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千里寄相思》 第103章 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沈怀成身上的戾气蓦然暴涨,刚刚收下去的肌肉又似乎饱绽开来,他终于扭脸看着阮玉梦,那双幽暗的眼中藏着看不见的恨,然而转眼,恨意消失,变成冷漠的淡然:“玉梦,你说该如何办?” 阮玉梦急切地说:“自然是要你我自己的孩儿,要亲生的孩儿,将来才能继承沈家的家业。别人家的孩子再怎么亲近,关键时刻人家不会管咱们的。怀成,你我成亲三年,得开花结果。要是没有结果,人家会在背后笑话咱们。” 沈怀成说:“玉梦,你我成婚两年多。这两年来,我沈怀成感谢你给了我一个安稳的家。但当初成婚之前,你我说好了的,咱们二人,各过各的。怎么,你想反悔?” 阮玉梦脸色突然白了:“怀成,都快三年了,咱们也该往前看了。” 沈怀成摇头:“抱歉,玉梦,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他抬头看了看明月,那天上的明月,纯洁的光辉洒满他全身,他怎么会为了一时的欢愉,而舍弃这皎洁? “玉梦,天太晚了。我累了,抱歉。” 沈怀成说完扭身进了房内,只留下阮玉梦一人站在那里。 她精心的打扮,仿佛都喂了狗。 阮玉梦眼角酸涩,带着心里的苦楚,回了房间。 当初沈怀成扳倒赵时庚,却也被贬官。阮家就想退婚,毕竟沈怀成从一品大员被贬为七品县令,落差太大,阮家丢不起这个人。沈怀成亲自去了阮家要退婚。但是阮玉梦坚持要嫁。沈怀成和她约定,两人各过各的,只要在公开场合维护对方的尊严就行。阮玉梦答应了。 她跟着沈怀成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小县城来,就这么生生忍了下来。 阮玉梦回到房间,把房间内的所有瓷器都砸光,还不解恨,连着撕了好几条新裙子,这才忿忿而睡。 第二天黄管家开了库房,选了最华丽的绸缎,最上等的棉布,最好的人参和燕窝,装了满满一车子往苏家庄去了。 前夫人那么瘦弱,可得好好补一补。 穿的也是棉布衣裳,那么粗陋的棉布,会把前夫人的皮肤弄粗糙的。 至于大人的救命恩人,直接二百两银子搞定。 他也是穷苦人家出身,知道穷苦人家,送啥都不如送钱管用。 大人在京城的库房里有好多皇上御赐的金银首饰,珍珠玉佩,都落灰蒙尘了,大人也不管。当初来荷山县的时候,大人嫌麻烦,一样都没让带。要不然,他直接给前夫人送一箱子过去。 库房里的东西,沈怀成是不允许阮玉梦动的。 他只给阮玉梦适当数目的银两。看上什么,直接去买。 沈怀成私下里认为,库房是私密性的东西,而阮玉梦,还不是能进去的人。 … 沈怀成的话提醒了苏裳,炽河发大水可不是开玩笑的。这里离水域近,有好处,也有坏处。 她决定听沈怀成的建议,不在水塘边上建造温室,而是推倒现在的住宅,在原地建造一栋两层楼的大房子。一楼是温室,二楼住人。 苏裳打定了主意,叫来段青,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说,段青当即去隔壁村子请了建筑队的队长过来查看地形,丈量尺寸。 建筑队的队长非常专业,三下五除二画了图形,苏裳简单看了一下,就开始动工。 蔡二娘问:“姑娘,推到了房子,咱们住哪儿?” 苏裳说:“建筑队说了,他们的红砖、青瓦、木料都是现成的,建筑队人也多,半个多月就能盖好屋子,这段时间咱们就搭窝棚住。怎么,你怕了?” 蔡二娘拍拍胸脯:“我怎么会害怕,当初我那几间茅草屋还是我和你段大哥亲手搭的呢。我是担心你受不了。” 黄莹也说:“我也不怕,我可连猪圈都睡过呢。” 三人一时间笑起来。 有人叫:“苏姑娘在家否?” 小玉开了门:“您是?” 黄管家奉送一张笑脸:“妹子,我是沈大人的管家,沈大人说遇到他的救命恩人,让我送点儿心意过来。。” 蔡二娘等人都过去,黄管家立刻对段青拱了拱手:“这位就是段大哥吧。我姓黄,是沈大人的管家。小人多谢您二位对我家大人的救命之恩,请受我一拜。” 说完,双膝下跪,给蔡二娘和段青行了大礼。 段青和蔡二娘赶紧扶住他:“您这是干嘛,您太客气。” “也就是搭把手的事儿,大人还想着呢。大人也太客气。” 说话间两个家仆流水一样把那些绸缎、棉布、燕窝等礼品捧了进来,几个箱子放了大半个院子。 苏裳就在心里冷笑,如果不是自己见识到沈怀成当初的真面目,还真被他给骗了。 虚伪。 黄管家看着苏裳:“苏姑娘,您不认识我了?我一百两银子买了您两盆绿牡丹,您还记得吗?” 苏裳:“啊,是您啊?” 竟然这么巧? 苏裳笑了笑:“咱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黄管家,我这里还有不少名贵的兰草,送给你两盆,也算是给您赔罪。” 她这一笑,黄管家的心花怒放:“哎哟,苏姑娘,您这么客气。我们大人就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但是大街上那些花草看着就俗,我一盆都没相中,到今日也没买到上好的兰草。如果您能给我们大人两盆兰草,那就太好了。” 苏裳就是一句客气话而已,哪料到人家还真要,于是叫小玉去挑两盆上等兰草,等会儿放黄管家马车上带回去。 黄管家掏出来个大荷包放在段青手里:“这是大人的心意,给孩子买点儿糖葫芦啥的。孩子现在长身体,可别亏待了孩子。” 这大荷包沉甸甸的,段青根本不敢收,却被黄管家使劲儿压住:“段大哥,您可得收下。这恩情大人念叨了三年多,心里头愧疚着呢。您收下,大人也就能睡个好觉了。” 段青就看苏裳,苏裳笑盈盈地说:“大人给你的,你就收下。免得大人睡不着觉,又来埋怨你。” 沈怀成的银子花不完,不要白不要。 再说了,救他一命,只给这么点儿银子,忒小气。 段青犹豫了一下,他救人的时候本来也没想着什么回报。现在人家给了银子,他这老实人收得不安心。 苏裳拿过来那个大荷包塞到蔡二娘手里:“拿着,将来给铜锁娶媳妇用。也算大人给铜锁的礼钱。” 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 黄管家满心赞叹,哎哟,前夫人可真会说话呢。 黄管家来的时候拉了一车礼物,回去的时候,又拉了一车子回礼,尽是些水芹菜、茭白、菱角、荷叶,鸡蛋鸭蛋和几十条大鲤鱼以及两盆上等兰草。 等沈怀成回到书房,看到书桌上最显眼的地方,明晃晃地摆着两盆兰草。这兰草叶片肥厚碧绿,昂昂然挺着脑袋,别提多精神了。 “这兰草不错,在何处买的?” 黄管家笑道:“苏姑娘送的。” 沈怀成抿了抿唇,捏着叶片微笑:“好。” 终于知道体贴他了,知道他喜欢兰草,就养好了给他。 昨日才见她,今日又想她。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第104章 那里,站着个美人 两日后是黄道吉日,建筑队来了三十多个壮汉,推到了苏家的老宅子,开始打地基盖新房。 一直忙了几日,地基打好了,工匠们搬运来红砖,黄沙和瓦片、木头,垒墙的垒墙,刮木头的刮木头,忙得热火朝天。 段青、蔡二娘、黄莹、小玉和苏昂负责烧水做饭,苏裳则带着铜锁在新搭建的茅草房里看账本,她知道自己容貌出色,一般情况下并不太公开露面。 苏昂说:“姐,你天天闷在茅屋里头,也不嫌烦。你尽管出门玩耍,我看谁敢近前。小爷我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苏裳说:“就你那花拳绣腿的,还不够我看的呢。说正经的,苏昂,你都十四了,也不能总在农庄里蹉跎岁月。等房子建好,你就给我进学堂读书去。好歹考个举人回来,到时候咱们苏家庄也能免除赋税。” 苏昂摇头:“我才不做那摇头晃脑袋的酸儒,手无缚鸡之力,一旦出事,只能挨打。姐,不如你送我去学功夫。沈怀成一颗石子能击落野鸭,我就想学他那样的功夫。等我学成了,就去考武举人,到时候一样能免税。” 苏裳一时间心有戚戚焉。苏昂小时候被苏家人给打怕了。苏黯一点儿都不疼苏昂,叶红樱稍微一挑唆,苏黯就叫人死命地揍苏昂。 学功夫也好,学了功夫,至少能自保。 铜锁啃了个大梨子:“铜锁也要学功夫。铜锁也要打野鸭。” 忽听蔡二娘喊道:“苏昂,快出来,有人来闹事。” 苏昂挽起来衣袖:“敢来我苏家闹事,不想活了。姐,我出去看看。” 苏昂个头比苏裳高出许多,又很健壮,苏裳也想让他出去经经事:“咱们初来乍到,他们都是本地人。咱们也打不过他们,有什么事好好和人家商量。” 苏昂则说:“姐,遇到事儿不能怕。越怕他们越欺负咱们。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说完,雄赳赳地走了。 门外,几个吊儿郎当的男子抱着膀子站着,蔡二娘和段青都在,看到苏昂,蔡二娘说:“公子,这些人问咱们要二十两银子。说镇上的规矩,这方圆十里八村的人要建房子都得交钱。” 说白了,就是强行要钱。 这些人就是地头蛇。 苏昂自然不会给。 “就凭你们,也想要银子?你们这些地痞流氓,到处欺压百姓,今日还想从我这里讨要好处,呸。” 他顺手捡起来一根木匠削下来的树杈子,两眼逼视着那几个二流子:“也不打听打听小爷是谁?我当初混社会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撒尿呢。” 这可是明晃晃的挑衅。 对方一个十四五岁的孩童,而他们都是三十来岁的成年男子,才不会害怕苏昂。 其中一人冷笑一声:“不过二十两银子而已,给了,咱们立刻就走。不给,今儿你们这房子是盖不成的。听说你家做牡丹生意挣了不少钱。少爷,施舍两个吧。” 苏昂挺着脖子:“做梦。” 他把树杈子横在胸前:“你们此等宵小恶棍,敢来我苏宅挑衅。来一个,小爷我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也算为民除害。” 