也已经将原本牢固的黑衣人阻隔防御的阵型撕开了一条口子,那熟悉的清香,混合着满身鲜血的气息,也愈发清晰浓郁起来。 他出刀砍杀两人,朝熟悉的味道奔过去,递出了左手。 而她,也拼尽全力奔来,快要跌进他的怀里。 二人的指尖快要相触,伯懿用尽了全力,想要握住她的手,却听到兰芝的嘶叫声:“列阵!” 下一秒,他扑了个空,玉浅肆重重跌落在地上,而他也被周围的黑衣人冲撞开来。 熟悉的清香也渐渐被冲散。 伯懿胸口涌起无边的怒意,他高喊一声,提刀向四周砍去,可却不知为何,黑色的人墙密不透风,他用尽全力砍下一刀,鲜血四溅,却无人倒地。 人墙将他包裹着,似是夜晚的海潮一般,呼吸着,涌动着,吞噬着他所有的杀招。 他听不见,也看不见,渐渐地,抬头去望,夜空中也没了一颗星子,像是一整块纯色的黑布盖在他的头上,连同这人墙一道,将自己罩在其中。 “阿如!阿如你还好吗?你在哪里?” 他的声音,被四面八方而来的奇异金属撞击声打断,像是许多断剑被乘在一只铜盆里,发出细碎的刺耳声音。 让他头痛耳鸣,难以支撑。 伯懿知晓,这恐怕是什么厉害的阵法,不敢再轻举妄动。 可头晕眼花之际,周围杀机尽现。四面刀光乱晃,他凭着直觉躲开了前几击,却还是被逼得乱了章法,不过一个腾挪,便被人墙中的乱刀砍伤了背。 可待他提刀去抗,那些刀又都没入了人墙之中。他再次挥刀去砍人墙,明明被他砍伤了的人,却眨眼之间不见了踪迹。金属的撞击声再次想起,他神志被扰,只觉得胸口憋闷,吐出一口鲜血来。 起阵之前,黑衣人不过剩下了不到百人。可此时,这些人像是无穷无尽一般,即便被他的刀重伤,却总有新的人顶替上来。 伯懿心中发了狠。 即便阵法玄妙,但总归是这么些人。他不信,若是砍伤这里所有的人,难道还会找不到破绽? 呼吸平复之间,又是一轮刀攻。 几番下来,他所有的杀招都像是被黑云吞没了一般,手脚发麻,浑身是伤,那恼人的金属声不绝于耳,他毫无还手之力,一身黑衣血漉漉的,却还强撑着没有倒下。 “伯懿.” 突然,他听到玉浅肆的声音,透过那些怪异的金属撞击声,破碎不堪,断断续续。 “阿如?” “伯懿.这是阵,所见所感.是假,你在杀阵.莫要轻.妄.,用最擅.的。在到.十息后.动手。” 伯懿握紧了手中的刀,勉强拼凑着话里的信息。(本章完) 第259章 绝境 玉浅肆方才被兰芝那条该死的长鞭绊住了脚,缓了许久,爬坐起来时,便已经被困在了阵法之中。 她看着这熟悉的变阵,仰头望天,看着夜空逐渐模糊,化作一团漆黑。 一直以来,她都太过自以为是。 自以为是到,笃定兰氏族人这么多代人,这么多年来,都不可能参破这璇玑逆生阵。 可今夜,他们毫发无损地带着大队人马摸进了杀阵之中,竟然还在此处用了这璇玑逆生阵的变阵。 伯懿入了黑鱼白瞳,活阵死眼,正对应着皇陵花园内,困住她与江既清的那一处。 而自己则在峡谷死阵活眼之中。如今虽暂时安然无恙,但这周围,无一不是死阵。若尚未受伤,或可还有一搏之力。 可方才逃过来,已经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恐怕踏出一步,便要死无葬身之地。 她感受到身体的热量在逐渐流失,意识更加模糊,即便咬破嘴唇,也察觉不到更多的痛意。 她伸出手,却连地上的碎石块都差点握不住。她全力握住一颗石子,借着石块的力,点了自己几个穴道,延缓血的流速,这才观察起阵法。 这璇玑逆生阵,并非无懈可击。 在那间早已化作灰烬的阁楼中,她满心满眼都是桌上的那碟咸酥豆。可父亲却不愿轻易给她吃。而是以碟中豆子化阵,摆满了桌子,又将一红一黑两颗豆子放入阵眼之中。 “这两颗豆子,便是爹爹和娘亲,阿如这么聪明,一定有办法救我们出来。” 一边说着,一边抓着她沾满了酥皮的手指,教她如何改变阵型。 “学会如何破阵,这些咸酥豆才是阿如的。” 为了娘亲亲手做的咸酥豆,她只得一遍遍去背记那些晦涩难懂的口诀,可无论如何,都无法让爹娘完好无损地出阵。 他擦了擦她因委屈流出的泪水,那张脸近在眼前,却让她看不清。 只是那话音,犹在耳边。 “这逆生之阵,只有先死,才可得生。当年千军万马踏不破这逆生阵,无非是在战场上,众人所求皆为生罢了。” 玉浅肆缓缓咂了咂嘴,似是刚尝了一颗刚出锅的咸酥豆。 自那年变故之后,她再也没吃过娘亲亲手做的咸酥豆。 十几年前的旧味都能重现,可她还是想不起他的模样。 当年,他拿各种好吃的零嘴,哄骗着她学的那些阵法,一次次救了她的性命。 “逆生吗?” 这璇玑逆生阵,最早是易家先祖跟随高祖皇帝征战天下时所设,退可以生位护将,进可以死位破敌。只要逆生阵一出,从无沙场败绩。 当年,易家便是凭借此阵,名满天下。 只是,此阵有一个致命缺陷。 战场之上,变阵较多,阵法便要灵活。 因此,上佳为人阵。但如果是人阵,就难免会因人数不足而缩小范围。若是阵型太小,被困在阵中的人互相呼喊,也能确定彼此位置,从而找到破阵的办法。 因而,璇玑逆生阵非大战而不出。 后来,天下安定。易家人便将此阵束于高阁之上。 若非皇陵这一遭,她恐怕永远都不会知晓,这阵法竟然被改良后,用在了皇陵之中。 以奇门遁甲相佐,将整座皇陵峡谷纳入阵中,利用山石园林隔开距离,水流阻隔声音,兼顾了变阵与空间要求,堪称完美。 方才,她便听到了伯懿的呼喊声,但分辨不清方向,其中还忽远忽近地夹杂着很多奇怪的声音。 看得出来,兰家人确实对这个阵法多有研究,连人数少的人阵最大的破绽都知道,竟还找了些奇怪的金属制造声音混乱,弥补这个阵法唯一的缺陷。 一时间,她竟对锲而不舍的兰家人生出了些许欣赏,若非如今彼此敌对,说不定真能好好坐下来,聊上一壶热茶。 不对! 看着眼前变幻的阵型,玉浅肆眼中的欣赏化作了惊疑,她捻指掐算起来。 困住她的,竟然不是死阵。 回想起今夜,在皇陵前,兰家人用箭矢攻击,她便下意识以为他们知道破阵之法。 但仔细想想,即便不用杀阵,如她上次一般,利用峡谷里的杀阵制造混乱,也绝对要比射箭来的有效。 毕竟他们世代守护皇陵,怎么会不知道门口的龙是磁铁,会削弱箭矢的攻击力? 所以,不是他们不用,而是他们不会用! 联想起这一切,她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但却最合理的原因。 有人给了兰家峡谷的布阵图,但没教他们怎么用杀阵。 所以这个阵法也是有残缺的。 还有一线生机! 她能救伯懿! 她只觉得身上的痛楚麻木也减轻了几分。她再次捡起石块,一边掐算着,一边在地上画画写写。 “阵枢在震位!” 可她抬起头,却找不到任何可以辨别方位的星星。 如今天光即晓,若是能寻到启明星便好了。 玉浅肆想挪一挪,却发现自己早已没了站起来的力气。 她只能俯趴在地上,用尽全力挪动。 刚靠近阵眼的边缘,她变察觉到有罡风袭来。 可她已经无力去躲,只能偏头尽力避开。 利器划过她的脸颊,一股温热自面上流下,钻进衣领里。 看来,即便兰家人没有一击必杀的杀阵,也是想了很多重伤别人的法子。 感受到面上的热流,玉浅肆轻笑出声,不以为然。 原以为身体里的血都已经快流光了,没想到还有血可流。 既还有血可流,那她便不会死! 她又迎着阵眼往前爬了两步,再抬头去看。 “真是好运气啊,”她仰头而笑,梨涡深深。 