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流放后我靠美食名动天下》 第七百一十七章 这也太下作了! 帐内陷入良久的沉默。 眼见海明迟迟拿不准主意,那幕僚又继续出声进言道:“属下知道殿下宅心仁厚,但成大事者最忌讳妇人之仁!譬如那西楚霸王,力能扛鼎,英勇非凡,却因一时的妇人之仁,在鸿门宴上放走刘邦,错失了统一天下的绝佳良机……最终落得个乌江自刎的下场!” 一边这么说,他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海明的神色。 眼见海明激动归激动,却迟迟没有做下决断,幕僚不死心地道:“眼下天赐良机,营地上下就是殿下您一人说了算。若是错过了,可就……” 不等他继续劝说,海明抬起眼摆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让我好好想想。” 左右建元帝一时半刻苏醒不过来,倒也不急着在仓促之间做下那样重大的决定。 几个幕僚遂也不再多言,齐齐行礼退下。 等账内只剩海明自己一人,他实在有些耐不住,起身背着手踱步了好几圈,一时间脑内天人交战,似乎有两道声音在对话—— 第一道声音说:“幕僚的身家性命皆系于你,他们不可能害你。反观你那好父皇,来围场不过几日,他却因为几桩小事,不听你的辩解,对你满腹猜疑,全然不顾你往日对他如何至纯至孝……常言道天家无亲情!现在取而代之,再好不过!” 另一道声音又说:“陛下是你亲父,往日对你多有疼爱。即便海晏战功赫赫,他都没疼爱倚重海晏越过你去!现在海晏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储君之位唾手可得!你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犯下那等弑君杀父的恶事?!” 第一道声音又继续说:“储君之位你确实能坐稳,但你先前已然想过,比天子还难做的是太子!陛下正值壮年,你在太子之位上少说还得蹉跎二十年,谁知道这二十年间能发生多少事?还是心狠一些,一劳永逸!” “蠢才!陛下骤然身亡,哪怕能瞒得住一时,但必瞒不了一世!就算登上皇位,来日也受到诸多质疑,怎么就能称得上是一劳永逸呢?” 两道声音争论不下,谁也不服谁,一直僵持到了后半夜。 海明前几日便有些头疼脑热,这二日还没好利索,就在这样的争论声中,海明头痛欲裂,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沉沉睡去。 翌日再睁眼,外头晨光熹微。 海明从榻上一坐而起,扬声询问什么时辰了? 他那贴身太监就守在帐外,听到响动,立刻端了热水进来,回禀道:“刚辰时,殿下才睡了两个时辰。陛下那边也一切都好,只是还未醒转。” 海明呼出一口长气,接过他绞好的热巾子。 那贴身太监一边拿来炭盆,仔细熏热海明今日要更换的衣裳,一边斟酌着言辞赔罪道:“昨夜是奴才失言,殿下千万别放在心上,同奴才一般见识。” 这太监是自小服侍海明长大的,想当年在战场上的时候,他更是用身躯给海明挡下过致命伤,因而再不能有子嗣。 新朝成立后,他便自请入宫,跟在海明身边。 主仆二人还算有些情谊。 而且眼下海明脑中正还想着那桩“大事”呢,哪里有心思同他计较这些? 他便不以为意地随意点了点头,表示无碍。 那贴身太监顿时松了口气,继续赔着小心道:“奴才愚钝,总是惹得殿下恼怒,全赖殿下宽宏大量,不同奴才一般见识。殿下也知道,当年从战场上下来后,奴才就注定一辈子无儿无女,身家性命都系于殿下身上,自然是盼着殿下好的。” 海明根本没心思听他啰嗦,正要把他赶走。 电光火石之间,海明忽然脑内灵光一闪,有了个主意! 于是他再顾不上旁的,当即就让太监把他那几个心腹幕僚给唤到跟前。 几人密谈过半晌,幕僚们脸上神色精彩纷呈。 海明对他们的反应很不满意,语气不善地诘问道:“难道我这法子不好?” 一众幕僚自然不敢说不好,纷纷附和道:“殿下颖悟绝伦,智谋远在属下之上。” “没错,殿下此计既能确保将来安然无虞,眼下也不容易惹人怀疑。即便陛下他年发现,怕是也不好意思声张。就是……” 就是实在太下作了! 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下作! 真要是传扬出去,真真是要丢死人了。 当然了,这样的话,幕僚是不敢当着海明的面说的,尤其是对上海明那不善的眼神,幕僚立刻话锋一转,“可是咱们的人不擅此道啊!” 他们多是三教九流出身不假,但三教九流也不是什么旁门左道都会的。 就好比被安插在太医院的那人,一辈子都在钻研各色神不知鬼不觉取人性命的毒物,但从未听过他钻研过如此下作的东西。 这一时间,上哪里去找寻这样技能契合的“人才”呢? “你们原是操心这个。”海明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我们身边确实没这号人物,但也不需要另外花费工夫去寻,这营地里不是有现成的吗?” 这么说着,海明站起身,负手往一个方向望去。正是兰贵妃营帐的方向。 那营帐现下可不只住了兰贵妃一个,更还有老医仙的两个徒弟! 医仙谷的医术闻名天下,传闻不管什么疑难杂症,到了老医仙手里,都能配出相应的药。 先前宋玉枝的珍馐百味楼刚开业,就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京城站稳脚跟,自然离不开她自身过硬的厨艺,但在海明这样的人看来,他可不觉得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真本事,就还是觉得全靠老医仙为其背书撑场面! 他就不信,几日时间,堂堂老医仙的亲传徒弟配不出他想要的东西! 至于怎么让医仙谷的人为自己所用,对现在大权在握的海明而言自然不算什么难事。 故而说到这,他便志得意满地笑了起来,“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几个幕僚自然不能装傻,齐齐应都:“殿下放心,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第七百一十八章 为他所用,却不是真的归顺 宋玉枝和辛夷被海明的人“请”出营帐的时候,外头天光还没有大亮。 前一夜,三人虽然说好要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但真到了入睡的时候,三人却都无甚睡意。 尤其是辛夷,他年纪最小,后半夜的时候,宋玉枝还听到他在外间翻来覆去地“烙饼”。 兰贵妃也是差不多的状况——她虽然没有辗转反侧,但心里终归有着事儿,故而睡得不甚踏实。 一大一小俱是眼下青影浓重。 相比之下,宋玉枝经过一夜的休整,疲态倒是消下去不少。 故而当海明的心腹过来的时候,宋玉枝负责接待。 那心腹态度不算恶劣,但也称不上好,只一板一眼地转述道:“陛下如今正在养病,贵妃娘娘和陛下情深义重,必然悬心无比,我们殿下担心贵妃娘娘无暇分神顾及侯夫人和辛夷小哥……” 说到这里,宋玉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海明这是要把他们三个人分开呢! 还不等那心腹把话说完,才刚梳洗完毕的兰贵妃步履匆匆地从内室出了来。 “本宫和陛下情深不假,日夜为陛下的身体而悬心也是真。但本宫怎么就无暇顾及他们二人了?你们殿下好大的本事,都能越俎代庖代本宫拿主意了!他可别忘了,不管如何境况,本宫到底是他的长辈!” 那心腹不徐不疾地见了礼,话锋一转,继续道:“还有一桩,我们殿下说,陛下身体尚好时,就对侯夫人和辛夷小哥的医术赞赏有加,更三不五时让侯夫人和辛夷小哥在御前说话……这几日陛下昏睡着,虽太医说是无碍,但终归让人忧心,侯夫人和辛夷若是还像之前一般,住在偏帐处,时常能去御前多陪着陛下说话解闷,也是好的。” 这第二个理由可谓是说的冠冕堂皇。 就像兰贵妃说轮不到海明做她的主一样,她虽为贵妃,却也不好说海明这样念着建元帝不对,更不能代替建元帝决定,让宋玉枝和辛夷留在外头,不必过去—— 毕竟建元帝昏睡过去之前,十分“看重”宋玉枝和辛夷,一直将他们带在身边,是众人皆知的事实。 也就是昨夜事发突然,众人都一心扑在建元帝身上,才没人对兰贵妃将宋玉枝他们带离御前的举动提出质疑。 眼下海明的人搬出建元帝,还真叫兰贵妃有些为难语塞。 而就在兰贵妃凝眉想着说辞的时候,宋玉枝开口道:“姨母,陛下待我和辛夷不薄,过去几日我们二人的饮食起居,更是全赖陛下照拂。如今陛下龙体欠佳,我们阖该在跟前伺候。” “我知你们都是好孩子,但料理陛下也不必从我这搬走,我日日陪着你们去御前也是一样……” 兰贵妃还要接着说下去,却看宋玉枝微微对着她摇了摇头。 兰贵妃心思也玲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建元帝醒转之前,这几日的时间里,围场上下就是海明说了算。 