这话说得特别匪气,霸道。 蔡二娘和段青急得要命,这小公子就会胡吹大气,你自己几斤几两不清楚啊。再说了,你平时吹牛也就算了,现在人家这么多人,你睁睁眼看清楚啊。 黄莹和小玉本来吓得要命,现在眼里的崇拜都快溢出来了。小玉喊道:“公子,打他们,打。” 对面的几个人都冷笑起来,领头的人一挥手:“跟我叫嚣,你狗胆不小。烧。” 其余的人跟变戏法一样,拿出来火把点燃,那火把上淋了油,瞬间火苗就大起来。 段青吓得赶紧拦住几人:“给钱,咱们给钱。大爷,别听小孩子的,咱们这就给您几位拿钱去。” 苏昂大叫:“大哥大嫂,怕他们干啥?我就不信了,他们敢白日纵火?你们这群宵小,就不怕我报官?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来人狞笑一声:“你小子尽管去报官,等你报了官回来,你这房子,木料可都被毁了。听说你还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姐姐,等你回来,说不定你姐姐也成了咱们身下之鬼。” 几个男子都哈哈大笑起来。 苏昂被激怒,他两眼通红:“敢骂我姐,我杀了你们。” 他挥舞着树杈子冲过去,没头没脑地往领头的那人打下去。那几个男子虽然点了火把,但是谁都不会放火,只不过想吓唬吓唬蔡二娘等人让他们拿钱而已。现在这个乳臭未干的男孩子竟然不管不顾地过来殴打他们,他们岂会挨打。于是两个压住苏昂的胳膊,两个踩住苏昂的大腿,领头那人拿着火把,踩住苏昂的脑袋使劲儿碾了碾:“小子,给不给?” 段青给这几人跪下:“大爷,各位大爷,咱们给,给。娘子,你赶紧去拿二十两来。” 苏昂大骂:“段大哥,你怕他们干啥?不要怕。就是被人砍头,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那些男子哈哈大笑,领头的那人火把渐渐向下,火苗喷吐间,传来一阵焦糊的味道。 苏昂的头发被烧了好一大块。 “好胆色。老子喜欢。说,投不投降?” 段青赶紧推开火把:“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啊。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这里头的规矩。大爷,他还小,不知轻重,大爷饶命啊。” 黄莹和小玉吓得就要去找苏裳,蔡二娘叫住她们:“不要惊动姑娘。小玉,你去拦住姑娘,千万不要让她出来。” 那些人要是见了苏裳那等容貌,不起色心才怪。 黄莹跑到几人面前跪下:“大爷饶命啊。他人小不懂事,大爷行行好吧。” 蔡二娘拿了银子过来,给几人跪下,双手捧着银子奉上,那领头的人颠了颠,撇了撇嘴:“晚了,老子生气了,如今要五十两纹银。” 说完,把那包银子递给手下,拿了火把指着地上的苏昂:“小子,你越闹,我要得越多。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苏昂气得破口大骂:“恶棍,小爷杀了你们全家。” 那人一口吐沫吐在苏昂脸上,随后看了看黄莹:“爷爷我的鞋脏了,过来,给爷爷舔干净。要不然,我把他头发烧光。” 段青赶紧说:“大爷,大爷,我给你擦鞋。” 那人一脚踢在段青肩头:“滚,谁要你个臭男人给我擦,我要姑娘替我擦鞋。” 黄莹本来跪着,她犹豫了数秒,终于弯下腰去,用衣袖去擦那人的鞋子,男人说:“谁让你用袖子擦鞋,老子让你用舌头擦鞋。” 这话一出,压住苏昂的四个男人都笑起来,不怀好意地看着黄莹。 苏昂气得目眦尽裂。 黄莹对他比苏裳还要细心体贴,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可以说是他第二个姐姐,他如何能让黄莹受这个侮辱:“你们这些混账,等小爷起来,杀了你们这些猪狗。” 那人凶狠地瞪苏昂,抬高大腿,对准他的脑袋奋力踢过来,黄莹吓得魂飞魄散,抱住苏昂的头:“别踢他。” 那一脚,就踹在黄莹的后背上,黄莹觉得嘴里一热,“哇”地吐了一口热血,都喷在苏昂后背上。 蔡二娘爬了过来:“黄莹,你、你可别吓我,你咋样了?” 几个男人笑嘻嘻看热闹,建筑队的队长大声劝道:“大爷,别太欺辱人了,拿了银子走吧”。 领头的男子怒道:“谁敢多嘴,老子杀了你们全家。” 建筑队的人不敢吭声了。 领头的人大笑:“快点,我数三声,晚了就要六十两……” 他突然住口,瞠目结舌地看着茅屋边。 那里,站着一个美人。 第105章 廖家就是王法 那女子双眸如星,鼻若葱管,樱唇一点,尽管穿着粗布衣裙,裹着围裙,然而能看出来身姿窈窕如柳,走动之间,尽显妙曼风情。 苏裳开口:“大爷要钱就拿去,何苦为难他人?” 真真嗓音如同黄鹂。 领头的男子骨头都酥软了。 其余四个踩着苏昂的大汉也松开苏昂,逼近苏裳。 工匠们也都注视着苏裳,年长的男子们胆子大些,盯着苏裳看,那些未成婚的年轻男子,只看了苏裳一眼,就面红耳赤不敢再看。 苏昂抓起来树杈子就往领头那人扫过去。那树杈子并没有削干净,还带着几片树叶,其余的地方还有长短不一的木头茬儿,一下扫到那人眼睛上。苏昂力气很大,一下扫过去,又来了一下。那人躲闪不及,觉得眼睛一疼,紧接着热血流下来。 “我的眼,我的眼。” 他捂住两只眼,大叫:“我瞎了,我瞎了,救命,救命啊。” 紧接着,他痛得晕死过去。 众人都惊呆了。 还在忙的木工们,瓦工们都停下来,眼睁睁看着这热血满地的场面。 苏昂紧紧抓着带血的树杈子,上头的血滴子一滴滴往下流。 “报官,报官—————” 几个男子扭住苏昂:“送他去见官,让他偿命。” …… 段青去镇上打听消息,垂头丧气地回来:“我去巡检司打听,公子被关押在监牢里头,挨了打。我想进去探监,他们不让。那个小混混四狗的两个眼珠子都瞎了,躺在那儿装死。巡检司的人说那么多人都看到苏昂戳瞎了四狗的眼珠子,苏昂误伤了人家,应该受罚。就等过几日公审定案了。” 蔡二娘一听四狗的瞎了,恨恨地说道:“该。” 然后又发愁:“这如何是好?那些官老爷门就不调查缘由吗?咱们是冤枉的呀,咱们是被逼的呀。” 苏裳冷静地说:“段大哥,你去盖房子的工匠那里打听一下四狗等人的来历,他们这些地头蛇,应该和那些官老爷们有勾结。要不然,镇巡检司也不会如此偏袒他们。” 段青说道:“我都打听清楚了。四狗姓廖,是咱们这镇上廖家的孩子,排行老四。廖家是本地乡绅,廖老四从小就被宠坏了,大了就浪荡乡里,纠集了几个浪荡子到处欺负百姓。他们经常在土地庙里聚集,号称是土地爷爷的孙子,只要县里的人家盖房子,起屋子,都要给他们二十两银子,供奉土地公公。其实那些银子都被廖四狗吞了。” “因廖家是纳税大户,巡检司的人高看廖家一眼,本地百姓都敢怒不敢言。就因为这个,有些人家的屋子倒了都不敢起新屋子,都是随意修一修算了。” 蔡二娘咬牙切齿:“他们一张嘴就是二十两,普通百姓谁舍得给他们二十两白银。那可是一年的花用。” 苏裳眉头紧锁:“当务之急要把苏昂带出来。他还是个孩子,禁不住他们打。听说衙门打人都是往死里打。如果苏昂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去见我母亲?” 她拿了两张五十两的银票:“段大哥,随我去巡检司看看。” 蔡二娘拦住她:“我去,你不能去。” 苏裳说:“这大周还是清明的,光天化日之下,会有什么事?家里还要靠你,黄莹受伤还在吃药,小玉毕竟年轻。蔡嫂,你得掌控全局。如今大家都住在茅屋之内,一旦下雨可怎么办?铜锁还小,不能生病。所以,你得盯着他们建房子,不但要接着建,还得请他们多派人手,加快速度。放心,我不会有事。” 说完,和段青一起上了马车走了。 到了巡检司,段青给衙役塞了二两零碎银子,请他们帮忙引荐巡检司的司长。不多时,司长到了,是个留着胡子的男子,也姓廖。 苏裳听了心里咯噔一下。 廖司长坐在太师椅上,撩了下眼皮:“这次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弟弟苏昂实在胆大妄为,枉顾我大周律法,公然伤人,把廖四狗刺成了个瞎子。廖四狗惨啊,年纪轻轻的就瞎了。我等定然秉公执法,绝不会让苏昂逍遥法外。” 苏裳说:“师爷,您了解了事情的全部经过?民女不信。要不然您怎么会做出来这么偏颇的判断。且不说那廖公子如何会到我们家要钱,就说他率人殴打我弟弟,您就不提了?明明是廖公子挑事在先,我弟弟反抗再后。并且,廖公子还伤了我的家人,把她踢得吐血。师爷,这件事您怎么说?” 廖司长凉凉的看着苏裳:“你这女子,巧言令色。你们从洛城到我荷山县城落脚,不感激我等让你在此地买地安家,你倒来挑事?可见不是个安分的。等我禀明上级,定然让你讨不到好处。” 苏裳正色说道:“民女所说皆是事实,还请师爷明判。我弟弟才十四岁,尚未成年。《大周疏令》中说,对于少年罪犯,要“宽宥”“恤幼”,以体现圣上仁爱。何况我弟弟是正当防卫,当时三十多名工匠都是证人。如今我弟弟被关押,且受殴打。民女特来巡检司喊冤。” 段青吓到口不能言。 老天爷啊,贼老天,苏姑娘怎么这么能言善辩?她怎么一点儿都不害怕? 苏裳自然不害怕。她父亲苏黯好歹是个官身,实在没办法,她就拿苏黯来吓唬这个廖司长。 再说了,害怕也没用。如果让廖司长看出来她害怕,说不定还有什么阴招等着她。 廖司长面红耳赤,一拍桌子:“大胆刁民,竟敢前来挑事。苏昂伤人,你不认罪,还敢狡辩。来人,把她轰出去。” 几个衙役拉起来苏裳和段青就往衙门外头走,随后把苏裳往大街上一扔,苏裳就被丢在大街上。 段青爬过来:“姑娘,姑娘,咱们不能和他们硬碰硬,苏昂还在他们手里。” 苏裳爬起来就要去击鼓。 大鼓就在衙门前头,专门给受了冤枉百姓而设置。她跑得很快,要趁着衙役们还没戒备之前拿到鼓锤。然而不等她仅仅跑了几步,就被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丁拦住,领头男子冷笑:“可是苏姑娘?” 