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走那个清冷王爷》
1. 第 1 章
黑云压城。
氤氲着浓重潮气的山路上,正有辆略显破旧的马车缓缓前行着,车身在晃动中吱呀作响,竟似随时都要散架了去。
驾车的车夫一脸横肉,面色不耐,他身旁坐着名年近五十的妇人。
这妇人嘴角长了颗略显刻薄的豆大黑痣,此刻正抱着一壶水不时瞥向车内。
车厢内,只坐着名身穿墨绿色衣衫的女子,她带着面纱,双眸沉静。
此刻正轻轻抬手放在胸前衣襟处,隔着夏日轻薄衣衫能抚摸到一枚温润玉佩,那是阿姐临终前给她的,也是她往后去梁京找景王求助的唯一信物。
阿姐……
眼眸流转,澄澈目光中透着骨绝不认命的倔劲儿。
……答应你的事,阿冉一定办到。
马车忽地一阵颠簸。
言冉眉目微沉,抬手掀开车帘一瞧——这车居然不走官道反在岔路口上了一条野路。
望着眼前茫茫大山,她心中略微冒出一丝不安:岐蒙山匪患猖獗,走官道尚且未必平安,何况是这般小路……
“姑娘!”
整思索着,车外的麽麽忽地掀帘而入,挂着满脸谄笑,“回程还长着,姑娘喝点水吧。”
言冉摇头:“……谢过麽麽,我还不渴。”
“喝点,这水里加了蜜,可甜了,再说行路灰大,姑娘润润嗓也是好的。”麽麽扯着嘴角假笑,一双眼紧紧盯着言冉,似乎定要看她喝了方才肯罢休。
言冉接过水囊,打开,只略略一嗅,便察觉水中有药。
“……是,麽麽费心了。”
她弯弯眉眼笑了笑,背过身,在麽麽看不见的角度掀起面纱,装模作样假饮了两口。
董麽麽尖着耳朵,直到听见咕噜两声吞咽声方才喜上眉梢,接回水壶:“姑娘啊,我们家夫人可日盼夜盼等着姑娘回去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扯着嘴角谄笑,脸上的黑痣也跟着颤抖。
言冉瞧着有些不适,但仍旧挂着笑意,淡淡“嗯”了一声。
……什么日盼夜盼她回去,三年都不曾来看外甥女一眼,阿姐这个舅母合该是日盼夜盼外甥女殁在了郊外宅子才对……
麽麽见女子不欲多言,自觉无趣,便又掀开车帘钻了出去。
车帘放下,言冉眉目中的温和笑意忽地敛去。
大半年前,她差点在都横河中溺亡,有幸被将军孤女言若卿所救。可怜言若卿体弱多病,在救下她不久后便病亡了,死前只交代了两件事。
一是将自己此生历经和盘托出,让女孩顶替她的身份,拿着信物玉佩去梁京城景王府找景王,景王定可护女孩周全,往后无需再颠沛流离。
第二件,便是希望若见到景王有机会的话,能帮忙查清两年半前将军府的走水案,她绝不相信娘亲会带着她自焚而亡。
那场走水案,夺去了将军夫人的性命,也在将军孤女脸上留下了一道可怖的灼伤疤痕。其后她被送来釜州长史舅舅家,两年多来,她始终带着面纱过活,从未在人前取下。
言冉听了她的话,半年来日日带着面纱扮作言若卿留在郊外宅中,一来调养身体,重拾被自己荒废许久的功夫,二来便是从麽麽那里打听釜州长史一家以及梁京景王之事。
对于主家种种,麽麽们说的并不多,而梁京那位景王,她们倒是乐得议论。说这景王原是先皇宠妃所生,是当今圣上的九弟,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个极其窝囊的王爷,民间流传的话本子都这么写。
言冉当着玩笑听了,心下却明白若景王真如传言一样窝囊,恐怕不会相帮了。但无论是否有人相帮,言若卿救了她一命,她也已认言若卿为阿姐,梁京她得去,旧案,她定查……
“站住!留下钱财!”车外突然传出一声呵斥。
随着车夫“吁”一声勒住马匹,车厢剧烈晃动,言冉回过神迅速攀住窗沿,堪堪稳住身形就听见外面麽麽“哎哟”一声,似是被甩到了车下。
“大爷,大爷饶命,我们并无钱财……”
“无钱财?那车中是何人?”
“这……”
“说!”
“是,是我家姑娘……”
透过车帘缝隙,只能瞧见麽麽跪在山匪前面的背影。似是在求饶,可却说不出的怪异。
正思忖着,只见麽麽身前的山匪忽地迈步靠近车厢,言冉连忙伏地闭眼,装作昏迷模样。接着眼前亮了一亮,又有什么冰冷物件用力戳了戳她的肩膀。
“昏死过去了。”
是匪徒的声音。
“我就说嘛,那药劲儿大,夫人还非让我们演戏,还说要演得逼真些,真是多虑了。”
“行,那人就交给我们。”
“你们可得悠着点,千万别把人给玩死了,我们夫人说了辱了清白就行,要让她活着回去。”似乎是为了强调,这董麽麽说着说着,还提高了声量。
……原来是个局。
言冉狠狠攥紧了拳头。
原以为是归家路没想到阿姐舅母竟狠毒至此,联合山匪迫害于她。
……眼下不知匪徒功夫如何,也不知他们人数多少,若是贸然逃跑恐有危险,还是暂且静观其变为好。
言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感觉自己被人抬起,又被捆了绳扛上肩。
闭眼佯装昏迷的她努力靠耳力分辨,可紧接着只感觉自己口鼻突然被人被捂住,浓烈的迷药味侵入鼻腔,她立刻屏住呼吸减少迷药吸入,可那迷药劲儿大,在最后失去意识之前,听见山匪说了句。
“我们是做大事的,必万事谨慎。”
--
暮色渐至,天幕低垂,岐蒙山深处,一记惊雷骤然炸响。
言冉猛地惊醒。
睁眼,入目便是酒坛,大大小小叠放在墙边,竟堆叠了一人多高。她横躺在地板上,脑中尚且昏沉,略微挪动身体,才发现自己手腕与脚踝都被落了铁锁。
这里是……山匪酒窖?
她挣扎着坐起,环视一圈。
光线昏暗,整个房间只开了一扇小气窗。透过气窗可见屋外天光昏黄,已近傍晚。
她又动了动被铁锁捆束在背后的手腕,眉目一沉,用力扭动着身体坐起身,只听骨头咯吱声响起,她竟缓缓抬起了胳膊,径直向上,再向上。
直至举至头顶后,再一用力,终于将双手挪到了身体前方。
她微微舒了口气,正欲起身,却听外间传来说话声响。
“又来拿酒?赵哥今日喝得可真多。”
“谁说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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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说那女的长得太寒碜,不喝醉了他干不下去。”
“哥要是干不下去,我可以啊!”
“兄弟,不如我们去瞧瞧她究竟长啥模样……”
山匪言谈粗鄙,他们一面说着些不入耳的话,一面就打开酒窖大门,言冉立刻伏地装作尚在昏迷。
脚步声渐近,她直觉说话两人已来到自己身前。悄悄备好袖中针,面上仍一动不动。
直到其中一人俯身向下,凑到她面前——
言冉猛地睁眼,抬手就用束住自己的铁链绕住那人脖颈,藏在袖中的银针也几乎是在同时射出,直奔另外一个人囟门穴而去。
后一人应声倒地,被铁链所缚之人极力挣扎。
言冉迷药未清,体力不支,她知此刻绝不可硬碰硬,连忙回手直击那人风池穴,只见他头一歪,也昏死过去。
只这短短一瞬,言冉额间已然冒出一层细密汗珠。
她虽会不少江湖伎俩,但硬碰硬的功夫却是不佳,若真打起来,定然不是对手……
没有时间耽搁了,她迅速从看管酒窖的山匪手上拿下钥匙,解开手腕脚腕的铁链,为了争取逃跑时间又将酒窖门关严,从里落了锁。
接着便看向那扇小天窗。
当年,她因为会锁骨功这样的童子功才有幸被戏班子班主收留,没落个流落街头的下场,没想到如今这功夫还能帮自己保住一条性命……
在钻出天窗的那一刻,言冉听见有人在撞击酒窖门,还伴随着声声怒斥,“你们他娘的锁什么门!不会是吃了豹子胆在动头的女人!”
而后只听轰一声,再接着匪寨喧嚣四起——人逃了!
言冉加快步速,可到底是中了迷药,步伐昏沉。她脚下不停,伸手取下发簪,用力在左手掌心划了一道血口。
鲜血流出,疼痛感让神志略微清醒几分,她朝着记忆中官道的方向奔去。
暮色已深,脚下道路逐渐难以辨认。
但多亏这沉沉夜色,言冉一身墨绿衣衫隐在树林间,倒是一时没被山匪发现去向。她拼尽全力向前奔跑,这山是山匪常驻地,明哨暗岗数不胜数,若不能趁着夜色掩映逃离,待明日天亮则再无逃生的可能。
也不知究竟跑了多久,言冉只觉嗓中腥甜,脑中也嗡声渐起。
可她得活下去。
必须活下去。
脑海中似乎有人曾这样对她说过,让她一定努力活着……
终于,在穿过一片低矮树丛后,官道近在眼前。
踏上官道,她前后四顾,希望能遇见行经商旅,可目之所急什么都没有看见。
就在几乎气力耗尽之时,忽听身后传来“踏踏”马蹄声。
毫无迟疑,她转身展开双臂,迎面挡住那辆正在疾驰的马车——
“吁——”
年少车夫喝停马车,怒道,“你不要命了!”
我要命。
我就是要命才如此不要命。
言冉如此想着,可嗓子已发不出一点声响,脑中也翁声一片,倏地跌倒在地。
随后似乎有人扶起她,掀开了面纱——
“啊!”
年少车夫发出惊叫,捏着面纱一角的手一松,连连望向车厢,“公子,这女子,她的脸……”
2. 第 2 章
被唤作公子的男人身形修长,器宇不凡,可却穿着一身十分破旧的粗布麻衣。他紧抿着唇,从少年手上拿过水囊,上前一步半蹲下,掀开眼前女子的面纱。
在看见伤疤的一瞬,略显清冷的眉眼微蹙了蹙。
这女子的左侧脸颊,从颧骨到下颌,有一块掌心大小的灼伤疤痕,像无数扭曲的血色蠕虫,睹之触目惊心。
言冉只觉有微凉指尖碰触到自己的面颊,就这样被轻捏着脸,灌了些丝丝清甜的水。
耳旁,略显低沉声音响起:
“你家住何处?我们送你回家。”
……家?
对,舅母家……釜州长史府……
言冉想说话,可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响。
“公子,她好像不太清醒了,要不咱们送她去官府吧。”
“……不可。”
“公子,”少年不解,“咱们办事带着她也不方便……”
“……女子名节事大。”
他顿了顿,看见女子嘴唇微动,似乎发出了微弱说话声,便又凑近了些,直到耳朵几乎快覆到女子唇边,温热气息直扑耳垂,才隐约听见五个字——“釜州长史府”。
釜州长史府?
剑眉微挑,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回身对少年吩咐:“齐恒,将她搬上马车。”
再次醒来,天光大亮,显然已是第二日了。
言冉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柔软的床铺上,衣裳还是昨日的衣裳,但掌心伤口已被细细包扎过。
半撑着身子坐起,她细细环视屋子一圈,房间不大,一应陈设简洁朴素,窗户半开着,隐约可见院中似有一树木芙蓉。
“诶,姑娘你醒啦!”
昨日见过的年少车夫端着盆热水,勾着脚轻轻踹开门,信步走入。
他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放下水盆,笑容明朗,“我家公子说了,姑娘只是中了迷药,身子并无大碍。”
“……公子?”言冉蹙眉疑惑。
又忽地想起这般反应着实有失大家闺秀的风范,便略一垂眸,轻声道:“抱歉,小女唐突了,多谢二位公子救我。”
片段似的记忆撞入言冉脑海,好像、确实,除却眼前这位少年,还有一位身形修长的公子。
“姑娘客气。公子说昨日时辰太晚,若冒昧送姑娘回府,难免唐突,便将姑娘安置在了此处。我们这宅中没有女使,因而也不能帮姑娘梳洗。姑娘不必拘束,可自行梳洗打理,随后我们再送姑娘回府。”
齐恒又冲言冉扬眉笑了笑,“那我便不打扰姑娘了。”
目送少年出门,言冉略微动了动手腕胳膊,气力确实已大抵恢复。她依着少年所言起身梳洗,盘好发髻,又在铜镜前仔细确认,还好,脸上伤疤没有任何异样,只是这衣裳——
昨日急于逃命,竟没发现衫裙被树枝刮擦得破破烂烂。
穿成这样回长史府定是不行的,可自己如今身无分文,也无法购买新的衣裙。
言冉正思索着对策,忽听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
“打扰了。”略显低沉的声音传来。
言冉记得那人的声音,是少年车夫口中的公子。她道了句“公子请进”,连忙带好面纱,起身相迎。
来人身穿烟青色长衫,轮廓硬朗,眉宇间看不出什么情绪,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
他并未看向言冉,只将手中所捧衣物轻轻放至桌面。
“给姑娘备了身衣物。”
是一套墨绿色衣衫,打眼看去,竟和自己身上所穿有着七八分相似……
言冉连忙欠身作揖,“多谢公子。”
顿了顿,她又说道:“此等救命之恩不知该如何回报,不知公子能否告知姓名?小女来日必将登门道谢。”
“……我姓齐,”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垂着头的言冉脸上,似乎想问些什么,但犹豫了片刻又打消了这想法,只淡淡补充道,“齐暮川,日暮的暮,河川的川。”
言冉再次欠身道谢,“小女言冉。多谢齐公子大恩。”
……言冉?
齐暮川眉眼微挑,看向女子的目光里闪过几分寒意与戒备。
半垂着头的言冉全然没察觉到对方心生戒备,只是看着男子气质不凡的模样,顿时又有了别的注意,蓦然抬眸,笑意盈盈,“不知道齐公子可否再帮小女一个忙?”
“……何事?”
“公子可否亲自送我回长史府,随我见见长史夫人?”
言冉走至桌边,挑出茶杯倒了一盏茶递给齐暮川,细细说起自己昨日遭遇……
屋外芙蓉树叶随风摇晃,打着旋飘向地面。
齐暮川静静听完眼前女子所述,面上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淡淡问道:
“你是说,昨日你舅母派人来,表面上是要把你从郊外宅院接回釜州城,实际上却伙同岐蒙山山匪,偷偷给你下药,让你在半路被匪徒绑去了匪寨?”
“正是如此,”言冉连忙给齐暮川添茶。
“可你舅母为何要这般做?”
听此问题,言冉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立刻微蹙着眉,满目委屈,“公子有所不知,我原是镇北将军言威的独女,三年前,爹爹在莜州身亡,之后将军府走水,我娘亲也葬身火海,我虽活了下来,脸上却也落了伤……”
说着,她微微掀开面纱,露出脸上的可怖疤痕,一双眸子也沾染上几分雾气,可怜巴巴看向眼前男子。
齐暮川握着茶杯的手抖了抖,不自然地挪开视线。
“那场大火后,我尚在昏迷就被舅舅一家从梁京接到了釜州。”言冉放下面纱继续说道,“最开始,舅母为我忙前跑后,悉心照料,我也以为遇上了心善之人,可是——”
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起来,抬起衣袖轻轻擦拭眼角泪滴。
齐暮川余光一瞥,眉宇间的川字愈发明显。
他此行来釜州,一为公事,剿匪,二为私事,寻镇北将军孤女,言若卿。
可眼前的女子,她分明就不是将军孤女。
但,但她却自称言冉,“阿冉”是将军孤女的乳名,这事情鲜少人知,她是如何知道的……
言冉吸了吸鼻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可我万万没想到,舅母他们收养我之后,不出一月,得了当今圣上的封赏,就立刻将我送到了郊外宅院,从此不闻不问,只当是没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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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
一面说着眼泪簌簌而落,红彤彤的双眼直直望着齐暮川。
她的这些话,九分为真,一分为假。
所述皆是事实,只是经历这些的不是她,是那个真正的将军孤女,言若卿。
去年腊月,她跟着莜州难民一路逃难至釜州,那釜州刺史人面兽心,明面上说着给难民安排了暂住之所,哄骗他们上了商船,等船行至岐蒙山路段,两岸火箭飞来,引燃了船上早已备好的火油。
若不是自己水性尚可,跳湖而逃,又被好心的言若卿所救,恐早已丢了性命。
而今言若卿已亡,她带上面纱扮作她,本欲先回釜州城再寻机去梁京,没成想半路却出了被山匪挟持一事。
长史一家定然不怀好意,眼前的公子气韵不凡,又对落难女子存有善意,或许可以小小利用。
想到这里,她抹着眼泪,哭得愈发梨花带雨。
齐暮川转头过,却无丝毫怜惜之意,眉目一沉,眼神兀的狠厉,“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他的声音原就低沉,问这话时显然又压低了几分,带上了怀疑质问的意味。
言冉心中一惊,没料到眼前之人说变脸就变脸。
但此刻话已说了,柔弱的模样也已装了。
后悔是不能后悔了,只能继续强装下去。
“公子要什么证据?要么我带公子去郊外宅院瞧上一瞧,那宅院荒凉凄清,夏日漏雨,冬无炭火,还要随时担惊受怕会不会有山匪来袭……”
齐暮川紧拧着眉,眼前女子分明是在说谎,可言之凿凿的模样,倒像是她亲身经历过一般。
她如此顶替将军孤女的身份,所图为何?
钱财?名望?
他骤然出手,修长手指掐住女子纤细脖颈,眉目森寒。
“你,在说谎。”
“我没有!”
一双眸子澄亮坚定。
言冉脸上还挂着眼泪,表面委委屈屈,却满目都是不服软的韧劲。
齐暮川的手松了松。
……罢了。
这女子的事可容日后再说,他目前还需混入长史府查山匪一事,眼前的女子,或许可以小小利用一下。
送开手掌,又坐回座位,慢条斯理给自己到了一盏茶。
“你现已从山匪手中逃离,自己回去便是,为何还要我陪你去见长史夫人?”
见男子态度似乎又柔和下来,言冉悬着的心略略放下,她若是还没进长史府就被戳破身份,那可就不太妙了。
“公子有所不知,舅母如此费尽心思与山匪合作,就是为了辱我清白。就算我今日收拾妥帖,完完好好回府。可若隔个几日,舅母又安排山匪上门对质,硬要侮我名声,届时就算我再怎么自证清白也难免落人口实。
但如果公子愿意亲自送我回府,证明我并未真正落入山匪手中,那便能断了山匪攀诬的可能。”
一字一句,有条有理。
齐暮川将茶杯递到嘴边,余光瞥向身旁女子。她的目光很纯粹,倒是不像恶人,而且刚好,她之所求正是他之所愿。
既能如此轻易就进了长史府,何乐而不为?
3. 第 3 章
回长史府的路上,齐暮川一直轻阖双眼似在小憩,直到临近府邸,才抬眸问道:“若被问起昨日情况,需我如何配合?”
“公子只需说是路过岐蒙山,想打点野味尝尝,却恰好遇上了山匪绑了女子,公子便出手救下了即可。”
“……那为何一夜未归?”
“也是实情,女子中了迷药,昏迷不醒,不得已带回府中暂住了一晚。”
言语间,马车已然到了长史府门前。
门口站了两个小厮,一个见下车女子带着面纱便立刻迎了上来,另一个则一溜烟跑进府中。
言冉一行三人被引着进府,迎面就撞见了两位衣着华贵的妇人。
身形略高的一位身穿暖橘色衣衫,发髻高高盘起,另一位则穿着酱红色大袖衫,两人年岁看着相仿,妆容也相仿,脸上还都挂着贵门妇人标准的浅笑。
只那酱红色衣着妇人神色闪躲似带有几分愤懑,言冉心下了然,隔着几步距离停步,礼貌作揖却不问候。
小院一时宁静,落针可闻,还是那酱红色穿着的妇人尬笑着先开了口。
“哎呀,这孩子,怎么不叫人,这位是刺史夫人。”
刺史夫人?
言冉心下一沉,想到刺史烧船一事,心中多了几分防备,但面上却未曾显露,只乖顺道:“问刺史夫人安”。
说完又微微转身,继续问候,“嗯问舅……”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犹豫又略显小心。
于是酱红色衣着的妇人脸上笑容更尴尬了。
“这孩子,叫舅母啊,怎么,怎么还生分了。”她一面说着一面打量着刺史夫人的面色。
这和她计划可不一样。
原本叫刺史夫人前来,那是为了看言若卿衣衫不整地归来。届时她自己再装作心痛抱着那女娃痛哭,许诺冯家一定照顾她一辈子,只要她失了清白的谣言散播出去,既能全了冯府好名声,衍儿也不必再迎她入门……
就像三年前收养言若卿时一样,整个大夏的大小官员,谁人不知他们冯家至德至义,收养了容貌尽毁的功臣孤女,圣上嘉奖,还让她的长子冯焕官升中书令侍郎。
岐蒙山那帮匪人也太没用了,竟然让这丫头全须全尾回来了。
“……问舅母安,还请舅母莫要怪罪,若卿只三年前匆匆见过舅母几面,如今整整三年都没再见过,一时竟不敢认了,是若卿的错……”
她这话说得委委屈屈,一副柔弱又知理的模样。
一旁的刺史夫人倒是咂摸出几分味道,人都说长史夫人心善,可整整三年都未与可怜孤女见上一面,还谈何照顾?
她收回了唇角浅笑,看向长史夫人钱氏的目光,显然带上了几分思考探究的意味。
言冉细细打量观望着,有些摸不透刺史夫人是敌是友,刺史曾火烧一船流民,他的所作所为,这刺史夫人究竟是知情还是不知?
钱氏被刺史夫人这么一审视,脸上的笑几乎就要挂不住了,再这样说下去自己善待功臣遗孤的美名定会露馅。
目光一转,落在言冉身后的男子身上,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若卿啊,你身后的公子是?”
“回舅母,齐公子是若卿的救命恩人。昨日舅母派人接若卿回府,可路上竟遇上了山匪,去接我的钱麽麽也不知所踪,多亏遇见公子得以解救。不知钱麽麽是否安全归家,若卿也是十分担心……”
言冉声音轻柔,慢条斯理讲述完,一双清亮眸子还染上几丝蒙蒙雾气。
“冯夫人。”
刺史夫人开口,声音明显带了几分怒意。
直到眼前女子提起钱麽麽,她才算是终于明白了,方才在里间刚见过这位麽麽,想来钱氏也定然知道外甥女被绑。
但她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在家中邀人做客,倒真是沉得住气。
“你府中既有私事,那我便先走了,不必送了。”
言毕,刺史夫人只深深看了言冉一眼,便招呼麽麽一同离去。
恍惚间,言冉觉得刺史夫人那一眼似乎别有深意,竟像是相识多年的长辈对晚辈的疼惜,可阿姐从未跟她提过釜州还有相识的长辈,想来应该并不认识才对……
直到刺史夫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钱氏才尬笑着靠近言冉三人。
装作无意打眼一瞅,那齐公子身上所穿烟青色面料,正是去年外域经由釜州进贡给圣上的,当时进贡使臣说这是专为大夏皇室所制,世上仅此一批。她瞧着眼红曾偷偷留下了一点,却不敢大张旗鼓地用,只做了个小香囊。
这人能穿此面料,定然被圣上封赏过,绝对大有来头。她不敢怠慢,招呼着进屋,让人奉好茶,佯装关心地询问起昨日景况。
“不知公子是如何进了匪寨救人?我听闻岐蒙山山匪可十分剽悍。”
听见匪寨二字,言冉皱了皱眉,暗自希望这齐公子千万别中了舅母的套。
齐暮川斯斯文文品了一口茶,放下,“夫人,我未进入匪寨,只是昨日黄昏在山间遇到姑娘奔逃,得以救下。”
“噢原来是这样!”钱氏见男子没上套,扯着嘴角假意笑了笑,“公子看着并不是釜州人士,不知是从何处来,做何营生啊?”
“从梁京来,商贾而已。”
齐暮川简单答道。
听此回答,钱氏自是不满,寻思不如张罗宴席,席间多灌男子几杯,让他自己表明身份,于是寒暄几句后就开口挽留齐公子一起用午膳。
让言冉没想到的是,这齐公子居然一口答应了。
席间无论钱氏怎么套话,他都坚持自己只是京城商户之子。钱氏自是不信,愈发觉得这人不简单,既有来头,她自然要替老爷结交结交,又多劝了几杯酒。
言冉带着面纱不甚方便,只在一旁小心翼翼吃着红豆羊羹,看钱氏敬酒试探齐暮川,又看齐暮川面色冷漠却杯杯不拒。
午膳用毕,齐暮川起身欲走,却脚下虚浮,身形微晃,一旁立着的小仆齐恒连忙上前扶住。
“那个,齐公子,”
钱氏见状,叫住了齐暮川二人,“齐公子这般出门怕会着了冷风,不如在我府上客房小憩片刻,待酒醒再走可好?”
齐暮川似是酒醉,闭目不言。
倒是齐恒连连应承,谢过长史夫人后,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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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齐暮川跟在家丁身后向客房走去。
……莫非这齐公子,是想借故留在长史府?
言冉心下生疑,可转念一想这毕竟是他人闲事,既然齐暮川已经替她解决山匪之事可能引发的麻烦,那这公子爱做什么、打算做什么便随他去吧。
言冉放下羊羹,和钱氏应酬几句,便跟着丫鬟去了卧房。
这丫鬟看着年岁也不大,怯生生的模样,直到言冉开口让她介绍介绍宅子时,她方才开口,顺路一一提及府中各个屋子,哪间是老爷的,哪些是公子们的。
言冉一面看,一面用心记下。
钱氏给她安排的卧房在长史府最西侧,些许荒凉,但倒也僻静。屋内陈设简单,平时估摸也没人打理,四处都落了厚厚一层灰。
言冉看一圈出来,领路的丫鬟已不知去了何处,她便自己打个水,一面擦着桌子一面思索从昨日到今日发生的种种事情。
现下只知钱氏心术不正,待阿姐也是丝毫不念亲情。但这其中长史冯老爷,还有他们两个儿子是否参与,还未可知……
……不过岐蒙山山匪彪悍,钱氏一届妇人如何能与之联系?
思及岐蒙山山匪,半年前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满载流民的大船被岐蒙山两岸射出的火箭所袭,船是刺史安排的,船上的火油定然也是早就备下了,而岐蒙山被山匪所占,那么恰好就朝大船射出火箭……
很显然,刺史与山匪有所勾结,既然刺史勾结了山匪,作为刺史幕僚的长史大约也脱不开关系了。
言冉又想起方才丫鬟一再叮嘱书房不能进,直觉这书房中可能藏有什么秘密。
有些想法一旦露出火苗,就很难被扑灭。
言冉扔了抹布猫着腰悄悄走到门口,探头向外看,自己这小屋附近并无家丁丫鬟。
她理了理衣襟,又挺直背脊双手背后,装作一副悠哉散心赏景的模样,迈步向书房方向行去。
府中家丁丫鬟并不多,见人也只是问好并不做他问,言冉很快就晃荡到了冯老爷的书房,门口并无家丁护卫。
按此时辰,冯老爷应还在州府当差……
她再次确认四周无人,快步走到门前,装模作样地敲了敲,又迅速推门而入,再以极快的速度回身关上门。
书房内寂静一片。
言冉放轻脚步,细细看去。
这屋子倒是奇怪,只大门这一面开窗,其余三面都是不透风的墙壁,光线昏暗。屋子当中放了个墨黑色书案,其后立着扇猛虎下山的屏风,屋子两侧则放着许多书册,粗略看去,竟放满了七八个架子。
走近书案,只见其上放了些信件文书。
言冉正欲拿起细看,却听门口传来脚步声。她急忙跨步上前,一个闪身躲到了屏风后——
书房门开。
言冉微微躬身,想藏得更靠里些——
突然,一双口猛地捂住她的口鼻!
她瞬间瞳孔微缩,袖中针已蓄势待发。
垂眸之时,却见那手腕处挂着烟青色面料……是他?
齐暮川。
他不是醉酒了么?为何会出现在长史书房?
4. 第 4 章
言冉只觉那手紧紧捂住她的面颊,压着整个脑袋一寸寸向后挪动。
她尽量放松,配合着往后。毕竟以现下的姿势,身后之人只要稍一发力随时可以拧断她的脖子——
忽地,后脑勺碰触到什么,停止移动。
紧接着只觉头顶有黑影罩下。
……这个姿势,她似乎是被半护在了怀中?
身后之人全身紧绷,警惕戒备屏风另一侧的动静。
言冉虽不知他为何在此,但能感觉到他并不想伤她,于是收了袖中针,伸出双手,举至额前,食指交叠比了个“叉”。
意思是:我明白,不会轻举妄动。
也不知身后之人有没有看明白,但捂着嘴的手确实松了。
言冉转过身,与齐暮川对视一眼,默契噤声,将一切注意力都放在了屏风外侧。
进屋的人已关上门,听着脚步声响,他是朝着左侧书架走去。行十步,大约已走至书架尾端,接着他似乎翻动了什么,吱呀声响——
齐暮川悄悄探头看去,只见左侧书架尽头的墙面上竟又开了一扇门。
开门之人着一身绿色官府,似乎察觉到什么异样,猛地回头一看——
还好,齐暮川反应更快上一分,迅速藏回屏风之后。
言冉紧张地几乎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静待脚步声消失……屋内安静了片刻,但很快脚步声又响起,进入暗室之人出来了。
齐暮川不敢再轻易探身,待那人走出书房,又合上门。
脚步声渐远。
“齐公子为何会在此处?”言冉压低声音询问。
“晚点告知。”
齐暮川起身,飞快向左侧书架走去,大略观察布局后,小心翼翼地翻找架上书籍,试图寻找暗室机关。
言冉没瞧见墙上开门的一幕,自然不知这齐公子在寻找什么。但她心知长史府有秘密,书房有秘密,这里并不安全,便不再追问,快步朝门口走去。
——早走早脱身。
行至门前,言冉猫着腰,从门缝向外看去。本只是习惯性确认安全与否,却刚好看见两人正大步向书房走来。
不好!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至齐暮川身边,“有人”两字还未出口,却觉腰间一紧,双脚离地腾空飞起。
只眨眼功夫,齐暮川已搂着言冉轻轻落在了屋内横梁上。
几乎是在同时,书房的门被人猛地推开——
“你给我滚进来!”一声怒吼。
先进门的人身着绿色官府,约莫四十出头,看样子应是釜州长史冯成山。
他满脸怒色,取下官帽猛地砸向门口。
“爹——”
后者看着尚不及弱冠之年,拖沓着步子踏入门内,径直跨过滚落在地的官帽,面色不耐。
“关门!”
“好好好——关门。”
他懒散着阖上门。
“冯衍你个不中用的东西!”冯成山一把揪住儿子的耳朵,压低声音怒斥,“这么重要的令牌你怎能随随便便就给了别人!”
“那不是别人,那是我娘——”冯衍甩开冯成山的手,揉着自己发红的左耳,嘟囔,“这不也没出什么事儿嘛,娘说那言家女早上什么事都没有就回来,要我说那帮山匪——”
“啪——”
一记响亮巴掌打在冯衍脸上。
冯衍捂脸,满目震惊。
以前不管他怎么浪荡,也从未挨过这样的巴掌。
他不过就是拿令牌给娘,去联系了山匪,这是什么大错吗……而且娘说了,她安排的滴水不漏,就算言家女回来,也只会以为自己是被山匪所劫。
父亲啊父亲。
你眼中果然只有大哥……
他就是活该被牺牲的那个!
“凭什么好处都让你们占了?”冯衍红着眼说道,“收养那言家女,大哥升了官,你和我娘得了赏,但凭什么就要我来娶她!釜州满城都赞你长史老爷心善,都在说等那守孝的将军孤女回来,我们冯家就会迎娶她!可你看她长那磕碜样,凭什么要我娶了她!”
听见这话,言冉忽觉自己腰间的手紧了紧。
垂暮看去,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微曲着,夏日衣衫轻薄,似乎还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热。
再一回头,刚好对上齐暮川的一双眼。
原本沉静的眼底,涌动着一丝凶狠的戾气,看得言冉一阵胆寒,快速挪开了目光。
这齐暮川究竟是谁……莫非他真认识阿姐?
不不不,若他当真认识,方才在他府中就该拆穿我的身份了,何必还要送我回长史府……
“你!”冯成山被气得说不出话来,颤着手指向冯衍,半晌只吐出两个字。
“糊涂!”
“……爹,我就不明白了。我们只是想让她毁了清白,这样就没人觉得我应该娶她,我们府里依旧养着她,这样名声也在,圣上赏赐也还会有。你到底为何如此生气?”
“你啊你,什么时候能长点脑子!”冯成山恨铁不成钢,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儿子如何能蠢成这样。
“你当她一个小女娘是怎么逃出来的?说是有人救了他……可那岐蒙山是什么地方,那些山匪一个个的有多厉害你不知道?普通人如何能从那些山匪手中救人!”
说完,看冯衍依旧一副不服气的模样,冯成山一甩衣袖,叹着气在屋内来回踱步。
那位大人说了,成大事,需得万事谨慎。
言家女娘虽说年纪不大,但毕竟是将军之女,不能小觑。
还有救她之人,也不知是何来路,此刻还歇在府中。
书房不能再这样放着了……
得锁起来,得不让人起疑心地锁起来。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他忽地止步,仔细环视书房。
见状,齐暮川又紧了紧左手,将言冉朝自己怀中拉近了几分。
右手已然握拳摆出随时进攻的模样。
只见冯成山看向房间角落的一个木箱,快步过去,翻找出一枚铜锁。
“冯衍。”
他来到冯衍身旁郑重道,“你听着,从今日起,你吃喝拉撒睡都在这书房内,决不能离开一步,待我——”
“凭什么!”
“你听着!就三日,三日后自会放你自由。”冯成山顿了顿,凑近冯衍耳边,将声音又压低了几分。
“我们一旦事成,什么荣华富贵没有?不需你再娶那言家女娘,你娘她鼠目寸光,你也是吗!我给你令牌,是让你想办法去和那位大人接触,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
冯衍瞥了瞥嘴,似是有些服软。
若是不用娶言家女,在书房待几日倒也无妨……
“一会儿我会安排人来,名义上是守着你,实际该守什么,你心里清楚,我们冯家的前程都在这里了……”
冯成山捡起官帽,迈步走出,关门,落锁。
冯衍翻了个白眼,懒懒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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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地走到书案后,摊倒在木椅上,阴阳怪气道:“哟还,还该守什么,啧啧。”
他所处的书案方向,是言冉与齐暮川的视觉死角。
一个瘦弱书生,倒是不难对付,言冉思忖着。
可自己现下身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宦小姐,若轻易动武,恐怕会引起齐暮川的怀疑……
尚在迟疑,就见齐暮川自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压低声音轻声道:“手。”
言冉半信半疑摊开掌心,齐暮川用嘴咬下瓷瓶瓶塞,抖了抖瓶身,两颗黑色药丸滚入言冉掌心。
他收了瓷瓶拿起一颗药丸咽下,示意言冉也服下一颗。
虽心中存疑,但现下状况也容不得言冉仔细思索了,她仰头咽下药丸。
齐暮川又拿出小拇指粗细的一小节竹筒,轻轻朝空气中吹了吹——极轻盈的粉末自竹筒底部飘出。
收了竹筒,弯曲食指,他扣了扣横梁,发出轻微的“砰砰”声响。
冯衍听见了声音,疑惑起身来寻,走过书架第一排,第二排……
他突然打了个哈欠。
“啊,怎么突然就困——”话还没说完,只见他头一歪,靠着书架打起了呼噜。
言冉眸中一亮,心下暗赞齐暮川所持之迷药居然能让人如此昏睡,还与寻常睡觉无异,绝对是能保命的好东西,正欲转头询问,却觉腰间一紧,后者已搂着她轻声落地,又松开了手,后退半步。
“抱歉冒犯了,先离开此处。”
言语间,齐暮川已来到窗边,微掀开一条缝,确认四下无人。
没有片刻耽搁,回身拦腰抱起言冉,放至窗沿。
言冉立刻蹦下窗户,伏低身子,警惕四周。
待到齐暮川也自窗口跳出,关好窗户,两人才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书房。
就在两人身影消失在不远处的拱门之后时,冯成山带着七八个家丁来到书房前。
“你们给我把公子看好了!绝不准他迈出这书房一步!”
“是!”
“呜噜呜噜——”
压着家丁整齐划一的答复,似在比拼声响的呼噜声自书房内传出。
冯成山大步跨向窗前,猛地掀开——
只见冯衍留着口水,梦中嗤笑,“嘿嘿,春晓姐,你可真漂亮。”
废物!
真是废物!
冯成山暴跳如雷,怒道:“把所有窗户都给我封死了!”
--
与齐暮川分开后,言冉便只觉心有余悸。
一路反复告诫自己,就算是要查刺史与长史之事,也万不可再这般冒险。
穿过一条长廊,钱氏安排的屋子近在眼前。但本该冷清的屋子前,此刻却站了不少丫鬟和家仆。
“看个人都看不住!我养你有什么用!”
钱氏举着一条细长竹篾,扬起就朝面前跪地的丫鬟身上抽去!
“夫人,夫人,我错了。”
丫鬟满脸泪痕,啜泣道,“我只是肚子疼去了下茅房……走的时候看言姑娘在擦桌子……也不知道……”
“啪”
又是一抽。
丫鬟疼得直缩脖子却不敢躲开。
“去哪儿了!”
“我……我也不……夫人,我错了……”丫鬟以头磕地,只求主家别赶她出门。
“舅母!”
见钱氏又扬起竹篾,言冉不忍,快步走近,“舅母可是寻我?我午间吃多了,便去园子里走了走。”
5. 第 5 章
言语间,微微垂眸,还是那副乖顺模样。
钱氏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就这样一个柔柔弱弱小丫头,到底要提防什么……
冯成山居然吩咐无论如何要派人看好了,也真是杞人忧天多虑了。
她扔了竹篾给一旁的家丁,道:“钱麽麽,把人带上来吧。”
只见那嘴角黑痣的麽麽闻言从人群里走出,咧嘴笑着,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
打眼看去,两个丫鬟年岁也不小了,长相倒是和钱麽麽颇有几分相似。
“言姑娘,昨日都怪老奴,原想着选个破车走近路,以免长途颠簸,没想到反倒让姑娘你遭了罪,还好没出什么大事……”钱麽麽先是赔罪,而后往前推了推两个丫鬟。
“你看这两个丫头,粉衣这个叫春桃,绿衣的是夏竹,是我们夫人特意给姑娘选的,都是懂事能干的。”
两个丫鬟立马配合着作揖问好。
嗯……懂事的丫鬟。
言然笑了笑,这分明是舅母塞来监视自己的。
又看了眼方才挨了打,伏在地上抖成筛糠的那个,终究还是生了怜悯,柔声道,“舅母待若卿真是极好了,这一赏就是三个丫鬟,多谢舅母了……”
说完这话,没给钱氏开口的机会,又凑近了些。
“对了舅母,我方才路过书房,好像瞧见舅舅将二表哥关了起来……也不知二表哥是犯了什么错处,但再大的错也不至于关在书房——”
“这个死冯成山!”
钱氏话没听完就气吼吼打断言冉,“使唤完老娘办事,还要关老娘的儿子!”
说着抬步就往外走,走没两步,仿佛才想起这般态度不甚合适,又假笑着回身补了句,“……若卿啊,你先歇着,舅母还有事。”
钱氏带着一众家丁丫鬟离开,小院恢复宁静。
言冉也总算得了些空闲,她让人搬了张躺椅在院中放下,又让丫鬟们去打扫房间。
自从昨日上了长史府的破烂马车后,一波接一波,都没功夫好好思索后续的打算,梁京是定要去的,可是在去之前得让坑害阿姐的钱氏,还有与山匪勾结的狗官都尝到应有的报应。
不过想法很美好,但这事情做起来就不那么简单了。
钱氏尚且好说,可要扳倒一州刺史谈何容易。
若是能找到他们与山匪勾结的罪证,再带去梁京状告,或许倒是可行。
黄昏的阳光轻洒在言冉脸上,她轻阖双眼,重新厘清思绪。
现在知道刺史与山匪勾结,长史亦是,长史书房有秘密,可以推测罪证说不清就在长史书房。
方才去书房遇见了齐公子……
那这齐公子究竟是谁?他似乎也在查长史,如果他刚好就是在查山匪之事,或许,可以合作?
想到这里,言冉猛地睁眼,齐暮川知她要回长史府,故而留她在府中夜宿一宿,还为她准备了干净衣裳,到了长史府后再假意装作醉酒留下。
如果他做这一切就是为了偷偷莫进长史府,那一切就都解释的通了。
思及此处,言冉突然瞧见远处山景后似有人影一闪而过。
定睛看去——
竟是齐暮川身边的小仆,齐恒。
他显然也看见了她,躲在山景后大力挥了挥手。
他来此处作甚?
言冉挺身坐起,想起自己方才的推测,愈发觉得他们主仆来路绝不简单。若任由那少年在此处晃悠,反有可能误事……
思来想去,还是只能去看看。
可是,可是舅母派来盯梢的丫鬟——
“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夏竹凑到近前。
“……”
“无事,坐得有些乏了,便想四下走走。”
“那我陪着姑娘走走。”
夏竹作揖,规矩地立在一旁,等言冉先行。
言冉转头向屋内瞧去,春桃装作掸灰,一双小眼却探头向外打量,荷花倒是个实心眼,正跪在地上卖力擦着。
“去,叫上她们两个一起。”言冉吩咐,否则按春桃这个盯梢法,自己走到山景旁,怕是一举一动都得被盯出个窟窿。
踩着青石板小路,没多久就走到了山景附近。
言冉装模作样地摆弄头上珠钗,忽地惊叫一声,“哎呀,我这钗上的珠子怎的掉了!快,快,帮我寻寻!”
丫鬟们闻言,纷纷低头在草丛中寻找。
趁此机会,言冉向山景方向略行了两小步,只见齐恒伸出一只手,略一用力,一个圆圆的物件精准落在她脚边。
--
“子时见?”
圆圆的物件是包了颗药丸的纸条。
药丸与下午在书房吃过的那颗别无二致,纸上仅写了三个字——子时见。
也不写个地点……
言冉腹诽,借着烛灯烧尽纸条。
子时见,子时在哪儿见呢?
难不成在这房顶见?
……所谓一语成谶,大抵便是如此了。
子时一刻,言冉坐在房顶,与齐暮川大眼瞪小眼。
就在片刻前,这齐公子迷晕了三个丫鬟,敲响了她的窗户,邀她出门,又带着她飞掠至屋顶,说是屋顶更加安全。
“深夜打扰,唐突了。”齐暮川面上没什么表情,一双寒潭般的眸子定定看着言冉。
“嗯……是有些唐突。”言冉顿了顿,问道,“所以公子所为何事?”
“姑娘午后为何会出现在冯成山的书房?”齐暮川却是不答反问。
深夜的釜州城安静如斯,只偶尔能瞧见巡夜的更夫拎着盏灯笼匆匆走过。
言冉默了默,心知齐暮川对她存有疑心。
他不信任,这也能理解,毕竟才认识一天,如果想要和他合作,拿到狗官与山匪勾结的证据,为那一船枉死之人报仇,那自己得先拿出诚意……
“齐公子,”言冉委委屈屈地开口,“我曾说过,是舅母设计让山匪绑了我,可舅母乃一后宅妇人,我思来想去觉得她难以轻易联络上山匪,就怀疑或许是舅舅有问题,便想趁他不在府中去书房翻翻。
我心中着实害怕此等事情再来一次,此次有公子相帮方能逃过一劫,可若真还有下一次,恐怕就……”
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
齐暮川微眯了眯眼,电光石火间一把短刀已抵至女子脖颈,“你说你是镇北将军独女,可有证据?”
……为何又问起这个问题?
言冉心中微动,他如此在意此事,很难让人不怀疑他原本就认识阿姐。可他几番试探,又似乎不确定阿姐究竟是何模样?
莫非是什么娃娃亲?
阿姐倒是给了玉佩,拿出来或许可以证明身份,可那是日后去梁京见景王要用的,若是被此人夺走,自己可就没了信物,思及此处,她毅然决定还是不拿出来。
继续佯装柔弱道:
“长史冯成山一家收养小女一事,满城都知道,小女确是将军独女言若卿,公子还要什么证据?”
贴近肌肤的刀刃寒意森森,言冉心底生出几分惧意,但面上仍强撑着与齐暮川对视,“齐公子,小女斗胆问一句,你是否也在查长史与山匪之事?若是的话,我们或许可以合作。”
齐暮川眸色一暗,沉声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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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成山是你舅舅,你却要对付他?”
“……此前对公子说过,三年前我父母亡故,冯家接我来釜州,只是为了圣上封赏。他们得了赏,便将我送去郊外弃我于不顾,甚至还伙同山匪想辱我清白,我也想自保。”
言冉说着,又想起柔弱的阿姐,不禁鼻头发酸,眼角也润湿了,“况且我作为将军之女,不愿看见官匪勾结,致使民生疾苦。若能除此恶人,也不枉爹娘的多年教诲……”
齐暮川眸光微动。
这女子好生奇怪,她的身份是假的,分明在演戏,可眼泪居然说来就来。原以为她扮作将军孤女,是图谋这身份,想入长史府享受荣华安乐;可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那她所图为何……
转念一想,如今长史府书房被锁,窗户被封,屋外有人,屋内也有。
想要不打草惊蛇去探查密室。
难。
若此女真想合作,对自己此行百利而无一害,不如先将计就计。
“若姑娘真想合作,可否在不引冯成山怀疑的情况下,诱冯衍出屋,并将其引开。”
……嗯?
齐公子啊齐公子,你要不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呢?
……一块石子自屋顶滚落,砸向地面,发出清脆碰撞声响。
言冉静默着。
要将冯衍引开,不难。难的是不能引起冯成山的怀疑……
可既然是自己提的合作,那只能硬着头皮试一试了。
“……好,我来想办法引开冯衍。”
“……嗯。”
齐暮川起身欲走,可屋顶砖瓦倾斜松散,他脚下一时踩歪,身形微晃。
言冉下意识起身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扯向自己的方向。
她原就力大,一时忘了收力,竟拽得这个高出自己一头的男子倒向自己——
完了完了。
若不做点什么,两人肯定会先倒在屋顶砖瓦上,再像滚雪球似的滚落到地上……
齐暮川也没料到这姑娘力道如此大,他原就没有站稳,此刻更是控制不住重心,只能由着身体倒向女子方向——
突然,他感觉抓住自己衣襟的手松了。
那个墨绿色身影忽地向左侧闪去——接着视野中便只有一排排屋顶砖片,还好他多年习武,立刻抬起手肘,一手护住头部,一手努力抓住屋脊——
停下了。
没有滚落。
转头望去,方才在危急时刻突然就松了手躲开的姑娘,正趴在砖瓦上,眼神略带歉意。
“抱歉啊,齐公子。”
“……”
“……”
“……无妨。”
“那个,还有,冒犯了……”
言冉眼神落向齐暮川的衣襟处,烟青色的布料被突如其来的大力扯得松散,打眼看去倒像是一副遭人欺辱的模样。
“……”
齐暮川没再回应,冷着脸起身,略微整理衣衫后,有些不自在地轻搂言冉下了地,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言冉才伸出手,轻轻打了自己手背一掌,告诫自己一定要改掉这个手比脑子快的毛病。
转身正欲回房,却瞥见一旁丫鬟小屋的门开了一条门缝,方才上屋顶之前分明瞧见是关严实的……
今日夏竹陪睡在主屋。
莫非春桃或者荷花,有一个没中齐暮川的迷药?
言冉加快脚步跑向小屋,猛地推开门——轻微鼾声传来。
春桃正熟睡着。
再往里走,角落被子轻微颤动,是荷花。
荷花居然醒着。
6. 第 6 章
言冉猛地掀开被子,一把掐住荷花脖颈!
“姑、姑娘……”荷花吓得全身发抖。
“你是谁?”
“……荷、荷花。”
“真实身份。”
“就,就是荷花啊,姑、姑娘,我还叫过春晓、云霓、十七……”
荷花一字一顿说着,脖上青筋暴起,眼看着就要窒息。
言冉略微松了松手,却忽然感觉这丫鬟脖颈间的跳动异于常人,非常有力,而且跳动速度极快,几乎是正常人的一倍之多……
“你是药人?”言冉问道。
成药人,则百毒不侵、容颜不改,是最合格的暗卫与杀手,但药人既成,便只有十年寿命。
“……什么,药人?”
荷花眼底茫然,不似作假。
“幼时可被喂食过多种草药?”
听见此问题,原本茫然的眼底突然浮现出很多情绪,惊恐、无助、害怕。
“姑娘,你怎知道……我,还有好多小孩,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天都被关在狭小的房间内,每天都要喝药……”正说着,眼泪又簌簌而落。
“后来呢?”
“……喝了十年,十年后,被,被卖给了第一个家主……”
荷花声音渐小,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回忆。
看着她可怜的模样,言冉的手又松了松。
……这世道活着不易,若荷花没有说谎,那她也算遭罪半生,只是一个可怜人罢了。
“……你今晚都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看见了齐公子,来找姑娘,”荷花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吐出最后两个字,“幽会……”
“……”
在外人看来,是这般场景么?
言冉叹了一声,压低声音又问,“我再问你一次,今晚都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什么?
荷花想了许久,满是眼泪与迷茫的眸子里,终于缓缓亮起一点光,立刻开口说道:
“姑娘,我晚间睡得熟,不知道姑娘问的是何意。”
小小屋子里,春桃鼾声依旧。
言冉松了手,终究还是放过了荷花。
回到卧房,想着引出冯衍一事全然没有头绪,她一夜难眠,辗转间天光已微明。
晨间起身之时,只觉头脑昏沉。
荷花身份疑点可容日后再说,眼下要紧的是昨夜答应齐暮川之事。思绪间,只听丫鬟来禀,说是刺史夫人身边的杨麽麽来了。
这杨麽麽穿一身灰黄色对襟绸衫,虽来得突然,却是着实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刺史夫人要在府中办赏荷宴,特邀了言冉前去。
言冉面上温婉有礼,与麽麽三言两语交谈下来,得知赏荷宴竟是私宴,且只邀请了她一人。
只邀请了一人……
昨日刺史夫人看向自己的神色就有几分奇怪,莫非她原与阿姐相识?若是旧识,自己此去宴席有可能会被识破身份……
可若不去,这大好机会就浪费了。
略一思忖,言冉心下一横,决定赌上一赌。
“麽麽,不知若卿可否与家中舅母、表哥一同前去赴宴?”
“自然是可以,我家夫人说了,虽只邀请了姑娘,但若姑娘要携家人同往,也断无理由拒绝。”
又问了几句可有忌口、爱吃什么菜样后,杨麽麽告辞离开。她前脚刚走,钱氏就挂着满脸假笑出现在言冉眼前。
“舅母。”还不待钱氏开口,言冉便迎了上去,“方才钱麽麽来,说刺史夫人看我孤苦,特在家中摆了宴席赏荷,邀我前去。”
钱氏闻言,挂着笑的脸登时便耷拉下来。
昨日刺史夫人带气离开,今日便遣身边麽麽来请言若卿。莫非刺史夫人想将这将军孤女求娶进自家门庭?
若让这孤女独自赴宴,说穿了三年境遇,那她长史夫人的脸、整个长史府的名声可就丢尽了。
见舅母脸上神色风云变幻,言冉又道:“麽麽说刺史府上的公子姑娘们也会参与宴席……”
她特意放慢语速,等看钱氏反应。
果然,钱氏按捺不住开了口,“那刺史府嫡长女司徒姑娘也会在?”
“那是自然。”言冉继续说道,“若卿便想着若是自己独自去,万一说错了话、办错了事也没人帮衬,不如舅母和二表哥同我一道去可好?”
话刚说完,她又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叹道:“唉,都忘了二表哥被舅舅关在书房了……可惜了,那不如若卿也就不去——”
“必须去!”钱氏大着嗓门打断言冉。
刺史嫡女司徒嘉宁既在,那这宴席她的衍儿去定了!
那可是她儿媳的不二人选,可惜刺史夫人管得甚严,大姑娘平日鲜少露面,先前好不容易寻了几次机会让衍儿去接触接触,眼看着还是有点戏的。
若是能定下此事,言若卿这丫头她日后再想办法处理便是……
“……他冯成山能锁衍儿,我偏要把锁给他砸了!”
提起这事,钱氏就气不打一处来。
昨日分明是她去质问冯成山为何要锁衍儿,结果反被其一顿训斥,说什么她鼠目寸光、妇人之见!
眼看着钱氏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似是真要去砸锁,言冉连连将她拉住。
“舅母,不可。按舅舅的脾性,若是砸锁、私放二表哥被他知道了,此事闹将起来,传出去也不好听……”
言冉软语相劝。
“……也对,”钱氏向来是最在意名声的,“那我便去把钥匙偷出来。”
“舅母,若是钥匙不见了,舅舅也定然会发现。”
“……”
“……那你说怎么办。”
钱氏犯了难。
言冉眉眼弯弯,继续说道:“我在郊外宅子住时,麽麽们时常弄丢钥匙,我们便想了个法子。用泥土加水,做成个软模子,再将钥匙在软模上轻轻按下,就能得个钥匙模子。带着模子找老师傅,很快便能做出个新钥匙。”
“这主意……倒是不错。”
钱氏有些意外地上下打量眼前面纱遮面的女子,忽然觉得她和三年前似乎有点什么不一样了,可具体怎的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言冉低眉垂眼,不再言语。
--
事情至此,能做的大抵都做了,只要钱氏不出岔子便不会有问题。
可问题是之后呢?
将冯衍带出来后,齐公子要如何悄悄进去?
还是说,得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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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守着的家丁也撤了去?
现在想来,昨夜他走得也太急了些。诸多细节尚未敲定,如此草率行事,也未免太莽撞了……
午膳后,言冉将自己关在卧房中整整两个时辰,细细梳理事情细节。
直到日近黄昏才推门而出,招呼荷花陪她上街一趟。
春桃、夏竹见状,也忙要跟上,可都遭了一通训斥。
言冉道她二人偷懒耍滑一整日,令她们在天黑之前将院子重新清扫一遍。
至于荷花,确是个实心眼,一整日不是在浆洗就是在洒扫,一双手都泡得起皱发白了。
她跟在言冉身后出了长史府,没行多远,便凑到言冉近旁,低语道:“姑娘,我们似乎被人盯上了……”
言冉脚步一顿,略往后一扫,却没看见盯梢的人影。
“似乎是齐,”荷花顿了顿,偷偷打量一眼言冉神色,见后者满目温和才继续说道,“齐公子身边那个小仆……”
原来如此……昨夜没有商议好要如何对接消息,便安排了齐恒过来。
言冉笑笑,只略微“嗯”了一声,便带着荷花朝釜州城最热闹的洛阳街行去。
因着夏日暑热,白日里人们大多不愿出门,只在这临近黄昏时,才都出来放风乘凉。街上一时摩肩接踵、人头攒动。
言冉上一瞬还在想着,齐恒既已跟了这么久,究竟会何时现身。下一瞬,一位白衣公子行经身旁,忽地脚下一歪就撞将过来,手中胭脂一时洒在了她的衣衫上。
“对不住了,姑娘。”白衣公子拱手致歉,“实在抱歉,前面有家成衣铺子,我带姑娘再选一身衣裳赔罪可好?”
他五官端正、肤色白净,看着一副温润儒雅的模样,只那一双眸子,冷冷清清,看得人心底发寒。
是齐暮川。
可他为何要易容成他人模样,还要装作偶遇?钱氏虽派了丫鬟盯梢,但也不至于让齐公子如此兴师动众。
揣摩不透齐暮川的用意,言冉只微微一笑,作揖道:“那便听公子的。”
齐暮川所言的成衣铺,是整个釜州城最大的一家——庆记成衣铺。
因着衣物款式新颖,布料又上佳,颇受城内的公子姑娘们青睐。
“公子昨日送我的衣衫,也是出自此处?”言冉令荷花在店外等候,独自与齐暮川走入庆记成衣坊。
到底还是十六七的少女,虽满腹心事,但一入店就被琳琅满目的衣裳吸引了注意。
齐暮川跟在她身后,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易容之术分明毫无纰漏,为何这女子竟能一眼识破?
“公子是打算易容成谁?”言冉翻看着衣物,抽空随意问了一句,还没等到齐暮川的回答,又似乎好像想通了什么,问道,“冯老爷?”
齐暮川“嗯”了一声,他神情严肃、满目慎重,可眼前的女孩儿却是满心满眼都在赏看着漂亮衣物。
言冉正选中了一条鹅黄色襦裙,其上点缀着点点新绿,甚是好看,笑着回头看向齐暮川,“公子可是真会赔我衣裳?”
现下衣橱里连一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明日去刺史府做客,怎么也得购置上一件。
瘦削修长的手接过鹅黄色衣裙,他沉声道:“自然,若喜欢可再选上几件。”
7. 第 7 章
买好衣裳,又挑了家酒楼的雅间,言冉方才将一日种种与后续计划娓娓道来……
“大抵便是如此,公子一定要安排人盯紧冯成山,至于我和舅母他们,在刺史府用过午膳后便会回了。”
微微掀开面纱,浅饮一口茶。
桌上摆着多碟美食,香气扑鼻,可带着面纱不甚方便,因而也未曾动筷。
“这里并无旁人,可将面纱取了。”
齐暮川也端起一杯茶,在手中轻轻摆弄,似是在看茶,余光却瞥着言冉。
这个女子……从冯成山明日何时出门,需要他何时扮作冯成山回府,若书房家丁询问借口如何,若在刺史府巧遇冯成山如何应对,到怎么获取书房钥匙,务必安排人员紧盯冯成山以防他突然回府……
她想的一应周全。
“……还是不要了。”言冉轻轻摇头。
她确实想吃,可就算摘了面纱,也得像个大家闺秀般吃得规矩斯文,那样可太憋屈了,还不如不吃……
正如此想着,目光无意落在一旁打包好的衣裙上。
这齐公子出手也真阔绰,一下便买了五件不同款式……看样子该是个富得流油的京官,不过他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这般年轻就当了大官……许是家中世代为官?
“言姑娘思虑周全,齐某佩服。”齐暮川开口,目光始终落在言冉脸上,“不知姑娘可曾好奇,为何在下不直接将那一干人等迷晕了去?”
“……齐公子说笑了,七八个家丁若是青天白日就倒在书房前呼呼大睡,有其它丫鬟家丁看见,岂不立马知道出事了?”
言冉又浅饮一口茶。
不得不承认,短时间的上上策就是齐暮川提议的这个。
“既是如此,我们明日便分头行动。待剿灭山匪之日,我必在府中备好酒菜,届时还望姑娘不要拘束,尽兴饮食。”
齐暮川话说的客气,眸光却一如既往的寒凉,没有丝毫感谢之意。言冉也没存着希望对方感谢她的心思,只要山匪这事能顺利解决,或者说只要能合作愉快,找到官匪勾结的证据,她也就能放心去梁京了。
--
从酒楼出来时,天色渐暗,釜州百姓大多惧怕山匪深夜搅扰,一入夜便都归家了,街道一时冷清下来。
“没想到像公子这般的人,也会打包饭菜。”
言冉与齐暮川并肩走在洛阳街上,后者手上还拎着个食盒,装着方才没用完的饭菜。
“我这般的人?”似是询问又似是自语,微叹一声,“若你去过莜州,见过满地哀嚎、尸横遍野,便不会这样说了……”
釜州往北五百里,越过岐蒙山,再穿过青州后,便是莜州了。
那里是大夏与魏国的边界。
两国多年交战,民不聊生。
在莜州,人无贵贱,只有活人,或者,死人。
“……齐公子去过莜州?”
“嗯。”
齐暮川微扫了一眼言冉的神色,没有继续说下去。
三年前,镇北将军言威于莜州被魏国刺客所杀,他殿前请命,日夜兼程赶往莜州,迎将军尸骨,迎功臣英魂千里归乡……
言冉蹙了蹙眉,止步,抬头向北方望去。
可除了浓浓夜色,什么也看不见……
“什么破烂玩意儿就拿出来卖!”
一声尖着嗓子的呵斥搅扰了街道的宁静氛围。
街边小贩大抵已收摊归家,只前面不远处有一老妪,支着个木架,其上摆了些珠钗首饰。
老妪摊前,正站着一位身着玫红色衫裙的姑娘。打眼看去,肤白唇粉,眉眼略微上挑,也是个明艳美人的模样。
她右手重重一甩,玉镯落地,碎成几段。
“姑娘!”老妪见状,嘶声大喊,“姑娘若是看不上,不买便行,为何要毁我玉镯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颤巍巍蹲下,一块块拾起碎裂的玉镯。
“这可是我这个老婆子守了几十年的嫁妆啊……你——你赔我这镯子!”
老妪捧着碎镯,尚未站起,却见那姑娘右手一抬,瞬间将整个木架都掀翻了去——
一时“叮咚”作响,架上首饰滚落一地。
“这种破烂,摆出来都丢我釜州城的脸!”那姑娘又朝落地的首饰重重踩去,轻哼一声正欲离开,却被老妪一把抓住。
“你摔坏了我的东西!你得赔!这可是我要卖了给孙儿买药的救命钱!你得赔给我!”
老妪喊得撕心裂肺。
姑娘似是没料到她会如此,惊慌了一瞬又立刻冲身边家丁大叫道:“你们干什么吃的!把她给我拉开!”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爹可是釜州刺史,让我赔,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姑娘扬起手就欲扇打老妪,被忽地被人擒住手腕。回头一看,是个带着面纱的女子。
“你放手!”她用力挣扎,却完全无法挣脱,“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司徒嘉宁——”
“我管你是谁,”言冉目光微寒,刺史草菅人命,女儿仗势欺人,蛇鼠一窝,“你损坏了东西,就该照价赔偿。”
“你——”她见自己挣脱不了,又冲家丁喊道,“你们把她给我拉开!”
两名家丁闻声上前。
还未碰及言冉衣物,只见眼前白影一闪,脸上已重重挨了一拳。两人重心全失,撞在一起,打了个旋儿跌倒在地。
一身白衣的齐暮川伸手扶起老妇人。
司徒嘉宁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目光在白衣男子和眼前面纱女子身上来回看了几圈,惊觉自己已落了下风。
“姑娘,姑娘,我们给了银子走吧……”一旁的丫鬟拿着银钱袋子急得直跺脚,“明日就是赏荷宴了,您可千万别惹事。”
今日夫人备宴辛苦,晚膳都没用就歇下了,她们因此得空偷偷溜出。
若是姑娘惹了事被知道了,她又少不了要挨训斥……
“……给就给。”司徒嘉宁不服气嘟囔完,又冲着言冉道,“你松手,我给钱。”
言冉用力紧攥胳膊,见对方疼得龇牙咧嘴后,方才松了手。
只见司徒嘉宁拿过丫鬟手上的钱袋子,“啪”一声丢在地上,“我记住你了,你等着!”
……
好。
我等着。
言冉满眼都是不屑神色。
晚风扬起她额间碎发,看着司徒嘉宁傲慢离开的背影,她突然觉得,若是实在找不到这些狗官与山匪勾结的证据,她就在离开釜州前,一把火把长史府、刺史府都给烧了。
“多谢,多谢二位好心人啊……”
齐暮川已拾起地上钱袋递给老妇人,又从怀中拿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
“……不可不可,我怎可再要恩人的银两。”老妇人连连摆手拒绝。
言冉见状,想着齐暮川出手阔绰也不缺这点钱,便上前从他手上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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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两,硬塞进老妇手中。
“老婆婆,你的孙儿除了要吃药治病,也得多买点好吃的,身体才能养好啊,你就收下吧。”
“这……”
“那这样,”见老妇人还是犹豫,她又说道,“就当是我们买你的首饰付的银钱。”
说着就垂目看去,一地首饰,碎的碎,裂的裂,几无完整。
齐暮川原只静站在一旁审视言冉,待看见她垂头寻首饰,才微微俯身拾起一枚样式简朴的木簪,“这个还行。”
“这个,这个不值钱……这是那我故去的老头子做的……”老妇人犹豫着说道。
听得此言,齐暮川明白这木簪虽不贵重,对老妇人却是重要之物,便抬手将木簪递了回去。
老妇人没有抬手去接,只继续说道:“这上面刻着的是连理枝,还是五十多年前他送我的,我和老头子相守一辈子。若不是这些年战事不断,儿子、大孙子都接连去了战场,我们也算是富足和满的一家人……
如今老头子也走了,一家人就只剩我和小孙儿……你们今天帮了我,我想若是老头子还在,也肯定会想报答你们,若是你们看得上这簪子,那便拿去,我老婆子也祝你们和和美美相伴一生……”
老妇人干枯的手执起言冉的,轻轻拍了拍,又看着满地狼藉,叹了口气,收起架子转身蹒跚离开。
言冉看着老妇人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吩咐荷花将地上碎裂的首饰都收拾好,送还给老妇人,也算留个念想。
荷花依着吩咐,快速捡起碎裂首饰包在帕子中,抱着追远了……
夜风中,言冉和齐暮川这边,陷入了微妙的安静。
“那个,老婆婆好像误会了……”言冉略微尴尬地打破沉默。
齐暮川没回应,只静静看了木簪片刻,又递到言冉面前。
“不用不用,你付的银钱,这是你的。”言冉连连摆手,却见齐暮川上前半步,手一抬,径直将木簪插入了她的发髻中。
“……”
“……”
她眨巴眼。
“不要就丢了。”齐暮川薄唇微抿,退了两步拉开距离,还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
--
次日出门,言冉穿了昨日买下的一条青绿色渐染衫裙,上面用粉色丝线绣了半隐半现的一朵荷,整体颜色清清淡淡,既应了今日赏荷宴的景,又不至于太过浮夸。
木簪则被放在了妆匣底层。
既是老婆婆的一片心意,还是应当好好收着。
希望今日一切顺利……
收拾停当,坐上马车,不多时就到了刺史府门前。言冉跟在钱氏与冯衍身后,低眉垂眼,缓步前行。穿过前厅,行至后院,一池荷花豁然眼前。
这池塘颇大,竟有十好几丈宽,正中间立了座凉亭,又修了好几条水上廊道通向正中。言冉跟着钱氏,沿着廊道而行,行得近了,才发现这凉亭也比预想中的大上不少。
刺史夫人此刻坐在凉亭中,周遭围坐了两个小女娃,还有三位小公子,其中最年长的也不过八九岁的模样。
既已行至庭中,言冉正欲开口问候刺史夫人,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尖着嗓子的问候。
“宁儿来晚了,娘亲莫怪。”
来人正是司徒嘉宁,穿了一身桃红大袖衫,对比昨晚妆容更精细了,看着更是美艳了几分。此刻正欠身作揖,明面上倒是一副温婉有礼的大家闺秀模样。
8. 第 8 章
作揖起身的瞬间,司徒嘉宁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中带着面纱的女子,一双杏眼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几分。
“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音刚落,却见刺史夫人倏地起身,“宁儿!你这是什么态度!这位言姑娘是我们府上今日的贵客。”
她带着满身贵气环视众人一圈,继续道:“言姑娘是前镇北将军独女,将军一生为我大夏戍守边疆,乃大夏百姓恩人,如今将军亡故,但其血脉仍在,我等理应敬重!”
说完,她竟弯身向言冉鞠了一躬。
一众丫鬟家丁们自是跟随行礼,年幼的公子姑娘们也随之效仿,就连钱氏也碍于刺史夫人在场,摁着冯衍微微垂了头。
只司徒嘉宁,腰杆挺着笔直。
在听见面纱女子竟是将军独女后,原就生气的眉眼中竟透露出几丝恨意。
……居然是她。
那个满城都知道的、三年孝满就要嫁入冯府的言若卿。
“将军遗孤就可不知检点,当街幽会外男吗!”
司徒嘉宁几步上前,一把挽住刺史夫人,高声道:“娘,我昨日都瞧见了,她!在洛阳街与外男私会!”
她这话一出,身后的小丫鬟又是急得直跺脚,只想把自家姑娘的嘴给缝上。
偷偷溜出去的事情,怎能就这样说出来呢!
果然,刺史夫人闻言,脸色瞬间就冷了。
“昨日你出府了?”
“……我。”
司徒嘉宁语塞。
倒是言冉微微一笑,她原先担心自己身份被刺史夫人拆穿,现下看来,夫人已把她当做真正的言若卿,只要刺史夫人不与她为难,这司徒嘉宁不过也就是个被宠坏的大小姐,不足为惧。
“夫人,是这样的,”她略一欠身,解释道,“昨日黄昏,我与府中丫鬟出门,欲采买点头面。行经洛阳街时,却被一白衣公子相撞,弄脏了衣衫。那公子心生歉意,买了衣裳赔罪。因此才让司徒妹妹误会。”
她柔声开口,将事情始末解释一二,却故意隐下了老妇人之事,原算是卖司徒嘉宁一个人情。
可司徒嘉宁哪里知道言冉是为她着想才没说出,只当是对方是以此为把柄,故意不说在威胁于她,扭头便走了。
闹剧似的开场过去,午膳时间尚早,众人四散开来,赏荷,品茶,也品鉴着的各式荷花糕点。
言冉寻了个靠池边的僻静处坐下,有一搭没一搭撒些鱼粮。
寻思着按这个时辰,齐暮川应该已经行动了。
钱氏跟在刺史夫人身边忙前忙后讨好,至于冯衍,今日倒是一幅斯文书生模样,还拿了把纸扇坐于池边,眉目深沉。寻着他余光瞥向的方向看去,正是端坐着浅笑的司徒嘉宁。
两人眉目传情,皆被言冉看在眼中。
不多时,刺史夫人唤大家过去用午膳,言冉一把抛下手中剩下的鱼粮,又用净水洗过了手才跟着丫鬟去了席面上。
刺史府的席面精致极了,言冉闻着香味便觉腹中空空,只是碍于带着面纱,着实不方便大快朵颐,便只拿些糕点递入面纱下,小口吃着。
这席上坐了满满一桌人,除了自己和钱氏、冯衍外,便是刺史夫人,司徒嘉宁,还有两个年近三十的女子,和五个不足十岁的孩子。
昨日归府后,她向春桃夏竹打听过,这刺史夫人姓林,单名一个婉字,原是江州人士,十八年前嫁给刺史,只生了司徒嘉宁这一个女儿,之后再无所出。十年前,一向洁身自好的刺史突然纳了两个小妾,才又得了三儿两女。
原本备受宠爱的长女司徒嘉宁,也不知因为什么,五年前开始突然就被禁足家中,平日里难得外出一次。
昨日碰见她,也真是不巧中的凑巧了。
一桌人默默吃着饭,原是无人说话的,还是一个七八岁模样女孩突然对着身旁的女子开了口,“娘亲,我听说将军女儿是要嫁给冯哥哥的,那便是这位带面纱的姐姐了么?”
听此一言,言冉还未开口,司徒嘉宁倒是将碗重重磕在桌上,“都是传言,做不得真的,小孩子吃饭,不要讲话!”
说完她还瞪了女娃一眼,女娃立刻噤声,默默扒着饭。
司徒嘉宁原本就气不顺,听得此言更是满心不悦,只碍于冯衍也在,才勉强维持着闺秀淑女的模样。
言冉倒是没在意司徒嘉宁的小心思,她只留意到那女娃唤自己的母亲为“娘亲”,可按大夏律,妾室所出,理应交由嫡母抚养,认嫡母为“娘亲”,妾室只能唤做“小娘”。
莫非釜州刺史也做着宠妾灭妻的事情?
想到这里,她不由抬眸看向刺史夫人,只见夫人正端庄的夹菜慢食,举手投足都是名门闺秀的模样——
等等。
透过夫人略显宽松的衣袖,能隐约瞧见她右手手腕上似有淤青……
“言姐姐,”司徒嘉宁端了两杯果酒,行至言冉身旁,打断了她的思绪,“方才是我鲁莽了,我敬姐姐一杯酒,还望姐姐不要怪我。”
她脸上挂着笑,眼中却满满全是算计。
言冉正欲抬手去接,却见司徒嘉宁的手猛然向前一抖——
她原是能躲开的,可思及当下人多嘴杂,不能冒险露出破绽,便未曾移动,任凭紫红色酒水洒上衣襟浸湿了一大片。
“哎呀,对不住姐姐,这,我帮你擦擦。”司徒嘉宁装模作样惊叫一声,拿起手帕就要帮忙擦拭,趁着靠近言冉衣襟的一刻,猛地就将面纱拽了下来——
事情发生的太快,只短短一瞬,像蠕虫般扭曲的疤痕就这么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下。
司徒嘉宁似乎也被吓住了,都忘了要惺惺作态,捂嘴惊呼出声。
她听说过将军孤女脸上有伤,但着实没想到这伤痕居然如此恶心,只是这样面对面看着,似乎都能闻见伤口恶臭。
近旁年幼的女娃被吓得哭出了声。
钱氏只略微瞥了一眼,满脸厌恶,眼珠却提溜直转。
一边是她本该护着的将军孤女,一边是她明确想讨好的刺史夫人的女儿。
一时不知帮哪一边才是此时最合适的选择……
言冉轻轻抖了抖衣袖。
……原来闹这么一出就是为了掀了面纱看她出丑?
那自己是不是应该配合着装一下委屈呢……
言冉一扫众人,正欲装出个梨花带泪的委屈模样,却忽然感觉自己左手被人握住了。转头一看,竟是是刺史夫人,夫人眼中含泪,满满全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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拽着言冉就迈步走上长廊,向一旁屋子行去。
不多时,言冉就被刺史夫人带到了她的卧房中。
“孩子……”刺史夫人探手似是想抚摸言冉,却又心疼地缩回了手,“先把衣裳换了吧。”
她转身打开一个箱子,里面装了许多件衣裳,看着衣服大小,从七八岁到十多岁,竟都是不同年岁女孩儿穿的,想来应该是司徒嘉宁的旧衣,可仔细一看,模样崭新,又不像是有人穿过。
“来,这件,应该合适。”夫人挑出一件鹅黄色长衫。
言冉谢过夫人,进了里间换好衣裳,穿着略有几分大了,不过也宽松舒适。倒是刺史夫人略带了几分疑惑,按着言若卿的身型推算,应该刚好合身才是。
可转念一想,这孤女爹娘皆亡,这几年过得应该十分辛苦,身子才会比她预想中更瘦弱几分,不由又多生出了几分疼惜。
她握着言冉的手,带她到桌边坐下,嘘寒问暖地说些关切的话。
言冉心中疑惑,一面尽量避免引起她疑心,一面旁敲侧击地问着,几番对话下来,总算是大略明白了。
原来这刺史夫人是阿姐娘亲的闺中密友。
十八年前,她们一人嫁到梁京,一人嫁到釜州,从此便再也没有见面,只通书信互诉心事。
阿姐娘亲不擅长针线,这位刺史夫人每年便依着好友信中所提尺寸,帮孩子缝制新衣,她总觉得裁缝铺子里做的再精致,自家娃娃总得有几件自家缝制的衣裳。
这样看来,刺史夫人当真是关心阿姐的。
……可惜,阿姐已经不在了。
言冉蹙着眉,一时未语,刺史夫人只道是自己提起了伤心事,又宽慰道:“若卿,你若不嫌弃,便可唤我一声姨母。”
她顿了顿,抚了抚给言冉新换的衣裳。
“……三年前你来釜州,我也曾去看过你。你那时发着烧,身子也不好。我看你舅母忙前跑后地照顾,以为她是真待你好……若卿啊,你跟我说实话,这三年究竟是怎样过的?”
她一把握住言冉的手。
“……”
怎样过的?
言冉心中一时思绪万千。
她想起郊外那个漏雨又透风的小房间,想起逆来顺受把苦当糖吃的阿姐,想起钱氏一家人前人后两幅嘴脸……
若是阿姐能遇见刺史夫人,能看见那满满一箱的衣服,该有多开心啊……她自幼便穿过这位夫人缝制的衣服,也和半个娘亲一样了……
可苦都是阿姐受的,她没有资格代替阿姐来享受这样一份并不属于自己的关爱。
“……刺史夫人,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现在很好。”
言冉抽出自己的手,抬起胳膊轻拍夫人肩膀宽慰,却见夫人似是吃痛般猛地后缩。
刺史夫人肩上也有伤?
想起她腕上的伤,言冉眉目一沉,问道:“夫人,你做了这么多衣裳,为何后来就没有再寄给我娘亲了?为何这三年前也未曾去看望我?”
刺史夫人眼神躲闪,不予作答。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言冉又问。
可刺史夫人只是摇头,言冉一把抓起她的手腕,撩起衣袖——瘦弱胳膊上,大大小小全是淤青。
9. 第 9 章
“夫人,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言冉直觉是刺史做的,那人面兽心的东西!
可夫人不开口,她无法下定论,只好搬出了阿姐娘亲做借口,“我此前虽未见过夫人,但也听娘亲提起过。娘亲如今不在了,可她若看见你这般样子,也一定会很难受。”
见刺史夫人还是不说话,言冉改了口,唤了声“姨母”,又顿了顿,想起自己很快就要去梁京见景王了,便又说道:“我在釜州虽没什么倚靠,但在梁京也有认识的大官,姨母,你若有什么苦楚,只管告诉我。”
刺史夫人嘴唇嗫嚅着,似乎有所松动。
“是,刺史打的吗?”
“嘘——”
刺史夫人一把捂住言冉的嘴,试图阻止她开口。
可她的力气哪里能控制言冉。
言冉一把挣脱,压低声音问道:“姨母,你可愿信我一次?”
刺史与山匪勾结,这事情迟早会曝光。一旦曝光,则很有可能会祸及全家,届时夫人也逃不过。但若能在事情败露之前,帮夫人拿到和离书,那日后不管这刺史被判了什么罪行,都和夫人无关了。
“姨母,你挨了毒打却如此忍着,那你替嘉宁想过吗?你就不害怕刺史哪天也这般毒打她吗?”
刺史夫人的表情变了,似是忆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我怎么能不怕啊……”她终于开了口,颤着嗓音说道,“五年前,宁儿误闯了那个人的书房,不知是动了他什么东西,他暴跳如雷,在家里寻人。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生气,一时不敢让宁儿承认,只推脱说是一个小丫鬟弄得……可是后来,后来……”
“……后来,怎么了?”
“……”
刺史夫人抬头,满脸泪痕,眼中交织着自责与愧疚,“他把那丫鬟活活打死了……”
也是从那一天起,她禁了司徒嘉宁的足,自己也日日在家中抄经念佛,她对不住那名丫鬟,也后怕若是哪一日让刺史知道是宁儿闯入的书房,他会不会也……
“……姨母,刺史也是从那时开始打你的么?”