就算眼下把海明的人给挡了回去,难保他后头会如何出招。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还不如趁着眼下海明那边好声好气的时候,直接应承下来。 以兰贵妃对海明的了解,他敢明晃晃地抬出建元帝的名号来行事,起码暂时是没准备对宋玉枝如何的。 而宋玉枝,她虽然年岁不大,但却比一般上了年纪的人都成算,她既然决定应下,自然是想好对策的。 兰贵妃遂也不再说下去,只叮嘱宋玉枝道:“好孩子,你去吧。我让人送你们过去。后头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使人来跟我说。” 宋玉枝乖巧地点头应好,又同兰贵妃说过几句话,让她不必为自己担心,便喊上辛夷去收拾细软。 他们师姐弟前一夜直接跟着兰贵妃过来的,行李细软都还放在偏帐里,并没有什么好收拾的。 辛夷一猜就知道自家师姐是有话交代自己。 他脸上也不显,只顺着话茬道:“多亏师姐提醒,我那荷包不知道被我放哪里去了,这要是找不到了,回去师父指不定怎么收拾我呢。” 这么说着,二人齐齐进了内室。 兰贵妃则让海明那心腹在外头等着,并且不错眼地亲自盯着他。 等确定外头没了响动,辛夷便压低了声音,急急地开口道:“师姐,你要同我说啥?你只管说,我肯定都按你说的行事,绝不拖你的后腿,给你裹乱!” 小少年说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 显然,他早就迫不及待要对海明还以颜色了! 然而注定要让辛夷失望了,宋玉枝并没有准备做出什么还击,而是道:“我不要你做什么,只是要提醒你,如果转头那位殿下需要你做什么事,不管如何,你得应下。” 辛夷脸上兴奋的神色褪去,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讷讷地问:“师姐不是让我帮忙对付那劳什子大殿下,而是要我为他所用?” 宋玉枝言简意赅道:“没错,我要你为他所用,但是也不是要你真的归顺臣服于他,而是……” 宋玉枝俯到辛夷耳边,细细吩咐了几句。 辛夷仔细听完,紧蹙的眉头不知不觉慢慢松开。 半晌后,辛夷拍着胸脯道:“师姐放心,我肯定好好表现!” 外头还有海明的心腹守着,宋玉枝和辛夷也不好在里头耽搁太久。 两人说完话之后,便立刻出了去。 后头那心腹倒也没弄什么幺蛾子,就跟他之前说的那般,并未把宋玉枝和辛夷领到别处,就还是让他们住回之前的偏帐。 只不过两人到了地方之后,那心腹便立刻说海明请辛夷过去说话。 辛夷已经被宋玉枝提前告知过这种状况,心里倒也不意外,只脸上装出几分惊诧和忐忑:“大殿下怎么突然要见我?” 宋玉枝也装了装样子,假意阻拦了两句。 一番掰扯过后,海明那边又加派了两个侍卫过来,辛夷便也只能“不情不愿”地过了去。 第七百一十九章 绝嗣药 辛夷黑着脸被“请”到了海明跟前。 看到他那副不情愿的模样,海明也不见怪,反而十分和气地亲自相迎,“早就听闻辛夷小友年纪轻轻,便深得老医仙真传。我早就想结交小友了,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今日亲眼目睹小友的风采,我才知道什么叫‘百闻不如一见’,什么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辛夷讥诮地扯了扯嘴唇。 这倒不是他特地演出来的了,而是海明这场面话假得太离谱了—— 想他跟着宋玉枝来这围场也不是两三日了,海明要是真的欣赏他,不说想法子同他私下来往,场合上少不得要主动和他寒暄一二。 可事实是之前海明几次遇到辛夷,都直接把他当成空气,半个眼神都不带多给的。至多也就是他怒视宋玉枝的时候,顺带瞪一眼她身旁的辛夷。 辛夷哪怕只是垂髫小童,都不会相信这种话! 师姐果然没说错,这位大殿下脸皮厚的很,惯会做这些面子工夫! 这么想着,辛夷神色不变地拱了拱手,道了声“不敢”,径自询问道:“不知道殿下传召草民前来所为何事?” 海明摆手说先不急,客客气气地请了辛夷入座,随即抚掌示意。 未多时,一队侍从抬着数个巨大的箱子鱼贯而入。 箱子打开,里头金银财物、珠宝玉帛、珍奇药材不一而足,随便拿出去一二样,都够普通百姓一辈子吃喝不愁。 金银珠宝那些,辛夷并不感兴趣,倒是那一箱子药材,辛夷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尤其是发现其中有几味药材,是自家师父一直想要而遍寻不着的,辛夷的眼神更是不禁为之一亮。 海明不错眼地观察着辛夷的反应,心道这医仙谷的人果然跟传闻中一样,对金银俗物毫不上心,却是实打实的沉迷医术!这脾气秉性可谓是古怪到了极致! 当然,海明面上也不显,只继续和煦地笑道:“时间仓促,我只来得及准备一份薄礼,还望小友莫要嫌弃。” 辛夷收回眼神,“殿下谦虚了,这城外荒野之地,能寻到这么些东西,已是不易。” 海明不以为意地道:“小友方才不是问我寻你何事么?我确实对小友有所相求,只要小友应承我,这样的药材,小友要多少,我就让人给你寻多少。亦或者小友有其他想要的,只管说来,普天之下,四海之内,我一定给小友寻来。” 说着,海明让人都退了下去,起身走到辛夷跟前,附到他耳旁,言简意赅地说明自己需要辛夷帮忙配一味药。 辛夷已经提前从宋玉枝那里知道海明找自己没憋好屁,多半就是让他帮忙配药害人。 但饶是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听完海明所求之后,辛夷还是如遭雷击,久久回不过神来! 好半晌之后,辛夷才寻回了神智,“你是要我……要我配一副……” 海明颔首,“小友没有听错,我要的就是这个。听闻无论何疾,医仙谷皆有药可医,无论何症,皆有方可对……想来这种东西对小友来说,不算难制吧?” 辛夷脑子里还懵懵的,下意识道:“难是不难,但是……” 海明要的就是这样的回应,当即打断道:“小友觉得不难就好。也没什么好‘但是’的了。我还听闻,医仙谷的人最看重同门情谊,小友哪怕不想要金银和药材,终归也要想一想同行的其他人对不对?” 如果说海明前面的手段算是利诱的话,那他眼下这番说辞,便是赤裸裸的威逼了! “还真叫师姐给说中了!”辛夷在心里这么嘀咕了一句,面上装出义愤填膺的神情,握拳道:“我们医仙谷的医术从来只用来救人,而不是害人!更别说是如此下九流的药……” 海明还是见怪不怪,仿佛对眼前的场景早就有所预料。 “小友先别急着拒绝我,你可以回去好好想一想。当然,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明早我会让人再请小友过来。” 说完,海明也没再费口舌,直接挥手送客。 辛夷又被原样“请”了回去。 进了偏帐,辛夷才发现偏帐里的模样变了,他和宋玉枝的行囊被搜刮走了,另外桌椅箱笼和床榻等家具也不见了。 偌大的偏帐四壁萧然,除了脚下的土地和头顶的营帐顶,别无他物,冷风毫无阻碍地穿堂而过,发出轻微的呼啸声,更显寂寥。 宋玉枝在地上铺了一块包袱皮,正坐在地上等着他,头上和手上的钗环首饰都让人摘了个干净。 “岂有此理!”辛夷冲上前,气愤地握紧了拳头,脸上的愤恨再不见半分伪装,焦急地关心道:“师姐,你没事吧?” 宋玉枝摇头说没事。 是真没事。 辛夷前脚被海明的人带走后,后脚海明的贴身太监便过来了偏帐。 那太监的做派和海明如出一辙,美其名曰:“侯夫人,得罪了。太医说了,陛下这病症来得突然,保不齐身边的器物里就有牵动病症的东西,需要把这些器物全部撤走,重新更换了,才能确保龙体安康,万无一失。” 当然了,如今整个营地群龙无首,都以海明马首是瞻。 今日撤走这些器物,什么时候再换上替用的,就得看海明什么时候有空想起这茬了。 宋玉枝没有恶语相向,更没阻拦他们行事,相反还很识时务地配合脱下了自己的钗环首饰,自然也就没受什么磋磨刁难。 而深秋天里席地而坐这种事,对宋玉枝而言,虽不好受,却也称不上什么苦难。 宋玉枝简单说了经过,便直接问道:“你那边如何?” 偏帐里空旷也空旷的好处,蚊虫飞过都看得一清二楚,倒是不用担心有人借机偷听。 辛夷挨着宋玉枝坐下,直接把自己那边的状况说与宋玉枝听。 宋玉枝听过之后,跟辛夷先前的反应一般无二,听过之后一时间愣是没反应过来,好半晌之后才难以置信地道:“那位殿下让你配一副男子用的绝嗣药?!” 第七百二十章 “他怎么敢?!” 辛夷点头说没错,“我听得真真的,他就是那么说的。” “我堂堂医仙谷的传人,他居然让我研制这种下三滥的东西!要不是师姐你事先交代我,让我先回绝他,但不能把话说绝,当时我就一口唾沫吐他脸上了!管他是皇子还是天皇老子呢!” 辛夷气得不轻,但更多的还是奇怪,“师姐,你说他一个皇子,要取人性命,跟碾死一只蚂蚁都没什么区别。他要这种药干啥?” “要对付寻常人,他自然不用这般大费周章。可如果他要对付的,不是一般人呢?”宋玉枝意味深长地往主帐的方向看了一眼。 