苏裳怒视他:“让开。”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苏裳,顿时惊艳:“呵,果然一副好皮囊。带走。” 几个家丁扭住苏裳往外头拖,段青扑过来:“你们干嘛,你们要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 那人冷笑:“在这里廖家就是王法。告诉你,老不死的东西,你家那个混蛋玩意儿戳瞎了我家四公子。我家四公子要是死了,就让你家姑娘陪葬。要是活着,你家姑娘就给为奴为婢伺候我家四公子。带走。” 他快步而行,几个家丁把苏裳塞到马车上,一窝蜂跑远了。 第106章 只能用牙齿反抗 段青在后头追:“放下我家姑娘,还有没有王法?我们是冤枉的,还有没有王法?” 几个老者拦住段青:“老弟,别追了,你还不如赶紧回家另外想办法。你追过去,被他们乱棍打死打伤,到回头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 段青听劝,他愣了愣神:“大哥,廖家这么公然抢人,他们怎么敢?他们就不怕王法?” 老者们摇头:“老弟,廖家是这里的大族,谁都不敢得罪他们。别说王法,王法天高皇帝远,等王法到了,人都死了。” “老弟,廖司长就是廖家的人,巡检司的人收了廖家的好处,怎么会替你出头。我看你家姑娘还要去敲鸣冤鼓。幸亏没敲,如果敲了那鸣冤鼓,巡检司就会把敲鼓的人拉进去,先滚钉板,过油锅,然后才是诉冤情。你家姑娘怎么会受得了?” 段青又问:“老哥哥,廖四狗死了没?” 老者摇头:“这个倒是不知道。听说廖家请了好几个老大夫进去,上好的药材流水一样送进去。估计还没死吧。” 段青谢了几个老者,急匆匆往家赶。 苏裳被堵住嘴巴,从马车上被拉下来,摔倒地上。一人拎着她的衣领进了一间大屋子,把她丢在堂内:“老夫人,人带来了。” 苏裳被摔得头晕眼花,闭了闭眼睛,下巴就被人抬起来。这妇人四十来岁,头上的金步摇沉甸甸的,简直要刺瞎苏裳的眼睛。她长长的指甲划过苏裳的下巴,用力捏紧:“小娼妇,就是你弟弟刺瞎了我的小四。那是我的孩儿,你们这等下贱的花农,怎么敢?看我不打死你。” 她抬手扇过来。 啪。 苏裳嘴里有一股淡淡的腥甜味,然而她吐不出来,只好咽下去。 那夫人扇了苏裳一巴掌还不解气,她站起来踹苏裳:“死娼妇,死贱人,我踢死你。” 几个婆子拉住她:“夫人,别为了这种人生气,不值当。夫人当保重身体,四公子还等着呢。” 那夫人喘着粗气:“去,把这贱货送过去伺候小四。不许她吃东西喝水,饿死了才好。” 几个婆子应了,扯着苏裳往里间里头去。苏裳羞愤,然而嘴被堵住不能出声,只好怒视那夫人。 同时还异常担心。 廖家如此行事,摆明了不害怕大周律法。 自己还是幼稚了。 不是幼稚,简直是愚蠢。还想着要去鸣冤?估计镇巡检司老早就和廖家勾结在一起,要不然,那个狗屁的廖司长也不会那么嚣张。 也不知道苏昂如何,段大哥呢?段大哥是不是也被抓了? 如果段大哥被抓,那么,家里怎么办? 家里只有蔡二娘、黄莹、小玉,还有一个小娃娃铜锁。 怎么办? 苏裳来不及细想,人已经被扔到一张大床边,一个婆子说:“四公子,人带到了。” 床上躺着一人,闻言坐起来:“带过来。” 他两眼蒙着纱布,纱布上染着血迹。 廖四狗大名廖青松,他张着双手:“小娘子,过来,让小爷我摸一摸。” 两个婆子押着苏裳两条胳膊,把苏裳按在床边,让那廖青松摸。廖青松张着嘴傻笑:“小娘子,小娘子好生漂亮。当日那一眼,小生就深深爱上了小娘子。小娘子好好伺候本公子,等我好了,带你吃喝玩乐。” 他两只大手摸索到苏裳的脸,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摸:“这小脸蛋,真水灵。这皮肤,滑嫩。啧啧,老子前二十年都白混了。” 他一手往下,按住苏裳的肩膀:“你们都下去。” 两个婆子看了对方一眼:“是,公子。” 二人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关上房门。 色心不死,伤成这样,还想着女人? … 苏裳双手被五花大绑,口不能言,想咬人也没办法咬到。 廖青松拔掉她嘴里的破布:“美人儿,你受委屈了。来,让哥哥好好疼疼你。” 他随手一撕,苏裳的外袍就被他撕破,碎布一样挂在她肩膀上,露出来里头白色的中衣。苏裳大怒:“你这混账。” 说完,一头撞过去。 嘭 廖青松往后就倒下去。 苏裳也用尽了全力,这一撞之下,头晕眼花,觉得额头上起了个大包。 廖青松本来眼睛就疼,现在又被撞,觉得脑瓜子嗡嗡的,他气得差点儿吐血:“来人,来人啊。给我打,往死里打———” 他看不见,两只手胡乱挥舞。冷不防耳朵又被死死咬住,这下耳朵也开始疼。 廖青松惨叫连连,两个婆子冲进来扯开苏裳,但是苏裳不松口,廖青松叫道:“混账,捏她嘴巴,撬开她的嘴。” 等婆子们扭开苏裳的下巴,廖青松的半拉耳垂都快被咬掉了。 廖青松疼得扯着嗓子喊:“打,往死里打死这个贱人。” …… 段青回到家,天色都暗了。 “姑娘被廖家人抓走了。” 蔡二娘大惊:“你怎么不拦着?” 段青说:“拦不住,他们来了很多人,抓了姑娘塞入马车就走。我想追上去,被几个老哥哥拦住。他们说廖家是地头蛇,我如果追上去,说不定也会被抓走。” “咱们商量商量该咋办。娘子,小玉,黄妹子,咱们都想想法子,该怎么才能救姑娘。” 小玉问:“公子呢?公子怎么样了?” 段青说:“我们去找了廖司长,没想到他也是廖家的人,替廖家说话,根本不听姑娘辩解。我和姑娘都没见到公子。唉,我和姑娘就不该去找那个狗屁的他。这下好了,公子没见到,姑娘还被抓走了。这可怎么办?” 黄莹说:“先别管苏昂了,苏昂一个大小伙子,只要打不死就行。现在关键是姑娘。姑娘怎么办?” 蔡二娘急得团团转:“这可咋办?这可咋办?天杀的廖四狗,这个狗东西。咋办啊咋办?” 几人的明白,像廖四狗那种人渣,抓了苏裳这等貌买如花的姑娘,会怎样。 黄莹扭身进了厨房,拿了两把菜刀出来就往外头走。 蔡二娘扭住她:“你干啥?你要干啥去?” “我去杀了那个廖四狗。赶欺负我家姑娘,我一刀砍了他。” 她闷着头往外闯,蔡二娘根本拦不住她,段青拦住黄莹:“你能砍人?你能靠近廖家一步?你可别闹事。现在家里不能出事。” 黄莹怒道:“你别拦着我,我非得杀了那混账东西。” 小玉说:“我混进廖家,把姑娘给救回来。” 她说完就往外头冲,段青又去拦她:“小玉,你可别,你这孩子,你给我回来。” 说话间铜锁在茅屋里哭起来,蔡二娘赶紧回去哄铜锁,黄莹趁机跑出去:“段大哥,你别跟着我。我这就去烧了那廖家。” 小玉跟上去:“黄姐姐,等等我。” 段青大怒:“黄莹,小玉,你们给我回来,回来———” 蔡二娘抱着铜锁跑过来:“当家的,你别管她俩。你去找那个沈大人,他是县令老爷。你快去找他。” 段青一拍脑瓜子:“嘿,咋就把沈大人给忘了。娘子,你看好大门,我这就去。” 蔡二娘说:“县城远,你赶马车过去。” 然而,已经晚了。 外头火把冲天,有人高喊:“就是这里。烧了它。” 段青一看不好:“娘子,你带铜锁走。我拦住他们。” 他不由分说,迎了上去:“你们是谁?” 来人哈哈大笑:“我是你爷爷。来人,把他带走,把这茅屋一把火烧了。” 第107章 沈怀成这三个字这么温暖 院子里还堆放着建房子的木料,这一把火下去可怎么得了。 段青急忙拦住几人:“大爷,使不得,使不得啊。” 他忽然看到黄莹和小玉都被他们抓住了,连嘴巴都被堵住了。黄莹和小玉被五花大绑,怒视着那些人。 那人说:“你们刺瞎我家四公子,我们留你一条狗命,你们不知道感激,还拦我们。给我打,狠狠地打。” 家丁们恶狠狠地围上来,段青步步后退:“大爷饶命啊,大爷饶命。” 领头的那人一挥手:“家里其余的人呢,统统带走。” 蔡二娘抱着铜锁深一脚浅一脚地拼命跑:“乖儿子,你可别吭声。你娘我跑得慢,可别让那些人给抓住。你苏姨,苏叔叔被抓,你娘得救人。你别吭声。” 她忽然觉得不对劲,回头一看,茅屋那里火光熊熊,染红了半边的黑夜。 蔡二娘死死咬住嘴唇,扭头接着跑。 她要快跑,跑得再快点,还要快点。 姑娘,公子,当家的,你们都好好的等我来救你们。 … 半夜时分,荷山县城门外,蔡二娘噗通一下摔倒,怀里的铜锁被摔到地上,登时大哭起来:“娘————娘————” 他两岁了,养得又好,小嗓门高昂:“娘————” 城门上的官兵们打着灯笼照过来:“来着何人,敢半夜喧哗?” 蔡二娘披头散发跪在地上:“民妇蔡二娘,求见知县老爷。” “民妇蔡二娘,家人有性命之忧。求见知县老爷。” “大胆,县太爷是你想见就能见的?等天亮再说。” 蔡二娘抱着铜锁给那几人磕头:“大爷行行好,行行好吧。我家里人被廖家人抓走,我家里人有性命之忧,求求大爷行行好,行行好吧。知县老爷在我家吃过饭,我们还给知县老爷送过鸭子。” 她批头散发的,还抱着个奶娃娃,那奶娃娃趴在地上:“哇—哇————” 一时间整个城门上的官兵都挤在一起往下看,其中一个人说:“咦,那不是蔡嫂嘛?蔡嫂,你家出了何事?” … 苏裳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姑娘,姑娘,你醒醒啊,醒一醒。” 她使劲得睁开眼睛,紧接着马上闭上,又睁开:“小玉,黄莹,段大哥,你们怎么在这儿?家里,家里怎么啦?” 小玉哭着抱住她:“姑娘,咱家被他们给烧了。咱们,没家了。” 黄莹怒道:“别哭,哭有啥用?等咱们出去了,就上官府告他们,告死他们。” 段青说:“别嚷嚷,你还嫌事儿不大?赶紧想办法出去再说。” 苏裳浑身都疼得难受:“段大哥,你们怎么进来的?他们把你们抓过来的?” 段青把刚才的情况简单说了说:“幸好茅屋离新房地基那块远,他们只烧了茅屋。估计也不敢闹得太大。他们也没打咱们,你看,我们身上都没啥伤,都好好的。就是你,姑娘,天杀的,你看看他们把你打成啥样了。” 苏裳衣裳被撕碎,破破烂烂挂在肩头。手腕被绳子紧紧缠住,连脚腕都被捆着。 