“嗯……”
刺史夫人抹着眼泪点头。
刺史稍有不顺心便会打她,专挑隐蔽处打,还会堵着她的嘴,以免她叫出声。这么多年了,这些事她从未对旁人说过,也没人知道她被打……没想到若卿这孩子,居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些事说出来心里倒是舒坦些了,可是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她又擦了把眼泪,望向言冉,“若卿啊,这些都是家宅之事,就算是告到圣上面前,也管不了的。姨母知道你是个心善的好孩子,没事的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呢……
“姨母,你可知刺史与山匪之事?”
刺史夫人听见此问题,却是满脸疑惑,不解言冉为何有此一问,“山匪?可是岐蒙山山匪?我知那个人剿匪数次,可有效甚微。”
看来刺史夫人并不知晓此事,言冉沉默一瞬,又问道:“姨母,你可愿与刺史和离?”
夫人神色变化,还未曾作答就听门外忽地响起敲门声。
“夫人,长史夫人问,言姑娘可换好衣服了,是否需要她帮忙。”杨麽麽在外问道。
言冉清了清嗓,柔声道:“辛苦麽麽转告舅母,若卿已换好了衣裳,片刻就来。”
看来钱氏是不放心,怕被冷落了三年的言若卿,和刺史夫人单独在一起会说出些什么不合适的话语。
刺史夫人状态不佳,为免钱氏硬闯进来,言冉决定先撤为上。
“姨母。”她一双清亮眸子认真看向刺史夫人。
“你一定要好好考虑。世道虽艰,但女子不该只依附他人而活,若非良人,当断则断。夫人心善,可再多善念也感化不了一颗为恶的心。”
言冉拿起一块布料做面纱戴好,最后又说了句,“夫人,我力量虽薄,但有幸识得可信之人,若需相助,请一定来长史府找我。”
言毕,言冉推门而出。
刺史夫人与阿姐娘亲是旧友,若能在能力范围内帮上她,也算是替阿姐尽一点心意了。
--
在就言冉与林夫人相叙之时,齐暮川已易容成冯成山,顺利进入书房。
摸索许久后,终于在最后一排书架的底部,找到了暗室开关。
暗室门开——
是极其窄小的一点空间,还有一条步梯通至一片漆黑的地下。
吹燃随身携带的火折子,齐暮川一步一步向下走去——步梯不长,不多时便到了地底。借着火苗微光粗略看去,这底部空间竟和楼上书房几乎同等大小。
屋内摆了近百个半人长的大木箱,打开来看,全是刀剑兵器。还有数十个小箱,装着整整齐齐的黄金,粗略估计不止万两。
齐暮川继续翻看,又查找到兵器记录账册若干。
一目十行读过,按着原样放回……
这釜州长史囤积如此多的兵器……难不成,他要反?可他只是一个小小长史……或者他只是替人办事……
脑中思绪翻飞,手下也未曾停止翻找。
最关键的文书还没找到。
他进入书房已有两刻钟,时间太长恐生变故,不能再耽搁了——又打开一个木箱,里面空空荡荡,竟只装了一个小木盒。
齐暮川一把拿起木盒,小心翼翼打开——盒内只一枚虎头令牌。
就在这时,外间远处忽地响起一声炸响。
齐暮川心中一凛,按照约定,若冯成山离开州府归家,齐恒就会寻地方引燃火药炸响示警。
此刻尚才午时,冯成山为何此刻回赶回府中?
时间紧急,齐暮川正欲拿出令牌仔细探看,却被木盒内底部垫着的衬布扎了一下!
原来那衬布下竟有暗针!
齐暮川脑中嗡声渐起,眼前顿时模糊一片……
--
言冉心中没由来慌了一慌。
此刻她正坐在刺史府凉亭中,钱氏端来一碟点心,堆了满脸谄笑。
“若卿啊,来这是刚出炉的荷花酥,快尝尝。”她将糕点放在桌上,顺势坐下,又道,“方才刺史夫人都同你说了些什么?”
“……舅母,”
言冉并未着急回答,装模作样左右瞧了瞧。方才随钱氏回来后,便只见司徒家几个年幼的姑娘、公子在一旁玩耍,却不曾看见司徒嘉宁,还有二表哥冯衍。
待吊足了钱氏胃口后,才继续问道,“——表哥呢?”
闻言,钱氏的笑差点就兜不住了,勉强扯了扯嘴角,“衍儿他向来贪玩,许是又跑去哪里瞧新鲜了……”
“这可不行啊,舅母,”言冉神色微敛,满目郑重,“方才刺史夫人同我说了,说近来刺史大人心绪不佳。表哥在这园子里乱逛,万一遇上刺史大人,一时冲撞可就不好了!”
“当真?”
“千真万确!”
钱氏闻言眼珠一转,借口说肚子疼,立刻跑远了去。
支开令人厌烦的钱氏,言冉方才仔细思索刺史夫人话语中很关键的一点信息——刺史书房。里面一定有很重要的东西,才让他不惜打死一个丫鬟,也要告诫众人不能靠近。
这长史和刺史还真是蛇鼠一窝,连藏东西都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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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书房里……
言冉腹诽一句,转头打量周遭,看见不远处有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公子,正对着池中荷花作画,身旁只有一个年岁不大的丫鬟照料。
沉思片刻,她突然有了主意。
拾起一块小石子,言冉瞄准那小公子的砚台,快速弹出——“嘭”一声,砚台翻到,墨水洒在了小公子的画作上,瞬间便浸湿大半。
眼看着即将完成的画作毁了,小公子“哇”一声就哭了,丫鬟顿时手忙脚乱,又是帮他擦脸又是轻声安慰,还要防着墨水沾染到公子身上。
言冉连忙小跑过去,“怎么了怎么了?哎呀,这可怎么办?家里书房在哪儿?我去帮小公子再拿一套。”
丫鬟也慌了,忙道:“书房就在右边长廊到底左转尽头——”
话说一半,她突然顿住,抬头看向言冉,“不好意思言姑娘,不用麻烦你了,不用去书房,小公子的东西都备在卧房呢。”
说完,那小丫鬟又连忙招呼了其他丫鬟帮忙。
言冉立在一旁,轻轻摸了摸小公子的头,内心十分诚恳地说了“抱歉”后,便趁着大家都没留意,快步离开凉亭。
依着小丫鬟所说的路径,言冉很快就找到了书房。
门前站了四个持刀护卫。
言冉装作无事般打他们面前走过,绕着书房转了一大圈,来到了后窗处。先贴耳倾听,确认书房无人,而后拿出袖中针,轻巧地拨开了窗内木栓。
推开窗户,快速溜了进去。
一落地,她就后悔了。
这书房的书也太——太多了!
几乎有长史府的三四倍之多,满满堆了一整间屋子,想要短时间内在这么多书籍文书中找到想要的东西,几乎是不可能的……
言冉内心微叹,还是抱着侥幸之心在房内晃悠一圈。
这一晃,还真让她寻到一处异样,在角落书架底层,放了个不起眼的木箱。言冉记得,长史府的书房,最后齐暮川小心寻找什么东西的书架底部,也放了个一模一样的木箱……
言冉一面警惕着屋外动静,一面走进木箱。木箱有锁,不过还好,不是复杂的锁样,杨家班的四师父曾教过她开锁。
锁开,再打开木箱——
赫然三份文书!
她心中怦怦直跳,快速拿起一份文书摊开——是一份秘令,一个代号为“白虎”的人,让釜州刺史与岐蒙山山匪接洽……
她粗略看完,又读了其余两份。
三份文书,分别写于十年前,六年前,和三年前,三年前文书中居然还提到了镇北将军之死……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蹦出来了。
嗓子眼也像堵了什么,呼吸都不太顺畅了。
将三份文书揣入怀中正欲离开,又猛地止步——不对,这样不对,若这样拿走了,定会打草惊蛇……
言冉连忙自怀中拿出文书摊开,全神贯注细细记忆,她虽没有过目不忘的功夫,但还好文书内容不多,短时间内速记大抵可行。
大约半炷香的功夫,言冉已将文书按原样放回,又自后窗溜了出去。
回到凉亭,远远便看见钱氏似在寻人,她连忙赶在钱氏开口前先迎了上去,“舅母!可算看到你了,我方才等半天都不见你回来,急得我到处找你!”
她这一开口,把钱氏想训斥她乱跑的话给硬生生堵了回去。
又见冯衍正站在钱氏身后,双目迷离,满脸潮红,不知是和司徒嘉宁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但当下言冉也顾不上其它事了,需得尽快回府,趁着还没忘记,将所记内容完整誊写下来。
10. 第 10 章
回到长史府的僻静小院,言冉支开所有丫鬟,拿出笔墨,集中全部注意力默写着所记内容。
待全部写完,才发觉自己已是满头大汗。
长长地舒了口气,咕噜咕噜喝了整整大半壶凉茶后,言冉也懒得动了,直接往地上一坐,向后一倒,睡在了地上。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竟发生了这么多事,还弄到了关键的文书,也不知齐暮川那边是否顺利,是否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言冉微眯着眼,正欲就地小憩片刻,却忽地瞧见自己衣橱门缝,居然夹着一缕鲜亮的绿色布料,她绝没有这样颜色的衣服……
莫非……衣橱有人?
言冉顿时困意全消,快速坐起身。一边警惕衣橱内的动静,一边一步、一步缓缓靠近衣橱。
是谁……谁会特意躲在她的房间……
……是冲她而来,还是冲阿姐来的……
备好袖中针,言冉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橱门——
“齐,齐公子?”
眼前穿绿色官府的男人正蜷缩在狭小的衣橱里,轮廓分明的脸上,双目紧闭,眉头紧锁。若不是方才只小躺片刻未曾入睡,言冉真觉得自己怕是正在做梦。
悬着心正欲放下,却陡然察觉不对。
橱门大开,男人却一动不动。
言冉屏住呼吸伸出食指,探向齐暮川的鼻下——
还好,还有呼吸,活着……
……可他为何会睡在这里?
是查书房暗室不太顺利?
……不对不对,就算不顺利,他也得跑出府啊,藏在这里万一被人发现,可不连她也被拖下水了?
言冉心下一横,抬起齐暮川左手,掏出袖中针就猛扎了上去。只见男人皱了皱眉,吃痛的闷哼声还未吐出口,就被捂住了嘴。
——睁眼,是少女一双清亮的眸子。
“嘘——”
言冉松了手,收了针。
“齐公子,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齐暮川皱着眉,努力与尚且昏沉的大脑斗争,“我中了冯成山的毒……”
就在那声炸响后,齐暮川欲拿出令牌仔细查看,却不想那小木盒中藏有暗针,指尖被刺破,瞬间就觉大脑混沌一片。
他立刻用内功强行压制毒药,待呼吸渐稳,终可以站起时,冯成山已然到了书房门外,已来不及逃出。
“后来呢?”言冉蹲在衣橱旁,紧紧蹙着眉,没想到齐暮川这边居然这么危险,正催促齐暮川继续讲述,见他嘴唇发干,又起身倒了杯凉茶递过去。
齐暮川抬起手去接,可手臂无力,软塌塌垂了下去,只得些许无奈地摇摇头,“罢了,不渴。”
言冉:“……”
嘴唇都要裂开了,还能不渴?
“我喂你。”说着,就往前凑了凑,坐到衣橱边,将水杯递至齐暮川唇边,小心翼翼扬起刚好的角度。
入口微苦的凉茶滑入嘴中,喉头滚动,咽下。
齐暮川顿觉干哑的喉咙舒爽不少。
“多谢。”话音刚落,就见言冉又抬起他的手腕,两指轻搭在脉搏处。
“你会诊脉?”
“嗯,自幼身体不好,常给我看病的大夫教的。”
言冉张口胡诌。
她的医术,是杨家班的三师父教的。
但毕竟现下身份是言冉,看阿姐柔柔弱弱的模样,想来自幼身体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
齐暮川没再接话,眸底讳莫如深。
方才他原本可以逃出府。
在制住冯成山,将其反锁在暗室之后,他原本可以直接出府离开。
但行至半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冯成山会正好在午时回府,除非有人提醒过他家中会出事……而一切计划,只有他与眼前这个女子两人知道……
想到言冉在酒楼中细细讲述计划的模样,又想起她见老人被欺立刻上前保护的背影……
她应该不是敌人吧。
……可,可她若是真的是隐藏够深呢?
为了打消心中疑虑,齐暮川扭头躲进了言冉房中,他锁住了自己几个穴道,佯装中毒已深,若言冉趁机加害,他便运功解开穴位,直接将其制住。
还好,这女子并未加害于他,还好,自己中毒是真,否则这一诊脉就露馅了。
“……没有大碍,我帮你扎上几针就行。”
话音未落,言冉已跑至妆匣边,从妆匣底部拿出一袋银针,又从一旁桌上端了一盏烛台。将一应工具摆好后,言冉一边火烤银针刺穴一边说道:“齐公子继续说吧,后来呢?”
“……后来我想着既然逃不掉,不如赌一把,我就装作已经中了毒,躺倒在地上。”
“齐公子是在赌冯成山不敢声张有人进入密室?”
“是。”
万幸的是,他赌赢了。
冯成山进了暗室后,先踹了他几脚,确认人已昏迷,才点燃了烛灯。
接下来的事情,是齐暮川万万没想到的。
冯成山不知碰触了什么机关,那暗室的一堵墙面上又开了扇门,竟是通往另一个房间。房间内走出一个人,看穿着是半个月前哈茶部派往梁京的进贡使臣。
冯成山询问那人是在这里杀了灭口,还是抬出去杀,那使臣却说先将人关着,等事情结束再动手,出发前见血不吉利。
后来他听到了,两日后哈茶使团大部队将抵达釜州,经由釜州回去。而冯成山,将把一应兵器都借由使团的名义运送出去。他们的对话里,多次出现老规矩,老地方等词,虽不知他们说的究竟是何处,但很显然,这件事情他们已做了很多次了。
齐暮川回忆着方才的事情,沉默许久,无论眼前的女子出于何种目的假扮成将军孤女,只要她与山匪之事并无关联,那就不必将她牵扯进剿匪之事,更不必告知她这些事情……
言冉见齐暮川沉默了,也并不催促,待扎好针,又一根根收起,弯弯眉眼,说道:“齐公子动动胳膊,看看可好些了?”
齐暮川闻言,抬起胳膊动了动,力气已大抵恢复。
“齐公子这故事只说了一半,若是不想告诉我,我也就不问了。希望你下一次办事,务必谨慎些。现下既然已经大好了,还请公子尽快离开。”
见齐暮川这故事说的半遮半掩,言冉就明白了,自己和他到底只是萍水相逢,点头之交。
合作引冯衍出府一事也算是不太完美的结束了。就此作罢也好,看他这个样子,做的事情定然危险,远离一些自己也比较安全。
之后只要拿着誊写的文书去梁京找景王,凭借将军孤女这个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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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当能说动景王插手此事,届时带兵围堵,将什么刺史、长史,还有山匪,全部一锅端了!
想到此处,言冉忍不住弯眼笑了。
齐暮川剑眉微蹙,只觉这女子好生奇怪,这般情况下,她居然,笑了?
抖了抖衣袖,他以手撑地,正欲从衣橱里钻出,却听哐当一声响,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又滚了一圈,停在言冉腿边。
寻声望去,是一枚金色的令牌。
她伸手捡起,翻看正面——赫然一个“景”字。
嗯,景。
……
景?
景??
言冉瞪大了眼,这这这这——这个“景”,和“景王”有关系吗!
不会这个人,这个齐暮川,就刚好是景王吧?
言冉快速思索,觉得这个可能性非常高,二十出头,京城大官,出手阔绰,还有,他是领了密旨来查案,身份定然不一般。
他还几次怀疑她“将军孤女”的身份,定然与言家也是有所关联的。
“嗖”一下,言冉猛然站起。
短短一瞬间,她想了很多。
想到了在阿姐坟前允诺要去调查将军府走水案;想到了去梁京之后举目无亲,若凭一己之力难以接触案件,届时还得靠着阿姐给的玉佩去找景王;想到自己虽从刺史府偷看到了文书,可入了梁京若无门路状告,拿了文书也没有用处……
她可不能还没到梁京呢,就先把景王得罪了。
想到这里她立刻双手捧着令牌,恭恭敬敬递了过去,“齐公子,你的东西掉了。”
而齐暮川只是一言不发接过令牌。
言冉又忙问道,“齐公子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修长手指摩挲令牌,淡淡吐出两字,“没有。”
长史府这边的探查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要去刺史府寻找文书,想来这女子亦帮不上什么忙了。
齐暮川转身欲走。
言冉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公子,我还有几句话。”
她飞速思忖着,自己虽在刺史府见到了文书,可做实刺史与山匪勾结,但如何进书房、如何开锁、又如何离开,一应行为绝非一个大家闺秀所能做的,只能暂且隐瞒。
“公子,你身边只有一小仆,这么危险的暗查,若有用得上小女的地方,还请尽管开口,毕竟——”言冉顿了顿,想到一个完美的借口,“毕竟公子救过我一命,而且我也答应过公子,只要公子替我证明清白,我便会替公子完成一件事。”
听到这里,齐暮川总算把视线又落回言冉身上。
确实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当时也不过觉得天下没有白给的午餐,就随口一说罢了。他此次来釜州,一来是要查清山匪底细,剿尽岐蒙山山匪,二来是找将军孤女。
眼下山匪之事更为紧急,至于这假冒将军孤女的女子,等他剿匪结束再行处理。
“……日后在说。”
齐暮川迈步就向门口走去,可刚行两步,就听门外传来叩门声响。
“姑娘,荷花炖了些鲜银耳,你可要尝尝?”
接着,便见房门已被推开一条门缝。
齐暮川定在原地,一时进退不得。还是言冉先反应过来,猛地一拽,又一推,将这个刚从衣橱里出来的男子又硬生生塞了回去。
11. 第 11 章
“哐当”一声,合好橱门。
言冉舒了口气。
而在衣橱内,齐暮川被猛地合上的橱门撞了额头,疼得直皱眉。
春桃一面假笑着放下银耳,一面贼眉鼠眼打量着屋内,她方才分明听见屋内有人说话……夫人交代过,盯紧言冉,只要能发现她的错处,就能得赏钱。
“行了,甜汤放下你就退下吧。”言冉自然瞧见了春桃的小动作,怕被她发现躲在衣橱内齐暮川,连连打发着。
“姑娘,”春桃倒是不急不慢地自怀中拿出一封请帖,递上前,“这是刺史夫人派人送来的,说今日招待不周让姑娘受了委屈,明日在云记酒楼再单独设宴招待姑娘。”
“……刺史夫人?”言冉接过请帖打开来看,笔迹倒是和昨日那封一模一样。
“是的姑娘,但姑娘回来后吩咐过一个时辰内不允许任何人敲门打扰,我们便做主替姑娘收了信……”
言冉点了点头。
刺史夫人邀她见面,难道是夫人想通了?所以才约在外面酒楼相见,毕竟刺史府长史府都不是安全之地……
她吩咐春桃退下,目光落在书案上誊写的文书上。
只要刺史夫人能想通,那这文书如何来的,就有了合情合理的借口,就能顺理成章地交给齐——景王了。
衣橱门打开的那一刻,齐暮川看见言冉手捧几张纸,清亮眸子里透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但那认真也只有短短一刹那,待瞧见齐暮川额上肿起的小犄角,强忍的笑意瞬间就代替了认真。
齐暮川紧抿薄唇自衣橱走出,一语不发只想尽快离开。
他此刻最后悔的,就是存了试探这女子的心思躲到此处,着实是浪费了自己的时间。
“公子且慢!”言冉拦住齐暮川,递上自己誊写的文书,“齐公子,这里是刺史与山匪勾结的证据。”
齐暮川闻言,脚下一滞,快速拿起纸张翻看。
“这是我誊写的,原本还在刺史府书房中。”言冉忙道。
齐暮川快速翻看完毕,收好纸张,问道:“……你如何获得?”
“是多亏刺史夫人帮忙,我才得以看见这三份文书。”
言冉将自己与刺史夫人相认的场景添油加醋说了一遍,又将找到文书的功劳全推给了夫人,观察齐暮川神色并无疑心后,小心问道:“齐公子,这刺史确实犯了大错,该死,但是夫人是无辜,而且还算是,有功劳,公子剿匪事情结束能否给夫人留条活路……”
“……”
齐暮川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我只是奉命行事,如何判,遵圣上旨意。”
淡淡说完,看着言冉略显失落的模样,又补了一句,“但夫人之功,我皆会禀明。”
--
次日,言冉依着请帖所述来到了云记酒楼。
她本欲带着荷花同往,可临出门时,这丫鬟居然不知跑去了哪里,眼看着已误了约定时辰,只好带上了春桃。思忖着若是刺史夫人要说些要紧事,她就打发春桃出去买些糕点。
这云记酒楼富庶非凡,往来宾客众多。
言冉带着春桃沿步梯拾级而上,向请帖所述的三楼雅间行去,刚行至第二层时,隐约瞧见个略显熟悉的身影,有几分像是司徒嘉宁。
她放缓步子,想看得再仔细些,那身影却已消失在雅间门后。
一旁的春桃出声催促,言冉也觉得让刺史夫人久等不好,便快步行至所约雅间门前。
房门开着,她刚迈进一脚,只觉身后一股大力气猛地推来——踉跄一步,重心不稳,栽进门内。
回头看去,房门竟已关上,门外传来男人的说话声,“哥,等半刻钟再进去,这次用了西南来的好货,保证尽兴。”
……是圈套。
言冉立刻站起欲破门而出,却感觉一股异香已侵入鼻尖,手脚瞬间便没了力气。她屏住呼吸跑到窗边,可所有窗户竟已全被封死。
屏气无法坚持太久,言冉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若是平日,她一定可以撞开这窗户,但是现在……对了,自己出不去,但把这害人的香丢出去也好……
她立刻打量房内——窗边没有,床边没有,桌边没有,终于,在门边发现了正燃着的一枚香。
拿起香又冲到窗口,捅破窗户纸,丢出窗外,言冉一时没憋住气,在香丢出去之前不小心又猛吸了一口。
这次离得近,她只觉这香闻着香香甜甜,让她全身发软,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异感觉油然而生。
是情香……
为保持清醒,言冉立刻掏出袖中针,猛扎小臂几下,而后迈着轻飘飘的步子来到门前,紧紧盯着那扇大门——她唯一的机会,就是门开的瞬间。
要在那一瞬间,跑出去。
也不知道在心里默数了多久,只听外面传来门栓轻开的声响,言冉举起胳膊,用袖中针瞄准门口。
门开,袖中针“咻”地飞出——直扎进开门之人的右眼。
那人捂着眼,惨叫声还未落地,言冉已飞快地跑到门外,春桃已不知去了哪里,但门外竟还有两个男子。
言冉一矮身,趁两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用尽全力跑开。
云记酒楼宾客皆是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楼上有人奔下来,只好慌忙避开。言冉腿上无力,跑得东倒西歪,身后追赶之人大喊道:“站住!”
或许是那异香的药劲儿上来了,言冉的意识渐渐有些模糊。
跑过一家宅院时,刚好瞧见院内有一树木芙蓉冒出头来……釜州并不常见木芙蓉。
再看那宅门……
是齐暮川府上。
她用力奔去,猛拍木门,不知是否没人在家,无人来应答。
身后追赶她的两人也已跑至门前,指着言冉破口大骂,他们从未见过中了情香还能像这般奔走的小女娘。言冉背靠木门,正努力思索对策,却觉身后突然一空,整个人向后栽去。
开门之人是齐恒,他一把扶住言冉,大喊道:“公子!是言姑娘!”
太好了……有人。
言冉总算松了一口气,一直绷着的神经突然放松,只觉体内阵阵燥热袭来,只听屋外之人还叫嚣着让她滚出门,她真想起身将他们的嘴都给缝上……
微凉的手背突然搭在言冉额上,她感觉自己被人悬空抱起。
齐暮川冷然道:“齐恒,放狗。”
……放狗?
还没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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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放狗是何意,只听耳边真传出犬吠声,两条彪形大狗被放出,直冲着屋外二人咬去。
齐暮川抱着言冉来到客房,将她平放到床上,转头吩咐齐恒,“备水,打井水,越凉越好。”
言冉只觉眼前的一切都成了一个个模糊的光团,她什么也听不见了,什么也看不清了……热,太热了,她一把扯掉自己的面纱,又抓向衣服——
……嗯?
手腕好像被握住了。
凉凉的,很舒服。
齐暮川眼见言冉要当着自己的面脱去衣裳,一把擒住了她的手腕,可下一瞬,言冉竟反握住了他的手,还将脸挪了过来,贴向他的掌心。
她的脸烫极了。
一眼看去便知是怎么回事。
齐暮川正欲抽出自己的手,却突然瞧见言冉脸上的伤疤有点奇怪,在疤痕与完好肌肤的交界处,竟裂开了一条小细缝。
他低头凑近了些,定睛看去——是一张假的面皮。
原来这女子脸上的灼伤疤痕也是假的,她姓名是假,身份是假……可为何,为何要行欺骗之事……
齐暮川眸光一冷,止不住的怒意油然而生——
……嗯?
什,么……
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耳垂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包裹住了,又有湿热的柔软轻轻扫过——全身一阵战栗,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所有知觉好像都集中在了耳后,带着清香的呼吸柔柔拂过……
言冉咂摸了一下嘴,也不知自己究竟咬上了个什么,但冰凉凉又软乎乎的,似乎口感还不错,便放心大胆的下牙。
一口咬下——
齐暮川耳垂吃痛,方才回过神来,直起身子,努力甩开那酸酸痒痒的奇异感觉,同时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可谁知言冉力气莫名的大,他尝试甩开几次竟都没有成功。
“公子,水打好了。”齐恒冲了进来。
“倒盆里——等等,”他看了眼言冉,又说道,“先来一勺水,浇她。”
“啊?这,不好吧。”
“浇。”
齐暮川的脸色差极了,嗓音也低沉不少,齐恒只觉自家公子定然是生气了,连忙舀了一勺水,呼啦一下全浇到言冉脸上。
冰凉凉的水袭来,言冉觉得自己就像被浇了水的小火苗,瞬间就蔫儿了,手上力道也不觉松了几分。
齐暮川趁机抽出手,起身后退了几步,厉声吩咐,“把她扔盆里。”
“……我?我来,扔吗?”
齐恒愣住了,指了指自己,看看躺在床上的言冉,又看看负手立在一旁冷着脸的公子,无奈放下水瓢。
走到床边,手还没碰到言冉,又听齐暮川吩咐道,“罢了,你快去倒水。”
齐恒:……
言冉双颊绯红,微眯着眼,蜷缩在床上轻轻扭动着,还不时发出嘤咛,似是十分难受。齐暮川深吸一口气,握了握拳,上前横抱起言冉,快步行至木盆旁,将她放入盆中。
凉水没过身体,她似乎舒坦不少,紧拧的眉缓缓舒展开来。
齐暮川站在盆边,看见她脸上人面假皮做的疤痕又掉落了几分,不由伸出手碰了碰,轻轻一拉,那伤疤就这么掉落了。
12. 第 12 章
言冉微微睁眼,只觉脑袋昏昏沉沉。
荷花正趴在床边,见言冉醒来,忙问她可有哪里不适。
……荷花?
言冉一时迷糊,自己是做梦了么?
……分明记得是出门了才对。
她半撑着身子坐起,看向屋内陈设,这才发现自己并不在长史府中,透过窗户,还能看见那棵木芙蓉。
……对,她是被人陷害了,一路逃跑到了齐公子府上,想来应该是被他们救了。
“姑娘,你可吓死我了,这大白天的你睡了整整三个时辰,怎么叫都叫不醒。”
荷花扑在床边,一双眼红彤彤的。
今日合该是她陪姑娘出门,但早间钱麽麽突然来了,说是夫人找她有急事,她也是个蠢笨的,都没跟姑娘说一声便随钱麽麽去了。
后来左等右等夫人都没出现,钱麽麽硬是扣了她小半个时辰,待她再回到小屋,姑娘已经带春桃走了。
言冉替荷花擦了下脸上的眼泪,问道:“你为何会在此处?”
“……”荷花吸了吸鼻子,“是齐公子小仆找到我,说是姑娘出事了,带我过来的。”
“因着我们院中没有女使,”齐恒走进屋内,将端着的药碗放于床边的小桌上。“姑娘你泡了凉水得换上干净衣裳,公子才让我去长史府找个丫鬟。”
“泡了凉水?”
言冉全然不记得还有这么一出。
“姑娘你中的迷香产自西南户突,和一般的情香可不一样,那香会使人发热,若不及时用凉水降温,便会被烧坏脑子变得痴傻。泡过凉水后,也给姑娘服过药了,能解这香的毒性,只是也会让人嗜睡,三个时辰而已,现下应该是没有大碍了。”
他又指了指刚端进来的药碗,“不过你泡了凉水,喝点这个驱寒的汤药吧,我便不打扰你休息了。”
说着便转身离开。
荷花欠身作揖,目送齐恒走出门外后,拿起汤药吹了吹,递到言冉嘴边。
言冉紧皱着眉摇摇头,她最讨厌苦味了,只是泡了泡凉水,应该也没什么事,这药不喝也成。
荷花可不依,依旧端着药,好言相劝许久。之后实在拗不过,言冉才勉强接过碗,深吸一口气,一股脑将药灌入腹中。
——嗯?
居然,是甜的……
饮尽汤药,言冉舔了舔嘴唇。
想起第一次见面,在岐蒙山官道上被喂的水好像也有丝丝甜味。
往窗外看去,那树木芙蓉下,似乎站了个修长的身影,黄昏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好像镀了一层暖暖的光晕。
想着齐公子又救自己一次,好歹应该亲自道谢,言冉戴好面纱又穿好衣裳,推门而出。
行至木芙蓉树下,还不待靠近,就见齐暮川退了一小步。
她又走,他又退。
她再走,他还退。
言冉:……
怎么?
她是成了什么洪水猛兽么?
……莫非中了迷香后,不小心使了些什么旁门左道的功夫?
言冉立刻将自己八个师父所教都粗略回忆一通,确认凭自己的本事应该是伤不到这齐公子的,才略略放下心来。
……可,那他在躲什么?
“齐公子,”言冉止步,欠身作揖,“多谢公子又救我一次。”
看来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齐暮川的眼皮不受控制地颤了一颤,又迅速挪开视线,“……不必,昨日你也救过我,两清。”
声音听着似乎比之前更加冷淡了。
但言冉并未放在心上,毕竟是王爷,身居高位,喜怒无常也正常。她看对方一身便行黑衣,腕上还带了护臂,便浅笑着又问,“齐公子这是打算出门?”
留意到言冉视线,齐暮川有些不自在地将手背到身后,这女子手上力气是真大,几个时辰前被她紧攥过的手腕都嘞出了道道红印。
“……嗯。”
他应了一声,又想起面纱下的假疤痕。
假面沾了水,轻轻一碰便掉了,露出本来白皙光洁的皮肤。
这女子虽称不上美艳,但清丽脱俗,可为何宁愿扮丑也要假扮将军孤女,齐暮川想不明白,原本打定主意等女子醒来严厉质问。
可后来转念一想,剿匪事急,不应在女子身上耽误太多功夫,又为避免引起怀疑,便趁她神志不清重又将假面贴合回脸上。
“言姑娘,天色不早了,今日你便宿在这府中。”
“……为何?”
“明日你就知道了。”齐暮川扬了扬手,四名同样黑衣穿着的男子竟从房顶一跃而下,分别站到了言冉所住客房的四角。
“今日也莫要再出门了。”
“……公子可是要起兵剿匪了?”
“……”
齐暮川没有回应,只迈步离开。
剿匪回来之后,待知道这女子身份之后,该如何处决……
入狱?
……可她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放了?
那也太便宜她了。
……
罢了,等剿匪回来,找到将军女儿再说吧。
“齐公子!”言冉看着沉默离开的背影,喊了一声,又嘱咐道:“他们谨慎狡诈,千万注意安全。”
--
这夜言冉又做梦了。
梦见战火纷飞,一批批将士冲锋上前,血洒当场,又一批批高声呐喊、踏尸而上。无论她怎么叫喊、阻止,无人听,亦无人信。
惊醒之时,天色尚暗。
“姑娘可是做噩梦了?”同屋陪睡的荷花揉着惺忪睡眼,拨亮烛灯,喃喃询问。
言冉摇摇头,正欲再次躺下,却听一阵敲门声,接着是一黑衣护卫的声音。
“言姑娘可是醒了?刺史夫人身边的杨麽麽来了,说是寻你。”
……杨麽麽?
她为何会来寻我?
她又如何知道我在此处?
“麽麽一人前来么?刺史夫人呢?”
想起白日一时大意入人圈套,言冉不由疑心。
“言姑娘,只有老奴一人,还望姑娘能救救我家夫人!”门外传来杨麽麽焦急的声音。
担心是刺史夫人出了事,言冉随意披了件衣裳,命荷花掌灯,唤杨麽麽进来说话。
房门一开,哭肿了双眼的杨麽麽“扑通”一声跪下——
“言姑娘啊,求你去救救刺史夫人吧。”
“麽麽,”言冉一把扶住,“你起来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家大姑娘被山匪掳去了,夫人知道后驾了马车就要去岐蒙山!言姑娘啊,你快去救救我们夫人吧。”
……什么,什么,和什么?
言冉听完只觉自己脑门嗡嗡作响,这麽麽莫不是在说胡话?司徒嘉宁是刺史女儿,怎会被山匪掳去,刺史夫人又怎会大晚上驾车去岐蒙山?
事有蹊跷,不得不防。
定了定心神,她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杨麽麽,你先别急,把事情细细说来。”
这杨麽麽也是走投无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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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来寻言冉,可看眼前女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内便寒了半分,只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这可是姑娘所留?”
接过纸条一看,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姨母,我今日宿于舫街齐府,姨母若有事寻我可来此处。
落款处白纸黑字写着“若卿”两字。
可她从未写过这个纸条,更别提送去刺史府了……
能做到这事,且清楚她与刺史夫人关系的,就只有一人——齐暮川。
……他为何这样做?
“不瞒姑娘,昨日早些时候,大姑娘先是偷偷去了老爷书房,不知是拿了什么东西又溜出了府,老爷大发雷霆要去捉她,夫人阻拦老爷却挨了一顿毒打,受不住疼痛晕了过去。
我一日都在夫人身边照料,到黄昏时,打了水想替夫人擦身子,回屋便看见桌上突然出现这张纸。我也不懂是什么意思,就收下了,想等夫人醒来再给她看。
可直到夜深夫人才醒,一醒来得知大姑娘一直未归家,便又急急去找了老爷。老奴不知夫人和老爷说了些什么,但她从老爷房内出来后就自己套了马车,说要去岐蒙山救大姑娘。”
“……所以,你便依着纸上所写来寻我了?”
杨麽麽连连点头。
言冉略一思忖,若真如杨麽麽所说,昨日在云记酒楼看见的女子,大约便是司徒嘉宁了。莫非昨日自己的遭遇是司徒嘉宁所设计?结果陷害不成,反把自己搭了进去?
“你们大姑娘身边不是有个小丫鬟么?”
“是啊,也不见了,四处都找不着,许是和大姑娘一同被抓了。”
杨麽麽满脸担忧,倒不似说谎。
她若没有撒谎,且不管司徒嘉宁现下如何,刺史夫人这般莽撞前去,定会有去无回。
况且齐公子他们即将起兵剿匪,若是被刺史夫人的行动打草惊蛇,让山匪提前戒备,恐怕会影响剿匪行动……
……不行,得阻止刺史夫人。
言冉看了看荷花,低声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又嘱咐杨麽麽保持镇定跟着荷花行动……
齐府客房大门突然打开,荷花和一戴面纱的女子快速冲出,直奔大门方向跑去。值守四角的黑衣侍卫一惊,其中两人连忙追去,另外两人也迅速变换位置,分别看住前门后窗。
几乎是在同时,言冉已打开后窗,趁后窗侍卫还未及反应射出袖中针。
翻窗而出,直奔马厩,又快速翻身上马,径直朝岐蒙山方向驶去。
她坐于骏马之上,长发束起,飒飒英姿。
在距离岐蒙山两三里远的地方,言冉追上了刺史府的马车,上前拦住,驾车的竟是刺史夫人本人,她脸上多处淤青,嘴角还渗着血。
“姨母!”
“……若卿?你怎会在此处。”
“姨母,”言冉下马,跃上刺史夫人的马车,“前方危险,你不能去。”
“若卿啊,姨母现在没有时间跟你解释了,我要去救宁儿……”刺史夫人颤着手就要继续驾驶马车,却被言冉一把夺过。
“姨母,对不住了。”她扬起手,用着巧劲儿劈在刺史夫人后脖颈处。
刺史夫人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后方三名黑衣侍卫已骑马追赶而来,言冉托抱着夫人想将她挪入车内,却发现她手上还紧紧攥着一张地图。
取下来看,是岐蒙山地图,图上标注了几个寨子,其中注明前哨寨的地方,正是上次言冉拼命逃离之处。
除此之外,还有不同颜色的墨迹标注了密密麻麻上百个明岗暗哨。
13. 第 13 章
“姑娘,请随我们回府。”一黑衣侍卫下马,态度恭敬。
言冉没应,她望着地图,总觉内心惴惴不安,而后又如梦初醒般问道:“你可知你们公子现在何处?”
侍卫不解。
“这是岐蒙山山匪的哨点布局地图,齐公子若能拿到此图,将事半功倍,减少伤亡,我需将此图交给他!”
三名侍卫对视一眼,向地图看去。
“将士们的命也是命,若能因此图,少一人受伤那便也是值得的。”
言冉心中焦急,就怕这几个侍卫都是不开窍只听死命令的榆木脑袋。
却见后两人也翻身下马,行半跪礼,“言姑娘,我二人愿立刻将此图送与齐公子,还望姑娘能安心回府。”
听得此言,言冉也没片刻犹豫,就将地图递了过去,同时嘱咐道:“这地图大抵为真,可就怕万分之一的可能是山匪的计谋,还望齐公子先按此图确认哨点是否为真后,再做决策。”
“是,我们必转达给公子!”
两名侍卫接图远去,言冉望着茫茫夜色,只祈祷破晓时分一切顺利。
马车驶回釜州城,途经云记酒楼时,言冉突然察觉到自己惴惴不安的缘由,山匪与刺史勾结,双方是合作关系,那怎会绑走司徒嘉宁?
还有冯成山之前在书房提过的,让冯衍拿令牌去接触的“那位大人”是谁?总不能是山匪头子吧,他再怎么说也是一州长史,犯不着让儿子去巴结山匪……
越想越觉不安,总觉得齐暮川此行不会太顺利,言冉干脆叫停了马车。
“我要去一趟长史府。”
“姑娘——”
“我必须去。”
黑衣侍卫拗不过言冉的执着态度,还是让她回了长史府。
在侍卫无比惊讶的目光中,言冉翻过两米高墙,不多时又翻了出来。
手中抱着一个妆匣。
那黑衣侍卫看见妆匣,满脸的疑惑都写在脸上了,合着方才那么严肃、那么认真的模样,就是为了拿这样一个化妆的东西?
他怎会知道,这看似一个小小妆匣,实际却大有门道。
言冉回了齐暮川府上客房,嘱咐荷花照看好刺史夫人。自己则打开妆匣,鼓捣着里面的各色粉末,粗看以为是女子化妆之物,实际是药粉,用得好了能治病,用得再好一点,能要人命。
但言冉通常都不会下狠手。
师父教过,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在更夫敲响卯时锣声时,言冉突然打开了房门。
门口尽忠职守的侍卫立刻迎上,却见言冉摊开掌心轻轻一吹,侍卫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言冉取下他腰间令牌,关好门,骑上马,复向岐蒙山行去。
她这一辈子,八岁前的事儿都不记得了,八岁后,跟着杨家班四处闯荡,大多时间都只想着要保全好自己的性命,要努力活着。
三年前,师兄为了护她而死。
当时她借口自己年龄还小……
半年前,那一船心善的流民,惨死都横河上。
当时她有心无力,救不下他们……
去年除夕,救她一命的阿姐,病死于冷清的孤宅。
她惩罚了麽麽,承诺帮阿姐查清生母之死……
现在……
墨蓝的天边已微微泛白,现在的岐蒙山上,齐暮川大约已率领将士发起了进攻。
若他是景王,他就是自己日后去往梁京唯一能寻求帮助的人。
就算他不是景王,他也是救了自己两次的人……
半年前,拼着最后一口气在刺骨的河水里游向岸边时,她就对自己发过誓,一定要让刺史付出代价,一定要变得足够强大去守护对自己好的人……
沿着小路上山时,言冉发现大多哨点都已没人,寻着记忆,她快速向曾经关押过自己的前哨寨前行。
可行至寨中,只见空空荡荡并无一人。
她心底生疑,就算是匪徒不敌将士,弃寨而逃,也该有点血腥或者打斗的痕迹……
除非,她突然有了一个颇为大胆的猜测,除非这群山匪他们得知大军来袭,便集中到了主寨,以松散防御降低将士戒备,再集中火力猛攻。
山上主寨方向,确有嘶鸣与喧嚣。
言冉急急向山上行去。
接近主寨方向,便闻见了浓烈的血腥气,她一面小心前进一面警惕四周,绕到了主寨后面。
这边也有将士值守,他们见一女子孤身前来,并未放松警惕,依旧戒备地将其拦下。
言冉壮着胆子亮出令牌,“是留守在釜州城内的侍卫大哥让我来的,有重要事情禀告给王爷。”
将士将信将疑。
领头那个拿过令牌仔细查看后,厉声道:“进去可以,出来不行。”
言冉点点头,“明白。”
收好令牌,向主寨内奔去,她能理解,为免有贼人混出,要等这场剿匪彻底结束,才会放人通行。
进入主寨,远远便看见里面混战一片,她深知自己拳脚功夫不佳,进入混战也只是送人头,便躲在墙边,努力在一众人群中搜寻齐暮川的身影。搜寻半晌无果,却听一旁的屋子里传出女子的呼喊声。
这屋子四面无窗,还落了铁锁,看着和当初关押自己的酒窖颇为类似。
向上看去,果然有一个天窗。
想着刺史夫人拼命想救的司徒嘉宁可能也被关在里面,言冉决定进去一看究竟,
她挪动几个木架,搭起足够的高度后,攀爬而上,自天窗钻了进去。并不宽敞的房间中,竟关了二三十名女子,她们尚且还算干净,但衣着破烂,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淤青,手脚都落了铁锁。
见有人从天窗落入,皆是吓了一跳,瑟缩着抱成一团不敢言语。
“嘿嘿,嘿嘿。”一时安静的房间中,突然有人发出嗤笑声,循声望去,桃红色衣衫,眉目明艳,正是司徒嘉宁。
可她神情痴傻,只冲着言冉嘿嘿笑着。
“……姐姐,”一个约莫十三四的女孩怯生生开口问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别担心,是有人来救你们了。”言冉轻声宽慰,又指了指司徒嘉宁,“她是怎么回事?”
那女孩摇摇头,“不知道,她来的时候浑身发烧,后来烧退了,醒来便是这样……”
……发烧?
莫非,也是中了那情香?齐恒说过,中情香后若不及时降温,人会变得痴傻。若真是这样,不知还能不能医好……
忽地,这房间大门不知被什么重重撞击了一下,接着只听一声高喊,“公子!”
是齐恒的声音!
言冉心中一紧,也不再与女孩多言,攀上天窗又钻了出去。
只见齐暮川浑身是血,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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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倚在门上,手中执剑,强撑着要站起。不远处,齐恒正与几名山匪缠斗脱不开身。
一山匪趁机持剑刺向齐暮川。
齐暮川连忙抬剑阻挡,可那山匪力大,眼见得锋利剑身一寸寸逼近。
他几乎用力全身气力,左臂伤口鲜血不断涌出。
突然——
山匪瞪大了眼。
以手捂喉,向后退了两步,直挺挺倒下。
齐暮川手上力道一松,跪倒在地,喘着粗气看向暗器射来方向,却见本应在釜州宅院中的言冉正一脸焦急奔向自己。
“齐公子!”
言冉没有多说废话,掏出一颗药丸塞进齐暮川嘴中,另一手已从随身携带的小包中抓住一把粉末,猛地向前洒去。
一把,两把,三把。
视线被粉末遮了个大半,她把手支在齐暮川腋下,拖着他躲到了角落墙后。
“齐公子,你撑住。”
确认无人追来,言冉这才开始查看齐暮川的伤势。
衣服上全是血……
左肩贯穿伤,背部两处刀伤,左臂砍伤,右腿骨错位无外伤。
还好,没有太致命的伤口,只是左肩与左臂的伤口出血过多,若不及时处理,也恐有生命危险。
“齐公子,我先帮你止血。”
言冉自包中拿出药瓶正欲上药,手腕却被擒住了。
“你去躲好,我,无碍。”
“……都这样了,你还逞什么强。”
言冉甩开齐暮川的手,仔细将止血药粉洒在伤处。
“你放心,我撒的迷药不比迷香差,而且就算屏气不吸入,只要有伤口碰到那迷药,就会难以动弹,他们短时间内不会追过来。”
胳膊和背部伤口都已上好药,可左肩处的衣物已被粘稠的血液黏在了伤处,需得先剪开衣物才能上药,可现下没有称手工具,言冉也不做他想,伸手就去解齐暮川的腰带。
齐暮川身子一僵,却没有动弹,任凭言冉行动。
脱去半边衣裳,言冉愣了一瞬,他身上居然有这么多伤痕……
他不是王爷么?
但也只短短一瞬,她便立刻打消了自己的胡乱猜测,抖了抖药瓶,仔细用药覆盖伤处,面纱之上,睫毛微颤。
齐暮川没再说话,寒潭般的眸子里涌动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两个时辰前,本该在釜州城内值守的两个侍卫,突然带着岐蒙山山匪布防地图前来,同时带来言冉的嘱托。
有了这张图,齐暮川所率将士没费一兵一卒就捣毁了山匪小半数哨点。可山匪还是得到了消息,其余哨点、前哨寨人员尽数撤回了主寨。
齐暮川本欲包围主寨围攻,瓮中捉鳖。
可这寨子建得巧妙,易守难攻。
将士一时落了下风,退回林间。
他便以大部队为饵吸引山匪攻击,自己亲率精锐小队自后墙攀附而上突袭,虽成功打破了山匪防线,可寨内山匪众多,小队一时陷入苦战。
就在片刻前,他以为自己这次真会交代在这里了……
直到,直到言冉突然出现。
外面杀伐声再度响起,已简单上完药的言冉探头去看,是大部队将士已杀了进来……
“齐公子——”
她笑着回头,可话音未落,只见齐暮川已阖上双眼,似是昏睡过去。
14. 第 14 章
“娘!”
“川儿,你快走,快走!”衣着华贵的女子用力推开脚边的男孩,“家福,快带川儿走!”
“是!”太监领命,抱起孩子便自后门奔逃出去,“殿下,你可千万别哭了,若是出声被人听见,可就白费娘娘一番苦心了!”
男孩看着尚不过七八岁的模样,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眼泪却止不住落下。
跑至宫墙边缘,太监放下男孩,在荒芜杂草中扒拉出一个狗洞。
“殿下,你从这里出去,往北逃,越远越好!”
“我,不……”
“殿下!你若留下必死,你若死了让娘娘怎么办!”
男孩看向自己母妃宫殿所在方向,好像明白了家福的话,可是……
“殿下,娘娘不会死的,你此刻走了,留下一命,或许还有机会回来!”
“殿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眼看着远处似有人举着火光靠近,太监急切催促。
听到此处,男孩终于下定决心,双膝跪下,朝着母妃宫殿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然后钻进狗洞,一面擦着眼泪一面向向宫外逃去。
钻出狗洞,男孩一路向北,蹚过河水,穿过树林,他不敢停步……
可他的踪迹还是被人发现了,身后杀手尾随而至,直取他的性命——
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之时,不知从何处射来一支弓箭,一箭射杀了那举刀的杀手,接着只听“咻咻”声响,接连几箭,将剩余杀手尽数歼灭。
射箭之人自暗处走出。
一身戎装,英勇非凡。
……
躺在床榻上的齐暮川似乎魇在了梦中,一直轻声嘟囔着什么,额上又冒出一层细密汗珠。
言冉拎干布帕,轻轻擦拭。
微凉的布帕刚碰触到前额,齐暮川猛地睁眼,一把攥住了言冉手腕,目光凌厉。
“你是谁!”
“我,我是言冉啊,齐公子。”言冉装模作样挣了挣手腕,含泪委屈道,“公子,疼。”
她没听齐暮川的安排私上岐蒙山,还未经允许把他的衣裳给脱了。
就算这一切都是为了救人,可按齐暮川先前的态度,喜怒无常的模样,说不定还是会怪罪于她……
堂堂王爷,她可得罪不起,等入梁京,还需景王帮衬。
在齐暮川昏睡之时,她就想好了,先摆好姿态,尽心服侍,若是遇事就装委屈,若是他动怒了,那就把阿姐给的玉佩拿出来保命。
齐暮川可不知言冉的小心思,只瞧见女子一副梨花带泪的模样,不由松了松手。
在匪寨之中,她不顾危险来救,有勇有谋。
若她没有带着“将军孤女”这层假面该有多好……
如今山匪已剿,也是时候清算她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他目光一寒。
言冉瞧见齐暮川神色变了,立刻起身,后退一步,没有任何犹豫,刷一下就跪下了。
……嗯?
她,她又要做什么?
“齐公子,景王殿下,小女有事要说。”
言冉自怀中拿出那枚玉佩,托在掌心举至头顶,郑重道:“这枚玉佩是我娘临终所给,她说我往后若无所依便可去找景王。”
齐暮川自言冉掌心拿过玉佩。
目光微颤。
这是他曾赠与言将军的。
十四年前,言将军在杀手刀下救了他,不顾危险将他藏于府中数月,直到新帝登基,赦免了他的死罪,他才得以回宫。
离开那日,他以母妃传家玉佩相赠。许诺将军,言家或言家后人,若有需要他相助之时,可携玉佩为证,他必倾力帮之。
……可这枚玉佩,为何也落入了这女子手中?
“我原欲上京去寻景王殿下,却不想在此相遇。小女别无他求,只因对三年前,将军府走水,娘亲身死一事抱有怀疑,还望王爷能助我查清此案。”言冉双眸澄澈,眼中还含着眼花。
她竟是想要查三年前的将军府旧案……
齐暮川眯了眯眼。
他此次来釜州,借剿匪之机,寻将军孤女,只因为前些日子再看卷宗,察觉三年前案件有疑点……
可这女子为何也要查此事?
言辞还如此恳切。
若不是三年前,他曾携太医偷偷诊治过被大火灼伤的言若卿,只怕真会误认眼前女子为将军之女。
当时太医诊断,言若卿虽保下一命,可伤了根本,无力回天,若好生将养尚可再有五六年光景……
“王爷,”言冉见齐暮川静默不语,一时也拿不准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只好继续说道:
“小女知道,王爷昨日让我在待在府中是为护我安全,我没听命令是我错的,王爷若想责罚——”
“你先出去吧。”
齐暮川打断言冉。
修长手指摩挲着光洁玉佩,此女子能拿到玉佩,且知道要拿玉佩寻景王,那她定与真正的言若卿有过密切接触。
不知怎的,他心中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真正的言若卿,还在这世上么……
--
且说言冉刚退出屋子,就看见了立在屋外的荷花。
齐恒说了,在齐暮川领兵剿匪的同时,另有两队人马已分别围堵了长史、刺史府,将府中一应人等全都抓进了州府大牢,由镇远将军周礼暂时领兵看管。
荷花因随言冉来了齐暮川府上,倒是幸免于难。
匪寨被关押的女子悉数救下后,刺史夫人与杨麽麽忙着照看司徒嘉宁,荷花一时得了空闲,想来寻自家姑娘,看是否有活计需要她帮忙。
“姑娘,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吗?”她搓着手,似是有些紧张。
言冉摇摇头,本欲拒绝,可见荷花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又有些不忍,开口道:“我这会儿要去棺材铺子,你若不嫌晦气,也可随我一起去。”
“嗯!”荷花连连点头,“我去帮姑娘套马车。”
言冉笑了笑,长史府的事情已了,她不日便会去梁京了,想来应该和阿姐再说一声,还有已经找到景王的事情,也该告诉阿姐,好叫她能放下心来。
上了马车,言冉想到自己即将离开釜州,便随口问道:“荷花,长史府如今没了,你后面有何打算?”
“……”
荷花一时没答话,犹豫半晌,才小声问道:“姑娘,我可以跟着你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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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我?
言冉不解。
她自认虽从未苛待过荷花,但相识短短几日,又忙前忙后诸多事情,自己对她着实也算不上有多好……
“为何想跟我?”
“……因为姑娘,对我好,姑娘从不责打我,也从不逼我做我不愿做的事情。”
这便是对你好了么?
言冉看着荷花驾车的背影,一时陷入沉默。
又想起那晚探她脉搏时,确实异于常人,是药人脉象。
若她真是药人,就只有几年好活了。
而且,一个小姑娘无依无靠,若是当真没有去处这日子恐怕也难过……
言冉想到了曾经四处流落的自己,到底还是生了疼惜之心,开口说道:“荷花,我接下来会去梁京,往后可能衣食无忧,也可能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你若想好了不怕吃苦,那便随我一起去吧。”
荷花闻言,一张小脸上终于浮现笑意,重重点了点头。
买好纸钱,又拎了壶果酒,二人驾车前往齐宁山。
言冉让荷花留在山下,看好马车,自己沿着小路向山上行去。
身边没了旁人,也用不着再装闺秀模样,她大步轻快地走着,不多时就来到了山腰的孤坟旁。
点燃纸钱,絮絮叨叨将长史府所遇所见都一一讲给了言若卿,还有一直念着她的刺史夫人。
“阿姐,除了这些,还有一个顶好的消息要告诉你。我已经找到景王了!他看起来应该是一个好人,虽然有时候脾气有点怪。”
“我已经把玉佩交给他了,拜托他帮忙一起查三年前将军府的案子。阿姐,等查清案件后,我会再回来的,到时候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
“阿姐,你若还活着,那该多好……”
她打开果酒,洒了一半在坟前,自己大口喝着另一半。
小时候若跟着三师父好好学医,若没有只学了个皮毛就整日研究些稀古奇怪的玩意,说不定能救下阿姐……
十几步开外,大树上,齐暮川扶树而立。
他面色苍白,指尖深深凹进树皮。
待看见言冉离开坟前走远,才从树上一跃而下,迈步走向孤坟,双膝跪下。
……记忆中那个还在咿呀学语的小娃娃,如今竟已先于他长眠地下了。
“暮川哥哥!要暮川哥哥抱!”
“哎呀,小阿冉,哥哥在练剑,我们不打扰哥哥啊。”
“暮川哥哥,给你,吃糖。”
“暮川哥哥,你别哭了,我把我的阿娘分给你。”
“暮川哥哥……”
那些早已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回忆,突然好像清晰起来。八岁那年离开将军府后,为了避嫌,十年间他从未与言家有过任何联系
直到三年前,将军身亡,他去往莜州迎回尸体;尚未赶回梁京,就听闻将军府走水,将军夫人亡故,只留下年仅十三岁的孤女。
若那时,若他阻止言若卿被带往釜州,她会不会现在还活着……
是他的错,是他没有护住恩人之女。
齐暮川一双眼涨得通红,他忽地起身,拿起腰间佩剑,在那无字碑上刻下几字:镇北将军独女言若卿之墓。
15. 第 15 章
自岐宁山驾马车回到齐府时,天色已渐暗。
因为昨晚一夜未睡,言冉在回程的马车内打了个盹儿,却仍觉不解乏,睡眼迷蒙地回到自己所住的卧房,刚躺下就听见门外又响起叩门声。
“若卿啊,你睡了吗?”
是刺史夫人的声音。
言冉强撑着坐起,拍了拍脸,起身去开门。
屋外只有刺史夫人一人,短短一日,她竟像是突然老了十岁。言冉请她进屋,燃了烛灯,因着没有热水,便只倒了杯凉茶。
“姨母可是有事?”
“……是,”刺史夫人点了点头,却是满脸犹豫,直到小口小口喝尽了杯中的茶,才下定决心般开口问道:“若卿啊,你曾问过我是否想同刺史和离,你是,或许,你是有什么办法吗?”
“姨母,我——”
“我忍了这么多年,直到昨日才算真的看清那个人。”刺史夫人喃喃自语。
“我原觉得那人就算对我辱骂责打,可宁儿到底是他的亲骨肉啊……可是昨日,昨日在云记酒楼,宁儿被山匪带走,他居然能狠下心不管不问,只说权当没这个女儿!
如今宁儿已成这个样子,我万不能再被那人牵累。如今我别无所求,只想带着宁儿活下去。”
昨日,云记酒楼……
言冉想到了那可怕的情香。
“姨母,我听杨麽麽说司徒妹妹从刺史书房拿走了什么,你可知是拿了什么物件?”
刺史夫人不知言冉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想了想,开口道:“白日随宁儿一起被救回来的丫鬟说,好像是什么香……”
香?
莫非……
言冉心底苦笑,若司徒嘉宁从刺史书房偷走的确是情香,那就真是设计害人不成反被害了。
当时她着急逃走,刺伤了那山匪的眼睛,齐暮川又放狗咬人,或许是山匪一怒之下,便把司徒嘉宁带走了。
“若卿啊,你为何有此一问?”
看着刺史夫人一张满是悔恨与悲凉的脸,言冉把一番猜测咽回肚里,只说道:“姨母,若卿听闻西南户突有一种香,闻之会使人痴傻,宁儿妹妹现下这般或许就是因为这香。”
她又给刺史夫人倒了一盏茶,如今司徒嘉宁已痴傻,山匪半数被抓半数被杀,长史一家也已入狱,真相究竟如何恐怕难以知晓了,她也不愿再追究此事。
但若这三两句信息,能让夫人存了医治司徒嘉宁的念想也是好的。
若是能寻到医治之法,自是最好;就算不能,好歹夫人后面的日子也能有个盼头。
不过不管日后怎样,当下最要紧的还是和离一事,刺史的罪过,不该由姨母来承担,她必想办法弄到这和离书。
--
送走姨母,言冉也没了睡意。
想着下午拿玉佩所求之事,齐暮川还没给个答复,便悄悄凑到他屋前。屋内一片黑,只见齐恒正坐在门前打着盹儿。
“言姑娘,”他打了个哈欠,“怎么了?是找公子吗?他不在。”
不在?
他还受着伤,居然不在屋内……
“你可知他去了何处?”
“……啊,不知道。”齐恒又打了个哈欠,“下午便出去了。”
说完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周将军那边来人问公子明早是否能去州府审问犯人,我是想来告诉公子这事儿的,谁知他竟一直没回来……”
正说着呢,他转身抱着一旁的柱子就合上了眼皮。
想来这少年昨日一直未休息,今日又忙着和将士们清理匪寨也累得够呛,言冉含笑道:“那你回去休息吧,我刚好也有事找你们公子,回头我便一起告诉他。”
“……啊,真的吗?”齐恒半睁半闭着眼,“那可太好了,多谢言姑娘了。”
说完,就迈着乱七八糟的步子朝着自己卧房走去。
看着他这般模样,言冉觉得定是平日里齐暮川太过严苛了,孩子都累成这般模样了都还在兢兢业业等着自家公子回府。
待齐恒一走,她寻了个台阶,就近坐在了门前。
可这一等,就是好几个时辰。
打了好几个盹儿,直到听见子时打更的声音后,才看见一个人影,跌跌撞撞朝着这边走来,还带着满身酒气。
“齐,齐公子,你怎么能喝酒呢!”言冉一把扶住他。
齐暮川睁着迷茫的双眼看了言冉一眼,打了个酒嗝。
“你这是喝了多少啊,还把自己给喝醉了……”言冉一边抱怨着,一边扶着齐暮川走到门前,踹开门,将他半扶半拖进了屋内。
“我没醉。”齐暮川一屁股坐到地上。
“好好好,你没醉,我们去床上躺着。”言冉说着又要来扶他起身。
可齐暮川左右摇晃着躲开言冉,伸手在怀中不停掏着什么,掏了许久,终于掏出来一块玉。
“来,这个给你。”
……嗯?
言冉疑惑。
这不就是下午她交还给他的玉佩么……
“你拿着。”齐暮川抓起言冉的手,将玉佩放在她掌心,“你拿好了,将军府的事,我帮你查,肯定查到底!”
说完,他眼眶一红,突然沉默了。
言冉看了看玉佩,又看了看眼眶红红的齐暮川,叹了一声,将玉收在怀中放好,扶起齐暮川走到床边,手一松,眼前男子就这么斜斜地躺倒在床上。
……人都说,酒品及人品。
看着王爷酒后胡言乱语的模样,果然是个脾气乖戾的。
言冉将他摆正了些,打量了一下他未拖下的鞋袜,以及又渗出血的衣裳,略微犹豫一瞬,还是放弃了。
拍了拍手,自语,“你自己都不爱惜自己,那我也不管你了,反正,你答应帮忙查将军府案件这事可赖不掉。”
说着,她就推门出去了。
……
约莫一炷香后。
齐暮川卧房的门又被人猛地踹开。
言冉叉着腰站在门前:看在我之后还有求于你的份上,最后,最后再管你一次。
俯身端起热水盆,走进了屋内。
齐暮川还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躺在床榻上,呼吸均匀,似是睡熟了。
“睡得倒还挺香。”言冉嘀咕着,看到他伤处浸出的鲜血又扩大了一圈,看来是要重新上药包扎了。
也不知他这一下午是做什么去了,怎的这肩上、胳膊上的伤口都裂开了,还有这腿,他是不想要了么……
叹了口气,半坐在床边,言冉伸手就去欲解他的腰带。可手刚放过去,就犹豫了,这齐暮川要是突然醒来,看见自己深更半夜被她给脱了衣裳,到时候八张嘴都解释不清了……
“齐公子?”她轻唤一声。
“景王殿下?”
“那个谁?”
“齐暮川!”壮着胆子大吼一声,醉酒之人仍未有半分要醒来的迹象。
言冉放下心来,速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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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他腰带,脱了他衣服,用温热毛巾擦拭掉身体上的血迹后——
她突然定住了。
咽了口唾沫。
又舔了舔嘴唇。
嗯。
这齐公子,身材不错啊……
在匪寨时情况紧急,她都没敢细看。正想着,手已快脑子一步伸了出去,又在即将抚摸到的瞬间停住了。
“咳咳,齐公子,”她又叫了一声,见对方没反应才壮着胆子继续说道:“我帮你治伤,收点这样的报酬,是应当的。”
说着,就伸出食指朝着肩下四寸的地方,轻轻戳了戳。
啊。
软硬适中,手感刚刚好。
言冉轻轻笑了笑,又害怕被发现偷看了眼齐暮川,他依旧熟睡着,呼吸均匀没有丝毫要醒来的迹象。
言冉也玩够了,收了手,快速上好药,仔细包扎后,又将他的衣服原原本本给穿戴好。
盖上薄被时,言冉的手不小心碰到齐暮川的下颌,粗粒胡渣挂过手背,她的目光也顺着落在他脸上。
这人倒是生的一副好皮囊,就算几日未曾休息好,看着如此疲惫,也依旧是万里挑一的俊俏模样。
--
次日清晨,言冉拿着刺史夫人一早送来的和离书去向州府大牢。
刚行至门前,便被值守的将士拦住了。
“我是奉命来的,要见刺史。”
言冉自腰间取下一块令牌,上面赫然一个“景”字。
这是昨夜照顾完齐暮川之后偷偷顺走的,她料想醉酒之人必定醒来得迟,只要一大早赶来大牢,解决完和离书之事后再赶回去偷偷还给他就成。
只见值守的两名将士对视一眼,似乎交换了什么关键信息,接着便默契地让开路,打开牢房大门。
其中一人引着言冉进去,另一个待两人进入后迅速又关好了大门,
言冉只当是王爷的令牌着实好用,也没做他想,快步跟着将士向牢房深处走去。
这是她是第一次进州府大牢,这里比预料中更加脏乱,还有浓重的腐臭与血腥交杂在一起。
言冉胃里一阵翻腾恶心,待走到刺史牢房前,她强忍着不适说道:“官差大哥,我有话要单独问他,还望能行个方便。”
将士点点头,打开牢房门后,便退了出去。
言冉走近刺史,只见他躺在干草垫子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若不是借着微弱烛光,能看见他胸口轻微起伏,言冉都要以为这人已死。
“刺史大人?”言冉试探性喊了一声。
只见刺史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微动,但并未睁眼。
既是如此,那倒也简单了。言冉上前一步,快速摊开手中备好的和离书,抓起刺史左手,快速沾一下红泥,又摁上和离书。
一番动作不过眨眼时间,刺史猛地缩回了手,大叫,“你让我摁了什么!”
果然是在装睡。
言冉已然收好那重要纸张,戏谑道,“刺史大人以为是什么?与山匪勾结的罪状?还是屠杀百姓的罪状?”
刺史脸色一变,起身就要抓向言冉。
言冉后退两步,刚好站在刺史够不着的地方,慢悠悠地说道:“刺史大人,你别担心,就只是一份与刺史夫人的和离书罢了。”
被铁链捆缚住的刺史面目狰狞,却无论如何碰不到言冉半分。
“你的其它罪状,”言冉眸色一寒,一字一顿道,“岂会让你如此轻易就画押认罪!”
16. 第 16 章
“你,你究竟是谁!”
“刺史大人,你不记得我了么?”言冉取下面纱,摘下脸上伤疤,烛光打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
去年腊月,她随一群无家可归的难民,一路从莜州逃至釜州。
当日釜州城门大开,这刺史挂着满脸的虚伪笑容,赏了他们一顿粥食,然后哄骗他们上了一艘大船。
船上没有官兵,亦没有随行人员,行至半途,她偶然闻见了火油的味道,还不待寻见火油藏于何处,就只见岐蒙山两岸飞来无数火箭,烧了船帆、烧了桅杆。
难民们仓皇躲避,可大河宽阔,独独一艘船立在河中,躲无可躲!
“那你还记得那艘被你下令烧掉的大船吗?记得上面有多少奔着要活下去,一路乞讨也想要活下去才来带釜州的难民吗!你凭什么,凭什么那么轻易就夺去了别人的生命!”
“……你?”刺史眯了眯眼,可他什么也没想起。
是,他是烧过大船,不止一艘。
这些年北方战乱,只要有一座城陷落,就会有一批难民逃难至此。他釜州是什么难民收容所吗?就因为釜州富庶,就应该养着这些难民?
绝无可能。
每来一批,他都会将他们送上大船,灭杀于都横河中,就算有侥幸游到岸边的,也会全部被山匪处理掉。眼前这女子,居然是条漏网之鱼么……
不过也不重要了,反正如今岐蒙山一事也已暴露,他这釜州刺史也做到头了。
“你说啊!你凭什么!你知道那艘船上有多少尚且不足十岁的孩子吗!他们犯了什么错,就要被你活活给烧死!”
言冉努力压制着心中情绪,可声音止不住哽咽起来。
她曾亲眼见到那么多人被活活烧死……
跳下水时,她也曾拽住了一个被火烧着的孩子,河水熄灭了他身上的火,可在往河岸游的途中,孩子力气不支,最终也没能撑到对岸。
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如今坐在这里,却毫无悔意!
言冉握住袖中针,这一刻,她突然起了杀意。她要让这刺史身上留下成千上万的伤口,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姑娘。”
身后突然传来说话声。
言冉握紧了双拳,强压下满腔怒火,戴好面纱后转身,见是方才引他进来的将士。
“姑娘,请随我来。”
那将士示意言冉跟上他。
虽心中疑惑,但毕竟在州府大牢,言冉也不敢造次,只得随着那将士而行。
一路行经多间牢房,她看见冯成山,看见钱氏、冯衍,还看见曾经把自己掳挟上山的匪徒……
直到绕了一大圈后走进一间四面无窗的刑讯间,她才陡然觉得不太妙。
“官差大哥,为何带我来此处?”
那将士没有应答,只冲着房间一角行礼,道了句“人带来了。”
房间阴影处走出一人,目光沉沉。
“你先下去。”那人对那将士说,“把门关好。”
是齐暮川。
他面色阴沉,周身笼罩着彻骨寒意。
言冉顿时如临大敌,之前她没犯什么大错,齐暮川尚且喜怒无常,今日她可是货真价实地偷拿了他的令牌——
“齐公子我错了!”
言冉“咻”地跪下。
齐暮川:……
“错?错哪儿了?”他无奈地直皱眉。
“我不该偷拿公子你的令牌。”正说着,已从怀中掏出令牌,双手捧上,“我只是想替刺史夫人拿到一份和离书,没有再做其它任何事情。”
她说得言之凿凿,哪里知道方才刺史牢房中的一切,都被藏在暗处的齐暮川看在眼里。
她的质问、愤怒,以及最后一刻萌生的杀意。
齐暮川拿起令牌,反复端详,这令牌,一面刻有一字“景”。
而另一面,是一枚虎头。
“你可知这是什么令牌?”他沉声问道。
……这还能是什么令牌?
“这令牌上这么大一个‘景’字,在大夏境内,除了能是景王府的令牌,还能是什么……”言冉越说声音越小。
齐暮川微叹一声,“这是我那日,从冯成山的书房暗室里搜出来的令牌,是他们与岐蒙山山匪联络所用。”
嗯?
言冉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所以,这不是景王府的牌子?
所以,齐暮川不是景王?是自己搞错了闹了个乌龙?
等等,等等,那自己昨天拿出玉佩的时候,怎么齐暮川还像真认识那枚玉佩一样……
……不会是故意在试探吧?
言冉越想心中越慌,努力回忆自己是否有露出马脚的时刻。
这一回忆,就猛地想起来,脸上的伤疤刚被自己撕下来了,还没来得及贴回去!
“你那日捡到这牌子,然后就以为我是景王?”齐暮川走近几步,蹲至言冉面前。
四目相对。
他眸如寒潭,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强装镇定,感谢牢房内光线昏暗,暗自祈祷对方千万别掀开面纱。
“我也没有以为什么,就只是——”
言冉话没说完,就见齐暮川抬手轻搭在她肩膀两侧,扶着她站起身来。
而后后退一小步,拉开了两人距离,“起来说吧。”
他清晨醒来就发现令牌丢失,言冉也不在府中,便大略猜了出来。
快马行至大牢,刚好撞见欲去向镇远将军周礼禀告有形迹可疑之人的将士,还好将士被他拦下,不然等周礼过来,解释起来也挺麻烦的。
也还好,这女子在司徒俊文牢房的所言所行,只有他看见了……
言冉瞧见齐暮川眸中寒意渐消,小声问道:“说——什么都可以说吗?”
“你想说什么?”
“想问问,齐公子,那你是景王吗?”
……嗯?
齐暮川觉得有点好笑,但面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沉默了一阵,才开口道:“我昨日把玉佩交还给你时,不是答应了会查清将军府旧案么。”
顿了顿,他又拿起令牌说道:“我景王府绝不会出现这种东西,这种代表身份的令牌,除了会引来祸事,别无意义。以后若有这种事情需要我帮助,你只管找我。”
……
他说,需要帮助,只管找他?
言冉眨了眨眼,正在努力理解眼前男子的态度突变,就听他又补充道,“毕竟言将军曾有恩于我,我自当照看好他的女儿。”
噢,原来是报恩。
--
言冉坐在刑讯房内,思忖着这齐暮川虽然脾气不太稳定,但好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在确认她是将军之女后,不仅没有责备她偷拿令牌,居然还有求必应,连她想在旁听他审讯一事都欣然应允。
“司徒俊文,你与人勾结,伙同山匪为害一方百姓,证据确凿。今日若能如实交代这写信于你之人是谁,我尚能禀明圣上,或可减轻刑罚。”
齐暮川坐于言冉身旁,不急不缓地开口,手边摆着从刺史府书房搜出的文书。
眼前的釜州刺史司徒俊文被架在刑讯架上,身上已落了数条鞭痕。
“不说?”
“不知道。”刺史冷哼一声。
等入了梁京,他也自会被“那位大人”保下。
想要他死?绝不可能。
只要他死不说出“那位大人”,只要他继续效忠,他就一定会平安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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恙。
齐暮川见司徒俊文嘴硬,话锋一转,快速问道,“你府中为何有来自户突的情香!”
司徒俊文眸光微闪,刚好被齐暮川瞧在眼中。
“给你写信之人和户突有关,是也不是?”
“哼,随你们查。”司徒俊文的目光扫过言冉,又落在齐暮川身上。
他记住了,这个王爷,决不能留。
言冉见刺史不仅无动于衷,还露出了轻蔑神色,不由握紧双拳。这般歹人,应当直接往死里揍,让他知道疼,知道怕!
齐暮川动了动手指。
一旁将士会意,扬起长鞭抽打在犯人身上。
十鞭之后,齐暮川喊了声“停”,继续问道,“说,还是不说?”
司徒俊文啐了一口血沫。
面目狰狞地笑了,可笑声还未从嗓间发出,就只见他脸上露出了极端痛苦的神色,似是突然不能呼吸,一张脸由黄转红,又憋成了青紫色。
齐暮川见情况不对,上前两步,伸手探看刺史脖颈脉搏,已经乱了,全乱了。
言冉也急忙上前,刚想探向司徒俊文手腕,只见后者身体开始猛烈抽搐,嘴角也溢出鲜血,瞳孔放大,不过眨眼间的功夫,他就不动了。
……死了?
……害了这么多人,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言冉只觉大脑中突然嗡嗡作响,密不透风的刑讯房似乎也被切割成了无数碎片,在眼前胡乱摇晃,她有些抓不住自己的重心,踉跄一步,险些跌倒。
可司徒俊文怎么能这么死去呢……他甚至都还没有悔过!
他有什么资格如此轻松地死去!
言冉上前一步,抬手就要揍去,手腕却被齐暮川一把拽住。
“你想做什么?”他沉声问道。
不待言冉开口,又继续说着,“不管你想做什么,都绝不可以。”
言毕,又转身吩咐将士即刻验尸。
绝不,可以?
言冉如梦初醒,连连后退两步,稳了稳自己的心绪,方才瞬间的怒意差点让她失了理智,齐暮川说的没错,此刻自己绝对不能再碰司徒俊文。
原本晨间私见犯人已是有嫌疑,但尚可用和离书之事解释;可若此时再动怒打人,只怕就会难以开脱关系了。
齐暮川如此做,是在保护她。
眼前将士奔来跑去,除却验尸,还拿出了犯人入狱后的一应人员进出记录及饮食记录。言冉知自己此刻帮不上忙也决不能添乱,便只在一旁静静等待……
从大牢出来时,已过正午。
刺眼的阳光让刚从黑暗之地出来的言冉几乎睁不开眼,她抬起手,挡在额前,齐暮川尚在调查之中,在证明了她的清白后,便让她先行离开了。
六月暑气正盛,又正值一日中最热的时刻,街道上也没什么人。
言冉高一步低一步地走着,茫然不知该走向何处,早上出门时,她觉得自己定要给一船无辜枉死之人要一个说法,定要那刺史磕头谢罪。
可结果——
她握紧拳头,狠狠砸在一旁的泥墙上,指节鲜血渗出,她却没感觉到疼痛。
“咿——呀!”
泥墙院内忽然传出一声戏腔。
言冉转头,看见泥墙之上,冒出一个画成丑角的少年,“你是何人?为何砸我们院墙?”
还不待她开口回应,就听院墙之内又传出说话声。
“烧饼!你在做啥哩!下来!”
“师父,有人砸我们墙!——唉哟!”
少年话没说完,只听“咚”一声,似是摔倒在地。
……师父?
言冉恍惚中好像看见了杨家班,不远处木门吱呀声响,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推门而出。
17. 第 17 章
他穿着蓝灰色粗布衫,瞧见言冉站在墙外。
“姑娘,有事?”
言冉摇摇头,又似乎想起什么,“……前辈,你们是,戏班子吗?”
“是啊,我们打北面过来的。”老者倒是十分健谈的模样,打开了话匣子,“听说南方富庶,贵人们都爱听小曲,我们就一路往南走了——诶,姑娘,你手咋受伤了,快进屋,我让烧饼给你上药。”
“啊不用——”
“烧饼!拿药箱!”
拗不过老者热情,言冉还是随他进了泥墙院落。只见院内挂了许多件戏服,还有不少刀枪器具,庖屋方向燃着烟,似是有女子在生火做饭,除此之外,倒是没看见其他人。
进了正厅,里面挤挤挨挨摆了许多箱子,看来应是放器具的。
叫烧饼的少年瞪了言冉一眼,被老者敲了头后还是乖乖打开了药箱。
“一路往南,为何不去梁京?”言冉问道。
老者面露犹豫之色,少年眸光一沉,拿药的手也顿了顿,言冉心知自己不该问这问题,正欲扯开话头,就听门口响起一怯生生的声音。
“爷爷。”
转头看去,是一个约莫十三四的女孩,也穿着蓝色粗布衫,略有些紧张地看向门内。
待看见带着面纱的言冉后,她目光亮了亮,浅浅一笑,露出两个小梨涡。
“姐姐,果然是你。”
言冉这才想起,眼前的女孩,就是在匪寨那屋子里见过的那个……
几番相谈,终于明白事情缘由。
这老者姓孙,他带着戏班子一行十来人,原想一路南下去梁京,可途径釜州短暂歇脚时,孙女豆苗却失踪了。
见报官也无用,他们便租住了这间宅子,每日在城里城外四处寻找,大半个月了,直到昨日豆苗回家,才知道原来是被岐蒙山山匪绑了去。
“如今山匪被灭,豆苗也回来了,多亏了将士们,也多亏言姑娘你,遇见就是缘分,今日留下一起吃午饭吧。”
老者得知言冉也是救了自己孙女的人,态度更加热情了,张罗着要烧饼再去买只鸡,又嘱咐道:“还有,去把他们人找回来吃饭,一帮小伙子一大早就闹腾出去了,此时都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一阵喧闹。
十多个小伙子涌进门内,有人拿着糖串儿,有人举着面人,还有个拎了两壶酒——
“豆苗,这釜州城里好吃的好玩的可太多了!下午随我们一同去吧。”
“师父,我们买了两只烧鸡!可香哩!”
“豆苗,哥还给你带了个小糖人!”
“……”
他们争先恐后进门,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看着这闹腾劲儿,言冉又想起了杨家班,心中一阵酸涩又一阵温暖。
午饭过后,她在着屋檐下坐了许久,看着院里的小伙子们或是舞刀弄枪,或是练习步法,烧饼因掷铜板输了,正缩在角落刷着碗碟,又不时冒出几句奇奇怪怪的唱腔,努力逗着豆苗开心。
再看着豆苗,只觉心中酸涩,一个小女孩落入山匪手中半月,发生了什么大家都知道。但他们都没有挑明,他们装作无事,只如寻常打闹,只是想护着这个小妹妹。
若是太平年岁,若无灾无难,没有战争,没有匪徒,那该多好……
辞别之时,她抱了抱豆苗,小女孩的脸上虽挂着笑,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豆苗,我们约好在梁京再见,好吗?”