辛夷被吓了一跳,“师姐的意思是他要对付的是……他怎么敢?!” 宋玉枝讥诮地扯了扯唇,“换作平时,那位殿下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是不敢的。可眼下的情况不同。” 眼下海晏生死不明,凶多吉少。储君之位俨然是他海明的囊中物。 建元帝更陷入了昏睡,不知道多少天才能醒转。偌大个营地成了海明一个人的天下。 “这人呐,欲望被压抑的太久,成了关在笼子里的野兽,一旦得到了露头的机会,那‘野兽’就会把人的神智吞噬殆尽。” 辛夷还是觉得不敢置信,“我同陛下只短短接触过几日,但这就是这几日时间,我都瞧得出这位陛下不是一般好糊弄的糊涂人。他这么做,就不怕将来被发现吗?” “他自然是怕的。”宋玉枝说,“可高风险,也意味着高回报。” 海明如此招数虽上不得台面,但一旦事成,效果必然是昭著的—— 建元帝将再没有其他子嗣,只有海明这么一个独子。 将来就算建元帝发现,海明已不知道在太子之位上坐了多久,培植出了如何的势力,建元帝未必那般好拿捏他。 而且海明大可以一推四五六,将黑锅都推到医仙谷门人的头上,说是辛夷为求表现给他献计,他只是一时糊涂…… 左右他身边的人确实配不出那种药。 宋玉枝把情况都分析给辛夷听,末了又问:“你说陛下到时候会如何呢?” 辛夷抿了抿唇,揣度着道:“虎毒尚且不食子,更别说届时陛下只有这么一个独子,还有江山社稷要传承的情况下,总不能真的让皇家绝后……这黑锅,怕是我们医仙谷想不背都不成了。” 说完,辛夷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起身背着手在空旷的营帐里转起圈来。 宋玉枝见状就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唇。 她也不是笑别的,而是辛夷这神态和动作可谓是像极了宋知远。 辛夷转头看到自家师姐笑自己,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脸,又原样坐回了宋玉枝身边,“师姐,你别嫌我笨,既然这件事注定吃力不讨好,你为啥要我半推半就?应该不只是为了让我套话吧?” 宋知远等于是宋玉枝带着成长历练出来的,日常三句话离不开自家姐姐。 辛夷日日跟他待在一处,耳濡目染之下,不止学到了一些宋知远的行为模式,更知道了很多宋玉枝的习惯。 此时见她身处这种境况,却仍然笑得出来,辛夷就越发笃定状况没有那么糟糕,自家师姐心里已然有了全盘的计划! 宋玉枝点点了头,正色道:“你既已被牵扯其中,照理说我该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眼下我还没有掌握什么真凭实据,全是我的猜想,只有八九分的成算。而且……” 而且有些话,宋玉枝眼下实在不方便说。 当然不是不信任辛夷,而是有些事情不知道的情况下,反应才是最真实的。 此时和盘托出,辛夷后头再去跟海明接触,反倒容易露出端倪。 宋玉枝叹了口气,和辛夷说了声“抱歉”,“如果早知道这次围猎的情况这般复杂,我就……” “师姐别这样说。”辛夷立刻打断道:“我还是那句,是我不放心你,主动要跟你来的。现在我能帮上师姐的忙,心里只有高兴的份儿!至于师姐方才说只有八九分成算……这世上有十分成算的事少了,八九分就尽够了!师姐不用觉得抱歉,只需要告诉我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就好了。” “接下来,我要你答应他,为他制药,但不能真的立刻制出药来,而是……” 宋玉枝靠近辛夷,又与他仔细言说了一番。 时间一晃而过,不觉外头已经日上三竿,早就过了午饭的时辰。 不用说,海明根本没准备给他们饭吃。 辛夷自己倒是无所谓,反正他是被自家师父拉扯大的,忘了饭点,饥一餐饱一餐是常有的事儿。 而且近来他在宋家吃得好睡得好,人都壮实圆润了一圈,少吃一两顿饭,也不会影响根本。 他就是心疼自家师姐—— 宋玉枝本来就瘦弱,回京城之后才好不容易圆润了一些。 来围场短短数日,发生的事情却不少,宋玉枝在惊惧和思虑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清减了很多。 再饿下去,辛夷就怕她身体遭不住! 辛夷就道:“反正我最后都要答应那大殿下的,不如我现在就去和侍卫说我已经想好了,让他们把家具和吃食都送回来。” 宋玉枝摇头说不成,“答应的太顺利了,那位殿下自然是要怀疑的。一餐半餐饭而已,不值当冒这个风险。” 这么说着,宋玉枝就从袖子底下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布包。 里头放着好几块精致小巧的糕点。不够两个人冲饥的,但有东西下肚,垫吧垫吧,胃里也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辛夷一下就认出这是兰贵妃营帐里的点心。 辛夷叹服地“哇”了一声,“原来晨间离开贵妃娘娘营帐的时候,师姐就料到这茬了!” 宋玉枝说是,“那位有求于咱们,我想他暂时也不会有什么大动作,无外乎就是断了咱们的食水这些。” 师姐弟二人分着糕点用了,后头便靠在一处,一边随意拣了些话说,一边各自休息。 就这样熬过了半个白日和一个黑夜。 翌日一早,天边刚泛起蟹壳青,海明亲自来了偏帐。 第七百二十一章 “加官进爵” 时间又过了一日,海明对整个营地的把控更上一层楼。 就像此时,即便宋玉枝和辛夷身处距离建元帝不过数百米的偏帐,海明也是说来就来,不需要经过任何通传。 海明大摇大摆地进入之后,故作惊讶地道:“偏帐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这么说着,他又转头斥责身旁的太监道:“你就是这么办差的?太医的话虽然不错,眼下一切都该以父皇的龙体为先。但你们怎么能如此怠慢侯夫人和辛夷小哥?!让不知内情的人瞧了,还以为我故意苛待他们呢!” 那贴身太监面露惶恐地应道:“殿下教训的是。都是奴才疏忽健忘,竟让侯夫人和辛夷小哥挨饿受冻了一整夜。” 干坐一整夜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深秋天里,在硬邦邦的泥地上枯坐。 宋玉枝此时又累又困,实在没那个兴致去听他们主仆唱双簧。 “大殿下有话不妨直说,不必如此惺惺作态。”宋玉枝坐直了身子,抬手理了理额间凌乱的碎发。 辛夷则是直接从地上站起了身,站到了宋玉枝身前。 不过他到底年纪小,身量矮,又一夜没有歇好,整个人的状态都不是很好。 这般挡在宋玉枝跟前,莫名就让海明联想到了“螳臂当车”这个词。 “侯夫人不必对我有如此深的敌意,我是真没想对你们如何。我来,不过就是为了问辛夷小哥一句话,”海明脸上笑意更甚,转头看向辛夷,“小友,你可考虑好了?” 辛夷蹙着眉抿着唇,脸上神情十分不情愿,但转头看向席地而坐的宋玉枝,他眼神中又透露出无尽的纠结。 海明并不催促他下决定,只让人端来一张椅子坐下。 好半晌之后,辛夷咬了咬牙,闭了闭眼,一副终于要做出决断的模样。 就在辛夷刚张嘴,准备作答之际,宋玉枝一脸不赞同地抢着开口道:“辛夷,你不必管我。” 辛夷好不容易鼓起的一口气散了,低低地喊了声“师姐”。 而方才还好声好气的海明却在此时突然变了脸色,他森然道:“我说过,我的耐心有限!侯夫人,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宋玉枝尖声啐道:“你这贼子,休要再说这些蒙骗孩子的漂亮话。我夫君不在了,我孑然一身,有本事,你就将我的命一并拿去!” 果然,这妇道人家都是纸扎的老虎—— 平时看着再稳重老成,不好相与,也不过是仗着自己嫁了个好夫家。 如今沈扶安身死,这宋氏就跟一般的蠢笨妇人没有两样了! 这么想着,海明心中哂然,反倒没了怒火,只笑着拍掌道:“好,武安侯夫人悍不畏死,当真是巾帼英雄!来人,送武安侯夫人上路!” 帐外的侍卫闻声而动,立刻提着一个水桶和一沓黄纸进了来。 海明身旁的那太监让人一左一右擒住宋玉枝的胳膊,手捧黄纸,笑眯眯上前解释道:“侯夫人别怕,这是‘加官进爵’。就是用这黄纸浸水,一张张、一层层地给您贴上去……七层之后,您就会上路。过程虽然痛苦些,但一般的仵作验不出致命伤,更不会伤及您的花容月貌。奴才也会尽可能的手脚麻利些。” 说着话,那太监便已经浸透了第一张黄纸,准备往宋玉枝脸上盖去。 这“加官进爵”是杀人不见血的刑罚。 宋玉枝曾经在影视作品里见到过,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亲身体验的一天。 宋玉枝一边面上装得惊骇无比,使劲儿挣扎,一边心里却在冷静分析—— 七张黄纸上脸,才会致人气闭身死。 那么起码前五张黄纸上脸,是不会对人造成致命伤的。 这时候叫停,表示愿意跟海明合作,应当是最不容易惹人怀疑的。 