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诱太子做外室之后》
1. 第一章
熙和二十二年春,清风和煦,春风送暖。扬州城的百姓们已换下了臃肿的冬衣,穿梭在这座城的大街小巷。
靠着城楼门口开着一家茶肆,零星坐着十几个人闲谈。扬州富庶,来来往往皆绫罗锦缎,便显得最里边那一张小方桌上坐着的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格外打眼。只见那两人身上套着不合身的冬衣,衣裳破烂,裹着脏污黑黢黢的,已分不出原本的颜色。
察觉到四周若有若无的打量,原本躬着腰坐的小乞丐挺直了腰背,瘦直的身子遮住靠着墙根坐的人,随后小声嘀咕:“小姐,咱们跟着告示去找人真得有用吗?”
只见靠着墙根坐的乞丐正在奋力啃着手中的猪蹄膀,头顶不知几个月没洗的头发从破帽子里冒出来三两撮,随着进食的动作颤动着。直到手中的蹄膀被啃得水光溜滑,她才不舍的放到桌上,回答对面人的话,“死马当活马医,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好歹比现在强啊。”说完,似乎是想起来这几个月穷困潦倒的困苦,又把面前的蹄膀拎起来瞅瞅,目光里带着对肉的向往与渴望。
看见自家小姐这馋样,丝柳忍不住叹了口气,早知道如今要混得这么惨,她家郡主还不如在家老实呆着备嫁呢。
这两个乞丐正是一年前从赢王府出走的一主一仆。靠墙坐着的正是赢王府嫡长女姜淳,对面看上去年龄大一些的是姜淳的贴身丫鬟丝柳。
两年前,赢王府嫡长女及笄。笄礼当天,京城内外有头有脸的人家几乎来了个齐,赢王府大门口车水马龙,迎来送往热闹非凡。赢王府为嫡长女请封郡主的折子早在一月前已呈至圣案,册封嫡长女姜淳为福嘉郡主,封地泰州,享食邑两千石。除了两位有封地实权的公主,这还是当朝第一位有如此待遇的郡主,无一不彰示着赢王府圣眷之浓。
可随着册封圣旨一同来的,还有指婚当朝太子与福嘉郡主的一纸婚书。
听着堂内众人七嘴八舌的祝贺声,福嘉郡主懵了,福嘉郡主表示大可不必,这福气她是一点都不想要啊!
站在房中蒙圈的姜淳瞬间联想到这一两个月家中的不同寻常。她那将她放养在外祖父家三年的好大爹在一月前频繁给她寄信关怀备至,更是亲自接她回京给她举办盛大的及笄礼。
好啊!好得很啊!
原来搁这等着她呢!
于是姜淳怒了!姜淳发威了!姜淳带着一沓银票和贴身丫鬟跑路了!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原本该在江湖中逍遥的姜淳,现在在讨饭。
姜淳摊手:这怎么不算闯荡江湖呢。
姜淳正出神着,又听见旁边桌子坐着的人说话了。
“你听说了吗?江南陈家老太爷正在扬州养病了,重金寻医,找失眠的药呢!”
“是啊!城门口贴着赏金三千两呢!这可真是天价啊!”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三千两!若是给我三千两,上至八十岁老母下至八岁幼童,我都能给他哄得进入梦乡!”说着,竟是一拍大腿就要往城门楼子处跑,要去把那悬赏令仔仔细细看个清楚。
旁边人赶紧拉住他,“你可就甭想啦!人家找的可是正儿八经的能治病的大夫,你又不通药理,小心人家给你赶出来!”
旁边顿时响起了一片笑声,转而又聊别的去了。
丝柳听到这话,心里顿时有底了。看来老太爷真在扬州,她家姑娘在外家住了三年,家里就没不认识她俩的,只要一露面,讨饭的日子就到头了。
想到这,丝柳有些等不及了,她抬起还沾着煤灰的脸,眼睛亮晶晶的,期待的问:“小姐,咱们赶紧去陈府吧!”
姜淳也笑起来,尽管小脸上黑黑的,却带着一股蓬勃的精气神,她用力点头:“走吧!这破日子真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回想她这两年,姜淳都忍不住为自己掬了把辛酸泪。除了头两个月过得还算潇洒,出了京城周围地界就开始被打劫,原先她还想着报官,来管管这些猖狂的强盗,顺道把她送回家。县太爷倒是笑容满面的接待她了,却不是想送她回家,是想送她回阎王殿啊!
姜淳这才意识到事情大条了,她一时也分不清这到底是她的恶毒继母派来的还是她好大爹政敌派来的。于是她开始遮掩行事,终于在几个月后成功甩掉了尾巴。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她刚准备好好享受时,下大雨发洪水了,她租的院子被水淹了。带着丝柳从水里游出来后,姜淳发现她们真变成穷光蛋了。没办法,两人开始讨饭生活。
两人是在半月前抵达扬州的,姜淳本打算一路讨饭讨回京城,却意外发现了城门口的悬赏令。她怕其中有诈,不敢贸然上门。陈府每日都会派人来察看悬赏令有无动静,两人只能在城门口蹲着,看看有没有陈府老人。
或许是到了新地方,陈家采买了新的佣仆,一连半月竟没有一个脸熟的。终于在今日,姜淳认出来人是外祖父身边的忠伯。
忠伯看上去五十来岁,身穿一身灰褐色长袍,身量不高,走起路来却十分矫健,此时正大步朝着城门口走去。他站在毫无动静的悬赏令前,烦躁的叹了口气。自家老爷子年龄上去了,睡眠质量不好,再加上视若珍宝的外孙里女离家出走两年至今未归,更加睡不着了,每日零零散散只能睡上两个时辰,长此以往,可怎么是好。
他攥着手中的碳笔,正准备将悬赏令中“三千两”的“三”改成“六”,就听见后背被拍了一下,紧接着就听见一声轻喊,“忠叔。”
忠伯手一抖,碳笔掉落到地上,摔成了三段。
他赶紧转过身,便看见两个小叫花子站一排,眨着大眼睛望着他,一声“姑娘”卡在了嗓子眼。
姜淳嘿嘿笑了起来,露出一排白瓷牙,伸手在他手臂拍了拍,示意他不要大声喊出声,主动开口:“忠叔,先带我去找外祖父。”
忠伯平缓了下心情,用力点了点头,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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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话了,赶紧带着两人往城里走。
三人穿过热闹的街市,最终停在运河边一座宅子门口。守门的小厮眼睛尖,忙不迭过来给忠伯开门,“忠叔回来了……”
不等他话说完,便见忠伯对他摆了摆手,停在门边,请后面两位小乞儿先走。
绕过抄手回廊,穿过中庭,姜淳四处望了望,与老宅布局大差不差,便知晓这会儿是直接仆外祖父的书房了。
还未踏进院子,便看见正坐在门槛上的小老头儿。
“阿爷!”
陈老太爷正在门槛儿上啃着手中的糖葫芦呢,乍然听见这震天的一喊,手一抖,糖葫芦就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明亮亮的红糖黏在地上,红彤彤的。
姜淳蹲在对面,指着地上的糖葫芦,歪着脸,眼睛里带着高兴:“阿爷,好吃不?你手里的能给我尝尝不?”
陈老太爷瞅了瞅面前邋里邋遢看不全脸的人,有些不确定的问:“你是我外孙女?小淳儿?”
姜淳用力点了点头,“嗯呐。”
老爷子用力吸了一把鼻子,把手中的竹签递过去,“那你吃吧。”
等姜淳吃完糖葫芦,忠伯赶紧递上帕子,将两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短短半刻钟的功夫,忠伯已经有条不紊得安排好了,先让丫鬟带着两人去洗漱更衣,一边扶着老爷子走进大厅等着。
泡在浴桶里,姜淳伸展开手脚,任由四个丫鬟一边一个的替她搓泥,舒坦的吁叹出声,“这才是活着啊。”
正在搓澡服侍的丫鬟们都接到忠伯的话了,这位可是老太爷嫡亲的外孙女儿,可得好好伺候着。听见姑娘出声,连忙把手上动作又放轻了些,让她更舒服些。
等洗刷干净换上群衫,姜淳推开门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活过来了,身上终于不臭了。
门口早已候着的仆妇见门开了,赶紧上前,笑着道:“请姑娘安,老太爷在正厅等您呢,奴婢给您带路。”
姜淳脆生生应了一声,“辛苦妈妈了,带路吧。”
赵妈妈抬起头悄悄看了一眼,心里“哎呦”了一声,进去一个小泥人,出来一位如此标志的大姑娘呢!
面前的姑娘正站在梨花雕边木门旁,身量高挑,肩若削之,脖颈纤细,显得人轻盈俊逸。她正侧着头好奇的打量着院子,更显得鼻梁高挺,骨相优越,一双似含情的桃花眼中盛着笑,站在那里,胜过满园的春景。
赵妈妈有些看呆了,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句话,不愧是陈老太爷的外孙女,真真是好看极了。
老太爷名义上是来扬州养病的,选的是多年前仿照老宅盖的园子,风景优美,曲径通幽,美不胜收。姜淳慢悠悠逛到了正厅,便看见早已洗漱完毕候在门口的丝柳,此时正缩着头,两只手抓着裙子上的荷包用力抠。
姜淳一只脚刚踏进门槛儿,便听见里面传来中气十足的厉喝:“孽障,还不快跪下!”
2. 第二章
陈老太爷年轻时也是个人物,二十岁高中探花,宦海沉浮四十余年,一路官至户部尚书,入内阁,平步青云。先帝曾引为知己重臣,封为太子太傅,让其教导膝下几个皇子,当今陛下尊其为天子师。如今陈老太爷已至耄耋之年,在江南一带养老。
陈家子孙繁茂,恨不得个个都送到老爷子身边来尽孝,若是能得老爷子教导一二,更是天大的福气了。可这么多年,也只有三年前被送至苏州老宅的姜淳入了老太爷的眼。养在身边这三年,老太爷带着姜淳游遍大江南北,言传身教,可谓一腔心血全扑在了姜淳身上。故而姜淳一直喊“阿爷”,更亲近。
陈老太爷看着面前跪得老实的外孙女,吹胡子瞪眼:“你如今是翅膀硬了,还敢离家出走了?你也不管家中长辈都是如何的着急?我这么一大把年纪,这两年四处寻你,你也不怕我气出个好歹来。我年纪大了,睡觉都不敢睡沉了,生怕哪天醒不过来,我的小淳儿看不着我最后一面,要伤心了。几个儿女,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阿娘,年轻时忙于官场,等想起来时她又早早去了,若是连她拼了命生下来的姑娘都顾不好……”
说到这,老爷子原本七分演的也变成十分真的了,虎目竟落下泪来。
姜淳有些慌了,若说这世上除了嫡亲的弟弟姜泓外,也就只有老太爷是她心里真正的亲人了。此时看见老太爷如此伤心,连忙道歉:“阿爷,从前都是淳儿不懂事,让您操心了。经过这一遭,淳儿也算是吃过苦了,从今往后我都听您的。”
闻言,陈老太爷哭声一滞,抬起手一抹眼角,看向外孙女,将信将疑:“真的?你能这么听话?”
姜淳见状,干脆举起手伸出三根手指头,开始赌咒发誓:“往后我一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阿爷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阿爷指东,我绝不往西!不偷鸡摸狗,不打架斗殴,争做阿爷的乖囡囡!”
……
几日前的誓言犹在耳边,丝柳看着正站在不远处正和一伙公子哥们对峙的郡主,有些懵圈儿。她不明白,只是帮郡主买个枣泥糕的功夫,怎么就要打起来了呢?
“姑娘……姑娘!”丝柳一溜烟儿跑到姜淳身边,气都没捋顺,着急道:“您不是答应老太爷了吗?咱们不能惹事儿啊!您要是心里憋气,就像您之前教奴婢那样,深呼吸把怒气排出去……”
姜淳叹了口气,想说她今日真是无辜的,她正搁这路边等待她的糕点呢,谁知道突然来了个强抢她的人,她也摸不着头脑呢。
对面穿着湖绿色锦袍,手拿金丝镶玉折扇的公子一听这话,拿起折扇摇了摇,勾起唇角,挑衅的看向对面的姜淳:“我说这位姑娘,你家侍女说得颇有道理,小爷我奉劝你一句,赶紧答应小爷做我的十三房小妾,否则小心你这一身皮!”
顺着话音,他那肚挤眼大小的王八眼在姜淳水嫩绝美的脸蛋上流连,嘻嘻笑了一声,“小娘子若真是心里有气,到哥哥怀里来发也不是不行啊——嗷——”
“放肆!”只见刚才还畏缩躲在姜淳身边的丝柳听见这话,瞬间炸了,几步上前一脚踢向对面男子的下盘,大声喊道:“不准冒犯我家姑娘!”
对面男子正捂着下面痛得嗷嗷叫呢,埋在胸口的头颅就被一只手扯着头发抓起来,紧接着脸上迎来两个大大的巴掌。
啪!啪!啪!
直到响亮的巴掌声响彻众人耳边,跟在王八眼公子身后的一群小跟班们才回过神来,一窝蜂围了上来。
“韩兄,你流血了!”
小弟们惊呼,围观的百姓们眼睛随着声音,一会儿看看被打得说不出话来的王八眼公子,一会儿瞅瞅挡在姜淳身前的丝柳,眼珠子都要转冒烟了。
韩星元一手捂脸,一手捂下面,试图挡住伤痕累累的自己。心里羞愤欲死,不禁想,这丫鬟看着是个弱鸡,怎么手劲脚劲这么大!脸破相了是小事,他的老二要是坏了可咋整呜呜呜呜呜……
想到这,他猛地抬头,目光怨毒得盯着姜淳和丝柳,咬牙切齿:“老子要杀了你们!啊啊啊!”
他扬声喊道:“六子!六子!”
一旁跑出十数个膀大腰圆的小厮,领头的那个大声喊道:“少爷!您吩咐!”
“给我抓住她们,往死里打!”
此时站在人群尾端的赵群拳头都硬了,他忍不住上前一步。看到前面纹丝不动的主子,又硬生生停住,小声询问:“三公子,咱们要不要去帮帮姜姑娘?”
顾和皖神情清淡,眼睛直直看向场中央。眼见几个小厮都已经逼近身前了,包围圈内的姑娘仍旧气定神闲,漂亮的桃花眼像看阿猫阿狗般看着眼前的闹剧。
他便也笑了,只一瞬,又恢复往日的温淡,出声,“不必,先看着。”
说话间,姜淳动了。她拉了拉丝柳的手,示意丝柳站到她身后去。紧接着,一双白得几近透明的手便扣住伸到面前的男人臂膀,一个用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六子的咽喉。围观的观众不眨眼得看,都没看清楚姜淳是如何动作的,便听见两声脆响,紧接着便看见六子被卸了手臂和下巴趴在了地上,表情痛苦,颇为狼狈。
姜淳活动了一下手腕,因连日憋在家中不允许出门的怨气有了发泄之处,笑的越发和风细雨。她也不给这些人求饶的机会,免得一会儿开口求饶后反而不能下手了,“唰唰唰”的功夫,便又放倒了三四个壮汉。
地上瞬间躺了五六个壮汉,俱抱着头脚哀嚎出声。
见状,韩星元连连退了三步,狠狠咽口唾沫,第无数次后悔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慌乱间,他感觉手中摸到了一根铁锹,颤抖着双手将其抱紧横在胸前,下巴的肥肉在不停颤抖:“小、小爷警告你啊,你…你千万别、别乱来!我爹、我爹可是刺史,我…我是韩家的独苗,你要是伤了我,我…我爹一定活剐了你!”
姜淳嗤笑一声,真是小刀剌屁股,开了眼了,竟然有人在她面前拼起爹了。她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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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步,抬起手准备给这强抢民女的恶霸一点教训。
韩星元虽成日仗着家中权势在扬州城内作恶,但也不是全无眼色,此时见自报家门后对方毫无畏惧之色,反倒满不在乎,自知踢到了铁板。他心中大呼后悔,如今也只琢磨着能赶紧逃离这儿。
眼见拳头就在眼前,韩星元吓的呜哇大叫,慌乱间竟一把将手中铁锹往人群中用力掷了出去。
“小心!”姜淳面色一变,只是那铁锹是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抛出去的,此时去接已然来不及。
铁锹抛出那一刻,顾和皖就已经看见了,他正准备躲避时,便听见这一声喊声。声音清脆,含着急切导致有些破音,却还是动听的。他便停下了动作,原本已经移开的脚步又不动声色回到原处。
赵群:“……”
赵群默不作声,身形敏捷的后退几步,混在了早已退开的人群中。
那长长的铁锹便在空中转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纯铁打造的铁锹头“砰”得一声砸在了顾和皖的额头上,顺着他的身体掉在地上,发出“哐啷”一声响。
“杀人啦!”
“啊——杀人啦——”
“韩刺史家的公子杀人啦!”
“韩刺史杀人啦!”
围观群众纷纷做鸟兽状四散跑开,口中大声呼喊。
姜淳几步走到伤者面前,有些着急,毕竟都把人家头打破了,脸上血呲呼啦的,实在惨不忍睹。
“你还好吗?实在对不住,让你遭受了无妄之灾。我先带你去医馆看一看可好?”
她有些抱歉,又有些担心。那大铁锹看着比人脸大得多,又重,又是朝着脑袋直直砸过去的,万一把人砸傻了就不好了。何况这人虽看着身量极高,但身形瘦削,一身青衫套在身上,看着是个弱不禁风的读书人。
顾和皖伸出手摸了摸额头,白皙的手指上瞬间染上了血红,面前的姑娘似乎在不停地晃,他这会儿确实有些头晕。
姜淳环顾四周,见他孤身一人,怕他晕倒,上前扶住他手臂:“你一个人吗?还能不能走?”
顾和皖轻轻点头,“麻烦你送我去一趟医馆,我一个人怕会晕倒在路上。”
姜淳便忙不迭让丝柳去喊车夫,让车夫把车驾过来。她则搀扶着人去找医馆。姜淳讨饭的时候已经在扬州城内转了个遍,大致清楚最近的医馆在哪里。
混在人群中赵群挠了挠头,不晓得此时是该上前搀扶一把还是该继续当路人。想了想,还是悄悄跟上去。
好不容易将人送到了医馆,姜淳扬声朝里面喊道:“大夫!大夫!”
里面出来两个小药童,见姜淳累得不轻,赶紧一左一右将人扶进内堂,坐馆的老大夫赶紧给顾和皖处理伤口。
姜淳松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胳膊。别看这人瘦,也不知是怎么长的,压在身上像是一座大山,重得不得了,要不是她从小就练些防身功夫,压根扶不动啊!
3. 第三章
她靠在门边,脑子里在思索后面该如何处理此事。那个韩星元如此嚣张,在大街上都敢明目张胆强抢民女,可见平日也是个无恶不作的。还有他那个刺史爹,竟容忍儿子在外欺压百姓,可见也不是个好东西!必须得狠狠教训一顿!
“好了。”
直到里间传来大夫的声音,姜淳才回过神,快步走了进去。
春日里阳光和煦,一把半旧的竹制躺椅摆放在窗台下,不大的木窗被支起半扇,暖黄的阳光钻进来,洒在端坐在椅子上的年轻男人身上,仿佛带上了五彩斑斓的炫光。
坐在里间靠椅上的男人听见动静,缓缓抬起头。
姜淳掀开帘子的手举在半空,愣在了原地。
刚才在闹市里,她只顾着紧张砸伤了人,急着带人去看大夫,再加上当时男人流了许多血,几乎涂满了大半张脸,她刻意避开了去看他,便未曾看清脸。只知晓他的身量是极高的,肩宽腿长,虽瘦却背脊宽阔。直到此刻看见洗干净的一张脸,才发现他不仅骨架身形好,样貌也是极为出众的。
他面容清俊,眉目俊秀,鼻梁高挺,是很英挺清正的长相。但他周身的气质温润,便显得英气的五官柔和许多。他眼睛是很明亮的,此时专注看着门口的姑娘,竟让人从中感受到了温暖。再加上失血过多,脑袋上还缠着厚厚的绑带,薄唇毫无血色,使人看上去格外脆弱。
姜淳是不喜欢太强势的男人的。她远在京中的父亲、祖父都是不容人忤逆的、独断专横的人,这类人,冲动暴躁,稍有不如意,很容易喊打喊杀。当然,她更不喜欢长得太娘气的男人了。
而眼前的人就正正好,多一分太浓,少一分太淡,着实惊艳,比她从前十七年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两人一个站着看,一个坐着让人看,一时竟无人出声。
许是见姜淳在门口站了太长时间,老大夫摸了摸胡子,忍不住出声:“咳。”
姜淳回过神来,几步走进去,站在了躺椅边上,主动开口:“公子现在感觉怎么样?头可晕?”
躺椅上的人未出声,倒是一旁的大夫叹了口气:“这位公子意识有些恍惚,记忆出现了差错,估计是伤到了脑袋,刚才把我认作了他爹。”
这是发了癔症?
姜淳有些诧异,转而去看他。便见男人垂着眼睑,默不作声,显得有点可怜。
斟酌半晌,她还是开口:“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你家是本地的吗?要不我先送你回家?”
男人摇了摇头,他思索片刻,在身上摸了摸,终于在胸口处摸出一张纸。
姜淳接过,是一张路引。上面标注着姓名籍贯:周皖,年二十,是来扬州投亲的。
许是怕记不住地址,上面还有一行小字:地址(青石子巷十六号)。
“周皖?”姜淳将纸重新递给他,“倒是很衬你的气质。”
周皖不好意思得笑了下。
“姑娘?”
门口传来丝柳的声音,姜淳转过身走到门口,头探了出去,“我在这儿。”
丝柳赶紧进来,手中提了个小包裹,用灰布包着。
姜淳接过去打开,里面放了十几张银票,还有一些瓶瓶罐罐,看起来像是金创药。她抽出一张银票递给坐在一旁配药的老大夫,“大夫,今日麻烦您了,这是诊金。还要麻烦您帮忙配一些治疗头疾的药。”
大夫拿着银票,乐呵呵地去配药了。
姜淳走到周皖身边,将包裹放在他手上,满含歉意:“这些是给你的赔偿。我姓姜,就住在西街最里面一家,后面若是有哪里不舒服的,就去那里找我。”
毕竟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若是留疤就不好了,更何况现在脑子还不好使了。
见他不说话,姜淳又补充道:“你放心,伤害你的那个混蛋,我也不会放过的。等到时候可能还需要你帮忙作证,行吗?”
顾皖没听清她的话,但还是点头,又像是怕她没看见,连忙出声:“好的。”
姜淳扑哧一声笑出来,他眼神没有焦距,显得有点茫然,有几缕碎发散在额头的纱布上。姜淳有点手痒,突然好想摸摸他的头。但毕竟不太合适,她只能作罢。
顾皖抬头看她脸上的笑,又看她手指搓了几下。思索片刻,慢慢低下了头,抬起手臂勾住她的手,放在他的头顶。
两只手同样的白皙,只一大一小,大手覆盖着小手,放在漆黑的头发上,黑白分明,格外引人注目。
姜淳的小心脏不由自主跳重了一瞬,然后手便顺着心意,轻轻撸了两把。她漂亮的桃花眼弯成了两弯小月牙,显然心情愉悦极了。
好心情是能传染的,周皖也清浅的笑起来,惨白的脸也显得生动了许多。
午后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狭小的隔间内充满了舒缓的气息,在光下半透明的尘埃也欢快的跳动着。
直到丝柳提着手中配好的药走进来,“姑娘,药配好了,马车就停在门口,咱们可以走了。”
听到声音,周皖放在头顶的手触电般弹开。姜淳看了看自己的手,从他的头顶拿下来。
她应了一声,“这就来。”说着,就准备出门。
谁知还未迈开步子,衣袖就被拉住了。周皖抿着唇,声线很低:“我不记得事了,医馆大夫说是你救了我,把我送来看病。”
姜淳见状,有些为难:“但是我也不能把你带回家呀,更何况你是来投奔亲戚的,若是你不回去,你的家人会担心你的。你说对不对?”
周皖却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她的脸上带着为难,眼睛里却带着终于解决一桩麻烦的解脱,细看还有几分快乐。于是他不想就这么算了,这回眼睛都带上了委屈:“你真得不能把我带回家吗?”
姜淳用力点头。她是喜欢招猫逗狗,但也不能出趟门就捡个男人回家啊!虽然这个男人长得很合她的胃口,性格也非常的温柔。但是对着这张好看又可怜的脸,也实在是狠不下心,只能轻声细语得说:“你放心,我会去看你的。等你的药膏用完了,我去给你送药膏好不好?”
周皖脸上这才浮现了满意的神情,慢吞吞松开抓着她的手指,站了起来,跟在她身后朝外面走去。
马车七拐八绕,终于找到了路引上写的青石子路十六号。
“姑娘,到了。”听见门外车夫的声音,丝柳打开门,率先下了车,转而去扶自家姑娘。姜淳挥了挥手,提起裙摆跳下马车,随即朝着车辕处伸出手。
周皖正弯腰从车厢内出来,看见斜方伸出来的一只手,有些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般弯了弯唇,最终隔着衣袖握住了,借着姜淳的力道下了马车。
丝柳大眼睛直愣愣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看来她家姑娘“怜香惜玉”的老毛病又犯了。她瞄了两眼没什么人的青石板路,侧了侧身,不着痕迹挡住,眼观鼻鼻观心。
这是一套有些老旧的院子,沟沟堑堑的木门敞开一边朝里开着。
姜淳拉住木门上的铁栓扣了扣,“有人吗?”
“来了!”很快,从堂屋出来一对穿着朴素的中年夫妻,两人走到大门口,先是看了门口几人一眼,最终眼神落在周皖裹着纱布的头上,大惊失色,差点惊呼出声。
姜淳:“打扰您了,今日在街上不小心砸到周公子的头,实在是抱歉。”又掏出三个大银锭子放到那夫妻两手心,“周公子的记忆有些混乱,暂时有些记不得人,大夫说要好好养着。”
周公子?那是谁啊?
夫妻俩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时不知这话该如何接下去。
幸好在这时门内又走出个身材高挑的男子,看起来二十岁左右,他三两步走到门口,夸张得惊呼:“表哥!你咋把头给砸破了?你跟人打架了?”
赵群走到顾和皖身边,扶住他的手臂,将人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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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他也不敢乱说话,毕竟他也不知道他们家公子今日改了个什么名,只能不停念叨车轱辘话,“你咋把头给打破了?告诉我谁干的,我去把他打一顿!”
说完开始主动介绍,“这是我表哥,前段日子家里出了意外,来我家投奔的,这是我爹娘。”
中年夫妻此时也围了过来,热情的感谢姜淳主仆俩,又邀请两人进去喝水歇脚。
姜淳见真是他的家人,也放心了,她摇摇头表示不进去喝水,又跟周皖说:“你好好养伤啊,多休息。我就先走了。”
说着便辞别几人抓紧跑路了。
等上了马车,主仆俩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无他,太热情了。
马车径直朝着扬州府衙行去,安排好周皖这个小插曲,姜淳便迫不及待要去收拾那个“强抢民女”的恶霸公子哥了!
却说小院内,从姜淳主仆俩出去后便紧闭了院门,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寂静。
最终还是赵群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惊疑:“公子……您失忆了?”
听见这话,顾和皖抬起眼帘看了赵群一眼,没回答他,径直朝屋中走去。
那眼神平静冷淡,没什么感情,仿佛是在看什么蠢物,和以往没什么两样,赵群懂了,挠挠头跟了上去。
“公子,那咱们今日还启程吗?您这伤还是得好好养着啊。”
“公子,您当时咋不躲开那个铁锹啊?白白受了伤,属下看了都心疼啊!”
“公子,您可别怪属下没帮您拦着啊!看着您受伤,属下这心里可太不是滋味儿了。可属下看您没躲开,便猜想您心里一定有什么谋算,属下是怕坏了您的好事啊……”
赵群一边整理衣物,一边不停得絮叨。顾和皖坐在桌旁,听着听着,思绪便有些飘。
他压根没有记忆错乱,更没有失忆。
在医馆时,他的头很晕,毕竟是真得流了那么多血。他闭上眼睛养神,谁知那老大夫以为他昏过去了,想把他扶去榻上躺平,他睁开眼睛想告诉大夫自己无事,却吓了人一跳,一巴掌扇在了他后脑勺上。那下是真把顾和皖打晕了,他迷迷糊糊间便看见一个老头儿长着他父皇的脸,不停得在他眼前晃,出口喊了一声“爹”。幸好他还记得出门在外,没喊“父皇。”后来就见姜淳走进来了。
他也说不清当时是什么心理,刻意让姜淳误以为他是脑袋被砸坏了。
想到这里,顾和皖叹了口气,为何那张路引上偏偏就写了地址呢?否则他这会儿估计该在陈府养伤了。
“……对了公子,姜姑娘怎么完全不认识您啊?”说到这,赵群终于停下了说话,疑惑的望着自家太子爷。按照道理来讲,他家太子爷在京城时也不是大门不出的人,前年出公差路过苏州陈家时还进去做过客呢,这姜郡主怎么像是没见过呢?明明他家太子爷长得也不差啊!
顾和皖语塞,他怎么知道。不过算算日子,他和姜淳的婚事也就在两月后了,也不知道到时候掀开盖头看见他这张脸,她会是什么表情。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顾和皖轻轻摸了摸破了个大洞的额头,唇边不由附上几分意味不明的笑,他要让这次的扬州之行更有意思一点。
扬州是富庶之地,府衙也修葺的十分气派。两座石狮安静矗立在大门口,威严壮观。
姜淳径直走到门口,开门见山:“我要告官。”
两个衙役站在门口,都快要睡着了,乍然听见这句话,瞌睡瞬间就没了,纷纷站直身体,异口同声地问:“你要告谁?”
“韩刺史之子,韩星元。我要告他强抢民女,随意打杀百姓!”
刺史之子!
两个衙役眼中闪过惊恐,仔细看看面前的两位姑娘,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不由正色道:“两位姑娘稍等,容我去禀报知府大人。”
说完便一溜烟跑进了衙门内。
4. 第四章
大约一刻钟后,大门内便有一位年约五十的男子走了出来,他身着一身白色文士袍,头戴纶巾,一副文人派头。只见他走到姜淳面前,抬起手见了礼,便自我介绍道:“这位姑娘,我是府衙的师爷,知府请您里面说话。”
姜淳点头,示意他在前面带路。
走进大堂,绕过正衙,终于到了知府大人处理公务的处所。里面已经清过了场,只有一中年男子坐在桌案上,低着头正在奋笔疾书,显然这就是扬州城知府了。
“大人,人带到了。”师爷走到桌旁站定,提醒正办公的人。
扬州知府李淮仁这才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一双锐利的眼睛看向站在屋中央的两个姑娘,见二人都镇定自若,毫无畏惧之色,眼中多了几分赞赏。
“就是你二人要状告韩刺史之子韩星元?可有诉状?你二人有何冤屈,都一一告知本官,本官定会替你们做主。”
姜淳朝身后略一点头,身后的丝柳便从怀中掏出郡主在马车上写好的状纸,双手呈上去。
状纸并不长,三言两语将事情交代清楚,并将周皖额头的伤情描述得一清二楚。姜淳和周皖是苦主,事情发生在大街上,围观群众更是不知凡几,更何况韩星元是什么德行,李知府是一清二楚的,姜淳一开口,他就信了大半。
他沉着脸,肃声朝外喊:“来人呐!”
很快便进来三个衙役,还未行礼,便听见李知府发令,“速速去韩家将韩星元带来!”
“是。”
“从衙门到韩府还需半个钟头,姜姑娘先坐下休息片刻。你只管放心,本官一定为你做主。”
衙门和韩府隔得不远,但韩家老夫人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只怕得费一番功夫才能将人带过来。从前只知这韩星元贪花好色,经常流连烟花场所,往家中带的不正经的女子更是不知凡几,但好歹从未闹出大街上公然强抢民女的恶事。若是不加以管治,只怕会更加猖狂。
不过半柱香功夫,三名衙役并两个未穿官服的男人便提着五花大绑的韩星元火速进来了。
姜淳诧异挑眉,侧头看了一眼上首的姜知府,这办事效率实在是高啊!