“……在梁京?能再见面吗?”
“一定。”
--
三日后,出发梁京。
因要押送冯成山一干人等,陆路多有不便,齐暮川选择了水路,租下一艘商船,将一干人犯关押进舱内,其余人员只扮作商旅模样。
言冉与荷花同住一屋,简单收拾行李后,因着身子不太便利,便惫懒地躺了几个时辰。
直到在房中用过晚膳之后,想着已几日未曾见到齐暮川,也不知司徒俊文之死真相究竟如何,寻着去了他的房间。
他房门大开着,正坐于桌旁,翻看言冉誊写的三份文书。
“齐公子,”她轻轻扣了扣门,看对方并无不悦神色后,便直接进屋坐下。
“案件还是不太明了?”
齐暮川轻轻“嗯”了一声,顺手给言冉倒了盏茶。
“司徒俊文死于中毒,我们查到投毒的差役时,那人也服毒自尽了。
冯成山那边暂时没有问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因着没有证据,哈茶使团不能轻易扣押,只派人暗中跟着了。
山匪里几个当家的也是一问三不知,只说有“一位大人”,可并不知具体是谁,那幕后之人似乎只通过文书,联络了司徒俊文一人。”
联络司徒俊文的三份文书内容,言冉大抵还记得。
十年前,让司徒俊文善用银钱,谨慎蛰伏。
六年前,让他买通山匪,开山采矿制兵器。
三年前,告知镇北将军言威已死,可经莜州将兵器分批运往魏国。
这样看来,似乎是魏国藏于大夏的奸细所为……
齐暮川合起文书,不知怎的又突然冷了脸,“言姑娘,你这般独自在我房中,于礼不合,还请回屋。”
说着起身走开两步,摊手做了个“请离开”的姿势。
可言冉却没在意他说了什么,只一眼就瞧出他走路姿势不对,太过正常了,按理说他右腿受伤带着固定夹板,走路应该不会太顺畅。
正如此想着,人已走到齐暮川面前,蹲下,不由分说地伸手抓向他的膝盖处——
果然没有戴!
“你为何取了夹板?”言冉一脸严肃,“你腿骨受伤,若不好好戴着夹板,现下看着可能是没事,日子一久,这腿可能就废了。”
齐暮川有些不自然地抽回自己的腿,走回桌旁坐下。
前几日忙着调查案件,那夹板戴着实在行动不便,便将它取了,这几日除了膝盖偶尔有些无力,倒好像也没别的什么不适。
“你等我。”
只听言冉丢下三个字,风风火火跑出去,不多时,又抱着四小块木板风风火火跑了回来。
环顾房间一圈后,指了指床榻。
“公子还是上床吧,得将腿放平整了我来看看。”
“不必了。”
齐暮川下意识拒绝,先前在匪寨让她治伤,乃是情急之下无奈之举,如今——
“为何?我都帮你治过两次了。”言冉打住话头,想起第二次包扎伤口那晚,齐暮川已醉得没了意识,她还偷偷占了他的便宜……
她飞速瞥了对方一眼,见后者神色如常,似乎没意识到什么,才又继续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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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你这船上可有大夫?”
齐暮川不语。
“既没有大夫,你就听我的,我——”言冉顿住,她自幼跟着杨家班,师兄们日常练习断胳膊摔腿的,这外伤治疗她尤其拿手。
齐暮川的眼神落在言冉身上,那目光好像在问,你什么?
“我自幼救过不少,断胳膊断腿的……小猫、小狗、小兔子什么的。总之,你听我的没错!”
言冉也懒得再解释了,上前一步,抓起齐暮川的胳膊,就把他拖到床边,按倒在床上。
事已至此,女孩看着是不治疗绝不退让,齐暮川也不想拿自己的腿开玩笑,便脱了鞋,卷起裤腿——膝盖处已红肿一片。
言冉右眼跳了跳,无奈长叹,抚上红肿处,轻轻一按。
“疼吗?”
齐暮川抿唇摇头。
“嗯,”言冉从随身携带的小包中拿出一瓶药膏,“当然不疼,肿成这样估计都没知觉了。”
说着便俯身呵着气,将药膏轻轻涂在红肿处。
屋内一片宁静,烛光摇曳,她指腹柔软,呼出的温热气息扫过膝盖,齐暮川尽力止住膝盖颤动,撑在褥子上的手不自觉攥紧了拳。
突然,船身猛地一颠!
言冉一时没站稳,身子不由向前扑去,一下扑倒在齐暮川身上。
齐暮川只觉自己呼吸一滞,全身都僵住了。
“啊,对,对不住。”言冉也是慌了,手忙脚乱地起身,却一个不小心,又按到了齐暮川左肩伤处。
齐暮川咬着牙闷哼一声。
“公子!船——”齐恒火急火燎冲进屋内,刚好撞见了这让人浮想联翩的一幕。
他立刻捂住双眼,“我什么也没看见,我先出去了!”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溜出门外,顺手还带上了房门。
“呃,齐公子,这个……我可以解释。”言冉看着身下之人耳根都红了,想必是被她一按,左肩伤口太痛所致,不由歉意满满。
“不下去?”
“下下下。”
言冉连连说着,撑着床褥直起身体,快速站到了床边,“就是,刚下,船身颠簸的太厉害了,没有站稳,还有碰到你伤口也不是故意的。”
“嗯。”
齐暮川应了一声,拿起两块木板,比划着放到膝盖旁,“快绑好,我得去看看船是怎么回事。”
他态度平静,似是完全不在意刚刚发生的事情。言冉如释重负,用着生平最快的速度将木板固定好,又飞快告辞,逃离开着尴尬之地。
她发誓,下次绝对不单独来齐暮川房间了!
就算是换药治伤,那也得齐恒在,或者,荷花在也行……
屋内,齐暮川理了理衣襟,耳根潮红未退,不知是想到什么,嘴角居然浮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就恢复了往常的冷漠模样。
他唤齐恒进屋,一问之下才得知,原来都横河这段有无名旋涡,他们所在大船不慎卷入了旋涡中,又与另一艘商船相撞在一起。
“公子,现下已驶过旋涡,倒是无事了。只是那商船主人正在甲板上,说咱们的船磕坏了他们的,要找主家说清楚这事情。”
“需要多少银两,赔给他们便是。”
“那人说了,不是赔钱的问题,定要主家出来,将事情说清楚。”
18. 第 18 章
且说言冉自齐暮川房中跑出,回到屋内刚坐下喝了一盏茶,就见荷花慌慌张张跑来。
说是洗完碗碟出来,就见船尾值守的将士倒了一片,似是被人迷晕了去。
言冉连连随着荷花去查看,天色已暗,她不敢燃烛,摸黑前行,还没走到船尾就闻出迷香的气味,立刻屏住呼吸快速服下一枚药丸。
“荷花,你跟在我身后。”言冉低声嘱咐,同时猫着腰,步伐极轻地向船尾靠去……
借着杂物遮掩,她探出半个脑袋一看——
周礼将军借调给齐暮川的将士被另一群人捆住了胳膊腿,全都堆在了船尾甲板上。
那群人看着井然有序,正挨个清点将士人数。
看来方才大船的颠簸,可能不是偶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姑、姑娘,现下是什么情况啊……我们现在怎么办?”荷花颤着声音问道。
言冉原想让她回房间待着锁好门,但现在情况不明,两人分开可能更危险。
“荷花,我要去找王爷,你跟紧我。”
压低声音说完,言冉又猫着腰向齐暮川房间走去,还没走多远,就远远瞧见船头甲板上也有许多人举着火把。
她连忙快走了几步,确认船头站着的陌生人,穿着打扮与船尾那群人一模一样。
齐暮川被他们围在正中,与其中打头的那个在交谈着什么……
可他清楚现在船上的情况吗?
这群人究竟是谁?
看样子也不像是水匪……莫非是来救船上的人犯?或者,或者是来杀人犯灭口的,就像几日前对司徒俊文那样……
言冉摸不准这群人的来历,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声东击西,将齐暮川引至船头,却自船尾溜上船,偷偷对将士们下了药。
想到这里,言冉明白自己不能再躲了。
她功夫不佳,若是齐暮川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惨遭毒手,届时靠她一人,恐无回天之力,她得去告诉齐暮川现下情况。
可也不能带着荷花同去,荷花一点功夫都没有,万一等下和那群人动起手来,可能顾不上保护她。
“荷花,你听我说,现在回房间,锁好门,别出声。”
言冉神色严肃,荷花自然也明白现下情况危急,努力压制住害怕情绪,点了点头。
--
“齐公子。”
人未至,言冉先喊出了声。
众人寻声回头,看了眼言冉后,目光又落回齐暮川身上。
言冉这才看清,与齐暮川交谈的那人约莫三十出头,拿着把折扇,衣着华贵,一看就不是出自寻常人家。
那人也瞧见了言冉,露出一抹奇怪笑意。
“哟,我们不近女色的景王,竟也有了红颜知己?”
来人唤齐暮川景王,他知道他的身份,还似乎原本就认识。这下言冉更摸不着头脑了,但此刻回是回不去了,只得硬着头皮快步走到齐暮川身边。
可没想到还没站稳,齐暮川的胳膊就搭了上来,将她拉近身边。
“不过是在釜州剿匪时偶然救下的女子罢了。”
那人又是一笑,“为何还带着面纱?莫不是怕美貌被人看了去?”
说着他就抬起折扇,似是要掀言冉的面纱。
“端王说笑了。”
齐暮川胳膊一用力,刚好避开了对方的纸扇,将言冉转了个圈,直接搂在了怀中,“这女子可怜,被山匪毁了面容。”
这又是什么情况……
言冉更加糊涂了,但不管怎样,此刻确是传递消息的绝佳机会。
她踮了踮脚,凑至齐暮川耳边,低语:“船尾将士已全部落入他们手中。”
齐暮川搂着言冉的手一紧,又开口道:“端王,犯人就在底舱中,你可以随意问讯。我不过就是领了圣命,才来釜州一趟。现下既然你来了,那我乐得悠闲,便先回屋中了。”
言冉看不见端王此刻的表情,只感觉到齐暮川搂着腰的手一松,又握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向船屋方向前行。
行了一段,温热的呼吸兀的凑到耳边。
“别回头。”他低声道,“有人跟着。”
两人各怀心事,各自紧张,而在身后的旁人看来,不过是景王在女子耳旁亲昵地小啄一口。
回到屋内,齐暮川关门落锁,正准备说些什么,只见门外有人影晃动,又拉着言冉走到里侧床边。
“言姑娘,”他凑近低语,“三年前的将军府走水案是端王所审,为免引他疑心,也为保你安全,你需得隐藏身份。”
原来如此,方才齐暮川所有荒唐行为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言冉郑重地点点头。
这个她在行,本身言冉这个身份就是假的,不过就是给假身份再套一层假身份。
“还有,”齐暮川忽地侧身,视线瞥向摇曳的烛火,“今夜你便只能睡在这里了。”
“嗯,明白。”
言冉又是郑重地点点头。
打地铺她也在行,流落四处时,什么草棚、破庙她都睡过。
齐暮川收回视线,见女子面不改色,依旧保持着绝对认真的神情看向他,不由怀疑自己是否没有讲清。
“我是说,今晚,我们两个,都睡在这间屋里。”
“我明白的王爷,”言冉四下看看,压低声音,“我知道这样做是为免引端王疑心,我现下身份是王爷你的红颜知己,自然是要睡一间屋子的。”
说完之后,她又见齐暮川神色古怪,只当是王爷不愿打地铺又拉不下面子明说,连忙又补充道:“王爷,你放心,我一点都不娇气,不会抢你床榻,我睡地板或桌子就行。”
齐暮川:……
这女子,就当真没什么男女有别的想法么……
他哪里会知道,言冉虽明白男女有别,但自八岁入了杨家班,师父从不因她是女子对她区别对待,她自己也认为女子与男儿自当是一样的,和众师兄对戏练习、武术切磋,从不因自己是女子而羞怯示弱。
今日虽与男子同处一室,但有正当缘由,二人也未行逾矩之事,自是不用扭捏作态。
见屋外监视之人迟迟不离开,言冉也不敢靠近门边,便寻了床脚的位置坐下。
她心中着实好奇为何齐暮川如此忌惮端王,他们分明都是王爷。可犹豫半晌,看着齐暮川阴沉沉的脸色,终究还是没敢开口问。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言冉方才绷紧的神经也放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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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一放松,小腹的疼痛感就密密匝匝冒了上来。去岁寒冬,为了逃生在都横河泡过大半日刺骨河水后,每每来癸水,都会疼得几欲晕厥。
止疼药也没带在身上,她缓缓靠向床柱,努力深呼深吸以减轻疼痛,但额上还是冒出了细密汗珠。
齐暮川出于男女之别,一直站在床头旁边稍远处,盯着门外晃动的人影。
可过了半晌都没再听见言冉的声音,心中奇怪,转头看去,发现女子面色惨白缩在床脚,微闭着眼,唇色更是白的吓人。
“言姑娘,你怎么了?”
他快步行至言冉身边,蹲下身,瞧见她额间发丝都被汗水浸湿了,黏在面颊上。
“我没事。”言冉轻轻摇头。
她一双眸子原就澄澈好看,此刻染上几丝雾气,又透着隐忍的坚强,齐暮川只觉心中突的有些发酸。
他伸出手,拂去女子黏在面颊的发丝,见她双手一直捂在小腹,大约便明白了缘由。
起身理了理床榻,将被褥卷成小山包的模样,然后轻声说道:“言姑娘,你往后靠靠。”
“……嗯?”
言冉不解,但疼痛已让她无法冷静思考,只依言向后靠去——软软的……
又挪了挪,找了一个还算舒服的姿势,整个身体都窝在了柔软的被褥中。
“谢谢你啊,王爷。”她迷迷糊糊轻声道谢。
齐暮川没再说话,沉思片刻后走到门前,打开大门。
门外站着的两人似是吓了一跳,立刻恭敬拱手:“王爷,端王让我们过来照看,王爷有什么需要,吩咐我们就行。”
“备一壶热水,”他沉声说道,“再去转角往里的房间,找一个叫荷花的丫鬟,让她过来服侍。”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恭敬领命。
--
这一夜言冉睡得踏实极了,似乎一夜无梦。次日醒来,看见齐暮川坐在桌边,用手撑着头,面色——可以说是不悦极了。
莫非自己晚上打呼噜了?
还是说梦话了?
不会刚好还说了齐暮川的坏话吧……
诶,等等,他坐在桌边,她睡在床上——她占了他的床?
言冉讪讪一笑,“早啊,王爷。”
想起来,昨夜腹中疼痛,齐暮川还整理了被褥让她靠着,再后来也不知是疼晕过去,还是睡着了,总之再睁眼就是现在了。
齐暮川看着言冉,此时他心中确实有些郁闷。
昨夜叫来荷花服侍言冉擦了薄汗换衣歇下。荷花走后,他进屋喂了言冉一颗止疼药,然后准备趴在桌上打个盹,可谁知这女子睡觉十分不老实,一翻身便被将被子掀了。
于是这一整完,他盖了她掀,他再盖她又掀。
反反复复许多次,整宿都没有休息好。也不知这女子此前究竟是做什么的,独自睡在相识不久的男子房中,她竟可以睡得这么踏实。
言冉见齐暮川冷脸不说话,以为他是不满她言而无信、鸠占鹊巢,便识趣噤声下床。去到屏风后,简单洗漱完,来到铜镜前一看,觉得似乎有点不对劲……
又仔细一看。
嗯?
这衣服,好像不是自己昨晚穿的那件吧……
19. 第 19 章
言冉一张小脸由红转白又转红。
关于换衣服这事情,她思忖了无数种可能性,又被自己一一推翻,最后还是一脸不确定地望向齐暮川,正欲开口询问,就听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端王摇着扇子,慢悠悠走了进来。
挂着一脸笑意,冲齐暮川拱了拱手,“景王,果然年轻就是好啊,看来昨夜颇为辛苦,这都日上三竿了,小娘子才起床。”
“端王殿下,有事?”齐暮川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并未搭理端王的戏谑。
“嗐,我就是来给二位送点吃食,就算你不饿,小娘子也该饿了……”
端王身后的侍卫将食盒放至桌面,还未打开一股蟹香已飘出,齐暮川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滞。
“不知小娘子姓甚名谁?”端王又看向言冉。
他那古怪的笑容让言冉浑身难受,可碍于对方身份,还是略一欠身作揖,恭敬道:“端王殿下,小女——”
“阿冉,”齐暮川说道。
他冲言冉招了招手,温和道:“过来坐。”
阿冉?
端王眉目一沉,已故镇北将军言威之女,乳名便是一个“冉”字。
景王这是故意的么?
昨夜他见到这女子便心生疑窦,已去底舱提审过冯家,确认三年前将军孤女容貌尽毁后便一直带着面纱。
可景王向来不问朝政事,他把将军孤女带在身边做什么……
“难得端王费心准备,咱们也不能负了这份好意。”齐暮川说着就打开了食盒。
三菜一粥,盘盘有蟹。
将军之女言若卿,对蟹过敏,曾在将军庆功宴上误食蟹膏以致昏厥,幸得太医救治才保下一命,当时赴宴之人皆知晓此事,端王是在试探。
“端王有心了,现下六月黄最是鲜美,阿冉,尝尝。”齐暮川拿起一个蟹黄包递给言冉。
言冉昨日身子不爽利,晚膳吃得不多,此时确实饿了。
她接过蟹黄包,递入面纱下,保持大家闺秀模样小口吃着。这包子皮薄馅大,小小一个却满满全是蟹黄,鲜香十足,一会儿的功夫便已整个落入腹中。
言冉舔了舔嘴唇,这才发现只自己一人在吃,又略有点不好意思,用胳膊肘轻轻戳了戳身边还在悠哉喝茶的男子。
齐暮川放下茶杯,也拿起一个蟹黄包,咬一口,又把菜碟向端王方向推了推。
“端王殿下也来一个?”
“……不必了。”
端王收了折扇,又扬起他招牌似的古怪笑容,问道:“不知阿冉姑娘,籍贯何处?”
“回王爷,莜州。”
“莜州啊,”他撇了眼桌上的茶盏,随意问道,“我听说那边的春茶泡水倒是毫无苦涩之味,颇为清香可口。”
“……王爷说笑了,莜州乃北部干燥寒冷之地,哪里能产春茶。王爷怕是贵人多忘事,记岔了。”
言冉垂眸,在釜州时,她曾得知姨母林婉本出生于南方江州,想来阿姐娘亲也该是江南女子,这端王所说的春茶大约也是江南所产。
真正的言若卿出生便在梁京,之后也只去过釜州,自然不知莜州根本种不出春茶。
所幸她曾在莜州生活过多年,否则就被端王给糊弄了。
“确实,好像是本王记岔了。”
他见言冉吃了蟹黄包半晌过去并无异样,也不欲再久待,起身告辞离开。
房门合上,昨夜被安排来门口监视的两人也随他一起离开了。
言冉舒了口气,低声嘀咕道:“这端王来这一趟,一是为了确认我在不在你房中,二是试探我是不是将军孤女,不过就这么问一个问题就走了,也太不谨慎了。”
齐暮川不语,只听着言冉极为认真的推测,唇角又微微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随后又瞥见言冉带着面纱用饭不甚方便,便起身向床榻走去,“我去歇息片刻,这饭菜不合我胃口,你吃完,别浪费。”
……饭菜这么美味都还不合胃口?
言冉腹诽,这王爷还真是有够挑嘴的。不过转念一想,自相识后,好像确实就没见他正经吃过饭,每次不是在饮酒就是在喝茶。
言冉目送他走向床榻,见他的双手搭向腰带处似乎要脱衣,连忙回了头,可又想起自己换衣的事还没问。
于是又转回身去,用双手捂着眼睛,摆了摆胳膊,问道:“齐公子,我这衣服,好像不是昨晚穿的那件……”
齐暮川略微瞥了一眼,只答了一个字,“嗯。”
随后也不管女子的惊讶模样,放下床帘上了床。
--
接下来的几日,言冉借口身子不便利,回了荷花房间休息。对端王和他的手下,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毕竟连景王都忌惮的人,她可不敢轻易去惹。
端王倒是也没再生事。
只私下又叫去荷花询问了一次,还好言冉已交代过荷花,只需说自己是从莜州逃难而来,又被山匪所劫的女子即可。
七日之后,船行至梁京。
言冉拉着荷花下了船,但见这港口颇大,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她隔着衣服轻轻抚摸怀中玉佩,默默告诉阿姐,她到梁京了,很快就会去调查将军府走水案,她一定把真相带回给阿姐。
齐暮川打她身边经过,指向远处停靠的马车,示意她带着荷花先行上马回府。
“言姑娘,做戏做全套,只能麻烦你暂且回我府上。我需得先行押解犯人去梁京大牢,将军府之事,待我这边事情结束回府后,再与你细谈。”
言冉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几日未见,总觉齐暮川面色苍白不少,似有心事,但当下人多,她也不便询问,便只嘱咐了一句万事小心,随后就拉着荷花上了不远处的马车。
因着担心府中之人不认识言冉,刁难于她,齐暮川特意安排齐恒亲驾马车护送言冉二人回府。
自己站在路旁,目送他们远去,直到马车远远消失在视野之中,他还站在原地,未曾挪动半步。
“看来我们景王对那落难女子还挺上心。”端王摇晃着纸扇戏谑。
齐暮川回过神,略一拱手,“论起对女子上心,倒是不敢与端王相比。今日我押解犯人去往梁京大牢,后面审问之事,就要麻烦端王了,若有什么需要,知会我一声即可。”
言毕,齐暮川翻身上马,带着关押犯人的刑车向梁京大牢行去。
端王宗正延拓,面上温和,但为人狠辣。
这朝堂之上,一半都是他的党羽,连当今圣上都要忌惮他三分。他这番明目张胆的撞船、上船,究竟是为了岐蒙山山匪,还是……言冉?
剑眉紧蹙,齐暮川只觉心中惴惴不安。
若是为了岐蒙山山匪一事,反正主犯司徒俊文已亡,其余人等他大可撒手不管。
可若他的目标是言冉……
阴仄仄的目光望向天边,梁京的天阴沉的可怕,握着缰绳的手不觉又紧了几分。
--
齐恒驾着马车,不多时就已行至景王府门前。
府门大开,前来迎接的是个身形瘦削的妇人,约莫四十出头,衣着华贵,待看见两个陌生女子从本该载着王爷车中下来时,脸上笑容瞬间便隐去了。
齐恒略一拱手,“华麽麽,这二位都是王爷的客人。”
客人?
华麽麽眉眼一挑,略带傲慢地打量眼前二人。
“麽麽好。”
言冉带着荷花礼貌问候。
来时路上齐恒已经对她们介绍过了,府中一应家仆都是听王爷话的,只除了一人——王爷的乳母,华麽麽。
这华麽麽早年服侍于先皇宠妃齐娘子,也就是齐暮川生母齐贵妃。据说齐娘子待华麽麽亲如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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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出生时,她仗着受宠,不顾自己生的是皇室血脉,硬让这麽麽做了乳母。
如今齐娘子囚于宫中,与景王不得相见,唯有华麽麽能偶尔行走于后宫与景王府之间,帮着将母子二人将近况告知给对方。
于是她便愈发自视甚高,王爷的话她都时常只听一半;平日王爷不在府中之时,更是日日摆出王府主人的模样。
此时这华麽麽将言冉荷花二人打量了个遍:左边那个神色怯懦,看着像个丫鬟,右边的虽带着面纱,但眉宇间透出的气度,倒不像寻常人家。
“敢问姑娘是哪家小姐?”她看向言冉。
言冉礼貌作揖,“回麽麽,小女只是普通人家,幸遇王爷救了小女一命。”
普通人家?
华麽麽又挑了挑眉,普通人家还想进王府?
她双手抱胸,眼看就是要拒绝二人进门。
但齐恒可不吃那一套,他一贯讨厌麽麽狗仗人势的模样,也不必像王爷那般敬着这位乳母,张口就说,“华麽麽,这是王爷的贵客,你还不让开!是想要我请你让开吗?”
正说着,他已撸起袖子,作势要开打的模样。
华麽麽神色一变,王爷不在,没人管得住这小屁孩子,他若真动手,那还是自己吃亏。
罢了,罢了。
管这二人是谁,只要入了王府,都归她管!
她轻哼一声,侧身让开。在言冉二人迈步往里时,又故意趁机伸出脚,想绊她们个狗吃屎。
但言冉怎会被这样的小把戏给捉弄到,她大步跨过麽麽的脚,又自腰带上取下一颗珠子,弹到麽麽的落脚之处。
之后只装作无事继续往前走着,刚走出两步只听身后“啊”的一声,华麽麽朝着言冉二人的背影,跌了个狗吃屎。
荷花止不住好奇,回身偷看了一眼,忍俊不禁。
偷笑两声后,还是赶紧跟上言冉,向着客房行去。
景王府比言冉想象中的要小上太多了,似乎与釜州长史府相比还要再小上一些。绕过正前方的议事厅,便是后院,院子正中是一方池塘,塘内荷花开得正好。
“言姑娘——”齐恒停下脚步。
“……以后就叫我阿冉吧。”
“……也对,”齐恒自然知道要隐瞒言冉身份一事,立刻改了口,“阿冉姑娘,我们王府人不多,屋子也不多,这后院一共就五间房,王爷他自己住在东面那间,正中的主屋,惯常是不住人的,剩下三间,姑娘可自行挑选。”
言冉大略看了一圈,只惊讶于堂堂一个景王,王府居然如此之小……
“那方才的华麽麽,还有其它家仆,还有你,你们都住在哪里呢?”
“我们在别院,沿这条小路走到头,有扇小门,过去就是王府别院。与这院子也差不多大,因着王爷不喜人多,几乎凡事都亲力亲为,我们日常都在那边。”
凡事都亲力亲为?
言冉打量着这冷清清的院子,突然觉得齐暮川似乎和她想象中也不太一样。
“那我们住在这边院子没问题吗?”言冉问得有几分犹豫。
“那当然,王爷交代过了,别院人多眼杂,二位姑娘都住主院。”
原来是这样。
言冉点点头,在这件事上,齐暮川倒还挺谨慎,别院人多眼杂易暴露身份,在主院则要安全许多。
她放下心来,选了最西侧的屋子,只因那屋前也有一树木芙蓉。
在釜州木芙蓉曾救了自己一命,就当做是她的好运树吧。
这屋子不大,但倒是干净整洁,齐恒帮二人放好行李,前脚刚离开,就听有人刻意在门外清了清嗓子。
“二位姑娘,既是来了王府,那王府有些规矩得提前让你们知道知道。”
华麽麽拿着根一尺长的戒尺走进屋内,傲慢地看了一圈,身后正跟着五六个人高马大的家仆。
20. 第 20 章
“麽麽好。”言冉又是欠身作揖。
“错了!”华麽麽高举戒尺猛地拍向屋中八仙桌的桌面。
“啪”的声响吓了荷花一个激灵,忙站到言冉身旁。
“你这行礼的姿势是没人教吗?手拿出来。”
华麽麽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分,言冉有些压不住火气了,眼下若不是在王府,若不是眼前之人是景王乳母,她早就一拳送上去了。
她深呼一口气,努力压住火气,摊开手掌。
“还挺听话。”
华麽麽举着戒尺用力朝言冉掌心拍下,言冉眸光一寒,师父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诛之!
在戒尺碰触掌心的瞬间,她迅速握住,只轻轻一拉就将华麽麽拽着重心不稳向前栽倒过去。
她护着荷花略略侧身让开。
只见华麽麽又摔了个面朝黄土背朝天,只余一声声“哎哟哎哟”的叫唤。
言冉澄亮的眸子里扬起笑意,正欲出言教训麽麽,就听荷花朝着门口方向弱弱地叫了一声,“齐,王爷……”
嗯?
王爷?
言冉右眼皮一跳。
他这就回来了?
如此之快?
余光瞥见那修长身影走近,言冉蹭一下蹲下身,立刻扶住华麽麽的胳膊。
“哎呀麽麽,怎么这么不小心,快起来看看,磕碰到哪里了?”
还没跨入门槛的齐暮川顿了顿脚步。
只见华麽麽唉声叹气地被扶起,言冉满眼都挂着关切与担忧,再装做刚看见齐暮川的模样,惊讶道:“王爷,你回来啦!”
齐暮川迈步进屋,脸色阴沉的可怕。
华麽麽原还想抱怨几句,教导王爷不该随意将来路不明的女子带入府中,但见后者随意撇来的眼神已是极度不耐,连忙噤声离开。
她在王府多年,还从见过王爷露出这般神情。
荷花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作揖行礼后快速退出屋子,带上房门。
“言姑娘,坐。”
齐暮川行了两步,坐到八仙桌旁,从怀中拿出一份文书,平放在桌面上,“这是我抄录的三年前将军府旧案卷宗内容。”
听得此言,言冉急忙上前,正欲打开来看,却见文书又被齐暮川一掌按住。
“在看这个之前,有些事情,需要你先知道。”
他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言冉不由也紧张起来。
“这个案子,如果要查,可能会牵扯很多。届时就算我是王爷,也可能护不住你。”
“此刻你尚有选择的机会。若查,可能会面临危险,甚至可能会丢掉你这条命;若不查,我可给你一批银两,你想住在梁京或者釜州都可以,我会为你安排住处。”
瘦削的手指紧紧摁在文书上。
在去釜州之前他本已想好,这一趟只是去告知将军之女,她娘亲之死另有隐情,若她想查,他便替她查,以报当年将军救命之恩。
但绝不会让她参与此等危险之事。
可偏偏他遇见的“言若卿”,是此刻眼前这个女子,偏偏就鬼使神差地答应带她一起查将军府旧案。
直到在船上遇见端王,发现端王多次试探确认言冉身份,他才意识到这件事可能远比他预料中的更加危险。
如果这世上有后悔药,他一定立刻服下。
是的,他后悔带这女子来梁京了。
……
听着齐暮川的忠告,言冉迟疑了片刻。
她当初承诺阿姐调查案件的真心不假,可这件事情真的会如此危险吗?还可能会丢掉性命?
她的命,是很多人救下的。
如果是必死的路,她肯定不走。
但这件事在她看来,不过是查一装旧案,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就到了必死的地步,倒像是齐暮川过分谨慎,有点草木皆兵了。
“王爷,”她问道,“是端王的出现,让你觉得这件事很危险吗?”
齐暮川沉默不语。
言冉又说道:“我觉得这事情,可能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危险。大家都知道端王手段狠辣,可他毕竟没有取我性命,三年前,没有;这七日在船上,也没有。若他真想杀我,这几日动手多简单,他带了那么多人,无论是下毒还是强杀,我的小命都保不住的。”
齐暮川眼眸微动,手不觉松了松。
言冉借机迅速抓出文书,可下一瞬齐暮川又擒住了她的手腕,飞快抢了回去。
“言姑娘,如果查出当年将军夫人之死,是有人刻意为之,你准备做什么?报仇?可若对方是位高权重之人,像端王这般,你如何报仇,拿自己这条命去拼么?若是不报,那这真相究竟如何,就这么重要,非查不可吗?”
他握住手腕的力气极大,言冉挣扎了两次都未曾挣脱。
她有点恼了。
明明拿出文书的是他。
可拿出了又不让看的也是他。
这是闹着玩事情么?若是不想让她看,何必拿出来呢。
“景王殿下,你说的这些我不想去考虑,也不用去考虑。你若是害怕了不想帮忙,那边罢了,我自己查!”
话音一落,屋内陷入了微妙的安静中。
言冉立刻就后悔了。
情绪一来,嘴巴拳头都比脑子快的毛病,真得改改。
她偷偷瞥了齐暮川一眼——还是那副阴沉沉的表情。
若是齐暮川真不管了,那她似乎也没理由住在景王府,那这吃住的银两就都有问题了……飞速想完后果,言冉立刻用另一只手偷偷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眼眶瞬间就红了。
“王爷……”她含着泪晃了晃手腕,委屈道:“疼。”
齐暮川略微放松了手劲儿。
言冉擦着眼泪,哽咽着,“王爷,我如今父母皆亡,在梁京除了你也没有别的认识的人了。若是你真的不让我查,那边罢了,我听你的……”
呸呸呸,大丈夫才一言九鼎,小女子能屈能伸。
先服软,再寻机偷来文书,偷偷查!
言冉怀着小心思,面上却抹着泪。
齐暮川的眉头都拧成一个结了。
他不信女子会因为他这几句话就委屈到落泪,可,可她确实又是真真切切在哭……
“别,别哭了。”
他依旧冷着脸,却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递过去,言冉接了帕子,哭得更凶了。
师父教过,寻常女子都有三法宝——一哭二闹三上吊。她此前只在给贵人演出后,卖惨时用过,用得好了,能得到更多的赏钱。
可师父还交代过,这法宝不能常用,用起来也要有度,若是过头了,惹得贵人烦,可能会挨打,若是惹得贵人太过心疼,要招她入府,她这辈子就会困在贵人府中了。
如今齐暮川就是这贵人。
她抽抽几下,渐渐止住了哭声,一双泪汪汪的眸子就这么可怜巴巴看向他。
明知这女子真情假意掺半,七分可能是在做戏,可齐暮川被这湿漉漉的眼神一盯,心中不知怎的就软得一塌糊涂,声音都柔和了几分。
“我并非不让你查,我只是——”他顿了顿,如梦初醒般意识到自己失态,又收敛了所有情绪。
“我答应过言将军,若言家有难我必帮之,也必护言家后人,我若明知危险,还看你去送死,那便对不住将军了。”
言冉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道:“嗯,我明白的。”
又擦了把眼泪,“那王爷容我再考虑考虑……”
言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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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面送走了齐暮川,见他身影消失在东面那屋,立刻变了脸色,急急把荷花叫来嘱咐了几句。
现在是自己抢时间的时候了,趁他还没有把文书转移到其它地方,要赶紧摸来看看。万一此后他真不帮忙,自己好歹也得知道点当初案件的始末。
半个时辰后,荷花端着一碗鲜银耳敲响了齐暮川的房门。
院子小也有院子小好处。
比如言冉住在西侧屋内,掀开窗缝,就能看见齐暮川所住东面房屋的动静。只见齐暮川开了门,接了银耳粥,同荷花说了两句什么,复又合上了门。
言冉弯眼笑了。
在船上的几日,她又研究出来一种新的迷药,初闻时不会有什么反应,过一刻钟,人才会慢慢犯困,接着就会像平日里睡觉一样睡上半个时辰,醒来也不会察觉自己是中了迷药。
她把这药洒在了荷花身上。
果然,一刻钟后,当言冉推开齐暮川房门时,就见他趴在桌上已经睡熟了,一碗鲜银耳倒是吃了个干净。
她嘱咐荷花在院中盯着,若是来人了就大声提醒。
关上门,言冉没有一刻耽搁,迅速开始寻找那份文书,书案上没有,书架上没有,床上没有……
找了一大圈,她最终又盯回齐暮川身上,伸手向他怀中探去——居然还真揣在身上。
时间紧张,言冉没有耽搁立刻打开来看,可刚读完一句,一张脸就皱成了个核桃。
与此同时,齐恒引着一波人行至后院,却见荷花正站在自家王爷门前。
“荷花,你不照看阿冉姑娘,在此处作甚?”
“我……”
荷花瞥见来了如此多人,不禁有些紧张,但想着姑娘吩咐过,还是壮着胆子大声说道:“这荷花开得真美啊!”
屋内言冉得知来人心下一惊,连连将文书塞回齐暮川怀中。
“王爷。”齐恒叩响了门。
言冉拉开衣柜就想躲进去,可一看齐暮川还在桌边趴着。他尚且还要一会儿才能醒来,若放他着昏睡在桌边,怕是会引人疑心。
想到这里,她又速速跑回桌边,托起齐暮川快步向床边奔去。
屋外,齐恒再度敲了敲门,提高声音又喊了两声。
言冉心中焦急,手忙脚乱替齐暮川解了衣裳又脱了鞋,再将被褥往他身上一盖——
“吱呀”一声,门开了。
走进一位看着十分温润儒雅的男子,年岁似乎与齐暮川相仿,穿一身镶嵌金丝暗纹的白衣。
他见此情此景,面露惊异,一时忘了该说些什么。
齐恒正站在那人身后,捂住双眼不忍直视。
王爷啊王爷,你怎的又和这姑娘睡在一处了……莫非忘了今日六月十五陛下会来?
荷花在这两人身后,一直慌乱地摇着手,示意言冉她真的拦不住。
言冉见状,立刻起身作揖,道了句“公子好”,又将求救的目光落到齐恒身上。
传递过去的目光里只有三个字:他是谁?
齐恒显然明白了,张合着嘴,似乎说了两个字——
啊?陛下?
言冉读懂了,可又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读懂了?
这人是当今圣上?
“景王他,睡了?”那白衣公子问道。
言冉立刻行礼回答,“……是。”
“……”
白衣公子似懂非懂点点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齐暮川,又将目光落回言冉身上。他与齐暮川相识十几年,从未见过他对任何女子上心,更别提将女子带回府上了……
“那我们出去说话吧,让他休息。”
白衣男子转身走出,身后跟着的一众侍卫也一并出去了。
言冉理了理衣裳,连忙跟上。
21. 第 21 章
来到议事厅,白衣男子直接坐上主位,示意言冉也坐下。
“我与暮川是兄弟,姑娘也可唤我一声四哥。”他语气温和。
“暮川这些年,还从未带过女子回府,我为他介绍的那些名门闺秀,他也是一个都瞧不上,我原还担心他这一辈就这么孤独下去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很久,仔细打量着言冉。
言冉垂眸,没太在意陛下说了什么,只快速思索着,若是陛下问起她的身份,她是回答将军孤女呢?还是逃难被王爷所救的普通农家女……
按理说,收养言若卿后冯家又升官又得赏,这圣上应该也是感念言将军之恩,记得言家的好才是。
从这个层面看,她回答“将军孤女”为好;可一旦在陛下面前承认了身份,端王迟早也会知道,届时不知会不会有其他危险。
思绪许久也没个答案,言冉这才意识到圣上也沉默半晌了,她抬头望去,正对上对方打量的目光。
“不必紧张,”他面上带着笑,声音清润,“暮川去了釜州一趟,我原也是来看看他是否安好。”
圣上并没有问言冉身份有关的问题,虽说是兄弟,他倒是比齐暮川温柔多了,似乎也好说话多了。
言冉不知皇室里这些兄弟叔侄身份的弯弯绕绕,只微微点了点头,道了声感谢。
“他虽身在皇家,但与我们不同,还望姑娘真心相待,勿要负他。”
……
嗯?
真心相待?
勿要负他??
言冉这才意识到陛下误会了,连连摆手否认。
“陛下,我与景王不是那种关系,只是,只是景王救了我,看我无家可归,可怜我罢了……”
“不用说了,我都明白,暮川娶妻想来也是不会在乎门第之别的。”
啊不,你不明白。
言冉正思忖着要如何表述,只见陛下又对身旁太监说了句什么。
那太监立时便着人放下两个食盒,打开——是一碟碟精致小巧的糕点,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
“这是我给暮川带的,姑娘也可尝尝。”
“……多谢陛下。”
算了,误会就误会吧。
反正她也没什么损失,打不了日后让齐暮川自己去解释。
言冉见糕点精巧,着实也馋得慌,拿起一枚做成小兔子模样的白沙糕,正欲递入面纱之下——
诶?
手腕被人攥住了。
不明就里地抬头,只见一双寒潭般的眸子里浮现一丝狠厉神色。
她手腕吃痛抖了一抖,小兔子落在地上,摔成几瓣。
齐暮川似乎生气了,非常生气。
也对,在自己府中,被自己带回来的人给被迷晕了,还被莫名其妙脱了衣服扔到床上,不生气才奇怪了……
“王、王爷,陛下还在呢。”
言冉用目光示意他看向主位。原本想表达的是,陛下还在,所以怎么也要给陛下一点面子,收敛一点脾气。
可她这话落在陛下耳中,倒好像是他的突然出现搅扰了他们的兴致。
也对,方才他出现时,他们原本,是在睡觉来着……
皇帝笑了笑,说道:“暮川,我今日只是来看望看望你,既已看到了,那我便回了。”
“恭送皇兄。”齐暮川并未看向来人,只略一拱手,恭敬说着。
皇帝起身,最后含笑看了言冉一眼,带着一干人等离开。
齐恒与荷花不知跑去了何处,圣上带人一走,议事厅就剩了言冉与齐暮川二人。
四目相对,言冉觉得终究还是自己理亏在先,垂眸正欲道歉,却见齐暮川转身就将面前食盒一一盖好,一手拎起一个,沉声道:
“这两盒,你都不准碰。”
……
这是?
护食?
刚刚那么生气的表情,莫非只是护食?
言冉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从进了这个王府,齐暮川的言行举止,除了奇怪,还是奇怪。
她忍不了,一时也忘了自己目前还是大家闺秀的身份,单刀直入问道:“你,你那文书上明明就只写了一首打油诗,为何说是抄录的将军府旧案卷宗?”
齐暮川脚步一滞,“你如何得知文书上并未写案件内容?”
言冉:……
完了,嘴快,自己给说漏嘴了。合着迷药的事齐暮川压根就没发现……
“我……”
“嗯?”
“我方才有事找你,见你睡着了,那个,文书落在了地上,我便捡起来,看了看。”言冉一边说一边打量齐暮川的神色。
他面色虽依旧不快,眼中戾气已消,紧抿着唇,许久才开口问道:“所以,你这么就脱了我的衣服,还把我搬到了床上?”
啊这……
“如果我说,我怕你着凉,才把你搬到床上,你会相信吗?”
“……”
“……”
“……不信”
齐暮川沉默半晌,叹气似的淡淡吐出两字。
屋内微妙的安静后,只听他又开口说道:“你随我来。”
说罢,他就拎着食盒朝卧房方向行去。
两个时辰前,他押解犯人去梁京大牢。回程路上,一支利箭射来,那箭无意取他性命,但上面附了一张纸,以血书写着——若查将军府旧案,言若卿必死。
他立即跃上高处,去寻射箭之人,可惜并无所获。
原本遇上端王后,他便后悔带这女子来梁京,又经这一遭,更是不愿意让她再碰将军府旧案。
之后回府,他便寻思了这么一个不算主意的主意……想用性命之危,让女子放弃调查。放弃调查,她便可以做回她自己,想在梁京或者想回釜州,都可以。
……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她的决心。
进入东面卧房,齐暮川放下食盒,关好门,又拿起窗台边的花瓶,从里面摸出一份文书。
“这份是真的。”
没有丝毫迟疑,他直接将文书递到言冉手中。
又回身打开食盒,拿出一块糕点递入嘴中。这些糕点,他自打幼时起便尤其爱吃,这么多年了味道一直没变。
但他此刻吃得有些悲凉。
糕点里是有毒的。
这是属于他和那个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毒不致命,只会让人上瘾。
染上就戒不掉了,若是一月未吃,便会如万虫蚀骨,疼痛难忍。
方才那个人居然想让这女子也吃下。
还好他赶上了,也就是在那一刻,他想明白了,自从这女子替身成言若卿在他面前出现,自从被端王瞧见,她就不可能再置身事外了。
既然如此,不如大大方方去查。
只要他还活着,他就还能护她一日。想到这里,齐暮川突然愣住了,他是从何时起,竟生了想护这女子的心思?
转过身,见言冉正细细读着文书,眉目紧缩。
“王爷,”言冉已读完了文书,抬头一看齐暮川正吃着糕点,“……好吃吗?”
她咽了口唾沫。
原以为齐暮川是个挑食的,没想到他不仅挑食,还护食。
她还从未尝过宫里来的糕点,光看着就觉得一定很好吃,这齐暮川也真是够小气的,这么两大食盒,一块都不分给她。
“我已读完了这文书,你此前说过看文书觉得有疑点,可我却没能读出来有什么可疑之处。”她凑近两步,偷偷瞥向食盒。
齐暮川将手中最后一口糕点扔入嘴中,反手盖好盒子,拉着言冉来到书案边坐下。
他摊开纸张,执笔画了些什么——一座屋宅,还有一座山——只寥寥几笔,却画得栩栩如生。
“你看,这是将军府,这是将军府北面高山。”
“嗯。”言冉点点头。
“文书里写到那日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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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风,火从将军夫人所住的东南处小屋,一直蔓延到全府。”他执笔画了几个箭头。
“这里有何问题?”
“有。当时是六月,整个梁京确实是刮东南风。但这将军府并不在梁京城中,宅院在郊外,背靠高大的洛山。夜里,风向会改变,会从山顶刮向山底,也就是说,在六月深夜,将军府应该刮着强烈的北风。”
齐暮川说着,又执笔划掉原先的箭头,重新由北至南画上几个。
言冉点点头,“我明白了,若是刮北风,那从东南小屋起火,不会那么快蔓延至全府……”
齐暮川放下笔,静静看着眼前女子蹙眉深思的模样。
在釜州的酒楼雅间里,她也是这般严肃地叮嘱他要注意行动里的一应细节。
“文书中提到了,这证词是将军府内一老奴提供的,那这老奴肯定是说了假话。”言冉似是自语,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瞥向齐暮川。
刚好对上了齐暮川的眼神。
她慌忙挪开视线,若是齐暮川问她可还记得家中有哪些老奴,可就不好回答了,推脱说时间久了自己全忘了?
可也就三年而已……
但齐暮川并未开口询问这等问题。
他只静静折起自己所画的图,借着烛灯烧了,淡淡说道:“这份卷宗拟得颇为草率,一应细节皆无,今日不早了,坐了这许多天的船也累了,早些歇息吧,日子还长,明日再说。”
--
言冉回了西侧卧房,不多时就有家仆送上了晚膳。府上的厨子手艺不错,言冉贪食多吃了些,夜间洗漱后躺上床仍觉腹中撑得慌。
翻来覆去也难以入睡,干脆起身随意披了件衣裳,见荷花睡得正香,就自己轻手轻脚开了门,到屋外小院中透透气。
刚一出门,就看见东面齐暮川屋中的烛灯依旧亮着。
一时无事可做,言冉放轻脚步,蹑手蹑脚来到齐暮川房间窗下,透过缝隙往里瞧去——
可屋内空无一人。
言冉正觉奇怪,突然后背一疼。
有什么东西砸向了她!
她心中一惊,警惕回身——只见荷花在夜风中轻轻晃动,一两只绿蛙鸣叫,又从荷叶之上跳入水中。
“找我?”
声音自上方传来。
言冉退开几步,向屋顶望去,只见齐暮川抱着一大壶酒,独坐在主屋的屋顶之上。
言冉:“这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在屋顶做什么?”
问完却半晌没得到回应。
她正觉无趣想返回自己的房间,却见齐暮川却自屋顶飞下,揽住她的腰,脚尖点地又飞了回去。
“看风景。”他松开手。
言冉:……
“可我,也没说我想看……”
“那你是,想做什么?”齐暮川看向言冉,“你从卧房出来,就偷偷摸摸往我房间去了。”
完了,被瞧了个彻底。
言冉尴尬地摸索着屋瓦坐下。
景王府就建在梁京城内一条普通的小街上,周围住了许多户普通人家。
此时夜已深了,家家关门闭户都已睡下,只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天上并无星辰,月亮也被厚重云层遮了去,真不知齐暮川这赏的哪门子景色……
“齐公子,你赏的景色,在哪里呢?”言冉问道。
齐暮川也顺势坐下,与言冉只一拳之隔,又喝了一口酒,缓缓说道:“就在这里。”
这里?
言冉皱了皱眉,再次仔细四下打量,确认周围并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景色的景色,带着询问之意歪头看向齐暮川,齐暮川佯装无事喝着酒,屋顶一时宁静。
突然,也不知道是哪里,忽地传来女人的叫喊。
那叫声时高时低,夹杂着一丝兴奋与欢愉。
齐暮川吞咽酒水的喉头滚动一下,定住了。
言冉也定住了。
这齐暮川,赏的难道是,这种景?
22. 第 22 章
言冉感觉自己耳根有些发热,她虽年岁不大,但这男女之事还是大略知道的。
只是万万没想到,齐暮川居然有这种癖好……
她悄悄移开了看着齐暮川的视线,这种秘密一般都是不会愿意让人发现的吧,被人发现了会不会很想杀人灭口?
齐暮川终于动了,他放下酒瓶,早已双颊绯红。
“我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言冉举手发誓。
“什么?”
“就是,你的,”言冉斟酌了一下用词,继续说道,“你的个人喜好,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的,个人喜好?”
齐暮川蹙了蹙眉,带上一丝醉意的眸子不如白日里那么冷清,突然,他似乎意识到言冉在说什么,眉目一沉,酒醒了大半。
这丫头在胡思乱想什么!
他往侧边挪了挪,指向两人之间的一块瓦片,“我说的景色,是这个。”
言冉的眸子在眼眶中打了个圈,定睛看向齐暮川所指之处——一颗白色的小蘑菇。
也就拇指大小,从瓦缝中探出头来。
言冉伸出食指轻轻一戳,蘑菇微微晃动。
“分明应该是喜阴冷潮湿之物,可却长在了屋顶,它今晚冒出头,明日朝阳升起,曝晒一日,这一生也就倒头了。”
齐暮川沾染上几分醉意的声音传来,言冉心中微动,略略侧头看去,只见一袭浅青色长衫的男子坐于夜幕之下,惯常清冷的眉目中似乎裹了抹不开的愁绪。
这样好看的人,为何总是不见他开心?
“齐暮川!”她突然全名全姓叫了一声,笃定道,“不会的。”
然后弯弯眉眼,略带几分狡黠地笑了。
齐暮川剑眉微蹙,有了些不太妙的预感。
果然,下一瞬言冉猛地站起,深吸一口气,用尽当初学唱戏时练就的气量仰天大喊道:“不——会——的!”
周边几户人家的屋中陡然亮起了烛灯,亦有几户发出咒骂夹杂着推门亦或开窗的声响。言冉一把抓起齐暮川的手腕,“王爷,你也试试,把心底的不快都喊出来。”
她十指纤细,或许是吹了夜风,掌心微凉。
面纱之上,那双清亮的眸子含笑看着他,带着几分小做坏事后的心虚与得意。齐暮川喉头又滚动一下,蓦地起身,用力一揽她的腰身,拉向自己怀中。
稳稳抱着,自屋顶一跃而下。
落地后,他却并未松手,只定定看着怀中女子,微垂着眼眸,缓缓靠近。
一寸一寸,直到带着些许酒气的温和呼吸轻轻扑洒到女子脸上。
“王爷?”
言冉不自觉攥紧衣衫,兀的有些发慌。
可齐暮川并没有停下,甚至轻轻闭上了眼,浓密睫毛微颤,才饮过酒的微醺薄唇泛着微红的光泽。
一时间,言冉只觉自己心头猛跳,连呼吸都滞住了。
她下意识舔了舔唇。
“哐当”一声响——
被遗忘在屋顶的酒坛坠落,碎了满地。
齐暮川猛地睁眼,与女子清亮的眸子对望。下一瞬,他迅速推开女子,紧抿薄唇一言不发地回了卧房。
--
次日,言冉醒来时,齐暮川已经不在府中。
荷花洒扫着院落,齐恒揣着一包炒香的黄豆坐在院中凉亭下,正咬得嘎嘣脆,见言冉推门走出,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阿冉姑娘,王爷今日有事外出了,让我照看姑娘,姑娘今日有何打算?”
言冉看了眼屋门紧闭的东屋,昨夜种种如在眼前,齐暮川不在也好。
她说着要去一趟将军府,交代齐恒去套马车,刚好自己也不识路,有这少年在倒是方便许多。
将军府宅院坐落在郊外,洛山南麓。
从景王府出发,马车行了约半个时辰,才隐约看见被大火吞噬的断壁残垣。走近些,能看见被烧得焦黑的立柱,垮塌的房梁。
“自大火后,这宅子便荒废了么?”言冉问道。
“倒也不是,”齐恒正拴着马绳,“两年前端王得了战功归来,求圣上将这屋宅赏给了他。”
端王?
怎的又是他。
言冉迈过门槛,向里行去,“那为何屋子还是这般模样?”
“这我就不知道了,”齐恒跟了上来,“端王可不像我们家王爷,他屋宅众多,可能记不起自己还有这一处宅子。而且这屋子被烧成这样,修缮起来也怪麻烦的,真不知端王为何要向圣上讨要这宅子。”
言冉没再言语,又带着荷花往里走了一段。看屋舍布局到与昨日齐暮川随手所画有八九分相似,她记得将军夫人卧房是在东南角。
寻着记忆中齐暮川标注所在,向东南屋宅行去,发现这一间烧毁得尤其严重,已经只剩下些碳化的木块。绕屋一周,来到正门前,她眉目一沉,那正门前还有未燃尽的纸钱,似乎有人片刻前还在这里祭奠。
快步上前,仔细四下打量,见沾了纸灰的脚印向东北方向而行。
她唤了一声齐恒,三人速速向东北方追去。
三年前大火后,将军府家仆尽散,如今还来祭奠的,要么是心里有鬼,要么是绝对忠仆,不管是哪种可能,都得找出来问问。
穿过一间屋舍,只见东北面的院墙上开了一扇小门,此刻木门正微微晃动,显然是有人刚从这里经过。
三人正欲自小门而出,就见院墙之上跳下数名蒙面之人,举刀就袭向言冉。
齐恒拔剑与蒙面人相抗衡,一时抽不开身。
言冉吩咐荷花躲好,自己夺门而出,继续追向祭奠之人。今日已打草惊蛇,若不趁机捉住询问,怕后面再难寻到这样的机会。
不多时,一老翁蹒跚着步子出现在视野之中,眼看得就要追上,两名蒙面人却自身后杀了过来。
言冉侧身躲开一刀,趁蒙面人还未及反应射出袖中针,另一人也自身后袭来,她连连伏地,就势滚动一圈避开攻击。
同时伸手探入随身携带的小包,掏出一包迷香抖洒在空气中,自己立刻屏气撤离,快步向老翁逃走方向追去。
“别跑了!”
她足尖踮地,一跃到老翁身前。
老翁显然受了一惊,胳膊上挎着的竹篮掉落在地,双腿一颤直接跪倒在言冉面前。
“你为何来此祭奠?”言冉问道。
这人面上看着也不过五十出头,但头发却全白了,正哆哆嗦嗦躲闪着视线。
“我问你为何来此祭奠?”言冉提高音量。
“你,是?”
“你连自家大姑娘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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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了吗!”
言冉眉眼一沉,决定赌上一赌。
“……大,姑娘,”他浑浊的双眼竟起了泪花,以头磕地,大喊道,“大姑娘,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大姑娘了……”
言冉缓缓蹲下,扶住这人的胳膊,言辞恳切道:“我自出事之后,许多事都不记得了,也是前些日子才想起自己原是将军之女……可惜当年之事,也都记不真切了……”
“那姑娘可还记得老奴?管家老李……”
“……李管家,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言冉想起方才的蒙面杀手,不敢在此逗留,一把扶起老李,“我还有些问题想问你,可否去你家中详谈?”
言冉没想到的是,这老翁的家离将军府竟有足足七八里路,靠着双脚步行走了许久才到,她还穿着实不便的绣花小鞋,一路走下来,只觉双脚已不是自己的了。
等再回梁京城内时,已是夜半。
牵着一头小毛驴,狼狈不堪。
这毛驴原是她向李三借来代步的,可没成想走得竟比她还慢,两步一停三步一歇,看那势头到明日都不一定能走回景王府。
无奈只能强忍困意,拉着毛驴一起走。
此刻站在梁京城南门前,只觉双腿沉重到像绑了两块巨石一般。
拉拽着毛驴又努力往前挪动几步,她实在是走不动,正欲停步歇息片刻,忽地听见后身马蹄声靠近。
疾风过,那人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她面前。
是齐暮川。
天色昏暗,看不清他的面容。
疲累不堪的言冉看见有马心中一喜,“王爷!你——”
“你去何处了?为何不带上齐恒。”
言语间是压制不住的怒意,言冉正欲开口,却见齐恒也举着火把靠近。
“阿冉姑娘,你没事——你这是怎么了?”
火光之下,只见言冉好好的裙摆上全是泥点,一双鞋也裹满了泥土,头顶上还落了几根杂草,看着既狼狈又有几分滑稽……
“王爷。”言冉抬腿往前挪了一步,可不受控制的双腿一软就向前倒去。
还好齐暮川眼疾手快快步上前,扶住言冉的后腰,又往自己的方向一拉,言冉就这样撞入了他的怀中。
“齐恒,让大家回去吧,不用找了,还有帮我谢过周礼将军。”
“是!”
齐恒领命转身。
言冉顺着他离开的方向看去,有许多执着火把的将士。
……这些都是,齐暮川派来找她的么?
四下无人,齐暮川这才低头看向言冉,“还能站稳吗?”
“能。”言冉肯定点头。
“嗯。”
只见齐暮川轻轻应了一声,松了手,翻身上马后,又朝着言冉递出,“上来。”
言冉一时没动,她总觉得这样不太对。
身份是阿姐的,王爷的善意也应该给阿姐,不是她。
齐暮川看出女子的犹豫,一手握住缰绳,斜着身子一把搂住她的后腰,快速将她抱上马匹护在怀中。
“抱住,坐好。”他沉声说道。
马匹向景王府方向行去,言冉能感觉到放在自己后腰的手掌没有松懈分毫,犹豫许久,她终归还是悄悄伸出手,轻轻贴放在他的腰带旁。
23. 第 23 章
回到景王府,荷花服侍着言冉沐浴。
又不知从哪儿弄了些消肿止痛的草药水让她泡脚,如此好物,言冉欣然接受。
当温水没过麻木的双脚后,她觉得全身都舒坦了不少,就这样坐在床边懒懒地抱着被褥,闭目小憩。
房门声响,有人进屋。
“荷花吗?”
她眼皮都没抬,嘟囔着说道,“太晚了,你快去休息吧,这泡脚水明早我自己倒了便好。”
半晌无回应。
她抬起眼皮,瞥向大门方向——齐暮川正背身站在那里。
心中一惊,连忙戴好面纱,直起身,清了清嗓子柔声道:“王爷你怎么来了。”
齐暮川转过身,却没靠近言冉,只行了几步静坐在较远处的桌边,摆弄着茶杯,“你今日去了何处?我带你来梁京,若你就这样遇到了什么危险,我要如何向故去的言将军交代。”
他又提到了言将军。
想到真正的言若卿已亡,言冉心中有些许悲凉,她明白齐暮川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报恩。但在查清将军府旧案之前,她还是得先扮好言若卿这个身份,虽然对欺骗齐暮川感到抱歉,但也只能先抱歉了。
待事毕,她定当负荆请罪。
“王爷,我今日从将军府旧宅离开后,去了原将军府管家李三家中。”她轻声开口,将一日种种和盘托出。
白日撞见的老翁名为李三,原在将军府中做管家,三年前府中大火之日,他因腿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告假回家休养。
因此错失了救将军夫人的机会,内心懊悔不已,才每月都去将军府祭奠。
齐暮川安静听完后,皱了皱眉,问道:“他可知当年大火有何可疑之处?”
言冉摇摇头,“李管家说他当年得知将军府起火,再赶到府中之时,已是第二日了,大火把一切都烧没了。
但我此行也不算一无所获,因为府中家仆买进卖出都会经李管家签字确认,我请他写下了当年府中所有家仆的名单,其中半数人的去向他也一并写下了。”
她从怀中拿出一张纸,递向齐暮川的方向。
齐暮川见她双脚泡在水中不便行动,便放下茶杯,起身走了过去,接过纸张,摊开来看。
“三年了,这么多家仆,他竟还都记得?”
垂眸看字,目光却不小心落向水中的双足。
“王爷。”
言冉一声喊,齐暮川只觉自己失礼,连忙回眸看向手中名录。
女子全然没有留意身旁之人的异样,只眉眼一挑,似是惊喜模样,说道:“我们居然想到一起去了。”
“嗯?”
“我也觉得三年前主家的家仆如何,他居然都记得,这事儿很是奇怪。”言冉抬起脚,用荷花备好的帕子擦净了水后,直接搁在床上。
“所以,我不信他。”又拽着被褥,想将自己的脚盖上。
齐暮川这才发现,这女子白白净净的脚上居然生了不少老茧,脚踝处似是行路过多,摩擦破损,略有些红肿。
收回目光,意外对上女子清亮的眸子,慌了一瞬,刻意压低声音道:“那为何还拿回名单?”
“我怀疑他隐瞒了什么,可他既有心隐瞒,直接逼问大概也问不出什么。我就想不如先按着这名单,找到部分家仆分别询问,看能否问出些线索。”
“若他跑了呢?”
齐暮川又问,下一瞬就见女子眉目一抬,似是赞叹。
“不会的,他家中还有个双腿残疾的儿子,跑不了。”
言冉确实在心中小小夸赞了齐暮川一下,毕竟在釜州时,这人做事思前不顾后,很是莽撞,没想到这回他倒是反而更加警惕了些。
“不过还是想请王爷派人暗中盯梢李三。”
话音刚落,言冉突然想起自认识起,齐暮川身边似乎就只有一个齐恒,府中那些家仆都不会功夫,方才外出寻自己之人又都似乎是周礼将军手下的将士,这王爷手中还有人可用吗?
自己提这样的要求会不会有些冒昧?
……他这个王爷似乎无权无势无人,连所住宅子都格外的小。
想起他昨晚因为看见一颗小蘑菇就触景伤情、悲伤落寞的模样,泛着好奇的同情冒将出来。
他多次救她于水火,还同她一起查将军府旧案,她得想办法让王爷打起精神。
“王爷,你可记得昨晚的蘑菇?”言冉问道。
一听这话,齐暮川耳根子又红了。
今早醒来,想起自己昨夜醉酒失态,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言冉,方才吩咐了齐恒几句后就急急出了门。
她现下又提起这事做什么?
言冉却已动身穿着鞋袜,并未留意到男子神色微变,继续说道,“王爷可否带我再上去看看?”
她站起身,随意套了件外衣,拉着齐暮川走到院落中,坦然展开双臂。
齐暮川眉眼微动,小退半步,“不可”二字还未出口,就见眼前女子已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腰间。
“走吧。”她说。
沐浴后的微微清香萦绕鼻尖,隔着轻薄衣物,掌心还能感觉得她的体温,齐暮川薄唇紧抿,紧了紧手搂着她上了屋顶。
两人刚落在屋顶砖瓦上,言冉立刻蹲下身子,看见那颗小蘑菇依旧坚强地探着小脑袋。
“王爷,你快看!我就说吧,它会没事的。”
言冉得意地笑了,眸子里透着一丝狡黠。
齐暮川微怔了怔,所以她要上来,就只是带他看这棵尚还活着的小蘑菇?
“所以啊,王爷,有时候你以为的绝境,不一定就真的是绝境了。有时候或许可以尝试往好的方面想想,这样也会轻松很多。”
言冉说完,还拍了拍他的肩,似是在鼓励。随后又自然地摊开双臂,“好了,我们下去吧。”
齐暮川薄唇紧抿,刚想说些什么,只见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向言冉脖颈袭去——
他一把拉过言冉,同时提脚踢向那利箭。
只听“咔嚓”一声响,利箭被踢开,齐暮川将言冉紧紧护在怀中,警惕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一蒙面黑衣人见一击未中,转身就逃。
他担心还有其他杀手藏于暗处,便快速搂着言冉落回地面。
“你还好吧?”
“你没事吧?”
两人异口同声。
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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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见齐暮川额间已冒出森森冷汗,想起刚才的“咔嚓”声响,不由望向他的左腿,那腿正以异常奇怪的角度支在那里。
“我没事。”齐暮川忍痛垂眸。
胡说!
言冉心中焦急,也管不了太多,半架着齐暮川就向卧房行去。
齐暮川不愿将身体重量都压在女子身上,可他左腿又已不吃力,只好整个身子都向右斜着,努力用右腿支撑自己。
但言冉可没想到这些,她原就力大,见齐暮川身体不稳一时情急也忘了掩饰,微微躬身,竟将齐暮川背上了后背,匆匆回了卧房。
她小心翼翼将他放到床上,卷起裤腿,果然,在刚刚强力的一踢之下,腿骨又错位了。
若力度再大上一分,他这腿可就费了!
言冉只觉心中难受极了,齐暮川如此护着的恩人之女,其实根本就不值得他如此相护。
鼻子一酸,眼泪就吧嗒吧嗒直落。
这下齐暮川也慌了,不断强调自己真没事,又伸出袖子想替她擦眼泪。
言冉侧头避开齐暮川递来的衣袖,自己胡乱抹掉眼泪,又拿着床上的被褥递过去,“王爷,你脱骨错位,我需帮你正回去,会很疼,你咬着点被褥。”
“……你来吧,我没事。”齐暮川接过被褥却只是轻轻抚了两下,垫在手下,目光出奇温和。
言冉知他定然强忍疼痛,自己越耽搁,他只会越疼,便一咬牙,双手上下错开,扶住他的左腿膝盖处,猛地用力——
只听一声脆响,齐暮川紧咬着牙发出吃痛的闷哼。
“王爷,王爷你还好吗?”
言冉焦急望去,又抬手帮他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我没事。”齐暮川喘着粗气低声说着,“多谢言姑娘。”
扶正腿骨,言冉悬着心才算放下。
但今日受伤的腿尚且能治愈,但往后,若遇上更危险的事情呢。三年前师兄为救她惨死与乱刀之下的场景历历在目……
她想起了方才射暗箭的黑衣人,他与埋伏在将军府的人都是奔着她来的……
齐暮川会不会知道什么,所以才拿假文书试探威胁不愿让她继续查下去。
想到这里,言冉只觉自己的心脏揪疼了一瞬,齐暮川知道危险,但当他确定言若卿要继续查下去时,还是毫不犹豫选择了支持。
他能为报恩做到此种地步,若是阿姐在世也定然不愿意他舍身冒险,何况如今阿姐已经不在了。要查这救恩是她小六答应阿姐的,万万不该再拉进无辜之人。
……对,她不能再继续欺骗他了。
拧紧捆扎木板的最后一条布条,言冉让整理好心绪,恢复冷静,看向眼前被疼痛折磨到面无血色的男子。
清亮的眸子里浮现一丝不舍,但很快就消弭无踪。
“王爷,我不是言姑娘,不是将军之女,你不必如此护着。”
齐暮川剑眉微微一抖。
“你在……胡说什么。”他半眯着眼,看向言冉。
“我没有胡说,王爷,我真的不是言若卿。”
言冉一把拉下自己的面纱,又扯掉了伪造的伤疤,露出完好的白皙肌肤。
24. 第 24 章
齐暮川缓缓睁眼,女子眼眶和鼻头都是红红的,像是受了委屈,但目光坚定澄亮,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她此时自爆身份,是不愿给他带来麻烦。
可此事他若认了,就再无理由将女子留在府中。按她的脾性,必定会独自继续追查将军府旧案。
他不能让她落入如此危险的境地……
想到这里,齐暮川双眼圆瞪又快速闭眼,身子卸力,摆出一副骤然陷入昏迷的模样。
“王爷!”
言冉吓了一跳,连连上前,唤了好几声都没有反应,又探脉搏,又试呼吸,确认男子大概只是晕过去后,终于才放下心来。
想来应该是吓到了。
看着他紧闭的双眼,言冉又觉得有点好笑,堂堂王爷居然因为这种事情被吓晕过去,要是传出去,连街边玩耍的稚童恐怕都会笑话于他。
俯身帮齐暮川盖好被褥,就这样抱着双膝坐在床边,静静相伴。
待到齐暮川醒来之时,大约便是她离开之时,虽然她也舍不得这好看的皮囊,舍不舍景王府好吃的饭菜,但既缘尽于此,也无需遗憾,只要都能好好活着,那便足够了……
当子时的钟声响起,靠在床边的言冉脑袋一栽,猛地睁眼。
只觉背上沉甸甸的,侧头看去,竟是被褥一角。
心头顿时狂跳,再看向床榻,齐暮川正呼吸均匀地睡着,似乎不曾醒来。想来应该是自己睡着后觉得冷,随意抓来了被褥。
不过这被子宽大,盖两个人倒也不碍事。
她伸了个懒腰,伸了伸脖子,腿踢出之时,似乎碰到床下什么东西。趴下身看去,竟是一个小木盒。
终归好奇心作祟,再确认齐暮川依旧熟睡之后。她掏出木盒,打开,里面放着上次读过的齐暮川誊抄文书,一支箭,以及一张写着红字的纸条。
只觉告诉言冉这纸条内容与她有关,伸手捏起纸张一角,平展开来,瞳孔猛然一缩。
上面只有九个字。
【若查旧案言若卿必死】
--
待到清晨阳光落入房间内,齐暮川的手指动了动,缓缓睁眼,他转头看向趴在床边的言冉,难得露出一抹温和笑意。
半晌后,他打定主意,既然昨晚已经演了,那就演到底。
他撑着身子坐起,响动声也惊醒了趴在床边的言冉。
“言姑娘?”齐暮川面露惊讶神色,“……你的脸?”
言冉下意识向自己脸颊摸去,噢对,她昨日把假面皮做的伤疤取下了。
她望向齐暮川笑了笑,“王爷,抱歉——”
“不用说了,我明白。”齐暮川打断了她,“言姑娘倒是聪慧。”
言冉:?
齐暮川:“你不愿嫁给长史之子,所以想出了这样伪装容貌尽毁的法子。”
言冉:??
怎么,这个还能这么理解?
不是,昨晚的事,这个王爷都不记得了吗?
眼前男子满目严肃,丝毫不似玩笑模样,“不过这样带着面纱也好,以免被有心之人记住容貌,反落入危险之中。”
正说着,他就要起身。
“王爷不可。”
言冉一把按住他,“王爷,你的左腿一个月内都不能再受力,我会让齐恒备一把轮椅。”
“……多谢。”
齐暮川垂眸,目光落向按在自己身上的双手上。
言冉也留意到自己这逾矩行为,快速抽回了手。
“王爷,昨晚的事……”
“昨晚多谢言姑娘,我救你,你医我,算两清。”
齐暮川表情依旧冷冷清清的,目光坦然,不似作假。
言冉嘴唇嗫嚅着,似是还想说什么,可看着王爷的病腿,想到他昨晚得知消息后被吓晕过去,一时又不忍再让他经历一次。
不如还是先等一段时间,等他腿好些了,自己再重新挑明身份。
想到这里,她跳过昨晚种种,决定先将血书之事说开。
“王爷,”她问道,“你是不是知道有人要害我?”
“我昨晚想了许久,在想到了梁京之后,你态度突变,不愿让我查这旧案,能是因为什么原因。
然后排除掉了我能想到的所有可能性,就剩下一个,有人不想让我查,并且以我的性命威胁于你,我猜的对吗?”
“王爷,你一路带我来梁京,让我有地方住,有食物吃,我真的十分感谢你。我明白你想保护好恩人之女的决心,但这是我自己选的路,王爷不必将我的生死重担压在你自己身上。”
她目光澄澈,坦然。
齐暮川凝视言冉。
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眼前的女子短时间内依然会是言冉,依然会在他身边。
细想下来,在这件事上也确实是他思虑不周,他一心想护着她,所以隐瞒血书之事,可这样反不利于她自保。要知道在釜州之时,她本就是能在危急之中依然保持镇定,思索解决之策的。
弯腰从床底拿出一个木盒,打开,拿起血书与箭递给眼前的女子,“你猜的没错,前日我骑马回府,有人用箭射了这封血书给我。”
再次拿到血书,言冉唇角勾起一抹笑。
齐暮川微蹙了蹙眉,这般情况下,这女子居然笑了?
这血书有何可笑之处?
言冉扬了扬手中血书,“王爷不觉得这血书很奇怪么?”
“何意?”
“这血书上写着若查旧案,言若卿必死。以性命之危相胁,可他为何不直接将血书给我反给王爷?此为一;
写下血书之人,在我们刚到梁京,甚至还未着手查案之时就已发出警告,他如何知道我二人目的?此为二。
这枚箭与昨晚射向的我一模一样,想来是同一伙人。我昨日从郊外步行至梁京,他们若真想杀我有大把时间动手,何苦要等到我与王爷在一起时。此为三。”
“所以王爷,”言冉将血书与箭放回盒中,“他们故布疑阵,想让你我二人觉得若查旧案,言若卿就会死,但事实上他们并不想杀我,只是想阻止我们查下去。”
言冉合上木盒,复放回床下。
“王爷,我想赌一赌,赌他们不会对我动手,但需王爷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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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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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膳后,言冉拉着荷花去梁京城内逛市集了。
当然,这是给暗中监视景王府的人——如果如预料中真的存在的话——留下的印象。
言冉清楚,自己已经以言若卿的身份在将军府露了面,还见过了李三,这就已经打草惊蛇,若是不尽快调查清楚,只怕会招来更多危险。
她准备依着李三所给名单,前往家仆处问询。
当言冉套好马车准备出发时,齐恒一溜烟跑了来。说王爷还是不放心两个姑娘单独出门,安排他跟随保护。
言冉本欲拒绝,可终归还是拗不过齐恒软磨硬泡,应允了下来。
马车缓缓前行,言冉心中疑惑颇多,干脆掀开车帘,与齐恒一道坐在了车厢外的木板上闲聊起来。
还好齐恒对她并无戒心,一番聊下来将自家的王爷的家底都透了个遍。
景王宗正暮川乃是先皇宠妃齐贵妃所生,为九皇子。明德十六年,也就是宗正暮川八岁那年,齐贵妃胞弟谋反失败,先皇一怒之下连年仅八岁的儿子宗正暮川也没有放过。
宗正暮川逃至宫外,躲避数月,直至先皇嫡子继位改年号为建德,大赦天下,也赦免了宗正暮川的死罪,他方才重回宫中。
但此番回宫,他也永远失去了自由。从建德元年到建德十一年,齐暮川被禁足在小小的景王府内,不得与母妃相见,也不得踏出景王府一步。
直至建德十一年,皇帝身亡,其四弟也就是当今圣上称帝,改年号为永康,废除了对九弟宗正暮川的禁足令。同年,镇北将军言威身故于莜州,宗正暮川十一年来第一次走出景王府,请命赶往莜州。
赶到莜州之时,又逢两军交战。齐军无主帅,溃不成军,节节败退。万千将士惨死与战场,年幼的宗正暮川也曾有幸在言威将军的带领与他们一同训练,他不忍更多将士惨死,主动请缨,亲上战场,方才为保下莜州争取到了最关键的时间。
“那一战十分凶险,王爷险些丢了命,我当时也就是小将士,有幸撑到最后,把王爷从尸骨堆里翻了出来,后来朝廷派去的援兵到了,王爷伤重回梁京,我便跟他一起回了。”
说起这些过往,齐恒显然有几分骄傲。
言冉却沉默了许久,她八岁开始四处流浪,但有幸遇到杨家班,有幸遇到很多对她好的人,可是齐暮川,十几年来,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她又想起了齐暮川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想来可能是莜州那一战时留下的。
当时是齐恒把他从尸堆里翻出来,在岐蒙山上,若不是自己出现,他恐怕也难保一命,他为何每次作战,都如此的不要命的去拼……
言冉叹了一声,又问道:“那你可知端王与你家王爷可有什么过节?”
齐恒略一思忖,还是摇了摇头,“我们家王爷从不参与朝堂之争,这两年多来,除了偶尔接到圣上的密令外出办事外,几乎就一直待在王府里,谁也不见,哪儿也不去,若真有什么过节,那也是我进王府之前的事情了。”
言谈间,马车已行至此行第一个目的地,一户普通农家门前。
25. 第 25 章
言冉昨日已细细看过名单,唯有张让这一家,家中四口人全在将军府做事,失火那日他们也皆在府中。
言冉佯装说是去探望旧时故人,嘱咐荷花与齐恒在马车内等候,自己亲去敲响了屋门。
来开门的是个七八岁左右的半大孩子,梳着两个小发鬟。他领着言冉进了屋,家中只有一卧床的祖母在。
这应该就是张让之妻,曾也在将军府中做事的刘麽麽。
言冉唤了声刘麽麽,把遇见李三时说的话如法炮制又讲了一遍。毕竟隔着三年时间,女子又面容被毁带着面纱,刘麽麽不疑有他,很快就打开了话匣子,将走水那日种种事情说了个事无巨细。
言冉一面听着,一面与此前所读文书内容相比对。
“祖母不对,”那半大孩子突然开了口,“我那日见过李管家。”
“小孩子家家,别胡说!”刘麽麽一声训斥吓得孙儿瞥着嘴,又蹲到一遍啃大饼去了。
言冉安静听着刘麽麽说完,告辞离开后,又把那孩子叫到门外,递给他一袋酥糖,柔声问道:“你那日真的见过李管家?”
孩子点点头,“嗯!”
“还记得何时在何处见到的吗?”
“在将军夫人门前,府中起火前,我见到李管家从将军夫人房里出来,慌慌张张的,我叫他他都没听见。”
言冉眸光一亮,没想到竟被她误打误撞找到了这第一条线索。
又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嘱咐他千万守住这个秘密。
从张让家出来后,言冉没再去其他地方,径直回了景王府。
回到景王府西侧卧房时,天色已暗,确定四下无人,荷花低声说道:“姑娘,今日这一路走下来,确有人跟踪。”
“嗯。”言冉喝了点凉茶,若有所思的模样。
“可否要告知景王?”
“不必。”她放下茶杯,垂眸浅笑。
白日里,她告知齐暮川自己想要赌一赌,赌幕后之人不会轻易杀她,所以她要明目张胆的行动,引出幕后之人。
这件事能否成功的关键,在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是无论言冉发生什么事情,齐暮川必须按兵不动,直到幕后之人彻底现身。
这样一来,无论她能否赌成功,短时间内齐暮川都是安全的。
正是晚膳时间,家仆照例从别院端来食盒,将饭食送到屋中。眼瞅着东面那屋也有家仆送进食盒,想来齐暮川又要独自用膳了。
她嘱咐了荷花几句后,拎着食盒就向东屋行去。
齐暮川一开门,就见言冉正笑盈盈站在屋外。
“一起吃吧。”她晃了晃食盒,见齐暮川面色不佳也没放在心上,迈步就进了屋内。
桌上摆着三菜一汤,居然一点荤腥也无。再打开自己拎着食盒,酱烧肉,乳鸽汤,四喜丸子……怎么这府上厨子配餐区别如此大?
“王爷,你不吃荤腥吗?”
她有点犹豫是否该拿出菜食。
齐暮川没答话,只默默关好门,滚着轮椅回到桌边,帮着将言冉食盒中的菜一一拿出来摆好。
“不太爱吃。”他说。
哦,对,这王爷挑食。
言冉夹了个四喜丸子,用碗中米饭吸去汤汁后,小心翼翼递入面纱下,一整个塞进嘴中,咸香可口。
就在言冉尚在品味美食时,突然听见齐暮川沉声问了一句“今日可有什么收获?”