这么想着,宋玉枝干脆把眼睛给闭上了。 然而还不等第一层黄纸上脸,辛夷便已经急急地喊道:“住手!不许碰我师姐,我什么都答应你!” 世外桃源长大的小少年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呢? 唯恐一层黄纸上脸,就让自家师姐有个好歹! 宋玉枝睁开眼,便看到了不顾一切冲上前的辛夷。 他奋力推开钳制住宋玉枝的高达侍卫,焦急紧张的神色里不掺一丝假,甚至因为嘶吼得太过用力,面色涨红,额头的青筋都若隐若现。 海明无从破绽可瞧,只满意地笑道:“小友早给我一句准话不就好了?咱们也就不用闹得这般难看。” 话音落下,他挥手让侍卫又原样退了出去,又让人送了简单的桌椅和笔墨纸砚进来,请宋玉枝和辛夷一并坐下。 “如此,就请小友写下药方吧。” 辛夷和宋玉枝对了下眼神,摇头道:“我写不出。” 海明的耐心告罄,寒声道:“你想反悔?” 辛夷连忙说不是,“我和师姐的性命都捏在你手里,我反悔什么?!我说写不出,是因为这种药需要根据每个人的身体状况来决定,我得仔细摸一摸对方的脉,知道对方最及时准确的身体状况,开出药方,才能将药效发挥到最大,却又不伤及对方的根本,事后等闲的大夫也无从查证。” 言罢,辛夷干脆拿起笔蘸墨,“当然了,我也不知道你要对谁下这种药。若是你不介意对方会留下其他病症,被大夫诊断出来,我也能给你写个通用的方子。” 海明怎么可能不介意这些呢? 正是怕被秋后算账,他才会想着给建元帝下绝嗣药,而非绝命药! 如今都走到这一步了,他自然不能再承担任何风险。 海明斟酌着道:“若我下药之人,是你前几日诊过脉的……” 辛夷继续装傻,“我前几日诊过脉的……你要对付的是那前几日擅闯围场的老者?他都那个年岁了,你给他下这种药作甚?如果是他的话,那我更要诊脉了,他这几日没少服用其他汤药,若一时不察,开出相冲的药,那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海明蹙眉沉吟,一时间没有言语。 第七百二十二章 一条绳上的蚂蚱 好半晌,海明都没拿定主意,只说自己还要想想。 宋玉枝和辛夷自不会催促。 稍后,海明让人把吃食送了过来。 宋玉枝和辛夷都饿得厉害,但保险起见,辛夷还是用银针一一将吃食验过,才招呼宋玉枝开动起来。 海明还没愚蠢到在有求于人的情况下,意图对着医仙谷出来的人下毒的地步,便也由得到他们去。 他们用饭的时候,海明也没闲着,立刻出了偏帐,将最器重的那个幕僚传召到了跟前,同他商量起来。 幕僚尚未言语,他那贴身太监抢着道:“殿下,此事万万不可!那辛夷到底不是咱们自己人,只是暂时受制于您。将他带到御前,实在太过冒险!这不是等于将把柄送到他手上吗?而且奴才还听闻,医仙谷治病救人的手段层出不穷。保不齐那辛夷就有什么手段,能让陛下立时苏醒过来。届时……” 届时海明被建元帝当场逮住,人赃并获,那可真是再逃脱不开罪责了! 他说的那些,海明自然都知道。 他的脸色越发沉凝和为难。 而那幕僚却持相反意见,“属下倒是觉得您不必担忧那些。” “其一,那辛夷虽不是咱们的人,但这件事他已经牵涉其中。只要他经手的药给陛下服下,那他就是板上钉钉的同谋。用民间的话说,那他和殿下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来日,他便只能一直为殿下所用。” 这话可谓是说到了海明的心坎上—— 他急着培植自己的党羽,称得上是求贤若渴,什么三教九流的能人异士都没放过。 他哪儿能对着名声在外的医仙谷不动心呢? 他是真的早就生出了结交之心。 无奈老医仙脾气秉性古怪,对他明里暗里抛出的橄榄枝都视而不见。 后头沈遇和宋玉枝回京了,老医仙便彻底站在了海晏一派,海明这次不得不歇了心思。 眼下既没办法结交那个老的,把他们下的小的拉拢到自己这边,倒也算了了海明一桩夙愿。 “其二,”那幕僚继续道,“传闻终归是传闻,医仙谷的手段若是真有那么神奇,那小子早就使出来了,岂会让陛下昏睡至今,让他们师姐弟二人陷入眼下这种境地?殿下若是真的怕那小子捣鬼,咱们还有现成的人质。” 辛夷对宋玉枝有多紧张多在意,他们有目共睹,说辛夷把宋玉枝当成亲姐姐,把她看的比他自己重要也不为过。 只要全程把宋玉枝拿捏在手里,就不用担心辛夷不乖乖就范! “其三,殿下就不想报那宋氏几次三番故意同您作对的仇么?”幕僚恶趣味地笑起来,“一副绝嗣的汤药,由医仙谷的亲传弟子开出,再经那宋氏的手喂给陛下,那往后……” 往后受制于海明的,可不止医仙谷,更还有宋玉枝身后的宋家和武安侯府。 虽然武安侯府彻底成了空壳子,宋彦在满朝文武中也称不上位高权重。 可沈、宋两家一直是海晏最坚实的拥趸。 他们两家一旦调转立场,对海明后头收用海晏的其他势力,有百利而无一害。 这保管比一般的刑罚还让人难受!更能让海明出一出积压在心头的恶气! 海明稍微在脑子里一想,会意过来,跟着那幕僚一道笑起来。 那贴身太监还想再劝,海明不耐烦地摆摆手,“我意已决,照我吩咐去办就好。” 言罢,海明就仔细吩咐起来。 听到海明自有章程,没想着大喇喇地领着宋玉枝和辛夷去往主帐。 那贴身太监心下稍安,只希望自己的一切担心都是多余的。 另一边厢。 宋玉枝跟辛夷正在一边用饭,一边以气音交流。 宋玉枝不赞同地道:“咱们前头说好的,等那位殿下的人对我动手了,你再低头叫停的。” 辛夷连忙道:“师姐说的我都知道,可是我当时实在是忍不住……我是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师姐你受刑!” “我不是怪你。而是这件事万万不可出差错。” 辛夷说自己省得,又保证都:“后头我不会擅自更改计划了!” 简单交谈过后,两人听到营帐门口的脚步声,遂齐齐止住了话头。 来人也不是别人,还是海明那贴身太监。 他并不说旁的,只说让宋玉枝和辛夷跟他离开营帐,又皮笑肉不笑地道:“武安侯夫人,辛夷小哥,你们都是聪明人。出了这偏帐,应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形势比人强。 眼下这种情况,哪怕宋玉枝闹到兰贵妃跟前,兰贵妃无人可用,怕是也爱莫能助。 宋玉枝和辛夷对了个眼神,齐齐说了声“知道”,便起身跟上他。 未多时,那太监便领着他们去往了主帐。 主帐外守着的,是建元帝跟前的大太监。 他同宋玉枝还算有些面子情,少不得问起他们怎么过来了? 海明那贴身太监帮着道:“虽然太医交代,陛下得静养,便是您这样伺候了陛下半辈子的老人,也只是值守在帐外。当年我们殿下一片孝心,想着陛下醒着时,对武安侯夫人和辛夷小哥看得跟自家晚辈似的。便特地让奴才去请了他们过来,陪陛下说话解闷。另外,您也知道,侯夫人和辛夷小哥都医术了得。让他们给陛下请个平安脉也是好的……您看,方不方便让他们进去一会儿?” 如今营地上下都是海明说了算,那大太监问过一嘴,也就没再纠缠下去。 很快,宋玉枝和辛夷便被请了进去,而海明那贴身太监则很自觉地留在了外头。 宋玉枝掀了布帘进去。 宽敞的主帐里,设施和家具那些并无多少变化,只是最外间多了一排红泥小炉,和一些贴了各色标签的药匣子。 想来是为了方便太医随时给建元帝开药煎药而设。 再往里进了几步,宋玉枝便看到了两名值守在里头的太医。 也很“凑巧”,宋玉枝和辛夷才刚站定,其中一名太医突然变了脸色,捂着肚子告辞往茅房去了。 也就在他走后,只听一声机关响动,一道暗门缓缓打开,海明出现在了主帐之内。 第七百二十三章 眼瞅着就真的犯下大错了! 看到那隐藏在衣柜后面的暗门又原样合上,宋玉枝稍感惊诧地多看了两眼。 须臾之后,宋玉枝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这次围猎大事小情上都是海晏和沈遇负责的。 而他们两人到底精力和时间有限,一些不起眼的细枝末节的地方,则是海明一手料理。 他这才能给方鸿光安排看管绳索的差事,更也不知道何时,海明发现这主帐里头有一道暗门。 今日堂而皇之来探望建元帝的,只有自己和辛夷。 外人并不知道海明也在场。 唯一知道内情的,除了自己和辛夷,也只有唯一一名在场的太医。 那太医看到海明出现,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只拢着袖子给海明见礼。 不用说,他必然是海明的人。 这番安排之下,他日事发,且不说海明今日的行径需要多少时间查证,又从何查证,宋玉枝和辛夷肯定是跑不了的! 只要宋玉枝和辛夷就不是傻子,今日过后,便不可能去想法子主动告发海明。 甚至为了保全自己,他们二人少不得要为了海明描补,彻底沦为海明手中的棋子了,任由他驱使摆布。 这样即便海晏和沈遇侥幸能平安归来,宋玉枝这武安侯夫人已经上了贼船。 武安侯府和海晏之间必生嫌隙,不可能再像之前似的一条心。 得利的终归是他海明。 更别说,照现在的情况,海晏和沈遇多半是凶多吉少。 武安侯府成了空壳,宋玉枝这唯一的女主人无所倚仗,又被海明捏住了把柄,正好可以帮海明收用海晏的其他势力。 