李知府:“……”
“韩星元!有人状告你强抢民女、当街伤人,可有其事?”
韩星元手脚皆被绑着,粗糙的麻绳勒在微胖的身子上,像一根加大的麻花。他鼻青脸肿,口中紧紧塞着一团白布,憋得满脸通红,听见问话,喉咙里发出一阵呜呜声。
那提着韩星元的大汉走到中间,一把松开手中的人,跪地行礼后沉稳回道:“回大人,小人是刺史府的管事,我家大人已知晓了来龙去脉,特地让小人将公子押过来。大人说,请您秉公办事。”
李知府点头表示知晓,示意将韩星元口中布条拿下来,“韩星元,你先是在大街上见色起意,试图对姜姑娘用强将人强回府邸,后用手中凶器将人打伤,是否属实?”
韩星元在家已经挨了一顿毒打,浑身都痛,此时手脚都使不上力气,狼狈地趴在地上。听到“姜姑娘”这个名字,不知想到了什么,目露惊恐,哇得一声哭了出来,鼻涕流了一脸。他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的说:“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干坏事了,我再也不敢了……”
李知府:“既然你已知错,那本官便打你二十大板,拘刑三个月!来人,将人拖出去打板子!姜姑娘,你可满意?”
姜淳点头,今日她没出什么事,若是再追究也追究不出什么结果,给韩星元一个教训,此事便算了结。
待两个衙役将韩星元拖下去打板子,一旁的大汉从胸口处掏出厚厚一叠银票双手呈到姜淳面前,诚恳道歉:“这是刺史府给姜姑娘的赔礼,还望姜姑娘不嫌弃。”
不等姜淳开口,他转身从另外一人胸口又摸出一叠银票,同样放进姜淳手中,“这是给那位公子的诊金。”
等两人踏出府衙大门,丝柳举起手中的银票,放在太阳下仔细看了看,迟疑道:“姑娘,这不会是假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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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淳也有些想不通,今日这事处理地也太利索了。这两叠银票估摸着得有上千两,韩家竟然这么大方。但李知府也实在没有必要和韩府一起来骗她这个小姑娘。
思来想去,也只能归功于李知府治理有方,扬州府的人都是遵纪守法的好臣民。
直到陈府马车消失在路口,蹲在柳树上的赵群和赵韧才跳下来。
赵群伸了个懒腰,声音懒洋洋的,“咱们回去复命,公子交代的差事咱们可算是超额完成。”
主子只交代他们与韩刺史交代清楚事情的始末,给韩星元一个教训。韩刺史拿出银票让赵群转交给伤者,他非得多此一举让韩刺史给姜姑娘,让姜姑娘转交。赵韧面无表情瞥了赵群一眼,转身离开。
两人一起共事了这么多年,赵群瞬间懂了这面瘫眼神中的嫌弃。他瞬间跳脚,追上去,“你个傻子,什么都不懂,只有我才是公子的贴心人!嘿嘿……”
陈老爷子的八十寿诞就在五日后,原本是无心操办的,可如今外孙女回了家,他心里松快起来,便想着将街坊邻居喊来一起热闹热闹。
自那日回了家,姜淳便自觉事情已了。再加上忙着为老爷子操办生辰宴,找到了新的乐趣,更是将探望周皖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姑娘,春景班已经来了,班主正在找您呢!”
丝柳穿过游廊,看见蹲在亭子里的人,快步走过去。姜淳正在喂兔子,她的面前蹲着两只一灰一白两只兔子,这是昨日她去厨房找管事妈妈商量宴席菜色时看见的,两只兔子蹲在一起啃笼子,她觉得有趣,便要过来养着玩。她将最后一根胡萝卜喂给灰色小兔子,拍拍手站起来,“走吧,咱们去看看,选首最喜庆的。”
春景班是当地最有名的戏班子,最拿手的就是《八仙贺寿》和《过寿图》。
花园里,春景班的班主孙大明正带着几个搬工在搭戏台子,忙得不可开交时,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里?”
5. 第五章
别院后花园非常宽敞,从石柱拱门进来,左手边是座一人高的假山石,再往里走,便是开凿出来的人工湖泊,湖面搭建的木板围栏直通湖心亭,再往里走,便是平日里摆放长桌的地方。这里有一大片空地,陈老太爷喜欢带着外孙女在这里晨练或是看月亮。此时多余的东西都被收进去了,正在搭建着戏台。
姜淳站在湖心亭内,眯眼仔细看:“丝柳,你看站在戏台子少年的人,眼不眼熟?”
丝柳抬头去看,满园子除了家里的下人,就只有搭戏台子的工人了,她想不出姑娘会认识这其中的谁。
不等丝柳回答,姜淳便快步出了亭子,径直往戏台方向走。
她想起来这几日自己忘了什么事儿了。前几日答应韩家仆从将银票送去给周皖,她给忘了!瞧瞧这人多可怜,还受着伤呢,就出来打零工赚银子了。
周皖正在抗一块大板子,这块红木板是实心的,颇有几分重量,看起来有些艰难。等姜淳问第二遍,他仿佛才后知后觉是在跟他说话。待看清是谁后,他清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三分疑惑,两分迷惘,还有五分见到姜淳的喜悦与开心。
不等他说话,一旁的孙大明看出来他手下的工人与这主人家的小姐是认识的了,连忙上前帮着周皖将肩膀上的木板放到地上。他搓搓手,有点紧张,怕这位小姐误会,赶紧解释:“姑娘安好,这是我临时请来的短工,帮着打杂的。他昨日主动找到我们戏班子里去问要不要帮工的,我看他头上还有伤,本来不想要的,但他说他没钱买药了,又饿,我看他实在是可怜,就雇了他这几日帮忙抬抬东西。”
周皖今日穿的是一件灰色的短褂,洗得有些发白,头发全部梳在头顶,用一根竹簪挽着,额头上的伤口用一块白色的纱布包裹着,此时因干了半天活儿,被汗浸湿了一些。感受到姜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的动作有点局促,伸出手扯了扯褂子,朝着姜淳笑了笑,声音温润:“班主人很好,他给工钱。”
姜淳瞬间心疼起来,想和他说说话,又觉得太多人不太方便。丝柳见状,便拉着孙班主去一旁商量细节,挥手示意身后跟着的佣人都走远些,腾出地方让两人好说话。
“是我不好,那天韩家人托我把诊金转交给你,这几天我太忙,没来得及去找你。”姜淳掏出荷包,将里面的碎银子都掏出来,然后一股脑塞进周皖手里。
“我不能要。”周皖急忙推回,但他手上还有灰,又怕把姜淳手弄脏,伸到半空僵在那里不敢动了,“姜姑娘先前已经给过我许多买药的银钱,再给,在下就还不起了。”
姜淳笑出声,慢慢将他的手推回去,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响在周皖耳边,耳尖慢慢红了。
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苏州陈家,姜淳身边从来不缺奉承她的人。这些人有男有女,有世家子弟,也有清贵名流,但这是第一次,姜淳对一个人生出了好奇,总是忍不住想逗他。
看他这副老实样,姜淳的手指又开始痒了。这一次她没有克制,直接抬起手放在青年的头上,像摸她养的那两只兔子一样,轻轻揉了揉。
既然已经遇上两次,那就是老天送来的缘分。既然如此,随心即可。反正她这个人,随心所欲惯了,也从来是只顾自己的感受的,才不管旁人说什么。
周皖也弯了唇角,修长的手指珍惜得摸了摸怀中的碎银,见姜淳抬高手臂有些费劲,索性弯下腰。
院子里人来人往,院子里的仆从倒是不敢乱看,戏班子的人却忍不住好奇,时不时张望一眼。
姜淳将孙大明喊过来,示意丝柳递给他一块银子,笑着道:“孙班主,这位公子头上有伤,若是继续干重活怕是会晕倒,就给你添麻烦了,他这几日的工钱我补给你,你另外再请个人。”
孙班主无有不应的,当即放周皖回去,让他明日不用再过来。
姜淳又看向周皖,声音更轻了:“我让人送你回去,你的伤要好好养,万一留下后遗症就不好了。”
周皖很听话的点头,似乎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直到走出陈府,走在前面的少女停下脚步,他才出声,声音很低,若是不仔细听压根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倒姜淳听清了,他问她,会不会去看他。
姜淳诧异,他这么斯文又内向的人,竟然会问出这话,眼中的笑意不由加深。他们走的是角门,此时没什么人,姜淳转过身,故意探过身子猛地将脸伸到他面前,看到他瞪大的眼睛和瞬间变红的脸,漂亮的桃花眼满意的弯起来。
“今日我还有些事情没做好,明天我去看你好不好?”
周皖点头,三步一回头的上了马车。车夫记性好,还记得青石子巷怎么走,念着车内有伤者,驾车很小心,一路几乎没有什么颠簸,大约半个时辰,马车停下。
车夫跳下来,准备扶一把车上的公子,却见那在自家姑娘面前十分温柔的周公子自顾自掀开门帘,轻盈跃了下来。周公子面上还是淡淡笑着的,只是不知为何,竟让人不敢靠近了,仿佛变了个人。
等人进了院子,车夫摸了一把脸,估计是他眼花看错了。
赵群和赵韧已经等在了院内,两人看见顾和皖进来,连忙迎上去。
赵群:“公子回来了,今日做工可累?明日还要去吗?您哪里做过这样的活啊,要不让属下去替您干活,等去陈府时您再过来?”
赵韧点头,显然赞同这个法子。他眼尖的发现顾和皖衣服和手上的灰尘,转过头踹了赵群一脚。
这个缺心眼的,尽出些馊主意。
赵群苦着脸,主意是他出的不假,但他也没想到公子这么实心眼啊!竟然真得跑到戏班子里像模像样得干起了活,装得也太逼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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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日在街上遇到姜家郡主后,赵群就觉得他家太子爷不对劲了。虽然朝堂中人都言当朝太子芝兰玉树,温润宽厚,脾气是一等一的好,即便是被另外几个王爷暗中打压,也从不记仇,仍记挂着兄弟之情,兄友弟恭。但只有他们这些从小跟着太子的人才知道,太子只是嘴上不说,但私底下一定会想方设法报复回来。就连那常年挂在脸上的笑,也都是带着距离的。他不计较,那只是因为他从来不把那些阿猫阿狗当一回事。
对着姜家郡主,他家太子爷脸上虽没有多大的表情变化,但眼睛里透露出的笑意却不掺假。每次两人分开后,赵群都能感受到从太子身上散发出的愉悦的气息。所以赵群希望两人能多了解一些,毕竟再过一段时间,姜郡主就要嫁来东宫,成为太子妃啦!若是两人感情相和,那东宫岂不是很快就能迎来小主人?想到这里,赵群精神一振,他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太多了!
“明日不用去了。”顾和皖走到桌边,自顾自倒了杯水喝下,他一整天滴水未沾,喉咙干的发痒。
赵群错愕,“啊?公子不是想和郡主多接触了解吗?难道是今天已经了解好了,明日不用了解了?”难道他家公子这么快就变心了?
顾和皖瞥了赵群一眼,赵群立刻闭嘴,不过看他乱飞的眼神和丰富的表情,就能想到他肯定又脑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顾和皖干脆直接吩咐,:“去把林疏喊来,我有事吩咐他们。”
林疏就是那天开门的中年男人,他其实是东宫的侍卫统领,此次随顾和皖下江南办差,暗中保护顾和皖完全。
赵群麻溜出去了。
想到接下来要吩咐的事,顾和皖心里难得有几分尴尬,虽然他这几日一直在姜淳面前扮柔弱装可怜,但真说给旁人听,他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但是一想到姜淳眼中的怜爱,他又觉得这点尴尬实在算不得什么。
两年前姜淳前脚接到圣旨后脚就离开京城的事不是秘密,姜家对外一直称姜淳是去江南为陈老太爷侍疾,陈老太爷确实年事已高,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陈老太爷一辈子为了江山社稷鞠躬尽瘁,皇帝也不能硬逼人家将外孙女送回来成亲,这桩婚事便一拖再拖。
许是拖了太久,连皇帝也开始疑心,旁敲侧击问赢王是不是对太子不太满意,若是不满意也没关系,他一共有六个儿子呢!
顾和皖在脑海中将他那几个兄弟都过了一遍,蠢的蠢,毒的毒,丑的千姿百态。若是让这样的人比下去了,都不用父皇找尽理由来废他,干脆找棵歪脖子树吊死好了。
他又想到姜淳,人们都爱劝风尘从良,拉良家下水,救落难之人于水火,姜淳似乎格外爱玩这一套把戏。
顾和皖便笑起来,似乎冰雪在这一瞬间融化,但他的眼里却是冷的。
既然这么爱看戏,那他就先给她唱一场。
6. 第六章
翌日清晨,太阳刚刚从山头露出温暖的光圈,路边卖菜的摊贩正卖力的吆喝,提着菜篮买菜的妇人三两成群,边走边说着东家长西家短。
姜淳带着丝柳,身后跟着四个侍卫,往青石子巷方向走。
昨天见周皖在戏班子打零工她便觉得奇怪,前些日子她拿给他的银票足足有三百两,除掉买药吃饭,一个普通百姓应该用不了这么快。更何况他看起来也不像吃得很好的样子,好像更加瘦削了。仔细回想那日在周皖亲戚家的院子里的场景,他的两个亲戚倒是一脸横肉,十分强壮,那个表弟虽然没有周皖高,却比他结实得多,可见这一家三口伙食肯定很好。
姜淳想起了曾在苏州陈家见过吃绝户的事,搞不好周皖身上的钱都被那家无良的亲戚抢走了,甚至还逼他出来做工挣钱。她一边走一边乱想,全靠本能朝前走。直到前面传来“砰”的一声大响,她猛地惊醒。
踩得光滑的青石板路,老旧的木门,原来已经到了。
伴随着声音,木门猛得被拉开,先是扔出来一个包裹,哐啷一下掉在门槛外,紧接着院子里便传来叫骂声。
门外几人面面相觑。
姜淳皱眉,凝神去听,里面先是女人在叫骂,后面又传来男人的声音。
“你看看你的好外甥,成日呆在家里好吃懒做,让他去做工补贴家用他吃不消,做个早饭他把粥煮糊了,一天天除了吃就是睡,什么都不会干!老娘真是前世做孽,嫁到你们家来,给你们父子俩当牛做马不够,如今什么阿猫阿狗的亲戚还要我来伺候!简直反了天了啊,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啊……”
“好了!大清早得哭丧呢!周皖,你今天还是去上工吧,舅舅家穷,实在养不起闲人,王员外家的码头还要人扛沙包,还管饭呢!”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传来熟悉的声音,往常温润的嗓音有些沙哑,“舅舅,我没有偷懒,我只是头有些痛,想休息一天。昨天带回来的银子都已经交给你了……”
听到这里,真相已经明了。姜淳握紧拳头,走向大门。可此时周皖却已经被中年女人用扫把轰出来了,他还穿着昨日那身衣裳,被推得踉跄靠在门边,额头上的纱布已经渗出血丝,像一只可怜的流浪狗。
像是怕沾到什么脏东西似的,木门在周皖面前猛地合上,发出一声巨响。
周皖扶着墙壁堪堪站稳,垂落的发丝挡着,他弯下腰去捡地上的包袱。
灰蓝色的包袱上出现两只手,周皖抬头,清俊的脸上浮现诧异,似乎才发现院子外竟然站了好几个人。
“姜、姜姑娘。”周皖赶紧站直身体。
姜淳捡起包袱拍拍上面的尘土,随手递给周皖,眼中带着担心:“你还好吗?”
周皖攥紧怀里的包袱,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苦笑一声:“你都听到了?”
姜淳点头,“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她义愤填膺,“这也太过分了,亲舅舅怎么能这么对外甥呢!”
周皖叹了口气,可姜淳看上去比他还要沮丧生气,反倒来安慰她:“我失忆后也不记得他们,心里倒也不是很难过。他们抢走的也只是一些身外之物,不打紧的。”
姜淳心里的小人已经在打滚了,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脾气的人啊,这是如来佛祖在世都得夸一声大肚的人啊!
周皖并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还在绞尽脑汁的安慰她,“……我可以先找个客栈去住,再去租一间屋子。”
姜淳打断他,“你有银子住客栈吗?”
周皖:“……没有。但我可以去做零工掙。”
真有骨气,姜淳给他竖了大拇指。她恨铁不成钢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舅舅从你这里拿了这么多银子,你去把要回来,不就有钱了?”
周皖:“他们也没钱,表弟是个赌鬼,把钱都输光了。”
姜淳彻底无语了,这是一家什么极品啊!她眼波流转,觉得这是个把人拐进自己锅里的好时机。
她叹了口气,“我实在不忍心见死不救,我先给你赁个住处,等你养好伤了再说,好吗?否则将你一个人丢在外面,我良心不安,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
她说得这么诚恳,周皖实在没有拒绝的余地,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丝柳的办事效率很高,姜淳带着周皖吃个馄炖的功夫,她已经找好房子回来复命了。
丝柳找的地方距离陈府两条街,是一座两进的院子,远离闹市,环境很好。
姜淳站在院子中间,四处打量,询问周皖,“喜欢吗?毕竟是你要住,还是得你喜欢才行。若是看不中,咱们可以先去住客栈再慢慢寻。”
“我一个人住是不是太大了?”这里比青石子巷好太多。
“谁说你一个人住了?”姜淳眼睛看着周皖,桃花眼调皮轻眨,似有光芒闪过,“我难道不是人啦?”
周皖一下子噤声了,脸在一瞬间烧起来,这……
姜淳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语气揶揄:“你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我会经常来看你的,若是我想午休或是小憩,总不能睡你的床罢。”
她这话还不如不说,周皖更加不好意思了,瓷白的耳朵尖也红了。
姜淳逗完了人,心里满意了,吩咐丝柳去采买几个下人将院子打扫干净,又让几个侍卫去城里买些日常要用的必需品。等到一切结束,已经过了午时。
此时房内,周皖坐在红木雕花圆凳上,姜淳站在他侧前方面对着他,桌上摆放着刚刚从陈府拿过来的药和一卷纱布。
姜淳轻手轻脚揭开周皖额头上的纱布,伤口明显已经恶化,原本已经结痂的地方裂开了,正在往外渗血。想到他受了伤还要去做重活,更是被赶出家门,姜淳手中的动作更轻了。
“接下来可能会有些痛,我要给你上药了。”姜淳还是第一次给人换药,平时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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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别人伺候她的份,有点新奇。
周皖笑笑,语气温和又包容,“不要紧,我不怕疼。姜姑娘,真得要谢谢你,若不是你,我恐怕只能流落街头了,还不知要如何是好。”
他的声音青涩腼腆,带着万分的诚挚与感恩。姜淳听在耳中,心里十分熨贴,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接下来的时间无人说话,房间里很安静。姜淳心无旁骛的上完药,她走到一旁,在准备好的清水里净手。周皖站起身,默不作声的收拾桌上的物品。
洗完手,自然会有人来收拾,姜淳也找不到再待一会儿的借口了,打算离开。周皖将人送到门口,他给她开了门。
“我先走啦,你好好养伤。”姜淳抬脚踏出门槛,很洒脱的朝周皖摆了摆手。
周皖的手搭在门闩上,微微用力,鼓起勇气看向姜淳,“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候在旁边当背景板的丝柳差点被口水呛到,周公子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怪异呢。
姜淳就笑,也不回答,反问他,“你想我来看你吗?”
周皖毫不犹豫点头。
姜淳满意了,她也不扭捏,一口应承:“明日。”说完不再留恋,坐上马车离开。
马车摇摇晃晃消失在巷子口,周皖收回扶在门上的手,脸上的青涩单纯顷刻消失不见,他缓缓关上院门。
马车里,姜淳靠在柔软的垫子上,手中拿着一块豆沙糕啃着,十分舒坦。
丝柳怕她噎着,坐在一旁泡茶,筛掉头一遍水,又冲泡上第二道,递到姜淳手边。见姜淳心情不错,丝柳大胆发言:“姑娘,您对周公子这么好,是不是看上他了啊?”
“咳咳咳——”猝不及防听见这话,姜淳被噎到了,她赶紧端起桌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缓了一会儿,她才开口:“这么明显?”
丝柳点头,煞有其事的点出明显之处:“周公子受伤虽说跟咱们有关,但当时也是给了银子的,事情就算是过去了。就算要送银票,您吩咐奴婢不就行了,哪里就需要您亲力亲为。更何况昨日在后花园,您一眼就从那么多人中注意到了周公子,这简直太奇怪了。更别说您今日,又是帮忙找房子又是给人处理伤口,而且明日还要去,您什么时候这么热心肠了?”
姜淳睨她一眼,有些不服气:“我平时难道不热心肠了?”
“姑娘当然是热心肠了!我家姑娘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好人!”丝柳嘿嘿笑了两下,无辜眨眼,“但是姑娘做好事从来都不包后续的,典型的管杀不管埋。”
姜淳语塞,回想一下似乎真是这么回事。
“姑娘,您没忘记您还有婚约吧?”丝柳有些为难,不知该不该劝阻,她心里两个观点正在打架。一方面,她觉得她们家郡主高兴最重要,就是有心上人罢了,也没多大事。另一方面,她又不希望她家郡主冒险,毕竟郡主的未来夫家可是皇家,万一被发现,那可怎么了得!
7. 第七章
大禹朝立朝三百余年,国祚绵长,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是以民风开化,较之前朝,女子有了更多自由。女子出门不必戴帷帽,骑马踏青,逛街访友,都是十分正常的事情。更有一些胆大的女子,经商做生意风生水起。
姜淳今年十七岁,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她有了心上人,丝柳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姜淳当然没有忘记自己是有婚约的人,但现在又不是在京城。扬州与京城相隔万里,普通人甚至一辈子都走不出一座城,更何况去如此之远的地方。不出意外,她会在一月后回京,此生都不会再来第二次。她对周皖却是有好感,但还不至于让她昏了头。
至于周皖,她在离开时,会给他留下足够挥霍很久的金银,让他衣食无忧。至于周皖心里怎么想,她是不大在意的。
姜淳看出丝柳脸上的纠结,耐心去安慰她,“在这里,谁也不知道我们是谁。更何况这种事,除非抓到现行。”
“……那周公子知晓您的心思吗?”
姜淳轻笑,眉眼舒展,带着春风得意,“他很快就会知道的。”
丝柳就被安抚住了,她家郡主是最聪明的人,她说没事,那就一定没事,她瞬间就将担心害怕抛到了脑后,开始琢磨那处院子安不安全,周公子被“藏”在那里有无不妥。那处院子位置是比较隐秘的,幸好她去租的时候没有露面,明日她得去把那间院子买下来,但不能落在她家姑娘名下,也不能落在熟人名下……
入夜,扬州城三月的夜晚是冰凉的,百姓们吃过晚饭便关了门歇下,不愿意出门。街道上闪过三道黑影,转瞬消失在尽头,快得像错觉。
周皖正坐在桌边看书。今日姜淳派人出去采买,许是怕自己来了没事干,买了一大堆话本子。周皖没看过这类故事,此刻读得津津有味。直到窗扉被轻轻扣响,他放下手中的话本子,走过去开了窗。
林疏带着赵群赵韧从窗户跳了进来,三人行礼,“公子。”
周皖“嗯”了声,走回桌边坐下,接着看话本,清淡的声音显得漫不经心,“你们过来干什么?”
林疏立刻跪下请罪:“属下冒犯公子,请公子降罪。”
周皖这才懂了,他抬手示意林疏起来,“你只是照命令行事,何错之有。”想到早上与现在截然不同的林疏,周皖忍俊不禁,难得在下属面前开起玩笑,“林统领功夫一流,想不到演戏也是个中好手。”
林疏:……这辈子都没干过这么离谱的事。
因着这句话,屋中凝重的气氛散了,赵群四处打量,掩饰不住的好奇,笑嘻嘻的,“公子,这是郡主给您买的宅子?咱们公子真了不得,三言两语就让郡主送您一座宅子,等再过段日子,公子想要什么,郡主不得都捧到您面前来?”
赵韧皱眉,“你把公子当什么人了!”
赵群忍笑,他家公子都住进人家的宅子了。郡主这做法,倒是和京中权贵养外室的行径差不多。
周皖倒是不在意,他翻了一页,一遍看书一边交代:“后面尽量少过来,免得被人看见。”
三人应是,见公子真得不需要他们,便趁着夜色走了。
第二日,姜淳起床后先陪着阿爷用了早膳,又去喂了她的小兔子,她拎起两只兔子看了一下,抱起其中一只放进笼子里,这才慢条斯理得出门,朝着小院去了。
小院内此时有两个人,是昨天从牙行买来的。女人五十多岁,将自己收拾得很利索,做事也麻利,会做饭,负责照顾周皖的一日三餐。另外一个是小厮文涛,随身伺候周皖,帮他跑跑腿。
此时听见叩门声,门边正拿着扫把扫地的文涛过去,扬声问了声“谁啊。”
门外的丝柳便应道:“文涛,开门。”
文涛听出来了,忙不迭打开了门。周皖在屋内,听见了动静,便站起身朝外走。他看见姜淳,眼睛便一亮。
姜淳走到他面前,见他额头上的纱布换了新的,心下满意,知道照顾自己就行。她举起手中的笼子,伸到周皖面前,笑盈盈的开口:“看,我给你带了小伙伴来。”
周皖的视线从她的脸上移过去,“兔子?”
姜淳将笼子放在地上,蹲下来将兔子从笼子里抱出来,巴掌大的兔子有点呆。周皖也蹲下来,他伸手摸了摸兔子头上的毛,姜淳侧过头,两人挨得很近,姜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她更开心了,眼睛亮晶晶的问:“可爱吗?”
周皖点头,声音里带着开心:“是送给我的吗?”
“不是,中午炒了吃。”
周皖呆住了,显然没跟上姜淳的思路,手搭在柔软的兔毛上,能感受到兔子身上散发的温度。过了片刻,他才结结巴巴开口:“挺、挺好的,应该很、很美味。”
“哈哈哈哈哈哈——”姜淳笑出声,见周皖搭在兔子头上僵硬得一动不敢动的手,她将兔子放到他手心,带着得逞后的开心,开口道:“骗你的,我养了两只小兔子,今天早上给它们喂食,感觉很可爱,怕你一个人在这里无聊,带一只过来陪你。不过——”
姜淳眨眼,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透着狡黠:“你若是真想吃……”
周皖赶紧摇头,“我不想吃。”他眼里也染上笑意,喜爱得又摸了摸手中的兔子。
姜淳倒是不好意思了,他这样好脾气,让她感受自己就像个恶霸。不过她脸皮厚,转瞬又将这点良心抛到了脑后,问他,“要不我们给它起个名字?”
周皖点头,“你来起。”
姜淳思索片刻,她指着兔子额头那一抹白色的毛,“要不就叫红红吧?”
周皖不解,“白色的毛,为何叫红红?”这两者有什么联系吗?
“没关系啊,”姜淳摇头,理直气壮:“我最喜欢吃红豆酥,正好我有两只兔子,一只叫红红,一只叫豆豆。”
周皖:“……”
王婶走出厨房,看见两人蹲在一起看兔子,惊奇道:“哪里来的兔子?”
姜淳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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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蹲得久了,她跺跺脚,声音清脆:“从家里带的。”
王婶也过来摸了一下,胖胖的脸上带着笑,看着很亲切:“姑娘中午在这里吃饭吧,早上在集市买了新鲜的土鸡,一半红烧,一半炖汤给公子补身体。”
周淳抱着兔子,也期待得看着她。
姜淳遂点点头,“好呀。”
王婶高兴极了,又进了厨房,去备菜了。丝柳带着文涛也去了厨房,帮王婶杀鸡。
院子里很安静,姜淳漫不经心撸着红红,注意力全在周皖身上。他坐在她边上,那张招人喜欢的脸近在咫尺,姜淳都能看清他的睫毛。
姜淳将兔子从周皖怀里抱出来放到桌上,从荷包里拿出银票,放在周皖手里:“这是之前韩家托我转交给你的。”
周皖不要,正要推拒,姜淳连忙按住他的手:“你收下,这本来就是你的。况且你身上现在没有钱,想买东西都不行,留着慢慢用。”
周皖只好握在手里,姜淳又补充道:“若是用完了,就找我要。总之,你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找我。”
周皖听着,心里啼笑皆非,面上却不露声色,一副不解的样子:“我与姜姑娘非亲非故,姑娘为何对我这么好,我实在是无以为报。”
“那就以身相许好了。”姜淳脱口而出,第一句说出口,后面的话就顺畅多了,“我心悦公子,见不得公子受委屈。”
姜淳见周皖面露震惊,将昨晚想好的说辞说出来,“公子不知,我家中为我说了一门亲,我曾远远见过,那男子身长五尺,肥头大耳,面容漆黑,鼻孔似牛,眼小如鼠,十分丑陋。我不愿嫁,家中爹娘却收了他们家天价彩礼,说若是我不嫁就杀了我。我情愿一根白绫吊死,也绝不妥协。”
说到这里,姜淳都替自己委屈上了,看着周皖,情真意切:“那日我原本是打算去投河的,却在半路上遇到了你。我心想,若是我在死前能与公子有一段缘分,也算不枉此生。”
周皖:……
姜淳红着眼啜泣,拉出袖口的手帕按在眼角,不动声色看了周皖一眼,看见他脸上的震惊与复杂,接着演:“公子放心,我不会拖累你的,等到了日子,我就自去寻死,绝不给你添麻烦。”
周皖:……
他一时无言。
这还能说什么,她连一个月后消失的理由都找好了。
周皖整理了一下心绪,接过她手中的帕子给她拭泪,至于到底有没有眼泪,两人都不怎么在意。他开口道:“姜姑娘,我不怕你拖累,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我努力做工,养活你。”
姜淳哭声一顿,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脑子疯狂运转,思索该怎么圆回去。
她哭着摇头,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含着伤心,端的情意切切:“家人生养我一场,我不能这么自私,弃他们于不顾。况且我不能连累你,我若是跟你逃走了,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只要公子心里有我,我死而无憾了!”
8. 第八章
说到这里,姜淳便点到即止,若是再往下,她便是挟恩相求了,坏了情致,反倒不美。
恰好此时王婶在门外说饭好了,姜淳便稍微整理了妆容,准备去堂屋吃饭。
她站起来欲往里走,右手却被拉住了,周皖站起身,低下头看着姜淳的眼睛,像是下定了决心,坚定道:“姜姑娘,我会努力配得上你的,我一定不让你嫁给那个怪物。”
姜淳心里对太子说了声抱歉,然后笑着对周皖说,“好。”
两人坐在堂屋的桌上,一盘红烧鸡肉,一盘白灼虾,一盘炒青菜,还有一大汤碗鸡汤。
饭桌上的两人各怀心思,静默不语,不知不觉将饭菜吃了个净光。王婶进来收拾碗碟时诧异了一瞬,她的厨艺精进了?
吃完饭,两人来到周皖的卧房里。药就摆在桌上,姜淳拿在手上,示意周皖坐过来。
周皖乖乖坐下,任由姜淳摆弄,一个给她递药,一个上药,比昨天要快了许多。看她快弄好了,周皖轻声道:“我可以不喊你姜姑娘吗?”
姜淳一愣,很快意识到他是什么意思,掩住心里的狂喜,快速回答他:“栀栀,我叫栀栀。”
吱吱?
周皖垂眸,掩住眼中的笑意。也难为她了,给自己起了这么个名字。
姜淳觉得他莫名其妙,她很喜欢这个小名呀,“栀栀这个名字很奇怪吗?栀栀、栀栀、栀栀栀栀。”
周皖忍不住笑了出来,提醒道:“吱吱,你看,你把它连起来的时候像不像老鼠叫?”