残夜风过,墨穹中的星辉泛出冷铁淬火时的青芒。 阵气流变,寅时杀气最盛的破军位恰好是生门出口。 玉浅肆抹了一把自己的血,瞅准时机,伸手入阵,染血的掌心抓住了阵中之人的脚踝。 待右手撤回时,胳膊上又多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她扫了一眼那些伤,毫无在意地收回胳膊,仰起脸朝伯懿所在大致方向高喊起来。 感谢歌管楼台声细细的推荐票。 这一案有点复杂,算是承上启下,收束故事脉络了。所以这几章可能节奏有点慢,但相信我,下一章就回程了。 感谢大家的追读,文辞匮乏,除了一再的感谢,不知道如何还能说出我的感激之情。 只能收数据间隙一有空就更新,虽然慢。但我一定会把故事更完的。 朋友们可以攒一攒再看。 第260章 梦境 兰芝单膝跪在阵外草地上,指尖摩挲着长鞭上冰凉的玉坠。寅时初刻,师父此刻应当已在龙首原备好接应。她望着血雾弥漫的阵眼,忽觉后槽牙发酸——那个叫伯懿的黑衣男子,竟在死门阵枢撑过了三炷香。 “倒是条好狗。“她嗤笑着拭去唇边血渍,兰芝将目光投向眼前的阵法。 自她排演这阵法开始,伯懿还是第一个能在死阵阵眼中坚持这么久的人。 只可惜,挡了她和师父计划的人,都得死。 想到师父的那些雄心壮志,兰芝的眸子也亮了些许,连带着周身的痛处都轻了许多。 突然,阵中骤起的惨叫声撕破夜幕,原本严密的阵法星位竟如沸水泼雪般溃散。兰芝霍然起身,见那浑身浴血的身影自尸山血海中踏出,玄色衣袍浸透成暗红,玄色衣袍的边角犹在滴血。 伯懿头发散乱,黑衣上满是刀痕,却似鬼蜮恶魂一般,眼也不眨地持刀砍杀,眨眼间便又杀了十几人。 “退!快退!“黑衣人簇拥着她仓皇后撤。兰芝踉跄着撞上某个死士的后背,隔着人缝看见伯懿挥刀劈开最后一道屏障。刀锋过处,血珠在月光下连成赤色璎珞,尽数洒在玉浅肆绯红的衣摆上。 “这不可能.他们怎么会知道如何破阵.” 透过黑衣人,她看到伯懿不顾一切地奔向那个趴在地上的红衣女子。 玉浅肆抬起头,与她眼神相接。 “是你!”兰芝怒瞪过去,玉浅肆支着染血的下颌冲她笑,眼尾溅着星点血痕,竟比阵中鬼火更妖异。 兰芝想到了皇陵中发生的一切,以及师父临行前的嘱托:“莫要拿这些半吊子的东西去试玉浅肆.” 难道师父早就知道她会破阵? 她恨恨自言,又像是在质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看着玉浅肆的笑脸,兰芝又想起师父言谈间对玉浅肆的赞赏,气上心头,从方才被杀的黑衣人身上摸出一把弓弩,对准了一路挥刀砍杀,逐渐靠近玉浅肆的伯懿。 手指已勾到机括上,只需轻轻一动,伯懿便立刻没了命。 可待对上伯懿那双无所畏惧的黑眸,她犹豫了一瞬,转而将弩箭对准了玉浅肆。 果然,招式不徐不疾,刀刀毙命的伯懿,已经没了方才的稳当。 兰芝勾起唇角,松开了手中的机括。 弩箭破空时带起幽蓝残影,伯懿果然如扑火飞蛾般撞向那道寒光。箭镞穿透腿骨的闷响里,玉浅肆的笑凝固在唇角。 “伯懿!”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撑起身,一把接住被朝她踉跄倒下的他。 “真是无趣。“兰芝看着那对跌作一处的身影,忽然想起幼时捏碎的蝴蝶翅膀。 二人相抵着跪在血泊里,红衣与黑袍纠缠,分不清是谁的血染透了谁的衣襟。伯懿的呼吸扑在她耳畔,温热渐散,微弱得像是冬夜最后一点将熄的炭火。 她死死扣住他的后背,指尖几乎要掐进他的骨肉里,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一点点消逝的温度。