宋玉枝素来不大看得上这位大殿下,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这招,确实能算得上高明。 然而海明注定要失望了,因为他到底棋差一着,漏算了最大的变数。 宋玉枝不动声色地往龙榻的方向扫了一眼。 海明并未注意到宋玉枝的异样,只询问那太医都:“咱们有多少时间?” 那太医并未第一时间回答,只下意识的看了宋玉枝和辛夷一眼。 海明已经把宋玉枝和辛夷看成手中棋子,不以为意的摆手道:“没有外人,你但说无妨。” 那太医这才道:“殿下莫急,王医正的脾胃失和是老毛病了,属下这次给他下了一剂猛药,又在茅房那边安插了人手,给他添点小麻烦……至少一个时辰,他才能回来。他这人死要面子,此番又是他擅离职守,是他理亏,他必不敢大肆宣扬的。” 海明放心地点了点头,看向辛夷,“小友,还等什么?还不上前诊脉?” 辛夷前头临时更改了和宋玉枝商量好的计划,差点就露出马脚,眼下他铆足了全力扮演傻子,搔着头一脸疑惑地询问:“你不是让我给需要绝嗣的人诊脉开药吗?这里哪有旁人啊?” 这么问着,辛夷猛得“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看向龙榻,“大殿下,你竟是让我……让我……不可!这可是大逆不道!” 时间有限,海明的耐心更有限,他并没有再和辛夷争辩什么,只迅如闪电地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抵在了宋玉枝脖颈之间。 那匕首的锋刃薄如蝉翼,在光线的映照下闪烁着森冷的寒光,仿佛只需往前轻轻一送,就能划开人的脖子。 辛夷顿时歇了继续做戏的心思,紧张道:“刀剑无眼!我按你说的去做就是了!” 海明似笑非笑地弯了弯唇,并没有放下手中的匕首,用眼神催促辛夷上前。 辛夷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到龙榻之前。 榻上,建元帝正闭目安睡。 模样跟先前并没有多少变化,只是发白的脸色彰显他此时的虚弱。 绝嗣药其实并不需要根据人的脉象里诊治,也不知道师姐为何一定要自己闹到御前。 这么想着,辛夷装模作样地搭上建元帝的脉。 摸到的脉象自然还和之前一样,虚浮无力,运行缓慢。表明建元帝短时间内并无可能苏醒。 半晌之后,辛夷收手沉吟道:“陛下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回去后我就能写方子。” 海明说不用,“这里的药材都是现成的,药炉更是烧热的,你当堂就配比熬制。” 主帐的状况并不在宋玉枝的预料之内。 师姐弟二人便未曾商量过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 辛夷少不得看向宋玉枝。 然而还不等两人对上眼神,海明便把手中的匕首往前送了半分,“怎么,辛夷小友还有别的推托之词?” 眨眼之间,宋玉枝娇嫩的颈项上便多了一条可怖扎眼的红痕。 “你别乱动!”辛夷低低地求饶了一声,再不敢四处乱瞧,立刻就往盛放药匣的地方去了。 海明对那太医抬了抬下巴。 那太医自然跟上,亲眼看着辛夷从各色药匣中取出适量的药材,配成了一副药后,那太医对着海明点头示意,表明辛夷没在里头搞鬼。 海明满意地顶腮笑了笑。 小半个时辰后,褐色的汤药装入碗中,主帐之内升起浓郁的药味。 因近来太医日常都在这处熬药,外头的人便也未曾起疑。 “你们师姐弟二人感情甚笃,就由你们一起将这药喂给陛下。”海明笑着放下了匕首,将宋玉枝推上前。 两人站到了一处,辛夷顾不得旁的,用眼神询问宋玉枝有没有事? 宋玉枝脖颈处只擦破了一点油皮,此时已停止了出血,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碍。 辛夷这才放心下来,只是转而就愁起了别的—— 眼前的太医是海明的人,不用想也知道,他必然会为海明把关。 而能当上太医的人,哪怕再不起眼,医术也在一般的大夫之上。 所以辛夷根本没准备,也没敢在配药熬药的时候搞鬼。 也就是说,他此时手上端着的,可是一碗医仙谷出品、药效卓著的绝嗣药! 一碗下去,保管建元帝后半生再没有可能拥有任何子嗣! 而这碗药再经由他们师姐弟的手喂下去,甭管是不是被逼迫的,可就真的犯下大错,再不可能回头了! 想到这,辛夷的眉头蹙得快能夹死苍蝇了。 第七百二十四章 “父皇,儿臣无话可说。” 思及此,辛夷端着药碗的手都开始忍不住发颤。 “我来吧。”宋玉枝说着,就准备从辛夷手中接过药碗。 素日里,辛夷都很听宋玉枝的话。 此时他也是按着宋玉枝说的,伸手将药碗递送出去。 然而才刚伸出去一半,辛夷就立刻后悔了,嚯的将汤碗稳稳端在自己手上,“师姐,不成!我来喂!” 虽然到了这一步,不管是谁亲手给建元帝喂下这绝嗣药,他们二人都逃不开罪责。 但亲自动手的人总归承担的罪责要重一些!说不定连留下全尸都是奢望! 他怎么能把这重罪推到师姐头上? 辛夷视死如归地抓紧了手里的药碗,又重复了一遍:“我来!” 二人掰扯了两句,迟迟不见动作,等在外间的海明便有些不耐烦了。 他隔着屏风清了清嗓子,催促的意思不言而喻。 “大殿下,”宋玉枝没再和辛夷相争,转身在龙榻前的矮凳上坐定,“您要是真的心急,不妨亲自来给陛下喂这绝嗣药?” 冷不丁被戳穿了自己的计划,海明下意识地有些心慌,眼神不由自主地看向龙榻。 等看清建元帝仍然昏睡不醒,海明又有了底气! 他干脆从屏风后绕了进来,沉声道:“宋氏,本殿下同你说过很多次,本殿下耐心有限!你既然执意不肯配合,便也别怪我心狠无情。” 言罢,寒芒一闪,海明又亮出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辛夷被吓了一跳,连忙要上前阻拦。 宋玉枝却坐在矮凳上没动,只抄着双手道:“大殿下,你可考虑清楚了,这可是在御前!难不成你真要在御前动刀子见血?” “原说你怎么突然换了副面孔,又变成沈扶安出事之前、无所畏惧的可憎模样,敢情是因为这个!”海明说着便自顾自笑起来,“你怕是还不知道,常人昏睡期间,或许会有所感知。但咱们陛下情况不同,他这昏睡期间是任事都不知的。你若是不信,大可以问问你师弟。” 辛夷不错眼地盯着海明手里的匕首,急得眼睛都红了,却也只能无力地应道:“师姐,他没说谎,陛下的脉象确实是重度昏睡的样子。陛下帮不了你,你保全自己要紧!” 海明笑得愈发猖狂,“妇道人家,果然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还妄图用个昏迷之人牵制我!” 宋玉枝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镇定自如地道:“即便陛下任事不知,他终归是一国之君,是你的亲生父亲,我就不信,你真敢在他跟前,行大逆不道之事!” 海明没放过她神色的变化,见宋玉枝如强弩之末一般负隅顽抗,海明心中只觉得畅快和好笑,“大逆不道?武安侯夫人,你怕是忘了,我都敢给陛下用这绝嗣药。与这相比,在御前杀了你,又算什么大逆不道呢?” 顿了顿,海明摆弄了一下手中的匕首,“这营地上下是我说了算,等来日我成为太子,荣登大宝,这天下也是我说了算!好了,我数三声,若你还不肯乖乖配合,可别怪我对你这女子动手,让你血溅当堂!” “一。” 话音落下,辛夷生怕自家师姐在自己眼前出个好歹,便准备将汤药喂给建元帝。 宋玉枝却是用眼神制止了他,对他摇头示意。 顿了顿,一旁的海明继续数道:“二。” 辛夷面色涨红,额前满是细密的汗珠,低低地叫了声“师姐”。 宋玉枝干脆按住他的手。 “三。” 冷不丁的,主帐之内突然响起了第三声数数声。 却不是出自海明,更非宋玉枝或者辛夷上赶着送死。 而是…… 在海明不敢置信的眼神里,龙榻上的建元帝睁开了眼,坐起了身。 海明和辛夷顿时呆愣在原地,一时间都不知道作何反应。 宋玉枝面上同样惊愕,但眼底却是一如既往的沉着冷静。 半晌后,宋玉枝率先福身行礼,一脸惊喜地开口祝贺道:“陛下,您醒了!太好了!一定是天佑我大乾,您才能这么快苏醒。” 说着,宋玉枝便哽咽起来,“幸亏陛下提前醒转,不然臣妇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低头抹泪的间隙,宋玉枝给辛夷递了个眼神。 辛夷回过神来,连忙跪下道:“陛下,您可得为我们师姐弟做主啊!您昏睡之时,大殿下逼迫我们给您开绝嗣药,还非让我们给您亲自喂下。师姐宁死不从,差点就要遭他毒手了!” 这么说着,辛夷将手中的药碗举过头顶,“大殿下手中的匕首和草民手中的汤药,都是罪证!” 建元帝捏了捏眉心,不辨喜怒地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又转头看向海明,“明儿,你可还有话要说?” 他唤海明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和蔼,并不曾携带一丝一毫的责怪和怒气,语气寻常的仿佛在询问自己的大儿子,午膳准备用什么一般。 