老鼠怎么叫的?吱吱吱。
“啊!”姜淳炸毛,像被猫踩了尾巴,气恼道:“不是这个吱,是那个栀,栀子花的那个栀!”
她解释道:“是因为我出生的时候正好栀子花开,我又特别喜欢闻栀子花的香味儿,我阿娘就给我起的这个名字。”
周皖原本以为是她为了糊弄人随便瞎取的,倒没想到竟真得是她阿娘取的,此时有些抱歉了,人的名字是不能拿来随意开玩笑的。
他知错就改,麻溜道歉:“对不起,栀栀,是我自己想岔了,我不该拿这个玩笑。”
姜淳没那么小气,但他都承认错误了,她便顺着杆子往上爬:“那我得惩罚你!”
周皖好脾气的欣然接受:“怎么罚?”
姜淳思衬片刻,脑中有了点子,笑着道:“就罚你喊栀栀一百遍不准停!哼,让你变成老鼠叫。”
周皖就坐在木凳上,开始喊:“栀栀,栀栀,栀栀。”
姜淳打断他,“哎呀不对不对,要连起来喊,重来。”
周皖知道她想听什么,故意断开喊的,此时见躲不过,只能无奈开口:“栀栀栀栀栀栀……”
吱吱吱吱吱吱……
他顶着一张朗月清风的脸发出这样奇怪的声音,姜淳笑倒在桌上,头埋在臂弯里,肩膀一颤一颤的。周皖也忍俊不禁,眼里带着细碎的笑。
一下午的时光如白云般流逝,太阳落山了,丝柳走到正房门口,门没关,依稀能听见里面的说话声,她提醒道:“姑娘,咱们该回家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人脸上都带着笑,看起来很高兴。丝柳无意间瞥见,她家姑娘拉着周公子的手。她不敢再乱看,匆匆移开视线。
周皖像昨日一样,把姜淳送到了门口,替她拉开门闩开门,另外一只手依旧牵着姜淳没放开。
姜淳看了他一眼,声音甜滋滋的:“那我走啦。”
周皖“嗯”了一声,没动。
姜淳忍不住小声提醒:“那你把手放开呀。”
周皖松开手,速度又提起另外一桩事:“红红单独待在这里,恐怕会孤单。”
怎么还管上兔子的感受了,姜淳心里嘀咕这人真是闲得慌,口中却认同道:“今晚就让红红一个人住一晚,明天我把豆豆也带过来,让它俩团聚。”
周皖听到她明日也会过来,身体不自觉放松了。姜淳回过味来,凑到他身边仰头仔细打量半天,声音里含着浓厚的笑:“你不会是舍不得我吧?”
她离的太近,周皖低头就能闻到她身上的栀子味熏香,不自在得偏过头。
天色不早了,再晚回去估计就得被阿爷骂了,姜淳不再逗留,尽兴而归。
月明星稀,春风吹拂着在夜晚探出头疯狂生长的芽儿,今晚的扬州城,春意盎然。
……
翌日一大早,姜淳就从被窝里爬出来,她用力拍了拍脸,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昨日她已经和周皖约定好了,今日要一起去吃城南的甜豆花和臊子面。
等她收拾好自己,临出门时,忠伯出现在门口,姜淳以为是来请她过去用早膳的,脚步雀跃的往门外走,一边走一边说:“忠叔,让阿爷不要等我吃早食了,我今早有约啦。”
忠伯摇摇头:“姑娘,京城来信了,老太爷喊您过去看信呢。”
姜淳脚步一顿,叹了口气,只能转换方向,朝正院走去。忠伯跟在她旁边,脸上笑吟吟的,声音里带着慈爱:“姑娘在这里交到朋友了?”
姜淳干笑:“是……啊,哈哈。”
“姑娘真棒,这么快就在城里有了好朋友,”忠伯很为自家姑娘高兴,提议道:“过两日老太爷过生辰,姑娘可以请朋友来家里做客。”
请周公子来老太爷的生辰宴做客?跟在后面的丝柳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
闲聊两句,很快就到了正院。
老太爷此时已经用过早膳,坐在堂厅的檀木雕花八仙椅上,手中拿着信,慢悠悠的看。听到声音,脸上先露出了笑,朝门口的外孙女招了招手,“快过来。”
“阿爷。”姜淳走过去,在他手下的椅子坐下,老太爷将手中的信递了过去。
见她接过信抖开来看,这才开口:“你爹不知道你回来了,来信问我是否要继续上书,将你与太子的婚事再往后拖一拖。”
老太爷看着身边端坐的外孙女,心中无限的感慨,一眨眼,已经长这么高了。他沉吟片刻,声音与刚才无二,却仿佛带着千钧:“淳儿,这门婚事,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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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愿,阿爷绝不会让任何人委屈了你。”
姜淳一目十行看完信,闻言笑吟吟抬头,玩笑道:“阿爷是想把祠堂里的丹书铁券用掉吗?”
陈老太爷笑了笑:“未尝不可。” 哪怕舍了他这张老脸,他也不愿让他的外孙女,再步女儿的后尘,在那座冰冷的皇城里熬尽心血,香消玉殒。
姜淳却摇了摇头:“阿爷,我是愿意嫁给太子的。两年前离京时,我给父亲留了家书,写明我愿意嫁给太子,只是不愿意及笄后立即完婚。”
她自知一脚踏进皇城,这一辈子便困在里面再也出不来了。她也知成婚后,她便再也不能像做姑娘时这般任性自在,皇家规矩森严,一个行差踏错便有可能是毁灭全族的祸事。成婚后,她便要学着料理家事,执掌中馈,讨丈夫欢心,生下子女后培养他们成才,对待妾室恩威并济,府中内外提及时,皆夸赞一句贤妇,过完这一生。
她的母亲,京城中数不尽的贵妇人,哪怕身份不同,性格迥异,却过着如此相像的一生。不出意外,姜淳出嫁后,也将过上这样的生活。姜淳从未想过违抗圣命,她只是想在时间允许的范围内,多在这片土地上走一走,多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更何况——
“阿爷,我是赢王府的郡主,是三朝元老陈德善的外孙女。这世上,除了尊贵的太子殿下,还有谁能配我?既然都是要嫁,我姜淳当然要嫁这世上最好的。”
姜淳后背挺得笔直,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中含着三分骄矜,五分张扬。陈老太爷看着自信的外孙女,忧虑不再,只余骄傲。他抚了抚胡子,隔空点了点她,宠溺道:“你啊。”
“那我就给你爹回信,一月后我亲自带你回京。”
从正院出来,已过巳时。城南早市估计已经收摊,此时再赶过去也来不及了。姜淳心下不免着急,也不知道周皖是不是还在等她,他那个实心眼的性子,她不来,他肯定不会一个人吃早点。
等她赶到小院时,见院门开了一条缝未拴,她径直推开门进去。
周皖正蹲在院子里喂兔子,背对着大门蹲着,身上穿着一身天青色的长衫,风将袖口吹得鼓鼓的。姜淳走到他身后,指着脚边的几根木头,歪着头问他:“这是干什么用的?”
周皖回过头看见她,眼里闪过惊喜。他站起身,白皙的脸上带着笑:“文涛说要给红红搭个窝,我想着干脆搭两个。”
姜淳一拍脑袋:“我忘记把豆豆也带过来了。”
周皖将地上的红红抱到怀里,姜淳挠了挠兔子下巴,他道:“不要紧,等它的窝搭好了再抱过来吧。”
姜淳点头,看向搭好的那个兔子窝,木头搭建的小屋足有半人高,里面铺了厚厚一层稻草,小屋正面和侧面挖了两个正方形的门,姜淳疑惑:“怎么挖了两个门?”
周皖一手抱着兔子,另外一只手十分自然的牵住姜淳的手,拉着人往屋里走,一本正经的解释:“一个是正门,另外一个是侧门。等另外一个窝做好了并在一起,它们串门更方便。”
9. 第九章
“你吃过早饭了吗?”周皖又问她。
姜淳诚实得摇头,她是想着来小院吃的。周皖牵着她走进堂屋,桌上摆着两份豆花,白嫩嫩的豆花上撒着晶莹的白糖,化了大半。周皖对着她笑了笑,让她坐下,“早上买的,有些凉了。你先喝点热水,我去给你下碗面。”
不等姜淳回答,他快步走了出去。姜淳拎起茶壶倒了杯温水,边喝边等。她拿起汤匙舀了一勺甜豆花,已经没有热气了,水嫩细腻,吃在嘴里甜甜的。
约一刻钟,周皖端着一碗面进来,他的袖口挽在胳膊肘,露出清瘦的小臂,十分宜室宜家。姜淳在心里默默点评,有点贤惠啊。
周皖将面轻轻放在姜淳面前,一碗简单的青菜肉丝面,很家常也很让人有食欲,他将筷子递到姜淳手边,温和叮嘱:“小心烫。”
姜淳:“你不吃吗?”
“下了两碗,我马上去端。”他期待得看着姜淳:“味道怎么样?”
姜淳挑起一筷子尝了尝,面煮得有点久,有点软烂,很咸,估计是盐巴放多了,但她专程跑了三条街过来,吃得又不是面,而是情致。于是竖起大拇指,桃花眼盛满赞许,捧场道:“好吃!”
周皖这才如释重负笑出来,转过身去厨房端另外一碗面了,背影带着轻快。
他坐在姜淳身边,尝了一口自己碗里的面条,僵住了。
“怎么了?”姜淳正在吃面,见他一动不动,有些疑惑。
“有点咸。”周皖放下筷子,他想让姜淳不要吃了。
姜淳满不在乎:“还好啦,挺香的。我之前还吃过馊的呢。比起那个,这个真得是人间美味。”
赢王府的嫡长女,当朝第一位异性郡主,竟然还吃过残羹馊饭?
周皖垂下眼,复又拿起筷子,接着吃起来很。他看着吃的一脸满足的姑娘,不太斯文,甚至有时还会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心中闪过一丝奇异的感觉,转瞬即逝。
吃完早饭,姜淳便朝周皖发出邀请:“今日天气不错,要不咱们去游湖吧?”
周皖不假思索应下了。
姜淳口中的湖,便是指扬州城内的瘦西湖。瘦西湖的水道弯曲狭长,地处扬州城西北,且湖面瘦长、蜿蜒迂回,与杭州西湖的广阔相比,更显清瘦秀丽。
周皖扶着姜淳下了马车,两人并肩站在湖边。周皖眼中闪过惊艳,他来扬州已一月有余,之前忙于公务,自然没有游玩的闲心,这还是头一次来。
丝柳昨日知晓姑娘今日要带周公子来游湖,已提前踩好了点,此时熟门熟路在前带路:“周公子,咱们姑娘怕您一个人在家孤单,早早就计划要带您出门踏青呢。又怕人多了您头疼,特意为您包了一艘画舫呢!”
言语之间,无不透露出自家姑娘对心上人的重视。
周皖心里好笑,脸上却不显,感动得看向姜淳:“栀栀有心了。”
姜淳轻咳一声,转头瞪了眼丝柳,就她机灵。丝柳偷笑,不再说了,目视前方,专心带路。
姜淳包的是一艘两层画舫,通身红色,船头高高翘起,繁复的雕花装饰,浮雕上的花鸟图案令人应接不暇,雕梁画栋,气派非凡。姜淳先一步踏上甲板,她转过身,桃花眼弯弯,笑着朝周皖伸出手。
十七岁的姑娘生得花容月貌,皮肤白皙光滑没有一丝瑕疵。今日盛装打扮,穿一身嫩黄色织锦雪光缎襦裙,外穿耦荷粉外搭,一头乌黑的长发梳了个飞仙髻,真真是花树砌雪,风神秀彻,站在春光里胜过三月春花。
周皖失神的看着,姜淳也不催,耐心等待着。良久后,周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柔荑。
画舫缓缓驶离岸边,两人靠得极近,姜淳的后背与周皖的胸膛只隔着一指的距离,她略微后仰,仿佛靠在他的身上,故意问:“我今日好看吗?”
周皖低头看她,两人呼吸相接,掩住自己稍快的心跳,“嗯。”
姜淳却不满意,手搭在他手臂上,靠得更近了,“我要你说,到底好不好看嘛。”
周皖抵不过她如此撒娇,只得说出来:“很好看。”
姜淳满意了,却没离开,手指故意在他手腕上敲敲点点,饶有兴趣道:“我发现了,你是个闷骚。”
周皖一滞,忍住手臂处传来的酥麻,问:“哪里看出来的?”
“现在就是呀,”姜淳调皮的眨眼,“你明明心里爽得要死,却憋着不说。”说完,右手的力道故意加重,戳了一下。
周皖想辩解,但他内心深处确实不想把手臂抽回来,于是否认就变得苍白起来。他看着姜淳:“你总是欺负我。”
姜淳才不背这口锅,她立即站直了,手背在身后,“我是个好姑娘,才不会欺负人。”说完不再理他,朝画舫厢房走。
周皖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怕她生气了,伸出食指勾住她背在身后的手指。
姜淳赶紧撒开,一副避之不及的态度,“可不敢,不然某人又要说我欺负他了。”
“栀栀,”周皖又伸出手去拉她,这回用了劲,姜淳甩了两下甩不开,便任由他牵着。周皖道:“你没有欺负我,是我自愿的,我喜欢牵着栀栀。”
画舫已经行驶到湖心深处,姜淳走到窗边,想推开窗子,另一只手快她一步,将窗子推开。她站在窗前,周皖看不见她的神情,怕她不信,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我也喜欢栀栀碰我。”
姜淳憋住笑,好像很受伤一般,故意道:“我不信。”
“你要怎么才信?”周皖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下他真不是装的,毕竟他活了二十年,头一遭与姑娘有纠缠。
害人他手段丰富,哄人他经验全无。
“除非你亲我一下。”
“好——”周皖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却见姜淳转过身面对着他,脸上笑吟吟的,桃花眼里充满着期待,哪里有半分生气。她开口,带着胡搅蛮缠:“我听到你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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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面前的人却已经闭上了眼睛,潋滟的红唇微微张开,仿佛任君采撷。
姜淳眼睑轻颤,身后抓着窗桕的手暴露了此时的不平静,她期待、紧张又掺杂着几分兴奋,直到唇上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轻轻柔柔的,仿佛带着主人的珍视般,像羽毛拂过,挠着她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分开,姜淳睁开眼睛,像吃到糖的孩童,眼睛亮晶晶的,周皖移开视线,声线含着几分哑,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就是欺负我。”
“我就是欺负你,”姜淳莞尔一笑,理直气壮:“怎么啦?”
周皖不说话了,勾着她手指的那只手使劲儿捏了一下。
四周一片静谧,只有天空中偶尔飞过的鸟儿叽叽喳喳。亲吻过后,两人更加亲近了,姜淳靠在周皖身上,他的手绕过她的腰,搭在窗桕上,姜淳没话找话:“你之前亲过别人吗?”
周皖没有,但他不能这么回答,毕竟他现在是“失忆”的人,反问道:“你呢?”
姜淳眨眨眼,故意不答。周皖误会了,他缓缓收回手。
“哎,”姜淳转过身面对他,像是在他怀里。她摸到他的手,才发现他握了拳头,一根一根掰开后将自己的手指放进去十指相扣,不满道:“你怎么这么没有耐心。”
周皖动了动唇,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可怜样子。
姜淳赶紧道:“我才看不上旁人呢,我只亲过你。不过——”
她拉长了音调:“若是我亲过旁人,你待如何?”
当然是杀了他。敢亲未来太子妃,他倒是要看看谁有这个狗胆。
周皖做出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我能怎么办呢?”
姜淳心里喊了声妖孽,逗人的是她,心疼的也是她,连连保证道:“我真得没亲过,以后也不会,我长这么大,只喜欢过你。”
见周皖脸色转晴,姜淳这才安心赏起景来。心里不由擦汗,果然色字头上一把刀,这养相好的也不容易呐!
“你快看,”姜淳指着湖边的两坨,高兴的道:“鸳鸯戏水,说明咱俩是天作之合呢!”
周皖其实不懂为什么她有这么多精力,看一切事物都带着新奇,充满了探索欲,纤细的身躯蕴藏着惊人的生命力。
这样的生命力很容易感染别人,周皖不愿扫她的兴,兴致勃勃去看,然后沉默了。
“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姜淳目露感慨,一时戏瘾大发,拉着周皖的手深情脉脉:“我只愿与周郎化作一对鸳鸯,便是那神仙般的日子都不换。”
周皖忍俊不禁,被她夸张的语气镇住了,良久配合道:“纵使一日三餐粗茶淡饭,也千金不换?”
姜春使劲儿点头,“只要周郎常伴在侧,纵使要我日日吃糠咽菜,我也情愿。”
“栀栀,”周皖忍着笑,十分不忍心伤害她,但又怕她以后认出来了怪他不告诉她,指正:“那不是鸳鸯,是两只灰鸭。”
10. 第十章
马车行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姜淳靠坐在角落里,盯着坐垫上的花纹。周皖坐在对面,递过去一块红豆糕:“栀栀,你饿不饿,要不要吃块糕?”
过了一会儿,他递过来一杯温水:“栀栀,你一直没喝水,口干吗?”
再过一会儿,他又递过来一条手帕:“栀栀,你擦擦手。”
“栀栀……”
姜淳忍无可忍,她直起身子叉着腰,板着一张俏脸,大声道:“你就是故意的!”
故意看她的笑话!
面前黑影一闪,她尚未反应过来,就感觉嘴巴里被塞了一个东西,紧接着是糖块在舌尖化开,口中充满了甜蜜。
周皖收回手,眸中含笑,声音温和:“栀栀,吃糖。”
姜淳胸腔中的怒火便如糖块一起化了,只余甜滋滋的味道。
“明日我阿爷要办生辰宴,到时候我估计抽不开时间过来找你,你若是要出门,就把文涛带上,免得被人欺负了。”姜淳握着周皖的手,一想到明日不能见到他,竟然有些不舍了。
“好,”周皖顺从应下,又道:“等你后日来,豆豆的兔子窝就搭好了,你记得把它带过来。”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马车停在了小院外,周皖下了车,马车又重新动起来,朝着陈府去了。
推开院门,文涛正在院子里给红红喂食,见他进来,赶紧放下手中的胡萝卜,迎了上来,公子回来了。”
周皖平淡应了声,便朝着内室走去了。
文涛也习惯了公子在姑娘面前和旁人面前两幅面孔了,他挠挠头,蹲下来继续给兔子喂胡萝卜。
周皖进门后将门从里面拴住,他推开窗子,不远处靠近后墙处有一颗高大的杏树,他站在窗边,随意将手中绑着红绸的木棍出去,不偏不倚挂在了树桠上。
两刻钟后,一道瘦长的身影从院墙外翻了进来,身形矫健,快到无人知觉。赵群跳进窗子,看到周皖,行礼道:“公子。”
周皖:“你去办件事。”
前几日公子才说过,让他们无事不要打扰,今日却白日就传召他,必是有事十万火急的大事,他严阵以待:“公子请吩咐。”
周皖:“你去找两只鸳鸯送过来,要毛色好一些的。”
赵群:“……公子要鸳鸯干什么?”炖汤吗?那为啥不吃鸽子?明明鸽子汤更鲜美啊!
周皖睨了他一眼:“还不快去?”
赵群头皮一麻,立即道:“是。”
……
转眼到了第二日,陈府内一片喜庆。
姜淳陪着老太爷一道,在正院待客。半月前老爷子以乡绅的身份入住,今日请来的也都是街坊邻居。
“您住进来这么长时间,咱们都还没来串过门呢!从前只知隔壁住进来一老一少祖孙两,还未曾见到人呢!”住在巷子口的孙姨奶年纪最长,她家中也是富户,看得出院子里那些奇珍异石价值不菲,话中带上来几分亲切。
众人皆赞同此话,有人笑着开口道:“是啊,咱们邻里邻居的,日后可得多走动。对了,前些日子看您在找治病的大夫,如今可大好了?”
陈老太爷乐呵呵的,“本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上了年纪,睡的不好。我这孙女不放心,就想着为我访医呢。”
坐在姜淳身边的婶子闻言,拉着姜淳的手,夸奖道:“这姑娘生得好,性子也好,陪着我们在这坐大半天,竟也不嫌烦。”
姜淳只一味笑,话都不用说。她今日的职责,就是当一个孝顺懂事的孩子。
一群老人坐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儿,热热闹闹吃了生辰宴,下午又看了戏,一天就过去了。
送完客人,姜淳又陪着陈老太爷说了会儿话,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丝柳打水服侍姑娘净面,忍不住笑道:“姑娘平日最烦这些人情往来,今日为了让老太爷热热闹闹的过生辰,竟陪着大爷大娘唠了一整日,真是难为您了。”
姜淳净完面,伸伸腰,脸上带着灿烂的笑:“阿爷总说,寻常处见非凡,小人物也有自己的生存智慧,与他们相处,我受益良多。”
“是啊,”丝柳接过帕子,面露赞同,想起一个例子:“奴婢听府中老人说,桂妈妈还未入府时曾是富贵人家的太太呢,后来家道中落又丧夫丧子,但桂妈妈也并未一蹶不振,反倒是自立自强,学了一手梳头的好手艺。”
丝柳又道:“就连小院的王婶,心里也十分透亮呢!她心里估计也捉摸不透姑娘与周公子是什么关系,却从不多话,只装着眼瞎耳聋。”
姜淳点头,心里又想到周皖了,不知道他这会儿在做什么?
丝柳见自家姑娘撑着头出神,心下明了,打趣道:“姑娘可是想周公子了?”
“是啊是啊,“姜淳小鸡啄米般点头,她转头看了看窗外,站起身:“从陈府到小院也只需一刻钟,我只呆一个时辰就回,也不晚?”
丝柳忍着笑点头,“是是是,姑娘觉得不晚,那就不晚。”
马车紧赶慢赶,终于在一刻钟内到了巷子口。长长的巷子一片寂静,各家都已熄了灯,只余三两富余人家院门处挂着灯笼还亮着,发出微弱的光芒。
马车驶进小巷,最终在最里面一家门口停下,车夫下车放下马凳,静悄悄未发出声响。丝柳扶着姜淳下了车,轻轻扣了扣门。
“吱呀——”
门从里面被打开,文涛看着站在门口的人,面露惊奇:“姑娘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有点事要找你你们家公子。”姜淳走进院子,正房点着灯,窗户上映出一道修长的身影。她挑了挑眉,朝着里间走去:“公子还未休息?”
“是,”文涛跟在姜淳身后脚步未停,边走边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公子之前总说姑娘或许会过来,总是等到后半夜才熄灯呢。”
这下倒是轮到姜淳诧异了,他从未跟周皖说过晚上要来。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正房,文涛抬起手敲了敲门。
“进来。”
姜淳朝着丝柳与文涛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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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走了进去。
“你怎么过来了?”周皖诧异,他还以为是文涛进来换茶,忙站起身去接姜淳。
姜淳挨着他坐下,似笑非笑:“你不是知道我要过来?”
“我哪里有这个神通。”周皖摇摇头,脸上流露出不好意思:“我只是想点一盏灯等你,万一你来了呢。”
姜淳思索了片刻,想到她之前忽悠他时曾哭过家中父母不慈导致她受过许多的苦,很多次想离家出走却又无处可去,最后只能躲在院墙下偷偷哭泣。
他不会……全信了吧?
姜淳逼问般掐了掐他的手臂:“说实话。”
周皖似拿她无可奈何,说出其中缘由:“近来你与家中长辈闹了矛盾,我怕你与他们起了争执。小院里点了灯,万一你过来了,总不至于看不清路。”
他脸上带着笑,俊朗的脸庞在灯下显得有些模糊,声音里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仿佛能包容一切。
姜淳心下触动,心脏仿佛被猫爪轻轻挠了一下。
“况且,这里是你的家,我等你不是应该的吗?”
周皖第一次说这样肉麻的话,他颇为不习惯,移开视线不再看她。
良久,他感觉搭在膝盖上的手被握住了,那只手钻进他的掌心,后一寸寸撬开关节,一根根穿过他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
周皖垂着眸,眼神落在上面,感觉有一丝火光从两人紧紧交握的手蹿了进来,沿着臂膀一直烧到了胸腔,让他的嗓子眼干了起来。
他忍不住转过头,便对上了一双笑意盈盈的桃花眼,那双眼睛仿佛看透了他,带着鼓励与期待,还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勾引,缠绕着人挣脱不开。
周皖喉结轻滑。
姜淳嫣然一笑,毫不扭捏得捏着周皖的下巴,轻抬下巴,亲了上去。
两人的唇瓣碰在一起,但姜淳并不满足只如上次在画舫上般浅尝辄止,她抬起手放在周皖耳边,捂住了他的耳朵。
听觉丧失,周围一切瞬间失了声,让触觉更加清晰。周皖感受到唇瓣被撬开,紧接着小舌钻了进来。她似乎也不得章法,在里面横冲直撞,感觉舌尖都被咬的发麻。
昏黄的灯光暖暖洒在身上,烛芯燃烧太久发出“噼啪”一声脆响,将两人惊醒。
桌上的茶壶已经凉透,周皖拎起来倒了一杯,仰起下巴猛地灌了进去。
姜淳一手撑在桌上,笑着看他喝水。等他放下杯子,伸出手放在他唇边,将水渍擦干净。
周皖忍了半晌,瞪了她一眼。
“在看书?”姜淳看得莞尔,拿起桌边的书册翻开,“是我上次买的话本。”
“嗯。”周皖听见她转移话题,未曾调侃,心中松了口气,“本以为你这两日家中忙碌抽不出空,便找些事情打发时间。”
“是呆在这里无聊吗?”姜淳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这倒不是。”周皖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落寞:“就是听到过生辰,不免有几分感慨,也不知我还能不能恢复记忆。”
11. 第十一章
姜淳未多耽搁,先前去的时候说是一个时辰,那便只待一个时辰。
她回了府洗漱后躺在榻上,便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上眼全是那张落寞的脸,索性瞪着眼睛盯着床顶的海棠缠花锦纹帐子出神。
周皖如今是她的“心上人”,住在小院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无聊寂寞了只能看看话本子,想想真是可怜。更何况他如今还失了忆,大夫说没有记忆的人就同无根的野草一般,更加没有安全感。又想到不久之后她就会离开,心下更是愧疚。
她在他这里体会到了许多欢愉与从未有过的体验,如今为他花些心思,也未尝不可?
姜淳打定了主意,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下了,慢慢睡了过去。
翌日,姜淳又起了个大早。
丝柳将燕窝递给姜淳,见她眯着眼接过,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不由劝道:“姑娘,要不您再睡会儿,事情交给奴婢去办就行。”
“都怪昨晚睡得太晚,这会儿实在是困。”姜淳摆了摆手,揉了揉眼睛,说实在话,她都有些被自己感动了。毕竟她亲爹过生辰,她也就是在街上买个物件敷衍了事。
她咽下口中的春卷儿,抬头问一旁的丝柳:“你猜这说明了什么?”
丝柳脸上带笑,夸张的道:“说明您对周公子,是真爱啊!”
这说明她馋人家的身子啊!要不然她巴心掏肺做什么?真是闲得慌啊!
姜淳不语,三两口将燕窝吃完,带着丝柳赶紧去准备她的“惊喜”了。
……
日暮时分。
马车从陈府出发,穿过两条街,停在了小院门口。
丝柳下车后敲响院门进去,便见要寻的人正在院内喂兔子,福了福身,脸上带着笑:“公子,姑娘在车里等您呢。”
周皖拿着胡萝卜的手一顿,他挑了挑眉,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将完好的胡萝卜放在石桌上,反正今日已经喂过好几次了,随即起身将兔子拎起放进窝里,他净了手,便随着丝柳朝院外走。
走出院门,坐在马车上的人便掀开了帘子,笑着朝他晃了晃手。
周皖脸上不由也带上了笑,脚步随之加快,三两步上了马车。
等他坐下后,丝柳坐在车辕旁,马车驶了出去。
姜淳放下手中的帘子,朝着周皖伸出手,周皖笑着将她牵住。
姜淳:“怎么不问要带你去哪里。”
周皖看着她的脸,说出的话很讨巧:“只要和你在一处,去哪里都可以。”
姜淳做出吃人的表情,故意道:“那我就把你卖掉。”
周皖眼神温柔,身子前倾离她近了一点,垂首到她耳边,轻轻道:“我只卖给你。”
“好啊,”姜淳伸出手指握住他下巴抬起,桃花眼轻斜着他,声音里带上几分风流肆意:“那本姑娘今日就买下你,带回家暖榻。”
说完,还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银锭,似模似样塞进了周皖怀里,然后便笑倒在了周皖怀里。
周皖垂眸看她笑得花枝乱颤,眼角都渗出了泪水,抬手替她擦掉,无奈道:“栀栀,明明是你先开玩笑的,我还未发挥你便先笑场,这是什么道理?”
姜淳头还埋在他胸口,伸出手环住他晋瘦的腰身,感受到他胸腔的振动,抬起头看他:“谁让你说情话时也这么一本正经的,我实在很难不笑啊!”
她戳了戳他的胸膛,娇蛮道:“我不管,都怪你,谁让你惹我笑的。”
温香软玉在怀,腰间不断传来柔软的触感。周皖还能说什么,只能道:“好好好,都怪我长得太好笑,与栀栀半点关系都没有。”
姜淳满意了,他这么乖觉,让她忍不住更喜欢了。她抬起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支着上半身,轻轻吻住了他的唇。
周皖手臂抬起,圈住她的腰肢,支撑着她,让她不用出力,全心全意亲他。
他的手臂温和有力,衣服上带着好闻的皂角气息,窝在他怀里很舒服,姜淳不想起来,就着这个姿势聊天:“要给你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
姜淳卖起了关子,摇摇头:“先不告诉你,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马车又走了一会儿,忽然开始上坡,过了一会儿又趋于平缓,慢了下来。丝柳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姑娘,到了。”
两人下了马车,车夫赶着车走到不远处的大树下,周皖环顾四周,便发现已经出了城,此处应该是运河上游的一座小丘陵,脚下有一层薄薄的春草冒出来,夹杂着一些五颜六色的野花,再往前走,能将扬州城内的夜景尽收眼底,万家灯火尽在眼前。
周皖转头看姜淳,赞许道:“风景很美,我很喜欢。”
姜淳扑哧笑了出来,“这才不是我的惊喜呢。”她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根黑色的丝带,约有一指宽,拿在手里绕了绕,“低头。”
周皖眼中带着不解,依言弯腰。
他额头上的外伤已好得七七八八,纱布在前两日就已经取下,留下一道不浅的痂痕。姜淳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将手中的黑色丝带系在了他的眼睛上。
黑色绸带紧紧系在耳后,一片漆黑中,他的手被牵住,带着他往前走。
大约半刻钟后,周皖感觉眼前不再一片漆黑,晕黄的光透过黑色绸带,模糊不清。姜淳牵着人走到坡顶,声音在周皖耳边响起:“你倒数三下。”
“三。”
“二。”
“一。”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眼前的丝带在同一时间被解开滑落下来,周皖下意识伸出手接住。
“你看。”
周皖抬头看去,不远处山坡下的平地处不知何时出现了许多人,有孩童也有大人,大约有六七百人。相同的是,他们手中都拿着一盏亮堂堂的孔明灯,此时一齐放到空中,拍着手欢呼雀跃。
七八百盏孔明灯缓缓升起来,点亮了整个夜空,渐渐飘到了周皖面前,又越过他的头顶,朝高空飘去。
周皖的视线不由追随着光亮,随着它们一起摇摇晃晃,直至高空最终汇成了一个点。
他察觉袖子被扯了一下,缓缓低头,姜淳正抬头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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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目光相触,姜淳笑了起来,灯火下桃花眼晶莹透亮。她抬起手臂,遥遥指向不远处的孔明灯道:“你仔细看。”
周皖压抑住心中悸动,仔细去看,每一盏孔明灯上都写着字。
“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
“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一岁一礼,一寸欢喜。”
……
姜淳拿起地上放着的灯,递到周皖面前,浅笑嫣然,念出上面用簪花小楷书写的诗句:“惟愿郎君岁岁长安,日日欢喜。”
周皖定定看着她半晌,眼中晦涩不明,似有千言万语,却又如鲠在喉。良久,他低头,俯身在姜淳的额头处轻轻印下一吻。
他不知该如何讲述此时此刻的心情,也不想将这独属于他与她的事讲予外人听。
太子顾和皖乃中宫皇后嫡出之子,承载着皇帝与周氏一族的期待,他自出生就万众瞩目。
当今登基第三年,中宫终于有孕,阖宫上下无不欢庆。与此同时,皇帝宠妃淑妃有孕,并诊出怀有龙凤双胎,是为大吉。帝大喜,当即晋淑妃为贵妃,更是册封未出生的皇子为宸王。
宸,北极星方位,尊贵异常,历代只有太子册封前才能使用的封号。
皇后周福英坐不住了,她的孩子必须要比淑贵妃的先出生。她月份虽比淑贵妃大半个月,但因双胎必然是早产的,于是在第八个月时,淑贵妃发动的前两日,皇后用了药。从那日起,皇后与淑贵妃之间的争斗爆发。
皇后对顾和皖的感情十分复杂。一方面,这是她八月怀胎九死一生诞下的孩子,更是她唯一的嫡子;另一方面,若是她棋差一招,那她这个皇后之位只怕岌岌可危;更怨他为何不来得更早一点,让她生生用猛药毁了身子,再也无法生育。
顾和皖那日说起生辰时的遗憾不是诓人的,皇后从不给顾和皖过生辰,皇帝怕勾起妻子伤心事也避而不谈。久而久之,太子顾和皖的生辰之日便成了忌讳,被所有人刻意遗忘。
可是今夜,却有一个姑娘圆了他二十载的遗憾。他抬头望去,数不清写满祈福的孔明灯飘在夜空中,点亮了整座扬州城。
他想,终其一生,他都会记得这一夜。
“周皖!”姜淳见他愣在那里,用力踩了他一脚。
周皖猛地回过神,随即手中被塞进一盏灯,姜淳仰着头,嗔怪道:“想什么呢!咱们赶紧把这盏灯放了!这可是本姑娘亲自题的字!”