脸更加不能看,嘴角挂着血。 小玉气得爬起来就外走:“我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黄莹跟过去:“等等我,我有刀。” 苏裳:“回来,都给我回来。” 段青拦住二人:“你们都给我消停点,先给姑娘松绑去。” 苏裳说:“你们是不是想让我死?想让我死,你们就去闹。” 硬拼肯定是不行的。她得保住这些家人。 小玉哭着说:“姑娘,难道就看着他们欺负人?他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黄莹给苏裳松绑:“姑娘,你说咋办?我们被关在这里,苏昂被关在牢里。谁都帮不了谁。” 苏裳说道:“刚才我咬掉廖四狗半拉耳朵,他还昏迷着。现在廖家顾不上咱们。等会儿他们来人,我准备抓住一个,和他们拼命。” 段青摇头:“他们人多,咱们人少。廖家高门大户,咱们根本出不去。姑娘,二娘抱着铜锁去找沈大人了,沈大人一定会来救咱们的。” 苏裳:“沈大人?你说蔡嫂去找县令大人了?” 小玉说:“当时我们三人被抓,只有蔡嫂带着铜锁逃了出去。也不知道蔡嫂找到沈大人了没有。” 黄莹说:“蔡嫂一定能找到沈大人,沈大人是个好官,一定会来的。” 苏裳听说蔡二娘去找了沈怀成,那根绷紧的神经松了松。 他———会来吗? 这大半夜的,他会见蔡嫂吗? 巡检司明显被廖家给贿赂了,他会来趟这滩浑水吗? 四人挤在一起,静静地等。 苏裳默默做着打算,如果廖家再来逼迫自己,不如暂时虚与委蛇,哄着廖青松先把苏昂放出来,让段大哥等人回家。 总之,她的这些家人,一个都不能死。 至于自己会如何,她暂时顾不上去想。 迷迷糊糊中,公鸡鸣叫起来,天色渐渐亮了。 四儿子瞎了,廖老爷和夫人都睡不着,忽听婆子拍门:“老爷,夫人,衙门里来人了……” 廖老爷说:“怎么这时候来人?不见。” 他还以为是镇巡检司的人呢。 就听到有人阴冷一笑:“是么,廖老爷架子这么大?连本官都不见了?” 是一个陌生的声音,然而却带着扑面而来的寒意。廖老爷吓得赶紧下床开门:“是哪位大人?” 晨曦微露下,一个消瘦男子穿着墨绿色的圆领官袍,腰系玉带,头顶一冠黑色乌纱帽,目如剑刃一般射过来。 旁边侍卫怒喝:“此乃荷山县令沈大人,来人为何不拜?” 廖老爷微胖的身躯颤抖了一下:“沈大人,可是沈怀成沈大人?不知沈大人光临寒舍,在下惶恐。” 他微微弯腰,也算是给沈怀成行礼了:“来人,上茶。” 沈怀成一摆手,平静的语气中带着森冷:“廖老爷,听闻你抓了个民女,她人现在何处?” 廖老爷一愣,顿时明白那个狐狸精竟然是有背景的,立刻庆幸自己没让人打死苏裳。 他微微一笑:“大人,我等乃是良民,怎么会做那些违法的事情?大人说笑了。大人,里面请。” 沈怀成微微侧目,侍卫上前一步扭住廖老爷的胳膊,脚尖往他腿弯踢了一下,廖老爷就跪在地上。 沈怀成弯腰逼视廖老爷,压低嗓门:“廖老爷,你听好了,她少一根头发,你们全家都给我陪葬。” 那双眼睛,利刃一样直射过来。 廖老爷大声说:“沈大人,我儿冤枉啊,我儿平白无故被他们刺瞎双目,那个贱人还咬我儿的耳朵……” 廖太太在卧房里看到这一切,她叫来婆子,和她耳语一阵,那婆子从侧门出去,往后院去了。 婆子开了门,冷笑着看屋子里头的众人,随即一摆手,家丁们捂住黄莹、小玉和段青的嘴拉他们出去,屋子里只剩下苏裳一人。 苏裳怒视婆子:“你们要干什么?” 那婆子轻描淡写地说:“去,闷死她,动作麻利点。” 苏裳大惊:“混账,你们竟敢私伤人命?你们眼里就没有王法了吗?别过来,你们别过来。” 那婆子狞笑着说:“小娼妇,昨日撕咬我们四公子耳朵的时候,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怕了?” 她回头招呼四个婆子:“赶紧的,磨蹭什么呢?赶紧给我弄死这小狐狸精。” 四个婆子扑过来,压腿的压腿,按胳膊的按胳膊。一个婆子拿出手帕,叫丫头送水进来。 苏裳奋力挣扎,她不要死。 这么多的苦难都过来了,这一次,她一定能渡过难关。 廖四狗不会死。他不过伤了耳朵和眼睛而已。 那么,廖家为何要突然动手弄死自己? 救兵来了? 应该是蔡嫂找到了沈怀成,沈怀成叫人来救自己了。 苏裳从来没觉得,沈怀成这三个字这么温暖。 她突然大叫:“沈怀成,沈怀成—————” 婆子吓坏了:“动手,捂死她。” 婆子用湿手帕捂住苏裳的口鼻,死死压住苏裳不让她挣扎。苏裳拼命摇头,然而她根本打不过这几个婆子,那种窒息感渐渐逼近,她听到小玉在“呜呜”叫着,还听到黄莹也在“呜呜”叫着,然后是段青的怒吼:“放开她,你们放开她———” 苏裳眼前阵阵发黑,频死感降临,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这一生,可真命苦。 好不容易挣点儿钱要建新房,结果,今日就要命丧于此。 她不甘心啊。 她觉得苦闷,胸口喘不过气来,终于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108章 这位官老爷来真的 嘭 门被人踹开,一个人大步进来,嗓音惶恐:“苏裳。” 他脚步踉跄了一下,扯开几个婆子:“苏裳。” 他搂住苏裳:“苏裳,你醒醒。你别吓我。” 苏裳突然用力咳嗽了一下,但是依旧闭着眼睛。 沈怀成浑身都在颤抖,抱起来苏裳往外头走:“这里的人都给我关起来,封锁廖家,只许进,不许出。” “是,大人。” “抓捕巡检司廖司长,生死不论。” “是,大人。” 沈怀成抱着苏裳出了院子,段青、小玉和黄莹迅速跟上。沈怀成上了马车:“去医馆。” 小玉说:“大人,姑娘醒了吗?” 沈怀成试探了一下苏裳的鼻息,还有热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还没醒,放心,她不会有事。” 他这才发现苏裳的外袍被撕得稀烂,露出中衣。她往日洁白的脖颈上满是红痕,脸颊红肿一片,还有很明显的巴掌印儿。 肩膀上也有伤痕,是那种红紫的痕迹,一条一条的,估计是被人抽打的。 沈怀成脱掉外袍裹好苏裳,把她搂紧:“没事,没事儿,一切都会好的。” …… 苏裳缓缓睁开眼睛,满鼻子都是汤药味儿。 “姑娘醒了。” 小玉欢天喜地地。 黄莹哭得两眼通红:“姑娘,你可醒了。这天杀的廖四狗,可把咱们给害苦了。” 苏裳问:“这是哪儿?是沈大人救了咱们?” 黄莹说:“姑娘,是沈大人及时赶到,要不是沈大人,呜呜---” 小玉端了汤药过来,仔细吹了吹:“姑娘,这是县里的医馆。是沈大人送姑娘过来的。大人说让姑娘好好养伤,外头的事他来处理。” “姑娘,这下你可放心了吧。” 苏裳问:“苏昂呢?” 黄莹说:“姑娘,大人让你安心养伤,他自会处理好后面的事。沈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爷,他在咱们家吃了一顿饭,就这么帮着咱们说话。等回头咱们可得好好感谢人家沈大人。” 小玉撇嘴:“哼,这是他欠……” 苏裳轻轻咳嗽了一下。 小玉就立刻说:“姑娘,你的嗓子都哑了,赶紧喝药吧。。” 除了苏裳、苏昂和小玉,蔡二娘,段青和黄莹都不知道沈怀成曾经是苏裳的夫君。 苏裳喝了药,觉得浑身都疼,突然发现她身上裹着男式衣袍,这衣袍是上等的棉布做成,领口和袖口绣着精致的竹叶纹,暗色的山水纹从胸前一直绣到肩膀上,精美雅致:“这是谁的?” 小玉说:“是沈大人的衣袍。姑娘,咱们的茅屋被烧光了,如今咱们别说衣服了,就连住的地方都没了。这可咋办啊?” 苏裳勉强笑了笑:“不怕,幸好我临走的时候带了一百两的银票出来,藏在鞋垫下面。小玉,黄莹,你们拿去买衣服、吃食和被褥。黄莹,小玉在这儿照顾我就行,你带五十两回去找蔡嫂,房子那边不能停工。” 黄莹说:“也好,我回去后收拾收拾,简单搭个窝棚,今天夜里咱们就睡那里吧。” 黄莹和小玉商量了一下,一人拿了五十两银票,黄莹自己回家,小玉则去街上买女子衣裙。 巡检司内,沈怀成端坐在主位,脸色阴沉:“廖司长,整件事的经过我都调查清楚了,那么多的工匠都是人证。苦主还手乃是正当防卫,如果不反抗,也许瞎的就是他。廖青松勒索他人钱财不成,反而动手作恶,欺压百姓。你不调查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就把苦主压入大牢。压入大牢也就罢了,还让人殴打苦主。苦主才十四岁,尚未成年。你可曾读过大周律,可知当今圣上‘恤幼’之心?” 巡检司的司长并非正经官吏,而是由上级任命或者当地乡绅举荐负责管理镇上治安的,虽说不是读书人,但也不能大字不识一个,所以,沈怀成才有此一问。 廖司长满脸通红:“大人,这个嘛,小人倒是听说过。不过那苏昂胆大包天,小小年纪就伤人眼睛,其心阴毒。廖青松不过是开了个玩笑而已,他也没拿苏昂的银子不是?现如今廖青松卧病在床,瞎了,耳朵被那女子咬断。大人,他才是正经苦主,您也得体恤他啊。大人,廖家是文明乡绅,又是纳税大户,这一点,咱们也得考虑考虑啊。” 沈怀成冷冷一笑:“纳税大户就不需要遵守律法了吗?就可以为祸乡里了吗?就可以带着人到处要钱吗?我看这文明乡绅这四个字,是时候摘掉让给其它人家了。” “来人,即刻出具公文,通告全县,说廖青松欺压良民,民声颇怨,所有受过廖青松欺压的百姓,皆可去县城衙门伸冤。若属实,本官会让廖青松做出相应的赔偿。” “另,廖司长处事不公,居心偏颇,即日起,另选巡检司司长。有意者,可前去县城衙门处找本官自荐。” 师爷应了一声:“是,大人。” 廖司长脸色煞白:“大人,大人,您不能这样啊……” 沈怀成冰刀一样的眼眸扫了他一眼:“廖司长,你的问题也不少。如果我不来,说不定苏昂就会被你们打死了。你才是胆大包天,草菅人命。来人,把他压入监牢。” “是,大人。” 侍卫们一声吆喝,拖着廖司长就走。廖司长被死狗一样拖拉着:“大人,小人冤枉,都是那廖老爷指使的,小人只不过听命行事……” 沈怀成站起来:“把他带过来。让他把廖老爷交代的事都说出来,签字画押。” “是,大人。” 