可也就是这样的语气,让海明顿时遍体生寒! 这时候,他当然仍可以狡辩,说宋玉枝同他素有旧怨,这才串通辛夷,设计陷害他。 然而他再愚蠢,也知道这样的辩白太过无力—— 傻子也知道,在海晏生死不明、建元帝陷入昏睡的情况下,这围场营地的生杀大权都在他一人手里。 宋玉枝没兵没权,若不是他派贴身太监跟着,她甚至进不来这主帐,更别说当着太医的面,熬这样的汤药端到建元帝跟前了! 说她构陷他,又有谁会相信呢? 更重要的是,建元帝方才能顺着他的话茬,往下数到三。 就意味着他先前不是任事不知,而是将他们三人的对话都听到了耳朵里。 于是再多的辩白都不再可能有用。 海明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原本还试图开口解释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却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当啷”一声,海明手中的匕首落到了地上。 他垂头跌坐在地,神情极度的惊讶和惶恐,逐渐转变为从麻木的平静和绝望。 好半晌之后,海明再开口,声音变得滞涩无比。 他说:“父皇,儿臣无话可说。” 第七百二十五章 平安归来 建元帝醒转之后,一切都尘埃落定。 毕竟海明自己都没有明目张胆造反的胆子,更别说他手底下那些人了。 没费吹灰之力,建元帝就重新拿回了大权。 宋玉枝从主帐出来的时候,阳光正好,空气仿佛被揉碎的琥珀,为整片营地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边。 所有人脸上都是一派喜气,四处相告建元帝安然醒转的喜讯。 “师姐怎么说自己身体不适,提前告辞了?”辛夷快走了两步,来到了宋玉枝身旁,关心道:“师姐哪里不舒服?我给你切个脉。” 宋玉枝笑着摇了摇头,说自己没事。 辛夷便知道方才那话是她的托词,不禁惋惜地道:“咱们再多留一会儿,就能亲眼看到那海明的下场了!” 宋玉枝好笑地看他一眼,“那样的事,知道的太多,可未必是好事。而且,那位大殿下暂时应该是无虞的。” 海明认罪之后,建元帝并未龙颜大怒,当即传人进来将他缉拿,依旧神色平常,云淡风轻。 想也知道,他并未准备把事情闹大。 毕竟儿子给老子下绝嗣药这种事,在民间都是实打实的家丑。 更别说是在皇家了。 不管是为了刚坐稳的皇位,还是为了天家的颜面和威严,这件事都不可外扬。 所以即便他们留到最后,暂时也都看不到海明的凄惨下场。 似乎是为了印证宋玉枝的看法,这时候就看主帐那边喧闹起来。 几个侍卫搀扶着海明出了来。 海明面如死灰,状况很是不好。 一众侍卫和宫人不知就里,瞧见他这副形容,少不得觉得奇怪。 胆子大一些的,干脆立刻打听问起:“大殿下什么时候进去的,我怎么没瞧见?他这又是怎么了?” 建元帝身边的大太监落后一步出了来,听到人问起,就解释道:“大殿下这几日料理营地上下,又在御前仔细侍奉,劳累过度,过了病气。陛下怜惜他,这不,就让我率人将他送回营帐静养。” 听闻是建元帝的口谕,下头的人立刻不敢再多问,只顺着大太监的话茬,夸赞海明这几日确实劳苦功高云云。 知道内情的宋玉枝和辛夷对视了一眼,都知道所谓的“静养”是假,圈禁才是真! 等大太监等人“护送”海明离开,辛夷才重新开口,“师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咱们陛下是……” 他左右环顾了一下,确认四下无人,才继续用气音道:“是装的。” 宋玉枝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也不是早就知道,是后头把桩桩件件的事连起来,我才推断出来的。” 打从来到这围场,就大小事不断。 前有老叟擅闯围场告御状,后有方鸿光堂而皇之地陷害沈遇,被看管之后却离奇暴毙,最后就是海晏出营搜救遇难,绝大部分御前侍卫都被派遣出去……偌大的营地兵力空虚,建元帝毫无征状地陷入沉睡。 桩桩件件都算是状况外的事,发生一两件,尚且能称得上是巧合。 可都连在一起,就不得不让人怀疑是人为了! “那些事都是人为的?”辛夷越听越迷糊,“那幕后之人是……” 宋玉枝不语,只转头看了一眼主帐的方向。 “师姐是说,这一切都是陛下安排的?” 问完,也不用宋玉枝再帮着解惑,辛夷自己想明白了—— 海明之前作为深受器重的皇子,也不过只能安排焦家的老叟来告御状。 其他事件,完全不在海明的能力范围内。 而能力在他之上,可以操纵这一切的,也就只有那位喜怒不形于色、教人捉摸不透的陛下了! 想清楚了这茬,新的疑问随即又产生了。 辛夷搔着头道:“陛下弄这么一台‘大龙凤’,他图啥啊?” 宋玉枝提醒道:“你还记得来围猎之前,我跟你说的话吗?” 辛夷说记得的,“师姐当时提醒我,说围猎过后,陛下就要决定储君的人选了。牵涉到皇家立储这样的大事,这趟行程注定不会太平。” 说到这,辛夷猛得倒吸了口气,“陛下做这些,只是为了考验海明?” 建元帝先把海明逼到绝境,让他觉得自己筹谋的计划败露,一切都成了空。 接着又让沈遇和海晏这样站在海明对立的人,先后“出事”。 给了海明一点希望的同时,又让方鸿光离奇暴毙,使得海明身上犯罪的嫌疑进一步扩大。 最后,在海明面对一连串的事件,彷徨又无措的时刻,建元帝退居幕后,让海明独掌生杀予夺的大权。 辛夷又问:“那山崩……” “山崩是天灾不假,但你别忘了,包含我们在内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亲眼见到山崩。如果动用炸药,同样可以造成那样的响动。” “好大的阵仗!别说海明本来就包藏祸心,哪怕他本身没有什么坏心思,怕是也通不过这一连串的考验吧。”辛夷捂着狂跳的心口,感叹出声,“都说天家无亲情,我这会儿才算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玉枝不禁也跟着叹息一声。 她不是为海明的落败感到惋惜,而是觉得累。 真的累,身心俱疲的那种累。 辛夷瞧着她面色是真有些不好,便伸手搀扶了她一把。 “师姐,海明败了。师姐夫和二殿下应也不是真的遭难了。二殿下和咱家……也称的上是否极泰来了。” 建元帝拢共就两个儿子,剔除海明之后,储君之位自然就是海晏的。 这场双方的角逐较量,最后以海晏的胜利告终。 武安侯府和宋家作为海晏最坚实的拥趸,自然也能享用胜利的果实。 宋玉枝对上辛夷天真的笑脸,跟着弯了弯唇,笑意却不达眼底—— 连海明都知道,比皇帝更难做的是太子。 他这才在太子之位唾手可得的时候,想着对建元帝下绝嗣药,确保自己将来一直能稳稳当当地当他的太子,最后荣登大宝。 海晏就算成为了太子,将来怕是也不会一帆风顺。 而且,建元帝这次明面上是在考验海明,但也未尝不是对海晏的一次震慑!叫海晏知道什么是天子的雷霆手段! 这些东西太过沉重复杂,宋玉枝想到都觉得心力交瘁,就更不想同辛夷说这些了。 当然,很快宋玉枝也顾不得想这些了—— 秋日暖融的日光下,身形高大、面容俊逸的男人正快步向她走来。 与此同时,有人惊呼:“老天保佑!武安侯和二殿下平安归来了!” 第七百二十六章 “不如我们离开京城吧。” 两人分别不过数日,面容都没什么变化。 但也不知道为何,宋玉枝却有些恍如隔世,仿佛很久很久没见过他了一般。 宋玉枝努力对他挤出了一个笑,眼泪却抢先一步,掉了下来。 辛夷很有眼力见儿地道:“这几日我都被拘在营帐里,好不容易现在能自由活动了。师姐,你快跟师姐夫说话去吧,我去附近散散。” 说完,他一溜烟似的跑开了。 宋玉枝笑着抹了把眼泪,牵上沈遇的手,回到了自家营帐里。 自打那日沈遇被征调出去后,宋玉枝就没在里头住过了。 里头的布置摆设都没有变化,只是多了一层浮灰。 沈遇让宋玉枝在门口站定,端着水盆出去打了水,开始擦拭桌椅。 等擦过了椅子,他让宋玉枝坐下,又不得闲地开始拾掇其他东西。 在他面前,宋玉枝可不会抢活儿干。 宋玉枝心安理得地坐下,没多会儿手边又多了一杯沈遇亲手端来的热茶。 热茶下肚,从胃里一直暖到了心窝,宋玉枝抬眸,看到沈遇仍然不得闲,便把茶盏搁到桌上,指了指身旁的空位,招呼他坐下歇歇。 “我先不忙歇,还有好些活儿没干呢。对了,听说先前那位把你和辛夷的行李都搜刮去了,我去给你们寻回来。” 夫妻分别一场,好不容易再聚首,青年却不急着跟自己亲近,反而把自己忙得像无头苍蝇似的。 宋玉枝便是再迟钝,都品出不对劲了。 她起身不由分说地将沈遇按到椅子上坐定。 “方才辛夷问了我一句话,现在我原样拿来问你——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一切?” 宋玉枝回想起来,先前沈遇为了阻止自己跟来,甚至不惜提前写好和离书。 为此两人发生了婚后第一次真正的意见分歧。 仔细一想,那时候他就十分反常了—— 他素来是不怕事的,对海明忌惮有余,却不至于畏惧成那样。