周皖的手覆盖住她拿着灯的手,用力点头:“好!”
我们一起。
……
回城的马车上,姜淳有些累了,头枕在周皖的腿上,握着他的手有一搭没一搭捏着。
“你都不晓得我今日有多辛苦,我卯时就起了,先是安排人去城中买孔明灯,后来又忙着在那纸上写字。那么多灯,可是有一半都是我亲自题的字。”姜淳得意洋洋:“我可以保证,你今日肉眼能看清的字,都是我亲自写的。”
她可太机智了,把旁人写的留在外围放,自己写的搁眼前放。
12. 第十二章
姜淳对自我的认知还是蛮清晰的,她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她为谁做了什么,那必是要一丝一毫都得告知对方,并让对方感恩戴德。默默奉献这种事,是永远不会发生在她身上的。
正如此时,她把手伸到周皖眼前,抱怨道:“你快看,我的手都要起茧子了!”
周皖握住她的手仔细查看,白皙如青葱般的手指依旧嫩滑,毫无要起茧子的迹象。他牵起她的手放在唇边,挨个亲了亲五根手指,怜惜道:“我们栀栀辛苦了。”
姜淳又问他:“那你开心吗?”
“嗯。”周皖握住她手贴在脸上,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悸动,“栀栀,今日是我最开心的一日。”
“你只有十几日的记忆,”姜淳睨他一眼:“说不定从前有更好看的小娘子给你过生辰呢。”
周皖摇头,“你就是世上最好看的小娘子。”
“油腔滑调。”姜淳轻哼一声,但不可否认,她被哄到了。
“今晚……”
姜淳凑近了些,眨着眼睛问道:“今晚什么?”
周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摇头,“没什么。”
马车停在小院门口,周皖起身下车,不妨袖口被抓住。他疑惑回头,便见姜淳笑吟吟看着他,“我想去看看红红。”
周皖又不是蠢货,自然清楚她不是要去看那只愚蠢的兔子。
见他僵住了,姜淳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口中娇斥:“呆子。”
周皖定了定神,突然回到轿厢中,伸出双手,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丝柳候在马车旁,估摸着两人这会儿正腻歪着,无聊望天。忽然一阵风吹过,帘子被掀起,她目瞪口呆得看着周公子抱着一个人走下马车,她家姑娘手正搭在人家肩膀上,两人目不斜视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丝柳摸了摸鼻子,跟着进去。候在门内的文涛拴好门,冲着丝柳挤眉弄眼。
丝柳没好气:“喂你的兔子去。”
周皖抱着人直接走向正院,路过兔子窝时伸出脚轻轻踹了一脚。
姜淳趴在他肩膀上,笑得花枝乱颤。
进了屋,周皖一手抱着人,一手利落将门反锁。
姜淳被放在床上,柔软的被子带着熟悉的皂角味。来了这么多次,还是第一次坐在床上,姜淳很新奇,四处摸了摸。
周皖正在给她倒水,看她跪坐起来,在帐里四处打量,忍俊不禁:“这是做什么?”
“看你有没有金屋藏娇。”
周皖走到床边,将水递到她唇边,姜淳确实渴了,就着他的手喝水。周皖眼底笑意渐深,头一次伺候人竟也像模像样,看来他还挺有天赋。
等她喝完了,周皖意犹未尽收回手,问:“还要吗?”
姜淳摇了摇头,他颇为遗憾,转身把杯子放回桌上。
姜淳指了指被拴上的门,“我还要洗漱呢。”
周皖倒是忘了这茬儿,却未曾去开门,行至窗边朝外喊了一声文涛。
文涛与丝柳此时都守在院门口,听到传唤,忙不迭过来:“公子。”
周皖隔着窗户吩咐:“去烧热水,烧好了便去休息罢。”
文涛应了一声,去厨下烧水了。丝柳未听见自家姑娘传唤,猜测着今晚估计不会走了。她心下着急,自家姑娘平日虽心有成算,但就怕一时被情爱冲昏头脑,就在她提起脚步准备去敲门时,窗内传来自家姑娘的声音,“丝柳。”
“奴婢在呢,姑娘。”
窗户被推开一道缝,姜淳探头出来,见她一脸焦急,安抚道:“出门时我都安排好了,阿爷不会知晓的。你今晚和王婶挤挤,明日再让文涛去买张床放在西厢。”
“姑娘……”
见她欲言又止,姜淳悟了,失笑道:“你安心去睡,你家姑娘有分寸。”
丝柳松了一口气,福了福身去找王婶了。
合上窗户,姜淳背靠着墙壁,抬起脚踹了一下面前的人:“这下只能委屈你伺候我洗漱啦。”
周皖低头,没错过她眼里的狡黠,温和道:“乐意之至。”说完,他手臂穿过姜淳的腿弯,将人抱去了榻上,随即开门出去打洗澡水了。
洗漱完毕,姜淳躺在榻上,她抱着被子,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不远处的人。
周皖擦净身体,察觉落在背上的视线,喉结滚了滚,紧接着拿起放在矮凳上的里衣,默不作声穿上。
穿好里衣,他坐在榻边。姜淳见状,往里移了几下,挪出一块地方,她伸手拍了拍:“上来吧。”
周皖眼神幽深,声线紧绷,仔细听竟带着几分怒意:“我也睡这里?”
姜淳见状,倒是笑了,“你在马车上不是在留我?”
“听到了?”
姜淳见他坐在那里不动,干脆也坐起来。她身上穿着周皖的寝衣,是姜淳送过来的,用上好的雪花锦缎料子,轻巧柔软。此时穿在她身上大了许多,随着她的动作敞开些许。
周皖移开视线。
姜淳一把掐住他的脸,使劲揉:“我这是信任你。”
周皖垂下眼睛看着脚踏,眉眼间不自觉染上阴郁:“假如那日砸伤的是另外的人,你也要将他带回家,如此这般吗?”
长夜漫漫,说些废话也无妨。姜淳歪头,兴趣昂然的问:“如此这般是哪般?”
“栀栀!”周皖听出她声音里的漫不经心,放在被子上的手攥紧,手背青筋尽显。
“不是这样的。”姜淳见他真得生气了,不开玩笑了,一字一句道:“若是那日是旁人,我只会让侍卫将人送去医馆,再扔些银票了事。”
她的声音很轻,但周皖知道是真话。他们这类人,即便伪装得再亲和,骨子里仍旧高高在上,对人命近乎漠然。
姜淳见他手松开了些许,继续道:“我只喜欢你呀,哥哥~”
“咳咳咳——”周皖被这声“哥哥”震在原地,表情龟裂,一时三魂去了气魄,仿佛见了活鬼。
这是能喊出口的吗?
就连宫中几个亲皇妹碰面,都是中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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矩称他一声“三皇兄。”
姜淳见他眉眼间怒气逐渐消散,抬起手指在他胸口点了点,娇声抱怨道:“好啊,你竟敢笑话我,看我以后还与不与你说私房话。”
“栀栀,我没有笑话你。”周皖握住胸前捣乱的手,放在怀里,解释道:“我只是吓到了。”
“那你说你喜不喜欢?”姜淳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臂,拖长了声音:“那你到底喜不喜欢啊?”
周皖无言良久,片刻后轻轻“嗯”了一声,在安寂的房里都几不可闻。
姜淳却不想这么放过他,故意道:“我要你说,否则我再也不喊了。”
“栀栀——”周皖求饶般看着她。
“就知道栀栀栀栀栀栀,”姜淳叉腰,不满道:“栀栀是什么万能法宝吗?”
她叉着腰娇嗔的模样实在太过灵动可爱,周皖笑着看她,又喊了一遍:“栀栀。”
他这样珍视,倒是让鲜少害羞的姜淳脸红了,她用力推了他一下,不自觉染上了撒娇意味:“你就说嘛。”
周皖不再坚持,顺着她:“喜欢,我喜欢栀栀这样叫我。”
他想到什么,又肃了肃神情,道:“栀栀,防人之心不可无。今日是我之过,一时未曾忍住留你过夜,下次不能再这样轻信于人。”
说完,他起身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拉出一床被褥,铺在床边的脚踏上:“栀栀,夜深了,快睡吧。”
姜淳看着他的举动,心中鼓鼓涨涨,像烧开的开水,烫得人浑身发颤。
她才不会拿自己开玩笑,院外跟着二十个高手,只要她轻轻喊一声,周皖顷刻间就会毙命。不过这些就不必告诉他了,就让他以为她是百分百信任他好了。
——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
周皖睁开眼睛,神情略显疲惫。床榻梆硬,睡在上面十分难受,更何况他心绪难平,更是难以入睡,偏又不敢乱动吵醒姜淳,只能僵硬躺着养神,迷糊间听到外面三更天的梆子敲响才睡着。他转头看向毫无动静的床榻,轻手轻脚掀开被子起身。
床榻落下半边帘子,睡在里面的姑娘发丝凌乱,精致小巧的脸蛋睡得红扑扑的,卷着被子睡得正香。平时总爱胡说八道调侃他,此时睡着了倒格外乖巧。
周皖心中一片柔软,脸上不自觉流露出几分笑意,伸出手替她盖好被子,抱着衣袍出了门。
文涛与丝柳正候在廊下,两两相望,此时多了几分尴尬。
当日去牙行挑人时,为了应付王婶与文涛,丝柳就替自家姑娘编了个故事。周皖是来投亲的落魄表公子,与家中小姐相恋,小姐的父母不同意遂棒打鸳鸯,硬生生逼得表公子跳了湖。表公子跳湖后伤了头,被救上来后失忆了,小姐就将人藏在了一座小院里。
丝柳还记得她讲完这个故事后自家姑娘笑得直不起腰,连连夸她“女先生”,竟把周皖头上的伤都一并考虑了进去。
此时观文涛神色,显然是全信了,所以此时脸上带着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欣慰。
13. 第十三章
屋内传来轻微响动,丝柳和文涛一齐抬头,就见周皖穿着单薄的中衣走了出来。
文涛下意识上前去接他手中的外衫,却见周皖朝外摆了摆手,示意二人出去。
等周皖出来,已整理好仪容。文涛跟在他身后朝盥洗池走,在廊下伺候洗漱。
丝柳心中实在担心自家姑娘,此时见公子出了门,走到廊下敲了敲门,声音很轻:“姑娘?”
里面未回应,丝柳深吸口气,蹑手蹑脚推开一个缝隙。内室不大,一眼就能看全,自家姑娘正在榻上酣睡,狭小的脚踏处铺着两床被褥,微微凌乱,显然有人睡过。丝柳放下心,不敢搅扰主子好梦,轻轻合上门。
抬头的一瞬间,恰巧周皖从厨房里出来。平淡的眼神扫过来,竟吓得丝柳浑身汗毛竖了起来。等她回神,周皖已经端着罐子去池子旁洗东西去了。
姜淳补了个好眠,这一觉直接睡到日上三竿。她闭着眼就喊:“丝柳,丝柳。”
“醒了?”
磁性又温和的声音响起,姜淳混沌的脑袋清醒了,对上头顶那张俊朗的脸时,终于意识到此时不在家中,而是在她和周皖的小院。
“什么时辰了?”
“刚过巳时,”周皖顿了顿,道:“还早。”
“巳时?“姜淳猛地坐起来,难以置信道:“你管这叫还早?”
“你、你快去把我的衣服拿过来!”姜淳没好气道。
周皖摸了摸鼻子,起身去矮凳上拿衣服,将衣服搁在榻边,转身站到了窗前。他背对着床榻,后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好了。”
周皖转过身,三两步走到门口,把门外的洗漱物品端进来。他拿起猪鬓牙具抹上盐面,示意姜淳张嘴。
姜淳坐在雕花圆凳上,听话张开嘴。周皖走过来弯下腰,将牙具塞进她嘴里,克制着手中力气,轻轻替她净牙。待漱过口后,他在温水中打湿帕子替她净了面,才端着盆出去了。
姜淳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嘀咕这人还真把自己当她的贴身丫鬟了。
……
用过午膳,周皖走到廊下拿起油纸伞,在太阳下撑开,对着姜淳道:“饭后散散步,走吧。”
姜淳抬头看了看高悬的太阳,不解:“现在去外面……散步?”
这莫不是有什么大病?
周皖认真点头:“你陪我,行吗?”
他都这么说了,想必是十分想出去逛一逛了,起身走到伞下,与他一同出了院门。
这条巷子距离闹市两条街,小院是最里面一家,再往里,只有一条泥巴路。姜淳极少走过,倒是悟得一分乐趣。
周皖牵着她的手慢悠悠往前走,余光注意着脚下,带她避过石头与小坑。不远处有一架木桥,架在一条狭长的溪流上。
姜淳放开周皖的手走上去,木桥晃了两下,她看向路边,制止周皖上来的动作:“你先别上来,这个桥不太牢固,估计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
周皖停下,看着她走到桥左边跺跺脚,又走到右边蹬蹬腿。
姜淳正在试试能不能把木板桥踩断,就听见周皖喊她,手指着小河里一块石头边。她顺着看过去。
“鸭子?”姜淳不想再闹出张冠李戴的笑话,仔细看了片刻。
“额部到颈部有羽冠,头顶两侧有纯白色的眉纹,飞羽扩大呈扇状,”周皖失笑:“这回真得是鸳鸯。”
“还真是。”姜淳仔细观察羽冠与眉纹,奇道:“这地方竟还有野生鸳鸯。”
一对小鸳鸯倚偎在溪流边,岸边垂落下来几根杂草,时不时把头伸进水里嬉戏。
周皖笑而不语,等她新奇够了,朝桥上伸出手:“栀栀,咱们回去吧。”
“好吧。”姜淳收回目光,往前走两步牵住他的手,意犹未尽道:“也不知道它们会不会游走。”
周皖笑着道:“估计会吧?”
姜淳也不是真得在意,她晃晃两人交握的手,调皮道:“荒郊野外,草木繁茂。郎君,咱们不也是一对野鸳鸯?”
周皖失语片刻,认同道:“栀栀说的对。”
不远处蹲在树上的赵群听见,脚下一滑,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
昨晚日暮时离府,直到第二日正午才回去,姜淳带着丝柳从侧门溜了进去。甫一走进院子,候在廊下的忠伯就抬起头,眼神精准锁在蹑手蹑脚的二人身上。
姜淳讪笑:“忠叔何时来的?”
丝柳提着手中的食盒走到忠伯面前,道:“忠伯,姑娘想吃榆林斋的红豆糕,一大早就带着奴婢去排队了,可算买着了。姑娘还给老太爷买了一盒呢!”
“姑娘有心了。”忠伯弯腰行礼,脸上带着笑,道:“姑娘,老太爷请您过去说话。”
姜淳脸色一僵,昨夜未归之事阿爷肯定知晓,此时心里打起鼓来,但该来的总会来,躲也不是办法,她朝忠伯点了头:“我知晓了,洗漱片刻便去。”
忠伯含笑点头,先行回正院回话了。
待姜淳梳洗过去,已是一刻钟后,老太爷正坐在椅子上喝茶。
“阿爷,您寻我有话要问?”
陈老太爷坐在上首,面色红润,笑着看她:“去哪儿了?”
“侍卫定然一五一十给您汇报过了,您让我再说一遍啊?”姜淳走到他身边,给他捏了捏肩,笑道:“明知故问。”
“你心里有数,我就瞧个热闹。”陈老太爷乐呵呵拍了拍外孙女,挥了挥手,示意周遭仆婢退下,忠伯退到门口守着,才拉着孙女坐在身边,低声道:“你对宸王印象如何?”
老太爷口中的宸王,是圣上的第四子,只比太子小两个月。他的生母是淑贵妃,因生母宠冠后宫,出生时为龙凤双胎,颇受圣上宠信。
姜淳儿时曾在文华殿进过学,与几位殿下做过两年同窗,也算有微末印象,依稀只记得他连太子都敢欺负,十分嚣张跋扈。
姜淳脸上闪过诧异,询问:“阿爷怎么突然提起宸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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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爹来信,淑贵妃暗中派人往赢王府送了厚礼,去年林家也曾派人去苏州老宅探访,言语之间透出宸王与你颇为投缘。”陈老太爷叹了口气:“朝中十分不太平啊。”
“他哪里是与我投缘,他是跟父亲与阿爷投缘才对!”姜淳嗤笑,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道:“圣上亲自下旨赐婚,难不成还有更改的余地?”
陈老太爷见得多了,倒是不觉惊奇,轻描淡写道:“这有什么?只要圣上有意,换个太子都不算什么大事。”
“……阿爷,您不是教我要谨言慎行,怎么自己倒胡说八道起来了。”姜淳一时语塞,见他面色不起作伪,心中震颤,试探道:“这么说,圣上也有这个意思?”
“这两年,宸王入朝行事沉稳,连办几桩差事皆让陛下赞不绝口。当初你与太子的婚事是皇后求来的旨意,往后推了两年,淑贵妃心思活泛起来也在所难免。圣意难测,如今太子与宸王分庭抗礼,就看谁更胜一筹了。”
陈老太爷点了点外孙女的额头,“你可是个香饽饽呢!”
苏州陈氏诗书传家,底蕴深厚,家风清正。陈老太爷桃李满天下,在仕林中声望颇高。陈氏清风书院,已连续出了三届状元,往朝廷输送人才更是不知凡几,谁能不眼热?
按理来说,宸王娶陈家的姑娘最为简单划算,但陈家有家规,男子四十方可纳妾,娶陈家姑娘也得遵从。此时姜淳这个外孙女就是几位王爷联姻的最佳人选了,更何况还有赢王府这个强大的后盾,娶了姜淳,相当于多了两方强大的助力。
姜淳无语:“这是什么好事吗?”
陈老太爷笑着摸了一把胡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圣上想用这桩婚事,来试试几个儿子的本事,你可怕?”
姜淳神情也放松下来,打趣道:“阿爷与父亲心中有数,走一步算十步,我有什么可怕的。”
陈老太爷心中自是嘱意太子,先不提他中宫嫡出的身份,那份坚韧心性也是几位皇子中头一份儿。
说到这里,两人也不再过多议论,只做到心中有数就好。陈老太爷转而提起另一桩事:“你爹八百里加急,说泓儿跟着来接你的人一道来了。”
姜淳扶额,“他来添什么乱。”
“泓儿担心你,你却说他添乱,真是不识好歹。”老太爷没好气,朝她摆摆手:“赶紧走。”
姜淳还惦记另外一个人呢,赶紧溜了。
等那抹轻盈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忠伯走进来,老太爷吩咐道:“还有十日启程回京,让人看紧那院子。”
忠伯心下清楚说得是什么事,道:“老太爷放心,姑娘平日很小心,鲜少与人交谈,那院子里统共就只主仆三人,也不知姑娘的身份。”
陈老太爷叹了口气,想不到一把年纪还要来关心外孙女的桃花债,实在是造孽。但又怕年轻人顾头不顾尾,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他沉吟片刻,道:“淳儿心思剔透,也不是会自找麻烦的人,你先看她如何处置罢。”
14. 第十四章
第二日,姜淳出门往小院中去,到内室中,罕见的没有先开口,落座后,神情中带着郁郁。
文涛送茶进来,见她如此,心中奇怪,但二人相处时,内室从不留人伺候,是已他朝着姜淳行了一礼,便带着疑惑出去了。
周皖拿起两个茶杯倒了茶,放一杯在姜淳面前,轻轻唤了一声,“栀栀。”
姜淳知晓他为何疑惑,但她此时实在提不起兴致说话。昨日下午与阿爷说过话后,晚上睡得就不踏实,翻来覆去终于睡着了,结果却梦见她嫁给太子后,太子惹了圣怒被废了,连带着她这个刚出炉的太子妃一同被下狱,在宗人府吃了一辈子糠咽菜!
周皖清俊的面上浮现担忧,伸出手探她额头,蹙眉道:“是哪里不舒服吗?”
姜淳趴在桌上,看着桌上的茶,叹了口气道:“郎君,这几日多陪陪我吧。我感觉好日子快要到头了!”
她蔫巴巴的提不起精神,周皖略微一想便明白缘由了,婚期近在眼前,估计要不了多久陈老太爷就要带着她回京了。他心中好笑,他在京城中的名声有这么差吗?
姜淳侧目端详,清俊端方,性情温和。转而想到再过十日就永远都见不到了,心情更糟了。
周皖见她如此消沉,心中思索着要不将身份告知于她,再谎称是昨晚恢复的记忆就是。只是话到嘴边,又难以启齿了。
就这犹豫的片刻功夫,姜淳已经调整好了心态,她指了指一旁的话本,撒娇道:“郎君声音好听,念话本给我听吧?听着听着我就高兴了。”
周皖心中舒了一口气,却又莫名有些失落,他收拾好情绪,拿起话本子,道:“好。”
姜淳站起身,把凳子搬得离他更近坐下,周皖伸出手将她揽进怀里,姜淳顺势将头搁在他肩膀上。
“……只见那狐妖悲鸣一声,跪在赵生面前,忏悔道:赵郎,我不该如此行事,是我对不住你。我这就剖了妖丹来陪你。”
姜淳听到这里,都快气炸了,她坐直身体,气愤道:“狐妖做错了什么!分明是这个赵生欺骗她在前,这些村民凭什么要求她剖妖丹去死!这个狐妖也十分蠢笨,听信这些无脑之人的话,白白葬送生命!”
话本子中的赵生原本是个道士,为了除掉狐妖哄骗她嫁给他,准备伺机取她妖丹杀了她。两人纠缠几年,赵生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了狐妖,可就在此时,村中百姓得知了此事,预谋一起烧死狐妖,慌乱间赵生替狐妖挡住致命一击死了,狐妖最终被感化,散尽修为又将妖丹生剖给了赵生,救活了爱人。
姜淳接着道:“整个故事中只有狐妖最可怜,她从未主动害人,被爱人欺骗,甚至随时准备杀了她。反倒是这个赵生,若是好好降妖除魔倒还好,可他一开始却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后面又意志不坚定爱上了狐妖。”
周皖见她如此气愤,脸都气红了,失笑道:“不过是一个虚构的故事罢了。”
姜淳抢过他手中的话本子扔得远远的,恶狠狠道:“若是有人如此骗我,我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绝不可能会救他的!”
周皖不动声色观察她神色,见她是真得生气了,心中一咯噔,试探道:“若是接近你目的不纯,但从未伤害过你,你待如何?”
“当然是打他一顿出气,再也不同他往来。”姜淳不假思索说道,可她马上反应过来,她这半月不就是如此欺骗周皖的感情的吗?
姜淳心中咯噔一声,底气不足,弱弱补充道:“……其实也不能一概而论,若是心存善意,也是可以原谅的。”
二人皆眼睛闪烁不定,目光四处游移,两两相对,尴尬一笑。
……
等姜淳离开,赵群躲过暗中监视之人,潜进小院。
“公子,院外又多了两个暗卫。”赵群猜测道:“据属下观察,郡主出去时那两人并未刻意遮掩身形,应是陈老太爷派来的。”
周皖脑中正在想刚才的事,敷衍问道:“你来干什么?”
赵群挠了挠头,主子如此嫌弃的语气实在令人伤心,赶紧表功:“主子,属下已将那两只鸟妥善安置起来,您随时带郡主来看都行,保管肥肥胖胖。”
“杀了吧。”周皖睨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
“好勒!”赵群反应过来,张大嘴巴:“——啊?”
周皖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讨论两只破鸳鸯,指向仍在角落里的话本:“去把那本话本子的作者找出来,让他把故事结局改了。”
继找野鸳鸯后又接了个奇怪的任务,赵群已经非常淡定了,他走到角落里把话本子捡起来,询问:“怎么改?”
周皖沉吟片刻,言简意赅道:“让赵生去死,栀栀喜欢那狐妖,就让它修道成仙罢。”
赵群:“……是。”暗自嘀咕,看来这话本子定然十分精彩,待他回去研读个百八十遍。
“对了公子,”赵群这才想起还有事儿没说,“赢王府世子姜泓来了,预计还有两日到扬州城。”
周皖微顿,颔首:“我知道了。”
“怎么办呢?”周皖握着茶杯,攥紧又放开,向来从容的人此时却踌躇不已:“狐的身份,该如何向栀栀坦白?”
赵群不曾经历过情爱,又是个缺心眼,倒是不觉这有什么难的,直说便是。但主子甚少露出这般踌躇的神情,仿佛碰见了天大的事情,让他也不敢乱说话,静默片刻,他小心的道:“公子何不干脆瞒下来,等回到京中给郡主一个惊喜?”
这……是惊喜吗?
“最开始的时候,孤心思不纯,一半报复一半是想看她笑话。可相处日久,她心思澄澈,相交以诚,孤却越来越不敢开口了。”周皖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声音平淡,唯有眼神中阴翳丛生:“孤欺瞒了栀栀这么久,她若是知晓,必然不会再理会孤了。”
赵群对“相交以诚”这个说法持保留意见,不禁道:“郡主也对公子隐瞒了身份,甚至把公子养作外室,这说起来也是郡主理亏——”
“放肆!”
“属下知错!”盛满热茶的茶杯掷向赵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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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顺着衣裳往下滑,赵群顾不上其他,大手接住茶杯,膝盖一弯,用力跪在地上。
周皖未曾看他,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子,文涛正在院门边喂兔子,未曾察觉。
他合上窗子,走到赵群身边,垂眸一言不发看着他。
赵群额头生汗,暗骂自己真是这段时日过得太快活,竟忘了殿下的脾气。
“她是未来的太子妃,是孤的妻子。若有下次,自我了断。”
赵群跪在地上,头恨不得埋进土里,听得此话,如蒙大赦:“是!”
“她年纪尚小,贪玩也是人之常情。”周皖垂眸,想到她曾说过那番若是旁人定不会如此殷勤的话,目光一片柔软:“栀栀心善,救下之人不知凡几,为何偏偏只待我如此周到?为何独独对我另眼相待?自然是因为她心中有我。”
赵群听得呆滞,但此刻求生欲爆涨,赶紧应和:“是、是。”
周皖喃喃道:“还是再缓缓吧,这两日她忙着家中琐事,头痛得紧。过几日她安顿好胞弟,再说不迟。孤如实告知,要打要骂,孤都认了。”
赵群呐呐:“是、是。”
属下太过蠢钝,周皖目露嫌弃,嗓音平淡:“出去。”
赵群忙不迭从地上站起来离开了。
……
第二日,姜淳起床后便安排院中打扫隔壁院子,又添置上姜泓喜爱的床具及一应用品。
赢王姜励诚共有五女二子,其中姜淳与姜泓乃原配陈氏所出,姜泓比姜淳小三岁,今年十四,别看姜淳嘴上嫌弃,实则心里最疼爱这个胞弟。
陈老太爷路过,见姜淳站在院子中间,笑着打趣:“今儿不出门?”
姜淳回过头摆摆手:“没空。”
“看来我这个糟老头子不如泓儿讨喜呦,他一来,往日里脱缰的野马都不爱往外跑了。”老太爷故作伤心,装模作样叹了口气。
姜淳笑出声,声音清脆:“阿爷,你若是闲来无事,不如去找隔壁的赵大爷下棋,在这若是被灰呛着,那又是孙女的罪过了。”
“哼,促狭鬼!”陈老太爷瞪了她一眼,溜达走了。
院子收拾妥当,刚至午时,姜淳用完午膳,就拉着丝柳往花园荡秋千去了。
这厢忙忙碌碌自得其乐,小院那边就十分冷清了。
廊下放了张藤编躺椅,周皖坐在上面,腿上趴了一只兔子,此时被太阳晒得暖融融,惬意打着鼾。
门口发出“吱呀”轻响,周皖抬头看去,见是文涛端着三碗馄炖走进来,眼中闪过失望,又低下头去。
“公子,门口新开了一家馄炖摊,用料可扎实了,各个皮薄馅大,圆滚滚的。”文涛将馄炖放在一旁的矮几上,笑容灿烂:“公子快来尝尝。”
周皖兴趣不大,可有可无地点头:“你吃吧,我不饿。”
文涛暗中叹口气,公子晨起便搬了把椅子放在廊下,一直抱着兔子坐着,明摆着在等人呢,只希望姑娘快快过来,否则岂不是要在这坐一整日?
15. 第十五章
“阿姐!”
“阿姐!阿姐!”
姜淳站在城外的长亭内,遥遥听见有一道青涩的声音高声呼喊,她赶紧起身跑到亭子外,不远处奔来七八匹枣红大马,最前方那匹马马背上坐着一位身着朱红色圆领锦袍的少年,脸庞精致中透着稚嫩,正奋力挥着手中的缰绳,所过之处扬起一片灰尘。
“泓儿!”姜淳激动得抬起手臂,朝他挥手。
“吁——”
姜泓勒住缰绳跳下马,三两步跑过来,“扑通”一声双腿跪在姜淳面前,抱着她的大腿,兴高采烈地大喊:“呜呜呜阿姐!”
“哎呦喂!”忠伯惊呼出声,“这不年不节的,小少爷怎么行如此大礼!”
丝柳憋着笑,连忙拉住他,“忠叔,小少爷每回见到姑娘都是如此,咱们若是拦了,可是会发脾气的。”
姜淳实在丢不起这人,拍了拍姜泓的脑袋:“快起来,像什么样子。”
姜泓从地上起来,嘴上小声嘟囔:“我想姐姐了!”
回陈府的路上,姜泓弃了马,与姜淳一道坐马车。
姜淳倒了杯茶递过去,“是父亲让你来接我的?”
“是我自己要来的,”姜泓一口气将茶喝下,擦了擦嘴巴说:“父亲怕你又跑了,准备让三叔伯家的大堂兄来接你和阿爷,被我截胡了。”
姜淳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父亲竟然同意让你替了大堂兄?”