她一下心急,囫囵咽下了整个丸子,推脱说自己暂无收获。
齐暮川听此回答,眸中居然闪过一丝光亮,开口说道,“我今日倒是有点收获。我见到了三年前负责验尸的严老。”
他说这话时一直看着言冉,女子眉眼中却没有预想中的惊喜,反而微微蹙眉,“王爷,不是说好按兵不动,你为何擅自行动?”
“……本王为何要听你的?”
齐暮川面色一沉,眸中光亮尽消,取而代之的是森森寒意。
言冉抿了抿唇,齐暮川说的没错,他是王爷,他要做什么是他的自由。
她微叹一声,问道:“严老说了什么?”
“……他说根据当时验尸所得,将军夫人虽确是死于大火。但其口鼻中烟灰过少,推测其在大火烧死前人已经没了意识,这是卷宗所记的遗漏之处。”
在大火前已失了意识?
若是如此,在加上今日那孩童所言,李三的嫌疑就很大了。
他在失火前,曾慌张出现在将军夫人房间门前……
“把面纱取了好好用饭吧,饭菜都要凉了。”齐暮川出声打断她的思绪。
……也对。
反正齐暮川也知道她脸上无伤了。
言冉依言取了面纱,对着满桌美食大快朵颐。齐暮川也终于端起饭碗,言冉眼疾手快从自己的菜中夹了一块肉末豆腐放上去。
杨班主说过,家人之间都是要这样互相照顾的。
如今齐暮川没家人在身边,她也没有,相互照顾,应该的。
齐暮川也没拒绝,挑起豆腐正欲递入嘴中,外面又响起叩门声,“王爷。”
“进来说。”
他话音刚落,言冉已起身躲到了屏风后。
一男子推门而入,恭敬行李,“王爷,李三那边果然有动静了,他今日进梁京城内抓药,晚膳时分却进了悦来酒楼,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就出来,随后又往城外家中赶去。”
“悦来酒楼?今日那酒楼中有何人在?”
“回王爷,端王殿下今日在悦来酒楼。我们不敢打草惊蛇,只扮作醉酒酒客暗中探查了一番。”
“好,继续盯李三,端王那边,先不要动。”
齐暮川又嘱咐了几句,待男子退出房间,言冉才从屏风后探出身来。
“王爷,原来你还有别的暗卫?”她走到桌边坐下。
齐暮川夹菜的手一滞,半垂着头,眼底晦暗不明。
晨间他装作失忆,方才避免了言冉自爆身份后离去。可她放弃自爆身份,看见血书后想出来的第一个主意,就是劝他袖手旁观,按兵不动。
她是不是对这个所谓的景王失望了?
也是,他自诩身手不错,可只是踢了一支冷箭就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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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他不像别的王爷那样家财万贯,只有一间小小的屋宅;他没有铁血手腕,也没有足够的智谋、足够的暗卫去护她安危……
她拿着玉佩找景王的那一刻,一定是希望有足够强大的伙伴。
可来了梁京,恐怕是失望了。
景王不仅帮不上忙,还需要她想法子护着安危……
拿着筷子的手因过度用力微微颤抖着,眼眶又酸又涩,十几年来,他日日在这府中看书习武,可有何用?
有何用!
“王爷?”言冉见眼前男子状态不对,连忙伸出双手握住了他握着筷子的右手。
……好凉。
女子掌心柔软温热,齐暮川全身一滞,将自己从撕裂的情绪中拉扯回来。
抬眸,他眼眶红红的。
“王爷,你怎么了?”
“……无事。”他从女子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嗓子微哑,面容冷然,“不是我的暗卫,是周礼将军的人。”
说完,才又夹起碗中那块豆腐喂入嘴中,香香辣辣很是好吃,可惜已经凉透了。
待一块豆腐下肚,他已收拾好了杂乱心绪,沉声道:“言姑娘,我已从周礼将军那里借调了十位功夫好手,任你差遣。”
--
郊外的清晨总是来的更早一些。
李三打开房门的一刹那就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言冉取了面纱,就站在他门前,面无表情,脸上挂着像蠕虫般可怖的疤痕,仿佛能闻见腥臭的味道。
“李管家,”言冉装作受惊般捂住了脸,“我的面纱路上丢了,抱歉吓到你了,我是来还毛驴的。”
她让开身子,身后果然站着一只小毛驴。
李三心有余悸地请言冉进屋休息,言冉也没有拒绝,只是刚一落座就开始落泪,说自己又想起来了许多往事,哭诉自己这些年的不易,哭诉娘亲早亡,自己孤苦无依。
“李叔,你说,为什么我娘亲当年要狠心抛下我,自己服药自尽呢?”言冉哽咽着。
“大姑娘,你的意思是当年夫人不是被毒死,是自己服药?”李三忙问。
他话音刚落,言冉的哭声就止住了,一双眸子死死盯着李三,“你管家,你知道我娘亲在大火前服过药?”
李三心中一抖,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
可话已出口,又无法否认,只得听着头皮承认了。
“你如何得知?李三你分明说过那日你不在将军府中,直到次日才得知将军府失火,你是如何得知我娘亲死前中毒一事?”
李三沉默着。
言冉提高音量逼问:“李三,你当日回过将军府,还私下去见了我娘亲,是也不是?你发现我娘亲中毒却未曾找大夫救治,是也不是?你收了他人贿赂,在官府问案时,让你妻子董氏撒谎,是也不是?”
这是她昨日根据已知线索推测出来的,三年前事件最有可能的真相。
“李三,我将军府是怎样对你的!你怎的如此见钱眼开,如此枉顾将军和将军夫人对你的恩情!”
李三脸色一阵白一阵红,一把跪在言冉面前。
26. 第 26 章
“姑娘,姑娘不是啊……我那日去到夫人屋中,她已然没了气息。我害怕啊,我找夫人借了许多银两却还不上,我害怕别人会以为是我做的……”
“那你为何让你发妻董氏对官府说谎!”言冉怒道。
“是我的错,那段时间我儿病情加重,我实在没办法。将军没了,我想找夫人,可夫人也中毒没了气息。但我确实没有收人银钱啊,我那日从夫人房中出来就回了家,直到次日听说将军府走水,我觉得这事情不对,就去跟我那老婆子说了。
我因腿疼实在行不得路,老婆子说她去州府讲明情况,可她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我害怕,不敢再声张……”
言冉眉目一沉,猛地站起:“胡说,你分明会与端王私下会面!”
“误会啊姑娘。”李三抬起颤巍巍的手指了指里屋,“我儿这般情况,家中离不了人,我不能做工就没有钱财。端王是个好人啊,他买下了将军府旧宅,让我每月去烧纸钱,就可以按普通人家家仆的月俸给我发工钱……”
李三老泪纵横,发誓若自己做了对不住将军府的事情,自己和儿子都会不得好死,说三年来他日日都盼着有人能重查将军府旧案。
言冉后退两步,又坐回座位,她本疑心李三为何还记得三年前将军府所有家仆。现在看来,若真如他所说对将军府忠心不二,那倒可能是他刻意记下的。
“你记家仆名单,也是为了日后能有人重查此案?”
“是啊,姑娘,我思来想去,夫人中毒很有可能是家贼所为,所以我就偷偷记下来所有家仆的名单,他们后来去了哪里在何处做工,只要我能打听到就都记了下来。我想若是往后能有个青天大老爷查这案子,他要寻人的话,有这名单就容易多了。”
里间传出几声咳嗽,李三焦急张望了一眼。
“去看看吧。”
言冉说完,自己也起身,跟着去了里间。
李三的儿子平安正躺在破旧的小床上,卧房很小,但收拾得干净整洁。
十几岁的少年,身体瘦削、孱弱,言冉上次来时便瞧过,这孩子双腿已废,才不过几日,怎的似乎又染了风寒。
“找大夫瞧过了么?”言冉问道。
李三摇头,“我这里远,大夫都不愿来,我只依着病症寻药铺拿了些药。”
言冉上前一步,伸手搭在平安的手腕上,探过脉象后又行至桌边,提笔写下几味药材交给李三,“按此方抓药,六副药即可大抵痊愈。”
李三颤着手接过药方,作势又要跪地,言冉一把扶住他。
“李管家,当年将军府案另有隐情,若来日需要你出面作证,你可愿意?”
“姑娘,我李老三就这等着这一天了!”
言冉点了点头,出门,吹响竹哨。
十名暗卫应声出现,整齐行礼。
言冉亦抱拳回礼,“烦请诸位保护此家中老少,若有人来袭,能活捉便活捉,若活捉不成,便无需留命。”
--
从李三家中出来,言冉撕掉脸上伤疤,又戴上面纱后,策马向梁京城而行。
行不过一里,察觉似有人跟踪,她调转方向,复朝将军府旧宅行去。
刚行至门前,天边一声惊雷响起,转瞬间乌云蔽日,瓢泼大雨如倾如注。言冉四处张望,终于寻了处尚未垮塌的屋檐避雨,正拍打着身上的水珠。
一股杀意自身侧袭来。
侧身避开,一枚箭矢已稳稳扎入方才所站之处!
又一柄长剑劈开雨幕直刺言冉——
她慌忙蹲下,却不想身后一拳挥来,将她猛地向前推出。
就势在泥地里滚动一圈,泄了拳头之力,再翻身时,长剑已架在她的脖颈上。
一共五个蒙面人,一齐围了上来。
言冉苦笑一声,放弃挣扎。打不过的,一两个尚且能拼一拼,这里可有五个人,偏偏还下了雨,她连迷香粉都用不了……
这便是老天的安排么。
蒙面人并未就地取她性命,只蒙住了她的双眼,又捆束住她的手脚,向抬猪仔一样抬起,行了一段后,丢入了马车中。
马车驾得飞快,约莫大半个时辰后,听喧嚣声响是入了梁京城。
她感觉自己被人抬起,似乎下了一段台阶,又被抛向地面。
眼前的黑布密不透光,看不见周围模样,有人取下了堵住她嘴的布帕,落锁,离开。
……周遭一片安静。
安静到言冉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有人吗?”她大喊一声。
回应她的只有声音撞击墙壁后的回声。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腹中咕噜作响,混着泥浆的衣服已经干透了,硬邦邦地架在身上。
铁链声再度响起,终于有人进来了。
黑布被解开,言冉视线中模糊一片,只隐约看见个身穿红衣的男子,手中摇着一把纸扇。
“哟,这不是我们景王的红颜知己么?”宗正延拓慢悠悠地开了口,“怎的,小美人有私闯他人府邸的癖好?”
是端王……
视线渐渐清晰,言冉看见了那男人脸上让人难受的古怪笑容。
“我府上家仆来告知说有女子闯入,我还奇怪,就一破落院子,有谁会去呢?”他俯下身,凑近言冉,“你说呢?阿、冉。”
听见他叫出这两个字,言冉只觉空荡荡的胃中一阵翻腾恶心。
“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
宗正延拓伸手理了理她的的头发,言冉用力摆头避开。
“哟,性子还挺烈。”他用纸扇强行挑起言冉下巴,“怎么?瞧不上我?论容貌论身段论实力,我哪点比不上他宗正暮川?或者——”
他停顿了很久,细细打量完言冉后,凑到她耳边,气声低语,“或者,你想试试,床上的技术。”
言冉全身一滞,用力一摆脑袋,猛撞上端王的头。
“你!你你你——”
宗正延拓吃痛站起,揉着脑袋怒视言冉。
“端王殿下,你绑我来此,究竟想做什么?”言冉学着齐暮川那样,把声音压得极低。
“我做什么……”宗正延拓摊开纸扇,恢复古怪笑容,“阿冉姑娘,你要不要先解释一下你为何会出现在我买的庭院中。”
“端王殿下又为何要买下将军府旧宅?烧成那样,也住不了人了。”
言冉眼中挂着浅笑,澄亮的眸子直视宗正延拓。
师父教过,打架交手无论打不打得过,气势不能输!
“咕——噜”
……
“咕——噜”
……
言冉:这该死的不争气的肚子!
宗正延拓眉眼一挑,笑意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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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一合纸扇对属下吩咐道:“去,给我们,阿、冉、姑娘准备些吃食。”
言毕,又凑近言冉低语道:“若是你改变主意愿意跟了我,我随时欢迎。”
说完也不管言冉反应如何,摇晃着身子走了。
房间归于寂静,言冉这才得空四下打量,房间四面无窗,只燃着些蜡烛。她是被人抬着下了台阶再丢到这里,想来应该是一间地下密室。
是在端王府内么?
……唉,罢了,在哪里都行。
言冉不知自己在这间密室究竟待了多久,若按着一日两餐计算,大约也有五日了。
第二日起,他们解了她的手脚束缚,搜出了她身上的各种药粉和袖中针,然后允许她在密室内自由活动,甚至会备好洗漱用水和干净新衣。
端王每日都会在饭点来一次,坐一刻钟,看着言冉吃饭,照例还是那些问题。只是每每问及齐暮川,他总是说些让人脸红心跳无耻言论。
直到看着言冉红了耳根,才大笑着离开。
到第六日时,言冉有些心急了。
按着之前与齐暮川商量的,她会明目张胆行动,吸引对方注意,若对方出手,她大概率会被擒。
此时暗卫只需跟踪到她被绑至何处即可,切勿轻举妄动。
接下来齐暮川要摆出寻人、找人的动作。要让对方觉得言若卿被擒,景王自乱阵脚,放松对景王府的监视与警惕。
便于私下安排新面孔去把李三所提供名单上的所有家仆都问讯一遍,如此一来,就避免了可能存在的人证被幕后之人暗杀,只待能问出三年前,失火那一日将军府可有异样或者可有外人进出。
在言冉的计划中,直至掌握所有家仆口供后,齐暮川再安排来救她即可。
名单上家仆虽多,但五日也应该足够了……莫不是齐暮川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言冉一边吃着端王带来的糕点,一边思索着。
“怎么?不好吃?”宗正延拓也拿起一个,咬了一口,“不错啊,还是这个味儿,景王打小就喜欢吃的。”
景王?
言冉回过神,这才仔细去看端王带来的糕点。
那食盒分外眼熟。
与上次圣上带给齐暮川的一模一样。
“这是,宫里来的?”言冉问道。
“是啊,好东西我立刻就拿来给你了,你看,我对你还挺好吧。”宗正延拓轻挥纸扇,笑着挑了挑眉。
言冉打量着糕点,轻轻“嗯”了一声。
确实,这么看来齐暮川真小气,人家端王直接送一整盒,他一块都舍不得分出来……
宗正延拓看眼前的女子半晌都不反驳,倒也是奇了,戏谑道:
“怎么样?不如就留在我这里吧。虽然有人找你已经找到我府上了,但只要你摇头,我可以不把你交出去。”
说完再一回头,只见面纱之上,方才双眸中的晦暗一扫而光。
言冉笑眼弯弯,“你这里很好,但不是我想要的,还请端王行个方便。”
宗正延拓愣了一愣,恍惚间,透过言冉好像看见了另一个人——她也曾这样,如此灿烂地对他笑着。
只可惜如今早已物是人非了。
“罢了。”他收了纸扇,也收了笑容,差人将言冉的物件都换给了她。
“陛下来要你,也不是我能拒绝的。”
27. 第 27 章 “你还好吗?”
陛下?
言冉眸中闪过一丝疑惑,略一思索又觉得大抵是齐暮川担心端王刻意为难,才去找了陛下,便放下心来。
“端王殿下,离开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你。”
“说吧。”宗正延拓摇晃着纸扇,“既是最后一个问题,我保证知无不言。”
“若三年前引发将军府大火的人,知道了言若卿在查这旧案,端王你会做什么?”
地下密室陷入了短暂的宁静。
宗正延拓的笑容定格在脸上,摇晃着纸扇的手也停住了。
许久,许久过去,才慢慢收敛了笑,说道:“我会让言若卿消失在这个世上。”
他直视着言冉,半晌后,抬手示意身后的侍卫上前,蒙上言冉双眼。
再次恢复视野时,言冉正站在一条长廊中,旁边是百花盛开的院落,院子很大,打眼望去还以为自己是误入了什么世外桃源。
宗正延拓正站在眼前,示意言冉跟上他的步伐。
行至议事厅外,一排排护卫相对而立,看衣着样貌大约便是陛下的随行护卫,再往里走,瞧见了坐在主位一身白衣的皇帝,与此前所见一样,温润儒雅。
可四周并未看见齐暮川的身影。
“民女参见陛下。”她隔着老远停步,行跪拜大礼。
“言姑娘,快快请起,你乃是我大夏功臣之女。”
皇帝声音温和,言冉却疑窦丛生,齐暮川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将她的身份透露给陛下?
抬头,起身,看向主位,陛下的温和笑容里泛起一丝迟疑。
“……你是?你不是暮川府上那个姑娘么?”
……
言冉心底生寒。
陛下不是齐暮川找来的!
那陛下是如何得知她的身份,又如何知道她在端王府?
从现在情况来看,端王并不想害她,应该不是三年前将军府案的幕后之人,莫非那幕后之人是眼前的皇帝?
可是,这也说不通。
三年前,他登帝位也就几个月,将军为国惨死,他堂堂一国之君能与将军夫人有何仇怨,要毒害于她?而且,他不是还封赏了收留言若卿的釜州长史一家么?
可,可若皇帝真的才是幕后之人,端王三年人草草断案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阿冉姑娘?我皇兄在问你话呢。”宗正延拓一扇拍到言冉头顶,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陛下恕罪。”
言冉即刻跪地,“民女不是有心隐瞒,只是——只是三年前承蒙陛下厚爱,让民女得以在釜州休养,如今釜州发生了山匪一事,民女失了庇护之所,只得暂且随景王回京。又恐陛下怪罪民女私自返京,才未言明身份。还望陛下念在民女孤苦无依的份上,饶民女隐瞒之罪。”
她不敢再抬头,小小的身子伏在地上。
“言姑娘不必如此。”皇帝扬起温和笑意,“那日我也未曾问及姑娘身份,自然没有隐瞒一说。可姑娘为何又来了此处?”
“皇兄,”宗正延拓抢先拱手回答,“你也知道景王那小院子里,连个像样的使唤丫头都没有,我也是看言姑娘一人在那院子里可怜的慌,才接来小住几日。”
言冉垂眸沉默。
这端王说起谎话张口就来,皇帝面上温和,可却不知其底细……
齐暮川啊齐暮川,你跑去哪里了。
“也是我的失误……”皇帝低语一句,见言冉还跪在地上,连忙差人将她扶起,而后与身边随行的太监低语着什么。
不过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言冉可谓是如坐针毡。
无数次用余光瞥向皇帝,再瞥向端王,也就是在这几瞥之间,她意外发现端王看向皇帝的眼神,似乎,有几分,敌意?
细眉轻皱,她端起身边的茶杯装作饮茶模样,目光却锁定在端王身上。
没错,是充满敌意的眼神——
端王似发现有人看他,视线横扫而至。
言冉急急饮茶,听见陛下开口道:“言姑娘,梁京北街有一空宅,宅子不大,但好在远离闹市,幽静闲适,我现将这宅子赐与你,可好?”
--
梁京北街,空宅前院。
陛下口中的不大,便是这——么大的一座宅子?
言冉有些许无措地立在这空宅内,在她身后,整整齐齐站了二十名家丁、二十名丫鬟,都是陛下临行前赐下的。
她清了清嗓子,随意从丫鬟和家丁中各点出一人,安排他们领头,带着一应人等下去打扫院落。
待前院人空,她方才寻了个石凳坐下,冷静整理脑海中乱糟糟的信息。
端王明显不想让人查将军府旧案,他不管是出于自愿还是被迫,肯定在护着当时犯案的人。
皇帝似乎并不知晓当年将军府失火另有隐情,只是一心善待功臣遗孤,可他如何知道言若卿在端王府?
还有第三个重要讯息,端王似乎对皇帝不满。
事情到这里就打了个死结,关于幕后之人的线索太少了,只能希望齐暮川那边的口供能问出点什么——
“言姑娘。”
熟悉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回身,齐暮川杵着拐杖站在门前,确认院中坐着的就是言冉后,一瘸一拐地大步行来。
言冉连连起身相迎。
“王爷——”
未落地的声音撞进一个温暖怀抱。
齐暮川丢开拐杖,用双臂紧紧抱住她。
他又迟了一步,一个时辰前,当他终于收集到最后一条关键信息赶往端王府,却被告知言若卿已经被皇帝带走了。
“你还好吗?”
他声音低哑。
言冉心中一颤,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觉紧绷几日的神经突然就放松下来,眼眶瞬间湿润了。
身后的手搂地很紧,言冉也不动,就这样任由他抱着。
许久,才轻声说道:“我还好,王爷呢?”
略显粗重的呼吸拂在耳边,她听见男子语意不明地嘟囔了一句“我不太好”,接着只觉肩上一沉,搂在后腰的手一松,齐暮川整个身体的重量就这样压了过来。
言冉被压得后退一小步,堪堪稳住重心,同时伸手扶住了齐暮川。
“王爷?”
她唤了一声,却无回应。
男子全身发烫,意识模糊。
“齐恒!”
她朝门外大喊一声,齐恒应声而至,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卫,手忙脚乱地帮着言冉把齐暮川抬进了最近一间卧房。
齐暮川呼吸粗重,面色泛红,一摸额头,热得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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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
“齐恒,王爷他是怎么回事?好好地怎么烧成这样!”
言冉一面熟练地解开齐暮川腰带,帮他松散外衣透气,一面头也不回地问道。
“很严重吗?”齐恒也急了,“王爷分明说不碍事。”
言冉见齐恒这般神情,也不再多言,只吩咐人备好一盆冷水一盆热水还有干净帕子。
再一转身,直接将齐暮川扒了个干净,只留下一条衬裤。
她的指尖触碰到男子的肌肤,也是热的烫手,连忙缩回。
“阿冉姑娘……要不,我来?”齐恒以为言冉身为女子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试探着问道。
言冉思忖一二,点了点头,起身让开,而后先将帕子过温水拧干递了去,“齐恒,先用温水把身子擦一遍,再穿好衣服,用冷帕子敷头降温。”
齐恒点头,依言行动。
言冉寻了纸笔写了几味药交给家仆后,复回到床边,齐恒已经处理地差不多。
“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这被人绑的人质倒是安安稳稳没事,怎么被安排在后方支援的齐暮川反而病倒了。
齐恒满脸自责,“都怪我,王爷说没事,我还真以为没事……
阿冉姑娘,五日前下了场暴雨,王爷他也不知怎的就非要上主屋屋顶,给屋顶撑了把伞,自己倒淋了个透。之后便有些咳嗽,几日下来没顾得上吃药一直不曾好好休息,他安排了很多人出去又回来,自己也亲自出去了好多趟,我看他身子不好想替他去,他觉得我办事莽撞,怕我把事情办砸了。
说是言姑娘交代给他重要任务,若是做不好以后就没脸见姑娘了。”
听到这里,言冉只觉又好笑又心疼,什么叫做不好就没脸见她了?
她,她是什么很凶神恶煞不讲理的人么?
若不是这人尚在病中,她真想把他叫起来好好掰扯掰扯这档子事情。
安顿好齐暮川后,一时也无事,言冉安排齐恒下去暂歇,她走回床边坐下,想起方才屋外齐暮川朝她走来时一瘸一拐的模样,担心他左腿伤势又加重了,立刻又掀了薄被,卷起裤腿查看。
之前固定用的小木板已被替换成了长板,这样做确实能更好的保护膝盖,只是日常行动会更不方便了。
放好裤腿,她又抬头看向熟睡的男子。
几日不见,又清瘦不少,下巴上冒出了青色胡茬。
她就这样肆无忌惮地盯着,直到下一瞬,床上的男子陡然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
言冉略微尴尬地舔了舔唇,“你好点了吗?王爷”
“……无碍。”
齐暮川哑着嗓子答道,伸手探向怀中,拿出一张纸递给言冉,“我查到的。”
言冉满目惊喜接过纸张,摊开来看。
似是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线索,澄亮的眸子瞪得圆溜溜的,唇角也浮起了然微笑。
“王爷,你居然全都查清楚了!”
言冉一转身,忽地给了正在费力坐起的齐暮川一个拥抱,“谢谢你啊王爷。”
齐暮川全身一僵,定在原地,伸出一只手想抚上言冉后背,但终归还是悬空停住,苍白唇畔浮起一抹温和笑意。
真好,他还是能帮上她的。
28. 第 28 章
齐暮川还在发着烧。
当微热体温透过夏日薄衫传递到言冉胸前,她才惊觉自己竟做了如此不合礼制的事情。
手一松。
立刻站起。
不过方才他也抱她,若是他因此生气的话,那自己就反击回去。
但齐暮川似乎并未生气,面上冷冷清清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淡淡问道,“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言冉又看了看手中纸张,坐到床脚边上。
据齐暮川所查,三年前失火当日,曾有将军府家仆看见宫内的太监吉祥出现在将军府,给将军夫人送上了一份糕点。
吉祥原姓余,十四岁入宫,至今已有十年,先后服侍过先皇的两位宠妃,现如今在光禄寺当差。两位宠妃一位已亡故,剩下的一位正是端王生母,淑贵妃。
“吉祥在光禄寺当差,若在送往将军府的糕点中下毒,是极为容易的。可若我们直接去找他,恐怕他不会认,更别提交代幕后之人了……”言冉说道。
“嗯。”
“王爷,能否查到吉祥他入宫前是做什么的,可还有其他家人在这世上?”
“……已经在查了。”齐暮川垂眸,他原想等一切都查出来给言冉一个惊喜,可又担心端王对言冉动手,六天已经是他的忍耐极限了,原本只是查名单所写之人,倒是不必花费这么久。
只是管家李三的能力毕竟有限,他给的名单上有不少遗漏错处。
齐暮川发现有几名家仆居然已经在三年前搬离梁京,各自去往了不同州府。在找到他们问询当年之事后,偏偏这几人都见过吉祥。
……就像是有人刻意安排他们离开一般。
想到这里,齐暮川的睫毛微颤了颤,抬眸看向言冉——既要合作,他就不该有任何隐瞒。
……
言冉拧着眉,仔细听完齐暮川的讲述。
原来这六日,她在端王密室好吃好睡,齐暮川竟无一日睡个整觉。因着事关重大,周礼将军所借暗卫几经周折才查到关键家仆在所之地,他担心会出岔子,就亲自拖着这伤腿昼夜不停地赶往各地。
“你放心,已经安排好人手在暗中保护他们了。”齐暮川说。
“……所以,你把短木板换成长的,是怕骑马之时伤势加重,可这样的腿,怎么能坐稳马匹呢?”言冉问道。
她的重点跑偏了,她知道。
可看着齐暮川的腿,看着他瘦削的脸,心里就难受得慌。
“自然能坐稳。”齐暮川回答。
要在马匹上坐稳不难,把绳索先套在马肚上,再捆系在自己身上,十分稳固。
但这样的骑马之姿,说出来也未免太不英俊潇洒了。
他垂眸望向自己的左腿,内心漾起一阵暖意,这腿是言冉救回来的,他可不能让它废了,若是腿废了,就更没有办法站在她身边了。
言冉不知道齐暮川心中所想,见他似乎不愿多说,便又问回正事,“王爷,你方才说这些给出关键口供的家仆都分散在南边的州府?”
“嗯。”
“我在想,阿姐——我,我会不会也是被安排去了釜州?”差点说漏嘴,言冉小心翼翼打量了齐暮川一眼。
男子神色如常。
言冉继续说:“我当时遭了大火,尚在昏迷之中就被人从梁京送到了釜州。算算时日,将军府大火仅仅几日后,他们就得到了消息,像是有人特意传信。”
两人正说着,屋外响起叩门声。
齐恒端着熬好的汤药走了进来,见齐暮川已经醒来,苦瓜似的脸上立刻扬起笑。
“王爷,我以后再也不信你说的无碍了,你的无碍,就是有碍,对吧阿冉姑娘。”
他把汤药递到齐暮川手边,认真向言冉求证。
言冉弯弯眉眼,故作严肃点点头,“嗯没错,你总结的很到位,王爷的无碍就是有碍。”
齐暮川见二人似乎统一了战线,略微无奈地摇了摇头,沉声说道,“齐恒,你带大家去吃点东西吧,也随我累了好几日了。”
他说的“大家”是周礼将军借的将士和暗卫,齐恒领命离开。
齐暮川捧着药碗,用汤匙搅拌着吹着气降温,待到汤药不烫手了,才递到嘴边大口咽下。
不,苦么?
言冉撑着脖子打量,目光落在男子滚动的喉结上,视线下滑,看见未曾系好的轻薄中衣内若隐若现的结实肌肉,不由想起方才短暂相拥之时的温热触感。
齐暮川饮尽汤药,正对上言冉的眼神,问,“怎么了?”
“不,不苦吗?”
“……想尝?”他摊开空碗,示意想尝也没了。
不对,还有……嘴角还有一滴。
言冉咽了口唾沫。
起身,凑近,俯身,软软的唇就这样贴了上去……
齐暮川还在发烧,连唇畔都是温热的。
而且,这汤药居然一点都不苦,还有丝丝甜味……
“言,言姑娘?”
嗯?
言冉如梦初醒。
齐暮川还端着药碗,自己还坐在床角。
天,呐,她,都,在,想什么?
言冉“嗖”的站起,耳根都热了。都怪端王,这几日他老是在她面前问起齐暮川有什么好,还总说些让人难以启齿的露骨的话……
“王爷,我,我想去牢房见冯成山,确认一下这件事。”
“……好。”齐暮川掀开被褥就欲起身。
言冉见状,一把按住他的双肩,又猛地撒开,“倒也没这么着急,王爷你先休息养病。”
说完,一溜烟就跑出了房间。
--
齐暮川在这宅子里住了五日,高烧已退,身体也大好。
言冉将荷花接了过来,顺便还叫来了景王府的厨子,吩咐按着王爷口味做些利于休养的吃食。
这日言冉带着荷花摆摊归来,一入院门便见齐暮川身着长衫站在院中。
“言姑娘,”他走近两步,淡淡道,“我今日便回府了,若姑娘定好时间见冯成山,差人去告知我即可,我来安排。”
今日就走?
这么快……
出于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言冉这几日带着荷花在街口摆了个看诊的摊子,刻意躲着没见齐暮川,今日一见他确实已然恢复往常模样。
既然如此,正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她将手中拎着的物件递给荷花,对齐暮川说道:“择日不如撞日,王爷既已大好,可否今日就带我去冯成山。”
齐暮川颔首,吩咐齐恒备马。
去梁京大牢的一路上,齐暮川都格外沉默,言冉几次觉得有视线看向自己,可转头去瞧齐暮川时,他只是半垂着眼眸。
“王爷。”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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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我了?”
“……没有。”
齐暮川抿着唇,三日前他的病就好了,可一直不见言冉出现。他等了一日又一日,还偷偷去瞧过,女子早出晚归忙得不可开交,似乎都忘了家中还有个病人。
在景王府时,她分明不是这般。
莫不是那日自己突然抱她,把她吓着了,所以才如此可以疏远?
“王爷。”
“……嗯?”
齐暮川抬眸,正对上女子面纱之上亮晶晶的双眸。
言冉弯了弯眉眼,说道:“我想了想,冯成山那边还是王爷去问吧,我去问钱氏。”
从此前的相处来看,冯成山谨慎多疑,恐难以交代实情,从钱氏那边突破,也许更容易些。
齐暮川颔首。
抵达梁京大牢后,他安排了两名狱卒带言冉去见钱氏。
牢房中,钱氏瘦了一大圈,盯着言冉看了许久却一动不动,直到言冉微微欠身,叫了一声“舅母”,她才发疯似的爬到言冉脚边,猛地磕头。
“若卿啊,你看在舅母照顾了你三年的份上,你去求求端王殿下,让他饶了阿衍吧,他禁不住这样的拷打了啊。”
“舅母,”言冉蹲下身,扶住钱氏,“舅母,我也想救表哥,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一家人。”
来钱氏这里的路上,言冉已见过了冯衍,被打得没了人样。
狱卒说是端王亲自动的手。
似乎是冯衍说错了什么话,触了端王的霉头,差点就将他打死在牢中。
钱氏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握住言冉的胳膊,颤抖着问道:“真的?……对啊,我们是一家人。”
而后她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再次磕头,“若卿,当初设计你去云记酒楼,是我的主意,是我鬼迷心窍,和阿衍无关啊,你表哥他从未想过要害你。”
言冉蹙了蹙眉,眼中略过一丝嫌恶,却依然扶住钱氏,柔声道:“舅母,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今日就是想看有没有办法能救你们出去,可……”
她装作犹豫模样,待看见钱氏眼中燃起希望,才又继续说:
“可我毕竟一介平民女子,心有余而力不足……”她故意停顿了片刻,“但是我,我听闻我爹爹曾有一至交,在朝中当大官,当初我遭逢大难,也是那人告知了舅舅才将我接去釜州。可我却想不起是谁了,若能知道是谁了,我必能向他求助。”
钱氏听得此言,却是全身泄了气,“对,当时确有人自梁京给你舅舅去了书信,收到信时我也在场,但那信上并无落款,我们也不知是谁啊……”
“收到一封莫名其妙的信,你们就当真了?”
“……不是,”钱氏似乎有些犹豫,但为了冯衍一咬牙全说了,“那信里清清楚楚写了收养你会有的好处,而且,随信一起到的,还有一箱黄金……”
果然……
言冉心底了然。
这人费尽心思,将当时所有知情之人打散到各地,就是希望将军府走水案成为永远的秘密,希望无人再追究此事。
但这个人定然不是毒害将军夫人,更不是纵火之人,他有手腕有能力,却并不想伤人性命。
言冉脑海中缓缓浮现一个人的身影。
可若是他,他的目的是什么?
电光石火间,言冉想起方才狱卒说,端王差点将冯衍打死在牢房,冯衍或许知道些什么。
29. 第 29 章
齐暮川那边几无所获,冯成山早挨过重刑,但无论问什么,要么不开口,要么咬死不知。
直到狱卒来报钱氏牢房探视已结束后,他便也走出了梁京大牢。
大牢门外,言冉正若有所思坐在马车车板上,直到齐暮川都走到近旁方才回过神来,满目肃然,“王爷,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嗯,等等。”
齐暮川应了一声,一跃上车,不由分说地抓住言冉胳膊将她拉进车厢内,吩咐齐恒驾车先离开大牢。
“说吧,知道了什么?”他问道。
“我从钱氏那里得知三年前确实有人写信给冯成山,让他去接我到釜州。我怀疑这人就是端王。”
“嗯。”
确实,从三年前草率结案,讨要将军府宅院,再到故意撞船试探言冉身份,之后又捉了言冉关入自己府中,他与这件事情牵扯颇深。
“但是王爷,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直到今天我去见了冯衍。端王曾在狱中差点打死他,就因为他说了一句话。他说,这天下都是景大人的,大人就快成功了。”
这天下都是景大人的?
齐暮川剑眉拧起,“谋反?”
可是,为何称为景大人?
“我是这样猜测的,王爷你说过岐蒙山山匪占山多年,其实就是在偷偷采矿、冶炼铁器,再经由哈茶使团运送出去,如果是为谋反囤积武器,岂不是正正合理?”
言冉话音刚落,马车忽地颠簸。
她一时没坐稳,直朝坐在对面之人扑去。
齐暮川下意识伸手,揽住了言冉后腰。
四目相对,言冉只觉自己心中怦怦直跳,立刻直起身子,可放在她后腰的手似乎又紧了一分,压得她次扑向结实胸膛。
“……王爷?”
“嗯。”
他嗓音微哑,眸中闪过一丝异样情绪。
但立刻被他自己压制下去,松了手,抖了抖衣袖,沉声道:“齐恒,回去马步两个时辰。”
“王爷我错了!一个时辰行不行?”
“三个——”
“我知道了王爷!马步两个时辰。”说完,正驾着马车的齐恒咧着嘴,偷偷笑了。
自家王爷闷闷不乐好几日,虽嘴上没说,但他一看就知道,王爷心心念念都是阿冉姑娘。
也不知他们是闹了什么矛盾,今儿好不容易见到了,还一起乘马车,结果居然全程都在谈正事。
又过了片刻,马车行至言冉宅院。
齐暮川目送言冉下车,却满腹心事,正欲再回大牢审问冯衍,就见有暗探来报,说寻见吉祥的家人了。
“吉祥家就在梁京城内,家中尚有两个十多岁的妹妹,和病重的母亲。”
“我们查得,十年前吉祥母亲病重,他父亲为了拿到征兵银两,入伍去了莜州前线,此后音讯全无。当时两个胞妹尚才一两岁,母亲所需药物价格昂贵,家中实在无以为继,吉祥这才入宫净身做了太监。”
暗探继续说道:“现在吉祥每月都会往家里送一批银两,其数额远远超过他俸禄所得,按以往时间推测,再过两日便是他送钱的日子。”
言冉听完,思忖片刻。
想起端王所言所行,以及三年前烧毁将军府的大火,心中有了主意,侧头问齐暮川,“王爷,不知王爷能否安排人在吉祥送出银钱之前,将他绑了来?”
--
吉祥感觉有人将他从麻袋中放了出来,天色已暗,周围是大火烧尽后的断壁残垣。
“吉祥公公。”
有人叫他。
一回身,印入眼帘的是蠕虫般扭曲的灼伤疤痕,女子面色惨白却甜甜地笑着,看那模样着实让人瘆得慌。
“吉祥公公……”她又柔柔地唤了一声。
“鬼啊——”
吉祥吓得连连向后爬去。
刚爬行几步,一柄利剑直刺向他身前土地,他全身一滞,头也不敢抬,定在原地。
“吉祥公公为何如此害怕?”
言冉走上前,“你不认识我了么?”
“……你、你是言——”
“对,我是言若卿,”
言冉挂着诡异笑容蹲下身,凑到吉祥前面,“被你害死的将军夫人的女儿。”
吉祥吓得全身颤抖,立刻冲她跪下,“姑娘饶命,饶命啊,我家中还有病重的母亲和年幼的妹妹……”
“可你当初害我娘亲之时,可想过她也有年幼的女儿!”
言冉提高音量。
吉祥吓得缩起脖子不敢言语。
“吉祥,或者我该叫你余吉祥?你今日就是你给母亲和妹妹送银钱的吧。”
言冉抖了抖从吉祥身上搜出的包裹,“若没有这些银钱买药续命,你的母亲活不过下月十五,还有你两个妹妹,年纪虽小,但长得如花似玉,据我所知,她们早被村口丧妇的屠户看上了。”
“姑娘,姑娘,是我的错,是我害的人,但这和我母亲还有幼妹无关……”
“你说无关就无关吗!”
言冉一甩包裹砸向吉祥,落地散开,竟有好几十两银子。
“这些你母亲用来续命的钱,都是用我娘亲之死换来的!”
“余吉祥,你究竟是听何人指使?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若实话实说,我便放过你母亲和幼妹,若有半分谎言,我就让你母亲见不到明日的太阳,让你幼妹受尽凌辱而亡……”
言冉面上在笑着,清亮的眸子里却满满全是恨意。
不远处带着牛头面具的齐暮川见状,内心也是一抖。虽说一早便说好只是唱一出戏,但这女子唱的未免也太逼真了些。
吉祥更是惊地磕头半晌,哭着求言冉不要为难他的家人——
“姑娘别,别害我母亲幼妹,是萧贵妃,萧贵妃让我这么做的……”
萧贵妃?
齐暮川握剑的手猛地攥紧,上前一步将剑横架在吉祥脖颈。
“你撒谎。萧贵妃是当今圣上宠妃,她三年前才作为和亲公主嫁给陛下,怎会在短短几月内对素未谋面的将军夫人下毒手?”
“我没有撒谎,公子,姑娘,我真的没有撒谎。”
吉祥将三年前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给了二人,当时新帝登基不久,他作为服侍过两任先皇宠妃的太监,本也是不受待见的。
只有那远道而来的萧贵妃,说吉祥像她阿弟,对他关照有加,还赐给了他不少银两。
“姑娘,萧贵妃说那毒不致命我才敢这样做的啊,我没想到将军府会突然失火……姑娘,你就放过我的家人吧……”
言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有回答“好”或者“不好”,只面无表情,抬手将吉祥敲晕了去。
“王爷,吉祥暂时不能放回去了。”她压低声音道:“还有,王爷能借我十名暗卫吗?”
--
回了宅中,言冉满心疲惫。
想起齐暮川曾经问过她,若查得真相,真凶是像端王一样位高权重之人,她要如何做?
如果吉祥没有说谎,那么真凶就是当今升上的枕边人……
她该怎么做?
如果是阿姐的话,她又会怎么做?
说出真相,能治她的罪吗?
若治不了她的罪,会不会反而连累这些提供证词的普通百姓,还有齐暮川,他会不会也被连累其中……
言冉左思右想,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直至夜半,好不容易迷迷糊糊有了些许睡意,鼻尖突然闻见了迷香之气——是在云记酒楼闻过的情香!
她立刻屏气,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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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迷香霸道,手脚已有些许酸软无力。
窗外人影晃动,她立刻奔向门边。
可大门居然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再奔向窗边,亦是无法推动分毫!
她只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热,脑中也一片混沌。
忽然屋外火光骤起,熊熊大火炙烤着整间屋子,浓重烟雾呛得言冉难以呼吸。
她伏倒在地,听见有人大喊“走水了”,听见荷花哭着喊姑娘。
姑娘?
脑中钝痛袭来——
“小六,快跑,不要回头!”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
火光中,有人在对她说话。
是个年轻的女人。
……是谁?
“别害怕,你一定会遇见对你好的人。”
“娘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娘?
谁,谁是我娘?
言冉猛地睁眼。
她想起来了。
八年前,也是在这样的大火里,娘亲跳了最后一只胡旋舞,倒在地上再也没有醒来……
她的娘亲,魏国国主的妃子……
屋外大火渐灭。
一声惊雷响起,暴雨骤至,雨水浇灭了最后一丝火星。
荷花冲进屋内,抱住言冉。
“姑娘,姑娘,你还好吗?为什么这么烫。”
“……荷花,”言冉哑着嗓子,努力保持最后一丝清醒,“扶我出去,淋雨。”
齐恒说过,这户突的情香霸道,必须及时降温,否则人会变得痴傻。
她不可以变得痴傻,绝不可以。
荷花哭着重重点头,立刻扶着言冉朝屋外走去。
大雨如注。
言冉推开荷花的手,踉跄着行了几步跌倒大雨中。
老天是在和她开玩笑么?
她怎会是魏国的公主……
怎能是魏国的公主!
言冉浑身湿透,脸上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眼前模糊一片,当最后一丝意识也被情香剥去,身体就像失了控的皮影人偶,摇晃向后倒去——
“阿冉!”
有谁在叫她……
真好,好像有人接住了她……
言冉沉入了混混沌沌的梦境中。
梦见娘亲轻揉着她的脑袋教她认字、读书,梦见年幼的自己缠着要娘亲教她缩骨功夫;梦见了杨家班,师父师兄们,还有给她掰了小半块大饼的流民阿婶,心善的阿姐……
然后还有,齐暮川。
……
睁眼,天已大亮。
床铺柔软,荷花趴在床边睡着了。言冉小心下床,拿了件衣裳披在荷花背上。
推门而出,看见不远处的石凳上坐着个再熟悉不过的背影,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王爷,”她走上前,“多谢王爷又救我一次。”
齐暮川从怀中拿出一个药瓶,“这里面还有几粒。”
是治那情香之毒的解药。
言冉接过药丸,两人一时都沉默了。
“……王爷昨夜,怎会出现地这么快?”言冉问道。
但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问这个做什么呢,就算齐暮川是因为关心记挂言冉才出现的,那也是因为他不知道这个所谓的言冉是敌国的公主。
夏魏两国交战十年,死了多少百姓,甚至连阿姐的父亲,镇北将军言威也是死于魏国刺客之手……
齐暮川静静看了言冉许久,才开口说道:“昨夜偷偷潜入府中放火的刺客,一共八人,杀死五人,活捉三人。
言姑娘,你计划好一切,故意在将军府旧宅捉吉祥,暴露行踪,以你自己的性命引幕后之人再次犯案。
为何不告诉我?”
30. 第 30 章
昨夜回府关好吉祥,齐暮川总觉内心不安。
半夜惊醒后,上了主屋屋顶,那颗小蘑菇已经不在了……
他上马奔向言冉所住之处,隔着老远就见火光冲天,当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当他赶到屋宅,接住那个摇摇欲坠的女子后。
一早就埋伏在宅院四周的暗卫却带着抓住的刺客出现,向他禀明刺客一应行动。
他这才知道,原来女子早有安排,安排暗卫暗中观察刺客行动,安排荷花等家仆住到离她卧房较远的房间,连扑灭大火的水,也安排好了。
甚至老天都在帮她,下了如此一场大雨。
而这一切行动中,她都把他这个景王排除在外了。
齐暮川只觉心中苦涩,但面上的表情却依然冷冷清清,“昨夜你服药后昏睡不醒,你安排埋伏的暗卫便向我汇报了情况,你若身体尚可,可自行去审问刺客,我——”
他停顿了片刻。
“走了”二字差点脱口而出。
但他不想走。
不想走。
“……我在这里等你,有任何需要,只管差人告诉我。”他说道。
言冉怔住了。
鼻头兀的发酸,眼眶更是又酸又涩。
眼前的男子面色平和,但一眼望去就知他整宿未睡,冷冷清清的眸子里满是倦意,倦意之中还藏着不被信任的难过。
“王爷……”
“我在。”
他说,他在。
言冉心中柔软一片。
齐暮川待她越好,她越觉得自己不该再继续欺骗了,但说不清的奇怪心绪作祟,让她不自觉想着能拖一刻是一刻。
还是等这件事结束吧。
结束了,她便离开。
在这之前,她想先珍惜眼下的一切。
伸出手,抓住男子衣袖,轻轻晃了晃。
“王爷,你是生气了?”她凑到齐暮川面前,一双清亮眸子挂着两分笑意直盯着他。
齐暮川有些不自然地撇过头。
“那我向王爷道歉,”言冉郑重道,“昨日之事没有告诉王爷,一是因为我不确定是否真的有人会来,二是,若真的出事了,我们两人总得保下一个,我还等着有人救我呢。”
“言姑娘,我——”
“王爷和我一起去吧。”她打断了齐暮川,“我们一起去审审那些人。”
说罢,拽着男子衣袖就往前走,走了一段又忽地侧头,“……还有,其实王爷叫我阿冉也挺不错的。”
清晨刚好的阳光落在两人身上。
齐暮川心尖一颤,只觉有一只飞翔许久的蜻蜓落在了心头枯枝上。
--
因着情香之毒每中一次,解药之力便会弱上一分,言冉此次虽也足足睡了三个时辰,但身体尚未完全康复。
齐暮川主动担下了审问刺客这项苦差事,嘱咐齐恒寻了张藤椅,又让人搬来屏风放在藤椅前。
言冉带着面纱窝在藤椅中,隔着屏风,隐约能见齐暮川的修长身影。
片刻前,她已从齐暮川的叙述中得知,这些刺客搬运了许多易燃的枯枝堆放在自己卧房四周,同时分散于宅院其他角落,同时引燃各处。
这样救火时人员分散,若是没有提前备好凉水,言冉恐怕也难逃一劫。
这些刺客训练有素,看到有暗卫出现后,纷纷以死相抗,原本被擒六人,有三人趁暗卫不注意已饮毒自尽。
他们和吉祥不一样,并不是幕后之人用金钱收买办事的,而且不惧死亡,恐难以审问出结果。
言冉蹙着眉,脑中尚且有些许昏沉。
她想起吉祥交代的萧贵妃,又想起冯衍说的景大人。端王看似狠辣,但所做之事却极少伤人性命,他应该不是“景大人”,而是想护着这个大人,那么萧贵妃和“景大人”又是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她偷偷招手叫来齐恒,询问萧贵妃之事。
齐恒只是摇摇头,“这后宫之事,我并不知晓,若姑娘确实想问,倒是可以去问问华麽麽。”
“华麽麽?”言冉想起那个有些刻薄的麽麽,“说起来,除却进王府的那一日,之后就没再见到华麽麽了。”
“姑娘是这样的,”齐恒凑近了些,低语道:“华麽麽是王爷乳母,王爷敬她,但也不愿看麽麽刁难为难姑娘,便给了许多银两,请麽麽进宫去陪齐贵妃了。
不过麽麽到底不是宫中人,最多也就能待上十来天,前几日便已经回王府了。”
听此一言,言冉不由又看向屏风后的身影,内心温暖一片。
但这安宁之感并未持续多久,她忽地想起离开端王府那天,端王说过若是幕后之人知道她在查将军府旧案,他会让言若卿消失在这世上。
齐暮川在这里审问刺客,若是端王来了必会起正面冲突。
思及此处,她猛地坐起,又换来齐恒小声道:“齐恒,你去叫王爷别审了,烦请他带刺客回去先关押好,然后嘱他好好休息,我晚些会去景王府找他,有些事情与他商议。”
齐恒一本正经抱拳领命,快步走到齐暮川身边附耳低语,只见齐暮川听完传话身子一滞,脸上飘起红晕。
不由朝屏风后看了一眼。
齐恒方才的原话是:阿冉姑娘请王爷先带刺客回府,她待到夜深了会去寻王爷,有些不便外人知道的体己话要对王爷说。
不便外人知道的……体己话。
“她真这么说?”他沉声确认。
“是的王爷,一字不差。”
齐暮川离开时特意把言冉叫到一旁,“我……先回王府,阿——”
“嗯?”
“阿冉,我等你。”
齐暮川声音低沉,这声阿冉叫得格外好听,言冉觉得自己脸有些发热,轻轻点了点头。
--
送走齐暮川之后,言冉收拾好几日摆摊所得银钱和陛下赏赐的珠宝,一齐打包好,叫醒仍趴在床边的荷花。
荷花大抵也是忙到很晚才睡着,衣裙上还站着木头燃烧后的灰烬。
这个女孩也是可怜人,当初从釜州带她来梁京,原本是想一起寻条活路,可现下看来,这条路可能走不通了……
昨夜入睡前她本还在犹豫是要追查到底。
宅院失火后,她便打定主意了——无论当今圣上作何决定,她必如实告之。
之后的命,便由命运安排吧。
这幕后之人心狠手辣,自己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只是想寻求真相就差点被灭口,如果冯衍所说为真,他们在策划谋反之事,恐大夏危矣。
“姑娘。”荷花揉着眼醒了。
言冉拍了拍她的头,“荷花,我接下来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有可能会没命,你与这事无关,我不想你被牵扯其中。”
“姑娘,我不——”
“荷花,听我说完。这些银两你拿好,今日之后先去寻间客栈住下。我若无恙,必会再去寻你;我若出了事,还得麻烦你回釜州,去岐宁山山腰寻一座孤坟,将我的消息告之墓中之人。”
她把银两塞进荷花手中,紧紧抱住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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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害怕,我若没事定会再去寻你。”
虽然陛下赏赐之物乃是给阿姐的,她不愿拿,可若自己真出事了,荷花孤苦无依,也确实需要些银钱傍身。
阿姐心善,想来应该也不会怪自己。
安排荷花出府之后,言冉又回了卧房。将妆匣内所剩迷香揣进包里,又拿出最底层的那只木簪,插上发髻。
关好屋内,刚一转身,却见端王正站在自己身后。
“阿冉姑娘,几日不见,可有想我?”他摇着纸扇,露出古怪笑容。
身后,站着二三十名侍卫。
“端王殿下,你是来——兑现自己当初说的话吗?”
摇着纸扇的手微微停顿。
“姑娘聪慧,说实话,我还挺欣赏你的,”他依旧笑着,“不如随我回府,只要你不再纠缠将军府之事,我可保你无恙。”
“……我确实想活下去,”言冉垂眸低声说道,一副柔弱委屈的模样,“景王护不住我,端王殿下真的可以吗?”
她上前一步,含着水雾的眸子直直看着宗正延拓。
宗正延拓全然没料到这女子居然这么简单就服了软,收起折扇,正欲再说些什么。
可下一瞬,言冉一抬胳膊,手中匕首已直抵端王喉头。
“让他们撤开,放我出去。”她压低声音。
宗正延拓却不急不躁,“阿冉姑娘,放轻松,你出不去的。也没人会去通知景王,他留在这宅子四处的暗卫,眼下正呼呼大睡呢。”
言冉心下一沉。
她没想到端王来的如此之快,还带来了这么多侍卫。他话说的好听,但无论自己如何选择,恐怕都难逃一难了。
“端王殿下,你确定你想护之人,值得你如此吗?”言冉问道。
端王收了笑容,似乎想起了什么很久远的回忆,“阿冉姑娘,你可心仪于宗正暮川?”
还不待言冉回答,他苦笑一下继续说道:“若你有了心仪的男子,就会明白了。”
话音刚落,他眉眼一沉,反手扣住言冉手腕猛地一拧。
再迅速回身,抬起折扇朝女子后脖颈用力敲下。
匕首应声落地。
言冉甚至还没来得及放出袖中针,就已昏倒在地。
……
再次醒来,言冉只觉周遭一片漆黑。
她试图坐起,可关住她的空间十分狭窄,只好锁着脖子勉强半坐,伸手粗略摸索一遍。
似乎是个棺材。
还放了一壶水和一包大饼。
……这个端王,将人活埋,还特意留了吃食,是不想人死得太快?
言冉觉得有些好笑,抬起胳膊肘用力向棺材盖击去,疼痛袭来,棺材盖却一动不动,大抵是被钉死了。
她揉着胳膊肘,仔细聆听外界声响,可听了半晌什么也没听见,要么现下已是深夜,要么被埋地点已不在梁京城内……
腕上的袖中针没了,包中的迷香也没了,她下意识又摸了摸怀中,齐暮川给的玉佩还在。
握在掌心,还能感受到淡淡的温热。
……他这次,还能找到她吗?
想起齐暮川,嘴角不自觉微微扬起一抹弧度。
……他会来的。
一定会。
但自己也不能干等着。
若时间拖得太长,比起饿死,恐怕倒是会先窒息而亡。
言冉收好玉佩,打开水壶,微微抿了一小口。又半坐起身,取下头上木簪细细敲击棺盖,仔细对比权衡后,选出了最薄弱的地方,抬脚猛地向上踢去。
31. 第 31 章
“砰”的一声,足尖生疼。
言冉强忍住眼泪,脱下外衣包裹到右脚上,一层又一层裹紧。而后又拿起水壶,喝了一小口,将剩余清水全倒在大饼上,再将空水壶也绑在自己脚上。
做完这一系列准备后,她蓄力右脚,猛地向上一踢——
“咔嚓”声响,水壶破裂,棺材盖也裂出一条缝隙。
她挪动着身子,在棺材内调转了个方向,摸索到断裂处,用力向上推去,缝隙扩大了几分。
寻着缝隙向外看去,仍旧是一片漆黑。
她又取下木簪,顺着缝往顶上戳了戳,细碎泥土落下。再拿回木簪一摸,泥土粘稠,不知是外间下过雨,还是端王埋人后,又在原本蓬松的泥土上浇了水。
可和了水的泥土十分紧实,若是无法透气,迟早还是会有窒息危险……
--
就在言冉努力在棺材内自救的同时,齐暮川已快马奔向端王宅邸。
酉时已过,所等之人还未出现,他放心不下亲去查看,却见一众暗卫尽数昏迷,言冉早已不知去向,连一直跟在她身边的荷花都不见踪影。
还好陛下赏赐的一应丫鬟家仆只是被绑了手脚关在一处,询问下来,其中一个家仆哆哆嗦嗦开了口,听其形容,应是端王带走了言冉无疑。
端王府宅近在眼前,齐暮川飞身下马,直入其内。
门口侍卫还未及反应,齐暮川已身处前院。
“王爷,你不能进,还请让我先行通报——”
“让端王出来。”齐暮川沉声道。
他周身笼罩着彻骨寒意,一手持剑,眼底阴戾神色吓得侍卫一个哆嗦,连连跑向后宅。
齐暮川扫视端王宅院一圈,他知道端王宅邸众多,若是他不肯交人,恐怕要寻到言冉不是一件容易得事。
“……九弟,何故来我府上?”
宗正延拓摇晃着纸扇,面上带笑,不急不缓地走出。
“把阿冉交出来,我今日便不与你动手。”
“噢,原来你找阿冉姑娘,说起她来,我得和你好好谈谈。”
宗正延拓一收纸扇,做了个请的姿势。
随后带着齐暮川进了一旁的正厅,厅中无人,他喝退了跟在身后的家仆,自怀中拿出两样东西放置桌面。
“这包,我检查过,装着迷香还有几样别的药丸,不知是毒还是药。”
“至于这个,”他指了指像手镯一样的物件,“这倒是个好玩意,九弟你看,轻碰这里,它就可以放出细针。”
齐暮川眉目一沉,抬剑架上端王脖颈。
“我找阿冉。”
“哎呀我知道——”端王笑着偏了偏头,远离锋利剑刃,“你别着急,这两样东西,你见过吗?”
他笑容古怪,继续说道:“这可都是阿冉姑娘的东西。九弟,她并非将军之女,那言若卿我曾见过多次,虽说三年已过,她又面容被毁,但一个人的修养、性格,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齐暮川眸中寒意森森,“我只要人。”
“她是假的,九弟!”宗正延拓仅用一把折扇就轻松推开利刃。
“我知你将她当成了将军之女,在商船上时就为她打掩护,护着她,可你莫要被她诓骗,不管她要做什么,肯定别有目的。
我明白你曾被言将军所救,你想报恩,我不拦着,可你这报恩报错人了。”
宗正暮川仍挂着笑,一番话语却说得字字真切。
齐暮川听完,一侧嘴角轻轻扬起,“我知道,我知道她并非言若卿。所以呢?”
……所以呢?
宗正延拓瞪大了双眼。
他原以为齐暮川是被这女子诓骗,难道并非如此?
不是。
谁能给他解释一下是什么情况么……
“所以,所以自然是你无需再找这个满口谎言的女骗子了。”
“她不是。”
齐暮川已没了耐心,“端王殿下,我敬你一声二哥,我只要阿冉。要么要交人,要么今日,你我只有一人能走出这房间。”
他目光决绝。
竟似存了一战生死的决心。
齐暮川知道,端王宗正延拓远非常人看见的样子,他如今在朝堂玩弄权势,看似阴险狡诈、浪荡不羁,看似日日与府中莺莺燕燕醉生梦死。
但他曾经也是大夏最年轻的少年将军。
自幼习武,十五岁时便能独自一人大战皇城内十数名高手,十六岁随言威将军出征,立下赫赫战功。
凭自己的功夫,几乎不可能赢过他。
但是——
但是言冉曾经对他说过,做事要动脑,不可莽撞。
他的这位皇兄,纳妾无数,却至今未娶正妻,无论是大夏的贵女还是属国的公主,他一个都瞧不上,心中定然有人。
他要赌的就是他爱而不得的心。
“你为了一个满口谎言的女子,可以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宗正延拓又笑了,嘴角咧开,眼中却慢慢全是失落。
“是,我宗正暮川不涉足朝政、不培植势力,是不愿兄弟相争,不愿因一方势大而无畏猜忌。可今日,二哥,若你不交出言冉,我便是赌上自己的命,也要与你一较高下。”
齐暮川足尖踮地,一跃而起,举剑刺向宗正延拓。
宗正延拓保持着握扇姿势,直直向后倒去,避开一击,在身体即将接触地面之际,纸扇轻轻触地,一个回旋转身,已然跃至齐暮川身旁。
抬起一掌,对着胸口拍去。
齐暮川矮身躲避,刚避开这一掌,腹部就挨了一记重拳。
这拳力道极大,他只觉腹部剧痛来袭,嗓子也一阵腥甜。
踉跄一步,堪堪稳住身形。
“再来!”他擦掉嘴角鲜血,满目决绝。
“九弟,你赢不了我。”
“那又如何,赢不了,我便把命给你。生而为人二十余载,我浑浑噩噩,而今终有想护之人,我若护不住,死又何惧!”
“……”
宗正延拓的眼中浮现一抹奇怪神色,好像透过齐暮川看见了其他人。
太像了。
像极了曾经的他和日京……
可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若是三年前,他也像齐暮川这般拼上自己一条命去争取,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罢了。”宗正延拓又勾起那古怪笑容,“出北门,十里,镜湖旁,柳树下——”
他顿了顿,看见齐暮川明显变了脸色,继续说道:“棺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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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她——”
齐暮川脸色煞白,一把揪住端王衣领,控住不住颤抖着。
“没杀她,只是把她关在了棺材里,不过——”
宗正延拓话还没说完,就见齐暮川已飞奔出门。
不过她运气不好,属下来报说他们盖土掩埋棺材时,适逢暴雨……看着时间,估计也是凶多吉少了……
齐暮川策马飞奔。
只觉自己一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
不能出事,言冉决不能出事。
可棺材密不透气,她会不会窒息?
不会不会的,她那么聪明,就算被关在棺材里也会自己想办法。
但她若打不破棺材呢?
不,她肯定能想到办法……
种种不详预感不断撕扯着他,他只能不断加速,再加速。
临近镜湖,看见一排柳树,他几乎是从马匹上滚落而下。
“阿冉!”他大喊一声。
回应他的只有寂静无声的湖面。
“阿冉!!”
“……”
一颗心重重下坠,他动了动嘴角,突然笑了。
月光之下,唇畔挂血的男子踉跄着走向柳树下。
他为何无用至此……
明明就没有能力护住她,为何要带她来梁京!明明知道她处境危险,白日为何还要与她分开,为何要独自回府!
……
“……王爷?”
一声呼唤传来。
齐暮川呼吸一滞,循声望去——
不远处的柳树旁,言冉正扶着树干缓缓站起。
“阿冉!”齐暮川急急奔去。
“王爷,你来得可真快,我这大饼都还没吃——”言冉话还没说完,已被齐暮川紧紧抱在怀中。
他搂地很紧很紧,言冉几乎要透不过气,正欲伸手推开,却见他衣襟之上还占了丝丝血迹。
“王爷,你受伤了吗?”
“……我无事。”
言冉松了胳膊上的力度,任由齐暮川搂抱着。
她确实也没有力气了。
几个时辰前,踢破棺材不久后,她就觉呼吸艰难,手边又无其他趁手工具,只得将水壶碎片用碎布裹紧再与木簪绑在一处,制成了简易的棍状物,自缝隙探出,不断捅着黏腻的泥土,终于在窒息之前捅出了一个小孔。
而后再一次又一次用力击打棺材盖,被泥土压实的盖子极难松动,但还好她的力气比寻常女子大上许多,多次尝试后,最终还是把棺材盖打破了。
爬出棺材,大有九死一生之感,她实在没有力气再走路,就近寻了树下休息。
这一休息竟睡了过去,半梦半醒,听见了齐暮川叫她。
……
“我在棺材里时一点也不怕,王爷可知道为何?”
“为何?”
“我知道王爷你一定会来。”
言冉语调轻柔,齐暮川微微松了松手,半垂着头看向怀中的女子,深邃眉眼中透着失而复得的欣喜与温柔。
四周一片安静,仿佛整个天地间就剩下了他们彼此。
言冉目光清亮,挂着浅笑,突然一踮脚,凑到男子唇边,轻轻吻下。
齐暮川呼吸一滞,搂抱着言冉手不觉又紧了几分。
32. 第 32 章
一抹柔软相触,酥麻感传遍全身。
但言冉只是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就浅笑着挪开了唇,“王爷——”
齐暮川手一紧,又将女子拉向自己,他呼吸炽热,目光落在言冉唇上,喉头滚动,缓缓凑近。
言冉意识到齐暮川想做什么,也轻轻闭上了双眼,睫毛微颤。
被关在棺材里的这段时间,她想了很多。
她能感受到齐暮川对她的好,而且这份好似乎已无关乎“将女孤女”的身份。
细想下来,当初在釜州开往梁京的商船之上,他就放心让端王试探于她。其后无论自己是撕掉假面伤疤,还是口误错漏,他都毫不在乎。
以齐暮川的性格,不该如此。
这些被她忽略的一桩桩细节小事,都足以作证齐暮川定然早就发现了她是假的,饶是如此,他却依然护着她。
他此刻会出现在这里,就证明他已见过了端王,自然知道了这个“言冉”会功夫,使暗器,懂制毒,但他依然来了。
哪怕站到了端王的对立面,他依然不顾一切地来了。
言冉眼角渗出一滴眼泪。
……若是没有恢复记忆该多好。
魏国公主的身份是横亘在她与大夏之前的一条鸿沟,不止齐暮川,不止阿姐。这十年来,她所珍视的一切,都站在了她身份的对立面。
夜风吹过,拂起言冉额间发丝。
……为何,会哭?
齐暮川望着那滴眼泪,微微发怔,片刻后,他轻轻吻上眼角泪滴。
腰间的手松开。
齐暮川脱了外衣,搭在言冉背上。
“走吧,回府休息。”他声音喑哑,面色晦暗不明。
言冉弯弯眉眼,牵着齐暮川的手走出棺材。
回到芙蓉树旁的西侧卧房,一切如旧。
齐暮川命人换好了干净被褥,备上洗浴用水。
言冉洗净身上泥污,舒舒服服上了床,吹灭床头烛火后,却见屋外有人影走动。
看身影是齐暮川无疑,他在门口站了许久,终归还是没有敲门。
次日清晨,刺眼阳光落在棱角分明的脸上,齐暮川皱了皱眉,睁眼——言冉正笑盈盈拖着下巴,坐在对面的石桌旁。
“王爷,这藤椅睡得舒服吗?”
言冉一早醒来,就见门前芙蓉树下多了把藤椅,齐暮川缩在藤椅上睡得正香。那藤椅不够长,他的腿便只能半悬着,打眼看去颇有几分可怜模样。
齐暮川左右动了动脖子。
并不太舒服,可他昨晚在自己房中翻来覆去睡不着,到后半夜搬来藤椅坐在言冉房前,不知怎的反倒很快就沉沉睡去。
但这话自然是不能对言冉说的,他淡淡道:“屋内憋闷,反倒外间凉爽许多。”
言冉笑笑,也不戳破,只看着芙蓉树摇晃的树叶在齐暮川身上洒下斑驳树影,觉得一切都温暖的刚刚好。
她努力记下这样美好的瞬间,然后浅笑着说回正事,“王爷,我想见见华麽麽。”
--
华麽麽被人引着来到后院,却见不去东屋,反去向西屋。
心内一片疑惑,待看见言冉正端坐于屋内饮茶时,眉毛又挑了挑,摆出一副主家模样:“哟,这冉姑娘怎的又回来了?”
阿冉也不恼,起身上前挽住华麽麽胳膊,半拖半拽着她落座,而后举起一杯茶,说道:
“麽麽,阿冉以茶代酒,向麽麽赔罪,此前事出有因,不便告之麽麽我的身份。我便是前镇北将军言威之女,言若卿。”
言威将军?
华麽麽举着茶杯的手一抖,望向言冉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敬意。
原以为是不知道哪里来的丫头凭着几分姿色贪图王妃之位,没想到竟是将军之女。
将军一生为大夏戍守边疆,这女娃小小年纪就失了爹娘,着实可怜,她此前竟还那般言语刁难于她,真是该死!
言冉瞧出华麽麽神色变化,扮作乖巧模样又与她拉扯了许多家常闲话。
不多时,这华麽麽就对眼前的女娃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感。
就在言冉正准备借势询问萧贵妃之事时,华麽麽突然情真意切地拉住她的手。
“姑娘啊,你也是可怜,若是不嫌弃,不如就嫁给我们王爷,日后就名正言顺住在这府中!”
啊?
“咳咳,咳——”
正在一旁默默饮茶的齐暮川被呛住,连连咳嗽几声。
麽麽转头,“王爷,不是我说你,你把人家清清白白姑娘接到府上,若是不好好迎娶进门,你让人家姑娘怎么办?”
“不是不是,麽麽,其实——”
“姑娘,”华麽麽又转向言冉,“我们家暮川虽脾性不好,也不会体贴人,但是个心善的,将来也必会一心一意对你,你可愿意嫁与他?”
“……”
屋内光阴似乎凝固了片刻,言冉尴尬地笑了笑。
“……麽麽,我如今还有一事未完成,待完成之后才会考虑这婚配之事。”
几番交谈下来,她也大抵看出华麽麽本心不坏,是个直性情,对王爷也是真的关心,约莫是因为王爷平日里沉默寡言,又不争不抢,她才要摆出尖酸刻薄的模样,以免不怀好意之人欺辱王爷。
“何事如此重要?”
言冉放下手中茶杯,正色道:“事关我娘亲之死。想问问麽麽,平日出入宫中,可曾听过或者见过萧贵妃?”
“萧贵妃?可是三年前哈茶来的和亲公主?”
“正是。”
华麽麽虽不解这贵妃与当年将军夫人之死有何关联,但见景王与言冉皆是神色严肃,便仔细思索起来。
半盏茶的功夫,她终于神色一亮,一拍桌面,道:“我想起来了!三年前,那萧贵妃入宫不久后,倒是传出过一件事,说是这贵妃用汉话写了封书信给自己的情郎,落款还是她的闺名,叫什么,日京,不过后来倒是不知为何就不了了之了,大家也就都忘了这事。”
日京?
言冉眉目一沉,觉得有什么关键线索呼之欲出。
齐暮川更是剑眉紧蹙。
三年前,哈茶部族送公主前来和亲,正是端王宗正延拓前往哈茶一路护送。入京路上,曾遭遇一批魏国刺客,和亲使团伤亡惨重,最终只有宗正延拓一人拼死护送公主到了梁京。
莫非宗正延拓心心念念之人,就是萧贵妃?
这边言冉似是也想通了什么重要之事,冲齐暮川使了个眼色。
齐暮川立刻会意,请麽麽先行离开。
麽麽刚走,言冉就拽着齐暮川的衣袖来到桌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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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下了“日京”二字。
“王爷你看,日京为景。”
“是虎头令牌?”
“是。我估计,冯衍和我们一样,也只是看到令牌上的字,便以为幕后之人是什么景大人,在端王审讯他时才搬出这个名号,本是想少受些罪,反弄巧成拙了。不过端王为何如此在意萧贵妃——”
“萧贵妃书信想给的情郎,大约便是端王。”齐暮川说道。
他望向言冉,将自己所知有关三年前和亲使团之事一一道来。
说完,两人皆是面色凝重。
“王爷。”
“嗯?”
“釜州之事,王爷应该都呈报给陛下了吧?”
“……嗯。”
“令牌也给了?”
“给了。”
他们想到了一处。
当今圣上不会不知道萧贵妃的闺名,可在收到齐暮川关于釜州之事的呈报后,陛下什么都没做。
三年前,他能灭了兄长登上帝位,必是有手段的人,他不会想不到令牌和萧贵妃的关系,但他却选择了置之不理。
就像在三年前得知萧贵妃给端王写书信一样,他压下这件事,当做全然未曾发生。
临近七月,言冉却突然觉得好冷。
下意识望向齐暮川。
他也正看向她,目光温和却坚定,好像不管她做什么决定,他都愿意站在一起,并肩而战。
“王爷。”
“嗯?”
齐暮川话音未落,就见眼前的女子突然转身抱住了他。
“王爷,”言冉把头埋在齐暮川胸前衣领处,声音有点闷,“让我再想想。”
“……好。”
唇畔扬起一抹温和笑意,齐暮川抬手轻轻环住了女子肩膀。
言冉摇晃着脑袋蹭了蹭衣领,突然觉得如果不管这件事了,她好像也可以用言冉的身份,过上安乐富足的后半生。
可,可那样,她就愧于曾对阿姐许下的誓言。
师父说过,人活一世,要无愧于心。
将军府的真相不能这样被埋没,也不能让这些人在谋划的事情动了大夏的安稳……
不过就算要继续,她也不能白白送死。
更不能让齐暮川为了没有结果的事,也搭上自己的一切。
这件事情到此,已大抵明晰,可还有两个问题。一是萧贵妃为了哈茶部族想冶炼兵器,想谋反都能理解,她毕竟是哈茶人。
可她为何要害将军夫人?
二是,陛下后宫妃嫔无数,可为何再三纵容萧贵妃?
“……王爷,当今圣上,是怎样的人?”言冉问道,“这件旧案究竟能否真相大白,关键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
齐暮川收敛了浅笑,他想起每月十五定时送来的带毒糕点,只是这件事现在还不能让言冉知道。
沉默许久,沉声开口,“他,算是一个好皇帝。”
“算是?”
“……嗯。”齐暮川答道。
这些年,他明面上无官无职,几不出府,但私下却一直与皇帝保持联系,帮这个皇兄处理过不少棘手的贪官污吏,这样算起来,皇帝应该是好皇帝。
“阿冉,你若还没有想好,我可带你入宫,等见过陛下后再做决定。”
33. 第 33 章
齐暮川递上求见陛下的书信后,整整两日,杳无回音。
言冉倒也不急,毕竟陛下是一国之君,自然也不是随便什么时候想见就能见的。
待到第三日黄昏,陛下突然带着贴身侍卫出现在景王府内,依旧身着金丝暗纹的白衣,举止儒雅,满目温和。
屏退闲杂人等,他端起茶杯,撇去浮沫,“暮川,三年来,这是你第一次主动联系我。”
齐暮川有些不自然的拱了拱手,“望皇兄谅解,乃是将军之女言姑娘有事与皇兄相商。”
皇帝的目光这才落向言冉,女子带着面纱,双眸澄澈,正站在议事厅正中,弯身作揖。
“启禀陛下,确是小女有事想与陛下相商,又苦于无门无路,才托景王殿下相约。”
“何事?”皇帝露出温和笑意,“只管说来便是。”
“陛下,如今小女爹娘亡故已有三年,小女想为他们办一场法事,以告慰亡魂在天之灵。只是如今小女孤身一人,对于这法事操办尚不知数,爹爹毕竟曾是大夏镇北将军,唯恐法事操办不当丢了大夏颜面,这才想与陛下相商。”
言冉说完,半垂着头,依旧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
皇帝略一思忖,觉得女子说得在理。为大夏英魂办法事,确应足够隆重,方才不失大夏之威。
“那朕便做主,将这场法事交由太常寺来办,一应细节言姑娘与太常寺卿协商即可。”
“多谢陛下。”
言冉伏地谢恩,却久久不起身,只又抬眸说道:“陛下,小女还有一事想问陛下如何看待。”
皇帝放下茶杯,示意言冉可起身来讲。
“是这样的陛下,莜州多难,流民众多。
若现在有一船流民无处可去,梁京城倘若开门相迎,流民可活,城内百姓生活却必受影响;若拒不相迎,流民则大抵再无活路,但梁京城内当安稳依旧。陛下会如何选?”
皇帝的脸色变了变,看向女子的目光多了几分探寻意味。
齐暮川几乎是下意识地往言冉身边行了两步,面上恭敬依旧,眉眼中却戒备十足。
议事厅内沉寂半晌。
皇帝微叹一声,“若让朕来选……会开门相迎。”
他略一停顿,继续说道:“无论梁京百姓,还是莜州难民,皆为我大夏子民,多年战事已让莜州民不聊生,若非实在走投无路,没人愿意背井离乡。
若莜州百姓已千里迢迢行至梁京,没有不为他们寻得一安生之所,反灭了他们活路的道理。”
说完,他径直起身,走到言冉面前,与之对视。
“朕的回答,言姑娘觉得如何?”
话音刚落,惊觉女子眼中竟噙着泪花。
言冉又想起了惨死于都横河上的一船流民,那些撕心裂肺的惨叫犹在耳边。
“陛下爱民如子,实乃大夏之幸。”她恭敬回应。
皇帝打量着眼前二人,微微轻叹一声,自袖间取出一样物件,递至二人眼前。
竟是虎头令牌。
“暮川,我知你寻我,定然是有重要之事,可是为了这件事?”
皇帝这话一出,言冉都不禁紧张起来,她与齐暮川对视一眼,正欲开口,却见后者已拱手说道:
“皇兄既已知道,不知会作何抉择?”
皇帝看着令牌,笑得有些悲凉。
“做到朕这个位置,有些事就不再只有对错,万事皆是利益的衡量。”
他又看向齐暮川,“暮川,若是之前的你,在完成我交代的任务后,绝对不会再多查任何事情。就像回京后,直接将釜州一干人等交由端王那样,这件事情,原本到此为止就结束了。
是谁改变了你?言姑娘么?”
齐暮川立刻伸手,将言冉护在身后,“皇兄,是暮川自己想查。”
“……是谁想查,都无妨。”皇帝面露悲戚之色,“你们定然奇怪,堂堂一国之君,在得知自己妃子竟与釜州官员、山匪沆瀣一气、密谋他事之后,竟然什么都不做。”
他收起令牌,又问道:“三年前,萧贵妃书信于端王之事,想必你们也定然知道。”
“是。”齐暮川回答。
“其实对朕来说,放过萧贵妃的理由,不管是三年还是现在,都是一样的。”他顿了顿,似乎下定决心讲明一切的模样,“如今的大夏,不能没有端王。”
不能没有端王?
言冉反复咀嚼这句话,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齐暮川却顿时明白了。
三年前言威将军身故后,魏军趁机再犯,他身在莜州临时领兵前去迎战,却也只是拖延了些许时日,最终若不是端王领兵前来,恐莜州早已失守。
皇帝看出言冉面露疑惑之色,解释道:“言姑娘,你深居闺中有所不知,三年前,言威将军与端王二人,可以说是我大夏的左膀右臂,有他二人领兵,则无人能动我大夏分毫。”
听见这话,言冉皱了皱眉,原来那个看起来浪荡不羁的端王竟如此厉害,难怪他轻松一击,自己毫无还手之力。
“三年前,若我早知端王对那哈茶公主用情至深,便不会有这和亲一事。当年书信之事传出后,端王曾入宫相逼,朕若处死萧贵妃,他必举兵谋反,谋反不成就以死相随,反之,朕若善待萧贵妃,他必倾尽一生护大夏平安。
言姑娘,如果你是朕,你会怎么选?”
皇帝看向言冉。
言冉一时哑然。
没有想到事情查到这里,竟是如此发展。
死局。
……但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吗?
沉默许久,她的眸中突然聚起一点光。
在这个死局中,唯一的活路,是,端王。
“……陛下,如果,我是说如果端王并不像三年前那执着了呢?毕竟已经三年了,什么都有可能改变。”
言冉这话,并非全是猜测。
纵观端王所作所为,他并不愿害人,更不愿让无辜之人丧命。
就算三年前,他爱哈茶公主入骨,可三年后,未必还是那般,他若识清所爱之人所行恶事,未必不会有所改变。
“陛下,小女有一计策,既可试探出端王当下真心,也可保陛下与端王不会兄弟反目。若成,可将恶人除之,若不成,陛下也不会有所损失。”
她目光坚定,轻轻握住了齐暮川的手,才将自己所想一一道出……
齐暮川不敢置信地听着言冉所述,被握住的手越攥越紧,直至皇帝带着侍从离开,他尚未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阿冉,”他声音颤抖,“这事情若不成——”
“呸呸呸。”
言冉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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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捂住齐暮川的嘴,“王爷,别说不吉利的话。”
“那你怎么——”
“王爷——”言冉再次打断。
她弯弯眉眼,说道:“王爷,我可是很珍惜自己这条小命的,我既能想出这个主意,自然有脱身之法,王爷不信我?”