可他的重量却越来越沉,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她指缝间无声流走——她越是用力,他越是往下坠,像握不住的沙,像抓不牢的风。 心头突然涌上一股陌生的窒闷,像是被人按进了深水里,喘不上气,却又喊不出声。她茫然地收紧了手臂,连自己都没发觉,她的指尖在发抖。 兰芝冷眼睨着那对相偎的身影,唇畔浮起一丝讥诮:“带走玉浅肆。“ 话音未落,林间骤然腾起一道赤焰,如血染长空,将整片密林映得猩红。 ——是提刑司的赤翎信烟。 看来,是师父的人马没能拦住无涯卫,他们赶过来了。 看来,师父布下的人马终究没能拦住无涯卫。那群黑衣人望着冲天火光,想起方才伯懿的手段,不由得踌躇不前。兰芝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死士,正欲亲自出手,却牵动肋下伤口,鲜血顿时洇透了素纱中衣。 “没用的东西!“她咬牙叱骂,眼底戾气翻涌。 就在赤焰将熄之际,幽林深处忽传来三声箭啸,如寒鸦啼夜,凄厉破空。 兰芝身形骤顿——这是撤退的暗令。 “主人,再耽搁恐生变故。“身侧黑衣人低声提醒。 就在赤焰将熄之际,幽林深处忽传来三声箭啸,如寒鸦啼夜,凄厉破空。 兰芝身形骤顿——这是撤退的暗令。 “主人,再耽搁恐生变故。“身侧黑衣人低声提醒。 她回首望向玉浅肆,见那女子虽气息奄奄,眸光却仍如淬火的刃,灼灼迫人。兰芝冷笑一声,拂袖转身,带起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行经昏迷的兰菽身侧时,她连眼风都未扫过,径自踏碎一地残枝而去。 玉浅肆紧盯着那抹消失的背影,直到耀光的呼喊自远而近,悬着的那口气才骤然一松。眼前天旋地转,她终是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小芝,她说得可是真的?当年只有族长尚在” “先帝并非病重而死,而是失血过多而亡。” “你不该姓玉” “玉临宜害死我师父,让我无家可归。玉浅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啊?” “南疆血蛊,子母为依,三月为期,痛不欲生。” “我需要玉馆主帮我找一个会乾坤推演之人。” 混沌之中,无数声音交织缠绕,似远似近。重叠着无数或熟悉或陌生的脸,扰得她不得安宁。她想让他们别再吵了,却不知为何说不出任何话来。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情,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玉浅肆!“ 忽有一声清喝破开迷雾,她蓦然回首,却见那人剑眉微蹙,虽作恼怒状,却仍俯身嗅了嗅她指尖缠绕的棉线。 “玉大人此言差矣。“他挑眉一笑,眉梢染着几分玩世不恭,“我只是喜欢在屋顶吹风罢了。今日过节,京城里处处热闹,唯独此刻的平康坊静谧安宁,才选了此处” 他眸中怒火灼人:“明明武功不高,遇到高手就不管不顾地追上去了!” “阿如.阿如“ 这声轻唤似从九霄云外传来,她终于想起他是谁,可那身影却如流沙般消散。 “伯懿!” 玉浅肆猛然睁眼,陌生的青纱帐顶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