“嘿嘿!”姜泓一脸得意,一股脑说出来:“我请大堂兄吃饭,在他碗里下了巴豆,等他从茅房出来,我都出城了!”
他仰着脸看着自家姐姐,眼神晶亮,一脸我真聪明的表情。
姜淳:……
马车驶到陈府大门口停下,老太爷已等候在正堂,等二人进去,自是抱着自家外孙一番亲相,便让仆从赶紧摆饭,免得饿到了外孙。
“烟花三月下扬州,这几日让你阿姐带着你在扬州城玩一玩。”陈老太爷笑眯眯道:“横竖你阿姐日日闲得发慌。”
姜泓点头,吞下嘴里的菜,抛下一道惊雷:“阿姐,二姐要出嫁了!”
姜泓口中的二姐是赢王府庶女姜洁,在府中行二,只比姜淳小两个月。
姜淳挑眉,“许的哪家?”
“礼部侍郎府。”姜泓撇嘴,眼中闪过厌恶,“前段日子宸王府来家里找父亲商议公事,恰巧碰上了来送汤的二姐,后来宸王又来了两次,次次都与二姐遇上。”
“幸好祖父拍了板,将二姐关在了家中,又速速定下了侍郎府二房的嫡子,否则到时满上京都得说咱们家左右逢源了,太子宸王两头下注。我出门的时候,二姐正在家闹绝食呢!”
姜淳笑笑,姜洁一向自诩才情心比天高,与别有用心的宸王“看对眼”,倒也不让人意外。
陈老太爷听了直皱眉,赢王府如今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祖孙三人一道吃饭没什么规矩,边吃边叙话。
……
傍晚,姜淳换了套裙衫,带着丝柳正准备出门,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阿姐。”
姜淳脚步一滞,身后的姜泓已经屁颠屁颠跑了过来。
“阿姐,你要出府玩?”姜泓拉住她的衣袖,不大高兴:“怎么不叫我?”
姜淳讪笑:“阿姐怕打扰你休息,准备明日再带你出府游玩呢,这会儿只是去买一些零嘴儿。”
“下午补了一觉,此时神清气爽。阿姐,我陪你一道,给你拎东西。”说话间,姜泓已经朝着大门口走,“阿姐,走啊,再晚天都黑了。”
姜淳硬着头皮跟上去。
……
小院内,依旧是昨日那个位置放了一把躺椅,周皖懒散躺着,兔子窝在他身边。他面上无甚波澜,眼中墨色却越来越深。
已经两日了,姜淳还没来。
院墙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鸟叫声,周皖捞起兔子起身,进了寝室。
赵群隐在窗边,见他进来,连忙行礼,“公子。”
“她今日在做什么?”
屋子里静悄悄的,带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沉郁,赵群不敢造次,一板一眼汇报:“郡主今日清晨去城外接了赢王府世子,回来后在家与陈老太爷一起用午膳,下午世子在房里补眠,郡主在厨房为世子做点心,此时两人一道出门在街上买东西。”
周皖面无表情,他沉默片刻后霍然起身,快步出了院门。
“……阿姐,我们买几个糖葫芦吧?阿爷可喜欢吃了!”
姜淳拆穿他:“想吃就直说,阿爷年纪大了,可背不动这口大锅。”
姜泓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拉着姐姐去买糖葫芦的小摊前。
姜泓扬声:“老板,要三串糖葫芦!”
面前二人皆生得一副好相貌,如出一辙的桃花眼熠熠生辉,让这蓬敝小摊一瞬亮了起来。小贩笑着应道:“好勒!”
姜淳递过去几个铜板,道:“老板,拿四串。”
姜泓挠头,目露疑惑:“阿姐要吃两串吗?”他记得阿姐之前分明说糖葫芦太过黏腻,不太爱吃啊!
丝柳隐隐猜到另外一串是买给谁的,脸撇向一旁偷笑。姜淳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我买一串回去摆着欣赏,不行?”
老板笑得见牙不见眼,利落包好几串糖葫芦递过去,脸上露出骄傲的神情:“姑娘有眼光!我敢打包票,方圆十里就数我用的山楂最大最圆,买回去摆着都好看!”
姜淳接过,拿出一根递给姜泓,他立即吭哧吭哧吃了起来。
两人顺着街道往前走,夜市即将开始,不少小贩都赶着推车出摊,逛夜市的百姓们陆陆续续出门,平静了一下午的扬州城内又热闹起来。
二人走到城内最大的银楼门口,姜泓停住脚步,殷切道:“阿姐,我给你挑两套首饰!”
“泓儿真乖!”姜淳对他这个行为表示称赞,“你带钱没?”
姜泓拍了拍胸口,掏出一大把银票在姜淳面前晃了晃,十分大气:“阿姐瞧上眼的,统统买回家。”
银楼掌柜是一位年约三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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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妇人,穿一身烫金色裙衫,脖颈手臂处一片金光闪烁,约十来件金器,此时正站在阔气辉煌的三层银楼门口迎客,掌柜眼尖儿,这两人通身的气派非富即贵,赶忙迎了上去:“贵客里面请!”
姜泓颇有一夜乍富之态,大手一挥:“掌柜的,将你这里最好的都拿过来给我阿姐瞧一瞧。”
扬州地处江南,水运繁荣发达,京中盛行的许多款式都是从这里传过去,是以这银楼内确实有许多时兴样式。姜淳一路看过去,挑了七支簪子、五根手钏并三套首饰。
掌柜喜不自禁,亲自带着两人上了二楼,又令人去泡了茶水与点心端来,边走边介绍:“姑娘与公子在雅间稍坐,前两日新到一批成色上好的玉饰,奴家去拿来。”
掌柜退了出去,不消片刻门被敲响,一行十数个丫鬟捧着手中的托盘鱼贯而入,在雅间内站成两排。
摆在姜淳正前方的托盘中盛着的是和田玉制成,剔透雪白的玉器摆在红色绒布之上,瞬间抓住了姜淳的眼神。
她起身走过去,素手拿起一柄玉佩,玉佩呈四方型,通身剔透洁净,温和盈润,无一丝杂色,上面雕刻着的竹纹逼真无比,看到它的第一眼,姜淳眼前就浮现出周皖的脸。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她不再看其他,将玉佩放到一旁丫鬟手捧的空托盘中,道:“要这一块。”
姜泓激动极了,美滋滋道:“我就知晓阿姐最疼我了。”
姜淳心虚眨眼,复又认真挑选起来,最终为姜泓挑中一枚青玉玉佩,姜泓迫不及待拿起,直接戴在了腰间。
从银楼出来,天色也不早了,姜淳便带着姜泓打道回府。
“阿姐,我得拉着你,你都不知道,你刚出门的时候我总做噩梦,梦见你出事我不在你身边,醒来我都吓哭了。以后我再也不跟阿姐分开了,阿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阿姐若是想再出门云游,我就当阿姐的侍卫,阿姐你都不知道,这两年我刻苦习武,已经打得过武师傅了!”
姜泓拉着姜淳的衣袖,跟在她身后,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大狗,不停叽叽喳喳。
姜淳眉头微动,刚离家时她被一伙贼人追着不放,着实吃了苦,却未曾料到弟弟会噩梦不断,这也许就是姐弟间的心灵感应罢?
姜淳心中柔软,揉了揉弟弟的头,打趣道:“那阿姐要嫁人,你也跟着一道吗?”
姜泓都想好了,不假思索:“我去姐夫那里当差。”
姜淳:“你在姐夫手底下当差,若是以后他欺负我,谁替我撑腰?”
姜泓卡壳一瞬,一脸纠结,仿佛真看到了未来姐夫打阿姐的画面,瞬间拳头硬了:“他敢!”
姜淳“扑哧”笑出声,安抚拍了他肩头:“阿姐这么聪明,怎么会被人欺负。”
“泓儿以后一定好好读书习武,为阿姐撑腰!”姜泓握紧拳头,他一定要好好保护阿姐!
“咦?”姜泓突然转过头朝人群中张望,凑到姜淳耳边,压低声音:“阿姐,有人跟着我们。”
16. 第十六章
街上人来人往,二人身边俱暗中跟了不少侍卫,是以姜淳只一心陪姜泓闲逛,未曾察觉到有何异常。
她拉着姜泓停在卖花的摊子前,拿起一朵举起来端看,余光不动声色侧过去。
不远处,周皖身着一身天青色长衫,手中提着一盏灯笼,目光注视着鲜花小摊旁,眉眼温和,见她看过去,朝她笑了笑,举起灯笼晃了晃
姜淳呆愣片刻,随即也展颜笑开。她拉了一下身旁还在警戒的姜泓:“陪阿姐去挑一盏灯笼。”
“老板,灯笼怎么卖?”
“姑娘安康,十文到百文皆有,您随意看。”
“我要——”姜淳脸上扬起笑,素手在一众花灯上滑过,拖长声音:“这一盏。”
素手指着的正是周皖手中那一盏。
姜泓看过去,那盏灯笼由竹条编织而呈圆弧形,再用白纸糊上四面,上面画着一副春景百花图,粗糙得紧。他颇为不解,指着摊位正中央悬挂的那盏八角琉璃灯道:“阿姐,这一盏不是更为精致漂亮?”
这盏八角琉璃灯外观由实木雕刻镂空设计而成,封面的琉璃在光下流光溢彩,手柄处雕刻着祥云,点亮内部的蜡烛,金色的花纹便在光影中跳跃,让人一眼注意。
摊主也笑:“姑娘,那盏灯笼已被这位公子买下了,您再看看可有中意的?”
姜淳摇摇头,桃花眼内眼波流转,看向周皖:“公子可愿让给我?”
周皖侧着身子站在摊前,目光略显柔和,他将手中灯笼递出去,道:“若姑娘喜欢,就赠予姑娘。”
姜淳伸手去接,“多谢公子。”
周皖垂眸直视她,眼里是明晃晃的笑意,嗓音缱绻:“不客气。”
一旁的姜泓环望四周,不知为何觉得这一块的空气似乎格外黏稠,无端让人起鸡皮疙瘩。
他皱眉打量面前这个男子,只觉此人格外轻浮浪荡,初次见面就送灯笼,看着他姐的眼神也很不礼貌,直勾勾的。姜泓蹿到两人中间面对着周皖,扬声问道:“多少钱,我们买了!”
周皖挑眉,“不值多少钱,不必了。”
姜泓还要说话,就见姜淳轻飘飘斜了他一眼,顿时噤声。她朝着周皖略微颔首:“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周皖目送他们离开,却突然感受到手心传来温热的触感,那感觉很轻,像猫儿挠似的。待他目光追过去看,她侧着头朝他调皮得眨眼,背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中。
赵群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他站在周皖身后,啧啧称奇:“这小世子在京城中是出了名的脾气火爆不好惹,倒没料到在姑娘面前乖得像小绵羊,真是一物降一物。”
周皖转身往小院走:“他们是亲姐弟,少见多怪。”
赵群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嘀咕:人家是亲姐弟如此不奇怪,他们家太子爷还不是被郡主治得服服帖帖的。
……
第二日,姜淳正在院内逗着兔子,丝柳从院外走进来,小声道:“姑娘,世子还未起呢。”
姜淳松了口气,她已经换好衣裳了,随时都能出门,吩咐丝柳:“去将昨晚买得东西带上。”
二人轻手轻脚路过姜泓的院子,一路绕过后花园,从侧门出去。
马车已停在侧门口,姜淳不放心朝后看了一眼,确认没人跟上来一溜烟上了马车。
待丝柳上车后,车夫收起矮凳,驾着马车轻车熟路朝小院驶去。
丝柳见自家姑娘如此谨慎,心中暗笑,道:“姑娘跟做贼也没什么两样了。”
……
小院门口,姜淳和丝柳下了车,就见院门敞开,正准备进去,就听见不远处出来一声大吼。
“阿姐!”
姜淳未回头便知是谁,痛苦扶额,她转过头目光幽怨看向丝柳。
丝柳:“……”天老爷啊,出门前她真去隔壁院里隔着屏风看了,世子爷趴在被窝里睡得正香呢!
恰在此时,门内出现一人,文涛拿着扫把走了出来,看见姜淳眼睛瞬间亮起,未曾注意她眨得快要抽筋的眼睛,将扫把靠在门上迎了过来:“姑娘来了?公子在院里等着您呢,若是见到您一定十分高兴。”
“呵呵。”姜泓冷笑出声。
姜淳应着头皮,示意丝柳把包裹递过去,讪笑道:“我来给你家公子送个东西,这就要回家了。”
文涛此时才看见不远处站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此时正虎视眈眈盯着这边,他挠了挠头接过包裹,“若是公子知道姑娘过门而不入,八成是要伤心了。”
“我陪阿姐一道进去。”姜泓大步走到姜淳身边,半是气愤半是伤心,赌气道:“我倒是要看看,是谁如此重要,让阿姐想方设法瞒着我不带我一起出门!”
姜淳心里哀嚎一声,真想掰着自己的脑袋晃一晃,今日为何要出门?
不等姜淳说话,姜泓已经推开了半掩的院门。周皖方才正在房内整理床铺,听见院外动静出了门。此时一人在门槛外,一人在门槛内,四目相对。
姜泓:“……”
周皖:“……”
一片安寂中,姜淳清了清嗓子:“先进屋。”
院门被关上,姜淳坐在中间,左手边是姜泓,右手边是周皖。
周皖依次为二人倒了茶,神色自若得坐下,温声唤道:“栀栀,有什么事吗?”
姜淳已经调整好心态了,此时面色如常,将桌上的包裹打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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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给你买了点东西。”
周皖听到她还给自己买了礼物,眼中笑意加深,转而去看桌面,上面有一块玉佩,一个香囊,还有一串糖葫芦。
姜泓坐在一旁,捏紧拳头冷笑。
周皖轻轻一笑,眼中如冰雪融化,“栀栀有心了,我很喜欢。”
谄媚!
恶心!惹人生厌!
姜泓快要气炸了!
“合着你俩认识?那昨晚为什么装作不熟?!”姜泓终于忍不住出声,狐疑的眼神在两人之间窜来窜去,最终落在周皖身上,目露凶光:“是不是你勾引我姐姐?!你这个登徒子!”
他在京中也是见过世面的,今儿听说哪个小官家的姑娘被唱曲儿的粉头骗走了,明日又有哪个皇亲家的贵主被落魄书生骗身骗心。就在上个月,户部尚书家的姑娘去庙里上香,被里面的和尚哄得要出家呢!
姜泓上下打量面前的小白脸,身量是高,但看着还没有他结实,估计一拳就能把他放倒,再加上那一套会撒娇耍痴的做派,心眼一看就多,男狐狸精无疑了!
他急声道:“阿姐,你莫要被此人哄骗了,他定然是见你相貌出众气质不凡心地善良温柔大方出手阔绰,故意来勾引你上当的!”
姜淳摆手:“不是你想得那样……我们就是朋友而已。”
周皖似笑非笑:“朋友?”
姜淳一个头两个大,不明白他跟着添哪门子乱,耐心解释:“不久前我在街上与一混混起了冲突,不小心砸到了周公子,他那时头脑不清醒需要静养,家中舅母嫌他不能赚钱将他赶了出来,你说此事是否与我脱不了干系?”
姜泓点头:“那是有些关系。”
姜淳又问:“若是你,要不要帮他?”
姜泓点头:“那确实要帮。”
姜淳双手用力合拢,道:“这不结了,若是我将人扔在那里不管,岂不是很没有义气?我这是做好事呢!”
姜泓摸摸头,感觉有道理又觉得哪里不对。
周皖见她忽悠亲弟如此熟捻,憋着笑配合,一本正经拱手:“那日多谢姑娘相救,又收留我。”
他提着水壶为二人添了茶水,慢条斯理拿起桌上的玉佩佩戴在腰间。
姜淳侧着头打量,满意点头:“我就知道这玉佩一定十分衬你。”
周皖心中甜蜜,顾及一旁还有旁人,只含蓄一笑道:“栀栀懂我。”
姜泓又起鸡皮疙瘩了,他好想杀了这个谄媚的男人!他霍得站起身,“阿姐昨晚不是想吃红豆包吗?我这就去给你买。”
不等姜淳开口,他又转向周皖,面无表情:“你跟我一起去。”
看他怎么整他!
17. 第十七章
出了巷子,穿过三条街道,包子铺路过了四五家,姜泓仍然未停下脚步,一言不发往前走。周皖似未曾察觉,隔着三步距离跟着他。
姜泓心下诧异,他平日里习武射箭,体力十分强健,从离开姜淳视线后就加快了脚步,本想看身后之人跟不上出丑,再好好嘲笑一番,却未料到他竟轻松跟了上来。心里憋了一口气,姜泓走得更快了。
直到走出五条街,姜泓气喘吁吁停下,他手扶在膝盖上喘气,余光悄悄瞄了一眼身旁之人,他脸不红气不喘的站在旁边,气定神闲打量周围,看见他的眼神,挑了挑眉。
姜泓被激得一激灵,瞬间站直身体挺起胸膛,得意洋洋道:“我阿姐明日要带我去看樱花,她没带你去看过吧?”
周皖回想一番,似乎她未曾邀请过他一同去赏花。想到书中所写樱花盛开花飞千片的场景,若是不能和栀栀一起去看,那得有多可惜。
他扫了一眼面前缺心眼儿的傻小子,心中摇头,栀栀和他一起去,他能看明白什么?
“敢不敢打个赌?”周皖挑眉笑着看向姜泓。
姜泓梗着脖子:“有何不敢?比什么?”
“若是我赢了,明日我陪你阿姐去看樱花,你留在小院洒扫。”
姜泓一口答应下来:“若是我赢了,你就当着我阿姐的面学三声狗叫!而且你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准缠着我阿姐!”
周皖从善如流应下,当即举起手发了誓,左右发了誓的是周皖,又不是我顾和皖。
姜泓满意了,这才想起来问:“比什么?”
周皖环顾四周,手抬起指向不远处一间小馆:“摇骰子,如何?”
京中富贵子弟就没几个不会玩这个的,姜泓如听天籁,心里乐开了花,一脸你输定了的表情,大步朝赌场走去,“不准反悔!”
姜泓入了门,才发现里面十分宽敞,一楼专供散客,此时一张张桌子前站满了人,声音嘈杂。他丢了锭银子给守门小厮,“给小爷找个包厢。”
小厮慌忙接住银锭,喜笑颜开:“二位里面请,雅间在楼上。”
上了二楼,小厮打开楼梯左侧一间厢房,请二人进去:“二位客官,包厢内吃喝玩用一应俱全,若是觉得冷清,也可下来凑个热闹。”
姜泓坐在桌前,不耐烦摆手,等门关上直奔主题,将桌上的盅子拿在手里:“简单点,就比大小,三局定胜负。”
周皖颔首,在他对面落座,拿过另外一套。
姜泓抬起手,骰盅在他手中被转成了花,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顷刻间被重重压在桌上,他掀开骰盅,两个六一个五。
他目露挑衅,拍了拍手斜了一眼周皖:“到你了。”
周皖轻笑一声,拿起骰盅随意摇了摇,那动作看着十分漫不经心。
姜泓狐疑看向他,难道这人其实不是很想和阿姐一起出门看花?他好心提醒:“要不你再晃一晃?骰子都没摇开。”
周皖摇头,表示不需要,随即缓缓掀开盖子。
姜泓撇嘴,却忍不住探长了脖子。
“——三个六?豹子?”姜泓惊呼出声。
周皖点头:“通杀。”
姜泓不信邪,咬牙道:“再来!小爷就不信,你运气这么好!”
第二局周皖先开,二四四。
姜泓心中一喜,这把稳了!待他掀开骰盅,一三四,笑容僵在脸上。
周皖站起身,伸手抚了抚身上不存在的褶皱,温和拍了拍姜泓的肩膀:“明日去小院洒扫,记得喂一下兔子。”
言罢也不等他,径直推开门下楼了。姜泓回过神,愤愤拍了拍肩膀,蔫头巴脑追了上去。
回到小院,姜淳正在和文涛踢键子。王婶听说方才那少年是姜淳的弟弟,赶紧杀了只鸡炖上,又见那鸡屁股上的毛油光水滑好看的紧,便让文涛做了只毽子给姜淳玩。
正踢着毽子,便看见两人一前一后进来了。姜淳收了毽子走过去,“还以为你俩迷路了呢,买个豆沙包这么久。”
姜泓心虚得摸了摸鼻子,就听一旁的周皖笑着说:“小弟说你喜欢吃细腻的豆沙,绕了路去城南买的。”
豆沙包还是温热的,冒着几缕热气。姜淳拿了一个小口吃着,“泓儿记得姐姐喜欢吃什么,阿姐很开心。”
姜泓得了夸十分高兴,别别扭扭看了周皖一眼,也不做声了,跑到一旁去喂兔子。
姜淳拉着周皖坐在石凳上,显然对自家弟弟的狗脾气十分了解,桃花眼中含着歉意:“抱歉,我弟弟有点傻,他可能误会咱们俩的关系了。”
周皖瞥了一眼背对着二人蹲着的姜泓,将她搁在腿上的手牵住,“没误会。”
未来小舅子,让让他就是了。
……
第二日,姜淳坐在马车里,掀开窗帘朝外看了看,大门处依旧没什么动静
“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来?”
前两日说好今日一起去崇义馆看樱花,结果这都日上三竿了,姜泓还不出来。姜淳站在花厅里,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丝柳也觉得颇为奇怪,世子从未放过自家姑娘的鸽子,不想让姐姐等他受累,每回出门都提前收拾好候着,不让她等一时片刻。
“早晨的时候,奴婢去送糕点时,就见小少爷已起来了,在院里晨练呢,奴婢去问问。”
不等丝柳出门,就见姜泓慢吞吞走进来了。
“回回出门都像要蹿上天的猴子,今儿可真稀奇,竟来得这么慢?”
姜泓扯了扯衣袍,支支吾吾道:“阿姐,我今日不太舒服,就不出门了,你让那个谁陪你去吧。”
姜淳挑眉:“你哪里不舒服?”
姜泓抠了抠手,眼珠滴溜溜转:“我……我肚子疼!肠胃不太舒服。”说完双手捂着肚子,“哎呦”了起来。
姜淳冷笑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顺手抽过一旁的鸡毛掸子,撸了把袖子:“好啊,让我看看哪里不舒服,这里?还是这里?”
“嗷嗷——”鸡毛掸子落在身上,姜泓抱头鼠蹿:“姐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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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淳面露微笑:“能好好说话了?”
“能能能。”姜泓点头如捣蒜,一脸丧色:“阿姐,我今日要去小院喂兔子,你和姓周的去玩吧。”
姜淳挑眉,昨晚回来时一点口风未漏,显然是在周皖那处吃了瘪,此时瞒不下去了才说出口。
不想再浪费时间,丢了鸡毛掸子朝门外走了。
姜泓见她眉毛都未皱一下,朝着她的背影喊:“你好歹挽留我一下啊!”
姜淳头也未回,摆了摆手。
等二人乘着马车到了小院,周皖已经站在了小径旁,脸上挂着温和的笑。
停稳后,周皖先上了马车,此时坐着三个人,空间略显拥挤,姜淳踹了一下姜泓:“还不下去。”
周皖温和补充道:“记得把兔子窝打扫一下。”
“……”
姜泓憋着气不说话,见姜淳看着自己,才瓮声瓮气开口:“……知道了。”
愿赌服输,今日就让他陪阿姐一道,待他寻到机会揭穿这个男妖精的真面目,阿姐就会知道谁最好了!
掀开帘子的一瞬间,他一脚重重踩在周皖鞋面上,震得马车都轻晃一下,这才得意离开。
马车驶离小巷,姜淳“扑哧”笑了出来,笑意吟吟:“你俩打架了?”
周皖摇头,“我打他,心疼的是你。”说完又问:“经常与人打架?”
姜淳显然十分头疼:“从前在……老家,打架是家常便饭,在我面前又惯会阳奉阴违,今日说要改,明日照旧。”
周皖心中了然,上到宗亲皇孙,下到勋贵子弟,就没有他不敢惹的。还记得一年前,宗室内有一郡王家儿子骂了他,他连夜将人套了麻袋,带着一伙人在郡王府外的巷子里把人打了,事后被告到御前,皇帝派人去查看伤势,鼻青脸肿,肋骨都断了两根。虽说是那郡王家儿子嘴贱,但被也确实打得太狠了。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不作奸犯科,横竖有他这个姐夫在后面兜着,谁还敢欺负他。
这话此时是不能说的,周皖安慰道:“年纪小冲动一些不足为奇,等长大了就好了。”
“说起来,昨日你是怎么说服他的?”姜淳好奇得不得了:“甚至同意留下洒扫院子?”
“自然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见他不愿说实话,姜淳也不逼迫了,珍惜当下所剩不多的与他在一起的时间,转而聊起旁的话。
马车晃晃悠悠停在崇义馆外,周皖扶着姜淳下了马车。
这座庭院是前朝太祖皇帝下江南游玩时筹措修建,到今朝一直归为朝廷,当地县衙会不定期在此举行集会,空闲的时候,供当地百姓游玩观赏。院内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湖心亭旁流水潺潺,后院有一片很大的樱花林,到了春季美不胜收,此时正是观景的好时节,庭院门口人来人往,有那挑着箩担售卖瓜果的小贩,也有那摆摊为人画像的,热闹非凡。
二人沿着小径一路往里走,很快就看到了几抹娇嫩的烟粉色。
18. 第十八章
盛开的樱花白如雪、粉似霞,花团锦簇,花瓣随着清风飘落,仿佛粉白的精灵在空中翩翩起舞,绚烂而热烈。
樱花林十分大,站在入口处看不见底,周皖与姜淳往里慢慢深入,周围人越来越少,只零星几对把臂同游的年轻小夫妻在树下嬉闹。
手心传来微痒,姜淳低头去看,手已被人握在掌心。
她伸出另外一侧手臂,接住飘落的花瓣,放在周皖的头发上,促狭得笑:“琢无瑕玉,郎艳独绝,周郎好颜色。”
周皖轻笑,面上端得一派清风朗月,口中却道:“若不是好颜色,栀栀怎会看上我?我只盼着这姿色能长久些,让栀栀多留恋一段时日。”
这话说得实在可怜,姜淳想到即将分离,更加不舍了,只能在心中将那不知是丑是美的柔弱太子骂了一通。
“周郎可知,以色侍人可不是长久之计。”
周皖折下一段花枝,轻轻簪在姜淳发侧,烟粉的樱花衬得面白入玉,璀璨夺目。
他看着姜淳,温和道:“我表现好一点,这样栀栀就能更喜欢我,离不开我。”
姜淳溺在他深情的眼睛里,有一瞬间甚至在想,去他劳什子的太子妃,我不稀罕做了,她只想在这座写满诗意的扬州城与他携手共度。
她手扶着周皖的肩膀,脚尖缓缓踮起。周皖眼神轻晃,动了动手指,便被姜淳按住,“别动,有花瓣。”
她的唇隔着樱花印上他。
春日里,樱花树下,少年少女的情意,纯粹又明亮。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透过花枝缝隙,洒在头顶上。姜淳睁开眼,手指从他脸上捏起一片透明的花瓣,递到他眼前,嗔笑道:“我只是想把花瓣咬下来。”
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额头流着血站在那里,清俊却又疏离,她只是轻轻勾起他的手指,都会移开视线,露出绯红的耳垂,现在却敢搂着她深吻了。
林中安寂空旷,周皖伸出手臂掐住她的腰肢,轻松的将人抱到粗壮的树干上坐着,树干到周皖腰间,姜淳坐在上面,可以俯视周皖的眼睛,她可以看清他眼里的缱绻和深情。
“栀栀,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姜淳含笑看他:“你说,我听着。”
周皖咽了咽喉咙,喉结上下滚动,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才道:“其实我——”
“……救命啊!救命啊——”
“有人在呼救。”姜淳的视线被吸引开,她左右望望,就要往下跳:“像是个小孩子。”
周皖赶紧将人抱下来,“是左边发出来的声音。”
姜淳拉着他的手,转身朝左走。越走越近,声音也愈大,定睛一看,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蹲在树洞旁,正在哇哇大哭。
姜淳快步跑过去,蹲在他身边询问:“小朋友,你和爹娘走丢了吗?”
那小孩儿扎着两个冲天辫,听见有人说话,抬头看见一个漂亮姐姐,瞬间止住了哭声,抽噎道:“姐姐这里面有一只小猫受伤了,它躲在里面好可怜,你能救救他吗?”
“姐姐来看看。”姜淳凑近了一点,树洞很深,不大看得清里面情况,她想了想,学了几声猫叫:“喵——”
“喵呜——”里面传来一阵微弱的叫声。
姜淳眼睛一亮:“它还活着!”可是又等了片刻,却始终不见它出来,她将腰间的帕子取下来裹在手上,准备伸进去将它掏出来。
一双大手握住她的手腕,周皖垂眸,“我来。”
猫被周皖捏着脖子拎了出来,是一只黄色的小奶猫,毛发干涩,挡住的后腿处不知被什么东西夹过,扯下一大块肉,深可见骨,此时痛得不停抖动。
“喵——”
小猫仿佛在求救,昂着头朝着姜淳喵喵叫。
“芋头!芋头!”
“娘!我在这!”小男孩从地上爬起来,不远处跑来两个大人,其中的女子穿着布裙,一把将他拉进怀里,使劲儿朝他屁股上招呼:“臭小子到处乱跑,我让你乱跑!”
“哇啊啊娘我错了!”
中年男人憨厚地笑了笑,扯了扯妻子的衣角,小声道:“好了,回家再教训他,还有人呢。”
女人教训完儿子,便将其扔在一边,笑着朝姜淳道:“姑娘是来赏花的?”
一旁的孩子插进来:“娘,这个姐姐是来帮我救猫猫的!姐姐帮我把猫猫取出来了,我们把猫猫带回家治病。”
女人这才注意到周皖手中的小猫,身上的毛皱成一块块的,灰扑扑的,“这猫怎么伤成这样?隔壁家刘叔会治伤,赶紧带回去。”
一行人朝外走,姜淳开口问:“你们家离这里远吗?”
此时在城外,若是回城里最近的医馆估计得半个时辰,若是他们家离这里近的话,乘马车过去,小猫能少受会儿罪。
“在山脚下,这小子每日都跑来这里玩。”
很快到了门口,姜淳示意周皖将小猫交给他们,“你们坐我的马车回去更快一些。”
女人摆摆手,正想拒绝,小孩儿却已经爬上了马车,焦急大喊:“娘,我们快点,小猫快要死了!”
女人搓了搓手,很不好意思,她笑着邀请:“要不一起去吧?也快晌午了,若是您二位不嫌弃,就去家里吃个饭。”
“不用了,”姜淳脸上带着笑,轻声安抚她:“只是一桩小事,不当什么,您若是再不上车,反倒耽误了时间。”她又叮嘱一旁的车夫,让他将人送到后不要立刻离开,若是乡间土医治不好,就带着人回城里看大夫。
女人无法,只好拉着男人上了马车。看着马车远远驶去,姜淳转身看向周皖,双手一摊:“看来我们只能走回家了。”
周皖轻笑,牵住她的手,两人朝着城内走:“与你一道在路边走一走,我求之不得。”
“对了,你刚才要告诉我什么?”
最好的时机过去,自然不好再提起,只能再另外找机会了,周皖摇头:“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你为何不将另一只兔子带过来养在一起,形单影只难免孤单。”
头两次是忘了,但后面却是出于私心,他们养着一样的宠物,至少回京后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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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觉得在扬州的这一段邂逅是大梦一场。
姜淳走到他面前,眼眶有些红,最终笑着道:“我舍不得它。”
周皖低头:“怎么哭了?”
姜淳故意道:“兔子不给你,你生气了,想到你生气,我就气哭了。”
“这是什么说法?”