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沈遇在那时就知道,围场之行,他们所要面对的对手,不只是海明,更有建元帝! 也只有轻易便能生杀予夺的皇权,沈遇那谨慎过头的行为,才显得合理。 在宋玉枝不错眼的注视之下,青年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宋玉枝没好气地轻哼一声,背过身坐了回去。 沈遇连忙解释道:“枝枝,你听我说。我早就知道不假,毕竟先前围场这边的事务,主要是我一手负责的……” 负责之后,沈遇就发现了许多反常之处。 例如建元帝一开始是让他和海晏共同负责此次围猎,却在说定之后,又临时给海晏分配了十分繁重的公务,让海晏不能两头兼顾。 而后一些琐碎的杂活儿,便顺理成章地落到了海明手里。 建元帝素来做事面面俱到,如果他一早就准备让两个皇子协理此事,直接说就好了。 事先何必询问他们谁想负责?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 又例如,这次秋狝虽然新朝成立后的第一次,事关重大。 但终归只是一次围猎而已,但建元帝却几乎抽掉了所有御林军的精锐来此,似乎是在防患着什么。 从那时候起,沈遇就在心底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而随着围场安排的事务推进,更多耐人寻味的蛛丝马迹逐一出现。 “那些线索都在琐碎,我没有确切的证据,只知道陛下在这次围猎中谋划了大事,却并不知道他具体准备做什么,又是对谁下手……便想着做好最坏打算,只身前来,再给你留下能保全你的和离书。” 沈遇压低声说着话,不觉叹息出声,“只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 宋玉枝抄着手斜他一眼,“听侯爷的意思,是还在怪我坚持跟着你来,给你裹乱了?” 沈遇一听到“侯爷”这样的称呼,顿时觉得背后一寒,“我哪里会这样想?相反,枝枝,今遭还多亏了你呢。” 围猎行程过半,建元帝才给沈遇浅浅透露了一些计划,让沈遇按照他的吩咐行事。 无奈那会儿沈遇和宋玉枝虽同在营地,但建元帝有意把他们隔开,一直将宋玉枝拘在身边。 后头好不容易见面,沈遇出入都有御前侍卫跟着,一言一行都在人监视之下。 眼见实在没有将真相告知宋玉枝的机会,沈遇也只能安慰自己—— 建元帝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明面上要针对考验的只有海明一人。 自家小夫人知道的越少,对“棋局”产生的影响越小,惹火上身的可能性也就越小。 然而想是这么想,等沈遇按着建元帝吩咐,在悬崖处假死,再不能在人前现身之后,他却开始担心自家小夫人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渴了、饿了、冻着了…… 尤其是后头海晏也被送到他一处,沈遇方才知道,建元帝的计划还有那么一个环节,对宋玉枝的担心就更上一层楼。 眼下,沈遇总算能呼出一口长气,“我和殿下被陛下的人看管在营地外头,我们都不知道此次考验会什么时候结束,或许一天,或许十天半载……你也知道,终究是事关储君人选的考验,再怎么仔细繁琐都不为过。幸好……” 幸好宋玉枝早在建元帝假装昏迷之前,就有了一些头绪,先是暗中推波助澜,激怒海明,使他进一步失智,后又说服辛夷合作,将海明的阴谋曝光在御前…… 否则,这场“大龙凤”真的不知道要持续到几时,最后又如何收场。 沈遇看向宋玉枝,目光既钦佩又心疼,“枝枝,我一直知道你是顶顶厉害的小娘子,家里家外就没有你成不了的事。但我没想到,身处这种环境,你也能应对的如此得宜。” 宋玉枝本也不是真的恼他,听过来龙去脉,好笑地啐道:“少给我戴高帽!我哪有那么厉害呢?沈遇,你不知道,海明的太监要给我贴加官的时候,我也是真的害怕的。” 沈遇淡了玩笑的神色,嚯的站起身,道:“他让人给你贴加官?他怎么敢?!” 眼看着青年急红了眼,一副气势汹汹要去算账的模样,宋玉枝连忙把人拉住,“他没有真的对我上刑,只是为了逼迫辛夷与他合作罢了……我还以为这些状况你都知道呢。” 沈遇摇头,“我身死是假,落下悬崖却是真。不然瞒不住那么多爽眼睛。陛下提前使人在下头架了一张网,我落入网中,下落的力道加身,我昏迷了半日。没过多久,殿下便和我到了一处。我们不得外出,每日定点有人送来食水。” 这么说着,夫妻二人各自说起近况。 足足说过一个时辰,彼此才算完全了解对方的状况。 最后,宋玉枝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沈遇,我好累,不如我们离开京城吧。” 进京之后,宋家一家团聚,宋玉枝帮叶儿寻到了亲人,又拜了老医仙为师,多了疼爱自己的师父和敬爱自己的师弟,开设了自己的酒楼,结识了兰贵妃这样的与众不同的长辈……这些自然都是好事。 可也只有这么几件好事,其余的太多事,都牵涉到四方势力,让宋玉枝再不能快意行事,甚至没有很多时间去钻研厨艺。 而宋玉枝自始至终都并不想要什么功名利禄,泼天富贵。 她突然很想念丰州城,想念熙熙攘攘的码头,想念宋记食肆,想念清水巷。 第七百二十七章 暂避锋芒 “我也正有这个意思。”沈遇说。 古往今来都不乏飞鸟尽,良弓藏,天下定,功臣死的先例。 此时的情况虽略有不同,海晏只是即将成为太子,距离他登基为帝,道阻且长。 但相同的是,建元帝很忌讳皇子长得太快,此番才会如此不顾父子亲情去考验海明。 同理,他不会希望海晏身旁一直有武安侯府的存在。 再留在京城,不论是对海晏,还是对沈遇自己,都不会是好事。 还有一遭,建元帝不可能会希望这次父子相残的宫闱秘辛传扬出去。 宋玉枝和沈遇已经牵涉太深,此时不避其锋芒,回头但凡流传出去一点,夫妻两人都得背下这口黑锅。 还不如效仿当年的海家那般激流勇退,明哲保身。 反正山高水长,只要海晏能一直顺利地走下去,自家也不愁没有风光回京的机会。 沈遇伸手,将宋玉枝揽进怀里,“我正想同你商量,等这次围猎结束,我就跟陛下申请外调。最好的结果,是咱们仍回丰州城——我知道你对那里有感情。但陛下的行事风格你也知道,不是常人能捉摸得透的,所以我觉得结果未必会尽如人意。差一些的,就是咱们得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从头来过。最差的结果……” 最差的结果,就是建元帝不肯放人,仍要把沈遇拘在眼皮底下,等着来日寻到错处,将只剩沈遇一人的武安侯府连根拔去。 到时候,他便只能再次踏上隐姓埋名,亡命天涯的老路。 沈遇不怕辛苦,更不眷恋什么荣华富贵,可他眼下不是一个人了。 他怎么舍得宋玉枝过那样风餐露宿的苦日子呢? 故而说到这里,沈遇止住话头,不禁长叹一声。 宋玉枝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我觉得咱们未必会走到最差的结果。” 从今遭的事情来看,建元帝虽然心机深沉,手段雷霆,但他也不是不留情面的人。 像海晏那样,都想对着建元帝下绝嗣药了。 建元帝都只是暂时把他圈禁起来,没说立刻要了他的性命。 而且,建元帝真要那么心狠,非除去沈遇不可。 此番沈遇奉命假死,他大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来一个假戏真做,让假的变成真的! 最后,建元帝不是拎不清的人。 沈遇终归是兰贵妃的外甥,是海晏的表哥。 建元帝想要的是有本事又没有不轨心思的太子,又不是想要一个仇人。 这档口,他真要是这头立了海晏为储,转头对武安侯府动了手,且不说会不会影响他们的父子情谊,光论对前朝产生的影响,就足够他三思而后行的了。 分析到这里,宋玉枝继续道:“所以咱们只需要前两种结果。如果回不去丰州城,也没关系。这次咱们是外放,又不是流放。流放我都过来了,去往别的地方从头来过又算什么呢?只要咱们一家子在一道,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 沈遇松开紧蹙的眉头,揽着她轻轻晃了晃,“都说娶妻娶贤。枝枝,我想的不如你通透……古人诚不欺我!” 宋玉枝笑着啐他,让他少来,又正色道:“沈遇,你不是不如我通透,你只是总下意识地把自己放在保护者的角色上,生怕自己力有不逮,不能护我周全……这才思虑良多。但是你看,像这次直面皇权的艰难,你身不由己,不能在我身侧,我照样大步跨过来了。所以啊,别想那么多了,更别觉得歉疚,好不好?” 沈遇以为已经将心里的内疚掩藏得够好了,却原来,还是瞒不住宋玉枝的眼睛。 因为是在宋玉枝面前,所以这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并不叫沈遇觉得难受。 