齐暮川嘴唇动了动,缓缓吐出一字,“信。”
--
入夜,也不知是因为房中闷热,还是得知消息过多,言冉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身偷偷摸去别院寻了壶酒。
再回主院时,齐暮川正站在芙蓉树下。
“王爷。”
齐暮川回身,瞥了眼言冉所持酒壶,“你倒是挺会挑酒。”
那是自然。
言冉在心中答道,她的五师父嗜酒如命,也最会酿酒。
“一起吗?王爷。”她摇了摇酒壶。
齐暮川没再说什么,只走到言冉面前,揽住她的腰身,足尖一点,上了主屋屋顶。
时隔多日,这屋顶上的景色倒是没什么变化,目之所急,家家关门闭户。偶有一两户富裕人家,燃着起夜照亮的蜡烛。
言冉打开酒壶,闷头喝了几大口,递给齐暮川。
齐暮川接过,只浅饮一口,并不多喝。
他心中着实不安,言冉今日对陛下说的计划,实在太过冒险。她要在为将军夫妇办法事当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以鬼神上身之说,揭穿萧贵妃所做之事。
届时看端王表现,若端王力护萧贵妃,则圣上出面,判言冉妖言惑众、扰乱人心;若端王有所犹豫松动,就可顺势而为,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只有一半的胜算,可能,连一半都没有……
她这样做,等于完全暴露了自己,就算皇帝不杀她,恐怕往后也难有安稳之日了。
言冉见齐暮川不喝,又拿过酒壶,大口大口灌着。
她酒量颇佳,和五师父喝酒都从未输过。但齐暮川可不知这些,只夺来酒壶,要言冉慢些喝,别将自己喝醉了。
“喝醉了又如何?”言冉红着脸,满目微醺。
齐暮川哑然。
好像喝醉了也确实并不会怎样,他会将她抱回房间,放上床榻休息。
“喝醉了,我就不管你了。”
“……是么?”
不管我了?
言冉突然松了酒壶,转身搂住齐暮川脖颈,带着几分醉意吻了上去。
齐暮川瞪大了眼,感觉双唇由轻轻触碰,转为浅浅吮吸,带着酒香与不知何处来的甜甜香气。
女子略显紊乱的温热呼吸拂过鼻尖,撩拨地他心头难耐。
紧紧搂住言冉后腰,他浅浅回应着这个略带醉意的吻,从唇畔、到面颊、耳后……
怀中女子微微轻颤。
他附在她耳边,气声低语:“阿冉,你可愿嫁与我?”
言冉全身一震,立刻清醒了八九分。
她终归是要走的,不能再让齐暮川继续这般危险的想法,
再说,莫说她已经想起自己是魏国公主,就算她只是杨家班的小六,也绝不要困于高门院墙之内,这样的一生,生儿育女、相夫教子,还有何乐趣可言?
……可若直接拒绝,齐暮川定然难堪。
思及此处,她头一歪,身子一软。
嗯,她醉倒了。
34. 第 34 章
“……阿冉?”
齐暮川轻唤一声。
怀中女子微微动了动,嘟囔道:“我还能喝!”
夜色深重,男子弯了弯嘴角,拦腰抱起怀中人。
言冉就这样被抱着进了西侧卧房,再被放到床榻上,柔软薄被盖上的一刻,她觉得无比安心。
照顾女子躺下后,齐暮川没走,就这样站在床边,也不知是在做什么。言冉心中着实好奇,但自己毕竟在装醉,也不好睁眼,就一直假寐着。
直到渐渐真有了困意,迷迷糊糊听见齐暮川说道:“阿冉,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
将军夫妇的法事定在五日后,大夏宫殿内的祈福天坛,太常寺卿一再强调这般时日着实太过仓促,诸多细节都难以仔细核对敲定。
言冉却不愿拖得太久,一来以免夜长梦多生了变故,二来她已请人夜观天象,五日后,天将降骤雨。
法事当日,百官云集,皆哀于镇北将军英年早逝。
皇后携众妃嫔、公主坐于幕帘之后,众人皆是面露悲戚之色,只除却一人,她身着玄色长衫,眉目英挺,身形高挑,在一众妃嫔里显得格格不入。
此刻她面上无悲无喜,只静静看着幕帘背后。
言冉面带薄纱,一袭白衣,缓步行至天坛正中蜡烛围就得圆圈内,神色肃穆。
鼓声起,道长口中念念有词,那声音忽高忽低,忽沉沉耳语,忽仰天长啸。
老天似乎都感受了悲戚低鸣。
一时间,乌云蔽日,隐隐雷声响起。
立在天台下的官员见状,皆是窃窃低语,不知这般情景究竟是何预兆……
道士一甩拂尘,疾风骤起——
天坛上,烛光剧烈摇晃。
“娘!”
一声凄厉叫喊响起。
天坛上的言冉忽地倒地,片刻后,身体扭曲成诡异角度,跟随着鼓点声缓缓站起,烛火猛烈摇晃着,言冉的身体也剧烈摇晃着,仿佛被人夺去了魂魄的行尸走肉。
惊雷炸响!
言冉怒目圆睁,五窍渗血,直指道士,“你,你唤我来此作甚!”
向来吃着皇家官粮混饭的道士哪里见过此般场景,“嗖”地跪下,“饶命啊饶命!敢问阁下是哪路神仙,我,我们今日乃是为大夏镇北将军夫、夫妇送别,叨扰上仙……”
“说何胡话!”
言冉一推蜡烛,凄厉道:“我乃镇北将军言威之妻,三年前被人陷害身亡,你既唤我来此,我便要将当年之事以一一讨来!”
“轰——”
又是一声雷响。
众官员吓得不敢言语,尽数垂头缩脖,唯恐惹祸上身,也有一两个胆大的抬着头看向天坛——天坛上,女子一身白衣不知何时染上了丝丝血迹,看着无比诡异,竟真像被鬼魂上身了一般。
齐暮川立在端王身侧,面上冷冷清清,心中却惴惴不安。
言冉嘱咐他好生盯着端王,说事成与否皆看端王能否放弃对萧贵妃的执念,可眼下看来,这宗正延拓面沉如墨,似是随时准备发难。
道士吓得哆哆嗦嗦,连连询问是何人坑害了将军夫人。
“冤有头,债有主,夫人您尽可去找那害你之人,莫要缠上我……”
言冉尖着嗓子放声大笑,一声更响过一声,似是要与惊雷一较高下,“三年前,有人在送与我的糕点中下了毒药,还放火烧我将军府!你是自己出来,还是要我亲自带你入地府!”
轰隆隆雷声连绵,却无一滴落雨。
百官噤声,无人敢再言语。
若是放在寻常时候,这般妖言惑众定然早被侍卫拿下,可今时此刻,是将军夫妇的法事,三年前他们接连惨死,大夏官员无一不知。
天坛上那诡异的女子,乃是镇北将军唯一的女儿,说不准真是冤魂上身。
而且如今坐于高位之上的陛下都未发话,其余人等就算心怀疑惑,也皆是不敢言语。
“不出来么!”言冉再次提高声量。
她一身白衣已被染成鲜红,举起右手指天长啸,“哈茶公主萧日京,你可敢出来领死!”
一道闪电劈过,天空骤然大亮。
天坛之上,言冉面纱已落,那可怖疤痕乍然眼前。眼、鼻、口,五条血痕挂在白皙面庞上,天光笼罩,竟真似从地府爬上来的冤魂。
众人皆惊。
只道将军夫人真是被人坑害致死。
幕帘后,众妃嫔已四散离开,丫鬟们也护着年幼的公主躲至一旁。皇后迤迤然起身,居高临下望向萧贵妃。
“萧贵妃,那鬼魂所说,是真是假?”
她向来不待见这个从哈茶而来的和亲公主,从无规矩,不听劝告,整日在后宫习武射箭,败坏风气,只恨皇帝却一直纵容于她!
若能借今日之事将她除之,岂不大快人心!
萧日京并不理会皇后的质问,红润唇畔扬起一抹笑意。
自幕帘后走出,一步、一步,向天坛迈去……
道士早已不知躲去了何处,天坛之上,言冉与萧日京相对而立。
“言若卿?你这般装神弄鬼,是何人指使?”
略一抬眸,瞥向齐暮川所在方向,据她所知,这言若卿正是被景王从釜州接至梁京,此后两人接触甚密。
没想到这样一个不起眼的王爷居然能怂恿将军之女做这等事情。
萧日京正欲收回目光却刚好撞上了端王炽热的视线。
“哼。”
她轻蔑一笑。
大夏皇室,一个个居然都是为情所困的痴人。
天坛之下,齐暮川分明瞧见宗正延拓眼中尽是失落,右手紧紧攥住木椅,全身颤抖却纹丝不动,唇畔笑容凄凉无比。
电光石火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的二哥,少年将军,骄傲一世,却独独错爱了不该爱之人。
被一个“情”字,困了整整三年。
齐暮川望向天坛,高举右手,握拳合拢。
言冉心中了然。
这是她与他定好的暗号。
若端王执意护着萧日京,他们便及时止损;反之,可尽让真相大白!
“萧贵妃,你为何要毒害于我!”言冉声音尖利,下一瞬却见萧日京手持短刀略将而来,只刺向她的心口。
言冉侧身闪避,躲过一刀。
萧日京似乎没料到眼前的女子居然会功夫,停滞了一瞬,又忽地放声大笑!
“你们看!这鬼魂居然怕——”她顿住了。
一只手紧紧攥住她的手腕。
短刀应声落地。
“这戏台,该换场了。”齐暮川眸中寒意森森。
雷声滚滚,暴雨倾盆。
天坛上的蜡烛尽数熄灭,言冉身子一软,倒向地面……
--
大殿之上,皇帝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沉声开口,“景王,这究竟是何情况?”
说完,视线略过齐暮川落向端王。
端王立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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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官之前,垂眸不语。
“陛下,事情要从臣弟前往釜州查山匪一案说起……”
齐暮川恭敬拱手,将釜州剿匪一事悉数陈述于大殿之上,关于三封文书,关于虎头令牌,关于山匪与釜州官员勾结,私铸铁器……
佯装昏睡的言冉被安置在偏殿。
她能隐约听见齐暮川的声音,自己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剩下的便交给他了。
这是齐暮川的要求。
她明白,他这是要让外人觉得言若卿只是他景王的棋子,他要替她做招惹明枪暗箭的出头鸟。
这几日,他们细细梳理了所有线索,推测萧日京虽是毒害将军府的元凶,虽是与前釜州刺史司徒俊文联络之人,但并非真正的幕后黑手。
毕竟从釜州刺史书房搜得的三封书信,最早一封写于十年前,当时萧贵妃不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此番大张旗鼓处理萧贵妃,必然会成为幕后之人的眼中钉。
他们也曾想过是否要留下萧贵妃,暗自引出她背后的人,但最终还是皇帝拍板,确认要声势浩大的执行,打草才能惊出藏于暗处的毒蛇。
毕竟从文书来看,他们已蛰伏十年之久……
言冉闭着眼,微微吸了吸鼻子,身上一股血腥味,是她特制的药粉,刚撒到衣服上时无色无味,时间一长,会慢慢变红发散出轻微的血腥气。
周围的丫鬟无人敢碰言冉,她便就心安理得地躺着,静听大殿之上的声音。
“萧日京,我方才所说,人证方才指认之事,你可有疑议?”
齐暮川面向萧贵妃,沉声质问。
吉祥、李三等人,皆被传入大殿上,跪倒一片。
萧日京被捆缚住手脚,按跪在殿内,却高傲地仰着头。
“没有。”她吐出二字。
“你与将军夫人无冤无仇,为何要毒害于她!”
“……我乐意。毒,是我下的,火,是我放的,釜州之事也是我一手操作,那又如何?”她笑着看向齐暮川,“别以为你们赢了,你们马上就要输了,输得彻底。”
她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嘴角突然渗出鲜血。
齐暮川心下一紧,正欲上前查看,已有一人先于他闪身上前,一把抱住了萧日京。
“日京,日京。”
端王失了神般抱着女子喃喃呼唤。
萧日京却没看他,只又盯向齐暮川,诡异地笑着,“景王殿下,今日之事,你会后悔的。”
“言若卿!”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声大喊,“不出半月,你定会后悔今日所做之事!”
声音未落,一口鲜血喷出,将端王衣襟染得血红。
她最后终于看向了抱着她的男子,他生得柔美,功夫却是一等一的好。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战场之上,他用兵如神,是最好的将领。
第二次见到他,是在哈茶到梁京的路上,她替身为哈茶公主,宗正延拓却毫不知情,一路相互。也就是在那一路上,雨夜,破庙,她让这堂堂端王成了她的男人。
她知道他倾心于她。
但她自己,可曾对他动过心?
“延拓……”
颤抖的手最终也没能触碰到男子面颊,重重垂落。
宗正延拓眸光涣散,也不知怀中女子服下的是什么毒药,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后,全身肌肤居然迅速溃烂。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
端王又挂上他那古怪的笑容,抱着残破不堪的尸体,缓缓步出大殿。
35. 第 35 章
景王府,西侧卧房。
齐暮川细细讲述着大殿之上发生的种种事情,言冉一直蹙着眉,几次端起茶杯又几次放下。
她不明白萧日京死前为何说她与齐暮川都会后悔,还斩钉截铁说了不出半月,难不成半月之内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么?
还有,关于离奇的死状。
端王抱走了萧贵妃的尸体,太医无法检验,只能推测与女子死前服用了毒药有关。但言冉对这般死状却再熟悉不过,那是药人的死状。
三年前,那个为护她为惨死刀下的师兄,就是药人。当时师兄身中数刀,咽下最后一口气后,也是这般全身溃烂。
但萧日京是哈茶公主,怎会是药人呢……
“皇兄已派使臣前往哈茶,”齐暮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继续说道,“原本和亲一事是为双方交好,但哈茶公主所做之事实属人神共愤,若哈茶族长给不出合理的解释,我想难免会有一战。”
“……嗯。”
言冉有些心不在焉。
齐暮川见状,思忖再三似乎是鼓足了勇气,开口说道:“阿冉,那日我在屋顶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嗯?”
“就是,想问你,你可愿——”
“王爷!”
言冉忽地起身,着急打断了齐暮川。
“……我,我想起了一件重要事情。”
她端起面前冷掉的茶,小口喝着,微微垂眸一瞥对面端坐的男子,刚好对上他似是探寻的目光。
收回视线,脸颊微热。
方才他提的屋顶之事,莫非是询问她是否愿意嫁与他?
不行不行绝不行……
“什么重要之事?”
见女子半晌不语,齐暮川又问道。
“就是——”言冉飞速思索,“就是哈茶公主的死状……我曾在釜州见过一个人,那人自称是药人,死状也如这般。”
“……药人?”
“没错。”
言冉再度坐下,将自己所知关于药人的全部事情都告诉给齐暮川,只隐去了师兄身份,说是可怜流民。
齐暮川拧眉听完,言冉讲述的内容很多,但最让他留心的一点是——药人之法是户突的异术。
在釜州与梁京,言冉两次中的情香,也是产自户突……
可哈茶公主能与户突有什么关联?
言冉瞧见齐暮川的思绪全被自己所述吸引了去,不再提及屋顶之事,暗自松了一口气。
想想也是,她一旦离开,哈茶公主这烂摊子事情估计会全落在齐暮川身上,确实应该把所有线索都告诉他。
虽然这样略显不太仗义,毕竟齐暮川帮了她很多,可如今她却要逃之夭夭……
但,但她相信齐暮川一定能处理好这件事。
长痛不如短痛,若是现在拖泥带水、纠缠不清,往后一旦深陷其中后再被拆穿,那才是会如割肉剜骨般疼痛。
夜色已深,言冉目送齐暮川出了西屋后,立刻关好门窗,灭了烛火摸黑收拾行李,多余的衣裙也都不要了,只带了一身替换衣裳和极少的随身物件,轻装简行,便于上路。
先去釜州告知阿姐将军府之事的真相,往后——她一时也没想好之后要去哪里,总之,先离开。
子时一过,万籁俱寂。
她悄悄掀开窗,确认齐暮川屋中蜡烛已灭,确认屋顶之上也空无一人。
最后看了眼书桌上放着诀别信,推开房门,跃上院墙。
景王府,再会了……
言冉直奔曾与荷花约定好的客栈而去,她当初将一应钱财全给了荷花,如今自己要浪荡江湖了,手头确实有些寒酸。
她都想好了,若是荷花愿意,她们可结伴而行。
若是荷花不愿流浪,那银钱至少得要回来一些。
但天不从人愿,当言冉询问客栈值夜的店小二后,得知荷花虽预付了七日房钱,但已有两日没回来了。
“姑娘,你这问了老半天,到底住不住店啊?”
小二打了个哈欠。
言冉略一思索,也要了间房,又再三确认了荷花所住屋子。待到店小二又窝回柜台后呼呼大睡,她才蹑手蹑脚走出,偷偷摸进了荷花房间。
衣裳行李倒是都在,但金银钱财却全然未曾瞧见。
言冉一面有些担心是否是遇见歹人,劫财又劫色;一面又觉得荷花不是蠢笨的,不至于拿着那么多银钱招摇过市。
反倒是自己这边,既是逃跑,就不能在梁京城内久留。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留张字条,简单写好日后行程塞进了荷花的包袱中。接着略微小睡了两个时辰,趁着天微亮,又叫醒那小二问他买了些大饼吃食,还用耳饰换了套男子旧衣。
穿上男子衣衫,独自一人自北门而出。
她计划沿官道先行一段,待到出了梁京地界,再上小路抄近道,马是不可能买了,银钱不够,只能靠双腿步行。
行至正午,日头毒辣。
言冉寻了块阴凉处休息,可这一休息就觉腹中似是不太对,隐隐疼痛袭来,原就走了一身的汗,此刻腹中疼痛难耐,阴凉处的风一吹,只觉全身发寒。
她吞了颗止痛药丸,挪了挪,坐到日头下。
身子倒是暖和起来,但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又觉眼前之物模糊成了重影,脑中一阵轰鸣,瞬间便失了意识。
……
当言冉再次迷迷糊糊醒来,先是闻见了药材香气,睁眼,只见白色的帐篷顶。
身边有窸窸窣窣的声响,转头看去,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年正背对着她,摆弄着桌上的药材。少年似乎也听见身后动静,一回头,笑容爽朗,“姑娘,你醒啦!”
“嗯,多谢公——”
话未说完,言冉顿住了。
眼前少年模样的人,虽穿着干练利落的男装,还戴了顶布帽,但柳眉弯弯,应是女子。
“你的衣裳脏了,我便帮你换了身干净的,莫要担心,我与姑娘一样,都是女子。”
正说着,她端起一旁温在小炉上的药碗,径直走向言冉。
“姑娘快喝了这汤药。你体内有寒,所以每每来癸水才会疼痛难忍,光吃止痛的药物可不行,要多吃几幅这样温补的汤药,好生调理才好。”
女子笑容明朗,言冉犹豫着接过药碗。
她向来最讨厌这般苦药,但自己毕竟被人所救,人家还好心好意煎好了药,若是断然拒绝也太不知好歹了。
皱了皱鼻子,屏住气息,言冉猛地举起药碗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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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入腹中。
哭得她一张脸都皱成了核桃。
“快,吃颗糖。”
那女子不知哪儿拿出一块方糖,迅速塞入言冉嘴中。
甜甜的味道很快就赶走了嘴中的苦涩。
言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了声“多谢姑娘”。
“姑娘不必谢我,是我们家将军救了你。”女子接过药碗,刚一转身,就见有人撩开帐篷门帘大步走进。
她双颊一红,“参见将军。”
“辛苦你了,祝医师。”来人冲女子点了点头,又行了两步看向言冉,“言姑娘感觉如何,可好些了?”
言冉这才瞧见来人面容,凌厉硬朗的五官,她曾在釜州岐蒙山远远见过一次,是周礼将军。
没想到居然又在梁京城郊遇见了。
“多谢将军。”
言冉略一欠身,动作又滞住了。
“将军认识我?”
她分明就见过他一次,那时战况混乱,自己还带着厚重面纱。而现在,为了避免有人继续将她当做将军孤女,她已去掉了所有伪装。
周礼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又清了清嗓子,“景王他为了姑娘多次找我调人,我这心中着实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让他如此方寸大乱,就扮作暗卫模样,偷偷瞧见过姑娘。”
“……”
如此荒唐的理由,被这将军说得一本正经。
言冉也实在记不得哪一次遇见的暗卫是这位将军了,只得扯了扯嘴角,努力拉扯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周礼倒是爽朗,问道,“言姑娘,你为何独自出现在城郊?景王呢?”
“……我,我从景王府离开。因为事情办完,也——”
“你离开了!”周礼满目震惊,“言姑娘,你怎么能离开呢!”
“我,为何不能离开?”
周礼听此问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抓过一张木凳坐下,语重心长道:
“言姑娘,你难道不知道景王他有多么在意你、挂念你、担心你的安危吗?我与他相识三年,他与旁的女子说话,绝对不会超过五句,唯有对你是不一样的。他待你这般好,你怎么说走就走呢?”
周礼说话直白。
齐暮川对言冉的好,她自然都知道,但被周礼一说,倒还是有几分害羞,只觉耳根都微微发热了。
“将军。”
言冉没说话,倒是一旁的祝医师开了口,“将军你又说胡话了,景王殿下待这姑娘再好也是殿下自己的事,姑娘是否要留下,自然得看她自己的心思。
按将军的意思,无论是谁,只要待姑娘好,姑娘就得跟了那人么?”
周礼一愣,似是被人点醒,猛拍大腿。
“哎呀!祝医师你说得对,我怎的糊涂了!哎呀,但是——”
他一脸歉意看向言冉,“抱歉啊言姑娘,在郊外看见你后,我就一刻也没耽搁,快马加鞭送信给景王了。”
言冉:“……”
那还真是多谢古道热肠的将军了……
“按这个时辰,估计他也快到了。”
周礼话音刚落,就听见帐篷外传出急停马匹发出的嘶鸣。
齐暮川掀开帐篷门帘,大步走了进来。
36. 第 36 章
“阿冉。”
齐暮川走近两步,见言冉面色沉静,似是安然无恙,才终于舒了口气。
又见周礼坐在言冉床边,一时不知该生气还是该道谢,他那信中写着什么,路遇言姑娘晕厥在路边,恐有性命之忧,速来!
周礼全然不知齐暮川心中所想,大大咧咧站起,让出了床边的木凳,“快来,坐,你们聊。”
说完,就招呼着祝医师随他出去。
齐暮川有些不自然地走到床边,坐下,面上冷冷清清,看不出什么情绪。
“你——”
“我——”
两人异口同声,对视一眼。
“王爷,你先说吧。”
言冉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歉意的,想好了不管齐暮川对她什么态度,她都好好受着,绝不反驳。
“我是想问,你是真的想好要走了吗?不是一时冲动,或者有别的什么原因?”
他从怀中拿出一张纸。
是言冉留下的诀别信。
上面所写的大部分坦白,他早就知道了,也并不在意。只是最后一句,写着:
【而今将军府之事已了,小女久居草莽向往自由,自当快意江湖,恣意人生,感谢王爷多日来的照料,就此拜别,祝王爷万事顺遂,所得皆所愿。】
瘦削的手指划过纸面,落在最后五个字上。
所得皆所愿……
“王爷,我是真的想好了。你是堂堂景王,身份尊贵,而我,”言冉顿了顿,“我只是一个流浪江湖多年,无家可归的小乞儿。”
她微微垂眸。
倒并非难过,只是在思索自己这样的说法,虽没说出全部事实,但也应该算不得欺骗,她不想再骗齐暮川了。
可女子半垂眼帘的模样落在齐暮川眼中,却格外惹人心疼。
“我不在意,”他说道,“若是你觉得王府拘束,我也可再购置其它屋宅。”
“……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不喜欢王爷这个身份?那我也可以不做王爷。”齐暮川声音低沉,掷地有声。
言冉一愣,惊讶抬眸看向眼前男子。
她只觉自己胸口有什么东西狂跳不止,好像要从嗓子眼里一跃而出。
“你——”喉咙有些发紧。
最后一丝理智还是牵扯住她,齐暮川身上的伤、言威将军还有无数大夏将士的死,可都是魏国造成的。
“你莫说胡话,我不理解王爷为何不许我走,我们,本就是合作关系。”
“合作关系?”齐暮川眸光微动,“只是合作关系?”
“嗯。”言冉点头,又补充道:“最多再加一个,恩人与被救人的关系。”
“那你为何——”
“景王殿下,言姑娘!”
周礼突然撩开门帘,探头进来,朗声道,“我这里饭食好了,你们说完话,一起来吃,打扰了打扰了,继续继续。”
他笑着缩回头。
齐暮川没说完的话被咽回肚中,被周礼这一搅和,实在问不出口了。
他抿了抿唇,“先去吃点东西吧。”
言冉努力压制住狂跳的心脏,她知道齐暮川方才要问她此前为何吻他。若是没有周礼将军打断,若是他真问了,自己该怎么回答?
就说,是气氛太好,所以就,吻了?
--
军中吃食,简单也实在。
肉,酒,和填肚子的大饼。
祝医师见言冉走出帐篷,笑着迎了上去,一把挽住她的胳膊。
一旁的齐暮川皱紧了眉,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为何言冉才来这里半日,就与这少年医师相熟至此。
“你,你们——”
他的目光来回扫过眼前二人。
“嗯?”两双疑惑的眸子一同看向齐暮川。
一旁的周礼抱着酒坛,也凑了过来,“暮川,怎么站这儿了,来喝酒!”
齐暮川压低声音,“周将军,你们军中风气,都是如此,开放?”
周礼一时疑惑,不解这景王在说什么,吃肉喝酒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倒是一旁的言冉和祝医师听明白了,纷纷笑了起来。
“王爷,”言冉止不住满目笑意,“祝医师是女子,王爷这眼神,可真是不太好了。”
一双笑盈盈的眸子就这样盯着,齐暮川略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也不搭理满目茫然的周礼,径直走到了长桌空位上。
祝医师也拉着言冉落座,用短刀割下一块肉放入言冉碗中,感叹道,
“言姑娘,虽然我方才对将军说,留不留得看姑娘自己的心意,但是没想到这景王殿下生得如此俊俏,人也有趣,若对姑娘也不错的话,倒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言冉听着耳根一热,不由瞥向齐暮川。
刚好他也在看她。
一时四目相对,两人又同时挪开了视线。
祝医师将这一幕收进眼底,偷笑着给言冉倒了杯酒,“言姑娘,尝尝,这是军中的酒,和外间酒坊卖的可不一样。”
“能有什么不一样?”言冉说着已举杯一饮而尽。
辛辣酒水刚一落入腹中,就只觉有一把火从肚子里窜了出来,穿过喉咙、鼻尖,直冲上头顶。
言冉微张着嘴,不住扇风,直呼“好辣”。
“哎呀!言姑娘,这军中的酒可不能这样喝!”周礼赶紧递了块大饼过去,“你们女娃娃没喝过这种烈酒,这得小口小口喝,快吃点饼压压。”
言冉接过饼,大大地咬了一口,可这大饼也和外间卖的不一样,实在太过扎实,咬在嘴中咽又咽不下,吐出来更是不合适。
祝医师见状,递来一盏茶,“言姑娘,喝点水顺顺。”
言冉满怀感激地接过,灌入嘴中,待到那“杯中水”滑入喉咙,她才瞪圆了眼。
“酒,这还是酒!辣——”
眼泪都要辣出来了。
祝医师慌忙拿起茶壶一闻,果然是酒,定是军中哪个小将士馋酒了私藏在茶壶中。她赶紧拿起另一个茶壶,确认是茶水后,才又帮言冉倒了一盏。
“言姑娘,这次是水,不会错了。”
言冉眼泪汪汪接过茶盏,这次学乖了,小口抿着,直到确认是水才倒入嘴中,凑合着将干干的大饼咽入腹内。
静坐在一旁的齐暮川似乎也觉得好笑,余光看着手忙脚乱的言冉,微微扬起一侧唇角,慢条斯理浅饮了一口酒。
而言冉这边,两杯烈酒下肚,似乎有些上头。辛辣之感散去,这军中酒回味起来似乎比寻常酒水更多了几分香醇。
不知是如何酿制的,若是五师父在,定然会喜欢。
她给自己多切了几块肉,又重新倒上一杯酒,小口饮酒,大口吃肉。直到暮色渐起,营帐中燃起篝火,才惊觉自己饱食过多了。
“言姑娘,若是觉得腹中臌胀可去那湖边走走。”祝医师抬手指向营帐西侧,“那边夜景甚美。”
言冉顺着所指方向瞧去,树影掩映下,似乎还盛开着什么花朵,一时来了兴致,略微摇晃着起身,向湖边行去。
还没走到湖边,忽听身后有窸窣声响,步履不稳地回身一看,没瞧见人影,胳膊倒是被拽住了。
“当心。”
齐暮川一手抓住言冉胳膊,一手轻搭在她肩旁,稳住女子重心不稳的身体。
“齐暮川!你,”言冉带着酒劲儿略微凑近,“你擦胭脂了?”
“……自然没有。”
“那为何闻起来,”言冉踮着脚,凑到他脖颈肩嗅了嗅,又一把环住,“如此香甜……”
齐暮川身子一滞,脸色变了变。过了许久,才将双手缓缓搭上言冉腰间。
“……又搂我,又吻我,又说是合作关系。”他沉着脸自语道。
“嗯?”
言冉醉酒却耳尖,松了手,后退一步,质问,“不可以吗!”
见她脚步不稳,身子晃来晃去,齐暮川赶紧伸手扶住,但女子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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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手舞足蹈地乱动。他心一横,直接将她拦腰抱起。
言冉只觉身子一空,几乎是出于本能反应又环住了齐暮川的脖子。
“不可以吗?”她又问了一遍。
齐暮川抿唇不语,抱着她回了营地。
篝火已灭,祝医师的帐内无人,他把言冉放到床榻上,盖好薄被,正欲离开,一只手突然抓住他的。
是言冉……
她似是睡着了,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好吃的,还舔了舔嘴唇。
齐暮川只觉心中一片柔软,微微弯了弯唇角,正欲轻轻掰开女子的手,却不想她突然翻身,一股大力带着齐暮川倒向了床榻——
视野翻转,齐暮川堪堪用另一只胳膊撑着身体,以免压到言冉。
见女子依旧熟睡着,只好慢慢挪动着到了床侧,只是被抓住的那只手依然在女子手中……在釜州时也是这般,真不知她力气为何如此大。
齐暮川有些无奈,走也走不掉,只好这样和衣卧在床侧。
“不可以吗?”
言冉又嘟囔一声,再次翻身,顺手环住身旁男子。
齐暮川只觉自己全身都僵了一瞬,女子的面庞近在咫尺,淡淡温热呼吸拂过他鼻尖,才饮过酒的双唇看着红润又香甜——
喉头滚动,他缓缓闭眼,靠近……
柔软相触,言冉微微睁了眼,熟悉的眉峰,微微颤抖的睫毛。他动作轻柔,呼吸也很轻,言冉又合上眼,浅浅回应。
夜色深沉,营帐内烛光微晃。
直到两人的呼吸都乱了,齐暮川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停下,紧紧抱住言冉。
过了许久,待确认怀中女子呼吸均匀已经熟睡,才哑着嗓子说道,“阿冉,你定然又骗我了。我不信,不信我们只是合作关系。”
--
言冉次日醒来,已过晌午。
强撑着坐起,只觉脑袋昏沉,头重脚轻。
祝医师端着盆热水进帐,瞧见言冉这般模样,立刻宽慰道:“言姑娘,第一次喝这酒都这样,不过姑娘酒量真好,我第一次喝时只饮了半杯,就睡得不省人事。
但姑娘莫要担心,军中这酒酿制的时候我多加了几位滋补身体的药材,便是稍微多饮了些也不碍事。”
她正说着,递了沾过温水的帕子给言冉,顺势坐到床边木凳上。
“言姑娘,我昨日听周将军说起他与景王相识之事,不知姑娘可听过这段往事?”
言冉擦脸的动作一顿,摇了摇头。
祝医师微微一笑,“周将军说他与景王相识,是在三年前。
三年前在镇北将军身亡后,魏军趁我军势弱再次来犯,当时作为副将的周将军领兵与魏军相抗,却受了重伤。
还好景王殿下当时正在莜州,他主动提出接替周将军坐镇,王爷亲上战场稳住了军心,这一支队伍才不至于全军覆没。所以莫说周将军,这些从战场浴血回来的将士,没有一个不念着景王殿下的好。”
说完,她偷偷打量着言冉神色,继续道:“我此前听坊间传闻,景王懦弱、窝囊,那些编撰话本子的,不敢写其它王爷,单就给景王杜撰些子虚乌有的事,姑娘可莫要被那些事影响。”
祝医师是个心底透亮的,她昨日观之,这两人分明都对对方有情,只是不知是何缘故,言姑娘似乎并不打算对景王表露心迹,还着急离开。
言冉也听明白了祝医师的话里话外的意思,弯了弯眉眼。
“祝姐姐,你说的我都懂,但是有时候两个人各自幸福、安康,不也挺好的吗?也不是非得在一起,有时候勉强在一起反而会招来不幸。”
帐篷外,齐暮川脚步一顿。
他眼神暗了暗,笑容苦涩。
片刻后,似乎是想通了什么,一掀门帘迈步走进,沉声道:
“言姑娘,要走也不能这样走,靠双腿步行无论去何处都不方便。不如先随我回府,收拾好衣裳行李,再带些金银细软,我会帮姑娘备一辆马车,可好?”
37. 第 37 章
言冉本欲拒绝。
可转念一想,又觉齐暮川说得对,靠双腿步行还不知得走到猴年马月,况且自己往后无论去何处都确实需要银两,凡事都不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便轻轻点头,道了声“多谢王爷”。
回到景王府,齐暮川也不拖延,没费多少功夫就备好一辆宽敞马车,吃穿用度一应俱全。
还附赠了两名车夫。
观车夫行路姿态,大约都是练家子,王爷的小心思如此明显,言冉也不戳破,只含笑谢过,跃上马车,向府外行去。
行不过两三里,忽地叫停马车,寻了家客栈打尖。
此后四五日,日日如此,车来车去的在梁京城内转悠。
几日下来,尾随的暗卫没了耐心,同行的车夫也放松了警惕,都以为就是姑娘家正和王爷闹脾性,才摆出了要出走的模样。
五日后的正午,言冉照例又寻了家酒楼,这家的桃花醉远近闻名,那可叫一个香醇。她多买了两坛赠给车夫,自己小饮几杯后便装作醉酒模样回了客房。
暗卫们一时无事,也买了酒寻了屋顶位置,一边吃着炒熟的豌豆,一边盯着言冉卧房窗户。
房中的言冉偷偷换了装,揣好银两,混在酒楼往来宾客中,人不知鬼不觉溜了出去。
一出酒楼,她直奔马坊,欲购一匹良驹代步,没想到马还未挑中,倒是先远远瞧见一位故人。
“豆苗!”言冉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正从药铺走出的豆苗回眸,瞧见来人,虽有几分眼熟,却是不敢相认。
“豆苗,是我,言冉。”
“阿冉姐姐!”豆苗似惊似喜,“没想到我们竟真能再遇见!”
“近来可好?”言冉瞥向豆苗手中拎着的药包,“可是有谁生病了?”
“是一个不认识姐姐,都昏昏沉沉好几日了,偶尔睁眼醒来一时半刻,却也迷迷糊糊的,”豆苗蹙着眉,“爷爷请了好些大夫也都诊不出病因……姐姐,你能随我回去瞧瞧吗?”
言冉一愣,奇怪在釜州遇见的那个怯生生的女孩为何像变了个人一般,但毕竟有人病重,自己好歹也略通医术,眼下又无急事,便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他们和在釜州时一样,租了间简朴民宅。
步入院内,小伙子们似是都出去了,只余年长的孙班主正擦拭着刀枪器具,见豆苗领着个女子走进,面露疑惑之色。
“爷爷,是阿冉姐姐!”豆苗开心介绍着,又拽着阿冉向屋内走去,“姐姐,我说的女子就在里屋卧房。”
让言冉没想到的是,豆苗口中的病重女子居然荷花。
“我们是在住进这个院子后发现这位姑娘的,当时她抱着个布袋,好像是在躲着什么人。”
豆苗说着,就从一旁的木柜中翻出个布袋交给言冉,“里面全是银钱,但这姑娘不像富贵人家出生,我们不知是哪儿来的,也不敢动。”
言冉接过布袋,里面装的正是她此前交给荷花的银钱。
莫非真是因财惹祸?
是自己害了荷花?
她放下布袋坐到床边,抬手替荷花诊脉。
不行,诊不出来……本来药人脉象就与常人不同,加之她的医术也只能算是个半吊子。
“没想到言姑娘居然认识这位姑娘,但也不必心急,这位荷花姑娘虽意识不清,但应并无性命之忧。”
孙班主不知走进了屋内,在旁宽慰。
顿了顿,又说道,“但言姑娘最好能将荷花姑娘接到僻静处休养,我这边人多,每日太过闹腾——”
“爷爷!”豆苗打断道,“哪有刚遇见恩人,就将恩人往外赶的道理!”
言冉看着这一老一少,总觉不太对劲。
头发花白的孙班主也与在釜州遇见时大有不同,那时他慈眉善目、开朗健谈,而今次遇见,神色闪躲,似不愿与人结交……
又看豆苗,当真是与爷爷生气了的模样,一张小脸都急得通红。
“豆苗,”言冉劝慰,“孙班主说的没错,病人确实应该在僻静处安养。”
“我不管,”豆苗一把抱住言冉,“那姐姐至少吃了饭再走。”
言冉眸中疑惑更甚。
豆苗,在发抖。
她在害怕?
摸了摸女孩的头,言冉柔声道,“好,那我就留下尝尝豆苗的手艺后再走。”
“也好也好,那言姑娘先歇息歇息。”孙班主一边说着,一边拽着孙女离开。
言冉望着轻合上的房门,放轻脚步溜至门边,开了条缝,见两人走远了些,偷偷跟了上去。
虽然偷听人墙角是件不礼貌的事情,但豆苗的状态太奇怪了……
又行过一个转角,孙班主拉着豆苗停步。
言冉急急回身,躲在屋后。
“豆苗,爷爷有没有跟你讲过,这次的事情很重要,绝对不能有任何失误。”
“……讲过。”
“那你为何还这般任性!那个言姑娘,她可是认识景王的,万一我们的计划走漏风声怎么办?”孙班主努力压低声音,可却藏不住言语间的怒意。
“……可是,爷爷,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吗?”豆苗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这样做,大家都会死啊……”
“豆苗……”
孙女一哭,孙班主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了,只得拍了拍她的背,叹道,“豆苗,这都是我们的命,想想你那些师兄弟们的父母,我们只有这样做,他们才能活下去……”
言冉越听,眉宇间的疑惑越重。
明明一字一句都能听懂,可合起来却是不明白了,他们一个戏班子,是要做什么重大的事情,甚至还会丢了性命。
见这一老一少不再言语,言冉又放轻脚步,溜回荷花的房间。
她并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个性,本来也只是担心豆苗被釜州的事影响,现在看来事情好像还挺复杂。
如果这戏班子真是要为了什么事情去赴死,那也是他们的选择,自己一个外人,不该多加干涉。
言冉又替荷花擦了擦额间细汗,决定先不纠结此事。
戏班子的事大不了走的时候再拉过豆苗问问,若是他们愿意说,自己也能帮得上便帮,若是不愿说,或者自己无能为力,那边算了。
眼下要紧的,是荷花为何病成这样。
床上的荷花似乎做了什么噩梦,一直紧皱着眉。
言冉叹了一声,看来一时半会儿还不能离开梁京了,得寻个好大夫再给她瞧瞧。
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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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暗未暗时,豆苗的晚膳便做好了,四菜一汤,香气扑鼻。
“烧饼他们呢?”言冉问道。
“他们今日有事,便不回来吃了。”孙班主摆好碗筷,“粗茶淡饭,姑娘别嫌弃,快坐。”
“哪里,我怎会嫌弃,豆苗手艺这样好,着实让人羡慕。”言冉依言坐下,见桌边的豆苗正擦着手上的水珠,眼眶红红的。
刚想寻问两句,屋外忽地响起敲门声响,
杨班主应了一声,起身开门,看见来人的一刹那,脸色“刷”的就变了。
是景王齐暮川。
齐暮川一拱手,捕捉到眼前老者的神色变化,他并不认识此人,只是根据暗卫来报,寻言冉到此罢了,可眼前的老者似是认识他?
“老人家,叨扰了。”
话音一落,也不管眼前屋主似是要拒客的模样,齐暮川已迈开长腿,信步走进院内,自然而然坐到言冉身旁。
院内的氛围陷入诡异的安静中。
孙班主合上大门,整理好情绪,想着晚膳结束一定要立刻送走这两尊大佛。他快步走进庖屋,又拿出一副碗筷,递给齐暮川。
“多谢老人家,”齐暮川话说的有礼,面上却冷冷清清,沉声问道,“老人家认识我?”
孙班主手一抖,差点摔了手中碗筷。
齐暮川眼疾手快地接住,余光瞥向言冉,那意思是:他们是何人?
言冉装作吹汤的模样,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意思是:我也不知道。
“公子,我们曾在釜州见过公子。”还是豆苗先回过神,举起茶杯,“多谢公子进岐蒙山剿匪,我才得以逃生,豆苗以茶代酒谢过公子……”
原来是这样。
齐暮川并不看豆苗,抬手拿起言冉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齐公子,这是我的茶、杯——”
言冉话未说话,就见齐暮川紧紧皱起了眉,额间冒出豆大的汗珠,握着茶杯的手不住颤抖着,身体一抽,茶杯落地,他整个人也控制不住向后倒去。
“王爷!”
言冉扑将过去,却见齐暮川身体不住抽搐着,紧紧咬着牙,似乎在对抗什么剧烈的疼痛。
豆苗与杨班主也慌了。
“姑姑姑娘,我们可什么都没做。”
“我知道。”
言冉顾不上其他,大喊道:“暗卫何在!”
比起暗卫,先破门而入的是齐恒,他见齐暮川这般模样,几乎是脱口而出道:“王爷,怎么会又犯病了!”
又?
又犯病?
“齐恒,王爷他这是怎么了?”
齐暮川还在抽搐着,言冉一手按住他的身体,一手已搭上手腕,脉搏除了跳得略有些急促外,没有任何异常。
可他为何会抽搐成这样?
“我,我也不是很清楚,三年前,王爷也这样发过一次病,”齐恒也急坏了,“姑娘,我们现在,找大夫,找,找太医。”
正说着,转身就要走,却被一把抓住了衣摆。
“站住……”
齐暮川嘴唇微动,似乎在说着什么
言冉俯身凑近他唇边,直到温热气息直扑耳垂,才终于听清,
“回,回王府……”
38. 第 38 章
上了马车,言冉一直紧紧抱住齐暮川。
他的衣裳都被汗水浸湿了,全身一直在不住发抖,双拳死死攥着。
直到一丝鲜血从指缝中渗出,言冉才突然反应过来,一把抓过他的手,掰开手指,指甲已经扎入掌心肌肤,扎出一个个血洞……
“王爷……”
他在忍痛。
到底是怎样的疼痛,让他不惜伤害自己……
“王爷,别这样,你抓住我的手,我的手给你。”
言冉把自己的拳头放进齐暮川掌心,又怕弄疼他的伤口,虚虚地放着。
修长手指合拢,包裹住掌心拳头,却是轻轻的,温和的。
“……王爷。”
“我没事,”齐暮川努力挤出一个苍白笑容,“你别哭。”
他松开掌心,抬起手想替眼前女子擦掉眼泪,可胳膊实在抖得厉害,而且,他的手太脏,全是血。
“王爷,”言冉握住不住颤抖的手,“你这是怎么了?中毒吗?齐恒说你之前犯过病,你快告诉我是怎么治好的?我可以帮你做什么——”
“没事,”齐暮川隔着衣袖轻轻触碰到言冉面颊,说话时气息压得极低,似是在与自己的身体做着剧烈斗争,“不用担心,到王府就没事了……”
他越说气息越低,只觉有千万条虫子在啃噬着自己,脑中嗡鸣一片,明明昨日已经食用过糕点,为何还会这般?
……莫非是萧贵妃一事后,端王心生嫌隙,所以皇兄容不下他了?
视线也模糊了,他能听见言冉在叫他,可却看不清女子的脸,她是不是还在哭?
没事的,别哭,会没事的……
言冉紧咬着唇,稳稳抱住齐暮川,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可眼泪还是止不住落下。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师兄,看见一船流民,还有阿姐……
直到入了景王府,看着暗卫们把王爷抬近屋内,放上床,听见男子努力压制的低低呜咽,她才终于回过神——他只是病了,他还需要她。
寻来药箱,捧起男主掌心轻轻上药,又小心翼翼包扎。
眼泪串成线般滑落,迷了视线,她也顾不上去擦,只紧紧握着他的手。
“王爷,只要你能没事,我就不走了,我日日就赖在王府里……”
齐暮川微微睁眼,却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真的?”
“我说到做到。”
他努力扬了扬嘴角,“没事,我不会勉强你做——不愿做的事——”
又一阵疼痛袭来,他要紧牙关,努力不让吃痛的声音泄露半分。
“阿冉,”声音也在颤抖,“我,我想吃那边柜子上的糕点,能拿一个给我吗……”
寻着齐暮川所说,言冉看向一旁的木柜,上面放着两个熟悉的木盒,是圣上给的糕点。
可这个时候,王爷居然会想吃糕点?
言冉心底生疑,可眼下她也做不了什么,只好快跑几步拿来食盒,挑了一块糕点递到齐暮川嘴边。
齐暮川一口咬住,囫囵咀嚼两下后,努力咽入腹中。
“再来一块。”他说。
言冉犹豫了,他这般模样,根本就不是想吃糕点,倒像是——
她抱着食盒猛然站起,“王爷,这糕点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阿冉……”
齐暮川视线中的模糊人影挪开了去。
言冉又后退一小步。
她想起来了,一个月前,齐暮川警告过,让她绝对不许碰食盒中的糕点。她当时以为他小气、护食,现在想来,齐暮川是不是早知道糕点有问题?
那他为何还要吃……
等等,是不是吃了糕点就不会难受了,应该给他吃吗……
就在言冉犹豫之时,齐恒背着太医快步冲入门内,径直来到床边。
“祝太医,你快帮我们家王爷看看。”
可怜那满头白发的太医一把岁数了,被颠得骨头架子都要散了,正想训斥这毛头小子,余光却瞥见床上之人,也是吃了一惊,连连搭手诊脉。
屋内一时寂静,言冉抱着食盒,一动不动,生怕弄出的声响会影响太医诊治。
半晌后,那资历颇深的祝太医居然皱起了眉,又搭上齐暮川颈间脉搏,又掀开他眼皮查看……
“奇怪……太奇怪了。我行医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病症……”
言冉听见这话,只觉心脏又沉沉往下坠去,怀中抱着的食盒就像千斤顶一般沉重,拉着她往下坠落。
“太医!”踉跄着上前两步,“您帮忙看看这糕点可有问题?王爷许是因为吃了糕点出事。”
祝太医闻言,忙拿出银针一一查验,又拿起一块碾碎了放在鼻下轻嗅,而后摇了摇头。
“倒是没查出什么异样,但,老夫也不敢保证。”
说完又转向齐恒,“齐恒小兄弟,恕老夫无能为力,王爷这病症,老夫实在治不了。”
“祝太医,”齐恒一把跪地,“您可是宫里最好的太医,我求您了,您再试试,再试试。”
“小兄弟,不是我不愿治啊。”祝太医扶起齐恒,“但你也别太担心,王爷这症状不是病,是毒,我年轻时曾四处行医,在西南户突见过这种毒症,中此毒倒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王爷若是能熬过去,便会无碍。”
……熬过去?
言冉失神般站在原地,熬过去是什么意思,要他一直这般忍受疼痛折磨吗?
“言姑娘,齐小哥,”一名家仆忽然跑至门外,“外面有个老头说要见言姑娘。”
……见我?
言冉摇摇头,“打发走,不见。”
“他说事关王爷之症。”
言冉一怔,狐疑走出,只见来人竟是孙班主。
“言姑娘,”孙班主迎上前,“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思来想去,这些话还是得告诉你。”
“班主请讲。”言冉记挂着房中的齐暮川,只希望孙班主能长话短说。可那孙班主反倒不急不慢,拉合言冉又走远了好些,才低声开口道:
“言姑娘,关于景王爷的——”他又四下看了看,确认无人能听见,才附在言冉耳边道,“我瞧见他发病的模样,怕是染了户突的一种异毒。”
“……毒?”
这话倒是与祝太医所得结论一样。
可孙班主是如何得知,又为何突然跑来告知此事?
言冉带着几丝戒备盯着眼前头发花白的老者。
“姑娘,这种毒,它会让人成瘾,一旦染上,每月都要服用,不然就会像王爷这般,如万虫蚀骨般疼痛。”
一旦染上,每月服用……言冉又想起那些糕点。
“可有解毒之法?”
“没有。”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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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摇头,看着眼前女子神色立刻暗淡下去,又补充道,“但这毒不致命!只要王爷能熬过去就会没事。”
熬?
又是熬。
“我来是想告诉姑娘,王爷染了此毒,必是长期、每月都在服用,我不知道是何人对王爷下此毒手,但姑娘与王爷是好人,豆苗和我都不希望你们出事。
虽然想戒掉此毒异常痛苦,但熬过去就没事了,关键是,你们万万要小心,莫要再遭他人毒手。”
莫要再遭他人毒手?
言冉紧紧盯着孙班主,总感觉他话里有话。
但此刻却也无暇再想这些,只略一思忖,问道,“孙班主,你跟我说实话,如果只是熬,有多大概率能戒掉此毒?”
“……大约万人之中,也就不出五人,因为过程太过痛苦,多数会失了神志,更有甚者会选择自我了断——”
话没说完,就见言冉脸色一白,飞也似地冲回齐暮川卧房。
一进房间,就见齐恒不知从何处找来些麻绳,正将齐暮川五花大绑于床上,看见言冉就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
“阿冉姑娘,王爷非叫我把他绑在床上。”
床上躺着的男子唇色惨白,似是感觉言冉靠近,缓缓睁开眼。
还好……他没事。
言冉松了口气,又看那麻绳粗糙,忙道:“齐恒,别用麻绳,别还没熬过去,胳膊腿先被勒废了。”
正说着,一把拽下床帘,用力撕开,“用这个撕成布条”
……
待两人忙活完,齐暮川已被稳稳绑在床上。
齐恒拉着言冉来到门边,小声道:
“祝太医最后说了,说王爷的症状在三日内会越来越重,越来越难熬,但只要熬过三日,后面便会慢慢减轻,直到第七日后,便基本不会再疼痛了,所以——”
他停顿了片刻,“所以阿冉姑娘,你能等七日再走吗?我怕你走了,王爷他——”
“我不走了。”
言冉望向床榻上的男子,她答应过了,只要他能没事,她就不走了。
回头时刚好看见少年眸子里重新聚起光亮,又说道:“我们陪王爷一起熬过去。”
“嗯!好!”
齐恒重重点头,将房间留给了言冉。
回到房内,静静坐在床边,齐暮川熬过一阵疼痛后,安静了许多,正闭目休息,言冉拿着帕子擦拭他额间细汗。
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食盒内的糕点有问题,糕点是圣上每月都会送来的,端王说过齐暮川打小就爱吃这个……
每月,糕点,毒……
“言若卿,半月之内你一定会后悔的!”萧贵妃临死前的高喊声突然涌入脑海。
拿着帕子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抖动。
电光石火间,她似乎想通了。
这食盒是圣上送来的,糕点有毒,无论是谁都会先入为主认为是送糕点的人下毒。
王爷大抵也是如此判断,因为在他看来,圣上弑兄篡位,定然会对其他王爷心怀芥蒂。而他隐瞒这件事,是担心圣上会对知情人也下狠手……
……可本月送来的糕点却又无毒了,往常有,本月却没有了。
那是因为下毒之人死了。
不是圣上,是萧贵妃。
言冉握紧了拳,眉眼里涌出深深的自责。
39. 第 39 章
再度望向床榻上的男子。
他眉目紧蹙,身体一直紧绷着。
一定还在强忍疼痛。
言冉抬起手,轻轻抚上男子眉心。
齐暮川感觉到微凉指尖触碰,微微睁眼——好看的眸子里此刻却布满了红血丝。
眼角仿佛要渗出血来。
他张了张嘴,费力吐出两字,“阿、冉。”
声音嘶哑,却字字落在言冉心尖,她鼻头一酸,眼泪失了控地落下。
“我在,王爷。”
“别、怕,没、事。”
几乎是从喉咙间挤出的声音,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可下一瞬,五官猛地皱起,惨叫溢出。
万虫蚀骨般的剧烈疼痛再次袭来,比前次更甚,竟似要将他的身体与魂魄都生吞活剥了去。
“王爷!”
言冉大喊一声。
眼前的男子扭动身体拼命挣扎起来,手腕虽被固定,却仍用力抬起左手砸向床板,发出剧烈的嘭嘭声响。
言冉扑将过去,用身体重量压住那只手,同时飞快解开自己腰带,快速裹在摆动的左手上,一圈又一圈,包粽子一样紧紧缠绕。
这边左手还未包裹完,只见男子的头又猛地向下,用力磕向枕头。还好方才已吩咐齐恒换成软枕,若还是寻常用的玉枕,只怕此刻已磕出血来。
看着齐暮川这般模样,言冉只觉心中揪揪地疼。
可她现在除了稳住男子不让他伤害自己,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终于裹好左手,言冉心一横,又拉下另一侧床帘。
什么手、脚、头,一一都像裹粽子一样包了起来……
待到大功告成,言冉也出了一身薄汗。
不过现下这样,他就算再动,也不会伤到自己了……
……
在声声凄厉的惨叫中,齐暮川几乎不眠不休终于熬过了最难熬的三日。
到了第四日,言冉吩咐齐恒再请太医来诊。
祝太医诊完脉,面露欣慰之色,给齐暮川施了几针,虽不能减轻疼痛,但好歹可以让他稍微小睡片刻。
趁着这个机会,总算稍加放心的言冉拖着祝太医也去给荷花瞧了瞧。
算起来荷花被搬回王府已有三日。
确如豆苗所说,每日都是半梦半醒、迷迷糊糊。
祝太医一诊脉,心中便明白了几分,摸索着在荷花头上寻找许久,终于找出一根银针。
言冉多少也学过几年医术,登时便明白,这是银针封穴之术,封得极为巧妙,迷了人的心智却不会取人性命。
“言姑娘,”祝太医放下取出的银针,“这荷花姑娘恐非常人。”
言冉看了看荷花,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祝太医,也知药人之事?”
“原来言姑娘早已知晓,”祝太医一合药箱,“那也不必老夫再多说什么了。”
“祝太医,阿冉只略知一二,还请太医能多多告知,这药人之术可有解救之法?”
祝太医微叹一声,“不瞒姑娘,以我毕生所学,无解。但姑娘也别丧气,天下之大,医术在我之上者数不胜数,也许就有人能解药人之术。”
言毕,他又叮嘱几句如何照看两位病人,随后便拎着药箱上马车离去。
言冉目送太医离开,吩咐丫鬟照料荷花,自己则向齐暮川房间行去。
且说熬了整整三日,齐暮川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脸颊微凹,面色惨白。
方才祝太医帮他施针后,一直没能好好休息的他好不容易有了些许睡意。
可合眼不久,只觉有人在帮他擦脸,迷迷瞪瞪一睁眼,竟看见一位陌生女子。
那女子还冲他浅浅一笑,道了声,“问王爷安”。
安?
他不安!
齐暮川只想躲开,可身体被捆缚得动弹不得。
这是什么情况,言冉呢?她走了么?这女子又是谁?
难道前几日模模糊糊看见的照看他的人,全是这陌生女子吗?
因着嘴中还被塞着块布,他只能呜呜瞪眼。
那女子也是急了,忙问道:“王爷,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哪里都不舒服,言冉呢?」
这是齐暮川想问的话,最终发出的声响只有意义不明的呜呜声。
言冉就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而入的。
“言姑娘,”那女子听见门响,立刻回身,冲言冉作揖,“王爷他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好像很难受。”
言冉闻言,立刻快步行至床边。
齐暮川还是被五花大绑着,看见言冉的瞬间,只觉一颗心乖乖回归了原位,总算安稳下来。
还好,她还在……
可,可言冉还在,府中为何还有其它女子?
“呜、呜呜?”他询问着。
言冉弯弯眉眼,看王爷如此精神,她心中也轻快不少。
从女子手中接过沾了水的布帕,又摆了摆手吩咐她先下去。
“王爷,你想说什么?”
她轻轻取下齐暮川口中布条。
“我——”齐暮川一时语塞,目光流连在言冉脸上,时隔几日,他终于又能看清她了。
“王爷一直盯着我作甚?莫不是几日不见,就忘了我的模样?”
怎么会……
这几日眼中虽什么都看不清,但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的样子。
但这种话齐暮川可说不口,只淡淡问道:“方才的女子是?”
“嗯?怎么?王爷瞧上她了?”
言冉本只是打趣,却见齐暮川似是当了真,着急地连连否认。
“王爷别急,当心身子,那是我新买的丫鬟,叫翠竹。”
言冉一边说着一边解开包裹王爷双手的布条,“荷花前几日病了,我把她也接回了府上。可府上没有女使,我自己也照看不过来,就买了两个。用的是王爷库房的银两,王爷不会怪我吧?”
一双清亮的眸子就这么直直看了过来。
齐暮川耳根一热,只觉这般场景好像是掌家夫人在持家打理一般……
“不会。王府的银两,你爱怎么用都可以。”他说道。
解布条的手停顿了片刻,言冉只觉心中有说不出的暖意漾出。
这几日她仔细想过去留。
之前想走,是觉得身为魏国人的自己,实在没资格享受大夏将军之女身份带来的种种好处,同时也担心来日身份曝光,齐暮川难以自处。
可若论及真心,她其实,想留下……
在齐暮川病发的那一晚,她才真正明白自己的真心,才明白自己有多害怕失去他。
她想留在齐暮川身边,想抱他,吻他,不管他是不是王爷,她都想和他在一起。
……其实,其实只要自己能守好身份的秘密,应该就不会被人知晓……毕竟离开魏国皇宫已经十年了,她身上也没什么古怪胎记,没人会认出她。
是的,只要自己能守好秘密,就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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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她弯了弯唇角,问道,“此话当真?银钱随我使用?”
“君子一言,言而有信。”齐暮川深深望着言冉。
他目光温和却笃定。
男子的手脚还被捆束在床上,连头都被固定着,言冉看着看着突然起了一丝坏心思。
她微微俯下身,凑到男子耳边,轻轻一吹。
温热气息打耳边拂过。
齐暮川只觉全身颤栗。
“阿冉,”声音喑哑,“别闹。”
“嗯?我闹什么了,王爷。”言冉凑在男子耳边,气声低语。
眼看着男子整个耳朵都红了,她才微微笑着,轻轻一吻。
他的耳垂是凉凉的。
言冉又微微张嘴,咬了咬。
酥麻感传遍全身,齐暮川眼尾猩红,只觉自己要疯了,尝试着动了动手脚,却还是无法动弹。
“阿冉,”他努力稳住气息,“你这样,我们算什么关系……”
“嗯?”言冉直起身子,故作思考模样,然后试探着问道:“合作关系?”
齐暮川眸光一暗。
“王爷,那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言冉眨了眨眼,把问题抛还给齐暮川。
这下轮到齐暮川哑然了,确实,言冉虽住在他府上,可却无名无分。他突然想起此前华麼麽说过的话,说她清清白白的一个姑娘就这么不明不白住进王府……
“阿冉。”
“嗯?”
“你可愿嫁与我?”
“……”
屋内一片安静,言冉似乎都听见了尴尬的鸦鸣。
齐暮川紧张地舔了舔唇。
言冉:“王爷,你要不看看自己现下的模样?确定要这般与我谈论这人生大事?”
……现下模样?
……
反应过来的齐暮川脸直接红到了脖子根。
是,他现在,还是被五花大绑的模样……
“……对了王爷,”
言冉终于解开了包裹男子左手的布条,“你现下已无大碍,有些事情我得跟你说说。”
言冉说着就去抱来食盒,坐回床边,将自己此前的推测一一道来。
齐暮川安静听着,眼角渐渐聚起了一滴泪。
原来这三年,他都误会皇兄了么……原以为的兄弟隔阂,没想到反是自己心中芥蒂。
“余吉祥那边,我已让齐恒去问过了,与我推测的并无二致。”言冉轻声说到。
“这盒内剩余糕点我怕放坏,就自己全部吃了。”她又拍了拍食盒。
屋内安静了一瞬,齐暮川突然蹙了蹙眉,问道:“你刚才说我发病后,那个戏班子班主来找过你?”
“嗯,孙班主他好像很了解户突的毒,还叮嘱我们当心别被人所害。”
“他,有点奇怪。”
齐暮川仔细回忆当日种种,“那日他见到我分明是害怕模样,可按道理他们爷孙将景王视为恩人,不该害怕至此。”
经齐暮川这一提醒,言冉才想起这几日忙着照顾两个病人,都忽略了那日偷听到的爷孙对话。
刚想开口告知齐暮川,就听见门外响起急促拍门声。
“姑娘!”是荷花的声音。
“姑娘你在里面吗?我有件事急事——”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荷花一把握住言冉的胳膊,着急说道,“姑娘,不好了,现在梁京城内隐藏了好些魏国刺客!”
40. 第 40 章
言冉看了眼躺在床上的齐暮川,寻思他身体未愈,还是自己弄清始末再告诉他为好,便轻轻带上房门,拉着荷花来到院中。
“别急,慢慢说,你怎会认识魏国刺客?”
“姑娘,我……”荷花似有些犹豫,思索片刻才继续道,“……我此前在魏国大将军府上做过丫鬟,将军手下有一亲信,名唤丘龙,我几日前在客栈撞见他了。”
她此话一出,言冉惊得身子一晃。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魏国大将军陆升,她幼时也曾见过,他的亲信怎会来到大夏都城?
如今夏魏两国在莜州的战事未停,他此刻前来,定有什么阴谋诡计。
“你可会认错?”
“不会。”荷花摇摇头,扶着言冉到石桌旁坐下,将事情始末一一道来。
那日她拿着言冉给的银钱珠宝,寻了客栈住下,次日续付房钱之时,刚好看见丘龙在那间客栈用完饭正准备离开。
荷花心中疑惑,也不待小二找零就跟了上去。
那丘龙一路鬼祟警惕,绕了几条路后钻进了一家老旧民宅。荷花进不去大门,便绕着宅子兜了一圈,有幸寻得一侧小门损坏未锁,她便自小门溜进去,看见民宅院中至少聚集了有二三十人。
他们皆穿着普通大夏百姓服饰,见到丘龙,整齐划一行半跪礼。
“他们看起来训练有素,一定不是寻常人,可我还没偷听到什么就被他们发现了。”
荷花继续说道:“他们袭击了我,可兴许是怕事情闹大,在我逃入街市之后,就没人再追上来了,后来……后来的事我记不太清了。”
“你中了他们的暗器,所以后来一直神志恍惚。”
言冉轻轻抱住荷花,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可眸中却闪着怀疑之色。
倒不是不信荷花所述,只是奇怪刺客为何没对她痛下杀手。
对于刺客来说,放过知情人乃是大忌。
第一时间不是杀她而是放暗器已是怪异,荷花逃走已有好几日了,就算他们不想声张,也该暗自寻到荷花下手,可为何没有这样做?
还有,他们聚集于梁京城,是在谋划什么?
……左右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头绪,言冉便只嘱咐荷花好生休息,带着满肚子疑惑回到齐暮川卧房。
男子安静躺在床上,听见声响,立刻睁开眼。
“阿冉,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嗯。”
言冉坐回床边,一边拆解男子腕上的布条,一边像闲话家常般说出了自己偷听到的孙班主爷孙对话,以及荷花所述之事。
布条拆开,腕上多了好几道勒痕。
她又拿来药膏,喝着气轻轻涂抹。
“王爷疼吗?”
“……不疼。”
齐暮川喉头滚动,女子垂落的发丝扫过他肌肉紧实的小臂,轻轻的,有点痒。
他垂眸看向言冉,有几分庆幸自己糟了这一场劫难,片刻后,又似是怕被撞见,收回目光,清了清嗓。
“那日孙班主看见我后,紧张神色,定于他们计划要做之事有关,而这事会让他们丧命,阿冉,他们要做的事情会不会与魏国刺客有所关联?”
“……嗯,我也有这个猜测。”
言冉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头也不抬放地下药膏,又要去解里侧手腕上的布条。
伸手够了够,却碰不着。
只好脱了鞋爬上床榻,半靠在齐暮川腰腹处,侧着身子拆布条。
夏日衣衫轻薄。
齐暮川又只穿了中衣。
衣衫磋磨,能感觉到温热肌肤无意碰触到了不该碰触的地方。
他身子一紧,喉咙发干,抬起已经被解开的左手抓住言冉胳膊。
“别解了。”
顿了顿,又说道,“阿冉,我自己来,你把我头上的布条拆开便好,剩下的我自己来。”
“啊?”
“……”
“噢,也行。”
言冉不明就里应了一声,来到床头俯身解着额上布条,全然没察觉身下男子呼吸微重。
此刻她人虽在屋内,心思早已跑了十万八千里远,努力回忆着丘龙是否见过儿时的她。
努力回忆阿娘面容如何,自己与她像不像。
可阿娘的模样,无论她怎么回忆都是模糊一片,只记得最后,她跳了一支很美的胡旋舞。
只记得她大声说着要她好好活下去……
“阿冉?”
齐暮川看出女子失神,轻唤一声,问道,“在想什么?”
“……没。”言冉摇头,“豆苗与我要好,孙班主那边的事我可再寻机问问。”
“好,那魏国刺客的事就交给我。”齐暮川说道。
额头上的束缚解开,他终于能半坐起身子,快速解开右手布条,回身看向言冉。
她也正望向他。
眉眼清亮。
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抚上她的面颊,又顺着耳侧滑落到脖颈,略一用力,抱住怀中。
他用双臂紧紧环住她。
这三日里,每次意识游离,每次想要放弃的时候,他都会一次又一次想起言冉。
想起她说过要陪他熬过去,想起她说了只要能好她就再也不走了……
真好,他还有她。
“阿冉,你自己的名字叫什么?”他问道。
自己的名字?
言冉微怔。
……她不能说。
真名不能说,至于乳名……娘亲唤她小六,杨家班的师父师兄们也是,但那也都是过去的事了。
“王爷就叫我阿冉吧。”
双手轻轻环住男子的脊背,“名字就是个代号,我死过一次,以前的事不想再提了,过好以后的日子就好。”
“……好,那就叫阿冉。”
她既不愿说,他也不强求。
齐暮川把头埋在她颈间,不知她用的什么胭脂,刚刚好的淡淡清香,让他不舍得松手。
说起来,他是不是应该送她些胭脂钗环?
对,到了梁京之后一直忙着查将军府的案子,他也从未带她上集市看看……
还有梁京的夜市,还有,他突然想起来,太后的寿宴就在下月初。往年他都是不去的,但今年言冉若是喜欢,他可以带她去,据说每年寿宴都热闹非凡,有歌有舞,还会有些民间能人异士的表演。
阿冉应该会喜欢才是。
想到这里,眉眼里已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阿冉,下月初是太后寿宴,我带你同去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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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冉没应。
她的思绪又飘了老远,想着那些魏国刺客虽一时放过了荷花,但也未必是真放过了。
万一,万一像荷花这样的药人对他们来说很重要,所以才不杀呢?
如果是这样,他们肯定还要把荷花带走……如此看来,留荷花在王府可就太危险了……可能会招来丘龙,届时如果、万一丘龙认出了她,麻烦可就大了……
“阿冉?”
齐暮川又唤了一声。
“……嗯,嗯?”
言冉回神,心中却有几分焦急,想尽快去处理荷花之事,松了搂住男子后背的手,微微向后靠了靠。
“王爷你说什么?”
察觉女子身体抗拒,齐暮川也松了手,“下月初太后寿宴,你可愿随我同去?”
太后寿宴?
言冉蹙了蹙眉。
……还是算了吧,这种场面必然拘束,万一自己没规没矩行了错事就不好了。
“不了,”她弯弯眉眼,“王爷自己去吧。”
顿了顿又佯装困倦,打了个哈欠,“王爷你先好好休息,我也回房休息了,这几日可累得够呛。”
配合着哈欠又伸了个懒腰,起身快步离开。
言冉这边满心着急处理荷花的事,但落在齐暮川眼中,却以为是自己邀她同去寿宴太过唐突。
一时自责。
也对,她分明已在诀别书中已写明往后不愿再以将军孤女身份行事,自己还这般邀请……
却忘了若她不再是将军孤女,此时确无合适身份随他同去寿宴,除非……
……对,没错,求娶之事还需尽早提上日程。
另一边,言冉回到卧房却不见荷花,询问之下才知她去了庖屋。
炊烟袅袅,荷花正熬煮着甜粥,见言冉寻来,赶紧探出头寻问姑娘可是有事安排。
“荷花,若我有事请你帮忙,你可愿意?”
一路走来,言冉已仔细想过,直接送荷花出府,她可能还会再遇危险。
不如送她去孙班主那里。
一来,她已在那里住过几日,并无危险之事发生;二来,自己正好可以以此为借口再过去一趟。
“姑娘等等——”荷花从锅中盛出一碗甜汤递给言冉,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姑娘快尝尝,我方才听翠萍说这几日姑娘还特意安排她来照顾我……我只是个丫鬟,姑娘却待我这般好,别说是帮忙了,让我做什么都行。”
言冉也笑了笑,舀出一勺,略微吹凉后递入嘴中。
清甜中又带了一丝微酸,很是可口。
“那我就直说了,我想请你再回孙班主那里。”
她放下甜汤,满目郑重,“一来,是我担心丘龙他们寻你至此,在王府闹出事端;二来,我需要有人能帮我盯紧孙班主,看能否探查出他们来梁京的真实目的。”
听此一言,荷花不由地也紧张起来,颜色肃穆。
言冉握住她的手,“放心,我会让王爷安排暗卫暗中保护,不会让你出事的。”
言毕,她又端起甜汤小口喝着。
事不宜迟,自离开孙班主那里已过去四日,最好今日便能带荷花过去。
希望能赶在豆苗他们犯下大错之前拦下他们。
41. 第 41 章
言冉带着荷花出现在孙班主所租民宅门前时,正巧听见屋内的碗筷碰撞声。
豆苗打开门,先是一喜,而后又小心翼翼看向院内吃饭的众人,压低声音问道:“阿冉姐姐,你们来此是?”
“有点事情想麻烦你们。”言冉含笑道,“孙班主在吗?”
豆苗本想摇头,可爷爷已起身行了过来,见来人是言冉,面色也变了,虽还挂着笑却明显已是拒人千里的模样。
“阿冉姑娘可是有事?”
“孙班主,确是有事相求。”言冉往前推了推荷花,“荷花原是随我从釜州一起来梁京的,前些日子见我与景王争执赌气要离开,她怕我手无分文往后日子无以为继,就偷拿了王爷的钱财。这事情如今被王府管事知晓,无论如何也不让她待下去了。
现下王爷身体还虚着,我就想能否在荷花在这里住一段日子,待王爷身体好些了,我再去求求情,让荷花回去。”
“这……”
孙班主面露为难之色。
言冉又开口道:“班主,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如今我们也身无分文,若是您不留荷花,荷花就当真无处可去了,她本也是为我考虑才偷拿钱财,我着实不忍看她流落街头……”
言冉说的字字真切。
豆苗也拉了拉老者的衣袖,“爷爷,你就留荷花姐姐住几日吧,同我住一个屋子也不碍事。”
那老者盯着荷花,似在思索些什么,沉默半晌才开口问道:“荷花姑娘若住我们这儿,那言姑娘你呢?”
“我仍回王府住,王爷还需人照料。”言冉回答。
“……那也行,荷花姑娘可以暂住我们这里。”孙班主面色松了松,点头将这事允诺下来。
他答应的这般爽快,言冉反倒生了疑心。
原以为孙班主为了他们计划之事定然会拒绝,她已与荷花商议好,被拒绝就跪地哭求,就算孙班主心狠不允,还有豆苗、还有那些小伙子们,总会有些心软的会同意荷花暂留几日。
可这些居然统统没用上……
趁着荷花随豆苗迈步往里的机会,言冉上前一步抱住她,装作分别叮咛模样,眼神却落在院内——一众小伙子们都在,可与在釜州时不同,他们默默吃饭,并无交谈,更别提如那当时那般玩笑打闹了。
整个院子死气沉沉,惹得人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荷花,好生听话,别给孙班主惹事。”
言冉吩咐着。
躲在暗处的暗卫一共七人,皆是功夫好手,就算有什么意外发生,也应能保荷花无恙。
拍了拍肩,她转身离开。
刚行过转角,就见到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站在不远处,一身青色长衫,负手而立。
“王——齐公子,你怎出来了?”言冉快步上前。
齐暮川只静静看着言冉,淡淡说道:“躺了几日,闷得慌。”
“可你的身体还没好——”
“无碍。”他说道,抿了抿唇,又问,“陪我走走?”
黄昏斜阳打在他脸上,衬得病中肤色更加苍白,言冉本想开口劝他回府,不知怎的一望向那含着浓浓期待的双眸,就鬼使神差点了头。
两人并肩而行。
穿过两条小巷,便是梁京城数一数二的市集。
齐暮川偷偷垂眸打量言冉,靠着她那侧的手有意无意地撞去,又撞去,终还是一把握在掌心。
微微一转,十指相扣。
言冉只觉心跳漏了一拍。
……街边小贩也不知为何,总向她这边打量,是今日妆容有什么不对么?
行过一家卖胭脂的小铺,齐暮川拉着言冉走了进去。
“看看有喜欢的么?”他问道。
“嗯?”言冉抬眸,“送我?”
“嗯。”
他浅浅微笑,目光温柔。
“这位公子可真有眼光,我们家的胭脂是这城里最受夫人小姐们喜欢的了!”店中伙计一看男子器宇不凡,女子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看,便知来了贵客,立刻捧上店中名品。
“公子看看,这个,绝对适合夫人。”
齐暮川略略瞥了一眼,抬手接过递向言冉,“看看,喜欢吗?”
这胭脂盒镶了金边,还嵌四五颗宝石,都不用看胭脂怎样就知价格不菲,那这到底是卖胭脂还是卖盒子?
她摇了摇头,“不喜欢。”
伙计见状,赶紧又递上另一盒胭脂,“夫人看看这个呢?这个胭脂,我们每月可要往端王府送上好几盒。”
言下之意是,王爷的夫人都喜欢,是真真的名品。
言冉垂眸看去,这个倒是只用了普通的黑木盒,但既为名品定有原因,她心中好奇,接过木盒打开轻嗅了嗅——
顿时便明白了,这胭脂里掺了少许媚男香。
难怪端王府的莺莺燕燕们喜欢……
不过——
她又蹙了蹙眉,好像除了媚男香还有另一股异香,一时却是分辨不太出来……但左右齐暮川是要送胭脂的,不如就选这个,回去也可再行研究。
想到此处,她一盖木盒,“就这个吧。”
伙计一听这话,忙不迭接过胭脂,飞跑着打包,又飞跑着送回,“公子,这个八十两。”
……多少?
言冉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八十两?”
抢钱么?
“是的夫人,这个啊是绝对的名品,以往都是专供给端王府的,本月那端王——”他话说一半,突然停住了,似是后悔自己嘴快。
“端王如何?”言冉问道。
“没,没事……”
伙计本想搪塞,可突觉周身寒气逼人,转头看去,只见对女子眉目温和的公子,看向自己的眼神竟像变了个人的样子,只怕自己不说清楚今日就要交代在此处了。
只好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道:“本月,就是前几日,端王把府上的小妾统统都休了,据说是端王与当今圣上的女子有私情,东窗事发,女子殿前自尽。而揭穿这事的人,是那个向来窝囊的景王。如今端王与圣上不睦,景王又不知是何角色,恐大夏不稳啊。”
说完,他又四下看了看,补充道:“这可不是说我的,我们这市集上都传遍了。”
言冉握着齐暮川的手一紧。
两人皆是面色不佳,付了银钱快步行出那店铺。
又走了一段,见往来行人渐少,才缓缓停步石桥下。
言冉也是这时方才发觉齐暮川掌心出了许多冷汗,转头看去,额间也冒出了细细汗珠。
“又疼了吗王爷?”
她赶紧扶着齐暮川坐下。
祝医师说的七日戒毒之期,尚还有两日,果然还是应该让他在府中休息。
“无碍,一会儿便好。”
齐暮川气息不稳,忽觉自己紧攥石墩上的手被人拉起,一抹带着清香的温软扑入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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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
言冉紧紧抱住他,“王爷若是疼,便抓我吧,我皮实得紧,别再抓石墩了。”
轻轻环住女子,他抬起手来看,这才发觉刚才攥石墩太过用力,指尖又破了。
言冉又抱紧了些,低声道:“王爷可以像我这样,用力抱,没事,我自幼身子骨灵巧,也不怕疼的。”
听此一言,男子苍白嘴角扯出一抹笑意。
……这叫什么话。
合该是温暖浪漫的拥抱,怎么被她一说,倒成了要英勇就义的模样。
他把下巴轻轻搭在女子肩上,缓缓合上眼眸。
鼻息间尽是淡淡清香。
也不知她究竟用的什么胭脂,只是这样闻着便觉身体舒爽不少……
稍远处跟随的暗卫也都相互捂住了眼,非礼勿视,非礼勿扰。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疼痛渐消,齐暮川睁开眼,才觉天色竟已暗了下来。
“我们回府吧王爷。”
“嗯,好。”他顿了顿,又小声道:“我听闻那些高官家中夫人用的都是定制胭脂,可我,一时也没有门路,便先买这个送你,委屈你了。”
言冉的睫毛抖了抖。
这般贵重的礼物,还叫委屈?
那自己以前挖菜根,啃树皮的日子算什么……
但王爷这话说得认真,眸子也没有丝毫玩笑意味。可越是这样,言冉便越想逗逗他——
“王爷。”她也很认真地看向齐暮川,然后缓缓凑近,轻轻吻了下他的唇角。
“王爷既然觉得委屈我,那便用这个——”伸出指尖碰了碰齐暮川的唇,“用这个补偿我吧。”
女子眼中闪着明媚笑意,言语撩拨至此。
齐暮川哪里还能忍,一把揽住她的后脑托向自己,闭眼吻去——
可就在双唇即将相触之时,一个竹篾做的小球滚至两人脚边。
“你们在做什么?”稚声稚气的声音响起。
转头看去,一个四五岁小童站在一旁,圆啾啾的双眼正盯着他二人。
言冉脸颊一红,齐暮川亦是。
那小童却毫不知情,大喊道:“娘亲!有人在我们家门前做怪怪的事情!”