周皖弯腰替她擦拭泛红的眼角,明白她在胡搅蛮缠,却又无可奈何,“我没有生气,本就是你的兔子,栀栀愿意让我养一只,是我的荣幸,我怎会生气?栀栀别哭,你一哭,我就着急。”
姜淳扯住他的脸颊往外揪,恶狠狠道:“等我回家了,我就把那兔子烤了吃!”
周皖温和道:“好,我去帮你烤,你掌握不好火候。”
姜淳破涕而笑,握拳捶他肩膀:“你怎么这样狠心!”
见她笑了,周皖松了口气,“栀栀开心,什么都能烤。”
姜淳怀疑地看向他:“什么都能烤?”
周皖握住她的手,轻描淡写的语气不像开玩笑:“能。”
“那我要烤大老虎!”姜淳故意为难他,谁让他吹牛皮不打草稿,就他这身板,难道还能猎到老虎?就连常年在山上打猎的牧民都猎不到。
周皖神色淡定,脑子里飞快将扬州地势过了一遍,这四周没有深山,很难寻到老虎的踪迹,看来只能回京后去京郊猎场了。
“现下没有老虎,要怎么哄栀栀开心?”
“栀栀已经很开心了,”姜淳眯着桃花眼笑,蹬了蹬腿,声音很甜:“但是栀栀走累了,若是有人愿意背栀栀回家,她就会更开心。”
周皖低笑一声,转过身子半蹲在地上,拍了拍肩。
“来啦~”姜淳往后退两步,猛地跳到他背上,惯力冲得周皖轻晃一下,但很快稳住,站起身。
“你这身板太瘦弱,”姜淳捏了捏有些硌人的肩背,点评道:“还得多练练。”
说话间眉眼微微扬起,桃花眼中眼波流转神气极了。
周皖脸上挂着笑,不服气般故意将人往上掂了掂:“哪里瘦弱了。”
路旁偶尔走过去几个背着背篓的百姓,看见这一幕,目露了然,定然又是哪家新婚小夫妻出城看樱花嘞!
……
快到小院的时候,姜淳从周皖背上下来,才后知后觉想起一桩事。
她拍了拍脑袋,懊恼道:“泓儿还在小院呢,忘记给他带吃食,他要生气了。”
小时候姜淳时常被接进宫去玩,御膳房的糕点精致又细腻,她给姜泓带过一次,他特别喜欢吃,之后就总是给他带,后来她只要出门玩,就会给他买些好玩的好吃的,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习惯。
周皖这下明白这个小舅子在姜淳心里有多重要了,遂道:“他喜欢吃什么?我去买。”
姜淳摇头,又不缺这一口吃的,当时忘记了,事后再刻意去买,反倒显得不诚心。
想了想道:“王婶手艺好,下午给他做一些点心。”
说着话走进巷子,尚未靠近小院,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熟悉地惨叫声。
19. 第十九章
推开院门,院子里一片狼藉,仿佛刚刚遭受了一场巨大的浩劫。兔子窝在门边瑟瑟发抖,它窝里的稻草散乱一地,钉锤等工具摆得满地都是,就连花盆都未曾逃过一劫,砸地稀烂摆在门口,石桌石凳上疑似有哪种动物的粪便。姜泓头顶羽毛,一手拎着一只大鹅,站在门槛旁。
姜淳环顾四周,冷笑一声,指着姜泓:“你抄家来了?”
“阿姐!”姜淳拽着手中的鹅,跑到门口,双眼亮晶晶,“看我买的大鹅多精神。啊疼疼疼——”
姜淳气笑了,一把揪住他的耳朵转了个圈:“你买鹅做什么?我看你就是故意使坏。”
周皖过来劝:“打扫一下就干净了。”
“要你做好人,哼!”姜泓痛得龇牙咧嘴,朝他扮了个鬼脸,又朝着姜淳讨好的笑了笑:“阿姐,王婶说她做地醉鹅汁水浓郁、油而不腻,特别美味,咱们今晚吃这个,我从前在……家中,还没吃过呢!”
“好好说话!”姜淳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凶道:“你把人家的院子弄得乱七八糟,还不道歉。”
姜泓转头看过去,周皖站在一旁,好整以暇看着他。
这男妖精在他面前一套做派,在他阿姐面前又是一套做派,活脱脱的变脸怪。王婶说他有洁癖,他就故意把院子弄乱,等这男妖精气得发狂,他就把这人赶出去。
谁知这王八蛋半点不生气,竟还笑得出来,果然是心机深沉,早知道就把大鹅提到他床上拉屎了!
姜泓“哼”了一声,一双大眼睛瞪着他,死活不动弹。
“快点!”
姜淳见他不吱声,不耐烦催促。姜泓紧紧咬着后槽牙,可怜巴巴地望着姐姐,见她丝毫不动摇,只能一脸悲愤地开口:“对!不!起!”
姜淳这才满意,放开他的耳朵,手放在他衣服上擦了擦,又想起这身衣服也脏得不得了,甩了甩手嫌弃道:“去把自己洗干净,一身臭味儿。”
姜泓憋红着脸,想抬起手仔细闻闻味儿,却发现手中还提着鹅,恶狠狠道:“一会儿就把你们宰了!”
说完,提着鹅一溜烟跑进了厨房。
文涛在收拾院子里的花盆垃圾,姜淳走到门边拿起扫把,周皖接了过来,声音依旧温和动听:“我来扫,你去抱兔子,它估计吓得不轻。”
窝都被拆了,可不是吓得不轻。姜淳走过去,把兔子抱进怀里,灰兔原本就红红的眼睛看着更可怜了,一人一兔进了房里。
三刻钟后,院子打扫干净了,周皖去街上买新稻草了,姜泓硬着头皮进了屋。
“阿姐……”
怀里的兔子看见他,仿佛看见了瘟神,猛地从姜淳怀里蹿了出来,几个弹跳擦着门跑出去了。
姜淳板着脸,“你这两日是怎么一回事,人家周公子压根没惹你,你一直在针对他。”
姜泓瞬间眼眶红了,很委屈地道:“阿姐你看!从前你都是无条件站在我这一边的,现在你为了他骂我!你说我是你唯一的弟弟,你会一辈子对我好的,你还说就算是未来的姐夫都比不过我,可是你现在却为了一个坏人骂我。”
说着说着,姜泓把自己说哭了,他抬起手臂不断擦眼泪,边擦边喊:“阿姐你变了!”
姜淳被他嚎地头疼:“……闭嘴!”
哭声戛然而止,姜泓憋住声儿,打了个嗝儿。
姜淳见他不闹腾了,这才道:“无论怎样,你是客人,怎么能把主人院子给砸了?若是传扬出去,以后谁还敢请你去作客,谁知道你会不会突然不高兴就把别人家给端了。”
姜泓哼了一声:“我才不会这样,我只砸他。”
讨厌鬼!
姜泓加重了语气:“谁家都不能砸,这是没有家教。”
姜泓不做声了。
姜淳叹了一口气:“泓儿,阿姐从不逼你做不喜欢的事,只希望你能无忧无虑长大。可是你不能学坏,现在是砸别人院子,后面呢?若是有人惹你不高兴,你会不会觉得砸院子都不解气,甚至要去打人,要去杀人?”
姜泓看见她失望的眼神,急声道:“阿姐我不会的,我不会仗势欺人,也不会拿人命开玩笑。阿姐教我的我都记在心里了。”
他别别扭扭地拽着衣袍下摆,哽咽道:“我只是与阿姐分开太久,害怕在阿姐心里,我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泓儿在阿姐心里,是世上最重要的人。”
姜淳拉着他坐在身边,拿起手帕将他脸上的泪痕擦掉,声音很轻柔:“过几日我们就要回京了,阿姐会一直陪着你,我们不会分开。”
姜泓红着眼眶看她,突然道:“阿姐是不是喜欢他?”
姜淳一愣,随即摇了摇头:“不喜欢。”
“真的吗?”
“我怎么会喜欢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穷小子。”
姜泓看着阿姐的眼睛,若是真得不喜欢,那阿姐的眼睛里为什么会有忧伤呢?
小的时候,继母让人偷偷将阿姐院里的小狗抱走,阿姐就是这样的表情。
门外突然传来瓷碗落地摔碎的声音,姜淳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
她若无其事地道:“开饭了?”
周皖盯着她的眼睛,面上无波无澜,眼中墨色却浓郁地化不开,从嗓子眼挤出一个字:“嗯。”
姜淳见此情景,明白他都听见了,有些尴尬,蹲下身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周皖拉住她,之前都没发觉,他的手劲儿大得惊人,捏住她的手腕一把就将她拽起来了。
姜泓紧跟着出来,看见姜淳泛红的手腕,瞬间瞪大眼睛,用力掰开他的手,恶狠狠道:“你找死。”
说着就扬起袖子要去揍他。
姜淳拦住他,拍了拍他肩膀,温声道:“你先出去。”
“阿姐……”
姜淳不容置喙:“听话。”
“那我就在院子里,有事就喊我。”姜泓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廊下又重新安静下来,姜淳避过碎片往房里走,周皖垂着眼,跟了上去。
门被合上,啪嗒一声上了锁。
姜淳走到桌前坐下,笑了笑开口:“你都听到了?”
她拿着茶杯,喝了一口凉透的茶,兀自说道:“我想在成婚前尝尝情爱的滋味,你的脸很符合我的胃口,我的未婚夫是个极有权势之人,他往后必定会三妻四妾,我心里极为不服气,凭什么男子可以这样,女子就得守妇德从一而终,所以就选了你。”
周皖似乎失了神,一向温润灵雅的眼眸仿佛都不会转动了,带着木讷,静默许久之后,才回过神。
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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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捏住掌心,克制住内心的暴虐,哑着嗓子问她:“为何是我?”
姜淳勾起唇角,桃花眼还泛着笑,道:“自然是因为你一贫如洗无权无势,这样最好掌控了。”
她用最无辜的表情轻飘飘说出这世上最恶毒的话,周皖被她云淡风轻的态度刺痛。
姜淳又补充道:“这处院子我已经买下来了,过两日就让人将契书送过来。对了,还有文涛和王婶的身契,到时一并给你。我会给你留一些钱财,权当你这段日子陪我唔唔唔——”
她的唇瓣被猛地堵住,发不出声音,周皖捏着她的下巴,用力地亲,仿佛要将被欺骗的感情都讨回来。
这段日子不知亲吻了多少次,周皖早已摸清她的敏感点,渐渐地,姜淳不再抗拒,身体软了下来,任由他半搂着,借着力靠在他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姜淳感觉自己的唇舌都麻木了,周皖才松开手。
周皖弯腰,蹲在她面前,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颤抖,轻声问:“栀栀,你有没有一丝心悦我?”
“没有。”
他目露祈求,仿佛面前坐着的是天上的神明,虔诚地渴求得到半分眷顾。
在这场二人俱都心知肚明的游戏里,她是否有一丝真心。
她垂眸,目光毫不躲避,直视着他的眼睛,没有一丝犹豫:“没有,我对你,从始至终只是戏弄。”
窗户半开着,微风吹进来,轻轻拂动姜淳的发丝,她的声音也化进了风里,了无痕迹。
……
门被打开,姜泓迎了上来,姜淳朝他笑了笑,“走吧。”
文涛站在院门口左右踱步,以为二人是为了院子吵架,看见人出来,赶紧迎上去道:“姑娘您瞧,院子已经打扫干净了,打坏的东西也置办齐全了,没什么影响。”
姜淳看了眼四周,兔子窝里已经铺满了崭新软糯的稻草,窗台下的花盆也换上了新的,王婶种的蒜苗也移栽进去了,石凳石桌被擦得很干净。
她点了点头,夸赞道:“文涛很能干,往后好好照顾你们家公子,记得提醒你们家公子要早些睡,每日要多出去走走,不要整日都在躺椅上窝着。”
文涛不好意思地笑,心里觉得这话有点古怪,姑娘基本上每日都来,从来没嘱咐过这种小事,今日这是怎么了?
他正欲追问,姜淳却快步出了院子,姜泓紧跟在她身边,二人上了马车,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他挠挠头,回到屋里,看见自家公子背对着他站在窗边阴影里,不解问道:“公子,姑娘这是怎么了?您和她吵架了?”
周皖盯着她离去的方向良久,扯了扯唇角:“她不会再来了。”
“啊?”文涛大惊,吵架而已,不至于闹成吧?
周皖从阴影处走了出来,文涛这才看清他的神情,一颗心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从前看自家公子,只觉温润清俊,仿佛自带清冷疏离,可今日再观,身上全无一丝温和,周身气质犀利,被他扫过一眼,只觉胆战心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你出去罢。”
说完这一句,周皖便不再开口,文涛回过神来,忙不迭退下了,连房门都未来得及关。
周皖关上门坐在圆凳上,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尽,塌了肩膀趴在桌上,久久未动。
20. 第二十章
春光明媚,百花吐艳,柳条抽出碧绿的丝绦,鸟语花香,仆妇们井然有序地穿梭在石径上,一片繁忙景象。
主院内三位主子正围在桌旁用早膳,不知说到什么,发出一道道笑声,其乐融融。
陈老太爷吃下碗里最后一个饺子,朝二人道:“后日便要启程了,今日你们再去街上逛一逛,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买的,明日要收拾东西,怕是腾不出空。”
两人乖巧应下,待老爷子一走,姜淳转头看向姜泓,笑着道:“阿姐今日带你去看樱花。”
姜泓:“……不用了吧?”
他小心翼翼看了看姜淳的脸色,面色红润,白里透红,看来昨晚没有失眠。眼尾上扬,看来不是皮笑肉不笑。
心中松了口气,才摆手道:“阿姐,真不用。你还不清楚我嘛,不爱那些花花草草的,有这功夫,还不如在街上买点扬州特色,带回去给我的好兄弟们。”
姜淳揉了揉他的头,直到将他用发带绑着的头发揉乱才撒手,“你不用担心阿姐,原本就是打算今日再带你去的。昨日那般痛快答应你留下,就是想让你长个教训,免得你被人卖了都不清楚怎么回事。”
姜泓心中将周皖这个告状精骂了八百个来回,讪笑道:“阿姐你都知道了。”
姜淳睨他一眼,“你眼珠子一转,我都知道你打得什么鬼主意,还用旁人告状?”
他从小就受不得激,冲动易怒,若不是这些年姜淳拘着他立规矩,还不知成什么样。
扬州不止崇义馆有樱花,用完早膳,姜淳先带着弟弟去鉴明大道赏了樱花,二人又坐着船游了瘦西湖,最后在扬州最有名的胡记买了糕点,这才尽兴而归。
……
春来客栈三楼临窗包厢内,屏风后坐着一人。
“郡主今日辰时在陈府用了膳食,巳时带着姜世子往鉴明大道赏花,午时二人在花霖斋用了午膳,未时在瘦西湖游湖,申时去西大街买了六份胡记糕点,此时已经回陈府了。对了,今日郡主在游湖时遇到扬州通判吴家大公子,二人相谈甚欢——”
屏风后发出“啪嗒”一声脆响,赵群立刻噤声。
顾和皖端坐在桌案前,脸上挂着没什么温度的笑,上好的青花瓷雕饰的茶盏被捏碎,掉在了地板上。面前摆着这些时日京中来的暗报,他也无心去看。
天光暗了下来,屋内没有掌灯,街道两旁灯笼发出微弱的光亮透过窗户缝隙钻进来,愈发显得压抑,赵群屏息低着头,腰更弯了。
不知过了多久,屏风内传来说话声,声音略显喑哑,“这么爱游湖,打折一条腿罢。”
赵群默默为吴大公子点了根蜡,口中应下:“是。”
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硬着头皮提醒:“殿下,娘娘已经来了三封信催促,问您何时回京,若是再不归,京中实在瞒不下去了。”
周皖闻言,转着玉扳指的手指一顿,意味不明地笑了,“急什么,新郎新娘都不在家。”
赵群实在不知自家殿下这话何意,不敢接话。
好在顾和皖也未曾为难他,转而问道:“郡主何时归京?”
赵群猜想会问到此事,已提前探听清楚,此时对答如流:“后日启程。”
周皖摆了摆手,“那便后日吧,悄悄跟在他们后面,不要引起怀疑。”
赵群应下,自去安排人手了。
周皖一目十行地将消息看完,兀自坐了一会儿,避开人群回到了小院中。
……
隔日晌午,周皖喂完兔子正在池子旁洗手,院门被敲响。
文涛放下手中的扫把,小跑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位身长七尺的汉子,一身腱子肉将衣服撑得鼓鼓的,看上去十分不好惹。
文涛警惕地将门合上只露出一道小缝隙,小心询问:“你找谁?”
那汉子露出一抹憨笑,道:“我找周公子,他在吗?”
“你有什么事?”文涛握着门拴的手稍微松了松,接着问道。
汉子见他神色,知道没有找错门,赶紧道:“我们家姑娘让我给公子送点东西,姑娘说,已经与公子约好了。”
“进来。”
院内传来一道略显寡淡的声音,文涛这才开了门。
那汉子走进小院,看到周皖时眼睛亮起来,知晓这就是周公子了,走到他面前行了一礼,语态很恭敬:“公子,姑娘让属下给您送些东西。”
这才发觉他双手捧着一个很大的木匣子,梨花木材质,上面雕刻着繁复精致的花纹。
周皖接过来,漫不经心地打开,最面上一层是一张房契并两张卖身契,下面是一大叠银票,都是百两的大额。他拿起来数了数,一共五十张,足足五千两。将银票拿起来随手搁在石桌上,周皖只觉一阵金光闪过,定睛一看,箱底足足铺了一整层金条。
周皖:……
文涛惊呼一声,大惊失色,怕引来人赶紧捂住嘴巴,皱着脸左右不停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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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子也震惊了,姑娘给他的时候就是随手一给,半点没放在心上啊!一想到他捧着一箱子银票和金条大摇大摆逛了三条街,他好想哭啊!
周皖举起一根打量,金条在太阳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表情十分微妙。养个外室如此阔绰大方,怕是京中各家大人都要自愧弗如。
他内心又涌起一阵奇异的情绪,有羞耻,有高兴,又掺杂着一丝微妙地满足。
她竟然愿意为我花这么多钱。
周皖不禁开始反省起来,是不是对她太过苛责了些。
他正出着神,一旁的汉子又开口道:“周公子,姑娘还托我转交一封信给您。”
——
夜幕降临,小院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文涛与王婶都已歇下,只正房的寝室中还亮着微弱的烛火。
桌上摆放着白天的木匣子,周皖手中拿着信,手指在信封上不停摩挲。良久,他终于拆开信封,打开了信。
周郎展信佳:
与君相识已月余,周郎性情温和润泽,待人真诚,小女子自知当日言语不恰,行也思君坐也思君,然悔之恐晚矣,万死难辞其咎。谨遣数行,伏惟珍重。
栀栀敬上
周皖目露动容,那日在门外听见姐弟二人对话,只觉耳边嗡嗡,心内一团乱麻,就连双手双脚都僵硬不能动弹,他其实未曾听清二人之间的具体对话,只听见她说对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真心,那一刻眼前都黑了下来。但此刻看完信,那颗七零八落的心仿佛又拼凑起来。
他将信如珍宝般按在胸前,不停摩挲着,突然,右下角被手指划开,心中“咯噔”一声,生怕被撕坏了,赶紧拿起来查看,却发现面前的信纸后面还附了一张纸,那纸张薄如蝉翼,近乎透明。
周皖小心将两张纸分开,眼睑低垂,迅速默看了起来,看完后,他气笑了。
说昨日送东西的汉子名叫胡大连,家住扬州城外白云村,她已给了足够的酬金,若是他愿意,可以护送他上京。还道,给他留足了盘缠,京中也为他置了房产,若是他愿意,她必扫榻相迎。书信末尾,留了一行地址,在京郊南蛮子巷四十八号,届时荣华富贵,皆予取予求。
好一个荣华富贵,皆予取予求!
不用想,这处私产一定是挂在他人名下,却隶属于她的院子了。
周皖捏着信,咬牙切齿地想,等回了京,他一定要把这劳什子的南蛮子巷给砸了,省得她以后总想着置办个外室!
21. 第二十一章
三月春光明媚,微风拂面,河面波光粼粼,双层大船被漆成亮眼的红色,在阳光照耀下显得精神焕发。船头微翘,像是一只展翅高飞的海鸟。
姜淳站在甲板上,感受到船身微微颤动,缓缓驶离岸边。
丝柳从船舱内走过来,站在姜淳身后,脸上洋溢着雀跃:“郡主,咱们终于要回京了。”
整艘船从船夫水手,到侍卫仆从,皆是赢王府与陈府亲信,是以无需再掩饰身份。
姜淳看着逐渐远去直至变成一个小点的扬州城,感叹道:“是啊,时间真快,两年时间转瞬即逝。”
“奴婢总觉得这段在扬州城的日子过得格外快活自在,每天都很充实,晚上睡得格外香甜。”丝柳也感伤起来,“郡主,等咱们回京了,还能这样快活吗?”
“难道你在家不自在快活?”
丝柳是已故赢王妃陈氏陪嫁丫鬟的女儿,六岁后就被送到姜淳身边,说是做贴身丫鬟,但一个才六岁的小女孩能做什么事,不过是整日陪着姜淳玩闹罢了。后来随着姜淳慢慢长大,丝柳就成了她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得主子看中,在王府一众丫鬟中说一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也不为过。
丝柳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理直气壮道:“有郡主给奴婢撑腰,若奴婢还让人欺负,岂不是丢郡主的脸。”
姜淳点头赞同:“是这个道理,等回了王府,就拿出这个气势!”
丝柳笑嘻嘻应下,二人又聊起了京中各式各样的八卦。
无人注意,距离陈府几十里之外,另一艘大船正在匀速前行,悄无声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沿着甲板走到最深处,是整艘船上最大的船舱,只摆放了一张床和衣柜,靠窗位置摆放了一套桌椅,略显简陋。
赵群推开门大步流星走进来,朝着坐在窗边的顾和皖行礼道:“殿下。”
顾和皖正在看手中的邸报,淡淡道:“甩掉了?”
赵群:“属下带着那几个侍卫在闹市里转了几圈,就将人甩掉了。”
站在顾和皖身侧的赵韧抱着刀,一脸无语:“这点小事,耗了这么久。”
赵群跳脚:“好你个冰块大木头,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殿下既要态度和气不伤人,又要不让人察觉有异常,做出殿下已经回了小院的假象,可不得花费好些时间!”
说到这,赵群不解:“殿下,等过几日您回京后露出庐山真面目,郡主自然就知晓了,为啥还要大费周章搞个假冒的?”
陈家派了六个暗卫留守在扬州小院,为了骗过这些人,太子殿下手中有一异士用一堆奇珍药材做出了假面皮,又从一众暗卫中找出身形相似之人戴上,冒充殿下留在扬州。
赵韧此时眼中真流露出了明晃晃的嫌弃,一脸看蠢货的表情:“郡主前脚刚走,小院中的人若是后脚就凭空消失,暗卫察觉不对一定会立刻上报。婚期在即,殿下不想让郡主分心。”
“额……”赵群还要说什么,船身忽然剧烈晃荡了一下。
赵韧立即抽刀挡在顾和皖身前,目露煞气。
赵群也不再废话,手放腰间握住剑柄,谨慎朝门口走去。他轻巧打开舱门,贴着墙不动声色察看情况,直到一路风平浪静到达甲板,几个暗卫拎着水桶快步往里走。
他的手仍旧附在剑柄上,身体微倾,一副蓄势待发的姿态,皱眉问:“怎么回事?”
暗卫停下脚步,道:“头儿,是赵九和赵十起了冲突不小心踢翻了桌子,烛台将被褥烧起来了。”
赵群眉头皱得死紧,怒声呵斥:“这是什么时候,在船上斗殴?找死就跳下去!”
暗卫额头冒汗,连忙跪了下来。
“还不滚去灭火,回京后看我不弄死你们这群兔崽子!”赵群骂了两句,不等他转身,就听见船舱内传来一声凄厉地喊声。
“有刺客!有刺客——”
“保护殿下!”赵群牙呲目裂,抽出手中利剑。
只见不远处驶来五六艘大船并二十几艘小船,瞬间将他们团团围住,船上占满了人,硕大的旌旗迎风飘扬,上面写着“黑风寨”,皆一身黑衣面戴黑巾,黑压压一片,声势浩荡。
大船内迅速调遣,六百暗卫出动一半,三百暗卫皆手持弓箭,对准对面敌人。
赵群面色冷肃,惯常吊儿郎当的声调此时冷静凛冽,“弓箭手,射!”
弓弦拉响,箭矢离弦,穿透空气发出一道道尖锐声响,形成一道雨幕般朝对面笼罩而去。
对面不断传来惨叫声,“扑通”声不断响起。
赵群命人将备好的火油抬上来,箭矢在火油里过一遍,再用一旁的火把点燃,拉满弓,离弦的火箭带着一道道火光,朝对面射过去,落在甲板船舱旌旗上,瞬间将衣服点着,纷纷惨叫着朝河里跳去,“扑通”声接连想起。船只被点着,连成一片片火海。
赵群吩咐:“不要停,切勿让人靠近大船!一旦有人登船,立即射杀!”说完立即转身,大步流星朝船舱内奔去。
外面的厮杀声早已传进船舱内,东宫侍卫统领林疏领着二百侍卫守在门外,赵韧带领二百暗卫守在船舱内,蓄势待发。
赵群推开门,道:“殿下果真料事如神,这些人身形挺阔腰背笔直,绝不是简单的水匪。”
顾和皖坐在雕花木椅上,神情平淡,没有一丝意外,他摸了摸怀里颤抖的兔子,一边安抚它一边漫不经心道:“管他是谁的人,杀光就是。”
林疏面露忧色,道:“船上有暗卫近千人,这些水匪自是伤不了殿下,可扬州至京城还有五日路程,谁知道那些人还会使出什么下作花招。殿下,还是要小心为上。”
赵群转了转眼珠子,突然笑道:“殿下,属下倒有一计。”
赵韧:“……你又有什么馊主意?”
顾和皖睨他一眼,道:“你想让孤去陈家的船上避一避?”
赵群点头,嘿嘿直笑:“殿下心如明镜。”
林疏沉思片刻后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咱们如今被水匪打劫是事实,殿下乘小船去陈家的船上,属下在这艘船上既可掩人耳目,还能暗中护卫殿下,更加安稳抵达京城。若是殿下不想让郡主认出来,乔装打扮一番即可。”
顾和皖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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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虽能迷惑别人,但万一被识破,就会给陈家的船带来麻烦,他不愿意让他的栀栀承担这样的风险。
他看向林疏,道:“这几日都警醒些,一切照常即可。”
……
陈家大船上也全员戒备了起来,窗户从里面全部关上,甲板上巡逻的侍卫又增加了一队,陈老太爷与姜泓第一时间赶去了姜淳的船舱。
丝柳站在姜淳身边,双手紧紧攥住帕子,不安地问:“这青天白日的,这些水匪未免太过猖狂,郡主,他们不会过来吧?”
姜淳摇了摇头,想起方才看见的那一大片火海,心中也有些担忧。
姜泓站在门口,背靠着门,迟疑道:“阿爷,要不要去帮一帮后面的船?”
陈老太爷不动如山地坐在桌边,“这种时候,先顾好自己再说。”
直到门外传来敲门声,随即传来侍卫沉稳的声音,“郡主,已经无事了。后面的商船带了大批打手,将水匪打走了。”
主仆二人这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
接下来四日风平浪静,未曾出什么波澜。离京城越来越近,两艘船上的人俱松了一口气。
第五日傍晚,夜幕降临,船只缓缓靠岸。
赢王府与陈府各自都派了人来接,看见船停稳,忙不迭迎了上去。
侍卫仆从们穿梭在码头与甲板之间,将船上带回的货物搬下船。
姜淳扶着陈老太爷下船,姜泓紧随其后。岸边等待的陈家大老爷与大夫人赶忙过来行礼。
姜淳与姜泓朝着二人行礼:“大舅舅,大舅母万福。”
“淳儿快起来,”陈家大夫人楚若琳赶紧伸出手臂去扶她,话语中带着亲昵,嗔道:“一两年不见,就与大舅母生分了?从前你可是最喜欢与大舅母一起去郊外赛马呢!”
姜淳也不扭捏,扶着楚若琳的手臂开玩笑:“那过几日我去找舅母玩,舅母可不要嫌我烦。”
姜泓凑过来逗趣:“大舅母大舅母,我也要去。”
“好好好,都来都来!”楚夫人爽朗一笑,一边拉住一只手不放:“今晚跟大舅母回家住,让大舅母好好亲香亲香!”
赢王府派了王府老长史来接世子与郡主,原本候在一旁等主子们叙话,闻言赶紧走了过来,连眉毛都挂上了笑,忙不迭道:“陈老太爷见谅,我们家王爷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回了郡主与世子,王爷本来打算亲自来接,恰巧圣上宣王爷入宫商讨公事,只能派下臣来接。王爷走之前千叮万嘱,让下臣定要将郡主与世子接回家。王府已经设了宴席,为二位小主子接风洗尘呢!”
楚夫人看向公爹陈老太爷,询问他的意思。陈老太爷颔首:“淳儿陪着我在江南一住两年,王爷定是万分思念女儿。淳儿,今晚你先回家,好好陪陪家中亲长,过几日再来找你大舅母玩耍。”
姜淳乖巧应下,行过礼后便准备朝自家马车走。
恰在此时,不远处河中心的大船上突然亮起一阵刺目火光。紧接着传来一声惊天爆炸声,响彻天际,刹那间火花四溅,点亮了半边天。
“嘭——”
22. 第二十二章
赢王府坐落在富贵云集的积云巷,气势恢弘磅礴,府邸前半部分富丽堂皇,因上一任女主人乃江南女子,后半部分则改成了幽雅秀致的苏州园林,府内建筑精致典雅,腾飞的角檐无一不彰显着尊贵与奢华。
此时门口已熙熙攘攘站了许多人,领头的夫人大约三十来岁,身着淡紫织锦祥云对襟裙,外穿一件同色大袖外披,云鬓高挽,通身富贵非凡,不时朝巷口望去。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进积云巷中,缓缓在王府门口停下。
赶车的车夫跳下来,轻手轻脚放下矮凳,道:“郡主、世子,到了。”
车门被掀起,姜泓率先跳了下来,他转过身,笑嘻嘻朝车里道:“阿姐,咱们到家了。”
此时站在台阶上的紫衣贵妇人也走到了马车旁,朝正弯腰从车厢出来的姜淳伸出手,要亲自扶她下马车,脸上挂着喜悦的笑,亲切道:“淳儿回家了,府中已为你们备好了宴,可是与外祖家大舅母叙旧耽搁了?大家伙儿都等着你们开席呢。”
姜淳立在车辕旁,无视那双手,素白的腕子抬起,将手放在了姜泓手中,轻巧下了马车。
待站定后,她慢条斯理整理了衣袖,才转过身,目光中带着惊诧:“王妃还未曾用饭?那这牙齿上的绿菜叶哪里来的?”
紫衣贵妇人正是赢王姜卫平的继妻绍氏,闻言脸上的笑龟裂,反射般转过头想照镜子,又意识到还在大门口,猛地合上喋喋不休的嘴巴。
“哈哈哈——”
姜泓站在姐姐旁边,笑得弯了腰。片刻后他直起上半身,一本正经补充道:“您往后饭后可得认真漱口,这会儿天黑,又都是自家人,都不会挑您的理,可若是出门这般不雅,丢地可就是整个赢王府的脸面了。”
绍氏:“……”
姜泓噼里啪啦说了一通,抬头扬声朝对面喊:“涛儿,你说大哥说得对不对啊?”
石狮旁站着一个圆滚滚的男童,头发扎成两个冲天小啾,两侧各绑了一根红绳,此时他胖乎乎的小手扶着石狮子,努力往狮子背爬。听见姜泓喊他,想也没想大声道:“母亲牙齿上有青菜!脏脏!”