他只会觉得两人心意相通,心里愈发熨贴,揽着宋玉枝的手紧了紧,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宋玉枝呢,她虽然早就推断出沈遇应当是平安无事的,但情感上,这几日她还是不受控地为他担忧,生怕自己推断错误,亦或者建元帝比她想的心狠…… 现在沈遇活生生的在她跟前,宋玉枝悬着的心才算落回了肚子里。 两人感受着彼此的心跳,静静相拥过半晌。 沈遇复道:“等回了城,我就和岳父好好合计一番,寻个由头。” 诚然,他们夫妻虽然不约而同地起了心思,想暂时离开京城这风波地。 但沈遇这京畿卫统领当的好好的,总不能上去就直接和建元帝说撂挑子不干了,还需得从长计议找个理由,才能顺理成章地申请外调。 宋玉枝点了点头,说是该这样,“咱们走归走,百味楼我却不想关,还得跟吕掌柜和叶儿他们仔细商量一番。毕竟是你家的祖产,不能一直荒废。咱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而且出门在外,保不齐就有用钱的地方,外头的银钱,可远不如京城好挣……” 这么说着,宋玉枝干脆告诉了沈遇一个十分可观的具体数目,说是百味楼开业几个月的净利润。 离京而已,她可舍不下百味楼这只会下金蛋的母鸡! 看到宋玉枝那眉开眼笑的模样,沈遇不由也跟着弯了弯唇,“好,家里的事都听夫人的。你想开就继续开着,离京之前,我会跟殿下打个招呼,让他多看顾一二的。” 提到自家酒楼,宋玉枝突然就觉得有劲儿了,仔细盘算道:“吕掌柜和葵儿如何想的先不论,叶儿好不容易寻到了家人,她应当是不会跟我离开的,就算她肯,我也不舍得她同方大夫人再骨肉分别,有她的手艺撑着,百味楼的生意不会差。就是……” 就是老医仙,他老人家可以说是为了宋玉枝和沈遇才留在京城的。 他们夫妇一走,老医仙和辛夷肯定也要跟着挪窝,必然影响百味楼的生意。 宋玉枝自然不是想拘着他们为自家就留打工,就是不舍得同他们分开,不想他们再回医仙谷,过那离群索居的日子。 她希望师父和师弟能跟自己一起换个地方。 然而才刚说到这里,宋玉枝忽然就感觉眼前模糊不清,一阵天旋地转。 “枝枝!” 在沈遇的惊呼声中,宋玉枝的身子瘫软下去。 第七百二十八章 “如果你不想要……” 宋玉枝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等她再有睁眼的时候,已经躺在了自家小宅子的东厢房里。 床铺柔软而温暖,午后柔和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室内,尘埃在光线中翩翩起舞,屋子里静谧得如同被岁月遗忘的角落。 宋玉枝坐起身,刚准备穿鞋下床,屋门一响,周氏推门快步进了来,“枝枝别动,快躺着。” 说着,周氏上前,不由分说地将宋玉枝按回床上,又塞了个引枕到她腰后,让她舒舒服服地靠着。 宋玉枝乖乖照做,忍俊不禁道,“娘,我没事。应该只是累着了,睡过一觉已经好了。” “你这丫头,还说没事。你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了吗?”周氏板着脸睨了宋玉枝一眼,“先前没有人不说我福气好,得了你这样的省心又有本事的好闺女……这次你可真是吓坏我了!往后我可再不会让你由着性子胡来了!” 原身病弱,母女俩更是相依为命过来的。 周氏平素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说她,更别提是这样冷着脸数落她。 以至于宋玉枝听到这话,第一反应都开始怀疑,难道自己真的是被围场的风波弄得心力交瘁,熬坏了身子? 才刚起了这么个念头,屋门口又是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宋知远小跑着进了来,像竹筒倒豆子一般道:“姐姐睡了一天一夜,中间我们想喊你起来吃点东西,都喊不醒,如今你总算是醒了!姐姐都是要当娘亲的人了,更该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可不好这么让人操心的……” 在小话痨喋喋不休的关切声里,宋玉枝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 近段时间,她好几次的情绪波动确实有些反常。 在围场营地的时候,宋玉枝更是胃口不佳,还犯过好几次恶心。 只没想到,她这些反应竟不是因为那些糟心事儿,而是因为她有孕了! 宋玉枝怔愣了一瞬,下意识地将手放到小腹处。 那里依旧平坦,可里头已经多了条鲜活的生命! 周氏本就是温柔的性情,方才板着脸,纯粹是为女儿担忧,此时看到女儿初为人母时,不禁流露出的迷茫,便再绷不住冷脸。 她在床沿上坐定,柔声解释道:“枝枝,娘不是怪你,而是你师父说你先前在家时,月份尚浅,连他都诊断不出了。如今月份够了,喜脉才十分明显,你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胎像不大稳当,须得仔细调养一番……你说你要是有个好歹,娘和你爹、你弟弟还怎么活?” 说着,周氏就忍不住红了眼眶,心疼地问起自家闺女在外面经历了什么? 不是说去围场玩的么,怎么就弄出个胎像不稳? 那场风波涉及到天家的秘闻,知道太多反而不好,宋玉枝准备烂在肚子里,便不准备和家人说太多。 她双手合十告饶道:“娘,我是真不知道自己有孕了,若是知道,肯定会更仔细小心些,甚至这趟围猎我也不会非要跟着去了。您别和我生气,也别念我了,我现下心里有些乱。” 宋玉枝是真的有些心乱了—— 曾几何时,她刚和沈遇成婚,就想过孩子的问题。 那时候她顾虑良多,怕不能兼顾自家营生和照顾孩子,更担心眼下医疗条件落后,自己和孩子会遭遇不测。 可真到了这一天,宋玉枝眼下的第一反应竟不是慌乱,而是……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愫。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忍不住想到,难道这就是后世科普文章里说的,激素导致的孕妇思维改变? 正想到这里,门口再次传来响动。 沈遇端着汤药过了来。 这到底是他们小夫妻的第一个孩子,想着他们必然有体己话要说,周氏在叮嘱宋玉枝好生休养之后,就招呼宋知远出了去。 沈遇手里的汤药还冒着热气儿,他在床沿上坐定,用勺子缓慢搅动。 宋玉枝还在因为突如其来的孩子而心乱如麻。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开口。 又过了半晌,沈遇手里的汤药到了适宜入口的温度,他将药碗搁下,询问道:“枝枝,你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宋玉枝本就心乱,更没想到他突然会这么问,一时间便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愣愣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志不在后宅,有许多未完成的事情。像今岁……” 今岁宋玉枝上京,一开始是为了一家团圆。 但宋家人口简单,事情本来也不多。 宋玉枝适应了新环境后,完全可以专心继续钻研厨艺,经营自己的营生。 都是因为他,因为他的身份,宋玉枝才不得不去面对她本不需要沾身的麻烦。 好不容易,两人大步迈过了一个大劫,又心意相通,决定暂时离开这麻烦地,重新过回之前那种简单的小日子。 这个孩子却忽然来了,来得那么让人措手不及,绊住了二人离京的脚步。 而且,旁人或许不知道,但作为枕边人,沈遇其实知道宋玉枝并没有那么期盼孩子到来—— 先前二人在这方面一直没有消息,宋彦和周氏都很着急,生怕是二人身体有什么问题。 宋玉枝是为了让他们安心,这才请定期麻烦自家师父,让他老人家为她诊平安脉的。 故而顿了半晌,沈遇轻声道:“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你若是不想要他,我可以私下里去求……” 去求一副既能堕胎,又能不伤宋玉枝身体的药。 但这杀死的对象终归是他们二人的孩子。 且沈遇曾听人说,母子连心,孩子在娘亲肚子里时,已经能感知到外头的事。 青年喉头一哽,到底是没能把话说下去,只闭了闭眼,掩藏眼底的不舍。 “我没有不想要这个孩子!”宋玉枝立刻接口道,“沈遇,你怎么会那么想?我承认,我之前并没有很想要,但我思虑的不是别的,是怕医疗不够好,不能顺利生产,又怕我这样除了厨艺外,没有其他精通之事的人,当不好母亲……” “现在他既然来了,我又怎么会不要他呢?” 沈遇这才睁开眼,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手掌无意识地捂住胸前的衣襟,仿佛要按住那颗即将跃出胸腔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