廖家。 下人们都蹲在院子里,那几个婆子被捆着蹲在地上,领头的那个婆子嘶吼:“松开我,给我松绑。老娘可是四公子的乳母,谁敢对我不敬?” 一个侍卫抬手,只见刀光一闪,婆子的发髻就滚落在地上。 那婆子登时吓住,脸色白得跟鬼一样。 头顶上那一片,冰凉。 “啊---” 她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其余的婆子们都不敢吭声了。 老天爷啊,这些都是啥人啊?不让说一句话,说就动刀子。谁还敢吭声? 于是,整个院子里鸦雀无声。 廖老爷坐在太师椅上,廖太太坐在他旁边,脸色都白得不像话。 沈怀成坐在首位:“廖老爷,对于廖青松,你们失之教化,娇宠无度,他横行乡里,欺压百姓,你敢说不知?” 廖老爷:“大人,小儿所犯不过小事。他不过和乡邻开玩笑而已,大家也都未曾放在心上。大人,小儿被苏昂刺伤双目,大夫说这辈子都是个瞎子啊。大人,小人痛心啊。” 廖太太哭着说:“大人,因小儿被那苏昂刺瞎双目,老身气不过,故而叫人请了他姐姐过来,叫她伺候伺候我儿,也算她将功赎罪。谁曾想那个女子如此狼心狗肺,竟然撕咬我儿,我儿的耳朵还在淌血。可怜我的怀玉啊。大人,你可得替我们怀玉做主,不能放了那个恶毒的女人。” 沈怀成脸色有些发黑,他知道这些人根本不会认错,他们已经作恶了几十年,怎么会因为自己几句话就改变看法而认错呢。 他站起来:“廖老爷,廖太太,话我都说明白了。廖青松乃成年男子,蔑视大周律法,公然勒索钱财,伤害无辜小儿,人证聚在。来人,把廖青松压入大牢听审。” 衙役们如狼似虎进了内室,把依旧蒙着白布的廖青松拉下床,带上镣铐,往外就走。 廖太太和廖老爷惊呆了。 这位官老爷,来真的? 第109章 想到和做到有很大的距离 他们横行几十年,哪里见过这个,一下子慌了神:“大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沈怀成冷笑:“我大周法令严明,圣上英明,岂会让你等小人坏了我大周的公平公正?告诉你们,廖青松这件事,不会善了。” “而你们廖家文明乡绅这个牌匾也保不住了。来人,即刻摘了廖家的匾额,拿去院子里烧掉。” “是,大人。” 侍卫和衙役搬了梯子摘下大门上的牌匾,当着廖老爷和廖夫人的面砸碎。 廖老爷急得跳脚,然而却毫无办法。廖夫人只捂住胸口,几乎要昏死过去。 几代人传下来的匾额就这么被砸成碎片。 沈怀成一甩衣袖上了马车,侍卫们立刻跟上。 廖老爷和廖太太追了出去,却只看到马车的尾巴了。 廖青松啥都看不到,他在马车里惊恐万状:“你们是谁?你们要带我去哪儿?告诉你们,我是廖家的四公子,谁敢动小爷我?” “喂,你们说话,说话?” “我是廖青松,我是廖家的四公子,我家是文明乡绅。是谁?要带我去哪儿?” 马车里一阵安静。 廖青松觉得浑身冰冷,仿佛有人在阴冷地盯着自己一样,他靠着角落:“说话,别当缩头乌龟。是谁,你是谁?” 对面一声冷笑。 廖青松害怕了:“好汉,好汉饶命。我家有钱,我家有的是钱。我自己也有钱,好汉,饶我一命啊。” 就差给那个看不见的人跪下磕头了。 一个阴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来:“说,哪只手撕了她的衣裳?” 这人靠得很近,似乎就在耳边。 仿佛一条毒蛇一样,在他耳边吐着信子。 廖青松更加害怕了:“好汉,好汉,我撕了谁的衣裳?请、请好汉指点。” “谁你都忘了?看来你撕了不少女子的衣裳?” 廖青松立刻喊道:“没,没多少。小人没撕多少女子的衣裳……好汉,您是说那姓苏的女子?好汉饶命啊,小人当时看不到,什么都看不到啊。” 啪 一巴掌扇过来, 廖青松被扇懵了:“好、好汉饶命啊。小人当时真的看不见。小人撕了她的衣裳,可她也咬了我的耳朵。您看,我的耳朵到现在还没愈合,伤口还在。” 果然,他一侧耳朵上有半拉耳垂悬在耳朵上,都快被撕下来了,可见当时苏裳用了多少力气。 沈怀成问:“我问你,你动她了没有?” 廖青松哆哆嗦嗦的:“没,好汉,小人不过摸了她几把而已。好汉,那女子不让人碰啊---” 咔嚓 廖青松的手腕被扭断了。 他也跟着疼得晕死了过去。 沈怀成冷眼看着他,仿佛看着只死狗。 他在荷山县任职一年多,却不知道荷山县城还有廖青松这等恶棍。 是他失职。 这次他无比除恶务尽,把廖青松绳之以法。 到了衙门,沈怀成命师爷调查廖青松的恶行,自己去了牢房看苏昂。 。。。 牢房简陋,不过一排低矮的土房子而已,没有窗子,里面阴暗潮湿。苏昂就在其中一间牢房内躺着。 他被打得遍体鳞伤,这两天也没有人给他送吃的喝的,他只能苦苦熬着。 他也不知道外面啥情况,姐姐是不是平安无事。那些地痞不是好惹的,姐姐必定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现在痛恨自己渺小,还是太弱小,护不住姐姐。 “姐,你千万不要出事,你要是出事了,我一定杀了那个恶棍。” 吱呀一声,门开了,从外头进来两个人。 苏昂艰难抬头。 那人逆光而立,他周身笼罩着一圈光环,然而他的脸却在阴影里,看不太清楚。 他身材高大,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护在腹前,一副胸有成竹,大权在握的模样。 “沈大人?” 沈怀成走了两步,扫了苏昂一眼,淡淡问道:“伤得不轻?” 苏昂不吭声。 沈怀成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听说苏小英雄力战地痞,勇气可嘉,本官深感佩服。只是不知道为何苏小英雄这幅模样,被人关在这阴冷的牢房之内,遍体鳞伤?” 苏昂浑身都疼,本来见了前姐夫还想听到几句安慰,结果却被人嘲弄,一张脸涨得黑里透红,红里冒黑,加上脸上还有血迹,别提多难看了。 沈怀成肃着一张脸:“苏昂,你也不小了,普通人家的孩子都要说亲了。你呢,只知道惹祸生事,让你姐姐给你扫尾擦屁股。你可知错?” 苏昂大惊:“他们敢动我姐?我、我这就去杀了他们。” 沈怀成冷笑:“你?你如今这个样子,估计连牢房的门都出不去吧。” 苏昂挣扎着爬起来,走了两步,然而他还带着镣铐,脚踝上拴着铁链,走了两步后就摔倒在沈怀成脚下。 沈怀成蹲下,眼神幽暗:“苏昂,你可知道,你姐姐被廖家人抓去伺候廖青松,你家的茅屋被廖家烧光,黄莹和小玉,段青都被廖家人抓去殴打成重伤。” 苏昂目眦尽裂:“他们敢,他们竟敢。我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沈怀成问:“苏昂,你打算怎么杀他们?” 苏昂:“……” “用你这重伤发烧的躯体,和他们斗吗?” “或者用你的言辞,用你的舌头,用你的牛皮,去杀了他们?” 苏昂不吭声。 沈怀成接着说:“苏昂,人活着,要靠脑子。你有没有脑子?这件事如果妥善处理,这后面一系列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你姐姐也不会因此受辱。段青他们也不会挨打。他们人多势众,又是地痞流氓,廖家势大,你为何认为单凭你这血肉之躯,就能都得过他们,护住你的家人?” “苏昂,本来这件事可以避免,苏家花圃本来一片坦途,但是因为你思虑不周,行事鲁莽,造成严重后果。你自己想死我不管,但是你不要拖累家人。” 苏昂咬牙,但是他说不出来一个字。 这个前姐夫,骂得痛快,骂得对。 “苏昂,你姐姐疼你宠你,她好似你母亲一样照顾你。但慈母多败儿。你姐姐不舍得骂你打你,我替她骂你打你。苏昂,你夜郎自大,只知道吹牛皮而没有实在的能力,你这样下去,只会拖累她,连累她无法过幸福的日子。” “苏昂,我知道你疼你姐,你也要护着你姐。但是想到和做到,隔着老远的距离。你要动脑子,你要往正确的方向努力才行。” “这次我帮了你,下次呢。你想过没有,你姐是弱女子,一旦受辱,她该怎么办?苏昂,记住,莽撞不能成事,只能坏事。” “今日放你出去,回去后,你好生想想吧,等想通了,过来找我。” 沈怀成并不多看他一眼,扭身走了出去。 第110章 甜蜜且窃喜 医馆内,苏裳依旧裹着沈怀成的那件大袍子,小玉陪着她说话。 “姑娘,姑娘,中午想吃什么?我等下去做饭。” 苏裳低声说:“没胃口,随意去街上买些吃食吧,别烦人家医馆的人。” 医馆很小,她还发愁到了晚上去哪儿歇息呢。 “家里茅屋都被烧了,也不知道蔡嫂和铜锁她们怎么样了?你们都被打得不轻,也得好好的修养。唉,这苏昂……” 苏裳心里,其实对苏昂有些失望。 做事冲动,且不自量力。 爱吹牛皮,说大话,没有真本事。 廖青松讨要银两固然不对,但是他们苏家根本斗不过廖家。这种地头蛇普通百姓躲还来不及,他倒好,跟人对着干。 你对着干也行啊,但是你得有那金刚钻啊。 结果,他跟人直接干上了。 脑子不够用,打又打不过。 “唉。” 她只有叹气。 “也不知道苏昂啥时候能懂事,能长大些。” 小玉快言快语:“姑娘,蔡嫂说过,姑娘太宠公子了。什么事都不让他做。男孩子就得历练才行。” 苏裳:“母亲死得早,我总想着要护住他,不能让他吃苦。他从小就冲动鲁莽,做事不动脑子。也是我的错,不该拘着他。得让他出门读书,多见见世面才行。再这样下去,他就毁了。” 沈怀成径直进了医馆,问那学徒:“你师父在何处?” 学徒恭恭敬敬答道:“师父在里间。” 沈怀成进了里间,大夫正在整理药方,看到沈怀成,起身作揖:“大人。” 沈怀成:“免礼。大夫,早间送来的女子如何了?” 大夫说:“那女子受了殴打,皮肤上有伤痕,好好养几日就会恢复如初。然女子容易受惊,需得好生照料。” 沈怀成点头:“多谢大夫。” 他去了后院,看到苏裳还裹着他那件大袍子,袍子角耷拉在地上,她不小心踩在上面,踉跄向前。 沈怀成捞住她的腰,眼神温柔,然而语气责备:“怎么不在房里呆着?大夫叮嘱不要受风,竟如此不听话?” 小玉:“……” 前姑爷想干啥? 苏裳推开沈怀成,就要给他跪下,沈怀成托住她的手肘:“你这是干什么?” 