姜淳被逗笑了,姜泓终于满意,跟在姜淳身后大摇大摆进了大门。
姜淳与姜泓要先去拜见祖父母,一行人浩浩汤汤朝寿春堂行去。
早已有仆婢先一步去传了信,等他们到时,姜老王爷与老王妃已坐在了花厅上首的红木雕花椅上。二人走进厅内,一旁的侍婢立刻往地上放了软垫。
姜淳跪在软垫上,向上首两位老人磕了头,声音清脆:“孙女儿姜淳拜见祖父、拜见祖母,祖父、祖母万安。”
“好好好,”老王妃从椅子上站起来,亲自弯腰扶起她,笑眯眯道:“回来就好。”
一行人坐在寿春堂内,只等赢王从宫中回来就可以开席。
姜涛如今六岁,两年前姜淳离家时他尚未记事,此时乍然见到这么好看的长姐,化身了小尾巴,双眼亮晶晶跟在她身后。
姜淳伸出手捏了捏他圆鼓鼓的小脸,逗他,“涛儿还记得长姐吗?阿姐离家时你还在阿姐怀里尿了呢!”
姜涛红着脸往她怀里钻,瓮声瓮气地说:“长姐真好看。”
王姨娘率先笑了起来,道:“郡主不晓得,两年前您去苏州时,涛儿躲在床上哭了好几日呢,他最喜欢长姐了!”
姜泓道:“姨娘从前说涛儿最喜欢我,现在又说涛儿最喜欢阿姐,涛儿到底最喜欢谁啊?”
姜涛求救的眼神看向王姨娘,王姨娘憋着笑,转过脸不看他。
没了指望,姜涛皱着张脸苦苦思索,最后小声趴在姜淳耳边道:“长姐最好看,最喜欢长姐,今天晚上可以跟长姐睡嘛?”
“哈哈哈——”
花厅外传来一阵粗旷的笑声,屋内众人都站了起来,赢王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几步走到姜淳面前。
他身量高大,肩膀宽阔,站在姜淳面前,脸上带着笑。
姜淳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眼圈渐渐泛红,桃花眼中闪烁着晶莹,模糊了视线。良久,她瓮着声音:“爹爹。”
“哎。”赢王忙不迭应声,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姜淳的头,说:“栀栀终于回家了。”
眼中的泪珠终于滚下来,姜淳猛地扑进姜卫平的怀里呜咽:”爹爹!”
姜卫平眼眶微红,平日里舞刀弄枪的手一时局促地不知该往哪放。
姜淳很快松开,朝他笑了笑,道:“爹爹,我们去吃饭吧?大家都饿了。”
一家子血肉至亲用膳,膳厅内便未设屏风,一张大圆桌摆在正中央,众人依次落座。
赢王姜卫平共生育五女三子,长女姜淳与行四的姜泓是先王妃陈氏所出,行二的姜洁、行三的姜清、行四的姜涵皆是庶女,生母一般不出现在人前。行五、行六的姜瀚与姜渝是现王妃绍氏所出,是一对龙凤胎。行七的姜涛生母是王姨娘,因姜涛颇讨老王妃欢心,外府中有些体面。
老王爷与老王妃坐在主座,左手边是赢王姜卫平,身边依次是姜淳、姜泓、姜瀚与姜涛;右手边是王妃绍氏,贴着她坐得是亲生女儿姜渝,再依次是三个庶女。
众人围坐在一起,将圆桌围地满满当当。老王妃看了,欣慰道:“人丁兴旺,家宅安宁,便是福气了。”
等和和气气吃完饭,众人将老王爷老王妃送回了寿春堂,再一道往院子外走。
姜淳跟在姜卫平身边,轻声道:“父王,我有事要跟您说。”
绍氏走在一旁,闻言不满地皱眉:“淳儿,你父王忙了一整天公务,晚上还陪你吃了晚饭,累地够呛。你若有事,不如明日再说。”
“多嘴!”姜卫清斥责一声,绍氏赶紧噤声,一脸敢怒不敢言。他转过头看向长女,粗旷的声音不自觉降了几个度,温和道:“栀栀陪爹去书房说说话,可好?”
姜淳点头,一旁的丫鬟提着灯在前引路,二人一前一后朝着书房去了。
众人看着二人的背影,面面相觑。姜渝最先回过神,嗤了一声,“这么多人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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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连阿娘的脸面都不给,实在是偏心!”
她扯着手中的帕子,嘟囔道:“从小到大,父王和我们说话哪次不是吼来吼去,可一到长姐面前就细声细语。长姐走了两年,我这两年也只见过父王七八次!长姐一回来就把父王哄得团团转!”
姜泓冷笑一声:“你有这嚼舌根的功夫,你倒是也去哄父王欢心啊!可惜你性格没我阿姐讨喜还长得磕掺,难怪父王不乐意看见你!”
说父王性格差,他没意见;说他阿姐,他可不惯着。
“你!”姜渝气得鼻子都歪了,伸出手指着姜泓跳脚,转过身看向她娘:“娘!你看他——”
姜泓说完话,懒得再跟他们闲扯,一把抱起姜涛朝前院走了。
绍氏瞪了女儿一眼,没好气道:“丢不丢人,还不快回院子!”
前院书房内的姜淳自然是想不到这些事端的,此时正坐在椅子上,看着她爹泡茶。
姜卫平拎着茶壶给姜淳倒了一杯,笑着道:“快尝尝,陛下才赏的明前龙井。”
姜淳端起茶杯尝了一口,点头道:“茶韵悠长,沁人心脾。”
姜卫平这才开口问:“栀栀,有什么事要告诉爹?”
姜淳:“父王,有人要杀我。”
“什么?!”姜卫平猛地一巴掌拍在檀木桌上,挂在笔洗上的毛笔颤了颤,他豁然起身,一身煞气难掩:“是谁?本王要砍了他!”
姜淳笑看着他,慢悠悠道:“是绍春财。”
王妃绍氏名绍春蕴,绍春财是她的亲兄长,现任礼部员外郎。
姜卫平皱紧眉头,缓缓坐回去,沉默片刻后问道:何时之事?”
姜淳回道:“两年前刚出京城地界时,我被一伙劫匪追杀,原本以为他们是劫财,便让丝柳舍了珠宝首饰,谁知他们看也不看一眼,死死追在我们身后,出手就是杀招。我们躲了半个月,终于找到机会去当地府衙报官,我亮明身份后,那知府竟然直接让人将我绑起来扔进了大牢。过了几日,我和丝柳被绑着送到一处荒山上,那里早已有人等着接应,我看见那人腰上挂着一块淡绿色的玉佩。那块玉佩我认得,有一年正月去绍府拜年,绍春财的贴身老仆腰间佩戴的就是那一块。”
姜卫平艰难开口:“怎么逃出来的?”
姜淳接着道:“那人或许是觉得直接杀了不解气,将我们扔进了不远处的水塘里,我和丝柳假意呛水挣扎,他们看得愈发开心,后来竟搬了桌子在一旁喝酒吃肉。那处水塘从前估计是山下人家养鱼的,塘底有活水进来,通向山脚的大河。我与丝柳趁着他们不注意,顺着水流游了出去,他们很快就发现了,我们又在树林里躲了两日,才逃出去。”
书房内陷入了长久地沉默,狮耳鼎式八宝香炉内的沉水香快要燃尽,冒出一缕缕青烟。姜卫平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呆坐在椅子上,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漆黑地瞳孔中,像是有一场暴风雨悄然酝酿。
他的女儿,小时候最怕黑了,却差点死在了两年前的黑夜里。
23. 第二十三章
翌日巳时,赢王府前院明镜堂。
看着紧闭的院门,绍氏身边的仆妇不解道:“这是出了何事?”
一大清早就派人去正院将她家王妃请了过来,来了却紧闭院门,实在怪异。
绍氏心中隐隐不安,昨夜王爷带着姜淳去了前院书房后,她突然想起两年前那桩事,派人去前院探问,却听说郡主早就走了,王爷待在书房里一直未出来。
过了一会儿,姜淳带着姜泓也过来了,院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请几人进去。
院内左右各站了一排做小厮打扮的人,皆身着青衣短褂,面孔看着颇为陌生,不像是府中侍卫。
姜卫平身穿黑色锦袍,面色冷凝,端坐在上首。
被这阵仗吓得不轻,颤颤巍巍行了礼后便站到了一旁。
绍氏稳住心神,朝前走了两步笑道:“王爷今日怎么未曾上朝,可是身子哪里不舒服?”
姜卫平抬起眼盯着她,沉声道:“绍氏,你可知罪?”
绍氏面露诧异:“王爷在说什么?妾身听不懂。”
“两年前绍春财派人去劫杀淳儿,难道不是你的主意?”姜卫平轻扯唇角,目露嘲讽。
姜泓闻言皆大惊失色,霍地转头看向绍氏,双目圆瞪仿佛要吃人,姜淳拉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出声。
绍氏暗暗握紧了手帕,面上却委屈哭诉道:“我成日里操持王府上上下下,哪里有空想这些歪心思?更何况我对淳儿视如己出,如何会去害她?”
身旁的麽麽扶住自家王妃,也叫屈道:“王爷明察,王妃最是心善,待府中公子姑娘都是一视同仁,府中无不称赞的,王爷可不能偏听偏信啊!”
姜卫平不耐烦听她说废话,将桌上一沓信件直接甩到她面前:“这是今早从你房里搜出来的。”
脸上传来刺痛,绍氏接住一封,上面是兄长的字迹,落款是两年前。
喊她来,也不是来对峙的,只是他实在不想去她的院子,也一刻都不想看见这张脸,遂直接道:“从今日起,你搬去后院小佛堂,任何人都不得去探望,让人多备几口大水缸,每日扔进去憋几个时辰。等淳儿成婚后,就将你扭送去青云山,为自己赎罪吧!”
青云山上有座尼姑庵,专门收德行有亏的妇人,动辄打骂,城北徐家的前大夫人送过去半个月,人就没了。
“王爷!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兄长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为王爷生儿育女,打理王府,王府主母若是平白无故消失在人前,会引人怀疑的!”
姜卫平冷笑,若不是顾忌不能让人知晓姜淳这两年的行踪,怕打了老鼠伤了玉瓶,他还能容她接着蹦哒?
“你放心,你那个废物兄长,本王也不会放过他!捂了嘴,拖下去先打二十大板!”
院外的小厮动作利落地往她嘴里塞了布条,麻利地将人拖了出去,很快,院子里传来板子打在身上的闷声与女人凄厉的哭嚎。
一刻钟后,小厮进来报:“王爷,晕过去了。”
“板子打完了?”
“已经打完了。”
姜卫平挥挥手,“直接送去小佛堂。”
几个青衣小厮就上前将晕过去的人拖了出去,塞进门口准备好的轿子里送走。
他看向跌坐在门边的老妇,吩咐道:“王妃身边贴身伺候的四人,统统关进祠堂,到时与她一起送去青云山。”
又有几个小厮快速出列,干活去了。
片刻后,院外收拾干净,明镜堂内又恢复了平静。
姜泓从一开始的气愤到现在呆若木鸡,结巴问道:“这、这就好了?”
这么快的吗?他父王和那个女人一直挺恩爱的啊!这么果断就将人处置了?他还以为得磨磨唧唧好长时间呢。
姜卫平虎目圆睁,瞪着儿子,骂道:“你老子就这么不靠谱?谁敢害你姐,老子干死他!”
姜泓用力点头,“对!谁敢害我姐,老子也干死他!”
姜卫平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没好气道:“跟谁老子呢,没大没小。”
姜淳心中感动,忍不住问道:“爹爹,昨晚我都没有证据,您就信我?”
“你是我女儿,我不信你信谁?更何况从她院子里搜出来的东西作不了假。”
姜卫平停了口气接着道:“栀栀,半月后就是你与太子殿下的婚礼了,宫里的人都不是好相与的,但也别怕,有任何事,爹爹都会给你撑腰的,就像今天这样。门外那二十个人,个个皆是高手,从今日起就跟着你,保护你的安全”
姜淳眼里润润的,声音哽咽:“好。”
——
家中主母突发恶疾,王府内中馈暂时交由姜淳身边的赵嬷嬷管理,陈氏还在世时,便是赵嬷嬷从旁协助,如今接手也十分顺畅。另请了陈家大夫人楚若琳来帮忙筹备姜淳的大婚事宜。
姜淳的嫁妆从她出生时就开始在陆陆续续筹备,就连做工繁复的千工拔步床都已完工。姜淳的婚服由内务府负责,两年前就已经量了尺寸,现在只需改一改细微之处即可。
楚夫人从来赢王府那一日就开始忙起来,从王府婚仪布置到大婚当日宴请的宾客,陪嫁丫鬟仆从等等,皆亲力亲为,一一过问才能放心。
姜淳作为这场婚礼的主角之一,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赢王府一片喜气洋洋,而另一方,东宫内外虽也张灯结彩,气氛却显得格外凝重。
东宫正院内,内侍穿梭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不敢发出一丝响动。房内已挂上大红的绸缦,本该在备婚的太子殿下却闭着眼悄无声息地躺在榻上。
皇后周福英端坐在榻边,静静看着榻上紧闭双目的儿子。
三日前,太子顾和皖乘坐的大船抵达京郊码头,就在靠岸的前一刻被炸毁,船上八百余暗卫被炸死大半,太子殿下及时跳了船,却因吸入过多烟尘头脑不清醒而撞上了河边的礁石,至今昏迷不醒。
赵韧脸上裹着纱布,在小内侍的搀扶下走了进来,正欲行礼,就听见皇后周福英道,“不必行礼。”
她转过头看着赵韧,询问:“事情可有进展?”
赵韧面上露出一抹愤恨:“船上混入了两个细作,赵九和赵十被杀了藏在货舱里面,在船上洒了火油,那两个细作如今尚未找到,我们的人还在打捞。”
周福英闭了闭眼,一脸颓然:“先这样罢。太子不醒来,做什么都是徒然。”
她又问道:“太子为何在扬州停留如此之久?”
赵韧低头沉默,他只听命于顾和皖。
周福英知道撬不开他的嘴,疲惫地道:“退下罢。”
待室内重新安静下来,周福英看向躺在榻上的儿子,他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陷入了沉睡。她替他拉了拉被子,一贯温和端庄的脸上露出癫狂,紧紧攥着手,指甲陷进肉里割破血肉都未曾察觉。
若是她的儿子醒不来,那就都不必活了。
——
大婚前一日,东宫愈发沉闷,空气中带着死气。太子殿下的贴身内侍默书拿着手帕给他净面。
默书动作轻柔,哭丧道:“殿下,您瞧这几日您不在,大家都慌成什么样儿了,奴才这心里也没底啊!您若是再不醒过来,福嘉郡主可就要嫁给别人了呜呜呜……”
默书擦了一把鼻涕,突然感觉袖子被轻扯了一下,他抽出袖子接着哭诉道:“呜呜呜别管我,让我哭一会儿呜呜呜呜……”
“栀栀、栀栀……”
“呜呜呜嗯?”哭声戛然而止,默书猛地抬头,“殿、殿下,您醒了!栀栀是谁?”
顾和皖眨了下有些酸涩的眼睛,只觉脑中嗡嗡作响,眼前发黑,他不得不闭上眼睛。
默书喜极而泣,却又见他闭上眼,大惊失色:“不会是回光返照吧?殿下!殿下!”
“闭嘴。”顾和皖难耐地睁开眼睛,声音干涩,他觉得头更痛了。
默书听话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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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步走出寝殿,朝门外守门的太监吩咐道:“殿下醒了,快派人去请太医,通知皇后娘娘。”
门口太监惊喜万分,连连道:“是,是。”一溜烟转身跑了。
默书赶紧回到内室,紧张地问:“殿下,您哪里难受?口渴吗?”
顾和皖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寝殿内的茶水随时是温热的,默书赶紧倒了一杯温水,扶着他靠坐在床头,喂他喝水。
不等一杯水喝完,周福英就赶到了东宫。她已经连续好几日未曾入睡了,太监去报信的时候,她正靠在炕上歇晌,听见消息一路赶过来,头发散乱,鞋都穿反了。
顾和皖靠在榻上,面色苍白,朝她笑了笑:“母后,让您操心了。”
周福英忍住泪意,道:“醒了就好。”
待太医诊过脉,周福英忙问:“杨太医,怎么样?”
杨太医放下手,道:“太子殿下已无大碍,只需静养即可。下官再为殿下开个方子,服用半月即可。”
“多谢杨太医,”周福英颔首,吩咐道:“青鸾,随太医去抓药。”
“是。”站在皇后身边的宫装女子随着杨太医去抓药了。
“都退下,本宫有话与太子说。”
宫人们鱼贯而出,门被关上。寝殿内只余皇后的贴身女官青灵与默书候在一旁。
见无关人等皆已退下,周福英才问道:“办完差事为何不立即回京?绕道扬州还在扬州呆了整整一个月!”
她目光如炬,眼神中透露出威严与不满,站在榻边严肃地仿佛一座雕塑,让人不寒而栗。青灵与默书立刻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她也并不想知道他去扬州做什么,只要让他记住教训即可。不等顾和皖开口,接着道:“你须知你的命不止属于你一个人,周氏全族荣辱皆系于你身,多少人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你却行事乖张、肆意妄为,难道你要让这么多人的努力白费吗!”
顾和皖的脸色愈显苍白,近乎透明。他沉默良久,最终沙哑应下:“儿臣知错。”
“明日的婚礼务必拿出最好的状态,莫要让人看了笑话。”
“是。”
皇后离开后,寝殿内安静了许久。默书偷偷打量主子,打破沉默:“殿下,娘娘也是关心您的安危,前几日娘娘一直守在榻前,生怕您醒不过来。”
顾和皖轻扯唇角,不置可否:“是吗。”
他细想皇后刚才的话,她问他去扬州做什么,不由皱起眉头,他也想不起来他去扬州做什么,甚至在那里耽误了一个月?
想了想,道:“去把赵群和赵韧找来。”
赵群伤了腿,太医勒令他不准下床,这几日一直躺在屋里养伤,此时听见殿下苏醒传召他,什么都顾不上了,让赵韧驮着他赶紧过去。
“殿下!”赵群一瘸一拐走了进来,顾和皖示意他赶紧坐下,赵群在凳子上坐好,喜气洋洋道:“您终于醒了!属下这几日操心地茶不思饭不想,可难受了!”
赵韧:“……也没见你少吃。”
顾和皖道:“当日是何情况,一一道来。”
赵韧肃了神色,将这几日查到得情况汇报清楚。这一来一往,几番往复,大半个时辰便悄无声息过去。
正事终于说完,顾和皖沉默片刻,才开口询问:“孤为何会在扬州待一个月?”
赵群摸了摸脑袋,转过头看看赵韧,他也是一脸茫然。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殿下,您不是真失忆了罢???”
顾和皖皱眉:“什么真失忆假失忆?这难道还有假的?”
赵群惊掉了下巴,口中直呼“完了完了”。他试探问道:“那殿下还记得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吗?”
顾和皖努力去想,却发现关于这一个月的记忆一片空白,他摇头,看着赵群一脸欲言又止的神色,突然产生不妙的预感,“孤做什么了?”
24. 第二十四章
太子殿下与福嘉郡主的大婚拖了整整两年,礼部一众官员从最初的忙碌紧张到最后的麻木平静,这次接到御令后就开始马不停蹄筹办,倒也有条不紊,力求尽善尽美。
赢王府海棠院中,姜淳换上了大红嫁衣,比起往日愈发明艳动人。
院子里挤满了人,凑到她耳边变着花样说吉祥话。
这些人里以姜老王妃为首的长辈,也有陈府的表姊妹和王府的几个庶妹,唯独没有王妃绍氏。
姜渝站在角落里,咬了咬唇瓣不敢出声。最初察觉到母亲消失时她吵过也闹过,但始终没有什么用,她无意间听到府中下人的话,隐隐约约感觉母亲犯了错,怕连累到自己,也不敢再说话了。
姜淳很满意这样的安排,比起为了脸面将人放出来膈应人,她更喜欢眼不见为净。
姜泓今日穿了一身湛蓝色织金袍子,十四岁的少年郎挺拔俊朗,他牵着姜涛从门口进来,步履平缓,竟看出了稳重。
“阿姐。”姜泓走到正在上妆的姜淳面前,姜淳朝他笑了笑,“一会儿要背阿姐出门,紧张吗?”
姜泓眼眶瞬间红透,但没有掉下眼泪,漆黑的瞳孔里透着认真坚毅:“阿姐,泓儿一定会争气,为阿姐撑腰。”
他站在姜淳面前,已经比她还要高了,姜淳眼眶湿润,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旁的喜娘赶紧道:“妆面才上好,郡主可不兴落泪,成了小花猫儿!”
房内众人忙你一嘴我一嘴凑趣儿,转眼间天色变亮,窗外天光大亮,铺满红霞。
鞭炮声隐约传进来。
屋子外跑进来一个小厮,满脸地喜悦:“回老夫人、郡主的话,太子殿下亲迎,已到了王府大门口!”
楚夫人目露诧异,随即喜上眉梢:“好好,快快有赏!”
按照惯例,皇子娶亲不必亲迎,大皇子肃王与二皇子怀王成婚时都是由礼部官员接了新娘去宫中祭拜太庙即可,今日太子殿下亲迎,足可见心意之诚,楚夫人岂有不高兴之理。
屋子中的人一阵激动。
姜淳一时有些紧张。
她眼中一时闪过阿爷父亲欣慰的脸,一时闪过儿时母亲去世时告诫的话语,间隙间又闪过一张清俊温润的脸,很快消失不见。
“太子殿下到了!新郎官来了!”
“新嫁娘的盖头快盖起来!”
“哇!大姐夫好漂亮——”姜涛发出声音很快被捂住了嘴。
太子殿下一身红衣,肤白如玉,通身内敛的气质温润又优雅,格外夺目。姜淳头顶着盖头,只能瞥见他红色的袍角。
照着规律,新人需向姜老王爷姜老王妃以及姜卫平辞别,现在太子来了,该嘱咐新妇的话也换了人。
姜老王爷与姜老王妃中规中矩叮嘱姜淳出嫁后要如何守规矩,相夫教子料理家务,姜淳应下。
轮到姜卫平,他双目微红,一双牛眼直直瞪着太子。
这细皮嫩肉,也不知抗不抗揍?若是女儿在宫中被为难,也不知能不能护住她?
楚夫人站在旁边,生怕这脾气火爆的大老粗犯病把太子打了,耽误了淳儿的吉时。
“咳咳。”姜老王妃说完话,见姜卫平一直盯着瞧,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姜卫平停住胡思乱想,摆了摆手道:“淳儿懂事又听话,太子好好对她就行,记得不能让旁人欺负她。”
姜府众人面色古怪,谁能欺负她啊?古灵精怪不整别人就不错了。
顾和皖也未料到,但他反应一息,深深一揖,正色道:“请岳父放心,小婿会做到的。”
他为了权势娶了她,自私将人拉进皇家这一潭污水里,自该担起夫君的职责,护她裙摆无垢,一世安稳。
姜泓来到姜淳面前,蹲下来:“阿姐,泓儿送你上轿。”
姜淳伏在姜泓背上,头上盖着喜帕,少年肩膀宽厚有力,令人无比安心。
迎亲队伍缓缓前行,顾和皖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花轿前,忍住喉咙间传来的刺痛,脸上挂着与往常一般无二的微笑。
挤在街道两旁看热闹的百姓们纷纷发出热烈欢呼。
“快看,那就是太子!”
“太子长得好俊俏!太子妃真有福气……”
“听说太子妃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呢,你看看这十里红妆,还是太子有福气,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赵群站在迎亲的队伍中,听见这话喜上眉梢,立刻抓起大把缠着红绳的铜钱边那边撒过去。
人群中爆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呼喊。
锣鼓喧天,十里红妆,人群随着迎亲的仪仗一起朝皇宫涌动。
一番折腾后,在东宫明宣殿寝殿内的喜床坐下时,姜淳只觉得浑身像被碾过一样。
殿内点满了灯,隔着喜帕能感受到屋内的亮堂。
丝柳与另外三个贴身侍女昨日已随着陪嫁送入东宫,等熟悉两日便可入殿内当差。
殿内站满了人,肃王妃率先开口:“听闻弟妹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三皇弟有福气了!”
怀王妃笑着接话:“要不说太子眼光高呢!挑遍了全城,选中了最好的姑娘!咱们福嘉郡主才貌双全,家世那更是顶顶好,怪不得三皇弟今日还巴巴地去王府接人呢!”
这话里的酸味儿,都快漫出东宫了。
姜淳今日是新嫁娘不便说话,盖头下的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听着这些王妃郡君夫人们逗趣开玩笑,姜淳昏昏欲睡。就在她要睡着的前一刻,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紧接着头上的盖头就被挑起,眼前亮了起来。
眼睛久处昏暗中,乍见光亮颇为不适,姜淳闭了一下眼睛。
平复几息后,她缓缓睁开眼睛,水光潋滟地桃花眼含着笑,抬起头看向她的新郎——
头带金冠,一身红衣的男人斜斜靠在床边,温和地看着她。
姜淳如遭雷劈。
二人目光相接,一时忘了在场众人。
“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该喝交杯酒了。”
全福太太递来交杯酒,打破了两人的对视。
“瞧瞧咱们太子殿下多俊俏,竟让太子妃看愣了眼!”宗室恭王府的老王妃笑着打趣。
姜淳浑身如被火烧,端着酒杯的手一抖,差点洒出来。
她的手被一只大手轻轻握住,顾和皖坐到她身边,低声提醒:“小心。”
“新人喝交杯,同心同德,琴瑟永合——”
顾和皖抬起下巴喝完杯中酒,随即靠近姜淳耳边询问:“能喝酒吗?”
一杯酒而已,有什么不能喝的?更何况这是合磐酒,怎么也该喝下的。
姜淳一饮而尽。
太子殿下的玩笑可不是谁都开得起的,众人逐渐散去,寝殿中只剩下一对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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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和皖将她手中酒杯取过来放在矮凳上,大红的喜袍竟衬得人又几分邪气。他面色温和,笑问:“怎么傻了?”
方才屋里人多眼杂不方便,此时四下无人,姜淳终于举起手用力揉了揉眼睛,眼睫上画的妆容被揉得一塌糊涂。
“……周郎?”
赵群说过他在扬州时化名为周皖,颔首道:“是我。”
姜淳瞪大眼睛,瞳孔惊恐因而扩散,目光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不是幻觉,她养在千里之外的外室竟然摇身一变,换上喜服成了她的太子夫君?
狸猫换太子?
还是有人设计诱她入局?
纷繁杂乱的念头充斥在姜淳的脑子里,一时理不清头绪,不过眼下,她也顾不得许多。
人在眼前,那些被刻意压抑的记忆都涌了上来,她想起临行前留给他的那封信,眸光闪烁,做贼心虚地抠了抠手指。
姜淳试探开口:“当初我留给你的那封信你看过不曾?”
门外随时有人会进来,此时显然不方便过多解释,顾和皖不动声色转了转扳指,垂下眼帘。
姜淳以为他默认了,面露痛苦。
来个人杀了她吧!好想去死一死啊!
老天爷或许听见了她的心声,一阵敲门声响起,内侍的声音传了进来:“殿下,您该去前面敬酒了。”
看到那道红色身影消失在屏风后,姜淳狠松了口气。
门被合上,很快又响起平缓的敲门声。
姜淳下意识挺直腰背:“进来。”
门外走进一个圆脸的内侍,大约二十几岁,眉眼灵光。
他快步走到姜淳面前,一脸喜气洋洋:“奴才默书拜见太子妃,太子妃万福金安。”
姜淳听说过他,太子身边出了名的得意人,遂笑道:“快起来。”
默书见太子妃随和可亲,脸上笑意更灿烂:“殿下怕您一个人害怕,特地让奴才将您的贴身婢女带过来给您作伴呢。”
说完,殿外走进来四个穿着簇新宫装的女子,丝柳站在中间,见到自家郡主,脸上绽出一个笑。左边略显沉稳些的是檀云,右边两个依次是秋月和冬雪。
四人齐声行礼:“奴婢拜见太子妃,太子妃万福金安。”
姜淳不自觉也带上了笑:“平身。”
丝柳跟姜淳最亲,胆子也最大,知道成婚时吃不了东西,等默书走了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包红豆糕放到姜淳眼前:“郡主快垫一垫。”
姜淳肚子很饿,但一整晚的惊吓让她压根吃不下。
檀云平时最重规矩,此时也未制止丝柳的动作,只纠正她的称呼,“往后要改口喊太子妃娘娘,否则让外人笑话太子妃带来的人不懂规矩。”
丝柳吃瘪,冲她讨好笑了一下。
姜淳笑着吃糕点,檀云凑到她身边,悄声说着这两日探见的情况,“太子妃,奴婢们这几日住在明宣殿西侧殿倒座房内,与太子身边的四大宫女相临。奴婢听说,太子殿下平时不喜宫女贴身伺候,她们平日都只负责寝殿外的一些事。”
姜淳诧异一瞬,随即道:“贴身服侍的事都是默书干?”
檀云笑着点头:“是。”
太子殿下洁身自好,身边既无姬妾,又无贴心宠婢,她们家郡主不知要省多少心。
寝殿外传来通传声。
“殿下回来了。”
25. 第二十五章
“笃笃笃——”
门外传来敲门声,紧接着一道略显沉哑的嗓音透过寝殿大门传进来:“孤能进来吗?”
檀云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见她颔首,三两步上前打开门,随即站到一旁行礼。
顾和皖走进寝殿,扫了默书一眼,默书立即会意,笑着道:“奴才等就不打扰殿下与太子妃了,就候在廊下,您二位随时传召。”
说完,带着身后一众仆婢退下。
姜淳也道:“檀云,你们也先退下。”
“是。”檀云利落地带着三个丫鬟退下,见丝柳满脸震惊惨白着脸站在原地不动,走到她身边手下使劲儿,将人直接拖了出去。
内室安寂下来,窗户半掩,明月如钩倾洒下来,落在大红的喜烛上,烛芯发出“噼啪”的爆破声响。
姜淳坐在喜床上,她看着那张分在熟悉的脸,目光恍惚,一瞬间分不清这是在京城还是在扬州。
她率先打破沉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顾和皖在赵群嘴里听明白了来龙去脉,早已想好一套说辞,此时成竹在胸,流利地回她:“一月前,我在南方执行公务,回程时借道扬州,在扬州遇到你,被砸中了头。后来你回京后,我一个人在院子里又待了几天,慢慢想起来了,立即联系部下,快马加鞭回了京城。”
他见姜淳目露犹疑,又接着道:“至于这半月为何没有通知你,是因为我回京时遭了埋伏,乘坐地大船被炸毁了,我受了伤,这两日才清醒。”
这倒是说得通。
姜淳排除了面前之人是冒牌货的荒唐念头,心中就只剩下尴尬了。
任她想破头,也想不到这世上会出现如此充满戏剧性的事,而且就发生在她身上。
与情人相处,她只需哄着捧着;与太子相处,她恭敬谨慎,只求相敬如宾即可。
可面前之人,既是被她养了一个月的外室,又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姜淳只要一想到曾经对他做出的那些轻佻举止,想到她曾抱着赏赐心态给他的“卖.身钱”,想到她离开时甚至写信想让他无名无份继续做她的外室,头皮就一阵发麻。
推拖婚约、养外室、置外宅,桩桩件件都是她的罪行。
而顾和皖先是路过被砸中了头失了记忆,后被她哄骗做了外室,最后好不容易恢复记忆却又惨遭不幸被炸了船,实在是无辜至极啊!