怪怪的,事情?
言冉哑然。
忽听见不远处屋内似有响动,赶紧抓住齐暮川的手,飞快起身,“王爷,快跑!”
--
回府沐浴之后,左右一时无事,言冉拿出了白日买的胭脂,刮下一小块抖落在素纸上,又将其拆分成几部分,火烧、水浸、熬煮……
正当她捣鼓胭脂之际,屋外敲门声响起,一时也走不开,便随意应了一声。
“吱呀”门响,齐暮川迈步走进,几步就到了言冉身旁,只见女子就穿了轻薄中衣,双颊绯红,正捣鼓着些药材粉末。
“王爷可是有事?”言冉头也不抬地问道。
“无事。”
齐暮川回答,却突然觉得一股甜香袭来,再看言冉之时,只觉她长发之下若隐若现白皙脖颈甚是诱人。
不自觉上前两步,轻轻抚上。
言冉没想到齐暮川会突然如此举动,全身一颤,抬头看去,男子眸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异样神色。
她这才发觉自己身体也微微发烫,燥热难耐,微垂着眼眸唤了一声“王爷”。
“嗯……我在。”
男子声音低哑,直盯着女子红润的唇,轻轻吻下。
42. 第 42 章
他的吻落在唇角,缓缓游走、吮吸。
动作温柔轻缓,却吻得言冉身子发软,嘴唇微张轻轻喘息。
男子停顿了一瞬。
“……王爷?”言冉微眯着眼,似是不解又似是尚不满足,下一瞬只觉他撬开唇齿吻得更加用力,温软触感让她全身轻轻颤栗,只想要得更多……
低低呜咽传出。
齐暮川单手抱起女子,深吻着行至床边,放下。
窝在柔软的被褥中,她眼神迷离看着眼前的俊俏面庞,伸手抚摸,发烫的指尖滑过嘴唇,停留在喉结上。
他喉头滚动,俯下身子,吻上女子微微颤动的睫毛、鼻尖、白皙脖颈,大手解开衣衫,里面竟也微微发烫。
“嗯……”
浅浅低吟自唇畔传出,言冉咬住了自己的食指。
齐暮川的动作又停住了,七日之期未到,脑海中密密匝匝的疼痛再度袭来,这疼痛惊得他骤然清醒,也惊觉身下女子的状态不对。
屋内充斥着甜腻香气,他飞快起身打开了门窗,又强忍脑中疼痛用被子裹住女子抱出卧室。
屋外夜风一吹,言冉顿时清醒了几分,回想起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双颊更是绯红一片。
芙蓉树下,她裹着被褥窝在藤椅中。
经这一遭,她终于想出来了,那胭脂的另一种异样香味与自己前两次所中情香有所类似,当是用了同种药材,只是计量轻微才不易察觉……
可,可为何要在胭脂中加入这种东西?
“王爷,你白日里说——”
她顿住了,这才发现齐暮川紧抿着唇,面色惨白一片。
他强撑着身体柔声道:“我没事,你说。”
“……嗯,”言冉放轻声音,“你白日里说高官家中夫人用的都是定制香,端王府可也是这样?”
齐暮川不解,她继续说道,“白日里,那店家卖给我们的胭脂,寻常都是送去端王府的,我方才在屋内查过,这胭脂里加了魅男香,还有另一味异香,与此前我中过的户突情香极为类似。”
听到这里,齐暮川眉宇间的川字更重了,只听女子继续说道:
“这应该不是巧合,做情香的药材有毒性,将其提炼后制成情香,闻一次即可夺人神志;而将其少量掺杂在胭脂中,毒性虽微弱,但时间长了则可在无形中使人混沌、痴傻。王爷,我们明日得再去胭脂铺问问”
齐暮川强撑着站起,“不能等明日了,迟则生变。”
他以哨声唤来暗卫,快速吩咐了他们即刻行动,把胭脂铺的一应人员全都带来王府。
希望还来得及……
夜风吹得芙蓉树叶沙沙作响,言冉又裹了裹薄被,院中一时安静。
大约半炷香的功夫,脑中疼痛渐消,齐暮川这才半蹲下身,捋了捋言冉额前发丝,“胭脂有毒,明日请祝太医帮你瞧瞧。”
言冉本欲拒绝,可眼前这王爷满脸严肃,就差把不容拒绝几个字写在脸上,她便点了点头,想着太医来了也可帮他也再看看。
“……王爷,”她又说道,“萧贵妃对你下毒,有人利用胭脂对端王下手,我想这幕后之人当是想对付大夏皇室,可奇怪的是,他们没有直接对圣上下手……”
“……他们许是想离间圣上可信之人。”
齐暮川半仰着头,看向芙蓉树梢,透过树梢缝隙,能瞧见皎皎明月,还有时隐时现的星星。
他差一点,或者说,如果言冉不出现,他已经被离间成功了。
三年前,他从莜州归来,当月圣上便来府上看了伤重的他,还带来两盒糕点。见他爱吃,此后月月十五日都会差人送来。起初他也没起疑心,直至几个月后的一次十五,他领了圣命在外执行任务,错过了食用糕点的日子,突然发病。
齐恒遍寻大夫无用,最终还是偶遇一江湖游医,他告知齐暮川这等症状实为中毒。还给了齐暮川两个选择,一是苦熬七日,戒除此毒;二是他手中亦有一粒此种毒药,可高价卖之,缓解疼痛。
齐暮川买下了毒药。
一来手头任务尚未完成,他等不了七日。
二来当时的他觉得一切都没有必要,没有必要挣扎着活,反正他此生也就这样了,为圣上所用,听圣上差遣。
如果没有遇见言冉,他活得不过一具行尸走肉。
见齐暮川盯着树梢出神,言冉也不打扰,静静等待许久,直到他重新收回目光,才回应道:
“我与王爷所想相同,而且我怀疑,萧日京的和亲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阴谋。王爷你还记得华麽麽所说吗?萧日京与圣上大婚不久,就用汉话写了情信给她的情郎,还特意落款了闺名。
之前我忽略了此事,现在想来这行为着实反常,通常女子为了保自己心上人不受伤害,是断然不会这样做的……她是故意的,想要离间端王与圣上,让大夏再无这般英勇的领兵将领。”
“这么说起来,端王确是从三年前开始不再领兵出征,我一直深居府中,倒是不知其中缘由。”齐暮川回忆道。
“不仅如此,今日我们在胭脂铺中听伙计提起的谣言,倒像是别有用心之人特意散播。”
是,有人在故意扰乱民心。
顺着言冉所言,齐暮川想到了魏国隐藏在梁京的刺客,不知此番谣言是否与他们相关,不过倒是可以从此处着手,查找那些刺客的踪迹。
还有端王……
不知他是否知道府内小妾存了害他之心。
“阿冉,不如我们明日去一趟端王府。”
“王爷,我也正有此意。”
--
次日,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二人便骑马赶到了端王府,却见府门紧闭,门前也无值守家丁。
齐暮川翻身下马扣响门栓,许久后才有一家仆姗姗来迟。
他只略略开了条门缝,打着哈欠问来者何人。
“端王可在府中?”齐暮川问道。
“不在不在,”那家仆不耐烦地摆手,“你们到底是谁啊——”
话没说完,只见齐暮川一掌推开府门,大步迈入院内,沉声道,“景王,宗正暮川。”
一听这话,家仆忙不迭跪下,一句“景王殿下”还未说完就被厉声打断。
“我不想再问第三遍,端王呢?”
“回殿下,我们端王殿下几日前遣散了府中家仆,独自去了莜州前线……”那家仆瑟瑟发抖。
这几日城里都传遍了,说是那话本子写的窝囊景王其实并不窝囊,他藏于府中、苦心谋划数十年,一举就让圣上与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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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的关系变得岌岌可危,不知他还筹谋了什么,只等坐收渔翁之利。
果然生在皇室,都绝非良善之辈。
端王府的院中死一般宁静,就如这小家仆所说,几近无人。
“他离开前,可禀告了圣上?”齐暮川又问。
“这个小的可不知道啊,王爷只让我看守院子,说,说……”
“说?”
“说他若是一年内没回,就让我把宅子卖了……”
听此回答,门口带着幕篱言冉也是一惊。
端王这是何意?
是不想回了,还是,不愿活了……
事情一时陷入僵局。
萧日京这边的线索以她的死亡为界,彻底断了。
端王音讯全无,只能等莜州传信确认他是否抵达。
胭脂铺子伙计倒是交代了,那胭脂是王府一小妾所定,可由于端王已将所有妾室一一遣散,要寻其中一人,需得耗一番功夫。
至于荷花见到的那二三十名刺客,他们藏于百姓之中,若不集聚冒头很难一一查出,如果大张旗鼓的搜查,又恐打草惊蛇。暂只能从谣言入手,另暗卫扮作百姓私下探查。
齐暮川修书将他与言冉所知一切,事无巨细告知了圣上。
圣上只回了一个字:等。
直到两日后,言冉终于迎来了两个好消息。
一个是齐暮川的七日之期已过,经祝太医诊治,确认疼痛不会再发作。
第二个好消息,是荷花经由暗卫传来的——那孙班主携整个戏班子将赴下月初的太后寿宴,他们计划在寿宴上行刺一人。
可具体是谁,荷花却并未偷听到。
“看来这太后寿宴,还是得去一趟了。”言冉说道。
暗卫退下后,她倒上一盏茶递到齐暮川前面,“王爷,不知我现在反悔,要赴你此前之约,可还来得及?”
“自然来得及。”齐暮川接过茶杯,浅饮一口。
又想起言冉的赴宴身份未定,开口问道:“你准备以何身份去赴宴?”
以何身份去赴宴……
言冉望着茶杯,陷入沉思,若以将军孤女身份前去,未免太过招摇,毕竟自己此前才在法事大典上闹了那么一出,可眼下又没有其他合适的身份……
不如——
“不如就以王爷婢女的身份前去吧,王爷觉得如何?”
齐暮川一怔,当下只觉婢女身份未免太委屈言冉,还未及开口就听门外暗探来报——荷花出事了。
“今日那孙班主带着他孙女和荷花姑娘出门,三人进了一家裁缝铺,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出来时却只有孙班主和豆苗两人。我们已兵分三路,三人分散寻找荷花姑娘踪迹,三人盯住裁缝铺前后门,我回来先行报告此事。”
那暗卫半跪于地,自请罪责,“是属下办事不力,还请王爷责罚!”
“如今荷花还未找到,责罚容后再说。”齐暮川起身,沉声问道,“你们可瞧见了其他人出入裁缝铺?”
“并未瞧见。”
“好,你立刻回去,继续盯紧裁缝铺。”
言毕,回身,四目相对。
他立刻明白自己与言冉想到了一处——人大约还在裁缝铺中,事不宜迟,即刻出发。
43. 第 43 章
暗卫所说的裁缝铺位于梁京城西面凤阳街,相较于东边集市,要冷清许多。
此刻店内伙计顺子正百无聊赖打着哈欠,着实不明白老板为何选了这个铺位开店,他来此做工小半月了,统共也就招待了四五个顾客,这可怎么赚钱?
也不知老板若是亏损了,会不会拖欠他的工钱……
也不知道哪里飞来一只苍蝇,嗡嗡叫得让人心烦,顺子一掌拍下,反倒把自己打得晕晕乎乎,也就是在这时,门口忽地响起一清丽女声。
“老板在吗?”
“在!”
顺子立刻应了一声,捂着被自己打红的脸从柜台后冒出头来。
只见一男一女步入门内,女子清丽脱俗,浅笑着挽住身旁男子的臂膀,那男子眉目清冷,但衣着华贵、器宇不凡,定然是有钱人家的公子。
顺子用他做工十来年的火眼金睛一瞧,就知是来了贵客。
“二位客官快请,是来定衣裳还是选布料?我们店什么都有,什么都能做。”
言冉略微瞧了一圈,倒还真是一家货真价实的裁缝铺。
“我想给我家夫君定制几身衣裳,您是本店老板?”言冉问道。
齐暮川听见夫君二字,唇角不自觉上扬了几分,虽说路上已说好,进了店铺一切交给言冉,她会随机应变,而他只用在旁应和就行,只是没想到她是这般随机应变的。
“我不是老板,”顺子连连摆手,“但定制衣裳找我就成,我们老板事多不常在店内。”
说罢忙指了指架子上最昂贵的一批布料,“客官可先选选料子,看这时节,应是要做些秋冬御寒的厚衣了?”
“正是。”言冉浅笑着拉齐暮川行至布料架子旁,点出一匹祥云纹云锦问道:“夫君你看,这匹布料如何?定能衬得你更加俊朗。”
她这声夫君叫得格外好听。
齐暮川都快收不住唇角的笑意了,忙清了清嗓,“嗯”了一声。
“好,”言冉转头看向顺子,“那小师傅,我们就定这匹布料,还烦请小师傅帮我家夫君量量身型。”
趁着小师傅给齐暮川量身型的档口,言冉又在店内转悠起来。
这店内除了布料,便是成衣,这小小门店内藏不了人,要藏也是在里间,她瞥了眼通往里间的木门——忽地秀眉紧蹙,弯下腰神捂住小腹。
“小师傅——”她唤了一声,话音未落,只觉已有人扶住了她的胳膊。
抬眸,是齐暮川。
“不舒服?”
满脸尽是紧张神色。
言冉只得悄悄拍了拍男子手背,眼神示意他自己无事,继续看向小师傅说道:
“小师傅,我突然腹中不适,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言冉一面说着一面努力憋气,憋得自己满脸通红,到真像是突发不适的模样。
顺子自然不知眼前女子是在演戏,只知好不容易等来的贵客他得尽心尽力服侍好,慌忙推开
木门,“夫人,里间后面有小院,夫人请自便。”
言冉低声道了个谢字,递给齐暮川一个写满“放心”的眼神,快步走进木门内。
里间堆满了杂物,空间不大,言冉四处敲了敲,确认并无暗室后,才又打开了通往后院的小门。
后院倒是还算宽敞,打眼看去只有三间小屋子。
确认四下无人,她放轻脚步向小屋子行去。
第一间,柴房。
第二间,还是柴房。
第三间——
“什么人!”
一声呵斥自身后传来,言冉定在原地愣了一瞬,又连忙微弯了腰,捂住小腹转身。
“抱歉打搅了,我是随夫君来裁缝店定衣裳的,可突然腹中不适——”
话说一半猛地顿住,来人穿着简单的粗布衣,身形宽厚,右眼处一道骇人刀疤。
是丘龙。
是魏国大将军府上亲信,丘龙。
言冉如临大敌,半垂下头,大意了,早该想到荷花不见定然与魏国刺客有关……应该易容后再出门,若是在这里被认出可就麻烦了……
她心头急跳,额上也冒出一层细密汗珠。
眼看着丘龙一步步走进,她一颗心也悬到了嗓子眼。
“定衣裳?”丘龙走到女子面前,站定,眯着眼上下打量,“抬起头来我看看。”
言冉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冷静,再冷静,缓缓抬头……
丘龙依旧眯着眼,皱着眉似乎在回忆些什么。
女子澄亮的眸子挤出一丝笑意,问道:“您是店主吗?我方才想要见店主,那伙计还说店主不在呢。”
“找店主?”
“是,”言冉强装镇定,“店里的小师傅看着年岁不大,我怕那小师傅敷衍,不给好好做衣裳,所以才想找店主。”
丘龙置若罔闻,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们在哪里见过?”
……
言冉的笑容僵在脸上,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她很快就明白过来,丘龙并不确定,她暂且是安全的。
“……店主,你这话说的,”言冉揣着明白装糊涂,摇晃着身子佯装羞涩垂下头,“小女已许配人家了,就算店主看上小女——”
话未说完就见丘龙后退了小半步,指了指小院另一侧,“要方便在那边。”
“多谢店主。”
言冉连声道谢离开。
可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身后说话声再度响起——
“等等——”
言冉回身:“店主可还有事?”
“你方才在这边鬼鬼祟祟,找什么?”
“嗯?找——”言冉继续装糊涂,“找,找茅厕呀店主……店主莫不是当真看上了小女?方才是一直在暗处看着小女吗?”
闻言,丘龙皱了皱眉,好好一个姑娘怎的说话如此轻薄,他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的。
言冉浅笑回身,捏着鼻子进了茅房,透过茅草缝隙向外打量——方才自己分明确认过院中无人,那这丘龙究竟是从哪里冒出的?
院内肯定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她仔细查看,但透着茅草缝隙,视野并不开阔,她也不敢耽搁太久,思忖时间差不多了,便推开茅厕门走了出来。
丘龙仍立在原地,双手环抱胸前,似乎还在思索什么。
直到女子走到他近前,才放下手,说道:“我便随你去前店看看,以免店中伙计敷衍于你。”
--
“吱呀”声响,木门打开,齐暮川回身看去,却见归来的言冉身后还站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立时上前拉过言冉护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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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
目光森寒看向来人:“你是何人?”
丘龙一笑,脸上的刀疤抖了抖,“你就是这小娘子的夫君?你在我店中,却问我是何人?是这个道理吗?”
他的视线又瞥向言冉,“怎么想到来凤阳街定衣裳?东市那边好几家都不满意?”
一听这话,还不待言冉开口,顺子抢先一步拉过丘龙,压低声音道:
“老板,生意可不是你这么做的,你这语气就不对,人家一听还以为咱们要赶客呢,他们富贵人家做事随性,指不定就是刚好路过就来瞧瞧……咱们店好不容易有生意,老板你交给我,没问题的。”
说着他还拍了拍胸脯,满脸自信。
丘龙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怎么就招了这样一个不懂看人脸色的伙计……
“夫人,”顺子这边已转向言冉,“我已给你家夫君量完了,这身段,可是真的好,可谓千里挑一,万里难寻,夫人嫁与这样的郎君,真真好福气啊!”
他这话夸得直白露骨,齐暮川有些不好意思地抿着唇、绷直了背。
言冉捂嘴轻笑,“小师傅这么会说话,一定生意兴隆。”
说完,她将两枚银锭放于桌面,“这是定钱,几日后可来取?”
“三日,三日就行。”
顺子忙不迭收好银锭,还冲着一旁的丘龙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那表情好像在说:老板你看,做生意还是我在行。
丘龙皱了皱眉,更加肯定自己招的伙计确是有些缺心眼。待到言冉二人离开后,他才行到顺子身边,问道:“他们来店里只是定衣裳?”
“那是自然,”顺子不解,“老板,你这问题问的奇怪,咱们店是裁缝铺子,不定衣裳定什么?”
“……”
“……我的意思是,”丘龙强压下面对缺心眼的怒意,“他们进来没有说别的?比如有没有向你打听人,或者找人,找个女子。”
“没有啊,咱们店不就老板你和我两个人,哪里来的女子?”
顺子狐疑地打量了下自家老板,又拿了言冉挑好的布料忙活开了,心下只感叹当老板真好,啥事不用做就能躺着收钱了。
--
店外,言冉拉着齐暮川已行出一段距离,压低声音道:“这裁缝铺后院,一定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嗯。”
齐暮川伸手揽住言冉的肩,微垂着头附在她耳边低语,“他们店中虽只有两人,但我们这一路行来,周围恐怕还有不少同伙。”
言冉将声音压得更低,“店中那个刀疤男子大约就是他们的头目,荷花说过丘龙右眼有刀疤……王爷打算怎么做?”
“既然范围缩小,就好办很多。”齐暮川停步,捋了捋言冉额间碎发,“瓮中捉鳖,擒贼擒王。”
“可荷花还在店中。”言冉蹙着眉。
齐暮川微微弯腰,捋了捋她的眉心,“放心,我们不是说好了,戏班子的事交给你,刺客这边交给我。”
说完他轻轻环住言冉。
眸底温和神色陡然一变,眉目里生出阵阵寒意……
这周围,绝不止二三十名魏国刺客,而且方才裁缝店内,丘龙看向言冉的目光很奇怪。
不知为何,那目光让他心中不安。
会是自己多虑了么?
44. 第 44 章
这一夜,言冉睡得极不安稳。
一会儿梦见荷花浑身是血倒在雪地中,一会儿又梦见丘龙认出了她,还告诉齐暮川她是魏国公主——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猛然睁眼,言冉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着,一颗心仿佛要从胸腔跃将出来。
屋内漆黑一片,床头的烛灯也不知何时灭了。
她坐起身,重新点燃蜡烛,看烛光影影绰绰,又拨了拨烛芯,想让屋内更亮些。
现下是一点睡意都没了,她擦了擦睡梦中额间冒出的冷汗,起身行到窗边,推开木窗便能看见东面那间卧房——房内漆黑一片,他应当还熟睡着。
也不知道现下几更天,外间一点声响也无。
言冉百无聊赖坐在窗边,时而看看芙蓉树,时而又微仰着头看看远处天边。
他为何会在院内种一颗木芙蓉树呢?
或许只是单纯喜欢?
……
……如果最终还是被他知道了她是魏国公主,他会不会很失望?
言冉想得出神,也不知坐了多久,忽有踏踏马蹄声渐近,听着声响应是停在了王府门前……可这个时辰有谁会来王府?
许是周遭太过安静,许是王府着实不大,言冉似乎听见了王府大门打开的声响。
无论是谁,深夜来访定有要事,左右自己也睡不着不如去瞧瞧,想到这里她随意披了件衣裳就往出走,刚打开房门,迎面就见齐暮川风尘仆仆入了院内。
“阿冉?”
他略显意外,“你怎的没有好好休息——”
话音未落,只见言冉已一路小跑而来,猛地将他抱住。
“我有点想你。”她说。
只觉一颗心被柔软触碰,齐暮川抬手轻轻拍了拍女子的背,柔声问道:“是做噩梦了么?”
“嗯……”女子的头埋在他胸前,声音有点闷,“王爷为何半夜归府?”
“我答应你的,荷花完完整整带回来了。”齐暮川抚着言冉长发,“怕扰你休息,安排去别院了。”
“荷花回来了?她可有受伤?”
言冉松了搂住齐暮川后背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却听后者倒吸一口冷气。
连忙又松了手,借着月光一看,这才发现他胳膊上被砍了好长一道伤口。
外衣都染成了暗红色,方才自己那样用力一抓,伤口又破了,汩汩鲜血流出。
“王爷,快回屋,我帮你上药。”
东屋复又亮起烛光。
齐暮川立在床榻旁,看着女子轻轻解开他的腰带,脱去外衣。她的睫毛纤长浓密、微微上翘,每次落泪时都会跟着微微颤动。
女子的手搭上中衣衣襟,正拉开一条细缝,就被一把握住。
“王爷?”
言冉不解抬头。
“我先擦洗。”齐暮川说道。
言冉茫茫然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不解只是上药为何要先擦洗。
但齐暮川已经去到了屏风后。
隔着屏风能听见衣物窸窣声、水声,言冉只觉自己心中怦怦直跳。
片刻后,声响消失。
她一转头,正对上齐暮川的视线。
他脸上还沾着些许水汽,正深深望着她,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一言不发,眸中涌动的情绪如同翻滚的海浪。
“怎么了王爷?”
“……没事。”
齐暮川走进,垂下头,缓缓凑到言冉唇边。
这是一个细密绵长的吻,他的温热气息拂过鼻尖,柔软的唇摩挲着她的,轻轻一咬,一抹湿滑温热轻易滑入嘴中。
“嗯……”
言冉舒服地轻哼一声。
只觉大手已抚上腰间,轻轻一提,她的脚底就悬空了,整个被横抱在男子怀中。
他依然动情地吻着,脚下后退一步,坐到床沿,再把女子轻放在自己腿上。
一手扶住她的后脑,突然蛮狠地加重了力度,在她嘴中肆虐。
言冉没料到男子突然这般强硬,但她的身体却并未拒绝,柔软舌尖略带无措地回应着。
似乎感觉到怀中女子的回应,齐暮川微微睁开了眼,眼底一丝茫然闪过。
……方才到凤阳街抓人,荷花获救后大声告诉齐恒,那刀疤脸就是丘龙,是那群人的头目,要抓住他。
当时他就在一旁。
听见齐恒安慰荷花,让她别着急,说阿冉姑娘已经告诉他们了,暗卫已经去追了。
接着……接着,又听见荷花下意识回问。
“姑娘她知道谁是丘龙?”
尽管下一瞬,在齐恒的疑惑中,她很快就自语说自己都忘记告诉过姑娘了。
但真的是忘了么?
还是说,荷花从未对言冉说过丘龙长什么模样?
若不是搜到那封信,他万万不会起这疑心,可偏偏就让他看到了,在逮捕到的刺客身上他搜到了一封笔记未干的书信。
那信上写着:
[偶见一女子,与十年前亡故的呼兰王妃颇有几分相似,犹记呼兰王妃尚有一幼女流落民间,是否需要送回细查?]
……
他把信烧了,连灰烬都尽数撒在了风中……
谁都不可以带走她。
绝不可以。
软舌在唇齿间纠缠。
齐暮川呼吸粗重,搂住言冉的双手愈发用力,几乎想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中。
一个侧身,猛将女子按倒在床上。
她红润的嘴唇微微肿起,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舔,也就是在这一瞬,男子再次吻住,一口吸住带入自己嘴中。
言冉又轻轻呜咽一声。
温热的掌心抚过她身上的柔软,衣裳早已不知在何时滑落,男子指尖粗粒,每滑过一处都惹得她全身颤栗。
只觉自己像是躺在了天上的云朵中一般。
被暖暖的触感包裹。
在某个瞬间,不知齐暮川抚上了何处,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舒服袭来,又略带着一分酸痒。
“王爷……”言冉轻唤一声。
身下濡湿一片,她有些害羞的把头埋在他肩上。
“阿冉……”
男子嗓音低哑,托起她的下巴,“可以吗。”
“……嗯?”
“我说,可以吗?”
齐暮川惯常冷清的眸子中似是燃起了一缕火苗,只是这样看着,便让言冉觉得浑身发烫。
她突然明白他在问什么。
只是他问的这样直接,难道要她回答可以,或者来吧……
身下女子微微垂眸的害羞模样落在齐暮川眼中,他又俯下身子温柔吻去……
言冉几乎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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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直到下一瞬,一股强烈的疼痛袭来,她下意识扭动着身体躲避疼痛。
齐暮川动作一滞,神色复杂地看向言冉。
“王爷,我……”
“……抱歉。”
他轻轻抱住她,声音低柔,“阿冉,是我莽撞了。”
屋内烛光摇曳,他们静静听着彼此的心跳、呼吸……
言冉浑身发软,晕晕乎乎被抱了许久,直到微微睁眼瞧见了齐暮川的左臂,才突然想起自己进这屋子本是要帮他包扎伤口的。
“王爷,我先帮你把伤口处理了吧。”
“好。”
齐暮川依旧闭着眼,嘴上答应却并不松手。
“王爷,”言冉动了动身子,“那你得让我去拿药箱。”
“好。”
“……”言冉有些无奈,“那你得松手。”
“好。”
齐暮川终于微睁开眼,却又搂着女子轻轻吻着,吻了许久,直到听见她呼吸微乱,方才松开手。
言冉满脸羞红,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迅速穿好衣裳,下床,拿药箱。
再回床边时,齐暮川已坐起身脱下了带血的中衣。
胸前,后背,一道道伤疤赫然眼前,都是三年前与魏军大战时所伤,她一边上着药,心中却是阵阵酸楚。
这么多伤口,可想而知,三年前他几乎是从战场捡回一条命。
和魏军的战场。
“……王爷为何今晚就去抓刺客却不告诉我?”她问到。
沉默片刻,齐暮川才缓缓开口,“也是临时决定,暗卫来报,说发现他们似乎准备撤离。”
“哦。”
言冉微微点头,放下药瓶,拿起纱布卷裹住伤处。
“那王爷以后万万小心些,别总让自己受伤。”
“嗯,好。”
齐暮川答完又静静看着言冉。
“王爷今日为何总看我?”
“……好看。”
他回答的满脸严肃,却让言冉双颊一红,“王爷你受了伤,还是快些休息吧。”
说完,抱着药箱就跑出了门。
--
次日言冉醒来,天色已大亮。
想起昨夜种种,止不住的笑意溢出眼底,似是怕被人发现忙又用薄被捂住了脸,捂了一时片刻直到听见房门“吱呀”声响,方才努力让自己恢复镇定。
来人是荷花。
果如齐暮川所说,完完整整,分毫未伤。
简单梳洗后,她方才发现齐暮川已不再府中,倒是留了字条,说丘龙逃了,刺客未抓尽,他需先去审审已抓到的那些,看能否问出些线索。
言冉这边一时得空,既然荷花已无恙,她也得去去孙班主那里走一趟了。
起码得问问他们为何把荷花丢在裁缝铺。
一路骑马而去,到了民宅,方才发现早已人去楼空,一应戏服和刀枪器具也都不在了。
言冉一间间屋子查看,搬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剩下,直到来到豆苗的屋子——这间倒是乱成一团,像是经历过什么剧烈打斗。
但细细看去,乱得太有序了,应是有人故意为之。
想到或许是豆苗想留下什么线索,她查看地更仔细了。
终于在两扇窗户的缝隙中找出一个纸条,上面只写了一个地址:余记药铺。
45. 第 45 章
因丘龙尚未落网,今次言冉出门时留了个心眼,略做了易容换妆。
待寻到余记药铺时,方才发现这便是她日前巧遇豆苗之所。
药铺不大,期内只有一年近七十的老翁坐于桌旁,须发尽白,店中除了药材、药柜,一览无余,豆苗大抵并不在此处。
老翁也瞧见了言冉,哆哆嗦嗦拄着拐转动身体,问道:“姑娘要什么药材?”
“老伯,我买些治风寒的药材。”
“姑娘要什么?”老翁更大声地问了一次,“你大声些说!”
原来这老翁耳背……
言冉舒了口气,凑到老翁耳边大喊:“老伯,我要买,治风寒的,药材!”
“——噢!好好好!我知道了!”
老翁拄着拐起身,缓慢行至药柜旁,颤颤巍巍抓药。
买好药材,言冉转身出门却并未离开,反走到一旁的露天茶馆,要了一壶茶一叠瓜子,又翻出一本医术,随意翻看着静坐等候。
直到一碟瓜子见底,她方才远远瞧见豆苗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她似乎也在寻人,四下张望,心神不定。
言冉寻了个颗石子,待豆苗走得近了些,快速弹出直击她腿部。
豆苗小腿吃痛,一下子栽倒在地。
“姑娘,你没事吧?”言冉上前,一把扶住豆苗,压低声音,“我是言冉。”
豆苗怔愣了一瞬,眼眶瞬间红了,“我没事,多谢姑娘……”
“姑娘是去药铺吗?不如我扶你进去吧。”
言冉说着,已搀着豆苗缓慢向药铺行去,同时压低声音耳语,“豆苗,你是否有话对我说?”
豆苗微微握住言冉的手,“阿冉姐姐,我知你厉害得紧,你还认识景王,你能救救我们吗?我和爷爷,还有烧饼他们……”
“到底发生了何事?”
“……姐姐,”她警惕地私下看看,“我们进去说。”
豆苗抓着言冉的手进到店内,她似是与那老翁熟识,一瘸一拐走到他近前大声道:“老爷爷,您坐着休息,我们自己抓药!这是银钱。”
她放下几枚碎银。
老翁颤着手收下银两,连连点头,“好,自己来,自己来好。”
豆苗回身,拉着言冉行至药柜旁,装作找药抓药的模样,“阿冉姐姐,其实我们与爷爷,我们一行来梁京是为办一件事……”
“何事?”
“姐姐,”豆苗眼中含泪,又似有些犹豫,“我是不愿做这事的,爷爷、烧饼还有其它师兄,大家都不想,可是我们没办法——”
“究竟是何事?”
言冉略有些急了,留信找她却又不直说。
“姐姐,你先听我说完,爷爷是不让我说的,也不许我找你。因为我们要做的事会有生命危险,多一个人知道多一分危险不说,还可能会害无辜的人遇险。”
……
沉默片刻。
言冉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说出来也许不近人情,但我并非明知是火坑还非要往里跳的人,豆苗你尽管说,能不能帮到你们,我自有判断。”
听见这略显冷淡答复,压在豆苗心中的大石反倒轻了几分。
她略微理了理思绪,开口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阿冉姐姐,我家原本是开镖局的,往来于夏魏之间,走镖、护镖,在莜州那一块也算是小有名气。
可半年前,不知哪里来了一群人,将镖局的镖师,还有我爹娘都绑走了。他们令爷爷带着那些镖师的孩子佯装成戏班子一路上梁京,说到了梁京之后,自有安排,如果不按他们说的做,就会杀了我们爹娘。”
见言冉蹙眉细听,她继续说道:“唱戏杂耍是我爷爷闲来无事的趣味,也时常教给我还有那些镖师的孩子,也就是戏班子里我喊师兄那些少年。我们依照那些人的吩咐,一路从莜州来梁京,可到了梁京之后,爷爷接到的指令——”
豆苗停顿片刻,终于还是说出口,“指令是在太后寿宴,刺杀当今圣上。”
“刺杀当今圣上?
言冉眉目一沉,“那你们如何能入得了太后寿宴?”
“我也不清楚,那人是单独和爷爷联系的,说我们戏班子已被安排进了太后寿宴的名录。”
看来这次安排寿宴的官员中还混有内鬼……
言冉又问,“那人可是在凤阳街裁缝铺与你爷爷通信?”
听此一问,豆苗瞪大了眼,声音不觉提高了几分,“姐姐,你如何——”
言冉忙捂住她的嘴。
墙边桌旁的老翁也听见这一声惊呼,缓慢转身问道:“小姑娘,怎么啦?”
半晌无人无回应。
他又转回了身子,大声自语:“听错了吗?唉,老了,耳朵不好使了。”
言冉松了手。
豆苗嘴唇翕动,“那姐姐是不是也知道荷花的事了……”
“知道一半。”言冉回答。
本欲再询问几句,可又顾及她们已在药铺逗留太久,恐有人跟踪豆苗,反引人生疑,只快速低声说道:
“豆苗,荷花已经没事了,你别担心,但事情我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告诉我你们现下住在何处,我自会再去寻你。”
豆苗感激地点点头,小声报出地址,又一把抓住言冉胳膊,“阿冉姐姐,万万得瞒着我爷爷,我的爹娘还有年幼的弟弟妹妹全被抓了,我爷爷他……已经存了必死的心,想要换他们生路。”
“我明白。”
言冉拍了拍豆苗的手,附上浅浅笑容。
出门未行多远,便觉身后似乎有人跟踪,言冉随意寻了个铺面停下,佯装选着首饰,借着举起朱钗翻转打量的机会,余光一瞥——
果然有人。
她给了些碎银买下朱钗,七拐八绕就进了一条僻静小巷。
尾随之人有两个,皆穿着普通大夏百姓服装,见眼前女子一过转角身影倏地消失,连连跑着追上前去。
刚跑过转角,只见一片药粉扑面而来,打头的没收住脚步,无意猛吸一口气,立刻瘫软倒地。
其后跟着的那个倒是及时停了步,屏气连连后退。
可刚退了五六步,便觉身后有人,还不及转身,头顶就挨了重重一击。
言冉丢了手上的木板,快步上前,抬手直击那人脖颈穴位。
可怜那尾随之人还未看清是谁打了自己,便已不省人事。
言冉蹲下身,仔细打量这两人,单从面容来说,夏魏两国的百姓并没有太大区别。只可惜,生在不同地方,便被冠以不同的种族……
她微叹一声,起身拍了拍手,朗声道:“暗卫大哥,你们还不出来吗?莫非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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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个女子将这二人搬去王爷那里?”
四周沉寂了一刻。
接着只听“嗖嗖”几声,人影跃动。
六名暗卫出现在言冉面前。
打头的两个弯着胳膊肘,你戳戳我,我撞撞你,似是推攘着让对方先开口。
终于还是靠右的那个略一抱拳,“姑娘好,你是何时发现我们的?”
这话一出口,左边的明显察觉不对,赶紧又抬起胳膊肘连连撞去,低声道:“你问这个作甚,先道歉解释……”
“……啊?”
右边不解。
“……哎呀你——”
左边暗卫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连忙又上前一小步,
“姑娘,是这样的,可不是我们不出手帮你。王爷交代了,让我们护好姑娘安全,但不能轻举妄动,不能干涉姑娘行事,还万般叮嘱了远远跟着别坏了姑娘的事,说只要姑娘能自己解决的,就不许我们干扰……”
听得此言,言冉不由弯了弯眉眼。
她本也是没察觉到有暗卫相护的,直到出了药铺发现被人跟踪,在那首饰铺子瞥见跟踪之人时,才偶然看见后面的后面,还有人。
这个齐暮川安排了人护她,却又这般小心不想被她发现。
倒也确是像是他的作风。
她浅笑开口,“那就麻烦暗卫大哥把这两人送去给王爷了。”
“应该的。”
左边打头的暗卫略一挥手,身后四人上前,麻袋一抖、一套,迅速把那两个倒地之人抬走了去。
“那我们也退下了。”
“——等等,”言冉叫住了剩下二人,略一思忖,问道,“若我也想问周礼将军借调些人手,不知是否可行?”
那二人交换了个眼神,恭敬询问,“敢问姑娘需要多少人手?”
“十五……二十吧,二十人。”
“是,我们这就安排。”
他回答得利落,领了言冉的命令,几个跃身就已不见人影,言冉却是惊讶地一挑眉。
他们这些暗卫的权限如此大么?
都可以不过问将军自己做主行事了……
在言冉迈步回王府的同时,梁京大牢中惨叫四起,齐暮川拧着眉,这些魏国刺客的嘴,一个比一个硬,审了这些时候,居然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问出来……
他原就不是刑讯官,之前只负责私下抓人,回京之后尽皆交给了端王,只可惜如今不知端王身在何处……
一时只觉屋内憋闷,放下手中案卷,打开铁门走向外间,可是身在大牢内,无论何处都飘散血腥与腐臭。
只是一个晃神,他突然想起昨夜怀中女子身上的淡淡清香。
喉结轻轻滚动。
昨夜一时失控,定然吓到她了……
以后万不能再如此冲动。
他轻叹一声,自责这些年在府中读的圣贤书都白读了,女子名节事大,他怎能在未行嫁娶之事前,就对她行此番之事。
可那封从刺客身上搜出来的书信又着实让他不安,如今丘龙还未落网,随时有可能被他再寻到言冉。
……不对,就算丘龙落网了,也难保不会再有下一个想带走阿冉的人出现。
他绝不允许……
除非阿冉自己要走,否则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带走她。
46. 第 46 章
七日后,太后寿宴,济宁宫内宾客云集。
言冉扮作丫鬟模样,随齐暮川早早入了宫,候在偏殿,听戏台方向人声喧嚣,外间往来人员繁杂,但他们所在的偏殿倒是颇为僻静,只有四名宫女在稍远处候着。
“王爷,圣上那边真的没问题吗?”言冉给齐暮川倒上一盏茶,压低声音问道。
前些日子,她借调了周礼将军暗卫二十人。
让他们扮作普通百姓模样故意接近孙班主等人,借此又引出了藏在暗处监视戏班子的十余名魏国刺客,各个击破,尽数逮捕。
此后她又悄悄约见了豆苗,道出了自己与景王想出的两全之策,只是这计策还需当今圣上配合。
王爷虽已去信给圣上,却怕落入歹人之手不敢明说,且久久未收到回音,转眼是寿宴当日,言冉心中着实没底。
齐暮川浅饮清茶。
若是两个月前,他一定斩钉截铁判断皇兄绝不会配合,可如今,尤其在得知圣上并非常年给他下毒之人后,他也说不准了。
原以为圣上此前所有的温和以待都是假面,都是为了利用于他,现在想来,也许圣上并非那般冷血无情,也许是真顾念幼时的兄弟之情……
今日之事,事关重大,无论如何都要得到圣上的确切答复才能行动。
“阿冉,再等两刻钟,若是还没有消息,我便去找他。”
他顿了顿,放下手中茶杯,静静看着言冉,“但你答应我,若皇兄拒绝,你切不可轻举妄动。”
话音刚落,只见一位年岁稍长的麽麽慢慢走来。
“问王爷安,”她拖着嗓子说道,“太后娘娘有请。”
……太后娘娘?
为何要在这时见他?
齐暮川眸中闪过一次疑惑,在他的记忆中,似乎还是很小的时候见过当时还是贵妃的太后,她突然宣他,不知是福还是祸……
但今日这般场合又万不能拒绝,只好起身跟随麽麽。
丫鬟扮相的言冉亦跟在齐暮川身后,略微落下两步,低眉垂眼,模样乖巧。
这济宁宫的太后是当今陛下生母,三年前,陛下弑兄夺权,登顶帝位,其后立自己的生母华贵妃为皇太后,掌后宫诸事。
此前为将军夫人办法事那日,太后因生辰将近,为免犯了冲突,未曾出现。言冉自然也未曾见过她,只在零星搜集到的消息中得知,太后应是柔顺温婉的性子。
她此时宣见王爷,不知所为何事。
进了太后所在正殿,言冉也不曾抬头,只揖身行礼,用余光略略打量四周。
这正殿富丽堂皇,极尽奢靡,坐于高位上的太后雍容华贵,仪态端庄。
“暮川进来可好?”她问道。
齐暮川恭敬拱手,“回太后,托太后的福,臣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我倒是听闻,前些日子你办了一件大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那哈茶来的和亲公主给处理了。”
说完,她停顿了许久。
在留意到齐暮川正欲开口解释时,话锋一转,语气兀得狠厉,“但你可想过这事的后果!”
见太后恼怒,齐暮川连忙单膝跪下。
身后的言冉也忙不迭跪地俯身,只听齐暮川正色道:
“太后娘娘,哈茶公主设计残害功臣遗孀,火烧将军宅院,所行之事人神共愤,暮川此前行事虽莽,但行此事,绝不后悔。”
“好一个绝不后悔,但你可想过,无论那萧贵妃做了什么恶事,这事情都事关皇家颜面,原都可私下解决。但你却如此大张旗鼓,带将军之女入梁京,为你所用,还计划了如此浩大一场法事,我看,倒像是别有用心。”
太后放下茶杯,定定看向齐暮川。
言冉没敢抬头,但也大略听明白了,或许城中百姓的传闻也已传至太后耳中……现在的太后眼里,齐暮川抓萧日京为将军夫人伸张正义之事,是心怀不轨意图抹黑皇家颜面,更是挑唆端王与陛下关系。
而齐暮川本人,亦是图谋帝位的隐患。
此前,齐暮川强硬要求要替她做那个大殿之上痛述萧日京罪责之人时,她只考虑到自己终要离开,齐暮川一直私下为陛下办事,功劳却全被端王所领。
而今能在百官面前立下这一功于他日后仕途也有益处,所以便答应下来。当时的自己全然未曾想到事情的发展会被荒唐谣言引导成这样……
若太后此时发难将她与王爷都给绑了,可就不太妙了……
正思忖着,只听一清润声音自外间传来。
“母后!”宗正衡之信步走入。
行过礼后一转头见齐暮川也在,立刻佯装出几分惊讶,“暮川,没想到你今日竟也来了,也不跟皇兄我说一声。”
言毕,顺手就扶起了双膝跪地的齐暮川。
又冲着太后一拱手,“母后,您召九弟进殿是在聊些什么趣事?儿臣也来凑凑热闹。”
太后的神色变了变,“许久不见暮川,不过闲话家常罢了。”
说着,还挤出一个笑容。
“既是如此,”宗正衡之又对坐于高位的太后一拱手,“母后,儿臣这里着实还有事情要麻烦九弟,既然母后这边并无要事,还望能将暮川让我一段时间。”
太后眼不花耳不聋,陛下说虽说得一本正经,但她分明瞧见自己儿子对着那景王使了个眼色。
只是她着实不明白陛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如今满城都在说景王有谋逆之心,他竟与之交好?
可到底今日是寿宴,官员众多,她也不能拂了皇帝的面子,便只好摆摆手,示意皇帝自便。
一直伏在地上的言冉此时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静静起身。
只是她这一起身,一张素白明净的脸就这么落在太后眼中。
太后面目微怔,又唤三人停步。
“你——”她伸出手点了点言冉,“上前两步,抬起头来。”
言冉不解太后为何突然叫住她,心中忐忑却也只能照做,只往前迈了两小步,抬着头却并未与太后对视,只将目光落在她的鼻尖。
“你是景王府的丫鬟?”太后仔细打量着言冉。
“回太后,是的。”
言冉唇畔还挂着浅笑,模样乖巧。
“是何年岁?”
“回太后,十八。”
“像,太像了……”太后喃喃自语,“年岁也对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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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府做事多久了?”
“尚不足月余……”
“籍贯何处?为何跟了景王?”
“回太后,小女籍贯莜州,因战乱家人尽亡,小女逃难至釜州,幸遇王爷救了小女一命。”
言冉一边回答,心中却愈发不解太后为何要问她这些。
身后的齐暮川见太后看向言冉的目光颇有几分超越寻常的关怀,更是如临大敌,生怕那坐于高位之人觉得这女子生得乖巧,将她真当丫鬟要了过去。
他甚至想到了若太后真开了口要人,他就直言自己早已看上了这丫鬟,也不必管什么身份礼数一说,他绝不放人。
他已打定主意,除非言冉自己要走,否则谁都不能从他身边带走她……
就在齐暮川眸内寒意渐起时,高位上的太后终于还是摆了摆手,连说几声“罢了”,示意他们离开。
待三人身影消失在门外,太后才又落寞地望向茶杯,只觉自己大抵是年岁大了,看谁都觉得像故人……只可惜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故人已逝生者如斯。
如今她要做的,是帮衡之守好这皇位。
殿外,齐暮川刚一踏出殿门,就转身紧紧抓住言冉的手。
“王爷。”
言冉着急缩回手,低声提醒,“我是王爷的丫鬟,王爷莫坏了规矩,叫人瞧见了不好。”
话已说完,却见齐暮川紧抿着唇,手上却未松开半分。
他掌心温热。
言冉四下打量,因着陛下在侧,周遭的丫鬟太监尽数伏地行礼,倒是无人敢抬头观望。便不再挣扎,由齐暮川抓着,加快步伐跟着陛下来到一偏屋。
一入屋内,宗正衡之便转身吩咐属下关好屋门,守在屋外。
再一转头,看向齐暮川二人,问道:“你们在书信中写到的,万分紧急,需要我全力配合之事,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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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宁宫外,孙班主带着一众小伙子正在做最后的排演,大家满目肃然,尽数怀着死意。
豆苗心神不定,握在手中的长枪“哐啷”落地,她蹲下去捡,却又划破了自己的掌心。
还好戏班子里舞刀弄枪受伤是常事,他们随行都带着药箱。
豆苗捂着伤口,小跑着去了旁处,就在她打开药箱给伤口上药时,正好瞧见一身着紫色官府的男子大步朝孙班主走去,他身形颇为高大,生得浓眉小眼,对着爷爷略微拱了拱手。
“孙班主,辛苦了,一个时辰后,咱们正式开戏,务必要让贵人们都看得尽兴。”
正说着,他双手合抱,大拇指指天行礼。
孙班主亦是客气回礼,待目送这位大人离开后,才又朝豆苗招了招手。
“豆苗,你还磨蹭什么,快些去上妆,将你的戏服换上。”
闻言,豆苗只得胡乱包扎好伤口,抱着自己即将换上的衣物,随着身旁的丫鬟向偏屋行去,今日那里特意安置了专供女子换妆的屋子。
今日之事,不成功便成仁。
阿冉姐姐说了,她会护下戏班子里的所有人,还会护下他们远在边境的父母……豆苗明白,自己如今也无退路,也无其他选择,理应相信阿冉姐姐才是……
47. 第 47 章
午时过后,太后在丫鬟的搀扶下款款走出。
皇后立刻领着众妃嫔行礼,台下所坐皆是四品以上官员,尽皆起身,祝太后福如东海、万寿无疆。
宗正衡之也从主位站起,快步行至太后身旁,搀着她行至坐席。当今圣上颇重孝道,大夏境内无人不晓,是以太后寿宴便是每年宫内最盛大的宴席。
只是对比以往,今次这席面少了端王。
皇帝右侧坐着太后,太后下位是皇后以及众妃嫔,而左侧,只坐着个眉目清冷的男子,便是传言中常年居于府内、从不参与朝堂之事而今却闹得梁京满城风雨的景王。
丝乐声起,众官员借着音乐声响交头接耳,纷纷议论着城内谣言。
戏台上,舞姬身姿婀娜。
齐暮川却并未看向戏台,只垂眸端起茶杯,小口饮茶。
七日下来,他们已在城中抓获了魏国刺客近百人,可丘龙却不知藏去了何处,自那夜在裁缝铺见过最后一面,之后竟再无他半点消息。
若是逃出了梁京也就罢了。
若还在城内,还在谋划今日行刺之事,那定要将他活捉,还要问问,魏国此番下作行为究竟是要做什么。
然后……
他会让丘龙再也开不了口。
再无机会带言冉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丝乐声渐止,锵锵板鼓声起。
一武生执长枪上台。
轮到孙班主他们戏班子的上场了。
齐暮川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目不转睛盯向戏台,他平日从不接触这些,自然也听不懂究竟唱了什么戏,只看着几人摆着假把式舞刀弄枪,咿咿呀呀唱着些什么。
太后倒是听得十分尽兴的模样,摇头晃脑,还不时与身边麽麽低语。
乐曲声中,一身着华服的青衣上台,齐暮川的视线立刻被吸引了去,见她举步优雅,婉转唱腔一如行云流水般滑过耳边……
太后亦是暗自称赞。
一番戏曲结束,她开怀大笑,吩咐立赏黄金百两。
孙班主领着戏班子众人跪地谢恩,却迟迟不起,恭敬道:“自得知能为太后贺寿,小人实感万分荣幸,也略备了一份贺礼。”
他招了招手,身边青衣装扮的女子会意,自怀中拿出一个木盒,打开,里面装着一颗硕大的明珠。
“圣上,太后,请看。此明珠产自极寒之地,乃是小人此前从北地商人手中偶然所得。此物样貌虽看着普通,但握于掌心,冬日微温,夏日凉爽,世所罕见。”
他这一番说辞倒是引起了太后的兴趣,对麽麽低语一句。
麽麽点点头,高声吩咐道:“太后说了,既是如此稀罕之物,那便呈上来瞧瞧。”
孙班主又挥了挥手,示意豆苗赶紧将明珠送上前。
豆苗立刻起身,将明珠高举过头顶,一路都半垂着头,步伐谨慎,朝着圣上与太后所坐之处行去。
在距离他们尚有七八步远处,有太监示意豆苗停步,自她手中接过明珠,仔细查验过后,才一步步踏上台阶,递到了麽麽手中。
麽麽接过木盒,捧至太后眼前。
太后先是仔细赏看了一阵,方才伸手拿起明珠,指尖刚一触碰,眉宇间就透出了几分惊喜神色。
握于掌心,又再次摊开,感叹道:
“这珠子,果真有几分凉意,好物好物。”
宗正衡之见太后喜欢,立刻吩咐重重有赏。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落在了豆苗脸上——这女子脸上涂抹了厚重油彩,一双眼睛却生得极为好看。
依九弟所说,他要配合的便是这女子的行动。
略一侧头,与齐暮川眼神交汇,宗正衡之扬起笑意,意思是他会依照约定而行,随后看向豆苗,嗓音温和,“你,再上前几步让朕瞧瞧。”
他这话一出,一旁的太后面色倏地一沉,无暇再赏看手中明珠。
衡之莫不是看上这个小戏子?虽说皇帝多纳些嫔妃乃是为皇室绵延子嗣,但此女乃是戏子,地位卑贱,恐污了皇室血脉。
可皇帝尚未明示,她一时也不好发难,只握着珠子死死盯住那戏子。
与此同时,尚跪于戏台之上的孙班主也是面色一变,此番情景与他此前同那位丘龙大人相商的可全然不一样!
丘大人分明说了,明珠在入人手后不久,就会冒出白烟,届时便需要他们借众人因白烟混乱的时刻,趁机行刺。
丘龙大人还说了,他们埋伏在侍卫中的人也会暗中相助。
可怎的过了这么久,明珠毫无异样,若是明珠不冒白烟了,他们还需要继续进行行刺计划吗?若是计划就此中断,他们的家人会被置于何地……
还要这大夏皇帝,为何将豆苗宣去了跟前,他是否发现了什么……
孙班主越想越慌,额上大汗涔涔。
高位之下,豆苗已站起身,迈着极小的步子,一步步向前,再向前。
停步。
“……不够,你离得这么远,朕如何能看清你的面容,到朕近前来。”皇帝面上仍带着笑。
太后坐不住了,沉声嘱咐:“衡之,百官皆在,注意你的言行。”
宗正衡之只略一拱手,说了句请母后放心,他自有分寸。
齐暮川依旧端坐于坐席之上,眼见女子一步步走近。
行过眼前,他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着,身边就放着长剑,若有任何意外,他定然,拼死也要护她周全。
转眼,豆苗已行至皇帝眼前,浅笑着作揖行礼。
可一礼未毕,电光石火间,她突然自袖中抽出一柄短刀,直刺向皇帝胸口。
太后脸色煞白,众侍卫也立刻一拥上前——
可是来不及了。
那柄短刀已没入皇帝胸口,鲜血流出。
“衡之!”太后一声惊叫。
四周慌乱一片。
已有侍卫拔刀冲至高位之上。
“别动!”
一声怒斥响起。
齐暮川已举剑横至豆苗脖颈,厉声道,“都别动!太医!”
举刀的侍卫犹豫着止步,七八名太医纷纷上前,又依着景王吩咐让人抬陛下去屋内诊治……
齐暮川的剑仍架在豆苗脖颈,他一扫众人,沉声道:“将戏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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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众人尽数扣押!关押至梁京大牢候审!”
“等等!”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齐暮川眉目一沉,向官员云集方向看去。只见一浓眉小眼穿紫色官府的男子自人群中走出——是中书令,沈复。
他不慌不忙行至众人之前,大声说道:“景王宗正暮川,你同反贼勾结刺杀陛下,有何资格在此发号施令!”
早就面无血色的太后闻言,看向几步开外举着长剑的男子,脸上怒意陡生,“竟然,竟然是你坑害我儿!”
齐暮川抿唇不语。
又有几名官员走出,同那沈复站到一处,直指景王勾结贼人、意图谋反。
“说我说勾结贼人——”他眸底生寒,面上依旧冷冷清清,“你们可有证据?”
沈复冷哼一声,拍了拍手。一将士上前,身后跟着一名家丁,与几名似是普通百姓模样的男子。
“你们说说,都见到过什么?”沈复转向那几人,先抬手指着家丁,“你先来。”
“……我,我见过孙班主去府上找过王爷和言姑娘。”
家丁垂着头说完,不敢看向高位之上的王爷。
百官闻言,哗然一片。
沈复笑了笑,大声道:“景王殿下,这可是你府上的家丁?”
“……是。”
“他说的话,你可认?”
“……”
齐暮川沉默,他并不记得有此事。
一旁唱青衣的女子见状,小声道,“他确实来过,在王爷你发病那晚。”
闻言,齐暮川的嘴角微微勾起,看向沈复,“我认,他确实来过我府上。”
“你认就好。”
沈复又指了指其余几个百姓,“你们说说,都看见过什么?”
“回大人,我们瞧见过,上面那个王爷去过孙班子租住的民宅,是个黄昏,他独自进去的。”
“是啊是啊,我也瞧见了。”
“还有我,我那日刚好路过也看见了。”
几人说完,沈复脸上笑意更浓。
“景王殿下,那这几人说的,你可认?”
“我——”
“王爷——”
齐暮川正欲答话,却被身旁女子喊住,她脸上涂了厚重油彩,一双澄亮眼中却盛满了关切。
“放心,我会没事的。”
低声说完,又对沈复说道:“沈大人,看来你是早有准备。”
“是,我早就接到有人密报,说你景王宗正暮川意图谋反。既然你都认下了,”他顿了顿,冲一旁侍卫使了个眼色,“来人,将反贼宗正暮川拿下!”
“慢着!”
齐暮川厉声呵止。
见一众侍卫停步,他方才执剑转身顺势站到身旁女子身前。
“沈复,”他的声音也冒着森森寒意,“你说你早已接到密报,知我意图谋反,知我与这戏班子接触意图刺杀圣上?”
“正是——”
沈复话说一半,脸色刷得变了。
“那你为何隐瞒不报圣上,任由我行动?你是与我同谋?还是想借机得渔翁之利?”
48. 第 48 章
“我——”
沈复双目圆睁,怒道:“宗正暮川,你休要在此胡搅蛮缠!你勾结贼人人证物证具在,来人!把他拿下!”
“我看谁敢!”
齐暮川倏地自袖间掏出一块令牌。
众官员面色一变,尽皆跪地俯身,高呼“圣上万岁万万岁”。
与沈复一道的官员面面相觑,皆不知为何这等重要的令牌竟落入了景王手中。
要知道,这令牌普天之下唯此一枚。
乃是三年前当今圣上登基时所制,他唯恐自己所做之事会遭先帝余孽反扑,更不愿大夏江山再落入昏君之手,特制此令牌,告知百官——往后若有任何意外,见此令牌如见圣上,百官必听其号令,若有违背,以谋逆处之。
“沈大人,你们不跪?”齐暮川沉声发问,“是不识得这令牌,还是你们意图谋反不认当今圣上之令?”
沈复身旁的官员相互对视,犹豫着准备跪下。
却听沈复低声呵斥,“你们糊涂了!现在跪,就等于承认了他,可他算是个什么东西,十几年来被关在府中的一条狗!”
听此一言,几人半弯着的腿哆哆嗦嗦又直了起来。
是的,他们既选择与沈复一道,就早已没有退路了,此时承认景王就是把自己逼上绝路……
“哈哈哈哈哈——”沈复突然扬天大笑,高声说道:“宗正暮川,当今圣上龙体康健,无缘无故为何会将令牌交于你手中?普天之下谁人不知,你多年被禁足府中,是个十足的窝囊废物!定是你私自盗取了此等令牌,今日你既自己拿出了证据,就别怪我们诛杀你这逆贼!上!”
话音一落,原本驻足不前的侍卫中,大约半数冲上前去。
青衣装扮的女子迅速从袖间拿出两枚丹药,给自己和齐暮川都服下一颗,随后对着冲将上前的侍卫一挥衣袖。
迷药洒出,前排侍卫手脚顿时无力。
“哐当”的兵器落地声不绝于耳。
“小心,有迷药!”
冲上前的侍卫脚步慢了下来。
齐暮川把女子护在身后,警惕望向四周,都这个时候了,丘龙为何还不现身?莫非他并未乔装出现在今日的宴席之上?
围上前的侍卫已包围了齐暮川二人。
沈复令人看好戏班子一行,自己迈步向高位走去。
戏台之上,孙班主望着高位,喃喃自语:“不是豆苗,她不是豆苗……”
“师父,你在说什么?”烧饼问道,“什么不是豆苗?”
孙班主只是茫然地摇头。
方才唱青衣的女子她不是豆苗,是言姑娘么……可她为何会唱这出戏?又为何要替他们行刺圣上?
高位之上已被一拥上前的侍卫包了个严严实实,他什么也瞧不见……
沈复笑着走到齐暮川面前,“王爷,你还是束手就擒吧……”
齐暮川只是轻蔑一哼,“沈复,你身为大夏官员,为何要与魏国刺客同谋?”
他一边说着,一边移动身体。身后的女子立刻会意,跟着他的步子也缓缓移动,悄悄自怀中拿出一物件……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沈复继续得意笑着,“是你宗正暮川与贼人同谋,意图篡位,而我——”
“我说,”齐暮川毫不客气打断沈复,“我说,你真是被人卖人还替人数着卖了多少银两。”
他话音刚落,女子手中物一飞冲天,炸声响彻云霄!
济宁宫外,将士怒吼声传来。
沈复的脸色刷一下变了,“快,把这两人拿下!”
只要有人质在手,还有可逃之机!
侍卫举刀围将过来,一旁静候许久的小太监一跃到齐暮川身边,“王爷!”
“齐恒,你护好阿冉!”
“是!”
少年领命,侧身一跨,挡下劈向言冉的利刃。
言冉趁机快速脱了身上的厚重衣物,脚尖一勾,一柄横刀飞起落入她的手中。
她眉目一紧,一个转身就砍向试图从背部偷袭齐暮川的侍卫。
齐暮川与齐恒见言冉竟会功夫,皆是一惊。
但也只是短短一瞬,三人立刻背靠着背,谨慎盯向周遭侍卫。
言冉一边挥舞横刀,一边紧拧着眉试图从侍卫中找到丘龙那张脸,但是没有,他并未在这其中……
不多时,济宁宫外将士已冲至戏台周围,将听从沈复之令的侍卫一一拿下,接管了戏班子一行。
周礼更是骑马直奔高位之上,厉声道:“驻北将军周礼今日捉拿叛贼,放下武器者,可保你今日不死于我军乱刀之下!”
那些原本听命于沈复的侍卫见形势急转直下,大多都弃了刀剑,跪地求活,只还有近十来名,紧紧握住刀剑,似是要拼死顽抗。
沈复面如土色。
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双腿一软,在即将跪地之时,一名握刀侍卫猛冲上前,举刀就向他砍去——
不行!得留活口!
言冉一惊,立刻闪身上前,举起手中利刃,硬生生接下这用尽全力砍下的一刀,那挥刀侍卫的力气也极大,一瞬间就震得言冉双手虎口都撕裂出血。
紧随其后的齐暮川一角踢开那侍卫,紧张地捧起言冉双手。
齐恒迅速举刀横至行刺侍卫脖颈。
那侍卫发出一声轻蔑之声,嘴角鲜血流出,头一歪,没了气息。
“哐啷”声响,伴随着兵器落地声,原先还似乎要拼死顽抗的十来名将士尽数倒地。
“王爷,他们服毒了。”
齐恒回头,却只见自家王爷满心满眼都是阿冉姑娘受伤的双手。
言冉也似乎察觉到周遭看来的视线,连忙缩回了手,“王爷,我没事,正事要紧。”
齐暮川见状,只好收了收面上的表情,努力恢复冷冷清清的模样,起身看向已下马走来的周礼将军。
“周将军,这里便交给你了。沈复,还有戏班子一行,定要派人严加看守,我担心还会有人来加害他们。”
周礼抬手拍了拍齐暮川的肩膀,“放心,交给我。”
--
偏殿门外,众太医正着急地来回踱步,片刻前,圣上刚被搬至这偏殿床榻,祝太医就责令众人在门外等候,死活不让他们给陛下诊治。
他们的医术是不如祝太医没错,可多一个人总能多个主意不是?
万一圣上真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他们的命恐怕也保不住了!
不能,不能再干等下去了!
一名年近五旬的太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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跺脚一狠心想硬闯进去看看——
却被门前侍卫一把拦下,“圣上吩咐,非他允许不得入内。”
“圣上吩咐?圣上就在里面躺着不省人事呢!他何时吩咐的!”严太医质问。
侍卫闻言不语。
这般模样让严太医心中更加不安了,外间风言风语他多少也听了些,莫非真是景王要谋反,这些侍卫也都是他安排的?
想到这里,他仔仔细细打量着偏殿门外立着的数十名侍卫——
面生,果然面生。
他一个都未曾瞧见过……
可,那里间的祝太医,莫非祝太医也被收买了?
这还了得!这还了得!
他做太医二十多载,历经三任天子,当今圣上可是大夏难得一见的明君!怎能就这样被人坑害了去!
今日他这条老命就算不要了,拼死也要进去救下圣上!
“你让开,让我进去!”
他冲着里间高喊道:“祝无名你这个狼心狗肺、吃里扒外的东西!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
话未说完,只见身旁将士身子一侧,微微弯腰,恭敬道:“王爷”
他也没意识到侍卫说了什么,只趁着他侧身的机会一推门就冲进屋内。
“王爷,那个——”
言冉瞧见有人闯进,与齐暮川对视一眼,也连忙跟着跑进屋内。
外间其余太医还未及反应,就见门口的侍卫又快速关上了房门。
里间,严太医惊讶地眼珠子都快落到地上,双唇一张几乎就要喊出声来时,突然被人捂住了嘴。
斜眼一看,来人竟是景王宗正暮川。
景王“嘘”了一声,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严太医保持安静。
严太医虽不明所以但仍连连点头,直到捂住嘴的手放下,他才快步走到床边,惊讶道:“陛下,你怎,怎,我分明瞧见——”
只见当今圣上正完好无恙得坐在床榻之上,眉目温和,正看着一份文书,丝毫不似受伤模样。
“严明。”有人叫了严太医一声。
“你骂我是不是也骂得太凶了点。”
一旁的桌上,祝太医正吃着糕点,“我?狼心狗肺,吃里扒外?你真觉得我是那种人?”
严太医:……
“罢了,我也不跟你计较,你过来,”祝太医压低声音,指了指身旁的座位,“我来跟你讲,别耽误他们的正事。”
言冉见祝太医似乎有法子对付莽撞冲入之人,便冲着齐暮川耸耸肩,刚想说什么又被他拉着去了祝太医身旁。
齐暮川小心抬起言冉的手,嘱咐太医好生上药包扎,自己则去了陛下床榻边。
宗正衡之将手中文书放置一旁,问道:“还顺利吗?”
“一切都如此前计划,潜藏在官员中还有侍卫中的魏国刺客,以及被策反谋逆之人已全被周礼将军控制。但,”齐暮川微叹一声,“但事件主谋之一的丘龙,并未在今日出现……”
宗正衡之温和地笑了笑,“无妨,今次能揪出这么多人,想来已是重创魏国的行刺之举了,短时间内他们应该不会再有所行动,接下来——”
“接下来,还请皇兄能继续演完这场戏!”
齐暮川单膝跪地,满目郑重恳求。
49. 第 49 章
听见此言,宗正衡之的唇角又扬起温和笑意。
三年了,他还以为他们兄弟间的隔阂再也无法解开……幼时那个总爱跟在他身后,同他一起闯祸一起受罚的暮川,在经历了那件事又被禁足府中十多年后,就像变了个人一般。
总是冷冷淡淡拒人千里的模样。
他用了三年时间都没能拉近两人的距离,没想到魏国刺客一事,反倒让暮川开始同他坦诚相待。
若是放在以往,怎可能从他口中听到这般直率的请求。
“暮川,你细细说来。”
齐暮川郑重点头,目光却落向言冉。
他想过了,往后他定是要迎娶阿冉做王妃的,既是如此,如今也不该在圣上面前藏着掖着,这里并无外人,主意是阿冉想的,理应由她来说。
跟随眼前之人的视线,宗正衡之的目光也扫向言冉,大略看明白其中缘由,见言冉伤口尚未包扎好,便拉着齐暮川来到桌旁落座。
本就忐忑不安的严明见圣上落座,惊得立时站起,连声说着像他这般官级的臣子与圣上同席实属于理不合。
“……无妨,严太医,坐。”
宗正衡之摆了摆手,示意严明坐下,“方才你在外间大叫朕也都听见了,知你是担心朕的安危,既忠心如此,若再拿你当外人,就是朕的不是了。”
说完,他又看向脸上抹着厚重油彩的女子。
“你是,言姑娘吧?”他问道。
言冉略做点头:“陛下好生厉害,我画成这样都能认出。”
“非也,”宗正衡之饱含深意地瞥了齐暮川一眼,“方才在外间我并未认出姑娘,只是能与暮川一同前来,一点皮外伤就让他挂心至此的,应当就只有言姑娘了。”
齐暮川不自然地抿了抿唇却并未反驳。
言冉浅浅一笑,但心中明白此时绝非闲话家常的时候,便正色道:“既然如此,我便将事情始末与各位讲个明白。二位太医,这件事还需太医配合,严太医既已自己闯了进来,不妨就配合祝太医继续后面的行动。”
严明挠了挠脑袋,听见“闯”这个字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诸位,事情还要从釜州山匪说起。”
偏殿内,众人屏气凝神,听言冉细细讲来。
从釜州官匪勾结,私开铁矿,制铁器运往哈茶,到后宫哈茶和亲公主萧贵妃萧日京,多年苦心谋划,指使前釜州刺史司徒俊文隐藏身份,筹谋大计。
再到萧日京下毒谋害将军夫人,并火烧将军府;以及她与景王如何巧遇戏班子,如何得知魏国大批刺客藏于梁京,又如何设计抓捕刺客……
严明听得心惊肉跳,甚至大气都不敢出。
宗正衡之沉思良久,这才知道原来九弟在信件里轻描淡写的“恐有心人在太后寿宴图谋不轨”一句,背后竟还有如此多的事情。
暮川竟在短短半月内,在未曾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就抓捕了几十名藏于梁京城内的魏国刺客。
他这个九弟,着实不简单。
还有这个言姑娘,关其言行恐怕并非将军之女,也非出自寻常人家。
她竟能想出混入戏班子假装行刺之计,借以引出藏在暗处的魏国刺客以及图谋不轨之人。这等大胆的计划,有任何一个环节失误,她都可能直接赔上自己一条命。
可她为何要赌上所有,参与到这件事中来?
言冉已讲明事情前因,看着众人似乎各怀心事,便稍作停顿,满饮一杯茶后才继续开口道:“我与景王殿下推测,萧日京所做之事恐与魏国也有所关联,她临死前说过,说我们就要输了,输得彻底。”
“原来我们以为她不过就是死前虚张声势,现在想来,可能她早已知道梁京城内藏了大批魏国刺客。”
“魏国刺客头目丘龙尚未落网,我们暂时不知他们是否还有后续计划,但无论他们计划什么,陛下都是他们此行的最大目的,因此,我们想请陛下装作被刺命悬一线,重要事宜还请——”
言冉犹豫了一瞬。
在她与齐暮川所有的计划里,圣上是最大的变量。
接下来的这个请求,若圣上对景王存有任何疑心和不信任,将无法施行,一旦提出可能还会给齐暮川惹来祸端……
“重要事宜,朕就全权交给九弟。”
宗正衡之浅笑着说道。
众人皆惊。
严明瞪大了眼,憋气憋到差点让自己背过气去,祝太医赶紧给他顺了顺,递过一块糕点,让他安心听自己被安排的任务就好,其余的事情别听那么上心。
齐暮川也是不敢置信地睫毛微颤。
喉头滚动,终还是问出口:“皇兄,你就不担心我……”
“担心,”宗正衡之答道,“但我更担心大夏江山被歹人餐食,落入无能之辈之手。况且,我赌你不会想害我,你若真想害我,方才言姑娘那一刀,已经可以取走我的性命了。”
他说着,还指了指胸口。
他并未换下衣衫,胸口还挂着一团血渍。
只是并非圣上之血,而是一团猪血,捅入胸口的短刀也已被言冉做过手脚,并不会伤及圣上。
宗正衡之看看言冉,又看看齐暮川。
他这个九弟,虽身在皇室,但与他们不同,自幼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又快又好,偏偏心思过于纯良,不喜争抢,最恶战争、鲜血、牺牲……
如此温吞的性子,今日能做到这一步,大抵全是因为这个自称叫“言冉”的姑娘。
言冉抱拳,满目敬佩,“陛下圣明,我等定当不负陛下所望。”
“接下来的计划有两方面。其一,是顺着魏国刺客所计,陛下被行刺命悬一线,由景王代理大夏重大事宜,以此混淆视听;其二,是需要有人前往莜州,如今端王在莜州前线作战,魏国刺客对梁京下手,难保不会对端王也下手,需有人将梁京之事事无巨细告知端王。”
宗正衡之略一思忖:“告知端王一事,朕派人快马送信即可。”
言冉摇了摇头:“如今藏于大夏的魏国刺客不知还有多少,尤其丘龙尚不知藏于何处,若派人送信,恐有走漏消息,亦或信件被人替换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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险,事已至此,万不能冒此风险——”
她话说一半,忽地起身,行单膝跪地礼,“小女愿前往莜州告知端王此事。”
齐暮川闻言,双拳猛地握紧。
言冉此前并未同他提及要前往莜州之事!
原来在她的安排里,景王要留在梁京混淆视听,而她自己却要去莜州……
她果然还是想走……
“陛下,”言冉继续说道,“我知大夏朝内,定有能力出众也甘愿为陛下冒险、走此一趟者,但往往此等忠心官员,忠陛下,则必忌惮端王。可走此一趟送信者,不可不信端王。”
“陛下装病混淆视听,是为争取时间获知魏国阴谋,除却审问已抓捕到的魏国刺客,更重要的是在莜州,看端王能否以绝对战力强胜一仗,以此获取与魏国使者相谈的机会。”
“夏魏十年战争,双方都为此付出惨痛代价,但魏国从未行过任何下作之事,如今却忽然如此行事,着实蹊跷。加之哈茶部族在其中不知究竟是何身份,若端王能借与魏国使者相谈之机,弄清这事情缘由,我们再行筹谋,方为上策。否则,若只是图一时复仇,此等事件,恐怕只会招来下一个十年的无止境战争。”
言冉字字在理,掷地有声。
眼前的圣上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微眯了眯眼,收敛了一贯温和的笑容,“言姑娘,你究竟是谁?”
房间内,一时寂静。
齐暮川眸光微动,清冷眸子里泛出一丝戒备——皇兄在怀疑言冉了。
若早知言冉后面还有这样的计划,他就不该将这开口的机会交给她……现在想来将言冉藏着掖着也没什么不好,锋芒毕露只会招来祸端……
言冉又是一抱拳,她早就想好了将军府走水案结束后,将军之女的身份定然是要还给阿姐的。
阿姐不该孤零零睡在釜州荒山,迟早是要回来与爹娘团聚。
而她,自然也不能再用这身份行事。
“小女只是一江湖女子,幼时有幸拜了几位好师父,也读了些圣贤书,懂得明事理知轻重。后被将军之女所救,又蒙景王照拂,自感念在心,愿以绵薄之力,报众人之恩。”
……蒙景王照拂?
齐暮川的眸子盛满了说不清的情绪,满腹的话临到嗓子眼又被硬生生咽回腹中,他有些摸不准言冉在想什么,更摸不准她究竟是如何看待于他了。
“好一个愿以绵薄之力,报众人之恩。”
一旁静默许久的祝太医突然开了口,“言姑娘,人的出生不可选,但你之所行,老夫佩服。”
话音刚落,便见宗正暮川便微微抬手,示意言冉起来说话。
“言姑娘,”他说道,“生在皇室,习惯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不可轻信于人,纵使姑娘聪慧、果敢,愿以一己之力为这般复杂的局面博一个出路,我亦不能全然相信。”
言冉睁着澄澈双眼。
她理解圣上的顾虑。
“所以此事,容我再考虑一二,今日有劳九弟先行去审问沈复,明日此时我会给言姑娘一个确切答复。”
50. 第 50 章
回到景王府,言冉惊讶地发现西屋门前那颗木芙蓉居然开花了。
一抹鲜艳的红点缀在墨绿的树叶间,映着落日余晖,在风中微微摇曳。
齐暮川站在她身旁,面色冷清倨傲,静默不语。
“王爷,你心情不好?”言冉问道。
“……没有。”
明明就有。
言冉回身抱住齐暮川:“王爷是不是在生气,觉得我没提前将计划告诉你就当着圣上的面说了?”
“……不是。”
明明就是……
言冉沉默一阵。
这事确实是她做得不对,齐暮川对她全权信任、毫无保留,她虽嘴上说了既要合作就不能隐瞒,却还是隐瞒自己的后续计划。
因为她很清楚,此事如果提前对齐暮川说了,他定然不愿看她冒险。
但她又必须去做。
早先齐暮川中毒,她便已存有疑虑,如今知道幕后之人还同时对付了端王,又要对圣上下手,她便明白了幕后之人要端掉大夏皇室……
如果不能在这盘根错节的事情中找到真相,就永远都不可能和齐暮川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
再说了,她还答应了豆苗,会尽力护她家人还有戏班子里那些少年的家人。
所以莜州她必去。
也只有她。
去莜州之后寻机回魏国,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计划中的这些事情如果要对齐暮川和盘托出,必定要讲明自己的身份,可她的身份……
现在还不能对齐暮川说,他满身的伤痕,他的救命恩人言将军之死,还有那么多无辜将士的性命,皆亡于魏军……
她说不出口。
小院内很安静,靠在齐暮川胸前,言冉似乎能听见他的心跳声,沉稳、有力,许久之后,才听到他又缓缓开口:
“时间不早了,我得去梁京大牢审问沈复。”
“……嗯。”
言冉松了手,见齐暮川依旧是那副冷冷清清的表情。
转身,离开。
约行了十步,他又蓦地止步,回身看向言冉,嘴唇微动。
木芙蓉淡雅的清香送来他的声音,一字字落在言冉心尖。
他说:“阿冉,无论你信不信我,我一定会护好你。”
--
齐暮川离开后,言冉又在木芙蓉树下站了许久。
直到荷花带着祝医师和豆苗行了过来,她方才回过神。
午间在换装屋子里替换了豆苗后,她便把豆苗交给了随祖父一同参与寿宴的祝医师,托祝医师将豆苗带出皇宫大门。
“阿冉姐姐。”豆苗眼眶通红,显然哭了许久,“我爷爷和师兄他们……”
“你放心,他们会没事的,但现下为了他们的安全,只能暂且关在梁京大牢中。”
言冉拍了拍豆苗的肩膀,又看向祝医师。
“祝医师,豆苗和荷花就拜托你了。”
荷花闻言,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姑娘,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荷花,你听我说,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太危险了,你不会功夫,我若带上你,反是拖累。”
她这话说得决绝。
荷花眸子里的光亮一点点暗淡下去,微若蚊蝇地“嗯”了一声。
“阿冉姑娘,你要去何处?同景王一起吗?”祝医师问道。
前几日景王突至城外营地找周礼,她方才大略知晓事情始末,得知自己祖父祝太医也参与此事,这才主动请缨带豆苗出宫。
但对于言冉的后续计划,她却是全然不知情的。
此番突然托孤般将两名女子交给自己,着实奇怪。
言冉摇摇头:“我自己去。”
“那景王……”
“他知道,我会同他商议好的,别担心。”言冉又抬头看向高大的木芙蓉树。
待祝医师带着豆苗和荷花离开,言冉也简略收拾好行李,无论圣上明日如何决定,这莜州她去定了。
待一切就绪,简略用过晚膳,言冉又在屋中等了许久。
仔细思索带见面之后哪些话能对齐暮川说,哪些不能……
可直到夜幕已深,齐暮川却还未回府。
到了亥时,她忽地心中惴惴不安,牵了匹马便向梁京大牢行去。待行至大牢一问,方才得知齐暮川早已离开了,算来已有两个多时辰……
离开大牢却并未回府……
莫非是去了宫中?
以她现下的身份,皇宫定然是进不去的,略作思忖后,她尝试着唤了一声暗卫。
接着只听“嗖嗖”声响,人影跃动,两名暗卫出现在眼前,正是上次巷子里解决魏国刺客后出现的两人。
言冉一喜:“你们可知道景王去了何处?”