苏裳微微后退,挣脱沈怀成的手,依旧给他跪下磕头:“民女谢大人救命之恩,民女谢大人。” 沈怀成吓得单膝下跪去扶苏裳:“你起来。” 简直胡闹,自己救她不是应当应份的? 苏裳规规矩矩磕了个头,这才看着沈怀成:“沈大人几次救我,救我弟弟,我和苏昂粉身难报。大人但有所差遣……” 沈怀成打断她:“瞎说什么?我需要你什么报答?你不是也曾经救过我?赶紧起来,让别人看到又要说闲话。” 他扶着苏裳起来:“起风了,去屋子里说话。” 这是一间专门给女病人歇息的地方,很小的一间屋子,只有桌椅。两个人坐下,沈怀成说:“苏昂被打了一顿,有些发烧,段大哥把他接回家看大夫。家里蔡嫂和铜锁都好,搭了草棚子,他们目前都在草棚里存身。” 苏裳两眼亮晶晶的:“苏昂回家了?太好了。” 沈怀成看着苏裳脸上一闪而逝的笑容:“苏昂被你宠坏了,性格冲动,说话、行事都不过脑子。如果不是因为他,你也不会被牵扯进来。” “他已经十四了,普通人家的男孩子都会独当一面了。但是苏昂还不行。苏裳,对于苏昂,你该放手,不应该再捆着他。” 苏裳并没料到沈怀成能说出来这样一番话来。 母亲早逝,父亲和祖父都指望不上,继母恶毒,弟弟妹妹心怀叵测,她无奈之下只好担任起照顾苏昂的重担来。 她当时还很小,却被逼着坚强。 这十几年来,活得实在很辛苦,而且她心里的苦闷没有人可以诉说。 苏昂从小就犟,叶红樱、苏琼和苏璋经常挑衅他,他就会上当,和人家打,和人家骂,被苏黯和苏正罚跪,不许他吃饭,到后来就经常殴打他。每次都是自己替他求情,给他偷偷送吃的,护着他。 几乎就是半个母亲。 后来苏昂被送到庄子上,她也没安生,和小玉两个人白天夜里做绣活挣钱给苏昂送过去,就怕他在庄子上吃不饱。 苏昂呢,也知道疼她,知道护着小玉,但是方法不对头,就知道和人家厮打,和人家硬碰硬,以为自己是英雄,碰得头破血流都不知道悔改。 “他是被我给宠坏了。这么大了,做事不知道变通。眼看十四了,一点儿眼力都没有。就像这次,为了二十两银子竟然和那些地痞动手?简直是蠢货。” 苏裳不知不觉和沈怀成吐苦水:“这几年让他去念书,死活都不去私塾,说受不了那些穷酸。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什么时候才会用用他那个脑子?” “他从小到大挨了不少打,他就是犟,从来都认为他没错,他是对的。我好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带他。我觉得我活不到二十岁,就会被他给气死。” “那些人不过是要银子,打不过就给人家,或者想别的法子绕过去。就他,和人家动手,真是不自量力。” 苏裳越说越气,脸色也激动得发红。她脸上的红肿消了不少,露出原来的妩媚来。 沈怀成不敢多看,只看一眼,把这等容颜记在心里,等晚上细细回味。这女子素来平稳,今日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发怒呢。 她在自己面前发脾气,不就是没把自己当外人?沈怀成想到这里,心里有些甜,还有些窃喜。 “不必生气,小孩子吗,很容易就把他掰过来,只不过越早越好。你放心,这事儿交给我,你好好休养。” 他言语温柔,嗓音低沉,苏裳蓦然回神,才发觉自己失态了。她坐直了身子,有些不好意思:“大人,我太生气了,还请大人见谅。” 这小女人,又和自己见外了。 她也不想想,自己是她的夫君,是她男人,她不依靠自己还能依靠谁? 好吧,是她曾经的夫君。 沈怀成说:“天色渐晚,不如今日在客栈住下,等家里新屋建好再回去。” 苏裳一愣,看了看外面,果然已经是半下午了:“大人,我想回去住。我担心他们几个。” 沈怀成哄她:“不行。你不能住窝棚。窝棚里会有蚂蚁、青蛙和毒虫,你不怕?” 苏裳摇头:“大人,窝棚里怎么会有青蛙?大人说笑了。再说了,我在外头睡不好,不如回家去歇着。” 沈怀成知道她心里惦记苏昂,想尽快回去照顾苏昂:“你不用担心苏昂,说了要放手,不如就从现在开始如何?想当初我十四岁的时候,一人住在书院里,过年都不回府。现在正是磨练他意志力的时候,大夫给他开了药,只要身体没有大碍,你就不要多担心了。” “再说,我也要他好好反省他错在哪里。你回去了,他未免要撒娇。裳裳,为了他,你也不能回去。且晾他几日,五日后你再回去,先在客栈里把身体养好再说。” “小唐。” 小唐应声进来:“大人,马车准备好了。” 小玉两眼乌溜溜瞪着小唐,这人啥时候进来的她都不知道呢。 第111章 必须让苏昂离开这个安乐窝 苏裳犹豫了一下,最后终于说:“多谢大人。段大哥蔡嫂他们住在窝棚里,我自己住客栈,这样不太好吧?我想回去和他们在一起。” 她不太敢抬头看沈怀成的脸色,可是她感觉到沈怀成不高兴了。因为他放在桌上的手,握了握。 苏裳赶紧解释:“大人,我在外头睡不好……” 她越说声音越低,手也不自觉地抓紧了外袍。 沈怀成努力劝自己:不生气,不能吓到她。她能和自己心平气和地说话,他已经是求之不得。 “……也好。我和小唐都陪你去睡窝棚。正好他们几人天天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也该好好历练历练。” 小唐:“……” 苏裳:“大人,这如何使得?大人身份尊贵,万万不可。” 沈怀成淡淡一笑,眼角似乎有丝细小的鱼尾纹:“如何不行?我不过一个七品县令而已,正要与民同乐。不要多说了,上车,天黑之前还能到家。” 他站起来,带头走了出去。 苏裳无奈,只好上了马车。 马车到了农庄,沈怀成翻身下马,掀开车帘,小玉跳下车,伸手:“姑娘,我扶你下车。” 沈怀成:“……” 这丫头可真没眼力见儿。 蔡二娘和段青从窝棚里跑过来,围住苏裳。蔡二娘几乎要哭出来:“姑娘,你可回来了。天杀的,谁把姑娘给打成这样?” 段青则扯了一下蔡二娘给沈怀成行礼:“大人。” 两个人给沈怀成跪下,规规矩矩磕头:“小人谢大人救命之恩。” 沈怀成淡淡说道:“起来吧。你们姑娘没吃什么东西,还饿着呢。去做些吃食,做些容易消化的。” 蔡二娘和段青都看苏裳。 因为到饭点了,沈怀成还带了十来个侍卫呢。 苏裳说:“侍卫大哥们都饿了,赶紧做些好吃的招待这些贵客。” 蔡二娘和段青急忙忙去了。 原来的茅草屋被烧光了,蔡二娘和段青就在茅屋旁边搭建了两个大窝棚,木头架起三角架子,上面盖上厚厚的玉米杆子遮挡一下风,简陋得很。 苏昂和段青一个窝棚,蔡二娘和黄莹一个窝棚。 沈怀成说:“小唐,搭建两个窝棚。” 小唐一招手,十来个侍卫们马上行动起来。 苏裳不管那么多,她先去看了黄莹。黄莹喝了药,脸色好多了:“姑娘回来了。” 苏裳问:“好好躺着吧。汤药有效果吗??” 黄莹倒是面色很坦然:“姑娘,我喝了两次汤药,身子舒服了不少。大夫说过两天就好了。可恨那一把大火把咱们茅屋里的东西都烧光了,蔡嫂还没来得及买被褥,咱们今夜都得睡玉米杆上,倒也舒服。” 苏裳笑了笑:“那些被褥、衣物都是咱们从洛城带来的,用了好多年,你都缝补了多少次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咱们都换新被褥。” 黄莹也笑:“姑娘,你的心可真大。这么大的事,还能笑得出来?” 苏裳随即叹气:“不笑,还能哭?哭有何用?黄莹,这次让你、段大哥和小玉都跟我受苦了。你都吐血了,可不能大意。这几天就好好躺着吧。” 黄莹爬起来,认真地看着苏裳:“姑娘,什么叫跟着你受苦了。要是没有你,我说不定早就饿死了。这几年大家有饭一起吃,有苦一起受,有事也应该一起扛。姑娘,跟我你还见外,说这些客气话?” 苏裳拍拍她的肩膀:“看到你们被人家打,我心疼……算了,不说了,等以后咱们好好干,看谁敢动咱们一根手指头?” 黄莹咧嘴笑了:“嗯,这才是我的好姑娘。” 她看到苏裳的衣袍:“你怎么穿着男人的袍子?” 苏裳解释说:“我的裙子被廖四狗撕了,这是沈大人的外袍。” 黄莹紧张起来:“那廖四狗动了你?” 苏裳摇头:“没,他倒是想。我咬了他的耳朵,他当场就疼得晕死过去。” 根本没提她挨打的事儿。 黄莹顿时松了口气。 女人家,最怕的就是失贞。 苏裳又去看苏昂。 苏昂趴在玉米杆上,看到苏裳进来:“姐,姐,那廖家打你了?姐,等我好了,我……” 他蓦然想到沈怀成说的那些话,立刻不说话了。 是啊,他能干啥呢?他脑瓜子不好用,也不会功夫,根本打不过那些人。 他除了会吹牛,还能干啥呢? 他就是一个废物。 苏昂盯着眼前的玉米杆,恨自己没用。段青把他接回来,看了大夫,吃了汤药后, 他就一直在懊恼,在悔恨。 他眼圈发红:“姐,我真应该听你的话,我三年前就应该去读书,说不定现在都能考童生、秀才了。如果我是秀才,那些人也不会这么嚣张。如果我是举人老爷,我看他们谁敢动咱们苏家?” 苏裳泪水涟涟,心头酸楚。她低声说:“苏昂,母亲早逝,家里父亲和祖父不公,咱们吃了很多苦。我一心护着你,不舍得你吃苦。但是姐姐根本护不住你,到后来你跳河,姐姐想死的心都有。后来找到你,姐姐更加不舍得你吃苦,姐姐恨不得能替你吃苦。但姐姐护不了你一辈子,姐姐也没那个能力护你一辈子。” 她这一路一直在反省,她的确太溺爱苏昂了。自己不能护他一辈子,她必须得狠下心来,让苏昂离开这个安乐窝。 “经过这次,你大概也能看明白,没能力就要挨打,就得受罪,连家人都护不住。苏昂,你长大了,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走。” 她轻轻掀开苏昂的衣服,苏昂的后背被打得遍体鳞伤,没一处好地方。苏昂说:“姐,不要看,我没事。这有啥,小事一桩。小时候不是经常挨打?” 苏裳忍住眼泪,抽抽噎噎地开口:“嗯,熬过去就好了。” 苏昂说:“大夫说了,我都是皮肉伤,身子骨硬,没啥大碍。就是药太苦,喝得我想吐。姐,你怎么样?他们打你了没?” 苏裳说:“没,他们没打我。我都好着呢。你好好歇着,大人他们来了,我得帮蔡嫂做饭去。” 现在说啥都没用,人教人不管用,必须得事教人才行。 晚饭是土豆炖鸭子,红烧鸡块,油焖茭白,清炒水芹。蔡嫂胡乱贴几十个玉米饼子,烧了一大锅面汤,招待众侍卫吃饭。 段青、黄莹和小玉都受了伤,苏昂的伤更重,苏裳也挨了打,只有蔡嫂来回忙活,于是沈怀成就抱了铜锁,给他拿了鸭块让他啃。铜锁赖在沈怀成怀里,很熟稔地撕了鸭肉喂给沈怀成吃:“叔叔,吃。” 段青一下子紧张了。这个儿子可真让人头疼,人家可是知县老爷,你也不看看你的身份:“大人,把铜锁给我吧。” 沈怀成淡淡一笑:“不碍事,我喜欢孩子。” 说完,还偷看了苏裳一眼。 苏裳立刻低头:“我去给苏昂送点儿菜过去。” 沈怀成说:“小唐在那里陪他,你别过去。我口渴,麻烦苏姑娘给我添一碗面汤。” 苏裳无奈,只好去灶头那里。灶头是几块砖头垒成的,上面架一口大铁锅,冒着热气。沈怀成把铜锁递给段青:“段大哥,我过去看看。她毛手毛脚的,别给烫着。” 段青:“……” 姑娘毛手毛脚吗? 姑娘再小心不过了。 他怎么看着沈大人心怀不轨呢? 苏裳拿了大瓷碗,这瓷碗也被大火烧得发黑,但是也没啥办法,现在只能用这个。 她手腕上还有勒痕,沈怀成看得眼光一暗:“我来吧。” 他接过去大瓷碗,盛了碗面汤。 苏裳低声说:“大人吃了饭就回去吧。这里如何能睡人?大人娇贵之躯,马虎不得。” 沈怀成端着面汤喝了一口:“我如何娇贵了?当初一路去西疆,我都睡在野地里。那时候直接在地上睡觉,连玉米杆子都没有,还不是过来了。” 他看了看苏裳:“不为别的,廖家的事情还没处理,而廖家势力很大,我担心他们会反扑。你们都受了伤,铜锁还这么小,我不能走。” 苏裳的脸一下就白了:“大人是官,他们是民,他们不敢吧?” 看这小胆的样子,可真可爱。 沈怀成喝了一大口面汤:“防患于未然吧。走一步得看十步啊。你这是荒郊野岭,还是小心点好。” “我在这里,他们不敢乱来。” 苏裳捏紧的衣袍:“谢谢大人。” 沈怀成笑:“看把你吓的。我不过是说一说而已。我在此坐镇,谅廖家也不敢胡来。今夜你就放心睡吧。” 第112章 你看那明月 然而,苏裳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 不是玉米杆子硌得慌,而是她总想着沈怀成说的话。廖家会不会夜里偷摸打过来? 毕竟,廖四狗被关在牢房里,那廖四狗的父母溺爱廖四狗。想到溺爱,苏裳顿时想到自己溺爱苏昂。 如果自己你爱苏昂,那廖四狗就是一个好例子。 决不能再这样下去,等房子建好,必须给苏昂找个名师,再不然得找个好点儿的私塾把苏昂送进去。如果苏昂不去,那她就打,打断他的腿,看他听不听话。 不过她对这里不熟悉,来荷山县三年了,她终日忙于养花挣钱,也没太关注私塾这方面的消息。 等段大哥身上的伤养好了,还得让段大哥去打听打听才行。 其实也不必拘泥于荷山,别的郡县也可以。只要能把苏昂培养出来,把他的性子收一收,最好能考个秀才,然后考个举人…… 举人能免掉赋税,这样一来,农庄获利最大。 苏裳站在苏昂的窝棚外头,也不方便进去,因为现在段青也在里面呢。 “睡不着?” 苏裳吓了一跳,差点儿叫起来,抬头一看:“大人?” 淡淡月色下,沈怀成两眼含笑,温柔地看着她,嗓音很低,带着莫名的磁性:“我也睡不着,夜色如此迷人,不如去田里走一走?” 周围一片寂静。 他眼神幽暗,仿佛苏裳不答应,他就会一直这么看着她,直到她答应为止。窝棚里小玉嘟囔了一声,另一个窝盆里的铜锁哭起来,然后是蔡二娘的声音:“我的儿,是不是要尿尿?” 苏裳赶紧说:“大人这边请。” 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往花圃那边走,小路狭窄,沈怀成跟在苏裳身侧,有些挤,但是他并不后退,就跟在苏裳旁边。两个人衣袖贴着衣袖,他觉得特别好。 刚才在窝棚里头他也睡不着。想到第一次见苏裳,想到两个人的新婚夜,想到后来自己负气出走,于是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 如果他不去西疆,根本就不会发生后来那么多的事。 他也不会到如今连个孩子都没有。看铜锁那么可爱,肉嘟嘟的,如果那个孩子活着,是个儿子,还是个女儿…… 她的气,是不是也该消了? 她不像几年前那么柔弱,做事很有自己的主意,自己说话一定得注意,得哄着劝着才行。 她的话也不多,自己还得想话题让她多说话。她的嗓音柔美清丽,多听一听,心情都爽快不少。当时刚刚成婚的时候,她嗓音娇媚得仿佛黄鹂鸟,现在,娇媚里又多了丝丝的成熟…… 他悔不当初之际,听到苏裳起来,于是也跟了出来。 苏裳默默走了一会儿,没多久到了花圃:“牡丹花都卖光了,现在剩下一些老枝,过几天把这些老枝埋好。大人买的那几盆牡丹是否凋谢了?绿牡丹花期长一些,应该还在盛开吧?” 沈怀成说:“我不会打理牡丹,玉楼春几日前就谢了。绿牡丹还有两个花苞,估计这两日就会盛开。那绿牡丹是你培育的?” “大人也喜爱绿牡丹?” “绿牡丹谁能不爱。它虽不如玉楼春娇艳,不如童儿粉妩媚,但是自有一股精气神,挺拔茁壮,生机勃勃,让人过目难忘。我在京城也见过绿牡丹,但唯有你培育出来的绿牡丹层层叠叠,碧绿可爱,见之忘俗。那绿牡丹叫什么名儿?” 苏裳捡起来花枝放在花盆里:“还没想好。总觉得什么名都配不上那朵绿牡丹。” 沈怀成说道:“我批公文批得累了,就会去看那绿牡丹。看那一片一片的绿色,仿佛身处万里碧空,凡俗皆忘。” 苏裳说:“大人劳苦了。” 又对自己这么客气。 沈怀成在心里叹气,没办法,还得小心翼翼哄人。 她在身前走动,腰肢纤细妙曼,腰带系得紧,露出来诱人的线条。沈怀成不敢多看,只好看远处:“家里的那些东西都被烧光了,明日得让段大哥去买些回来。改日我让人送几匹布来,你和蔡嫂她们做几件衣裳。” 苏裳说:“大人上次送给蔡嫂的绸缎和棉布,蔡嫂特别喜欢,只可惜都让廖家那些人给烧光了。真真可恨。等新屋建成,我们再去买布料回来裁衣,大人日理万机,就不要在这等小事上面费心思了。这次苏昂的事情,已经很麻烦大人了。” 沈怀成轻轻一笑:“跟我还这么客气见外?你不嫌烦,我听着都累。我府里堆放着不少绸缎布匹,几年不用,都要被虫子吃掉蛀掉。黄管家每年费心晾晒,心疼不已。送给蔡嫂,还减轻了他的负担。你难道没见他送东西过来的时候,笑得那叫一个开怀。” 苏裳想到黄管家,也笑:“当初他买了两盆绿牡丹,我们还给他要了高价。回头我叫苏昂把银子还他。免得他心疼。” 总算笑了。 沈怀成觉得心花怒放:“那倒不必,他有的是银子。” 这话倒也没说错,自己的银子都是老黄在打理。 苏裳问:“大人,夫人不用那些绸缎吗?” 她停下脚步,认真看着沈怀成:“大人如此忙碌,以至于夜不归宿,夫人可会担心?倘若大人因为我家的事,闹得夫妻不合,那我的罪过就大了。” 跟在不远处的小唐咬牙。 哎嘛,好想捂住耳朵不听啊。 大人从来不曾进夫人的房,可这件事怎么给前夫人说? 月色之下,沈怀成面色平静,然而心里却不知道如何回答。这是一个致命的问题。答好了,还能和她说话。答得不好,估计自己立刻就得滚蛋。 他干巴巴地说:“裳裳在担心我?还是担心我夫人?放心,我夫人心怀甚至宽广,我是公干,以前也曾在外头睡觉,不碍事。” 苏裳点点头,他们来到水塘边,夜里鱼儿也不睡觉,跳出水面,然后咕咚一声落入水里。虫儿唧唧鸣叫,更有夜风吹来,带来丝丝凉意。 沈怀成心里忐忑,刚要开口解释,苏裳说道:“大人,你看那明月。” 圆滚滚的明月高悬,旁边散落着十几颗星星,夜空湛蓝,星子闪烁,好一副美景。 沈怀成心情舒畅:“明月甚好。古人有云: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我想,天上的仙子孤孤单单的有什么意思,那月宫下的嫦娥只有玉兔作伴,她也会羡慕咱们这人间吧。” 他靠拢苏裳,苏裳往后退了半步:“……大人,你看那明月,大人就是那明月。现如今大人身边已经有夫人相伴,听闻阮小姐是大人的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大人为了让阮小姐避祸才娶了我替阮小姐挡灾。如见大人美玉在怀,为何不珍惜呢?四年前我初进沈府,大人就如此忙碌,不知道那时大人是否也曾经在外面夜陪佳人看月?” 沈怀成面红耳赤,浑身热血都涌到脸上,滚烫滚烫的。 完蛋,完蛋了。刚才那句话说错了。 大错特错。 沈怀成急得不像话:“完全没有,我何曾陪过什么佳人?绝对没有。” 第113章 前夫人威武 沈怀成转到苏裳前面,微微弯腰看她的脸:“你听我说,那时候我很忙,圣上也常叫我去伴驾,我哪有什么佳人?我只有你一个。洞房那夜我被人叫走,忙了一夜。我也知道冷落了你。我错了。裳裳,你原谅我。” 苏裳说:“我早已经和大人无关,原不原谅毫无意义。我的意思是,大人如同天上的明月,明月身侧可以有很多星星相伴,但我,绝不会是其中的一颗。大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怀成口干舌燥:“……裳裳的意思是,如果这明月身侧没有星星,那裳裳就能做那颗唯一的星星了,对吗?” 小唐抬头看湛蓝夜空上的月亮。 前夫人和大人的谈话,可真诡异。 直接说不就成了?还星星月亮的,是浪漫咋地?非得这么费劲? 果然,成年男女的世界他不懂。 。。。 沈怀成的心怦怦直跳,仿佛不是他的心一样,不听话,要跳出来给苏裳看:“裳裳,你、你听我说,我和阮玉梦不是你想的那样,什么挡灾不挡灾的……” 苏裳打断他:“大人,当初我被休离开沈府,又小产,一路南下,路上生病无人照顾差点死去……大人可知,女子嫁人乃是一辈子的大事,女子和男子不同,男子可另娶,可纳妾,可休妻,但是女子离开娘家,离开夫家,无处可去。大人可曾想过,当初我和小玉是如何熬过来的?要不是我和小玉苦苦坚持,如今世上早已无我。” 沈怀成无言,想去捞苏裳的手,被苏裳避开。 “大人另娶三年,夫人又是高门,大人一句轻描淡写,就把夫人苦候大人归家的情意给抹掉了?大人曾经如此对我,也要这样对阮夫人吗?” 