两名暗卫面面相觑,微微摇头,他们只被嘱咐了护好言冉姑娘。
言冉又问:“那你们暗卫之间如何通信,可有联络之法?”
“自然有的。”其中一人回答。
“那便请速速联系王爷身边的暗卫,我,我有事要告知王爷。”
两名暗卫又交换了个眼神,迅速跃上屋顶高处。暗卫之间的联络自有他们暗号,一连找过几处屋顶,其中一人终于发现了些蛛丝马迹,即刻回禀言冉。
寻着踪迹,三人一路行至梁京城北门郊外。
言冉心中愈发疑惑,齐暮川分明应是在提审犯人,为何深夜要出城……
又行了一段,忽见一条小路上多出了许多杂乱的马蹄印,再往前去,又瞧见了五六匹骏马,其中正好有齐暮川日常所骑的那匹。
他果然来了此处!
前面小路碎石众多,无法再骑马而行。
言冉翻身下马,借着月光仔细瞧去,那些碎石之上还有斑驳血迹,看颜色应该留下不出一个时辰。
不知齐暮川是追捕刺客至此,还是被人追袭至此……
她连忙回身对暗卫说:“事不宜迟,分头找。”
“可我们的任务是护好姑娘!”其中一人耿直道。
言冉强压下自己呼之欲出的暴脾气,“王爷可能有危险,若此刻不听我的,那明日你们便不用再跟着王爷做事了。”
她声音低沉,惯常澄澈的眉眼里满是不容拒绝。
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两名暗卫被她这气势镇住,另一人很快反应过来,压着自己耿直不懂变通的兄弟的脑袋,就深深鞠了一躬。
“是,我们听姑娘吩咐。”
言毕,两人几个跃身,就消失视线之中。
言冉卷起不便行动的衣裙,也一跃跳上高处树枝,可目之所急,什么也看不见。她只好凭着直觉,在一颗颗树枝间跳动……
--
树林深处,齐暮川右臂已被鲜血染得血红,正在林间快速穿梭,他身后跟着五六名暗卫。
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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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他们一路追踪丘龙至此,却不想他在这郊外林间竟还设有埋伏,他们一时大意着了道,不过没关系,丘龙也身受重伤,想来应该跑不远……
--
又跃过几颗大树后,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言冉落回地面,小心翼翼四下查看,周遭并无人声……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窸窣声响——
言冉猛地回身。
空无一人。
“王爷?”
她唤了一声。
无人回应。
她未曾掉以轻心,蹑手蹑脚靠近,再靠近……
直至行过方才发出声音的大树后,才舒了口气。
还好,不是王爷昏迷在此处……
就在这时,一只手猛然捏住她的脚踝!
言冉惊地倒吸一口凉气,低头看去——杂乱落叶下躺着一男子,右眼处一道害人刀疤——
是丘龙。
他死死攥住她的脚踝,似乎受了重伤,费尽全力才拼命睁开一只眼睛。
“小,六,”他喘着粗气问道,“你,是小、六,对吧?”
言冉只觉全身发寒。
丘龙果然认出她了……
袖中针已蓄势待发,只要一击,只要一击她就能干掉他。
“太、好了,你,果然,还活着……”
……
……言冉怔住了。
什么叫,太好了……
幼时的记忆片段太过模糊,她只隐约记得魏国大将军时常会来找她的母后,而且每次来都会带很多宫外的新鲜玩意儿。
母后总有很多话要跟大将军说,他们便会让那个脸上有疤痕的大哥哥带她玩,她叫他——丘龙哥哥……
言冉瞳孔微颤,眼前命悬一线的男子,与当年那个丘龙哥哥的面庞不断交叠,再交叠……
她的双手止不住颤抖。
“你们为何要来大夏行刺?”
……
丘龙仿若未闻,只自顾自继续说道:“你活着,就好,带,带云霓回大魏……求你,带云霓,回大魏……”
云霓?
云霓是谁?
“云霓是谁?我为何要带她回魏国?不对,你们为何要来大夏行刺,你们——”
言冉话说一半猛地顿住。
眼前的丘龙已然又闭上了眼,头一歪,似是没了气息。
“……丘龙?丘龙你别装死……”
言冉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探向男子鼻下,片刻后,骤然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活着……
就在这时,不远处又传来窸窣脚步声。
“王爷,这边,有血迹。”
是齐暮川来了!
言冉望向丘龙,脑中一团乱麻,丘龙他们不是来行刺的么,为何明明知道她与大夏景王交好,还感叹太好了她还活着,还有云霓,云霓是谁,为何求她带云霓回魏国……
云霓……
乍然间,言冉似乎想到了什么——
……是她。
她就是云霓?
……对,在釜州之时,她说过,她还叫过春晓、云霓、十七……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言冉猛地起身,抓起落叶抖洒在丘龙身上,将他盖了个严实。
又低头看向自己被丘龙一抓后染上血迹的绣鞋,一不做二不休,脱了鞋扔向远处,赤着脚跑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51. 第 51 章
齐暮川捂着受伤的右臂,加快脚步跑向暗卫所指方向。
也算是他运气不错,派出藏在梁京城内的暗探今日终于找到了丘龙的踪迹,他一路追踪至此,将那贼人砍至重伤。
既然发现了踪迹,就不能让他这样离开梁京。
他若是这样回去了,那言冉的身份……
那封被烧毁的书信内容无时无刻不在脑中回荡,呼兰王妃尚有一幼女流落民间……
若言冉真是那幼女……
“王爷!”
齐暮川脚步一滞,只见前方正有一女子向他奔跑而来。
阿冉?
她怎会在此处?
“王爷,”言冉一把扑进齐暮川怀中,紧紧抱住,“太好了,王爷你没事……”
女子身上淡淡的清香瞬间驱散了他所有的不安。
齐暮川右臂受伤使不上力,只略微瞥了眼左手握着的刀,倏地一扔,而后轻轻拍着言冉的背:“嗯我没事,你怎会在此处?”
“我在府中左等右等都不见王爷你回来,心中焦急,去梁京大牢一问才知道你早已离开大牢却又不知去了何处,便让暗卫寻着踪迹找来了……”
正说,她的视线瞥向齐暮川右臂:“王爷你受伤了?”
“没事,皮外伤。”
“皮外伤怎会抬不起胳膊?快随我回府,我帮你看看。”
言冉急切地要拉着齐暮川离开。
但齐暮川仍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静静看着她。
目光晦暗不明。
半晌后,他开口问:“……阿冉,你可在那边瞧见什么人?”
“什么人?”言冉目光微闪,摇了摇头,“我没瞧见什么人,王爷还是快——”
“阿冉!”
齐暮川突然抬高音量打断言冉。
言冉一怔,心头猛跳,看丘龙的伤势,齐暮川是下了死手……也是,丘龙是魏国大将军亲信,齐暮川怎可能轻易放过他。
她咬住下唇,澄澈眉眼沾染上一丝雾气。
若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就好了,可偏偏她想起来了,那个长得凶悍吓人却一直耐心陪她玩耍的丘龙哥哥,怎会是坏人,怎会做出行刺之事……
这其中定有缘由,他暂时还不能死。
言冉佯装无辜:“……怎么了?王爷……”
“……”
齐暮川抿唇不语。
四周寂静一片。
良久,他忽地全身卸力般微微垂下双肩,苦涩一笑,一把揽住言冉的腰,单手抱起她。
言冉只觉脚下一空,下意识挽住男子脖颈。
“鞋,跑丢了?”他沉声问道。
言冉紧攥男子衣襟的手微微颤抖,轻轻“嗯”了一声。
她又骗他了……
“那回府吧。”
他就这样抱着她,稳步转身,向树林出口走去。
只是在转过身后,右手微微动了动,悄无声息指了指言冉跑来的方向,身后暗卫会意,其中两人离队,身影悄无声息地隐没在树林深处。
--
待回到王府,夜已深了。
齐暮川踢开西侧屋门,把言冉放至床沿,又四下看了看:“荷花呢?”
言冉垂眸:“让祝医师带她走了。”
“嗯。”齐暮川的目光落在言冉脚上,白白净净的双脚被林间碎石扎出许多伤痕。
他蹙了蹙眉:“那我去让人把翠竹翠萍叫来。”
说着转身就走。
“王爷!”
言冉心急,双脚一落地,疼得她直吸冷气,“王爷我有话对你说。”
齐暮川眉目沉沉地回头,静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你回去坐好,等着。”
言毕,推门而出。
言冉坐在床边,觉得齐暮川今晚的态度着实冷淡,像是变了个人一般……是在气她的隐瞒?还是说……莫非,他已经从丘龙那里得知她的身份了?
想到这里,心中就像被人硬塞进去一团麻绳,理不清,取不出,又硌得慌。
也不知究竟等了多久,屋门再度被人推开,齐暮川端了个木盆拿着干净帕子信步走入。
“……王爷你的胳膊?”
“已经没事了。”
他放下木盆,回身关好房门后,才又走回言冉身边蹲下,抬手握住她的纤细脚踝。
言冉下意识缩了缩。
这还是她第一次被男子这般盯着脚看,还是这样脏兮兮又受了伤的脚……
早知道刚才就不阻止王爷叫翠竹和翠萍了,都怪自己嘴快,这会儿想后悔都显得矫情。
“王爷,我自己来吧,我懂医术。”
言冉又挣了挣。
握住脚踝的手纹丝不动。
“……王爷?”
齐暮川没应她,只自顾自倾斜着身子看向女子脚底,又拿出一个木片做的镊子。
“会有点疼。”
他沉声说道。
拿着镊子小心翼翼处理脚底伤口上的砂石,砂石细碎,深深扎进伤处,齐暮川的动作很轻很慢,每夹出一粒,都轻轻吹着气。
他的气息带着几分凉意,拂过脚底。
略微的痒和疼痛从脚底一路蔓延,蔓到心尖上,酸楚地难受。
言冉吸了吸鼻子。
……他堂堂一个大夏的王爷,为什么总对她这么好?
不如就将一切都告诉他吧,就告诉他,眼前这个满口谎言的女骗子其实是敌国的公主……
眼眶更酸了。
酸得再也拦不住眼泪。
她害怕自己说出口会让齐暮川陷入两难境地……
……
待到一只脚大抵处理完,已过去许久,齐暮川这才发现言冉已经沉默好一会了。
抬头看去,她竟然——
哭了?
疼?
自己下手太重了?
但,但也不至于哭得如此伤心……
看着她眼泪串成珠子般顺着脸颊落下,齐暮川有些不知所措,问道:“太疼了?”
言冉拼命摇头,眼泪却是怎么都止不住。
“但这伤口必须处理好,那我,我,我再轻点。”
他的声音柔和了许多。
“齐暮川。”
“嗯?叫我?”
“……王爷。”
言冉垂眸。
齐暮川阴沉许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温和笑意:“想叫什么都可以,齐暮川,也挺不错。”
言毕,他又抬起言冉另一只脚,重复着刚刚的举动,轻轻呵着气慢慢夹出砂石。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言冉哭了那么一阵后,心里倒是不再堵得慌,舒服多了,擦了眼泪静静看着蹲在眼前的男子。他眉目原就生得好看,这般认真的模样更是让人挪不开眼。
待到第二只脚也处理完,齐暮川用干净帕子沾了些水,又用力拧干,小心避开伤处擦拭着脚面。
“王爷。”
“嗯?”
“你对我真好。”
言冉由衷感叹。
齐暮川的动作却是一顿,随后抬起头,一双冷冷清清的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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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直直看向她。
言冉被盯得有些发慌,下意识挪开视线,再看过去时,齐暮川已经擦净了脚,上好了药,一圈圈缠裹着绑带。
一圈,又一圈,再一圈……
言冉默默数着,可数着数着,就觉出了几分不对劲儿——他这绑得也太严实了,两只脚都被裹成了大粽子。
“王爷,你这……”
“嗯?”齐暮川一抬眸,面上没什么表情:“你之前也是这样绑我的。”
言冉:……
终于处理好伤口,齐暮川顺势就把女子双脚放回床上,自己也跟着站起身,又半弯下腰,平视言冉。
“说吧,你要对我说什么?”
“我……”
言冉舔了舔唇,下一瞬就见齐暮川那张俊俏的脸就这么凑到了她眼前,至多不过半寸距离。
“说。”
他声音低沉,喉结略略滚动,半垂着目光落在女子双唇,轻轻贴了上去。
“阿冉,你要对我说什么?”
他吻着女子的唇,轻轻吮吸又微微低语。
言冉本就混乱的思绪这下更加理不清了,男子的吻时重时轻,扫过她唇畔,又滑过鼻尖,温热的气息拂过面颊,又滑到她耳垂。
“阿冉,你说吧。”
低低的声音,魅惑至极,“无论什么,我会好好听你说。”
炙热的吻又滑到脖颈。
齐暮川伸出舌头快速滑过,又轻轻吸了一口。
言冉舒服地全身发颤,一声低吟尚未出口,男子的吻又堵住了她的唇齿,柔软搅动,她下意识揽住了他的腰。
唇齿纠缠,再纠缠。
……无法呼吸了。
齐暮川松了片刻,她微微睁眼,喘息:“王爷,我——”
话未说完,他又霸道地堵住了她的唇,用牙齿轻轻啃咬。
宽厚手掌游离在衣衫之外,可每一寸触感都让言冉全身发颤,她还想要,想要的更多。
……她要对齐暮川说什么来着。
对,她要告诉他,她要走了,她想请他理解,请他原谅她的隐瞒。她现在还不能说,但又隐约觉得齐暮川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
就像之前,他已经看出她不是将军之女一样。
……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王爷,你是不是呜——”
言冉趁着齐暮川的吻落到耳后的瞬间刚问半句,又猛地被堵住了。
齐暮川霸道地吮吸着。
他似乎给了言冉开口的机会,又似乎没有。
一次又一次的吻落下,言冉只觉自己的嘴唇都有些微微肿胀……
不知究竟吻了多久,齐暮川突然停下,额间轻轻抵着言冉的前额,声音喑哑:“阿冉,我不想听。”
“……”
“……阿冉,你别走,好不好?”
言冉一怔。
密密匝匝的酸楚又冒了出来。
她看见齐暮川微微轻颤的睫毛下,隐约有微微的雾气。
搂着女子的手又紧了紧:“或者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王爷……
言冉忍下心中酸楚,又舔了舔唇,下巴略略往前一伸,碰触到了男子的嘴唇。
“王爷……”
她呢喃一声,学着男子方才的模样,用舌尖轻轻推开他的唇,像一条灵活的小蛇般就这么搅扰了进去,在他的嘴中浅浅触碰。
不消片刻,齐暮川的呼吸变得更加粗重。
搂着女子后腰的手略一用力,身子向前一倾,直直将她扑倒在床榻之上。
52. 第 52 章
言冉抬起双臂缠绕上来,搂住男子后背。
衣衫之下,满布着三年前战场上魏军留下的伤痕……
又一滴眼泪滑过眼角。
她微微睁开眼,看见动情深吻的齐暮川正闭眼,睫毛微颤。
对不起王爷……
她用力一咬——
齐暮川吃痛睁眼,眼神迷离看着自己身下的女子,她嘴唇上染着他的血,正挂着复杂笑意。
她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轻:
“王爷,对不起……”
话音刚抵达耳畔,齐暮川只觉脖颈后一阵刺痛,瞬间没了知觉,
言冉收了袖中针,缓缓从男子身下挪出,目光落在他右臂时停了一瞬,伸手抚摸,略有些肿胀,大抵是脱臼后又自己接了回去……
她拆了脚上的绑带,自如卸下男子衣衫,又取了些消肿止痛的药膏轻轻涂上。
这是第几次帮他上药了?
想起在釜州时,她第一次脱他的衣衫,第一次去碰——
想到这里她微微笑了笑,目光落在男子胸前,再次伸出一指,轻轻戳了戳,手感还是刚刚好。
“……王爷,对不起我又骗你了。我是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所以不得不去弄出清楚这些事……但我会回来的,我会很小心很小心护住自己这条小命。”
替齐暮川穿好衣裳,又盖上薄被,言冉四下看了看,还是又取出纸笔。
她若就这么不告而别,齐暮川必然担心,可要留言她又能写什么呢?
……笔尖滴落的墨迹晕染成一大团黑色。
屋内的烛火也暗了下去。
她又回头看了看安静躺在床榻上的男子,提笔只落下十个字【至此一别万望珍重勿寻】。
--
浓重夜色下,正快马疾驰的言冉被压成一个小黑点。
出北门,寻着方才的记忆找到掩埋丘龙的树林。
血腥气混在夜风中四下逃窜,枯树叶下只留下了一摊血迹,却全无丘龙踪迹。
他重伤成那般模样,定然不是自己逃走的。
有人挪走了他……
言冉蹙着眉,她的鞋还落在远处……会是谁挪走了丘龙?会是王爷么?还是魏国刺客?
可眼下无论是谁挪走了丘龙她都无能为力了,她既不是神捕也不是大侠,若是旁人挪走,没有踪迹难以寻得,若是王爷挪走,她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从梁京大牢救人……
眼下时间紧急,恐齐暮川醒了如上次那般追来,不能此耽搁太久。她快速翻身上马,急速向周礼将军军营而行。
有一件事,她必须确认清楚。
--
营地众人早已歇下,只留了两队巡查兵,待明白言冉来意后,即刻报给了祝医师。
不多时,就见祝医师领着荷花走了出来,急切问道:“阿冉姑娘,你深夜前来,可是有什么急事?是否需要把将军叫起?”
“不必。”言冉摇头,“祝姐姐,深夜叨扰,我有事同荷花讲,还请祝姐姐在此稍后。”
言毕,她抓过荷花手腕行到一旁。
确认四下无人,开口问道:“荷花,你曾叫云霓对不对?”
荷花一怔,瞳孔猛地放大。
言冉心中焦急:“你同我说实话,你与那魏国大将军府,还有丘龙究竟是什么关系?”
“姑娘,我……”
荷花欲言又止。
“荷花,我信你是个好姑娘,但眼下的事情有点复杂。”
言冉见荷花还是有些犹豫,干脆一狠心,将事情直说了出来:“我遇见丘龙了,他快死了,说我让我带你回魏国。荷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荷花嘴唇翕动:“姑娘,我,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我之前其实做过魏国大将军的妾室,但那将军府不是人待的地方,我,我逃出来了……”
“……”
言冉惊得说不话来。
“姑娘,他们定是来抓我回去的……我,我不想回去……”
荷花死死咬住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言冉握住她发抖的手,一时有点混乱。
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还有呢?你与魏国可还有其他关联?”言冉又问。
荷花后退一步,骤然跪下。
“姑娘,我自幼无父无母,被主人收养,名唤十七。我们一起二十多个孩子,被主人养在一处,自幼便是把药当饭吃,那药很苦,可若是不吃便会挨打……吃了十年,身边好多孩子都死了,只有我和另外两个女子活了下来……”
她声音哽咽,“之后,主人就把我们送去了魏国给大将军做妾室,他让我们好好服侍大将军,等他后续的命令,可那将军府太可怕,我,我还没等到主人的命令就逃了出来,姑娘,我没有任何隐瞒,我知道的都说了……”
言冉扶起荷花:“你是何时逃出来的?”
“……三年前。”
三年前……
是大夏镇北将军言威将军遇刺那年。
那一年的莜州边境确实很乱,她的师父师兄也是在那时被魏军抓走……
将军府内妾室出逃,有失颜面,丘龙替大将军追回逃走的妾室倒也说得通,只是,只是总觉得有几分奇怪,三年了,他来抓荷花却又如此小心不伤到她……
但眼下也难寻丘龙追根究底了。
至于荷花,她既不愿回魏国也不好勉强她。
“我明白了。”
她搂住荷花,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荷花你放心,我不会带你去魏国,你好生跟着祝医师,这里是军营,不会有人敢在此处伤你。”
“姑娘,那你……”
“我还有我要办的事。”
言冉送荷花回到营地,立刻翻身上马。
“阿冉姑娘!”
祝医师唤了一声,快步走到言冉身边,自怀中拿出一个药瓶。
“这里面有一颗极为珍贵的药丸,关键时刻应能保姑娘一命。”
“……多谢。”
言冉也不推辞,接过药瓶,驾马离去。
祝医师站在原地,目送言冉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祝医师,我们要告诉周礼将军吗?”荷花说道,“或许将军可以去告诉景王殿下……”
“不了,”祝医师摇摇头,“这是言姑娘的选择。”
……她的选择?
荷花眸光微动,再度看向身影消失的方向。
-
次日天明,阳光穿过窗棂洒进屋内,齐暮川猛地睁眼。
冷冷清清的眸子里寒意森森。
他动了动右手,发现掌心被塞了张纸条,摊开一看——上面只写了十个字,短短十个字,一笔一划都像在他心上划了一道又一道口子。
她还是走了……
她终究没有选择相信他,她不信他会护住她……
纸条被死死攥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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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
许久后,忽听屋外传来华麽麽的声音。
齐暮川将纸条胡乱塞进怀中,牵动右臂伤处,这才发现自己的右臂居然被仔仔细细包扎好了,伸手抚了抚,眼底浮现一丝茫然。
东侧卧房门前,华麽麽听见声响,回身瞧去,着实吃了一惊——这一大清早的,自家王爷居然从那个言冉姑娘的卧房里走了出来。
看来两人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难怪王爷催得如此急。
“王爷。”
华麽麽迎上前,作揖行礼:“问王爷安。”
说完就拿出一份文书,捧在掌心举至景王面前:“王爷让老奴准备的物件大抵都已备齐了,只待问那言冉姑娘的生辰八字是何时日,才好定下日子。”
说完,华麽麽等了许久。
但面前的王爷既不接话,也不接文书。
……这,是何意?
她抬起头,只见王爷面无表情,只默默看着文书,整个人似是失了魂一般。
“王爷?”她又试探着唤了一声。
齐暮川这才略微回神。
抬手拿起文书: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古籍字画……但是他能想到的,能给得起的,都让华麽麽写进去了……
只是如今……
他苦涩地笑笑,淡淡开口:“麽麽,你先收好,生辰八字待我问到了再告知你。”
说完就把文书交还到麽麽手中。
待华麽麽退下,他方才转身抬头,看向木芙蓉树上唯一绽开的一朵花。
摘下一片叶子,轻轻吹响哨声。
暗卫应声而至。
“言姑娘在何处?”他头也不回地问道。
半晌没有回应,他这才转过身来,定睛看去——身前跪着的四名暗卫中,有两人正是他派去保护言冉。
那两人也正看着景王,看那神色,分明不知道言冉已不在房中。
齐暮川眸中寒意更甚,他沉声问道:“你二人昨夜在何处?”
“回王爷,我们昨夜不知为何同时昏睡了过去……”其中一人耿直道。
另一人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抱拳请罪:““……是属下失职!还请王爷责罚。”
……
……人都不在了,罚你们有何用。
齐暮川抿唇不语。
看来阿冉是铁了心要走,连暗卫都迷晕了。
但此去莜州,千里迢迢,她连荷花都托祝医师照看了,一人上路若是遇上什么事,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
“你们,”他点了点那二人,“即刻备马,沿官道一路往北找到言姑娘。”
“是!”
二人起身就要走,又被齐暮川叫住:“等等!若是寻到,不得打扰,立刻送信于我,私下保护即可。”
“是!”
二人领命离开。
齐暮川摩挲着指尖。
在阿冉的计划中,大夏皇帝命悬一线,膝下皇子尚幼,他这个景王需得留在梁京,明面上主理一切大小事宜,佯装培植势力、蓄谋夺权,用以迷惑人心,实际上是继续暗查大魏刺客之事。
阿冉虽已走了,但他不能乱,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查清事情始末。
“昨日抓回的人在何处?”
“按王爷的吩咐,没送去梁京大牢,就关在别院,只是伤的过重,恐怕……”
齐暮川眉目紧缩,沉声道:“去,找齐恒,请祝太医。”
53. 第 53 章
言冉顺着官道一路疾驰向北。
行出梁京地界不多时,忽觉身后有人快马靠近,转头看去,竟是五六个黑衣蒙面者。不知对方来意,她只得用力挥动马鞭,试图拉开距离,但一行黑衣人的马匹体力似是更胜一筹,亦是加快速度。
靠近,再靠近。
眼见得双方距离越来越短,言冉正欲呵停马匹与之对峙,忽听背后已有兵刃破风而来,急忙侧身闪躲,一枚短刀堪堪自她身侧旋转滑过。
还未及松口气,又一枚短刀飞来——
躲避已来不及!
只得放了手中缰绳,翻身下马,借势在草地翻滚一圈稳住身形。
再向黑衣人方向看去,他们也尽数下马,一共六人,朝着她围将过来。
“你们是什么人?”她沉声问道。
无人开口应答。
她略略退了一小步,双手已握住迷香粉末,目不转睛盯着来人:“谁派你们来的?”
“魏国大将军?”
“魏国国主?”
“哈茶族长?”
她一面说着,一面不动声色挪动步子,待瞅准距离合适,猛地将手中迷香粉末挥洒出去——
视野内顿时一片混沌。
她立刻蹲下身,推动身旁大石块滚向左侧下坡,自己则足尖一点悄无声息飞跃上树稍,又几个跃身朝着来着方向的大树跃去。
也就是瞬间的功夫,迷香散去。
六名刺客,稳稳立在原地,竟无一人中迷香……言冉心中一沉,还好自己没傻愣在原地等死。
她打眼瞧去,六人果然顺着草地上的压痕和大石滚落声响向左侧坡下寻去。
但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是圈套……
言冉四下打量,林子很深,可躲,但也并不安全。略一垂眸,目光落在刺客的马匹上——人虽能躲过迷香,但马可不一定。
想到此处,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向马匹停放处跃将过去。自包中掏出迷香,喂给了其中五匹,看着最后一匹身姿矫健的棕色骏马,她拍了拍手抖落迷香,又怀着最大的善意抚了抚马鬃。
骏马嘴里还嚼着鲜草,用头轻轻碰了言冉一下。
它并不抵触。
“好马儿,接下来就跟着我吧。”
言冉扬起嘴角翻身上马,在那六名刺客返回之前,快速消失在这条官道尽头。
又行了大半个时辰,见身后无人追来,方才略略放下心来。
想来那五匹马已是昏睡不醒,这荒郊野外,他们也没办法凭空变出代步工具。言冉松了口气,放缓速度而后干脆停步,马也需要休息。
她随意寻了棵大树坐下,从怀中掏出大饼咬了一口。
有点干,噎得慌。
“……真是,才过了几个月的好日子,就开始嫌弃以前吃都吃不上的大饼了。”
她有些自嘲地笑笑,拿出木枝在地上随意划拉着。
有人追杀,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明明她这张脸并未暴露太多,两次当着众人露面,一次脸上有疤痕,用的是将军孤女的身份,一次戏子装扮,用的是魏国刺客的身份……
那为何会有人追杀?
思来想去,也唯有丘龙知道了她的身份。有可能是丘龙被自己人救走,然后对她赶尽杀绝?那昨夜在树林间,他说什么“太好了”、“还活着”之类的话,难道只是为了博她同情的脱身之计?
年幼时,那个大哥哥确实待她好。
但毕竟已经过去十年了,人难保不会变……
勉强又咽下一口大饼,她的目光落在脚边,自己随意划拉的图案,左看右看都是一个“川”字。
齐暮川。
他现在应该已经醒了。
会不会对她失望了……
她只给他留了十个字,都没有叫他等她。
不。
是,都没敢叫他等她……
她知道自己会努力活下去,会努力再回梁京,但世事难料,谁又能说得准生死呢?
再说了,她魏国公主的身份摆在这里,此回魏国,若能止战若能弄清行刺缘由,她方才有资格堂堂正正用真实的自己去见齐暮川。
否则,纵是在一起,也要日日担惊受怕,也一辈子都是谎言。
这样用谎言堆积的幸福,终是虚假如幻影。
收起大饼,看了看天色尚早。
言冉牵着马走到河边,栓起缰绳:“好马,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就叫你,飞雁,飞雁怎么样?”
又抚了抚马鬃,继续说道:“飞雁,我想了想,这荒郊野外,夜里歇息比白日还危险,我们先歇两个个时辰,等天色暗了再出发。”
言毕,她又扯了些鲜草喂给飞雁,转身向着上游走去。
行了一小段,瞥见一棵还算粗壮、看上去躺着也算舒服的大树,一跃而上,靠着树干小憩。
她不能离飞雁太近,马儿太过显眼,若是刺客追来,躲都来不及。
说起来,这帮刺客居然不怕迷香,是提前服了药,还是——
药人?
若是药人可就麻烦了……
师兄说过“成药人,则百毒不侵、容颜不改,是合格的暗卫与杀手”。
可丘龙是如何接触到这样以歹毒之法训练的杀手?
……这十年里,魏国到底发生了什么。
言冉蹙着眉,一时也无困意,干脆拿出自己包内携带的各种药粉——要知道他们是不是药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制毒。
野外条件有限,言冉略一寻思,忙活着开始调配药粉。
待一切就绪,她长长的舒了口气,抬头看时天边已泛起暖橘色。
阖眼小憩片刻,迷迷糊糊间忽听有马蹄声靠近,警觉睁眼,探头向官道方向瞧去——
因着距离稍远,那人又行得快,看不太清。
不过只有一人一马,看起来也不是在寻人,大略只是路过此处。
又小睡一段时间后,见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言冉方才落回地面,翻身上马继续向北行去。
深夜行路倒是一路无恙,待远远瞧见顺州城门时,天已大亮了。
官差们正开着城门。
言冉带着幕篱牵着马,打了个哈欠,看见城门口站了好几个壮汉,正拿着张画像寻人。画像上画着谁,她瞧不真切,但这些大汉,显然面色不善。
其中一人似是也看见了独行的言冉,大步向她走来,言冉捏紧缰绳,她不确定这些人在寻的是不是她,寻思要不直接上马冲进去……
“杨柳姐姐,你可算回来了!”
一只脏乎乎的小手突然抓住了言冉的衣裙。
垂眸望去,三个小乞儿正围着她,似是见着故人十分开心的模样。
“姐姐,你这次给我们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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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好吃的了?”
“杨柳姐姐,快些跟我们过来。”
正说着,他们或是抓或是推着言冉就朝着另一个方向行去。
这些孩子来的蹊跷,她留了个心眼,也不阻止也不拒绝依着他们的推搡,走了好一段,直到那些壮汉远远落在身后成了几个小黑点,方才确定孩子们的目的地是一间破庙。
行至庙内,孩子们却也不解释,只说要言冉再等等。
不多时,又匆忙走进一女子,满目焦急。
“姑娘,你可还好?”
“荷花?”言冉显然是吃了一惊,“你怎,怎会在此处?”
荷花却并不着急解释,只吩咐小乞儿关好庙门,又拉着言冉往里走了走,待确认大抵安全,才开口说道:
“姑娘,我,我想过了,你待我好,我也不能只图自己安稳,姑娘此上莜州,路途遥远,我愿陪姑娘一起。”
言冉有些发怔,还不待回应什么,就听荷花继续说道:“我昨夜到此,见城门关着,但城门外却有男子拿着画像寻人,留了个心眼去看,正是姑娘你的画像。我寻思按这个时辰,姑娘要么已在城内,要么还未到,左右城门未开我也进不去,便寻了几个孩子帮着在门口盯梢。”
“姑娘,为何会有人拿着画像寻你?”
言冉没答话,蹙着眉看看荷花,又看看倚着门坐成一排的小乞儿。
还好有荷花先行发现,否则自己此刻恐怕已经落入那群人手中了。
--
出顺州时,言冉特意租了辆马车,还雇了个马夫。
易容换装后的她与荷花姐妹相称,坐于车内。马车虽慢上许多,但两女子骑马出行未免太过显眼,倒不如乘坐马车来的安稳。
一路北上,倒是暂未出现什么其它节外生枝之事。
直至过了釜州,行至岐蒙山路段。
言冉忽觉心中不安,下意识掀开车帘往外看去,总觉群山中会突然杀出一路山匪。但山野寂静,除却鸟啼虫鸣,并无什么其它声响。
她又想着翻过岐蒙山后,还是得上岐宁山阿姐坟前去看看,至少告知阿姐当年府走水一事的真相。
正思忖着,一只利箭忽地穿过车帘直射进车厢。
言冉连忙按下荷花伏倒在地。
车厢忽地一阵颠簸,骤然停下,言冉二人被猛地甩出车外,这才发现栓马匹的缰绳被利刃砍断了,落地之时,听见荷花闷哼一声,转头看去,只见她小脸煞白。
言冉忙转过荷花身子一看,她的脑袋似是磕碰在了石块上,被砸出一个血窟窿……
“荷花,荷花,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姑,姑娘——”
荷花话音未落,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四周有脚步声靠近,抬头看去,又有七八个黑衣人向她二人围将过来。
言冉一面护着荷花,一面紧盯黑衣人寻思着脱身之法。
只见其中一人自怀中掏出张画像,与面前两女子仔细对比,又是叹气又是摇头。
“大人,”言冉颤着嗓音问道:“我姐妹二人只是路过此地……”
“闭嘴,我们头说了,凡往北者,只要是个女的都得查!”他收了画像,“他大爷的我们守了这些天愣是没找着……不过你这小女娘长得倒是还挺俊俏。”
他话锋一转,忽然色眯眯地看向言冉二人,抬手就想摸上一摸。
54. 第 54 章
言冉握住昨日制好的毒药,只待眼前之人再靠近两分,她便直取他性命!
嗖地一声,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把短刀,径直刺向那人胳膊。
那人吃痛躲避,愤愤高喊:“谁他娘的放暗器!”
话音未落,两个人身影一前一后跃至言冉身前,将她护在身后。
“言姑娘,你没事吧?”
其中一人问道。
正是在梁京见过的暗卫……
那八个刺客本就心绪不佳,此刻领头的又被人伤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叫嚣着就和暗卫扭打在一处。
言冉趁机回身,仔仔细细检查荷花的伤势。
可她脑后的磕碰伤过于严重,整个人都已没了意识。
“荷花,荷花,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言冉也不敢摇晃荷花,突然想起自己身上还有祝医师给的药,连忙掏了出来塞进荷花嘴中。她身边并无药材,在此处无法给荷花治伤,还是要先入城找药铺。
暗卫还在与刺客缠斗。
她看向一旁的飞雁,虽被砍断了连接马车的绳索,但这马儿倒是没有跑走。她背起荷花快速跑过去,飞雁像是通了灵性,竟跪下身子方便背着人的言冉上马。
言冉也不矫情,跨上马背,一手扶住荷花一手紧握缰绳,向着釜州城方向奔去。
刺客见状,只留下四人与暗卫打斗,剩下三人一刻不停朝言冉追了过去。
马背上载了两人,到底不如刺客的马快,是以还未行出岐蒙山就被身后刺客追赶了上来。
言冉心中焦急,却还得护着荷花以免她摔下马背,一时未察觉身后有利箭飞来。待发现时已经来不及躲避,虽尽力向左侧倾斜着身子了,但仍被利箭划伤了胳膊。
眼下救人要紧,没有时间耽搁了。
她勒停马匹,双腿夹紧马腹,松了握住缰绳的手就瞄准其中一名刺客。
袖中针飞出,直取刺客喉头。
被射中的那人捂着脖子,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呜咽,已然呼吸艰难,猛地摔下马背。
身旁两人皆是吃了一惊,下意识捂住自己脖颈。
解决一个。
言冉紧盯着剩余二人。
袖中针只能趁其不备,这两个——用毒。
没有任何迟疑,她掏出毒粉洒向面前两人,屏气驾马,回身就逃。
若这些真是药人,毒药对他们就是无用的,她只能先逃把握下一个机会,趁其不备再用袖中针攻之……
飞雁似是也感觉到危险,猛冲着跑出,转眼便拉开了与刺客的距离。可跑着跑着,它的步子开始摇晃,口中也泛出白沫。
竟似是中毒的模样。
言冉略一思忖,飞雁大抵是吸入了方才的毒粉,再继续跑下去恐有危险。她及时连忙勒停马匹,托着荷花下马又掏出解药塞进飞雁嘴中。
“飞雁,好马儿,你撑住。”
她抚了抚马鬃,又一拍马尾。
飞雁猛地继续向前冲去。
言冉重新背起荷花躲进林子,还好之前山匪留在岐蒙山的哨点众多,言冉寻了一处藏好荷花和自己,悄悄观望着官道上的动静。
只见那两名刺客快跑着追了上来,又寻着尘土飞扬的方向向前而去。
他们的马匹大抵也中毒了,如此一来便没那么容易追上飞雁,言冉稍微舒了口气……
可这一放松便觉脑袋有些晕晕乎乎,再看向胳膊上的伤处,伤口已泛起青紫色——
有毒。
她一咬牙,撕下一块衣裙,在伤口向上几寸处用力捆紧。
但此时处理已经太迟了,言冉只觉自己四肢开始发麻,脑中嗡嗡作响。
下一瞬,一个不稳径直栽倒在地。
--
“阿冉,你为何不信我?”
“阿冉,你说过,既是合作就不该有所隐瞒。”
“阿冉,你我就此一别两宽……”
“……”
骤然睁眼,言冉心中一阵慌乱。
梦中的齐暮川是她从未见过的决绝与冷漠……
“姑娘,你醒啦。”
身边有说话声传来。
转头看去,是一年头发花白的长者,倒是看不出年岁,正挂着温和笑意看向言冉。
言冉半撑着身子起身,满目茫然。
她正躺在一辆颇为宽敞的车厢里,车子摇摇晃晃应是还在前进中,自己身上盖着厚毯,衣裳——
她心中一惊。
衣裳怎被换了?
“姑娘莫怕,我看你只穿了件中衣怕你着凉,便让丫鬟又给你添了一件。”
……只穿了件中衣?
言冉略微蹙了蹙眉,分明记得自己是中了毒,在林间晕了过去……现下是什么情况……荷花呢?
“前辈,”她一拱手,“多谢前辈救我,我,我身边应还有一女子,请问她在何处?”
“我并未看见其他女子,只在途径岐蒙山时,遇见姑娘一人躺在路边。”
“只我一人?”
言冉摇了摇尚且还有些昏沉的脑袋,若不是右臂隐隐疼痛传来,她甚至怀疑此时此刻是自己的梦境。
“是,只姑娘一人,姑娘似是中毒了,已给你服了解药,应该是无碍了。”他顿了顿,又说道,“前面就是莜州了,自作主张将姑娘带来了莜州实在抱歉,只是这一路下来也着实没有合适安置你的地方……”
言冉垂眸,没想到阴错阳差竟被带到了莜州,略微掀开车帘一看,夜幕沉沉,带着几分寒意的冷风灌进车内。
“姑娘还是快些将帘子放下吧,北地不必南方,现已入秋,晚间凉得很。”
长者拨了拨车内的烛灯,又指向车内的食盒,“吃点吧。”
腹中咕噜声传出。
她几日未曾好好吃东西,确实饿了。
简单道谢后,言冉拿出一块糕点默默吃着。脑中却依旧混乱,她分明记得自己晕倒在林间,为何会在路边被人捡到……那荷花去了何处?还有那两个暗卫,他们可还安全?
马车行的并不快,一路摇摇晃晃;长者也并不着急赶路,时常停车休息,甚至好几次还特意绕上了小道。
待入莜州城,已是两日后。
长者寻了家客栈放言冉下车,临行之前,又掀起车帘说了句:“姑娘,你是个有好命的人,珍重。”
言冉有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依旧作揖道谢。
目送长者离开后,她四下观望:三年了,莜州城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更空荡了,大街上几乎没什么行人,更别提做生意的小贩了,就连眼前的客栈,也只开了小半扇门……
她并不打算住店,找端王要紧,转身便沿着小巷赶往州府方向。
行不过片刻,窸窣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越来越近。
不止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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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由加快步速,试图借由弯曲小巷藏匿,可来人追得极紧,根本甩脱不掉。
又过了一条小巷,言冉猛地转身,还不及看清来人有多少,只见一柄刀已向她劈砍过来——
言冉侧开身子抬手回击,就地一滚后,立刻跃上屋顶。
身后之人紧随而至。
深知他们人多,不能硬拼,言冉飞快躲避着,但她身体内余毒未清,几个跃身间,已觉体力不支,又不小心踩上一块松散砖瓦,竟直直从屋顶掉落下去。
轰的一声,她只觉自己半边身子都摔麻了,满目尘土。
再一抬头,眼前是一座观音像……
骤然间,师兄惨死刀下的模样又出现在眼前,下意识地向一旁空地看去——血迹早已干涸成黑褐色,甚至还有被人拖走的痕迹。
三年了,三年了……
“师兄……”言冉喃喃道。
观音庙外,传来刺客的声音。
她立刻噤声捂住嘴,飞快跑向观音像身后,这后面有一个极小的洞口,她能钻进去,三年前,她就是躲在这里逃过一劫——
在刺客冲进门前,言冉已消失在观音庙内。
“人呢!”
“她肯定掉下来了,搜!”
“是!”
十几个刺客四散开来。
言冉死死捂住嘴,观音像内,视野一片漆黑。
她努力用耳力分辨刺客动向。
听着声响,似乎正在挥着剑四处敲击……若被他们发现观音像是空的,会不会直接砸烂了去……
随着脚步声渐进,言冉一颗心也悬到了嗓子眼。
“大哥,这里有个洞。”
有人靠近了观音像……
言冉攥紧了拳,可下一瞬,只听一声惨叫传来,接着就响起了兵刃相接的声响。
观音像旁的人也忙迎上前对抗。
……
黑暗中,言冉无法分辨来人是敌是友。
她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外间的打斗声还在继续,一声声惨叫传来,言冉的心也跟着惨叫七上八下。
等待许久,惨叫渐弱,似是被人拖远了……
“将军,都带下去了。”外间有人开口。
将军?
……能被称为将军,能在莜州城驻军的,应该端王的人!
想到此处,言冉立刻从洞口爬出,刚一出来,就整好对上一张陌生的面容。
凌厉的面庞上,一双冷冷清清的眸子正静静看着她。
她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是齐暮川。
这人是齐暮川。
“玉佩掉了。”
那人面无表情沉声说道,抬手递来一枚色泽清润的玉佩。正是此前他在釜州答应帮忙查将军府走水案时,交还给她的那枚。
言冉抬起手接过玉佩,嘴唇翕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为何会在莜州,为何扮作这副模样,又为何还有人称他为将军?
还要,他来了莜州,那梁京——
“将军。”一旁的下属上前行礼,“一共十八人,已被押好。”
被唤作将军的男子“嗯”了一声,目光却依旧落在言冉身上,半晌后才又沉声开口:“你,跟我们走。”
言毕,转身离开。
身后下属闻言,尽职尽责对着言冉一行礼:“姑娘,请。”
55. 第 55 章
言冉跟着出了观音庙。
只见一众刺客都被堵住了嘴,带上镣铐,又用铁链捆束在一处。
十几名将士列队站着,平视前方,满目肃然。被称作将军的男子在队伍的最前方,一身戎装,身姿笔挺坐于马上。
言冉四下看去,队伍前后并无其他空余马匹。
男子驾马朝言冉方向行了几步,伸出手:“上来。”
面色清冷,看不出什么情绪。
见女子不动,干脆一弯身揽住她的腰,倏地抱起横放在马背上。
“齐、将军,你为何会在此处?”言冉问道。
齐暮川抿唇不语,一手紧抱言冉一手驾马而行,他的胸膛宽厚,只是此时穿着铠甲略显冰冷。
言冉有些摸不准他在想什么,抬眸看去,刚好能瞧见他下巴上的青色胡茬,不过十多几日不见,好像又清瘦了几分……
她抬起手,轻轻抚上胡茬。
齐暮川的眼睫颤了颤,垂眸,只轻轻一瞥,又快速收回视线。
“驾!”
喉咙间发出的声音低沉,一甩身后将士,快速驶向营地。
不多时,抵达营帐,齐暮川的手一紧,径直搂着言冉跃下马背,横抱着跨步向帐篷走去。
在迈步走进的一刻,又停了步,对门侧守着的两个将士吩咐:“去喂马,不用在此处守着了。”
进了营帐,他把言冉放在床榻上,退开两步:“随行军医都是男子,我帮你处理?”
言冉怔愣了一瞬,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方才发现自己从屋顶坠落,胳膊腿都有多处刮伤,衣衫也破了。不过都是些皮外伤,加上之前太过紧张,竟都未曾察觉。
她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齐暮川闻言,抬手就扯下了床榻上捆束帷帐的绳索,厚厚帷帐落下,言冉整个人都被笼罩在其间,视野暗了几分,却顿觉无比安心。
她听见齐暮川行至门前,嘱咐人送来热水,又听见铠甲碰撞声,打开木柜的声响,布帕拧水声音……
帷帐被人掀开。
齐暮川已卸下戎装,换了件贴身布衫,面上的易容装束也去掉了,湿漉漉的脸上沾染了些许水汽。
“是等我来脱?”
他抬手指了指女子的衣衫。
……
帷帐内静默了一瞬。
言冉连连摇头:“不,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正说着,已解开了腰带,脱去外衣。
碰到中衣时,动作突然停顿一瞬,她似乎感觉到身旁男子冷冷清清的目光渐渐变得灼热,看得她全身也微微发烫。
……只是擦药而已,只是擦药。
她在内心不断默念,一狠心,扯开衣带,中衣滑落,只剩下贴身的肚兜。
齐暮川喉结滚动,紧抿着唇凑近了些,伸手轻搭在言冉手腕处,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都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又快速挪开。
他抬起胳膊,轻轻抖落药粉在伤处。
丝丝疼痛袭来,言冉蹙了蹙眉,下意识看向男子,他半垂着眼眸,面容沉静,或许是感觉到有目光盯着自己,略微抬眼。
目光相接。
言冉只觉自己心跳又漏了半拍,舔了舔唇,问道:“王爷,你怎会来了莜州,那梁京……”
“梁京有皇兄在,他现在就是景王。”齐暮川淡淡回答,又垂眸继续擦药。
眉目疏离。
言冉咬着下唇,静静看着齐暮川,原来如此,皇帝伤重不便见人,由他易容成齐暮川,这样真正的齐暮川就可以自由行动了。
她被丘龙识破身份的事搅得心慌,竟没有想到这个主意……
不过就算想到又如何呢?她来莜州是为了伺机去魏国,和齐暮川一道她还如何偷偷去?
齐暮川被盯得有些脸颊发热,见剩下伤口都在腿上,便扔了药瓶给言冉:“胳膊上都擦好了,腿上你自己来吧。”
说着就掀开帷帐走了出去,走得潇洒轻快,可又并未走远,只行两小步又停住了。
“上好药喊我,我给你干净帕子。”
顿了顿,又说道,"这里是军营,不便洗浴,且将就一下……"
……
半晌,无人回应。
“阿冉?”他唤了一声。
帷帐内一点动静也无。
齐暮川心下一沉,只担心言冉晕在了里面,连连上前掀开帷帐——但还不及看清什么,只觉有人抓住了他的衣襟,用力一带,他整个人就向前扑倒了去。
……帷帐落下。
床榻上,齐暮川半撑着身子,有些无措地看着身下的女子,双颊绯红,正浅笑着望向她。
她方才……亲了他一下。
只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其他一切什么都不重要,只要阿冉还在他身边就好,原本想问清楚的一切他也不想问了,什么身份,什么隐情,如果阿冉不想说,那一直不说又何妨?
他统统都不在乎。
冷冷清清的眸子里燃起压抑不住的炙热,他缓缓俯下身,覆在那双柔软的唇上,轻轻触碰,一点点吮吸。
是香香甜甜的滋味。
言冉揽住齐暮川脖颈用力回应,只觉自己被男子的气息包裹住,一别十几日,她没有一日不想他……
原以为这次和齐暮川分开,就像之前很多次和师父、师兄们分开一样……
但她低估了齐暮川在自己心中的分量,一次次思念涌来的梦境,一次次梦醒,她都在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决绝的离开梁京,为什么没有多写几句话,为什么没有拜托他一定要等她回去……
她害怕了。
害怕自己命丧途中,害怕根本无法阻止夏魏的矛盾,更害怕事成之后再回梁京,齐暮川已经有了心仪之人不再等她。
“王爷……”
言冉呢喃着,指尖拂过他背上伤痕,感觉他的身体也微微发烫。
齐暮川背部一阵颤栗,微微睁开眼,搂着言冉翻了个身。
他好看的眉眼正半眯着眼看向她,又缓缓阖上,继续吻着。
男子身体发烫。
吻着吻着,言冉只觉有什么东西突兀的动了动,她猛地睁眼,似是想到了什么,瞬间羞红了脸。
齐暮川也察觉到了,微微怔了一瞬,缓缓松开女子的唇,抬手搭在她腰间,只是轻轻搭着。
过了半晌,他又微微侧身,把女子搂在怀中。
“王爷。”
“……嗯?”
“你这样,忍着……会不会,不太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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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不会。”
齐暮川将言冉抱得更紧。
阿冉,不是现在,不是这里,不能在如此随便的地方……
“休息一会儿吧,”他又说道,“你衣服太脏,把这褥子也弄脏了,给你换床新的。”
--
不消几个时辰,莜州驻北将军营地里有两件事疯传开了。
一是朝廷派下来的齐将军身手了得,捉拿了一群魏国刺客救下一民间女子;二是将军把女子带回营地,青天白日的就要了热水,还换了床褥。
众将士远远看着营帐,好奇却不敢靠近,只因这齐将军不知是何来路,铁人一枚,脾气极差,来了两日,不眠不休,不分日夜领着人在城内巡防。
众人起先还不知他在寻什么,没成想,还真给他寻到了魏国刺客。
难怪他一来,端王就放心让他领了兵。
不过,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如此随便就领了女子回营,啧啧……
营帐内,多日未曾好好休息的齐暮川头倒头就睡熟了,言冉反倒是没什么困意,半撑着身子看着身旁的男子,又抬手捋了捋男子鬓角发丝,却不想这一碰,齐暮川就突然睁了眼。
他坐起身,静静看着言冉,怔愣了许久。
又猛地抬手捏了自己胳膊一把,眉目间终于扬起一丝笑意。
还好,不是梦。
齐暮川抱住言冉,带着几分庆幸感叹道:“前几日阿龙他们说在崖边捡到了你的衣裳碎片,我赌那是你的脱身之计,还好我赌对了……”
崖边,衣裳碎片?
言冉满目困惑,她这几日并未经过什么悬崖。
“在何处崖边捡到的?”
“……岐蒙山附近——怎么了?”
刚回答完,却觉怀中人身子猛地一紧。
“王爷,阿龙是你派来的暗卫吗?”
齐暮川点头。
“他们可有看见荷花?”
言冉努力让自己冷静,可脑海中那个极坏极坏的推测却不断放大、再放大,捡到她的长者说她倒在路边,还说她的衣裳被人脱下了,而今衣裳碎片又出现在崖边……
她的身边从头到尾就只有荷花一人,没人其他人会拿到她的衣裳。
“我与荷花在岐蒙山附近受袭,我晕倒后再醒来就不见她了,王爷,荷花她会不会——”
“阿冉!”
齐暮川突然明白言冉在想什么,提高音量,“你冷静,阿龙他们在找,他们在找。”
“……在找?”
“对,怀疑你有可能坠崖后,阿龙他们便想办法下崖去找了。我马上传信给他们,让他务必仔细找到荷花。”
齐暮川立刻起身,提笔写信。
前几日,他听闻了阿龙汇报的言冉遇险一事,本打算即刻去那崖底,可努力冷静下来后仔细一想,觉得阿冉必不会如此轻易跳崖,这可能是她的脱身之计。
又想到若她真的被逼到假死脱身,只怕入了莜州会更加危险。是以快马加鞭不分昼夜的赶到了莜州,日日寻,夜夜找,还好,还好被他寻到了……
只是没想到,这脱身之计,可能是荷花以命换得。
他快速写完书信,抬头看向言冉,只见她面色惨白,嘴唇嗫嚅着喃喃说着什么……
56. 第 56 章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为什么要带上她……”
“我为什么觉得自己能护好她……明明,明明我就知道有人要杀我,我还带上了她……”
“是我害了荷花,是我……”
言冉失了魂搬喃喃自语。
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她任性妄为、刚愎自用,她是敌国公主却为了一己私欲瞒着这些对她好的大夏人……
如果她从一开始就坦白一切,事情就不会发展成这样。是入狱也好,斩首也罢,或者被挂在战前震慑魏国的将士,那都是她的命。
……
“阿冉,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是我执意孤身上莜州,是我明知有刺客还带上荷花,是我害了她……”
澄澈的眸子此刻空洞洞地失了神。
眼前齐暮川的身影也交叠成了重影。
她做了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她的自以为是是多么多么可笑!
倒头来,这一路都是被荷花救,被暗卫救,被齐暮川救。
倒头来都是别人一次次救下她,而她却害了救她的人……
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她忽地喘不过气——
“阿冉!不是你——你看我,呼吸,”
眼见言冉的脸憋得通红,齐暮川连连摇晃着她,“阿冉你看着我,呼吸!”
……
“小六!”
……
胸口的巨石突然炸开来。
游离的三魂被猛地推回身体,言冉怔怔看着齐暮川。
“阿冉,你听说我。”
齐暮川平视言冉,“我来莜州前,去过周礼将军营帐,见过祝医师。祝医师说了,荷花她是自己要去找你的,她知道此行危险,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
“荷花临行前告诉祝医师,她生来无父无母,被人像豢养牲畜般养大,你是第一个把她当人对待的,你是第一个知道她身体有异常却从未想过要利用她的,所以就算危险,她也心甘情愿。她说她过去只想逃离自己的命运,但这一次,是她想勇敢选择一次。”
“……可是王爷,如果不是我,她本可以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眼泪簌簌落下,言冉凄凉地笑了,“刚刚的观音庙,三年前,师兄为了救我死了,那也是他的选择么?可如果不是我,他不至于死,他可以有活下去的选择……”
……
齐暮川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似乎透过言冉看见了多年前的自己……
八岁那年,身为太子太傅的舅舅联合三皇子谋反,他当时年幼,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帮舅舅与三皇子递过多次书信。
明德十六年,舅舅叛变失败,书信落于陛下之手。
娘亲趁乱送他出宫,自己却担下了所有罪责……
“阿冉,”齐暮川轻轻搂住言冉,“他们救你,是因为觉得你值得。”
八岁那年,新帝登基,他被禁足景王府此生再不得与母妃相见,此后每一年生辰都会收到母妃托华麽麽送来的信件,一年一封,从未间断。
只是每一封的字迹都一模一样,只是每一年的纸张都日渐泛黄……
他知道母妃早已不在人世了。
“八岁那年,我母妃为救我而死……当时我还小,以为是自己的过失害死了娘亲……直到三年前,当今圣上登基废了我的禁足令,我才得以接触到当年案件始末。
也是那时才明白真正害死我母妃的人其实是他的亲哥哥,因与后宫妃子有染,为了给那妃子的不成器的皇子铺路,不惜拉自己亲妹妹与外甥下水。”
言冉不知道齐暮川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往事,也无心力去问,只是静静听着。
“阿冉,真正害死我娘亲的是她亲哥哥,而间接害死她的,是我。”
“王爷,不是你——”
言冉话说一半,顿住了。
齐暮川眸光温和:“对,其实阿冉你也明白的对不对,坏人的错不该由被害的人承担。”
言冉垂眸不说话了。
齐暮川轻轻抚着她的头发。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想活也不敢死,是他害死了母妃,可他这条命又是母妃以命换来的……
他每日只如行尸走肉般活着,在冷清清的景王府,他遵照母妃每年送来的信件,好好读书日日习武,努力长成母妃希望的那样。
直到在釜州遇见阿冉,看见她为了救相识不过数日的人孤身闯入匪寨,看见她为了报答救命恩情不惜一次次以命相搏。
他突然觉得,也许自己还有另一种活法。
讲完这些,帐篷内陷入片刻安静。
齐暮川没再说话,只静静看着言冉,等她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他的阿冉,绝不会被这些难过心绪打倒。
……
不知过了多久,营帐外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他毕恭毕敬站着,大声汇报端王有事请齐将军相商。
齐暮川正欲回话,却见言冉轻轻碰了碰他:“我随王爷一起去。”
她擦了把脸上眼泪:“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王爷你快把信送去给阿龙他们吧,然后我们一起去见端王。”
--
赶往端王府的路上,言冉思绪繁杂,一面是担忧荷花安危,一面又想着齐暮川方才脱口而出的“小六”。
而知道她叫小六的人,整个梁京,怕也只有丘龙一人。
“王爷,”酝酿许久,她终于还是开了口,“丘龙,是否在王爷手上?”
“……嗯,就在营地内。”
得知丘龙果真还活着,言冉不由松了口气。荷花的事,她得去问问丘龙,还有,他既然还活着,那么自己去魏国的事情就方便多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又望向对面面色沉静的男子,他既已知道她叫小六,那肯定也知道了她的身份,要去魏国之事,也无需再隐瞒。
“王爷,我打算去魏国。”
“嗯好,”齐暮川微微点头,“那我也去。”
那,我也去?
言冉有些怔住了。
“不是,王爷我——”
话说一半顿住,她看见齐暮川眸光沉沉,神色却是淡淡的,像一个不争不抢不闹的乖孩子,却又着实让人心疼。
一直都是这样,他知她隐瞒、欺骗,却一直默默接受。
……言冉舔了舔唇,终于下定决心,坦言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怀疑,以及要去魏国的计划。
在她依稀的印象中,魏国国主、大将军皆并非好战之人。十年前的战事起得蹊跷,而三年前,言将军大胜魏国,在两国即将和谈时,将军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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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魏国刺客刺杀,更是让人匪夷所思。
加之此次,丘龙居然带着近百名魏国刺客,试图刺杀大夏皇帝。
还有戏班子的安排,抓了那么多孩子的家人只为用来要挟他们行刺,手段狠辣至极。
她并非想替魏国开脱,只是想弄清事情真相。
……直到一切都讲完,两人已然到了莜州州府门前。
“阿冉,既如此,那我就更要陪你去魏国了。”齐暮川说道,“你已离家十年之久,魏国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会不会还有别的阴谋、危险,我们都不知晓,多一个人一起,总能多条出路,多点办法。”
他神色认真,不容置疑。
言冉略一沉思,微笑点头。
州府大堂内,宗正延拓正缓缓倒着茶。
他瞥了眼刚取下面具的齐暮川,视线又扫过一旁带着面纱的女子。
他居然带着她来了。
果然,这几日他发疯般在城里寻找的就是这女子。
“我应该叫你什么?还叫言冉么?”他慢悠悠地说道,“……好久不见。”
言冉静静看着端王。
……好像也不过月余?三十出头的端王双鬓竟已生出白发,只是脸上依旧挂着古怪笑容,手执纸扇轻轻摇晃。
“端王殿下,”言冉作揖行礼,“此前——”
“此前的事就不必再提了,梁京之事齐将军也已告诉我,你今次跟来所谓何事?”
“殿下,齐将军说三日后我军与魏军将有一场恶战,殿下有几成胜算?”
言冉问的直接,宗正延拓端着茶杯的手一顿,起身走至齐暮川二人身前。
“我今日叫齐将军过来也正是想说此事。”他压低声音道,“魏军与我军交战多年,我派出潜藏在魏国的暗探来报,其大将军云忠数月前突发恶疾,如今在幕后调兵遣将的是其次子,云夏。”
……次子云夏?
言冉蹙眉,在她的模糊的记忆里,大将军确有两子,可听闻次子自幼便生了怪病,见不得日光……
宗正延拓不知言冉所想,继续说道:“这云夏是个用兵奇才,看似没有章法套路,每次调兵布局却是又急又狠,我与之交战两次,鏖战数日,也只堪堪保住现下局势,所以说起胜算,可以说五成,也可以说没有。但若齐将军与我联手,这胜算应会再大上几分。”
言毕,再度望向言冉。
他很清楚,此前萧贵妃一事,明面上是景王在操作,实际幕后之人是这女子。
是这女子害了日京。
……他恨她么?
恨。
可他更恨自己,恨自己三年来都没看透日京所处的漩涡,没能将她带出漩涡。
“言姑娘,所以你问的胜算多少,这便是回答。”
“殿下,那若需要你与其打成平手,有多少把握?”
不胜不败?
……
“九成。”端王答道。
“好,那还请殿下与之打成平手,之后——”言冉望向齐暮川。
只见他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微微点了点头。
宗正延拓看着二人的举动,眉目间浮现几丝凄凉之意。
“殿下,”言冉继续说道,“之后,还请殿下主动提出求和,提出在一应事宜商定前,大夏将派送人质以彰诚意。”
57. 第 57 章
“求和?”
端王眉心深深拧成一个结,他征战多年,还从未行过这般窝囊之事。
“我现下虽无胜算,也对方也讨不到任何好处,待我摸清这云夏底细,必能胜之,何须求和!”
“殿下!殿下觉得多久能胜?要再起多少场战事方能摸清云夏底细?”言冉反问。
“……”
“殿下,每每战起,无论胜负,拼的都是活生生的将士性命。况且,此般求和之法并非真要求和,仅为权宜之计。”
“……若为权宜之计,后手为何?”
端王似是有所松动。
“二哥,后手是我。”
齐暮川与言冉交换了个眼神,“我此前在梁京已逮捕数名魏国刺客,审问后得知夏魏战争以及三年前言将军之死都着实蹊跷,想以身入魏,亲查之。”
“……胡闹!这岂是你一人——”
“二哥,”齐暮川打断宗正延拓,“此为上策,这两日我已听将士提起,短短半月,二哥与那云夏对战两次,皆是对方起兵,手段狠辣。有二哥领兵,我军虽未吃败仗,却也伤亡颇重。如今有此缓兵之计,让将士们得以暂歇,有何不好?”
“可你若什么都没有查到——”
“我若什么都没查到,届时二哥再与之对战,又有何不可?二哥十多岁便亲上战场,为大夏立下汗马功劳,哪一次不是出生入死?二哥,别忘了我也是大夏王爷,不只是你想护大夏子民。”
齐暮川句句铿锵,直视端王。
宗正延拓微微退了两步,不得不承认,他似乎已经被说服了,云夏几次猛攻,将士们确实有些吃不住了,若再来几次他并不能保证自己能一直与之打成平手……
今次叫暮川来,原来也是想商议作战之法……
眼前这个九弟好像已经不是他印象中的那个冷淡、疏远,觉得万事与己无关的九弟。
齐暮川紧握着言冉的手,这是他们方才在马车内相商的说词,半真半假,只希望能说服端王。
言冉能感觉到齐暮川掌心温热。
原来坦白一切比想象中容易多了,原来彻底敞开心扉,没有任何隐瞒地与齐暮川合作,是这般感觉。
明面上,是质子齐暮川前往魏国。
实际上,是魏国公主返回魏国。
他们说好了,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定要弄清这十年战事真相。
--
从莜州州府出来时,天色已渐暗了。
马车缓行在空荡荡的街道上。
因念着荷花安危,言冉兴致恹恹,一路静默不语,直到听见车夫突然喝停马车。
“何事?”齐暮川问道。
“禀将军,有个孩子拦住了马车,是否要将她赶走?”
齐暮川与对视一眼,戴好面具半掀车帘看去——
拦车的孩子约莫十来岁,满脸倔强站在马车前,似是见车帘被人掀开,立刻跪倒在地,大声说道:“祝贵人万事顺遂,一生安康,还请贵人赏点铜板,我买点吃食吃。”
言冉闻言蹙了蹙眉,一瞬间好像看见了八岁的自己,从魏国逃到大夏,记忆全失流离失所,在遇见杨家班前她也是这般过活。
掀开车帘另一侧,她一跃下车,来到女孩身前蹲下:“我们带你去吃点东西可好?”
女孩的身子伏得更低了:“贵人还是赏我几个铜板吧。”
不要吃食,只要铜板?
言冉没应,抬手想帮女孩把衣裳上的稻草摘去,却见她猛地瑟缩一下,整个身子微微颤抖。
伸出手的悬在半空,静止,收回。
“也行。”
她站起身,正想从腰间拿银钱袋子,却突然想起自己的衣裳都在齐暮川营帐内换过了,身上并无银钱。
求助的目光投向齐暮川。
正正好,他刚下马车,顺手就递过钱袋。
“来,这个你拿着。”拿出几枚碎银递给女孩。
女孩缓缓抬头,看见碎银后,眼中明显亮了亮,小心翼翼颤着手接过:“都,都,给我吗?”
“嗯,都给你。”
闻言,女孩连声道谢,谢过好心的大姐姐后,又谢她身后的戴面具的男子,而后转身跑开。也就是一跑,言冉瞧见她步子一高一低,定睛看去,她腿上有伤,似是已肿起一大块。
拿到碎银的女孩一头扎进小巷,七拐八绕地终于来到一件宅子门前,屋宅破旧却还算整洁。
她推开屋门,快跑进了卧房,卧房的床上正躺着一个比她还小上几岁的女孩。
“姐姐。”小妞迷迷瞪瞪睁开眼,气若游丝喊了一声。
“姐姐在。”
大妞凑上前,探了探妹妹的额头,还是热得烫手,“妞妞,姐姐有钱了,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说着就背起了床上的女孩。
“姐姐,”小妞软绵绵地趴在姐姐背后,有气无力地说道,“我知道城里已经没有大夫了,你放我下来吧……”
大妞脚步一顿,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你说什么呢,有大夫,肯定有。”
大妞说着,她心下已经打算好了,有了银钱,大不了就去军营求那些将士,军营里总会有大夫的,她能买些药材也好。
背上的小妞不说话了,她又唤了一声,却还是无人应答。
大妞心中一慌:“妞妞,你说话。”
“……”
“妞妞!”
她连忙转身,把小女孩放回床上,“妞妞,你别吓姐姐,你说说话,你快说说话!”
床上的女孩却依旧一动不动,任由推搡。
她颤着手探向女孩鼻下,呼吸,呼吸……
没有。
感觉不到呼吸了……
她跌坐在床边,面色惨白。
……爹娘都没有了,她就只剩妞妞了啊……都怪她,她没有把妞妞照顾好……
出门时妞妞还说想吃巷口婆婆家的大饼,她怎么忘记了呢?
“……妞妞,你是不是在气姐姐没有给你带大饼回来?”
“……你醒醒,姐姐这就给你买饼吃,嗯?好不好……”
“……”
窗户被冷风吹得吱呀乱叫,她突然握拳狠狠砸向床板,嘶声大吼,又从床褥下掏出一枚木质素簪,猛地刺向自己胸口——
手腕忽地被人擒住了。
大妞噙着泪转头看去,竟是方才那个戴面具的男子。
“阿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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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怎么样?”
齐暮川手劲儿未松,转头问道。
床边,言冉紧蹙着眉探查小女孩的脉搏。
“还有气,得尽快施针,我需要借军中大夫银针一用。”
“还,有气?”
听得言冉所言,大妞的手一抖,木簪落地,“我妹妹她还,还活着?”
言冉点头。
“你都听见了,就别再寻死了。”
齐暮川松了手,大跨步来到床穿,倏地抱起小女孩,“去营地。”
说着就已朝门外走去,言冉紧随其后,走出几步却见身后的女孩未曾跟上,回身一把抓起她的手,带着一起向马车走去。
上了车,女孩蹲在昏迷不醒的妹妹身旁,依旧瑟缩着发抖。
言冉瞧着有些心疼。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道。
女孩没回头,目光始终落在妹妹身上:“……大妞。”
“好,大妞,别担心,你妹妹会没事。”
齐暮川双手抱胸坐在一旁,静静看着言冉与小女孩对话,唇畔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就方才瞥了那么一眼,她就肯定这女孩定然有事隐瞒。
如果不是她要追上去看看,这两个女孩恐怕今日都活不了了。
莜州这座城里,每日不知道要死去多少人……
年富力强的,半数入了军,半数拖家带口的离开,剩下无人管顾的老者和孩子,就只能饥一顿饱一顿勉强活着,苦守在看不到尽头的恐慌里。
言冉是对的。
若能止战,方是上策。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已行至营地。
齐暮川抱着小女孩直入那医兵帐,言冉从随行军医手中接过银针立即开始施针。帐中受伤的将士皆是屏气凝神、不敢言语,又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这朝廷派下来的将军,昨日捡回个女子,今日怎又捡回两个孩子?
大妞似是也看出救她的大姐姐和面具男子不是恶人,不再如此前那般害怕,只紧张地望着妹妹,不断在心中默念着快醒来、快醒来……
突然,扎着针的小妞咳嗽一声,微微睁开了眼。
言冉眸中一喜,立刻挨个儿取下银针。
“妞妞!”大妞扑到妹妹身旁,终于忍不住哭出声,一边抹着泪一边开心笑着。
“姐姐,你怎么了?”小妞声音很轻,“……姐姐你真找到大夫了?”
大妞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又是哭又是笑,连着点了几次头却又摇了摇头。
言冉已收好银针,也不打扰这姐妹两个,走到角落小桌旁,拿过纸张写下几位药材与煎制要求。还不待开口,齐暮川就默契接过递给军医,吩咐立刻去办,又嘱咐要仔细处理稍大女孩腿上的伤。
“齐将军,我这算是做了个善事吧。”言冉望着那两姐妹,轻声低语。
不待齐暮川回应,又继续说道:“说出来也许很自私,就刚刚那个小女孩醒来的一瞬间,我居然在想着,我行了善事,救了一条人命,能不能也有另一个人,恰好救下了荷花……”
话音刚落,就见有人掀开门帘疾步走至齐暮川面前。
“齐将军,外面有人说要见你,说你的人,叫阿龙。”
58. 第 58 章
和丘龙一道回魏国的马车上,言冉一直在默默祈祷荷花能平安无恙。
阿龙带回来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崖下无人也无大片血迹,他们沿着岩壁攀爬而上,亦未曾寻到任何蛛丝马迹。
想来荷花并未坠崖。
只是如今不知去向,若是逃去了别处倒也还好,若是被那些不知从何处来的刺客所抓,恐怕……
车外怪风低吼。
大夏与魏国的接壤处,高山绵延。他们所乘马车正经过两山之间的一道峡谷,因着南北贯通的朝向,一年四季,狂风裹挟着黄沙肆虐不停。
言冉突然觉得八岁的自己也真真是走了好运,竟能独自一人闯过这样的地段,一路从魏国来到大夏。
说起来,一路往南,还是娘亲的吩咐……
十年前的那个冬日,尤其寒冷。
久在后宫的娘亲不知怎的就坚持要随父王出征,年幼的小六吵着要同去,却被娘亲狠狠骂了一顿。她不服气,偷偷躲在娘亲装行囊的车架中,一路就到了魏国与莜州交接的江阳郡。
那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战争。
漫天黄沙,将士一波波上前,又一波波倒下,可军令如山、没人敢退。
“为何要打仗?”
深夜,她缩在娘亲怀里问道。
呼兰皇妃只是轻轻拍着幼女,声音温柔:“阿娘也不知……这战事来的蹊跷,你父王,竟像是魔怔了一般……”
停顿了许久,她又说道:“阿娘会再劝劝你——咳咳,咳——”
话没说完,她突然猛烈咳嗽起来。
小六皱起一张小脸,忙道:“阿娘,我去帮你倒杯茶杯。”
“……没事,不用。”呼兰皇妃一把搂住半坐起身子的小六,又塞进温暖的被窝中。
……言冉其实记不太清了。
她的印象中,娘亲好像突然就病了,太医也瞧了,药也吃了,但总是咳个不停。
那一场战事,打了月余,魏军与夏军僵持不下,一时难定输赢。
呼兰皇妃坚持不回,小六也不回,日日陪在母妃身边,也学着给受伤的将士做些简单包扎。
直到一个深夜,年幼的小六忽然从梦中惊醒,发现娘亲不在身旁,她起身寻了许久,才见娘亲慌慌张张不知从何处跑来,拉着她说要带她走。
她迷迷糊糊跟着,也不知跑了多远,又被追上来的将士给抓了回去。
之后,她和娘亲被软禁在一处临时宅院。
再之后几天,父王来了,他喝了很多酒和娘亲吵了起来,而后摔了酒杯不欢而散。
就是在那个深夜,娘亲在空落落的宅院跳了最后一支胡旋舞,然后发疯般要小六一路往南走,要好好活下去。
八岁的小六被强塞给了一个黑衣蒙面的男子,男子带着她骑马快行,她哭喊着回头,只见宅院起了漫天大火,冲天火光中,娘亲好像又跳起了胡旋舞……
……
“小六。”
丘龙见对面女子出神许久,轻声叫了一句。
他没想到自己这一趟梁京之行竟还能活着回魏国,被齐暮川所伤,又被齐暮川所救,这大夏的王爷还请了太医给他诊治,之后不仅没再伤他,反一路都嘱咐人好生照料。
如今到了莜州,又放他自由,还让他带着小六回魏国。
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丘大哥,”言冉微微扬起一个浅笑,“我们如今已在去往魏国的路上了,是否可以告知我,你们究竟为何突然行刺大夏的皇帝?”
丘龙静默不语。
眼前的女子与夏国景王关系甚密,她如今的身份究竟是魏国公主,还是大夏说客。
言冉继续道:“你不说,那我就猜上一猜,这想行刺大夏皇帝的恐怕不是我父王,而是如今统领大魏军队的将军云夏,是也不是?”
丘龙面部肌肉微微抽搐,带动脸上伤疤抖了抖。
言冉心下了然,又问道:“丘大哥,这云夏将军……云夏将军可是云忠将军次子?可我隐约记得云忠将军次子不是身患恶疾,不得见日光么?”
丘龙闻言,终于把目光落回对面女子脸上:“治好了,三年前就治好了。”
又是三年前……
提到三年前,言冉倒是想起另一件事,转了话题,询问丘龙三年前刺杀大夏镇北将军言威的刺客他是否认识。
丘龙只是摇头。
那天,其实他也在。
和谈现场,双方均只带了随从二十余人,刺杀大夏言威将军的刺客当场被将军副将击毙,随后场面极度混乱,夏军护着只剩一口气的言威将军离开,魏国使者这边亦是不清楚为何会发生此事,迅速撤离,是以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是的,魏国上下,从国主,到将军,到使者,均不知那刺客从何而来。
但大夏镇北将军亡故是事实,刺客出自魏国和谈使团也是事实。
云忠将军当下判断,若他们不趁机攻之,来日必被奋起的夏军反扑。是以趁着夏军群龙无首,率领一众将士猛攻,原本眼看着已攻下莜州,他们正准备乘胜追击,一路南下。
却不想夏军中突然冒出一个年少将军,调兵遣将颇有言威将军之风范,还单枪匹马烧了魏军临时设在莜州州府的兵器库和粮仓。
他力挽夏军颓势,硬生生死守到了夏军援兵抵达。
但奇怪的是,那一战后,这少年将军就消失无踪了。
此后三年战场,再无人见过他。
言冉瞧出丘龙似是陷入沉思,一时也未继续言语。
丘龙的话,不知是真是假,倘若为真,那三年前的言威将军之死就果真有蹊跷……
“小六,”丘龙从沉思中回过神,“魏主若是知道你还活着,定然会很高兴。”
“十年前那场大火被扑灭后,只找到了呼兰皇妃的尸体,魏主觉得你定然还活着,派了许多人去找,一找就找了整整五年,几乎把整个大魏都翻了个底朝天。”
“……而且,他其实到现在也没放弃找你,只是日子久了,也就不敢报希望了。”
丘龙一句句说着,言冉似是在听又似是没有。
她模糊的印象中,父王是很疏远的存在。他似乎总是在忙,每每到了她和母妃的住处,又总与母妃待在一处,似乎并不太搭理她……
这样的父王,居然寻了她近十年么?
她不信。不敢信。
她又扬起浅笑:“那也就是说,我此番回魏国,大抵是安全的,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丘龙被问愣了。
危险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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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不敢答。
他出征许久,极少见到魏主。魏主寻人之事,都是听云忠大将军说的,如今云忠大将军病了,领兵的云夏将军性格乖戾,是个不好相与的。
若被他知道小六与云霓姑娘相识相交,云霓姑娘还为救小六失踪了,不知他又会有何举动……
关于云霓失踪这事,丘龙与言冉几乎是前后脚知道的。
昨夜齐暮川和言冉听过阿龙的汇报后,即刻就去见了丘龙,言冉想再问刺杀皇帝一事的真相,可丘龙见到言冉的第一句,竟是问起了云霓。
他在梁京时,便见云霓一直跟在她身边,如今到了莜州,理应也跟着才对。可没想到,云霓跟是跟了,却在半路遭遇刺客,至今下落不明……
若是被云夏将军知道,恐怕又会做出些疯癫之事。
丘龙的沉默,也算是回答了言冉的问题。
嗯,回到魏国,大抵是不安全的。
不过也没关系,她都逃过这么多次灾祸了,师父说过,是福不是祸,是祸,就努力躲一躲……
……
因着端王的命令,穿过峡谷南侧地带时,两岸只象征性地放出了一些箭矢,马车顺利通行。接着,他们又在空旷原野上行了好一段路程,才堪堪看见远方似有营地。
丘龙与魏军派出的暗哨接上头,径直带着言冉驶向营地。
军营门前,马车缓缓停下。
言冉还未曾起身,就见车帘已被人掀起,一张苍白却略显阴鸷的少年面庞骤然眼前,眼中居还燃着一丝热切。
是的,苍白、阴鸷、少年、热切,几个相差十万八千里的词组合在了这一人的脸上。
这人在看见言冉面容的瞬间,眼中热切消失无踪。
他眉眼阴恻恻的,散着浓浓死气。
“你是何人?”
“禀将军,”丘龙行半跪礼,“此女乃是失踪多年的呼兰皇妃之女,此次有幸在梁京——”
“啪”地一声响,打断丘龙言语。
那少年已反手将丘龙扇倒在地:“我让你寻的人呢!”
“禀将军,”丘龙忙又爬起伏地,“未、未曾寻得……”
“未曾寻得?”
少年转过身,行至丘龙身前,半弯下腰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又用大拇指擦去他嘴角血痕。
可一下瞬,他忽地抬脚猛踢向丘龙腹部!
丘龙高高飞起,又重重摔落在地。
随着他身体砸向地面的声响,言冉的心也跟着抖了一下。她攥紧拳头,似乎想说什么,但对上丘龙满是恳求的眼神后,她就明白了,不能说。
来时路上,丘龙再三恳请言冉千万别提云霓之事,他要言冉忘了荷花就是云霓,说这是为了她好。
决不能提。
言冉将话咽回腹中,她现下不知魏军魏国究竟是何情况,还是听丘龙的为好。
“既未曾寻到,回来作何?”