苏裳一双妙目看着沈怀成:“大人,您几次三番救我,我们全家人都感谢大人相助。但是,我苏裳看不起大人这样的男子。长夜漫漫,大人何不归去?” 沈怀成还想垂死挣扎,然而苏裳绕过他,快步走了。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小唐内心十分挣扎。 前夫人威武啊。 前夫人好生厉害。 大人好生可怜啊。 这天下,能如此不给大人面子的,皇帝是一个,前夫人是一个。 他不知道是该替苏裳自豪,还是该替沈怀成难过。 沈怀成枯木一样站着,看着苏裳快步而去的背影,突然追了上去:“我不过做错了一件事,我不应该离开你去西疆。我已经自罚了三年,难道还不够?” 他嗓音嘶哑得不像话:“苏氏,你为何如此狠心?你讲讲理。” 苏裳站在那儿,低声说:“大人,我为何不讲理?我不过希望你善待你夫人而已。当然了,大人怎么做我不管,但是我不希望另外一个女人因为我而伤心落泪。” “大人官途正茂,实在不必因我名誉受损。大人,您还是请回吧。” 前面的不远处,段青和蔡二娘站在那儿,蔡二娘担心的看着苏裳:“姑娘?” 苏裳说:“回吧,大人睡不着,我就陪他走了走。快回吧,大人还有事呢,不要打扰大人了。” 三人互相扶着,快步而去。 沈怀成盯着苏裳的身影,如此的决绝,没有丝毫的情意。 他突然哈哈傻笑了两声。 这是第几次,他被这个狠心的女人给拒绝了。 好一个狠心的女人,还美其名曰不要伤另外一个女人的心。 枉他这几年干着旱着渴着的等她回心转意,她倒好。 好狠的心肠啊。 沈怀成问小唐:“女人这么狠心吗?我问你,女人都这么狠心的吗?” 小唐心里很苦,自己还单身呐:“……” 沈怀成原地转圈:“女人这么狠心吗?看着自己男人孤枕难眠,不知道体谅不知道原谅?铁石心肠也比不上她狠心。果真是女人越漂亮,心就越狠。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我欺。” 他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随后四脚朝天躺下,然后看到那轮明月,马上闭上眼睛不看它。 造孽啊,这世间为何要有月亮,为何要有星星? 他疯了不成,要请她夜间散步看月亮? 月亮啊月亮,她说我是月亮,而她不乐意做月亮旁边的星星。 殊不知她才是月亮,她是嫦娥,而自己不过是在远处偷窥的孤星一颗,只能靠她的光辉才能生活。 想赶自己走,做梦呢吧。他沈怀成可不是随意打发的。 自己曾经放弃,那时候太蠢,看不明白自己的心。如今心意已明,任凭她是天上的明月,他也要捞入怀中。 打了几个滚,沈怀成蓦然站起来:“廖青松在何处?” 小唐:“大人,廖青松在县城的监牢内关着。” 沈怀成:“走,回去审案。” 他一整风一样往窝棚那里走,小唐吹了一声口哨,侍从们纷纷从树上跳下来,列队等候沈怀成。 沈怀成翻身上马:“小唐,你留在此处。” 说完,带头疾驰而去。 段青从窝棚里出来:“小唐大人,沈大人走了?” 小唐:“嗯。” 大人发什么疯?做什么要连夜审案?吃饱了撑得吧。 “啧啧,大人辛苦啊。这么一心为民的好官不多见啊。回头咱们要给大人上万民伞。小唐大人,睡吧,这一天累坏了。” 段青唠叨着进了窝棚睡了。 。。。 一家人总是睡窝棚也不是办法,段青又请了另外两个建筑队,三个队伍联合赶工,七日后,大屋子终于建好了。 新宅青砖绿瓦,特别气派。每一间新屋都铺了青砖地板, 方方正正的,一楼温室在正中间,两侧四间卧房,温室后头是厨房和几间厢房,分别放些花盆、杂物。这样的设计,冬日的时候能最大限度利用温室的锅炉取暖。 为了防水,整个院子垫高了两个台阶,而新建的屋子比地面要高出三个台阶。 仅仅是垫高地面,苏裳就花了将近五十两银子。 温室很大,光线非常好,明亮耀眼。苏裳让木匠打了木架,木架上可以摆花盆,养水仙花,或者培育菠菜等新鲜蔬菜。 大门口盖了两大间门房,段青和蔡二娘一眼相中这两大间屋子,要住这儿。 四间卧室都一样大,苏裳一间,黄莹和小玉一间,苏昂一间,最后一间是苏裳的书房。苏裳在这里放了张软塌,偷懒的时候能歇息一下。 但是这样一来,小唐就没地方睡了。 没错,小唐就一直没走。 这么个大男孩,蹲在院子里头,眼巴巴的看着苏裳。 第114章 女人的脑子好奇怪 她没想到沈怀成叫小唐留下,她暗示了好几次让小唐走,然而小唐根本当自己是瞎子,是聋子,就是不走。 温室后头的厢房见不着阳光,苏裳也不好意思让小唐住,只好让小唐暂时睡在书房内的软塌上。 这样一来,她就在自己卧房里放了张桌子,卧房和书房在一块儿。 当初茅屋被烧之前,她带走了一百两银票,这几日花钱如流水,给建筑队付了工钱后外头一点儿银子都没了。苏裳就和小玉商量要挖点儿碎银子出来备用。 小玉说:“姑娘,幸亏咱们把那些宝贝都埋起来了。要不然都被廖四狗给抢走了。姑娘可真有先见之明啊。” 苏裳说:“这是你想出来的主意,怎么夸上我了。当初我们在洛城租房子的时候,你就想出来这个法子保存银子。后来到了玉兰小院,咱们还是把银两埋起来。这个法子好,安全、保险。” 两个人埋银子的地方本来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后来挪到了茅屋下面。茅屋被烧,上面盖了窝棚,要想挖银子和银票,必须得去窝棚那儿。 挖银子这活儿,必须得到晚上才行。 “姑娘,要拿多少出来?” 苏裳说:“拿个二十两出来吧。” 然而两个人都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现在出门要经过门房,而门房里住着段青和蔡二娘以及铜锁。大门反锁着,钥匙在段青手里。 这可咋办? 苏裳和小玉面面相觑。 明日是个好日子,苏裳他们计划要新房暖锅,好歹得买些鞭炮烟花庆祝一下。还得买米面粮油和盐以及布匹和棉花,要趁着农闲抓紧时间做冬天的棉袍和棉被,还得做棉鞋。这些都得用钱啊。 忽然书房人影一闪,小唐出现了:“姑娘可有麻烦事?” 这人幽灵一样,走路都没有啥声音的。 小玉吓得捂住嘴,然后骂:“死小唐,你要吓死人啊?” 苏裳回了回神,压低嗓门:“小唐,外头第二个窝棚里玉米杆下面垫着青砖的地方,埋着两个水坛子,里面放着银两。” 小唐:“……所以?” 就,女人的脑瓜子好奇怪呢。 苏裳递了铲子过去:“家里银子用光了,你挖些出来。” 小唐“呲溜”一下跳上高墙,不见了。 小玉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天哪,身边竟然有武林高手,就那么“嗖”地一声不见了。 知道小唐会功夫,但是她可没想到小唐的功夫这么好。 “姑娘,你不怕小唐偷了银两逃走?” 苏裳:“……真是个傻丫头,人家能看得上咱们那点儿银子?人家是沈大人的贴身侍卫。你看到没有,他腰带上那块黑玉,就值大几百两银子。他剑柄上镶嵌了碧玉,也很值钱。他的发簪是白玉簪子,能卖十几两银子。” 小玉咋舌:“哇,果然沈大人家有钱啊。就连小唐都这么有钱。” 苏裳拉着小玉进了房内:“小玉,改日你趁大家不在家的时候,把银子挖出来,然后埋在你屋子里床底下。那银子太占地方,我得找个机会换成金子。” 在大周,一两黄金等于十两白银,换成黄金,估计一个水坛还装不满呢。 小玉说:“姑娘,咱们这次建房子花了很多银子。以后公子还得上学,还得叫交学费,咱们可要省着些用。那个小唐也太能吃了,每顿饭吃得比段大哥还要多,再这么吃下去,都把咱们家吃穷了。” 刚到门口的小唐:“……” 苏裳说:“怕什么,只要不怕苦,还能挣不到钱?虽然咱们不是沈大人那样的高门大户,但也吃喝不愁。人家小唐是男人,吃得多也正常。再说了,你只看到人家吃了两碗饭,就没看到小唐干活也是段大哥的两倍嘛?而且,小唐夜里还负责守夜,还给你挖银子,你可知足吧。” 小唐简直要感激涕零了。 贼老天,前夫人太善解人意了,难怪大人放不下。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把银两交给小玉,扭身走了。 不知道大人啥时候把自己叫回去,他是大人的贴身侍从,可不是来给前夫人看家护院的。 不知道大人那边忙得如何了?那些兄弟们跟着大人何等威风凛凛,只有他,夜里还要去挖银子。 话说,苏娘子很会挣钱呢。刚才他数了数水坛里的银票,竟有上千两之多。加上零碎的银子,大概也有一千五百两打底。如今苏家庄刚刚开始挣钱,照这样下去,很快就会成为富豪。 难怪苏娘子看不上大人。 毕竟跟了大人,就得回去伺候老夫人。就老夫人那个阴阳怪气的性子,他都忍不了,更何况是苏娘子这等如花似玉的女子。 小唐想明白这事儿,打着呼噜睡着了。 沈怀成却睡不着。 小唐叫人送来的密信,他都看了,都会背了。 “苏娘子今日去水塘边捞螺蛳,亲自下厨做了爆炒香螺。甚是好吃。” “苏娘子今日睡得甚晚,坐在台阶下看月,长吁短叹,不知为何。” “苏娘子今夜和苏昂谈心,甚是疲累,出来后依旧看月长叹。小玉作陪,劝慰甚久。” “苏娘子让段青蔡二娘去镇上买煤和木柴,订购花盆。并购买布匹、棉花、准备过冬。” “老黄送了布匹,苏娘子都放在厢房里。” …… 廖青松依旧被关在牢里,明日就要宣判。廖家上蹿下跳,到处托人给他送礼。他把来人骂了一通后,再也没有人敢到他面前来自讨没趣。 这几日前来衙门伸冤的人很多,师爷忙得脚不沾地,把廖青松的罪状整理出来,写满厚厚的一册。沈怀成让师爷带人去廖家,要廖家对那些受害人做双倍赔偿。 廖家说了条件,要赔偿容易,但是要衙门放人。 沈怀成自然不同意,敢和他谈条件,简直不知所谓。 长夜漫漫,反正也睡不着,沈怀成带着侍从去了牢房,并交代侍从:“把廖老爷和廖太太带过去,叫他们看看他们的好儿子。” 牢房内,一灯如豆,廖青松缩在角落里:“谁?谁来了?” 他瞎了,听觉特别敏锐,使劲儿往墙边挤:“别过来,别过来。” 他被打了几次,如今老实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