少年说完,又转过身走向言冉,目光阴沉。
言冉睁着澄澈的眸子,无畏回视。
此时此地,不比以往,若这少年像对待丘龙一样对她,她怕是逃不过了,但师父说过,出门在外,气势不能输……
少年隔着两步的距离停下,不紧不慢道:“微臣云夏参见公主,公主请。”
59. 第 59 章
天蒙蒙亮时,言冉便起身了。
侧耳静听,营帐外一片安静。
她已在云夏安排的帐中小住了两日,今日夏魏开战,云夏凌晨时分便亲率大军离开了,营地只留了些将士值守。
两日下来,她但凡想起抵达军营时将军云夏的所作所为便觉心中不安,但奇怪的是,自那夜之后无事发生,安稳得让人意外。
云夏甚至还给她拨了两个手脚麻利的丫鬟伺候。
她在这军营中行动自由,并不如此前预估的那般会遭人刁难,亦或会有将士对她严加看管。云夏每日清早会在帐外问声好,既不进营帐也不多问什么,只说公主若休息好了想回宫,他便安排人护送。
说完也从不催促言冉答复。
似是他只是负责说,而能得到什么答案,他一点也不在意。
言冉在丫鬟的服侍下洗漱完毕,想着左右云夏不在,便摸去伤患帐中去瞧了瞧丘龙。
万幸,丘龙伤得虽重,到也无性命之忧。
“丘大哥,”眼瞅着四下无人,言冉压低声音问道:“为何这云夏将军,毫不怀疑我的身份?”
丘龙因脊骨受伤,只能趴着,便也不看言冉,自答道:“将军他不在乎,对他来说,公主你身份真假自有魏主分辨,他无需在这件事上费功夫。”
“那他为何不直接将我送去宫中,反任由我在军中自由行动,就不怕我,我……”
“他也不在乎,这原野上暗哨众多,公主你就算窃取军情,独自一人也送不出去。”
丘龙说完,许是背部疼痛,嘴角也跟着抽了抽。
他自幼在将军府长大,一直跟随在大将军云忠左右,自然很早便认识云夏。云夏生来有病,只要见着日光,轻则皮肤红肿,重则溃烂流脓,只能日日躲在屋内。
大将军云忠夫妇遍寻良医无果,遂不得不将其关在将军府后院的地窖中。大将军常年在外征战,将军夫人病逝后,除了每日送吃食的小仆,大家也都渐渐忘了将军府还有这么个公子。
直到三年前,不知怎的,这云夏突然从地窖中出来了。
怪病似乎也好了,只是整个人阴郁可怖、疯得厉害。在府中大闹一番后,一人一马出了将军府,此后两年多未曾回府。
再归来时,是半年前,跟着大将军亲上战场,手段残暴却立下赫赫战功。
是以大将军病重后,他便快速接替了将军的位置。
但让人不解的是,堂堂大魏新任将军,上任后第一件事,竟是安排丘龙率领暗探去夏国,明面上刺杀夏国皇帝,实际上要寻一女子——寻一个三年前从将军府出逃的小妾,云霓。
此番种种,他并未告知小六。
虽说她如今已随他回了魏国,但总觉得她与那夏国景王另有图谋。
言冉不知丘龙心中所想,只思量着这云夏行事却与常人不同,他自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也不知像他这样的人,会如何看待大夏主动送来质子以求和谈一事,不知她与齐暮川的计划能否顺利成行……
心上挂了事,日子便难熬了。
从伤患帐篷出来后,言冉坐立不安熬过了一整个白日,直至夜深时分,才听见外间有将士携前方战报赶回营地。
听着丫鬟汇报,说赶回的是魏军传信兵,此刻正奋笔疾书,正欲将重要军情回禀至魏主。
言冉自知她身份特殊,怕引人疑心,不敢贸然靠近打听。
但其实也无需她去打听,不多会儿功夫,传信兵带回的消息就传遍了营地——
三年前那个大杀魏军的那个少年将军出现了!
少年将军愿做质子,以求两国和谈之机!
云夏将军已带着夏国质子返程,不日将回都城复命!
不多时,又隐约听见外间传来嘈杂声。
大抵是大军回营。
言冉掀开帐帘,略带着几分好奇之意走出,迎面便看见了云夏,以及站在云夏身后的齐暮川。
他的面容一如既往沉静,面色无悲无喜,冷冷清清。只瞥了言冉一眼,极快速的一眼,倏地就收回了目光。
言冉的目光亦是从齐暮川身上快速略过,落到云夏身上,浅笑道:“云夏将军,这营地都传遍了,说将军神勇,竟逼得夏国交出质子求和。”
云夏略一点头,也没理会言冉的恭维,只随意点了间帐篷,示意属下先带夏国景王住下,而后头也不回地去了自己的营帐。
言冉也不恼,只默默记下了齐暮川营帐所在位置。
……
夜深,营地内先是逐渐安静下来,而后又有鼾声此起彼伏。躺在床上的言冉睁了眼,悄悄拿出压在床褥下的一节细竹,轻轻一吹——
微不可见的尘粉飘出。
不多时,一旁陪睡的丫鬟呼吸渐重,显然是彻底睡熟了。
言冉故意翻了身,搅得床架“吱呀”作响,又唤了一声“来人”。
无人应她。
她浅浅一笑,快速起身。
随意披了件衣裳,就向着营地搭建的临时庖屋走去。庖屋无人,她四下看了看,蒸笼里尚且还有微温的包子,挑出两个来,又端了一碟小菜放置托盘上。
不远处的架子上还挂着打杂将士的衣裳,她取下给自己换上,接着便快步向齐暮川所在营帐行去。
此番举动倒也不是言冉心大,只是这两日下来,她算是看清了,魏军营地内管理松散,除了白日听云夏之令训练、不可私自离开营地外,这些将士行动随意、无人过问。
--
齐暮川被安排住下后,静等了好一会儿,却久久不见云夏来寻他,亦不见有其他将士来例行询问。
甚至连他的营帐门口,都没有安排将士值守。
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他这个大夏质子会在营地内闹出什么事端。
直至帐外鼾声四起,篝火也灭了,他方才稍微安下心来,推测今日大约是不会有人来了。
可这心一静,不由就想到了言冉,方才只匆匆见了她一面,也不知她在这里过得可好……
他几乎都想直接冲出去,去见见阿冉,可又不知阿冉住在哪间营帐内,又担心若是被人撞见,反而平添祸事。
因此也只能耐着性子坐于帐内,也就是在这时,突然有一小兵进来,端着份吃食径直就走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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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
两个包子,一碟小菜。
他心想这云夏倒也还算细心,竟还给他送上一份宵夜。不过他此时并无胃口,也没抬头看小兵样貌,只道了声多谢,就继续垂眸随意翻阅着书册。
言冉站在一旁,瞧着齐暮川表面认真翻阅书册却明显无心看书的模样,不觉莞尔。
微微躬身探着头瞧去:“你在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听见女子声音,齐暮川怔了一瞬,指尖微颤,连连放下书册。
言冉也重新抬起头,冲他浅浅笑着。
“你怎冒险来了此处?”他又惊又喜。
言冉盘腿坐下:“没事的不算冒险,他们都睡了,而且这里没人管我……王爷你快说说,今日之事可还顺利?你怎来得如此之快?”
她面色沉静,毫不慌乱。
齐暮川料想言冉也不会做莽撞之事,便安下心来,给她倒了盏茶,将今日种种缓缓道来。
原来在言冉随丘龙离开后,齐暮川又被端王叫去相商作战之法。
今日战起,两人依相商之法而行,胜算本也就比寻常多上一分。
“不知怎的,这魏国的云夏将军似是不在状态,接连失误两次,所以没费多少功夫,夏军便大胜魏军,二哥觉得事不宜迟,便趁机要求与云夏面谈,提出了质子一事。”
齐暮川说完,垂眸没看言冉。
他撒了个小谎。
大胜之后,二哥本想乘胜追击,打魏军一个落花流水,可齐暮川不愿如此,若就此失去递送质子、与魏军和谈的机会,那阿冉就会一个人在魏国,孤立无援……
他苦劝二哥无果,便假意被二哥说服,主动请兵迎战,在两军交战之际,他勒令夏军后退,自己独自向魏军行去。
……但这些可不能告诉阿冉,否则阿冉定又有说他行事莽撞不顾后果。
现在想来确实有些莽撞了,但当时情况紧急,若两军就此又交战上了,他哪里还有机会像这样与阿冉对坐夜谈。
“……战胜国递送质子……”
言冉不知齐暮川心中所想,只喃喃自语道,“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言毕,她又想起自己来此正事,忙压低声音将云夏乖戾的脾性,怪异的举止一一道来,又再三叮嘱齐暮川千万小心云夏。
交代好一切,言冉见齐暮川眉宇间尽是疲倦之意,想来他也累了一整日,便起身就要走,谁知刚行半步又被齐暮川一把抓回,搂入怀中。
“……王爷?”言冉不明就里。
“嗯,我在。”齐暮川把头埋在她脖颈间,又轻轻蹭了蹭。
言冉只觉心头微暖,拍了拍他的肩,轻声说道:“王爷快歇息吧,我听这里将士说,明日便会拔营回都城,去到魏国都城还不知会遇见什么,我们需得保存体力……”
“……”
帐内安静了一瞬,然后才听见齐暮川淡淡说了句“好”。
他抬起头,微微扬了扬嘴角,在她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阿冉,”他盯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你也是,万事小心,保重自己,无论怎样我都会陪着你。”
60. 第 60 章
五日后,大军回到魏国都城,严州。
严州地处北地,不过八月天就已寒风凛冽。
言冉坐在马车内,透着车帘缝隙向外看去。道旁百姓脸上都挂着笑,尽皆欢呼相迎。她瞧见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女孩对着路过的将士大喊着“爹爹”,有好几个将士都回了身,见着小女孩的样貌后又笑着摇了摇头,重新在人群中找着自己熟悉面容。
一丝笑意浮上言冉唇畔。
她默默放下车帘,听着外间声响渐弱,直到入了皇城,又行过两道门,周遭方才彻底安静下来。
马车停下。
“六公主,咱家来接您。”
外间传来说话声,略显阴柔气量却很足。
车帘被人掀开来,两名丫鬟一左一右站着,低眉垂眼,替言冉打着帘。
五步开外,正立着一位公公,看年岁约莫四十出头,正看似恭敬地躬身行礼,只是一双久经风霜的眼细细打量着言冉,眸中毫无敬意。
言冉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浅浅回了一礼:“那就多谢大人了。”
“六公主客气了,咱家姓高,公主可叫咱家高公公。主上听闻公主回来了,一时激动反倒是害了病。今日咱家且先带公主回扶摇阁住下,待过个几日主上病好,自会宣公主面见。”
话音刚落,也不待言冉说话,一甩拂尘,转身就走。
言冉连连跟上。
传言里十年都未曾放弃寻女儿的魏主,听闻女儿回来居然没有第一时间相见……这不能不让人疑心,还有这个公公,他走路时步量极轻,绝对是个练家子。
待随公公步入扶摇阁,言冉先是一愣,而后幼时模糊的记忆倒是渐渐清晰起来。
这里正是她幼时与母妃住过的地方,十多年了,竟似乎还与当年一模一样。
她幼时跑过的石子路,荡过的大秋千,还有立柱上每年生辰比量身高的刻痕……只可惜母妃已经不在了……
“六公主,那您暂且歇着,咱家就先行告退了”
高公公说完,抬脚就走。
“公公,”言冉叫住他,“我想去探望探望父王,不知公公能否安排?”
“探望主上?”
高公公笑了,眯眼上下打量言冉,尖着嗓子说道,“且等着主上宣你面见吧。”
-
高公公前脚刚走,后脚就见两队丫鬟鱼贯而入,立在距离言冉三步远处,规矩行礼。
随后一连两日,言冉都被半禁足在了这扶摇阁,不管走到何处,总有丫鬟跟着。那管事的丫鬟叫千香,狗皮膏药似的甩不掉,口口声声说主上叮嘱过要她好生照看公主。
但眼下国主没见到,齐暮川也不知被安排去了何处,正事要紧,没功夫耽搁在千香这里。
用过午膳后,言冉径直出了扶摇阁,凭着依稀的幼时记忆直奔魏主寝殿而去。
千香一路跟着一路阻拦,可她那里拦得住言冉,只好使了个眼色给身后的小丫鬟,小丫鬟点着头提步就要走——
“等等。”言冉突然回身叫住她,“你去哪儿?”
“去,去,”小丫鬟哆哆嗦嗦,瞧面前的言冉跟笑面虎似的,心中害怕不自觉看向千香,反又被后者狠狠瞪了一眼,双颊腾地红了。
“回,回公主,我腹,腹中不适……”
言冉唇畔笑意更甚,走到小丫鬟身边,轻拍了拍她的肩,只说了两个字,“去吧”。
小丫鬟如释重负地小跑着离开,言冉又打量回千香。
这两日下来,就算她没有刻意留心,也看出了千香有问题,说好听的是来服侍,说实在的是来监视,只是不知道派她来的是何方神圣,是魏主,还是另有其人?
又行了好一会儿,魏主寝殿大门已近在眼前。
言冉毫无意外地被值守侍卫拦住了去路。
但她既不急也不恼,只想着再掰扯几句磨蹭时间,可还不待开口就听身后传来了高公公的说话声。
“六公主,咱家可跟您说过,请您好生在芙蓉阁等着主上宣您面见,怎的如此心急,竟还自己找来了。”
言冉连忙回身行礼:“高公公,是我莽撞了,可如今已两日过去,我这心中着实焦急,只是想来探望探望父王,还望公公能帮忙通传。”
“通传就不必了,”高公公停在三步开外的位置,“主上一国之君每日要处理的事情何其之多,公主还是请回吧。”
他一甩拂尘做了个请的姿势。
言冉咬了咬唇,眼底噙着泪,兀自哭出了声:“公公,我流落夏国多年,幼时记忆全失,受尽了苦楚,如今好不容易回了大魏,只是想与父王再见上一面……”
她越哭越大声,引得一旁侍卫纷纷侧目。
高公公似是也没料到这女子会如此行为,尚还在思忖对策,就见她似是一口气没接上,抽搭几声,猛捂住脖颈,骤然倒地。
身边的丫鬟也慌了,七手八脚扶住言冉。
“这这——”
高公公连忙上前一探鼻息,还好……呼吸还在,忙又抬头吩咐一旁的侍卫,“快,寻春凳,请御医!”
片刻后,侍卫搬来春凳,丫鬟们手忙脚乱地把言冉抬上春凳,不敢有多余动作,只眼巴巴等着高公公下令。
而高公公正瞧着一动不动的六公主,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好好一个人怎么跟他说着说着话就这般晕了过去?
他虽怀疑这女子身份,但若等主上宣她面见后,确认了她真是六公主,届时怪罪下来……
他打了个寒颤,寻思此去芙蓉阁还得行上好一会儿,不若就近安置,以免又出什么差错。
“快,把公主抬近偏殿!”
高公公发了话,侍卫自然照做,立刻抬起春凳就向偏殿行去。
言冉躺在摇摇晃晃的春凳上,听见这话嘴角微不可见的扬了扬,而后彻底没了知觉。直到御医赶到,号脉施针之后,她才微微睁开了眼,却是满目茫然。
眼前只有一头发花白的长者,但却看不出年岁……
等等——
言冉定睛看着长者,眸中闪过微不可见的讶异。
只见床边坐着的长者冲她眯了眯眼,说道:“公主还请宽心,突发晕厥是中毒之症,但此毒并不难解。”
说完,他便起身寻笔写下药方。
“这好端端的怎会中毒?”立在一旁的高公公似是自语。
话音一落,立刻对跪在房中的丫鬟千香发了难:“我千叮咛万嘱咐好生照看公主!你是如何照看的!”
“啪”地一声脆响,千香脸上立现五条红印。
她整个人也被打歪了去,又连忙跪好,哆哆嗦嗦捂着脸:“公公饶奴婢一次,奴婢,奴婢……”
“饶你一次?我看你死有余——”
“公公——”
言冉忙唤了一声,半撑着身子坐起,脸色苍白,声音也柔弱无力,“还请公公别责罚千香了,千香服侍地很好,定是我自己哪里不小心……”
高公公眼眸一转:“公主,这奴婢如此大意,我看——”
“公公,”言冉又打断了他,“人既已赏给了我,那便是我的人了,我自有打算。”
高公公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偏又被一旁写好药方的御医打断了。那御医赶来地急,眼下无人可用只好将药方递给高公公。
言冉眼看着御医收好药箱就要走,连忙开口叫住:“大人且慢。”
御医止步,回身:“公主还有何吩咐?”
“大人,我,”言冉蹙着眉,小声道:“我素有腹痛之症,还请大人能帮我以艾叶灸之……”
一旁的高公公本就是赶来阻止言冉私闯主上寝殿,现下此事已了,公主请御医治疗旧疾什么的,听来也不算重病,只要死不了他便也不关心。
遂将药方又递给千香,叮嘱她仔细办好这差事,而后只道了句“公主好生休养”便迈步离开。
待见他离去,言冉立刻屏退了一众丫鬟,望向正在无言卷着艾叶的御医。
“前辈,你,你竟是大魏御医……”
御医回头,放下手中艾叶:“姑娘竟是大魏公主,救你之时倒真是没想到,早知如此,便顺路将你带回了,还能向陛下讨个赏。”
眼前的御医正是半路救了言冉,将她一路带到莜州之人。
这样说来,他一路上都挑着小路绕道,兴许是为了避免在官道遇上夏国将士……
言冉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忙问道:“前辈,你那日救我之时,当真没看见其他女子?”
御医沉默了一瞬,反问:“看见了如何?没看见又如何?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姑娘何须纠结。”
“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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辈,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言冉满目恳切之色。
御医没搭话,不紧不慢又把卷好的艾叶收进药箱中,轻轻合上药箱,看向言冉。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我见过。”他说道。
“她现在何处?”
“……这我就真不知道了。”
御医背起药箱:“那位姑娘拦下我的马车,请求我救下你,带你走。”
“前辈为何不带她一起走?”
“……”
“我并非多管闲事之人,只是与那位姑娘颇有几分眼缘,便才答应她的请求,她只请我救下你,并未请我救她。她说自己本就是将死之人,并无可惜……还请公主保重自己的身子,别再执着于过去之事,过去之人。”
否则,将落得和云夏将军一般。
只是这最后一句,他并未说出口,背着药箱转身出了房门。
言冉呆坐在床榻上,本就苍白的脸色又惨白了几分。
“本就是将死之人,并无可惜?”她喃喃道。
又自嘲似的笑了。
心中平添了如许悲凉……
--
不知过了多久屋门又被扣响,规规矩矩三声响后,千香端着汤药进了屋。
她眼眶通红,看向言冉时,又似乎略带了几分愧疚:“公主,喝药吧。”
言冉收拾好心绪,微微弯了弯嘴角抬手接过汤药,她向来讨厌这苦药。可有什么办法呢?要瞒过高公公那样人精似的存在,就必得真的中毒。
既真的中毒了,免不了要喝药。
不过还好,如她所愿的,高公公将她安排在了淮阳宫偏殿。隔着一条长廊,不远处就是魏主的寝殿。
她紧皱着眉,深吸一口气,将那汤药一饮而尽,又赶快拿起千香备好的蜜饯丢入嘴中。心想着下次再见到齐暮川,定要问问他府中煎制汤药的时候究竟是放了什么,竟还有丝丝甜味。
待嘴中苦涩略微被蜜饯的甜替代后,言冉方才留意千香仍立在一旁,半垂着头,捏着自己的手指。她见言冉已喝完了碗中药,方才小声开口:“方才,方才,多谢公主……”
言冉细细打量着千香,这丫鬟生了一张瓜子脸,一双弯弯的柳叶眉衬得整个人多了几分柔弱,此刻眼中还挂着泪,更显楚楚可怜。
“你很怕高公公?”她问到。
“回,回公主,高公公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平日对我们十分严苛,若是有什么不合他的意,轻则挨板子,重则……”
千香犹豫了一瞬,终还是没把那几个字说出来,只又补充道:“这宫里,没人不怕他……”
言冉听完,又浅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千香别紧张,直言自己与高公公可不同,绝对没有草菅人命的癖好。
这般玩笑言语一出,千香脸上挂着泪,却是不自觉笑出了声。
言冉打眼瞧着,明白千香也没什么坏心思,只是身在宫中很多事都不得已。既然她此刻愿意同自己说些心里话,倒是个探听消息的好机会。
于是又问道:“你近日可曾见过我父王?”
千香摇头:“……近几日不曾见到。”
言冉又问:“上一次见到是何时?”
“大约,半月前。”
半月前……
言冉蹙了蹙眉,自语:“也就是说,主上已半月未处理军政要事了……”
那齐暮川作为质子同魏军一同返回严州之事,恐怕这魏主也还不知?
“那倒也不是。”千香听见了言冉的自语,忙补充道,“每日呈递的文书都会由高公公送去给主上,圣上批注之后再下发的给群臣。”
千香作为一个后宫丫鬟,原是不该知道这些,只是这事儿着实算不上什么秘密,早在宫里传遍了。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是主上的身体抱恙,人心惶惶,可半月过去,并未见主上请太医,每日文书批注也未曾断过,也就渐渐放下心来。
毕竟主上是高高在上之人,他做什么决定,有什么打算,没人敢质疑。
言冉又拿起一块蜜饯放入嘴中,静静思索片刻。
“千香,去帮我备一些吃食吧,分给今日陪我一同出门的丫鬟,还有父王门前的侍卫们,今日也多谢他们了。”
她还是得亲自去见一趟这魏主。
61. 第 61 章
且说齐暮川随云夏抵达严州后,按照他与言冉所商,理应是会先面见魏主讲明夏国求和诚意,可谁知他既未被领去面见魏主,亦未被送去质馆,反直接被安排住进了将军府内。
一连住了两日,齐暮川有些坐不住了。
尽管言冉交待过这云夏性格古怪,与常人有异,需敬而远之,但他仍旧想不通堂堂一国将军,将别国质子带回后,为何居然如此草率对待。
这日他用过午膳,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与随行侍卫大眼瞪小眼。
随行侍卫共四人,均是将军云夏安排的,负责护卫齐暮川在魏国境内的安全,同时也赏了两个侍奉丫鬟,只是被齐暮川当场拒绝了,说自己不习惯被女子伺候。
两日下来,这四名侍卫虽几乎与他寸步不离,但倒是不曾限制他的行动。
他思来想去,自己费尽心思来魏国是来帮阿冉的,如此终日待在屋子里可不能成事。于是迈步走出了安排给他居住的小院,明目张胆地就在将军府内溜达起来。
这魏国的大将军府,雕梁画栋,颇显富丽堂皇,只是冷清地有些过分了。齐暮川一路行下来,走了估摸有一刻钟,连一个仆从都没瞧见。
又穿过一条长廊后,忽地听见不远处传来男子说话声,寻着声响找去,却被一扇落了铁锁的拱门拦住去路。
“这里面住着何人?”
他转头去问随行侍卫,但却是一问一个不吭声。
“……你们不说,那我便自己去瞧瞧。”
话音刚落,齐暮川一跃而起,眨眼的功夫就落入了院内。
四名侍卫似是没料到规规矩矩住了两日的夏国质子会有此举动,也忙跟着跃进院内。
云夏将军交待了他们要跟紧齐暮川,虽然没说要限制他的自由,但这个院子毕竟特殊,还是别让他瞧见那人为好……
“齐将军,还请随我们出去。”打头的侍卫拱手恳求。
这侍卫名唤樊唐,三年前他也曾在战场远远瞧见过这位夏国的年轻将军。彼时这位将军身中数箭,却依然高坐马背之上,面对来势汹汹的魏国大军毫无退却之意。
此次这位将军又自请为质子以谋求两国停战,就这么孤身来了魏国,不卑不亢又能屈能伸,这是何等英勇之人物!
是以眼前之人虽是别国将领,他心中依然敬佩的紧。
齐暮川没回应樊唐,只四下看了一圈,隐约瞧见不远处的石凳后,似乎藏了个人。
那人看起来年近五旬,身材魁梧,却小心翼翼地缩着脖子,探头看向来人:“你们是谁?”
齐暮川眉心拧起一个结,这人看起来……像极了他曾在战场见过的魏国大将军云忠。似乎是为了确认心中疑虑,他转头问樊唐:“躲在石凳后的人是何人?”
见院中之人还是被瞧见了,樊唐只得半垂下头无奈轻叹:“大将军云忠。”
齐暮川不敢置信:“他为何一副痴儿模样?”
樊唐又叹一声:“……几个月前大将军突然就这样了,说是犯了疯病。”
……疯病?
齐暮川心生怀疑,大步靠近云忠,吓得云忠连忙起身向更远处跑去,却又一不留神跑进了死路。
“你,你是坏人?你,你要做什么?”
他这一开口,显然一副失智模样,背靠着院墙,瞪眼吹胡。
齐暮川只得放缓脚步,放轻声音:“乖,我不是坏人,我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
一面说着一面缓缓靠近……
见云忠似是放下戒备,齐暮川猛地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腕。原想探看脉搏,可那云忠虽然失了神志,但多年修习的功夫毕竟还在,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快速回击。
齐暮川一个没留神,胸口直直挨了一拳,一口鲜血喷出,连连退了两步。
云忠也惊到了,看看自己的拳头,又看看面前吐血的男子,似是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连忙把手背回身后。
齐暮川擦了把嘴角鲜血,从怀中拿出一枚银锭,递向云忠:“你可认识这个?”
“认识……银钱。”
“是,这些银钱可以买很多好吃的,你只要让我替你把脉,我便把这些铜钱都送给你。”
“都给我?”
云忠似是当了真,略往前走了两小步,小心翼翼递出手腕。
樊唐在后瞧着,心中对这夏国将军的敬意又多了几分,没想到他功夫好会打仗,竟还精通医术,厉害,着实厉害。
可他却不知,此刻齐暮川的眉心拧成一个结,并不是因为他探知到了什么病状,而是——他什么也没探到。
片刻后,齐暮川放弃尝试,松了手,将银锭子递给云忠,又随着樊唐等人出了小院。
闲谈间方才得知云忠将军是在江阳郡变成现下这样,当时魏夏正在交战,大将军却突然得了失心疯,战前不可无将,云夏这才顶上了将军之位。
“可请大夫瞧过?是否有外伤?”
“……军医瞧过,无外伤无中毒迹象,不知为何就成了这般。”
齐暮川心下默然,从方才探脉的情况来看,云忠的脉搏与常人无异。既不是中毒,也没有外伤,能让一个好端端的人成为痴儿的——说不准,有可能,是户突情香……
若真是那邪祟东西,又是谁要害魏国大将军?
脑中骤然浮现言冉再三交待的云夏乖戾脾性……
他忽地脚步一顿,忙问:“军医瞧过,那回都城后,可有再请当朝御医诊治?”
樊唐不解齐将军为何突然如此急切,还是规矩答道:“回府之后,云夏将军说家丑不可外扬,先是发卖了大半家仆,又严令剩下的家仆不准声张此事,也未再请过大夫……”
听此一言,齐暮川心中对云夏的怀疑更甚几分。
他自幼生在皇室,见惯了兄弟相争、父子离心,此番为了将军之位毒害自己的生父,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
淮阳宫内,千香备好了糕点,依着公主吩咐半数分给了丫鬟们,又带着两个丫鬟前去向魏主寝殿前值守的将士道谢。
言冉虚弱地躺在床榻上,嘱咐千香送完吃食回来后自去休息即可,她要小憩片刻勿来打扰。
千香领命离开。
但见那木门一合,言冉就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快速穿好衣裳掀开后窗溜了出去。
倚仗着一身轻功,自屋顶飞掠而过,没费多少功夫就瞧见了千香等人,又趁着千香拿糕点分散侍卫注意的档口,从虚掩着的一扇窗户翻进魏主寝殿。
她落地极轻,几乎未曾发出声响,猫着腰,谨慎查看着周遭动静。
一片安静的寝殿内,隐隐传出女子啜泣声。
她心生疑惑,快步寻了过去——只见半透明的幕帘后,真有一女子坐在床榻旁,似是正掩面哭泣。
言冉足尖一点跃上房梁,又顺着房梁爬过了幕帘。
从她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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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好能看见床榻上躺着一名男子,那面容言冉既熟悉又陌生,毕竟十年未见,苍老许多,而床榻旁坐着的女子——
言冉心中一颤。
那女子的面容竟与自己逝世的母妃有着七成相似。
又候了片刻,床榻上的魏主一动不动,呼吸均匀,看面色倒不似病重。这偌大的寝殿,魏主昏睡不醒,身旁侍奉之人隐隐哭泣,却不请御医来诊治……
言冉想了想,还是决定亲去探一探魏主虚实,便自怀中拿出一节极细的竹筒,轻轻一吹,迷香粉末飘散而出,落到女子周边。
……三、二、一,睡——
?
言冉愣住了。
女子依旧落着泪,抽抽搭搭的声响足以说明她并未受迷香影响。一个不好的念头浮现在言冉脑海,在她所知的人中,只有药人能不受迷香和毒物的影响……这女子也是药人?
可还不待言冉理清思绪,寝殿的大门忽地被人推开。
有人走了进来。
言冉打眼瞧着,先是瞧见了高公公,他掀起幕帘做了个“请”的姿势,而后穿着一身道袍的男子大步走入。
那道士冲着床榻上的女子使了个眼色,女子立刻噤声。
“那就麻烦您了。”
高公公略一躬身,又放下幕帘后退几步。
道士行至床边,站定。
忽地高举双手,比划着言冉看不懂的动作,嘴中念念有词。
在某个瞬间,言冉似乎听见了一道极细微的哨向,床榻旁的女子忽地瞪圆双眼,身子一软就躺倒下去。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魏主睁开了眼,提线木偶般坐起,转身,下床,站定。
他眼神呆滞,没有丝毫神采。
言冉心中怦怦直跳,直觉自己窥见了什么大秘密。
她跟着杨家班混迹江湖时,听说过此种症状,教她医术的三师父提过,户突有一种蛊,名为双生蛊,母蛊可操控子蛊行动。
只是眼前的情况又似乎有所不同,中蛊之人似乎是魏主和那女子,但操控之人,似乎是那道士……
道士嘴中还在念叨着什么,只见魏主一步一顿行至书案旁,坐下,执笔。
动作极其缓慢地翻开文书,一一批注。
那道士似是有些无聊,随意抽出其中几份文书,略略翻看,又丢至一旁。直到翻出其中一份标了“急”字的文书,神色突然变了,反复看了好几遍。
忽地起身。
又是一声极细微的哨向。
一旁魏主执笔的手突然顿住,依旧木偶般站起,走回床榻,坐下,躺倒。
魏主闭眼的瞬间,那女子突然睁开眼,满目惶恐看着道士。道士似是心中有事,不欲搭理女子,只狠狠瞪了她一眼,警告她不许哭了。
言毕便快速离开房间。
言冉直觉那文书有异,迅速自房梁跃下,落在女子身后,猛地一掌拍晕了她,又匆忙行至书案旁摊开文书一看。
——是将军云夏递交的文书,询问夏国质子及和谈一事如何处理。
她双手微颤,又刚好听见高公公正向着此处寻来,连忙放回文书,复又跃上屋梁。
这道士操控了魏主,定然有所图谋。
无论他在谋划什么,夏国质子此时出现都会打乱他的计划……
言冉想着方才道士的神色,只觉他匆忙离开极有可能是冲着齐暮川去的,若真是如此,王爷就危险了……
62. 第 62 章
高公公挂着满脸愠怒疾步走向淮阳宫偏殿。
方才丫鬟来报,说那民间寻回的六公主又在作妖了,非闹着要去宫外寺庙给魏主祈福,一众丫鬟都劝了,可好说歹说她都不听,全然劝不住。
“六公主!莫要再胡闹了!”
高公公一脚跨进大门,厉声呵斥。
屋中丫鬟跪了一地,那六公主已穿戴整齐,许是中毒后身体未曾康复,惨白着一张脸正望向高公公。
“高公公这话说的,可太伤小六的心了。”
言冉拿起绣帕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角泪滴。
“小六如今好不容易回了父王身边,可父王竟病重至此,整整两日连个面都没见着,小六也是着实担心,可自己又不懂医术,便想着去庙里清修,为父王祈福……”
“……小六一番孝心,天地可鉴,高公公怎能说小六是在胡闹呢?”
“莫非,莫非公公不愿让小六去祈福,不愿父王快些好起来?”
正说着一双眼又含泪看向高公公。
高公公急道:“休得胡言!陛下未曾病重!”
言冉反问:“那公公为何不许我见?百姓都说父王寻了我整整十年,如今我终于归来,父王若是身体安康,有何缘由不见我?”
“……这,这——”
高公公抖着拂尘却半晌说不出个缘由,没成想这六公主看着乖顺,竟是个牙尖嘴利的。
“唉,公公,我知在这宫中你定是最在意父王安危的……”
言冉叹了一声,幽幽说着,“你定是怕我外出又遭遇什么祸事才如此阻拦,我都理解。”
“我心焦父王安危,想必公公也是理解的,不如这样……公公安排云夏将军随行护卫,既能全了我一番孝心,公公也能放心我的安全。”
这话一出,算是给了高公公一个台阶。
言冉思忖着,让公公安排云夏护卫,就算云夏油盐不进,找他身边的将士打听,总能打听出齐暮川被送去了何处,无论如何她得在那道士对王爷动手先找到王爷。
高公公本也无意限制六公主自由,此前只是寻思她身份未定,好歹也要护她周全。今日见着这公主脾性,恐怕再阻拦反倒是给自己添事。
再说了,日前下毒之事还未查清,若真是有人要毒害她,她死在了宫中,自己怕是逃不了干系。如今这么多人瞧见是她自己坚持要出宫,若是死在了外面,那就和他这个宫内的太监总管没什么干系了……
按她所说,寻云夏派些将士随行护卫倒是也不错,出了事尽可推给云夏。
总好过她一直留在宫中,隔三差五生事来的好……
思及此处,高公公一甩拂尘,装作万般无奈道:“既公主如此坚持,咱家也不好再阻拦,这就通知云夏将军请他定要安排一等一的高手随行护卫。”
--
言冉去到的宫外寺庙与魏国都城同名,严州寺,据说这名字还是先皇定下的,每年寺中半数香火也由朝廷供给。
在大魏境内,无论是王宫贵胄还是平民百姓都可去祭拜祈福,寺中还收养了些无家可归的孤儿,因此人员往来众多、鱼龙混杂。
言冉身份特殊,乘马车抵达严州寺后,换坐轿子径直被送到了寺庙后院厢房。
厢房专供王宫贵胄,尚且还算清净,待她下轿一看,方才惊觉这高公公安排的排场也是真大,几十名将士里三层外三层将她所住的厢房围了个密不透风……
打头的将士冲她规矩行礼,垂着头并不多言。
言冉心念齐暮川安危,走到那将士身前,先是假意热络地询问了云夏将军是否来此,而后才装作无意地提起了夏国质子。
那将士是个耿直的,不疑有他,认真答道:“据属下所知,云夏将军为免麻烦,带夏国齐将军回了大将军府中居住。”
居然就在大将军府……
言冉心下了然,又抬首道了句“众将士辛苦”便转身回到了厢房。待房门一关,脸上笑意立刻收敛,秀眉微蹙。
她幼时随母妃去过大将军府,倒是还能记得路,只是同道士一伙的高公公安排了如此多的护卫将士,难保其中没有他的眼线,她要如何脱身才好……
思来想去,待在厢房终归是行不通,便又唤来千香,只说要去前去佛像前祈福。
她这一出厢房,身后随行者少说也有二十余人,打头的将士油盐不进,无论怎么劝说都绝不退下。言冉也只好由着他们,就么浩浩荡荡一路到了佛堂门前。
将士们略显粗鲁地将周遭百姓清理了干净,言冉独自一人跪在蒲垫上,装模作样祈福,心中却只想着脱身之法,以至于一旁的大师递上三根香时,她都一时出神未曾留意。
“施主?施主,请。”
大师提高声量又喊了两声。
这说话声极其嘶哑,却是言冉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她不敢置信地转过头——眼前的大师正是她在杨家班的五师父!
五师父居然还活着!
那其他师父呢?
还有师兄们,他们是不是也都还活着?
各种繁杂心绪奔涌而至,她的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鼻头一酸,一声师父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她不能喊,她不知道五师父是如何活下来的,现下身后都是魏国将士,她这一喊反可能给五师父引来祸事。
“施主,摒除杂念,心诚则灵。”
大师行了一礼,躬身时,小拇指微不可见地勾了勾……
言冉见此举动,眸中一亮,她幼时犯了错被大师父责罚时,五师父总会使个这样的小动作,意思是:别急,他会帮她。
五师父也认出她了!
太好了,太好了……
心中一直激动,眼泪止不住落下,未免被看出破绽,言冉只得装作因父王伤心的模样,喃喃念叨着思念父王母妃之语,又恭恭敬敬冲着佛像叩首。
大师不知去了何处,她跪在蒲团上装作虔诚祈福的模样静静等待,久久不曾起身。
直到一个小和尚跑来,先是对着众将士行礼而后走到言冉面前站定,说道:“施主,慧空大师有请。”
……
想来慧空大师应该就是五师父的法号了。
言冉揉着酸痛的膝盖站起,跟在小和尚身后向一旁的禅房行去。丫鬟和将军也欲跟随,却被小和尚一把拦下,只道师父说女施主有佛缘,只许她一人入内。
将士们面面相觑,皆是不敢造次。
这严州寺不比其他寺庙,自十年前呼兰皇妃逝世后,魏主每年必来严州寺小住,严州寺俨然成了国寺,严州寺大师的地位也比魏国寻常朝臣要高上许多。
言冉进了禅房,几步上前就跪在了五师父面前。
“师父,你是如何活下来的?为何成了这严州寺的大师,其它师父们呢?师兄们呢?他们可还好?”
一串问题连珠炮似的问出。
“……别急别急,大家都还好。”
大师不慌不忙扶起言冉,三年不见,这小丫头倒是长大不少……
他挂着温和笑意,拉着言冉坐下,欲将当年之事一一道来,刚捋了捋胡须准备开口,却又被言冉硬生生打断了去。
“五师父,还请长话短说,我此刻还有重要之事,需得尽快离开,救夏国质子性命。”
五师父捋胡须的手一顿,神色微凛,他知这小丫头调皮爱玩但在正事上从不含糊,忙叫言冉快快讲明事情缘由。
言冉便也长话短说,只道夏国齐将军自请为质子,以谋求两国和谈。
大师一面听着言冉讲述一面拨弄着手中佛珠,言冉话音一落,他的手也停下了。
“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他快速站起身,又唤来那小和尚,嘱咐他一定守好大门,不准放任何人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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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毕便带着言冉钻进了禅房的衣橱,那衣橱内侧门板居然是活动的,通向一条一人高的密道。
时间紧迫,言冉也顾不上心中疑惑,随着五师父一头钻进密道。
--
齐暮川自从云忠那处出来,便觉心中不安。
他怀疑是云夏害了自己生父,可这事说到底也与两国战事无关。十年前,夏魏战起,当时领兵的将军,一个已于三年前身亡,一个痴傻了。
如今想知道真相,恐怕也只有见到魏国皇帝才行……
可自己已来都城两日,为何迟迟不宣见?也不知阿冉是否见到了魏主,魏主又是否认下了这个女儿,是否有刁难于她……
齐暮川又给自己倒了盏茶,他此时就坐在大将军府主院凉亭中,若是云夏回来,他定然能第一时间瞧见。
他倒要问问看,为何迟迟不带他去面见魏主,不见魏主怎谈两国和谈一事?
除非,这云夏是故意的。
他不想和,想战。
可这一等,就从白日硬生生等到了夜幕沉沉。一旁守卫的将士都站累了,见夏国将军也没什么脾气,又一时半会儿不打算离开的模样,便就近寻了位置坐下。
齐暮川也不在意。
又慢饮一盏茶后,他突然闻见空气中多了一丝迷香之气,连连屏住呼吸,服下一粒药丸。
再看向那四名侍卫,他们已然手脚无力,挣扎执刀却难以站起。
就在这时,破空飞来一枚箭矢,只取齐暮川脖颈而去!
他快速闪避,却不想多枚箭矢又自不同方向射来,眼看着难以抵挡,他连忙蹲下将身子藏于石桌与石凳的空隙。又趁着箭矢落下后的空档纵身一跃,再就地一滚,快速行至墙边。
如此一来,好歹不会腹背受敌。
齐暮川握着刀警惕看向四周,此时来了刺客,倒也算正是时候,他正愁着不知从何处去寻藏于暗处之人。
正如此想着,只见从周遭跃下数名刺客,粗略看去竟至少有二十余人。齐暮川握着言冉给他的迷香粉末,瞅准时机洒出,但只堪堪倒下几人,其余人员似乎全然不受影响。
齐暮川想起言冉提到过的药人,瞬间便明白这些人与在路途上刺杀阿冉的必是同一批!他快速举剑与之搏斗,可那些刺客毕竟人多势众,尽管他用尽全力却依然渐渐显出颓势。
未免被暗箭所伤,齐暮川依旧背靠着墙壁,正挥剑抵挡正前方进攻之人时,右侧又有一刺客向他袭来!
眼看着躲无可躲、十万火急——
只听一声惨叫响起!
右侧刺客喷出一口鲜血直直倒地,其后正站着个光头和尚,和尚竟还对他行了一礼?
齐暮川只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现在情况也容不得他仔细思考,刚想再一剑刺向左侧偷袭的刺客,已有人先他一步射出一枚细针,直贯脖颈,一击毙命。
“齐公子!你没事吧!”
言冉自高墙一跃而下,两步跑至齐暮川身边。
齐暮川惊道:“你怎会来此?这里危险!”
“没事,别担心。”言冉手中握着长枪,却并不着急进攻,反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齐暮川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竟不知从何处又来了十余人,一番打斗之下,先前的刺客已然落了下风。
“这些人,莫非,是,是——”
齐暮川没问出口,他怕自己猜错白白惹阿冉伤心。
但身边的言冉却眨了眨眼,开心地笑了,低声道:“王爷聪慧,是我的师兄们,他们还活着!”
瞧着阿冉肉眼可见的开心,齐暮川郁结两日的心绪也终于跃上一丝喜悦。
但这喜悦之情并未持续多久,就在他们正与刺客缠斗之时,云夏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院中,言冉连忙躲至齐暮川身后,低声道:
“王爷,现下云夏立场不明,我还不能暴露!”
63. 第 63 章
云夏一个侧身,自身旁侍卫手中抽出刀,飞跃而起,径直砍向正欲偷袭他的一名刺客。
手起刀落,刺客双腿膝盖往下齐齐断裂,哀嚎着落向地面。
“谁派你们来的?”
他举刀架在刺客脖颈,厉声喝问。
今日不过出府一阵子,没成想府中竟乱成这般模样。一群黑衣刺客和,和一群和尚?
居然在他府中打得你死我活。
刺客没搭话,身子往前一倾,欲以脖抹刀自尽而亡。却不想云夏动作更快上一分,迅速收了刀,丢给身旁将士。
“看好他。”
他沉声嘱咐,这才看向另一边——那边黑衣人与和尚的打斗已进入尾声,黑衣人一行逃的逃、死的死,显然是落了下风。
和尚收手后聚在一处,并未靠近云夏,而从他们身后走出的,正是近几日客居在他府上的齐国将军。
想来今日这一番打斗就是这齐将军引来的……
“云将军。”
齐暮川走到云夏面前,拱手做礼,不待对方开口便主动解释道:“今日我在这院中饮茶,不曾想竟突然出现一行刺客,险些命丧刺客之手,还好有这些小师父相帮。”
顺着齐暮川视线,云夏的目光也投向了那一群和尚——
他们聚在一处,其中一人迈步走出,腿似乎有点跛,恭恭敬敬对着云夏也行了一礼,开口道:“云夏将军,我师父慧空大师算出今日大将军府有一劫难,特令我等前来助之,现下事情已了,我等就此拜别。损坏花草若干,云将军可拟好单子差人送去严州寺即可。”
云夏略一拱手,并未给予任何答复,只仔细盯着和尚一行,目送他们离开。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方才回过身,细细打量周遭。
他安排护卫齐暮川的四人正昏睡在一旁,黑衣刺客也倒地几人,但这些都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方才似乎瞧见了一个女子……
--
回到严州寺后院厢房,言冉简单梳洗过后吩咐千香等丫鬟都退下,自己独坐在床榻上,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方才趁着云夏与刺客交手的空档,她随五师父翻墙而出,一路急回严州寺。
回程路上,五师父也借机把三年前的事情大略讲了一遍。
听着五师父的讲述,那些尘封在脑海中的记忆也逐渐清晰起来。
她想起来了,她是见过阿姐爹爹的,见过言威将军。只是那时她心思不在此处,只一门心思跟着师父师兄表演赚银钱,只知给他们赏钱的是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却并不知他姓甚名谁。
那是在言威将军大胜魏军之后,夏军将领在莜州州府办了庆功宴席,杨家班一行有幸能为将士们演出也住进了州府,当晚通宵饮酒,各个欢腾。
那个威风凛凛的将军还把言冉叫到跟前,赏赐了她好些吃食和陈年佳酿,还说自己也有个女儿同她差不多年岁,只是已几年未见了。
言冉许久未吃过这么多美食,当晚吃得多了些,又贪食了些美酒睡得很沉。次日被师兄推搡着醒来之时,只见州府内混乱不堪。将士早已不知去了何处,其余仆从四散逃离,师父师兄们也都收拾着东西说莜州不能待了要赶紧逃命。
她也是那时才知道守护大夏北地多年的将军没了,魏军来势汹汹,已攻下莜州!
可杨家班最终没能及时逃出,魏军围了城,令戏班子为他们演出。可好些师兄的家人都是命丧魏军之手,他们宁死不从,师父们便也只好护着徒弟拼死与魏军相抗。
结果显而易见,除了外出联络马车的晓白师兄,戏班子其余人员尽数被俘。
关押他们的牢房内阴暗潮湿,只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通风口。
师父们知道他们其他人是逃不出了,但小六可以。
只是她显然不愿独自离开,几番劝说无果后,大师父明显生了气,怒道:“这是你任性的时候吗!你留在此地,除了多搭上一条命又有何用!”
大师父受了伤,一动怒牵动着伤口又在流血,小六难过得直掉眼泪却依然摇头说自己不走。
终还是五师父轻轻拍着她头,哑着嗓子劝慰:“小六,你晓白师兄还在外间,你得去告诉他我们的情况,让他别冲动别莽撞,我们许是活不了,但你晓白师兄他还可以活下去。你向来是最明事理的,你在这里救不了我们,但你出去,可以救下你晓白师兄。”
小六一双眼噙着泪。
她明白,晓白师兄向来最重义气,若他闯来救人,必定有去无回……
五师父是想用晓白师兄的命捆着她逃出去,也想用她的命捆着晓白师兄让他别冒险。
小六终归还是被说服了。
她取下了自己一直带着的金锁交给大师父,又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小六记忆全失,有幸被几位师父收留,又有幸得诸位师兄照拂,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这个金锁是我贴身之物,往后若能用来打点魏军,让师父师兄少受些皮肉之苦,也算是小六对师父师兄们的一点心意……”
时间紧迫,她来不及一一拜别,使着缩骨功夫自通风口逃了出去。
但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顺利,她逃出一时,晓白师兄已孤身一人闯进了魏军驻扎的州府,与他们闹将起来。
言冉趁魏军没留意洒下迷香粉末,拖着晓白师兄逃走,但他们还是很快就被魏军发现了踪迹,追杀至那观音庙……
逃无可逃,晓白让小六钻进了观音像下面的破洞。
他分明告诉了小六自己也会去躲好,可是当那些魏军冲进观音庙,当他们靠近观音像,晓白毫不迟疑就跃了出去,最终惨死于魏军乱刀之下……
这么些年了,晓白师兄的死,是她心中挥之不去的一个死结。
当年若她没有从牢房逃出,晓白师兄就不会为了救她而死;若她除了知道自己叫小六还能多记得一些事,能记得她自己是魏国公主,说不定就能救下杨家班所有人……
她没想到的是,阴错阳差,最终救下杨家班的,是她给大师父的那枚金锁。
在她逃出后的第二日,魏军大将军云忠来到牢房,询问使用缩骨功逃出生天的少女之事,杨家班众人不知对方来意,皆是缄默不语。
云忠将军给众人上了刑,一番毒打之下,金锁无意掉出,那大将军才停止问讯,拿着金锁走了。
“小六,多亏了你那枚金锁。次日开始,再无魏军欺辱责打我们,饭食中还多了菜和肉。后来到了这魏国都城严州,我们一行被云忠大将军送入这寺庙内,虽是失去了自由,但好歹都活了下来。”
……
此刻夜深人静,她努力回忆着五师父所说一字一句,以及其他自己所知之事,思索着这其中关联。
十年前,夏魏战起,母妃想阻止战争却引父王不悦;母妃亡故,她独自逃到大夏。
三年前,夏军大胜魏军,两国和谈之际,大夏言威将军被刺杀,刺客疑为魏国人,战事又起。
如今,王爷以质子身份来了魏国,欲商和谈之事,险些又遭杀害……
……这背后,定是有人在筹谋。
筹谋阻挠夏魏和谈,让战事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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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魏主现下模样,他不像是主谋,反像被人操控的傀儡。操控魏主的道士定然脱不了干系,那高公公是否参与其中?还有云夏……
言冉摸不透云夏,方才在大将军府后院,齐暮川告知了她。大将军云忠似是中了情香,已变得痴傻,而云夏刻意隐瞒了此事。
若按照五师父所说,大将军云忠因为得知他们救了六公主就放过他们,还给他们留了安生之地,那云忠将军应该不是恶人……
可云夏呢?
云夏安排丘龙去刺杀大夏皇帝,孙班主的戏班子不知是否也是他安排的。若依豆苗所言,绑架他们家人的恶徒,一两月前还与孙班主通信交代刺杀行动,那这恶徒必然不会是已经痴傻的云忠大将军……那会是云夏么?
若云夏与那道士、还有高公公是一伙的,王爷此刻岂不是羊入虎口了!
言冉惊得站起,手中冷汗涔涔。
她大意了。
方才未免泄露她与大夏齐将军相识之事而慌忙逃走,竟忘了除了明目张胆的刺客还有云夏这个危险的存在。可眼下屋外值守将士全是云夏的人,她该怎么做才能不引起他的疑心……
言冉思忖片刻,忽地快速脱了外衣躺上床榻,搓乱自己的发丝,惊声尖叫起来。
屋外候着的千香听见声响,敲着木门焦急询问,可屋内之人只是继续尖叫着。她一时心急,径直推门跑进屋内,眼见床榻之上的公主似乎魇在了梦中,连忙摇晃着将她唤醒。
“六公主,六公主,醒醒!”
言冉倏地睁开眼,满目惊恐地揪住千香的胳膊,高声问道:“丘龙在哪里?丘龙在哪里!”
那千香哪里认识丘龙,正茫然间只听六公主继续絮絮叨叨地念着:“将军府,丘龙,丘龙……”
她也不是蠢笨的人,连忙起身行到门前问那些将士可有识得丘龙的人。
丘龙乃是大将军云忠亲信,将士们自然都识得,但他们也知道,这丘龙领云夏将军之命去往夏国,却办事不力,被云夏将军罚了官职,现在关入了大牢,这六公主找丘龙作甚?
倒是其中一个小兵似是突然反应过来,行到领头将士身边,低声说了句“似是丘龙大人从大夏寻回了公主”。
领头将士点头会意,想来公主寻丘龙定是与此有关联,拱手回应千香道:“自然认识。”
他话音刚落,就见屋内窜出个白色身影,跌跌撞撞地跌坐在门前。
“丘龙,丘龙在哪里?”言冉面色惨白,似是喃喃自语,“快去找丘龙,我找到云霓了,我知道云霓在哪里,丘龙……”
她只穿了件轻薄中衣,门外又都是些粗略汉子,千香连忙挡在公主身前,又扶着她朝屋内走去。
“六公主,你要什么跟我说,我来转告他们,屋外夜凉,你可千万别惹了寒气……”
她一面扶着言冉,一面摆手让其他丫鬟快掩上房门。
言冉趁机偷偷一瞥,果然,将士队伍中,有几个身影匆匆离去了……
她身子软软地靠在千香身上,又抱着胳膊不住打着寒颤,哆哆嗦嗦地吩咐:“千香,我身子着实不适,你快帮我去问问这寺中可有大夫?还有白日,白日慧空大师说我今岁命中有一劫,我原是不信的,可今夜这梦来得蹊跷……你快去帮我问问大师,这劫难可有能解之法?”
千香嘱咐丫鬟好生照看公主,领命离开。
言冉重新缩回被褥中,她以荷花的下落诱云夏前来,不知云夏是否会相信……但只要他能来,对王爷的威胁就少了一分。
只要他能来。
64. 第 64 章
将士赶至大将军府通风报信时,齐暮川还未曾歇息。
经这遇刺一事,他心中着实不安,留了个窗户缝警惕屋外动静。更深夜静,于是当报信将士纵马行至大将军府侧门时,清晰的马蹄声就这么清晰地传进了齐暮川的耳中。
屋外值守的两个将士才从迷药中醒来不久,脑袋尚且昏沉。
他们也听见了马蹄声,正打着哈欠转头瞧向侧门方向时,鼻翼掀动,似乎闻见了什么,止不住的困意来袭来,不过转瞬的功夫又倒头睡了过去。
齐暮川从窗户缝处收回那一小节极细的竹筒,推开房门。没行几步,就瞧见有几个将士模样的男子正匆匆赶往云夏卧房的方向。
他放轻步子,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尾随。
那几人到了云夏卧房门前,先是轻轻扣响木门,待见屋内烛灯亮起,刷一下跪倒在地。
眼见屋内有人影走动,齐暮川足尖一点跃上身旁大树,身影隐没在枝丫间。
“吱呀”一声,门开。
云夏困意未消,随意披着件外间,沉声问道:“何事?”
他声音低沉,明显不耐。
将士们打了个寒颤,他们被吩咐过,要看护好六公主,只要六公主好好活着,其他事情他们皆可看着办,没事不要打扰。
但今日六公主居然提到了那个人的名字,他们不得不来。
其中一人连忙拱手道:“回将军,六公主今日夜间神情恍惚,说她要见丘龙,还说,说……”
他忽地又有些犹豫,毕竟那个人的名字是大忌……丘龙副将就是因为那个人现在还被关在牢房中……
“说?”
云夏眉目一沉,他可没闲工夫在这儿听故事,右手猛地攥紧拳头,用力挥出——
“说她知道云霓姑娘在何处!”
……
拳头离将士的脸不过半寸距离。
骤然停下。
将士用力吞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往后挪了半寸,垂着头不敢看云夏。
若是他抬头,会发现云夏将军的眸子不断颤动着,尚未收回的拳头也止不住地发抖。
“你说,那六公主,知道云霓的下落?”
像是从嗓子眼里发出的声音,努力压抑着不可遏制的激动。
“是,六公主是这么说的。”
听见将士给出了绝对肯定的答复,云夏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云霓,他终于能找到云霓了!
他一把抓下披在肩上的外衣,随意一套:“走,立刻,带我去见六公主。”
夜深寂静,不远处的树上,齐暮川正蹙眉深思,阿冉说要见丘龙定然是借口,至于他们口中的云霓也就是荷花的下落,阿冉分明是不知道的……
那她为何演此一出,故意引云夏前去?
……莫非,她与寺中的师父师兄们又在计划着什么?
思及此处,齐暮川立刻待不住了。见将士已带着云夏远去,他也一跃落地,在将军府马厩寻了匹快马,朝着严州寺方向疾驰而去。
万幸这两日在大将军府待得无聊,寻了些记录风土人情的书册来看,刚好其中一册就是讲的这严州寺,书册上还配了地图,画上了严州寺几次搬迁的地址。
不然此刻若不知严州寺在何处,还真是两眼一抹黑了。
月黑风高,男子驾马疾驰,与此同时的严州寺内,一个笑起来如同弥勒佛的大师正在众将士的注目下静静站在言冉的卧房门前。
千香轻轻扣了扣门,说道:“六公主,这寺里有位大师精通医术,可替公主瞧瞧。”
“那便让大师进来吧。”
言冉依然窝在被褥内,探头向门口方向瞧着,待看见进门的大师弥勒佛一般的面容时,一丝喜悦跃上眉梢。
是三师父!
这三师父似是不认识言冉一般,一本正经走到她床榻前,探起脉搏。
他已然听说了小六在寺中,还似乎是遇见了麻烦,便留了个心眼,特意交代身边的小和尚,说这天气转凉、寺中若有施主生了疾病,无论何时皆可叫醒他去帮人看病。
果然,这小六啊,三年过去了,还总是老样子。
之前挨了责罚也总是这般装病。
言冉装作柔弱模样垂眸不语,心中却在盘算着要如何支开千香和那几个丫鬟,这深更半夜的,她总不好毫无缘由直接让丫鬟出去,反留下陌生的大师独在房内。
还不待她开口,眼前探脉的大师却是一皱眉,严肃道:“公主这病——怕是有点有点麻烦……”
话音一落可把千香和丫鬟们急坏了,公主若是出事她们可脱不了干系,忙问具体何故如何医治。
大师装模作样捋了捋胡须,先是提笔写下一众药材,交给千香时又一再叮嘱要她亲自去办,药材分量一两不能多一两不能少,否则恐出大事。
千香原还想托将士去抓药,被这样一叮嘱哪里还敢借他人之手,接过药材清单匆匆离开。
这三师父又捋了捋胡须,对着余下丫鬟开口道:“除却药材,还需要木盆、热水、粗盐、花椒、银丝炭、暖炉、姜茶……你们快去办吧。”
丫鬟们听着这一连串报出的物品,几乎是目瞪口呆,但没了千香这个主心骨,她们不敢怠慢寺中大师的要求,也一一领命离开。
她们前脚刚走,言冉唇畔的笑意就压不住了。
略一挑眉,悄悄赞叹一声,也没再耽搁功夫,忙将自己所计快速道来。
三师父脸上挂着憨厚笑容,听到这小丫头竟要活捉魏国将军云夏时,先是吃了一惊,而后又觉她之所言句句在理,况且杨家班的人也都是托了小六的福才保下命来,便满口应承,答应会依她所言,安排妥当。
当云夏随着几个将士匆匆赶到严州寺后院这间被围得严严实实的厢房时,探病的大师已经离开了,言冉未免丫鬟疑心也已遵照大师嘱咐泡完药浴,重又穿好了衣裳。
看着一言不发闯入房中的云夏,言冉佯装出满脸惊恐:“云夏将军,你为何深夜来此?”
“你知晓云霓在何处?”云夏也不废话,单刀直入。
“嗯……”言冉似是有些犹豫,眼神瞥向一旁的丫鬟和守在云夏身后的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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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云夏一声令下,呵令所有人退到屋外,而后死死盯住言冉:“六公主,你可别用假消息糊弄我,你若知晓云霓下落,为何现在才说!”
“我,唉……”言冉一掀被褥,起身走到云夏身旁,低声道,“不瞒将军,我今日偷偷溜出去一趟,去了大将军府。”
云夏眸中寒意更甚,他想起了自己在府中隐约看见的女子身影,但这六公主到底是何人,是何居心?深夜去他府中是为救夏国齐将军?她与那将军原本就认识?
那当日在军营中又为何故作不相识?
言冉看出云夏眼中的戒备,却是不急不缓地解释道:
“我,我之前流落夏国,受过齐将军的恩惠。今日在这寺中为父王祈福时,有幸被寺里的慧空大师请去禅房小坐了片刻,那大师甚是厉害,说他算出齐将军今日有一劫难,我便随他一同去了将军府。”
这话听着玄乎,云夏只随意“嗯”了一声,又问:“那这与云霓下落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大师说,这屋外将士中有心怀不轨之人,嘱咐我千万不能明目张胆地去将军府,便带我走了密道,那密道内有一间小屋子,我便是在那里见到了一女子,她说自己叫云霓……”
言冉适时停住话头。
她瞧见云夏的神色明显变了,又假意问道:“将军为何寻这样一位女子?”
云夏不答反又问:“她岁年几何?”
言冉略一思忖:“看着同我差不多年岁,身量大约,大约是这样——”言冉伸出手比划着,从自己眉间高度平滑至云夏胸前。
云夏下意识后退一小步。
年岁与身高都对得上!
“带我去见她。”
“……现,在?”
“是。立刻。”
“可,可大师说了,这将士中有心怀不轨之人,不可让他们知晓……”
“那便不让他们知晓,我会命他们守在原地。”
云夏说着又侧身让开一步,示意言冉先走。
言冉微微点了点头,在行过云夏身旁时,露出微不可见的笑意,只要能将云夏孤身引去密道,计划便成功了一大半。
云夏依自己所言,勒令一众将士在原地等候。他跟在言冉身后,一路步行至慧空大师禅房。
禅房中的大师一副高深莫测等候多时的模样,沙哑着嗓子一开口便道出了云夏的目的,那了然一切的目光让云夏更加确定密道中的女子定是云霓无疑!
他这些年找遍了大魏都没能找到云霓,甚是以为云霓逃去了夏国,还派人去夏国找,没成想她居然就躲在严州寺中。
也是,边境混乱,她一女子如何能到夏国,这严州寺乃是国寺,藏于此处反是最安全的……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他就这么跟在言冉身后进了衣橱,又钻进密道。密道内一片漆黑,言冉不着痕迹抖动着衣袖,洒出迷香粉末。
不多时,云夏只觉双腿如灌铅般沉重,头脑也昏昏沉沉。他猛然意识到不对,抬手就想抓住言冉,可那手还未触及言冉肩膀,整个人忽然就失去了意识。
65. 第 65 章
齐暮川一路尾随,瞧见云夏一言不发闯进阿冉卧房,他躲在屋檐之上,心中焦急却又不敢贸然出手,生怕打乱了阿冉的计划。
还好,云夏并未在阿冉屋中停留太久,他们二人很快出来,齐暮川也迅速跟上,一路行至慧空大师禅房门前。侯了片刻不见有人出屋,亦不闻有人交谈,他便趁着门外守门小和尚打瞌睡的空档迅速溜进了屋内,刚一进屋,就撞见言冉推开衣橱木门的瞬间。
“王爷?”言冉惊道,“你怎会在此处?”
齐暮川亦是又惊又喜,两步上前一把抱住言冉,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紧紧抱着。
自在莜州与阿冉分开之后,他这心日日悬着无处着落。
在魏军军营中,两人只深夜匆忙见了一面,其后从江阳郡到都城严州,一别多日,好不容易在大将军中瞧见,还没来得及问她过得可好,云夏又回来了。
他来魏国做质子可不是为了像这般与她分隔两地,日日担忧,若早知如此,他便应想个更好的身份,比如护卫、暗卫,或者……
或者已定终身的夫君,也可以……
齐暮川没留意自己越想越跑偏,只觉能这样抱着阿冉,已是人生大幸。
而言冉可不知齐暮川心中这些弯弯绕绕,她方才用迷香迷晕了云夏,此刻正欲出来用五师父的信鸽传个信给齐暮川,没成想,他竟自己出现在她眼前。
如此也好,既然来了,那就事不宜迟!
言冉不由分说一把推开齐暮川又反握住他的手腕,她本就力大,微微用力一拽就把眼前的男子整个人拽进了衣橱中。
待言冉拉着齐暮川行至密道内的小房间时,五师父和众师兄已用铁链将云夏绑得结结实实,还用棉布塞住了他的嘴。
云夏中迷香不深,此刻已然醒来,恶狠狠盯着众人,最终还是把目光落在言冉身上。
言冉避开这质问的目光,微微叹了一声,看向五师父他们,简短介绍了齐暮川是夏国齐将军,自愿做质子前来魏国,以谋求两国和谈之机。
而后才又转头看向云夏:“云将军,我知你此刻定然恨透了我,但有一事我并未说谎,我是真的认识云霓,她的容貌、习惯、言行你皆可拷问。”
云夏听见最后这半句话,神色微变。
言冉又道:“我无心欺骗你,所做一切只为自保而已。云霓如今不在魏国,在大夏,你若能坦白交代你与那道士究竟在谋划什么,我便告诉你云霓下落。”
言毕,她走进两步,取下堵嘴的棉布。
一脸笃定望着云夏。
云夏的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与愤怒,似乎想质问什么又被他自己强压下去,最终只问道:“你当真知道云霓下落?”
“当真。”
二字落地,云夏的脊背弯了下去。
于他而言,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至于这群人想做什么,要生要死,魏国夏国要赢要亡,都与他无关。
“你是问魏主身边那个岚机道长?”
“嗯。”言冉佯装镇定。
“我不知道。”云夏道,“你与其在这里问我,不如去问宫里的高公公,如果我记得没错,那道士应是十年前就出现了。”
“十年前?夏魏战起之前?”
“具体我不清楚,”云夏惨然一笑,“六公主,你幼时也随呼兰皇妃去过大将军府,你是知道的,我一直被关在地窖中。”
云夏垂下头。
他生来有病,不能见日光,否则轻则皮肤红肿,重则溃烂流脓,直到云霓出现……是云霓的血救了他。
以血为药引,七日一次,整整三月。
可当他终于从那个阴暗逼仄的地下室出来时,云霓居然不见了。
言冉沉默了片刻。
她不知那道士底细,现下若冒险去查高公公,反可能落入他们的圈套。
她紧紧蹙着眉,不能冒进,但也不能不进,道士,高公公,魏主,不知道是否还有藏于暗处的其它人。电光石火间,她又想起更重要的一件事——那道士安排的刺杀夏国质子一事失败了!
明早之前,他若没有收到刺客消息,定然会知道夏国质子没死,届时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其它举动……
“小六,”一旁沉默许久的五师父突然开了口,“你此前同我提及魏主症状是蛊毒,或可让你三师父一试。当下最紧急的事情,莫过于先让魏主醒来。”
言冉的脑子有点乱,她胡乱点点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让魏主先醒来么……
她突然想起千香说过,魏主自避不见人后并未请御医医治,那时的御医,起码御医中的一位在大夏境内。
国主身体抱恙,御医却去了敌国,说不通。
“小六?”
“师父,”言冉喃喃道,“当下最重要的,不是让魏主醒来,是先是确保魏主的性命。”
对!是魏主性命!
她忽地狠厉望向云夏:“云将军,你不可再欺我,你安排人员去刺杀夏国皇帝一事,是否也是那道士授意,你若敢欺我,我保证你这一辈子再也看不见云霓!”
言冉说这话时,明显努力压抑着情绪,整个身体都微微发抖。
如果她推测的没错,十年前挑起战争,三年前刺杀言威将军,安排人员刺杀夏国皇帝,以及魏国大将军突然失了神志一事,应该都是这幕后之人的谋划挑唆。
云夏突然挑起魏军大梁应是这人谋划中的意外之事,所以他们以云霓为要挟控制云夏。
她瞧见云夏明显突然慌了一瞬,更加笃定自己推测,又上前一步,她要赌一把,再激云夏一次。
她直直望着云夏,一字一顿道:“云夏将军,我说到做到。你想清楚回答,云霓剩余年岁不过短短几年,那人是否以云霓之命为要挟,令你安排足够的人手刺杀夏国皇帝?”
“你——”云夏的嘴唇颤动着,“你怎,怎会知道……”
“我说过,我与云霓相识……你若不信我,可就再也看不见她了。”
那一瞬间云夏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终于还是卸了所有气力,颓丧道:“你说的没错,我知云霓剩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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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岁不多,那道士说他有法可治……我原也是不信的,直到他又带着与云霓同样脉象,同样不惧任何毒药的女子出现。”
“是圣上身边那个丫鬟?”
“是,道士说,这炼人之法是他们那里的秘术,他有法可炼,就有法可解。我想着左右不过刺杀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别国皇帝,若能因此救下云霓,便值了。”
“可那是一国之君!若他被人刺杀而亡,必定朝堂大乱,朝廷若乱了,百姓如何能安稳,又会有多少人流离失所!”言冉质问。
云夏神情淡漠,似乎在说,与他何干?
言冉有些自嘲地笑了,云夏根本理解不了他人的痛苦。
他的前半生都活在那个地窖里,没人教他爱,他理解不了何为感同身受,他对荷花偏执也近乎出于本能。
"云夏将军,你要知道,若天下乱了,云霓也不能过上好日子。"
言毕,她又看向齐暮川。
既然云夏认了是被人指使,那事情也就很清楚了,十年了,这幕后之人确实已在收网。在他们的计划里,现下夏魏两国应是危在旦夕,魏国国主被控制,魏国大将军痴傻,夏国皇帝被刺杀重伤主掌国事的是窝囊废物的景王。
这样的两个国家,只再需最后一场大战必定两败俱伤。
可突然冒出个齐将军拼死做质子也要和谈,必然被他们忌惮。
今日刺杀夏国质子失败,按他们的行为套路,恐怕会害了魏主性命,嫁祸给夏国质子……
“王——”言冉脱口而出,差点错喊了“王爷”,连忙收住口,单单叫了“暮川”二字。
“是需要我去把魏主偷出来?”
齐暮川浅笑问道,尽管言冉还没说要做什么,但他已然大略明白了。
“嗯。”
“好。”
齐暮川收回温和注视的目光,看向身后言冉的师兄们,抱拳道:“恐怕还需要各位相帮。”
“小六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师兄们也一抱拳,“再说了,你是当年守下莜州的小齐将军,今日能报这份恩情,也是我们的荣幸!”
言冉心中一时感慨,她原以为自己魏国公主的身份定会让师兄们失望,没成想他们待她一如既往。她又轻轻靠近齐暮川,低声在他耳边叮嘱:“王爷,千万注意安全,就算失败了也没关系,我们还能想别的办法,千万保住自己的性命。”
齐暮川只浅浅一笑,亦是低语:“阿冉,你叫我暮川也好听。”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言冉一怔,还没来得及应答,就看见齐暮川已转了身,对着云夏说道:“云夏将军,我要问你借一人,丘龙。”
丘龙久在魏国,又多次随大将军进出皇宫,若能有他在,确实大有裨益。
言冉放心将偷出魏主这事交给了齐暮川,她自己还有另一要事。
那个御医,在魏主身体有恙之时却去了大夏,虽然自己也是得益于此被他所救,但他去大夏绝对不是刚好、偶然那么简单。
她必得再去一探。
况且,她赌他必定知道荷花下落。
66. 第 66 章
齐暮川带着众师兄离开后,言冉走出屋子唤来千香,一番询问之下得知了那御医姓顾,家宅距严州寺倒也不算远。
她寻了匹快马,独自驾马朝顾府而去。
临到顾府近前,为避免被家仆盘问的麻烦事儿,便趁着夜深人静,寻了一僻静处径直翻墙而入,而后抓住一值夜家仆厉声逼问,两句便得知了顾御医住在哪间。
她一掌敲晕家仆,叩响了御医的房门。
顾御医睡眼朦胧披衣开门,见来人是竟是六公主,着实吃了一惊,连连四下打量,见周遭并无异样后才将言冉请近屋内。
言冉亦是察觉顾御医神态有异,忙问他可是在忌惮何人。
顾御医叹道:“自我从夏国回来后,便有人形迹可疑的人盯梢我这宅子。六公主,你这深夜前来,所谓何事?”
言冉后退一小步,躬身行大礼,正色道:“深夜来此,多有打搅,还望先生见谅。先生此前救我一命,我铭记于心从不敢忘。今日来此实属无奈之举,还望先生能将自己所知有关我父王之事坦言相告。”
顾御医眼神闪躲,垂眸不语。
言冉又道:“顾先生,我私下去偷瞧过,父王是中了蛊毒之症,先生是否早已知晓?”
此言一出,顾御医惊得瞪大了眼,连连问道:“你,你如何得知?”
“看来我猜得不错。”
言冉再次后退一小步,双膝跪下,郑重道:“顾先生,我斗胆猜测,先生此前去夏国是为寻法子治疗我父王。您知道如何让我父王恢复清醒,是也不是?”
顾御医面露犹豫之色,似是想点头,却又有几分迟疑。
“先生!想必您也已经知晓我父王是为奸人所害,您能冒着生命危险赶往夏国也是英勇之人。如今父王的生死,关乎魏夏两国的江山社稷,还请先生能将自己所知如实以告。”
她字字坚定,掷地有声。
眼前的顾御医是如何知晓魏主病情的她并不清楚,但他好歹是一国御医,若他都要前去夏国寻治疗之法,那恐怕自己的三师父也难以医治好魏主。
顾御医沉默了许久,终还是说服了自己。
他扶起言冉,将自己去往夏国寻一医者之事和盘托出。那是他年轻云游四海之时相识之人,那人医术超绝又善知天下奇门诡术。
只可惜他并未能请动那医者。
顾御医叹了一声:“他如今是夏国太医之首,我寻见他时,坦言相告是要救治魏国皇帝。他只告知我他尚有重要之事,离不开身,不过想来应该是不愿为敌国之主医治……”
“夏国太医之首?”言冉问道,“可是姓祝?”
“正是。”顾御医惊道:“公主认识此人?”
“何止是认识!”言冉舒了口气,“先生,你怕是误会祝太医了,此前种种前因后果繁杂,我三言两语难以解释清楚,但祝太医当时确有要事离不开身。”
没错,当时他们正借戏班子演出之机,设局让刺客以为夏国皇帝被刺。
太医院太医虽多,但此等重要之事,越少人知晓越安全,因此当时只寻了绝对信得过的祝太医一人。
如今的祝太医应常住在圣上寝殿,佯装为命悬一线的圣上续命,以迷惑视听。
只要自己去信给他,他应能快马赶来。
只是这往返间少不得也要耽搁几日,这几日只能能躲就躲、能避就避,以确保魏主安危。
此番问题已大略有了解决之策,言冉才又提起自己此行第二个目的。
她抬眸问道:“先生,你是否知道荷花下落?”
这话问得直接,眼见顾御医似乎又要否认,她又连忙补充道:“我不会问你荷花的下落,只要能告诉我她是否安好便好,若先生知道荷花尚且安全就点点头,或者眨眨眼都行,我绝不追问她的下落。”
顾御医闻言,又是沉思半晌。
六公主口中的荷花,也就是云霓。他知道那女子是当年从户突进贡给大将军府的几个侍妾丫鬟之一。
在夏国的路边,他一眼就认出了她。
只因几年前他听说了这女子的血液特殊,竟能医治云忠大将军之子云夏的顽疾,他心中着实好奇也曾亲去将军府暗自瞧过。只是后来听说她逃了,再后来听说云夏病好一直在寻她。
他本想带那女子回魏国,但她不愿。
她哭着说自己时日无多,剩下的日子只想要自由自在地活着,只想再回出生之地,问一问那个养她们长大之人,为何要将她们变成这般模样。
她说自己一直浑浑噩噩活着,原先主人说什么便听什么。到了云忠大将军府上也是顺从软弱,可那府中之人却要取她的鲜血,七日一次,她着实害怕,趁着一个天黑逃了。
人虽逃了,但心没有,她困在并不存在的枷锁里,不知道女子亦可以有自己的追求。直到遇见言冉,方才理解什么叫自由——
是从心而做想做之事。
从心而做,想做之事。
问问真心,她当下想做之事,只有两件,一是为言冉求得一线生机,二是为自己求一个清醒明白。
顾御医怜悯她的遭遇,没再勉强要求带她回魏国,且答应救下言冉。
只是当时的他没想到这一救,倒是救下了个魏国公主。
云霓离开前嘱咐过,说她出生之地,瘴气肆虐、毒虫横生,是极危险的地段,她并不希望言冉冒险去寻她。
她会护好自己的性命,若得知了自己想知道的一切后,尚还留有一命的话,自会在命数终结之前再来寻言冉,全一段姐妹之谊……
许是年纪大了,越回忆越容易陷入回忆。
顾御医拉回跑远的思绪,终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言冉的问题。
嗯,她尚且无恙。
言冉一直半悬着的心微微放下,她嘱咐顾御医千万保重自己安全,而后小心翼翼自来时的高墙翻了出去。
出门后,言冉留了个心眼,特意绕去顾府正门处查看一番,确认这宅子确实有人监视,粗略一数,竟有数十人之多。
他们看守一名御医都如此兴师动众,恐怕他们的势力早已彻底渗透进魏国的方方面面。
悄悄退回安全之处后,言冉再度翻身上马,向着严州寺方向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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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蒙蒙亮时,齐暮川就回来了。
他佯装成香客模样,马车上拖了两个大木箱,一个装着尚且神志不清的魏主,另一个则装了那侍奉魏主的丫鬟。
来到后院禅房,在众师兄的协助下安顿好这二人后,他拉着言冉的衣袖行至一旁。
“阿冉,幸不辱命。”他说道,“此行有丘龙在,他设计引开了寝殿前的将士。我在未曾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带回了魏主,可那侍奉魏主的丫鬟交代说今日午后道士会再去魏主寝殿,届时寝殿无人,则必定会暴露。”
言冉点头,王爷所说也正是她担忧之处,她昨夜回来后便一直在想此事,担心偷不出魏主,更担心齐暮川他们行迹暴露。
现在他们既已平安归来,那比起避免暴露一事,眼下更紧急的是寻祝太医。
她连连将自己在顾御医那里所闻之事大略讲述一遍。
齐暮川立时决定由他来写,将信件递至端王,端王可加急派人前往都城接祝太医,这样当比直接去信都城要更快上几日。
言冉欣然赞许。
她研墨,齐暮川执笔。
屋内一时寂静,只能听见研墨的轻微声响。
齐暮川下笔如走龙蛇,待到最后一字提笔落下,他也放下毛笔,轻轻呵着气吹干墨迹,言冉也凑到近前轻轻吹着。
淡淡清香拂过齐暮川鼻尖,他微微转过头,在言冉脸颊上快速轻啄一小口,唇畔扬起清浅笑意。
言冉红了脸,从齐暮川手上抓过信纸,快步跑到窗边。
冷风带着细雨吹来,打在她脸上凉飕飕的,她怕淋湿了信纸,背过身吹着,眼见着墨迹已干,连连将信折起。
但要他们现在魏国境内,并无自己的人手,如何穿过前线递信给端王,恐怕还得找云夏。
正如此想着齐暮川已然行至她身旁,轻轻握住她的手:“六公主还有何吩咐,在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他想起昨夜言冉一步步紧逼云夏推导真相的模样,一如在釜州时,有勇有谋,镇定自若。
言冉心尖微微一颤。
得君如此,夫复何求。
她就这么与齐暮川手握着手,来到关押云夏之处。惊讶地发现丘龙居然也在此处,他的伤口明显被重新包扎过,面色苍白,但看眸中光亮尚且还算精神。
他对着言冉一笑,解释道:“我如今已无官职,也无处可去,昨日听齐将军说起你们的计划,我佩服不已,若是我也能出上一份力,六公主只管吩咐。”
言冉点了点头,眼下确实需要送信之人,但丘龙的身体状况怕是难以担当此事。
因此简单谢过丘龙好意后,又转头看向云夏。
“云夏将军,如今魏军之中,可还有谁是绝对信得过的人?”
云夏眼眸一抬,那眼神仿佛在说:你问我?我要问谁?
言冉哑然。
也是,云夏怎会关心这些……在他管理的军中,除了打仗一事要听他的,其余种种皆是毫无规矩乱成一团。
她正有些无奈,一旁的丘龙又开口道:“六公主若是需要可用之人,在下或可帮得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