如果可以回到一个月前,姜淳宁愿继续穷困潦倒地讨饭。
“那封信……”
顾和皖一开口,姜淳逃避般捂住耳朵,一副“求求你不要再说了”的表情。
顾和皖眼中闪过轻笑,其实他是想告诉她,他又失忆了,但见到她这个反应,他难得起了一丝恶趣味。
就让她误会好了,误会他记得扬州发生的一切。
他清了清嗓子,一副非常大度的神情:“扬州城发生的种种,皆在你我意料之外。现如今回到京城,你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太子妃。”
姜淳的手捂着耳朵,实则手指微微翘起,留出缝隙,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姜淳仔细观察他的神色,见他面色温和,不似作伪,而是发自内心不计较她犯下的荒唐事。
她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却很快被愧疚淹没。他真心诚意、以诚相待,而她从头到尾都在戏弄他。
我真该死啊!
姜淳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讪笑两声:“殿下不介意就好。”
她又好奇道:“殿下为何会化名为周皖?是有什么寓意吗?”
顾和皖挑眉,也不知这个太子妃对他这个夫婿是有多不上心,耐着性子解释道:“孤本名顾和皖,母家姓周,两相结合,就取了这个‘周皖’这个名字。”
姜淳显然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活跃气氛以失败告终,干脆闭上嘴当锯嘴葫芦。
“天色也不早了,早些洗漱安置罢。”
姜淳赶紧点头,“我去叫人。”说完如释重负喊了人一溜烟去了隔壁盥洗室。
泡在浴桶里,姜淳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檀云领着三个丫头伺候她洗浴,关切道:“太子妃无事罢?”
方才太子一进门,丝柳的神色就开始不对劲,偏偏门外还有许多东宫的宫人,也不方便询问。
姜淳摇头示意无事,丝柳捏着水瓢蹲在浴桶旁,终于憋不住问道:“太子妃,这是咋回事啊?扬州的周公子怎么变成太子殿下啦?”
姜淳闭上眼,仔细思索片刻,总结道:“此事纯属机缘巧合。”
“太子妃,奴婢还能看见明天早晨的太阳吗?”
姜淳叹了口气:“说不定。”
丝柳快哭了,只觉得小命休矣,“您得救救奴婢啊!”
檀云没好气笑骂道:“行了,没看见太子妃逗你的吗,再吵吵就把你扔出去。”
“哈哈哈——”
众人皆笑出声来。
姜淳磨磨蹭蹭洗完了澡,推开房门时,顾和皖已经换上了大红的寝字,靠在床头。看见她进来,坐正了些。
“就寝罢。”
姜淳“嗯”了一声,大腿侧的丝质寝衣被抓皱了才走过去,坐在床边。
顾和皖倒是淡定自若:“你睡里边还是外边?”
“里边。”
姜淳腹议,他倒是一点都不尴尬。果然是身份不一样了,说话都显得有底气了。
她深吸一口气,受害人都说事情翻篇了,她也没什么好窘迫的,更何况她虽然心思不纯,但也没虐待他。
姜淳做好心理准备,拖了鞋,一股脑从他身上爬过去,睡进去后将被子盖好,动作一气呵成。
顾和皖:“……”
内室灯基本都熄掉了,只余不远处桌案上燃着两根一臂粗的喜烛,灯光影影绰绰映在大红色的帷幔上,隐约能窥见里面的人影。
顾和皖不记得从前在扬州时与她的相处模式,唯恐露出破绽,规规矩矩躺下,双手交叠在胸前。
帐内很安静,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就在顾和皖以为今晚就这么平静地过去,突然察觉到身边人动了动,紧接着一双温软的手臂伸了过来,紧接着一双柔荑沿着寝衣的纹路,伸进了他的里衣里面。
那双手在里面四处乱窜,一会儿碰碰这里,一会儿摸摸那里,到处捣乱。
顾和皖眼睫轻颤,放在被子里的手不断收紧,昭示着主人的心绪。直到那双手不断上移,碰到了一处,他猛地睁开眼转过头盯着她,手臂从被子里拿出来精准握住她的手腕。
姜淳看着他,桃花眼在黯淡的灯光下愈显澄澈动人。
顾和皖嗓音沙哑,像被沙子碾过:“……莫要胡闹。”
姜淳轻眨了下眼睛,略带稚气的脸显出几分无辜。手底下凸起的一点好像突然硬了,她屈起手指,又戳了两下。
握住她手腕的大手突然收紧,有些疼。姜淳不满嘟唇:“今晚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你却如此冷淡。明日早晨那些宫女进来收拾床榻,一看便知你碰都没碰我,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殿下不喜新娶的太子妃了!”
一想到可能要颜面扫地,姜淳有些委屈:“你是对我有意见,还是仍旧对扬州之事耿耿于怀?”
“孤对你没有任何意见,扬州的事既已说翻篇,那孤便不会再提。”顾和皖苦笑一声,“与你无关,孤前段日子受了伤,至今尚未恢复,就是有心也无力。”
姜淳听懂了,就是不行呗。
只要这人对她没意见,她就有信心干好这个太子妃。虽然她还挺馋他的身子,但也不急于一时嘛。
她立刻收回手,规规矩矩躺好,打了个哈欠:“睡吧,我困了。”
他忍不住侧头看了她一眼,散了头发显得巴掌大的脸更小了,面色红润,此时闭着眼,眉目安然,仿佛已经入睡。
顾和皖:“……”合着她的不好意思只能维持一炷香时间。
一夜无话。
隔日一大早,身边传来动静,姜淳迷迷糊糊睁开眼:“什么时辰了?”
顾和皖掀开被子的手顿住,他已经放轻了动作,没想到还是吵醒了她,“还早,再睡儿罢。”
姜淳揉着眼睛坐起来,“不行,今日得去敬茶呢。”
头一日见公婆,她若是迟到,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门外响起几道咳嗽声:“殿下,太子妃,该起了。”
顾和皖下意识皱起眉,正要开口赶人就听见一旁清亮的声音响起:“知道了,已经起了。”
门外没了声儿,顾和皖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又极快移开了眼,目光落在地板上。
“怎么了?”他的动作太突兀,想不注意到都难。姜淳低下头看了一眼,刚睡醒还未来得及整理衣衫,只见一侧寝衣已经从肩头滑落,松垮地挂在手臂上,红色的小衣露出一角,脖颈的皮肤白得刺眼。
姜淳挑眉,恢复了记忆竟然还这么纯情?
顾和皖垂眸道:“方才是季嬷嬷,她是母后从周家带进宫的陪嫁侍女,后来被母后调来东宫做了掌事嬷嬷,掌管东宫后院库房。如今东宫有了女主人,稍后孤便让她把钥匙交过来。”
姜淳慢悠悠将寝衣提起来穿好,问道:“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她没推脱,既然嫁过来了,那当然是把权利抓在自己手里更舒服,此时若碍于皇后威势推辞出去,可就不知何时才能给了。
顾和皖显然很满意她的态度,道:“没什么忌讳。若是有人拿鸡毛当令箭,你也不必顾及是谁的人,只管打杀了。”
这话仿佛随口所说,又像是意有所指。
姜淳心里就有谱了,看来这东宫的水混得很呐,估计是个人都掺和了一脚。就连皇后与太子这对母子,似乎也并不是亲密无间。
她轻哼一声,扬了扬拳头:“那当然,我既嫁过来,这东宫就是我姜淳的地盘。谁敢在我头上撒野,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这时门被敲响,季嬷嬷的声音又传了进来:“殿下,老奴等来伺候太子妃洗漱。”
姜淳扬声:“进来。”
很快房门打开,季嬷嬷身旁站着默书,领着身后数名宫女鱼贯而入。
顾和皖已经穿戴整齐,而姜淳还靠坐在床上,半掩着唇打哈欠。季嬷嬷皱起眉,目光颇为不认同:“太子妃,按照规矩,您应该先起身伺候殿下更衣。”
“谁定的规矩?”
季嬷嬷卡壳一瞬,古往今来不都如此?
姜淳就笑了,她拉住顾和皖宽大的袖摆,仰着头道:“夫君,你刚才不是说东宫上下,除了您,就属我最大,所有人都得守我的规矩吗?怎么我这脚还未沾地呢,就来了个规矩?况且不是您说,让我多睡会儿嘛,我到底该听谁的呀?”
顾和皖心想我可没说这话,但也不会打她的脸,面上八风不动,仍旧温和,道:“自然是听孤的。”
他又转过身,目光透过屏风望向外间的人,声音辨不出喜怒:“季嬷嬷,等太子妃从宫中回来,把对牌与库房钥匙交到她手上。”
季嬷嬷:“……是。”
天老爷,她可是为了两位小主子好啊!不过见太子一副以太子妃为先的模样,也不敢再多话,心里想着赶紧告诉娘娘一声。
顾和皖拍了拍姜淳的手,示意她可以放开了,道:“孤去外间等你。”
说完,便带着默书出了门。
姜淳从床上站起来,懒洋洋吩咐:“嬷嬷去把檀云与丝柳喊进来伺候我洗漱吧,我不习惯旁人近身。”
季嬷嬷皱眉:“太子妃,娘娘特地叮嘱老奴,这几日要跟着您,宫中规矩繁多,若是一个行差踏错——”
姜淳坐在梳妆台前,正拿着象牙篦梳头,闻言停下动作,砸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有些不耐烦地道:“本宫是赢王府嫡长女,更是父皇亲封的福嘉郡主,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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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进宫也是家常便饭。宫中的规矩,不见得比你知道的少。嬷嬷一大清早就来给我添了两回赌,是打量着有皇后娘娘撑腰就能为所欲为、不敬主母吗?”
季嬷嬷一惊,赶紧跪在了地上,后面立即跪倒一片,“老奴不敢。”
姜淳面无表情:“现在能去喊我的丫鬟了吗?”
季嬷嬷这回不敢再多话了,匆匆带着人喊人去了。
姜淳看着她的背影,面无表情地想,她看起来像是好说话的人?
等洗漱完毕,已经是两刻钟之后的事情了。
姜淳走向正在大殿门口的顾和皖,笑吟吟道:“殿下等很久了吗?”
顾和皖温和道:“没有,走吧。”
景阳宫中已经坐满了人,坐在大殿正中央的就是当朝天子顾开易与皇后周福英,二人皆一身明黄色礼服,庄严肃穆。左侧下首第一位便是圣宠不衰的淑贵妃林氏了,一身淡紫色宫装,即便膝下皇子公主已经成年,风姿依旧不减。
下首依次站着几位皇子与公主,其中大皇子肃王与二皇子怀王已经娶妻,身旁站着各自的皇子妃。
众人皆对这位声名在外的福嘉郡主十分好奇,姜淳跟着顾和皖一踏进大殿内,一道道视线便齐刷刷落在了二人身上。
“给父皇、母后请安。”
景明帝淡淡道:“起来罢。”
皇后娘娘神色平静看着二人,未曾看到季嬷嬷,轻蹙眉梢。
青鸾亲自捧了茶来。
姜淳莲步轻移,行动间大红织金裙摆纹丝不动,先端起茶盏双手递给景明帝,再敬皇后。
“父皇、母后请用茶。”
面前的儿媳妇面色淡然,目光澄澈,举手投足间端庄得体,半点不慌张。
景明帝接过喝了一口,见她笑得喜人,眼尾也难得带了些笑意。
大儿媳虽出身好,但敬茶时略显局促,怕出错一个字都不肯多说,严肃地仿佛要祷告;二儿媳出身寻常,更是差点出了丑,景明帝每每想起来都直摇头。此时两厢对比,他更满意了。
一旁的总管太监章公公接过茶盏,景明帝笑着开口:“小淳儿,还记不记得朕啊?朕还记得从前喊你父王喝酒,他不放心你,非得把你抱着,生怕旁人欺负你。有一回,你抓住朕的玉佩不松手,非得让朕送给你,不给你就一直哭!”
“回父皇,”姜淳从善如流,满脸孺慕,“父亲非常崇拜陛下,时常跟儿媳念叨父皇年轻时南征北战的故事,说父皇英勇气概世间罕有,乃是当世明君!每每从宫中归家,都要跟儿媳念叨父皇又赏了他什么,十分得意呢!如今嫁入天家,儿媳厚颜,也能算父皇的半个女儿了。若是回了王府,定要向父亲好好炫耀!”
皇后:“……”
淑贵妃:“……”
一众皇子皇子妃公主:“……”
没见过如此会拍马屁的大家闺秀!
不等众人开口,姜淳上前两步,就跟变戏法似的,变出一枚墨绿色的玉佩,“父皇您瞧!多年前您将这块虎玉赏赐给儿媳,可见咱们真是天定的一家人。”
景明帝定睛一瞧,果真是那块玉佩,顿时龙颜大悦,连连道:“好!好!好!”
他抚了一把胡须,笑容愈显慈爱:“从今往后,淳儿就是朕的亲女儿。若是太子欺负你,只管告诉朕,朕替你做主!”
姜淳拉了一早上的近乎,此时自然是毫不犹豫一口应下,看了一眼顾和皖,道:“父皇放心,殿下待我很好。”
景明帝一高兴,就喜欢赏赐东西。此时大手一挥,随口就赏下了几套金玉首饰、两箱黄金并几十匹绫罗绸缎。
堂下众人神色各异,尤其是两位皇子妃俱神色震惊,头脑一片混沌。
圣心难测,她们嫁进来也有好几年了,除了宸王,父皇很少对人青睐有加,如此和颜悦色!
当朝太子与太子妃自然是不需要向淑贵妃这个庶母敬茶的,接下来轮到了几个平辈之间见礼。
姜淳为两位皇弟各准备了一份文房四宝,又给了两位公主每人一套金玉头面,肃王妃与怀王妃也各异给了见面礼,便算结束了。
大公主翻了翻手中的头面,笑嘻嘻道:“听说三皇嫂昨日出嫁十里红妆,嫁妆颇丰,怎么送得见面礼还不如二皇嫂送的。不晓得的,还以为皇嫂看不起我们这些小辈,就拿这三瓜两枣打发人呢!”
大公主顾婉与肃王一母同胞,生母是德妃。这话一出,既贬低了姜淳,又拉踩了怀王妃的娘家。
怀王妃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父亲是礼部侍郎,出身在三位皇子妃中确实最不出挑。
如此不长眼,顾和皖皱眉,正要开口说话,袖口就被不动声色扯了下,他微怔,就听见姜淳笑吟吟的开口:“妹妹这话,皇嫂就听不懂了。我活着,我的嫁妆是我的私产,任何人动不得;以后我死了,自然会传给我的儿女;再不济,也是让我的弟兄原封原样拉回赢王府,就连你太子皇兄都染指不得。妹妹需知,他人之物莫贪恋,自在心中种福田。”
简而言之,关你屁事!
大公主涨红了脸,宫中因皇子众多而公主只有两位,景明帝一向纵宠一些,两位嫂子更是从未给过她脸色瞧,被姜淳怼了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肃王妃见状,接过话头:“太子妃未免太过较真,婉儿年纪小心直口快,不值当如此上纲上线。咱们做嫂子的,还是该对弟妹宽容一些。”
姜淳挑眉,这不是昨晚在新房里暗戳戳挤兑她的声音吗?那她就不客气了。
“皇嫂昨晚说太子殿下亲迎不合规矩有违礼制,可见皇嫂是颇重规矩体统之人。婉儿冒犯嫂子,皇嫂却说她年纪小不懂事,这倒是让我看不懂了,皇嫂到底是重规矩还是不重规矩啊?”
殿中皆是人精,谁听不出话中意?
皇后面沉如水,太子新婚第一日,就如此挑太子妃的礼,幸亏姜淳不是软柿子,否则以后在宫中还如何立得住?
26. 第二十六章
姜淳显然不打算轻拿轻放,无理她都能搅三分,更何况此时她占理。
说到此处,她停顿片刻,转过身面向上首的皇帝,语调突然严肃:“父皇,居家皆争讼,讼则终凶;处世诫多言,言多则必失。自古以来,饶舌便是乱家之源,长此以往,只怕姊妹不和,兄弟阋墙!”
此话一落,满殿寂静。
皇后显然也未料到姜淳竟将两句口舌上升到了如此高度,新儿媳已经把台子都搭好了,她不添把火实在说不过去,遂转过身看着皇帝,慢悠悠道:“前几日宫中有传言,说肃王妃口中曾言‘太子弱不禁风,宸王狂傲自大,只有我家王爷才是人中龙凤’,当时只觉一派胡言,如今看来,倒是不知真假了。”
“什么?”宸王眉毛倒竖,猛地跳起来,手指向肃王妃:“你竟如此贬低本王!肃王算哪根葱,比不上本王的一根手指!”
姜淳心里暗赞一声,简直想拍手叫好,众所周知宸王无脑又脾气火爆,平生最听不得别人说他不行。
淑贵妃暗道不妙,儿子真是又蠢又呆,连这么简单的祸水东引都看不懂,美美看戏不好吗!
果然,一涉及心尖尖上的祥瑞儿子,景明帝无甚表情的脸立即沉了下来:“饶舌搅事,乌烟瘴气!大公主、肃王妃闭门思过一个月,抄女戒百遍。肃王管束不力,罚俸半年。也不必去户部观事了,改去礼部,用心学学如何理家。”
肃王心里叫苦不迭,脸上不敢表露分毫,赶紧应下了。
礼见过了,大儿子儿媳又来了这么一出,景明帝也无甚耐心,略坐片刻就走了。
不一会儿,众人散尽,殿中只余皇后一家子人。
皇后眉间松散了些,却仍显严肃,她看向远处的顾婵,眉毛又蹙起来:“昨夜让你去新房陪你皇嫂,结果都被人欺负到了头上,状都不敢告。”
顾婵悄无声息站在角落里,咬着唇。
这幅受气包的模样,皇后看着更来气了:“唯唯诺诺,话都说不出来,哪里有嫡出公主的气度!”
顾和皖站起身,走到顾婵面前,修长的身姿挡住她:“母后,婵儿胆子小,日后与太子妃熟起来就好了。”
他朝后挥手,示意顾婵先走。
顾婵如蒙大赦,转身时如释重负,准备如往常一般往外走,余光却看见不远处的皇嫂看着她,笑吟吟朝她招手。
若是留在殿里,母后呆会还要骂她;可若是此时就走,皇嫂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不给她面子?顾婵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姜淳上前两步,伸出手拉住顾婵垂在身侧的手,声音轻柔:“我们婵儿真是乖宝宝。”
顾婵还从未被人这么夸过,一瞬间脸蛋红透,连耳朵都粉粉的。
姜淳拉着她坐下,道:“婵儿,你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那时候你总是喊我淳儿姐姐。”
顾婵抬头看她眼睛里的温和,情不自禁点头,小声喊:“我记得,皇嫂。”
她从小就胆子小,身体又不好,大家都对她小心翼翼的,除了皇兄,都觉得她是麻烦。只有赢王府的淳儿姐姐,会偶尔接她出宫一起去放风筝。
她的样子太乖,和小时候一样,姜淳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道:“婵儿喊我嫂嫂好不好?我跟婵儿更亲近,不能和旁人一样。”
顾婵轻轻点头,喊了一声“嫂嫂”。
她怕姜淳误会,又连忙道:“嫂嫂,昨晚我本来是要帮你说话的,可是、可是大皇姐捂住了我的嘴,我说不出来话。”
皇后皱眉:“为何刚刚不说?”
顾婵又不做声了。
姜淳朝太子使了个眼色,顾和皖意会,不着痕迹挡住皇后的视线。
姜淳拉着小姑娘的手,拿出帕子擦掉她手心的冷汗,道:“婵儿别怕,嫂嫂不怪你。”
顾婵眼圈微微泛红,她愧疚了一晚上,唇瓣嗡动:“对不起,我太没用了。”
“婵儿最棒啦!”姜淳捧住她的脸,一脸笑意:“你看,今天你能把事情告诉我,就是一个大大的进步!以后也这样,来告诉我好不好?我是你的亲嫂嫂,一定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顾婵呆住,许久未曾说话。她记得有一回她被大皇姐欺负,回来找母后告状,母后很不耐烦地帮她处理了,重重罚了大皇姐。可是她一直记得,母后离开时看了她一眼,带着冷漠、嫌弃,还掺杂着痛苦与后悔。
痛苦什么呢?后悔什么呢?
可能是痛苦为什么会生了一个如此没用的孩子,后悔为何当初为何没有溺死她。
后来顾婵就不敢告状了。
——
回东宫的路上,姜淳有些沉默。
默书与檀云领着宫婢走在后面,感受到主子们之间格外奇怪的气氛,摸不着头脑。
默书朝檀云挤眉弄眼:吵架了?
檀云:?不知道。
默书眉歪眼斜:要不咱劝劝?
檀云:不敢劝。
顾和皖显然看不见身后的动静,他挥了挥手,示意不必跟得太紧。
默书与檀云立即放缓脚步,直到隔了很远听不见两人说话声,顾和皖才开口:“今日多谢你。”
“啊?”姜淳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突然听到他说话,惊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他指得是顾婵。
她叹了口气,左右看看,确定无人,走到他身边贴着他小声道:“偏心的爹,强势的娘,还有只知道和稀泥的哥,婵儿真惨。”
顾和皖差点气笑,“孤怎么只知道和稀泥了?”
姜淳手抄在身后倒着走,看着他皱了皱鼻子,显然十分嫌弃:“母后那样骂她,你却不站出来反驳,只知道让她先走,难道不是在和稀泥?若是有人这样骂我弟弟,我一定赏他两巴掌。”
“那是孤的母亲,孤还能打她?”
姜淳无语,“那你就当着母后的面问清楚啊,让母后知道自己错怪她了。”
“你怎么知道孤没做过?没用的。”顾和皖声音淡淡的,没有什么起伏。
前面有个小石子,眼看着姜淳就要踩上去,顾和皖伸出手臂,双手搭在她纤细的腰肢上,稍微用力将人提起,往前走了两步越过小石子,又将人放在地上。
正说着话呢,姜淳就感觉自己被拎起来悬空了,愣神的功夫,脚又落地了。
远处的檀云、默书对视:就这么水灵灵地举起来了?
简直没眼看,随即赶紧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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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姜淳:“我是小鸡吗?”
顾和皖指了指地上,姜淳看过去,有块指甲盖大小的砾石。
穿过长长的甬道,东宫很快就到了,季嬷嬷已经候在了门口,看见二人,迎上来行礼。
进了明宣殿,她像是突然开窍了,与早晨截然不同的态度,利索将钥匙与对牌交给姜淳。
姜淳微颔首,檀云上前,双手接过。
季嬷嬷恭敬道:“太子妃,若是有用得上老奴的,老奴一定鞠躬尽瘁。”
默书笑嘻嘻道:“季嬷嬷这是被鬼附身了?”
平时仗着皇后娘娘撑腰,在东宫可是耀武扬威得很,毕竟人家可是奉了“凤谕”来提点他们的。
季嬷嬷心里苦笑,肃王与肃王妃前脚刚出景阳宫,后脚满殿都知道是得罪了太子妃被申叱了。她一个奴才,哪里还敢说教?
姜淳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此刻笑眯眯道:“嬷嬷这么多年管着后院,既有功劳也有苦劳,往后有哪里不懂,还得随时请教您呢!”
季嬷嬷心里又欣慰上了,她也是为了殿下好啊!皇后娘娘在后宫如此艰难,她可不得时刻注意着,少给娘娘添麻烦。此时见太子妃理解她,心里不由拉近了些距离。
等事情交接清楚,姜淳让檀云领着人去库房核对账册,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窗边放了张竹藤躺椅,顾和皖躺在上面,等姜淳料理好诸事,才开口:“摆饭罢。”
宫女们鱼贯而入,很快摆好饭菜。
姜淳端着碗吃饭,一旁突然伸过来一双筷子,夹了一块挑干净鱼刺的鱼肉放进了她碗里。
她抬头,顾和皖朝她笑笑,声音温和:“多吃点。”
姜淳未动,倒是一旁的丝柳诧异道:“……殿下,太子妃不吃鱼,您不是问过奴婢吗?”
她记得在扬州小院时,她还特地叮嘱过“周公子”好几遍,她家郡主吃不了鱼肉呢!
顾和皖唇畔笑容僵住,很快若无其事道:“是吗,孤忘了。”
姜淳挑眉,也没说什么,让丝柳换了碗饭接着吃。
饭后,顾和皖准备去前院处理事务,就听见太子妃问他,“殿下,您过来帮我看看,这是什么?”
顾和皖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今日已经浪费了半日时间,转过身后又恢复了温润:“孤看看。”
一只淡粉色的小荷包出现在视线里,元宝形状,抽绳处用鸭黄色绳子绑着,正中绣了图案,此时被姜淳的手指挡了大半,尾端坠了好看的流苏。
姜淳移开手指,递到他眼前。
顾和皖皱眉,青绿色的柳枝旁绣了两只似鸟非鸟的玩意儿,仔细辨认片刻后道:“燕雀南飞。”
姜淳“扑哧”一声笑出来:“殿下这是在说我绣工不好吗?这明明是鸳鸯!”
这难道不是事实?几根灰线堆在一团,饶是再违心也不能说是鸳鸯。
姜淳却突然止了笑,歪着头看他,幽幽道:“殿下,这是我们俩一起绣的,你不记得了吗?”
顾和皖暗道不妙,怎么在这漏了馅儿,“淳儿,孤只是一时未反应过来——”
姜淳又叹了口气,桃花眼似笑非笑:“可是殿下,您从前也不喊我淳儿呀。”
27. 第二十七章
花鸟屏风后放置了一座紫檀雕塑摆件,此时顾和皖的身体和它一样僵硬。
姜淳慢悠悠坐在临窗的躺椅上,纹路贴合身体,靠上去非常舒服,难怪看他总坐在这里。见顾和皖还站在原地不动,姜淳指了指一旁的凳子,“坐呀。”
顾和皖坐了过去。
姜淳手撑着下巴,问道:“为什么要骗我?”
顾和皖垂眸,未说话。
姜淳猜测:“不信任我?还是你怀疑赢王府对你有异心?”
她赶紧举起手,伸出三根手指赌咒发誓:“举头三尺有神明,赢王府上下绝对支持太子殿下,绝无二心。”
顾和皖拉下她的手,“你想到哪里去了,孤怎会怀疑你和赢王府?若是连自己枕边妻子都不可信,那孤还能相信谁?”
他无奈扶额,再让她猜下去还不知成什么样,坦白道:“昨晚只是见你挤眉弄眼,颇为有趣,一时兴起而已。”
姜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
你竟然是这样无聊的太子殿下!
“那殿下到底是得了什么病?这记忆怎么反反复复的。”姜淳不解。
顾和皖解释道:“那日孤醒来后,发现孤记得从前二十年的事,唯独不记得扬州那一个月发生了什么。孤觉得离奇,但因不影响日常生活,就让人瞒了下来。”
除了她,也只有赵群与赵韧知晓。
姜淳恍然大悟,那扬州的事岂不是天知地知,我知他不知?
她眼珠一转,目光落到他身上,忽然有了主意。
姜淳拉住他的衣袖,食指和中指隔着外衫轻轻地挠,目光似水又似钩缠绕:“殿下,您从前从不会对我这般冷漠的~”
酥麻感透过单薄的春衫爬上手臂,顾和皖起了鸡皮疙瘩,他强力忍下甩开她的冲动,面无表情询问:“孤何时对你冷漠了?”
他待她还不够温言细语、顺从忍让?
“您从前都叫我的小名,还说叫小名显得亲昵。”姜淳捏着嗓子一本正经学起来:“您都是这么说话的‘好栀栀,快亲我一下‘。”
顾和皖:“……休得胡言!”
姜淳蹭得站起来,手插着腰,“怎么就是胡言了!你失忆了,难道就要变成负心汉了吗?现在我合理怀疑你又在骗我,否则怎么会只忘了我?”
仗着他不记得,姜淳想如何说就如何说。
顾和皖不愿相信这种……粗鄙之语出自他的口中,他虽不是外界传闻中的谦谦君子,却也断不会同女子这般轻浮的调.情。
姜淳理直气壮:“你若是不信,问我的丫鬟便是!”
顾和皖:“……不必,我信你。”
“你骗了我感情,你得道歉。”
顾和皖:“……抱歉,孤骗了你。”
姜淳斜他一眼:“你在跟谁说话呢?”
顾和皖:“孤的太子妃,孤向你赔罪。”
姜淳瞪着他:“难道你的太子妃没有名字吗?”
顾和皖额头青筋直跳,只觉二十年修炼的忍功都要破防。
他低头凝看她,轻而易举看出姜淳眼里的得色,忽然如春风拂面般笑起来,薄唇轻启,一字一句:“好、栀、栀,不生气了可好?”
“咳咳咳——”姜淳所料未及,被呛到了,“快、快帮我倒杯水。”
顾和皖走到桌边拎起茶壶倒了杯水,在姜淳的注视下,慢悠悠捧着茶杯轻撮一口。
姜淳:“……”
喝完杯中茶水,顾和皖似良心发现,又拿起一个茶杯倒了杯水,递过去。
日头高照,顾和皖心里念着前殿的事,不再跟她胡闹,淡淡道:“孤已不记得从前之事,多提已无意义。往后你只需做好太子妃的本分,你我相敬如宾即可。”
观她今日敬茶与处理后宅之事,机敏从容,颇为游刃有余,只是行事颇为跳脱,十分随心所欲,往后还需多加约束。
恰好此时殿外传来默书的声音:“殿下,户部左侍郎到了,已在前殿等您。”
顾和皖拍了拍长袍上的轻微褶皱,转身朝外走去。
姜淳盯着他的身影,直到背影消失在门口,檀云与丝柳进门来换茶都未回过神。
丝柳笑着打趣:“殿下刚走,太子妃就舍不得了。”
檀云将煮好的血燕阿胶递过去,也道:“太子妃与殿下新婚燕尔,舍不得才是常理。”
姜淳未注意听,还在想顾和皖刚才的话。
相敬如宾?
若是没有扬州那一遭,皇家夫妻自然是相敬如宾更没有风险,毕竟至深至浅清溪,至亲至疏夫妻。可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她要与他郎情妾意,做一对众人艳羡的恩爱夫妻。
姜淳舒服地窝进躺椅里,捧着燕窝喝了一口。
……
前殿。
顾和皖先接见了户部左侍郎,待二人商议完朝事再将人送走,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他揉了一下眉心,朝默书道:“赵群怎么样了?”
默书一边研磨一边回道:“今日早晨大夫给他换了药,他闲不住,拄着拐杖往练武场去了。”
“去把他喊过来,孤有事找他。”
大约过了一刻钟,赵群住着拐进来了,咧着嘴道:“殿下,您找我?”
顾和皖颔首:“坐下说。”
赵群拉了张矮凳坐下,顾和皖沉吟片刻,才问道:“孤在扬州时,和太子妃感情很好吗?”
赵群不假思索点头:“那还用说?殿下对太子妃那可是百依百顺,感情如胶似漆,那默契无需言语表达,一个动作、一个表情就能知道对方所思所想,心灵相通令人艳羡不已!”
越说越激动,眼看着要扔掉拐杖站起来,顾和皖赶紧制止。
他怀疑道:“你确定?孤会对他百依百顺?”
“殿下自己做过的事情都不承认了!”赵群差点一个白眼飞出来,他掰着手指头逐一列举:“为了让太子妃高兴,您让属下去帮您抓鸳鸯,还得要毛发光泽长得好;太子妃抱怨话本子结局写得垃圾,您让属下去把话本子作者找出来改写,可怜属下漫天找人,着急地嘴都起燎泡了!就因为太子妃喜欢看樱花,您就找人移栽过来。对了,为了让太子妃对您放下戒心,您还假装失忆,用个假路引骗人!”
顾和皖听着他列举,就像是一条条黑历史呈现在眼前,眼中充满不敢置信,温润的面容皲裂。
人怎么能在一个月时间里做出如此多的蠢事?
赵群吐槽完,最终总结道:“殿下,您一定是爱惨了太子妃啊!”
顾和皖神情麻木,无力地挥了挥手:“你退下罢。”
赵群站起来,突然想到之前殿下让他最近不要让太子妃看到,问道:“殿下,那属下啥时候能正常当差啊?”
顾和皖瞥了他一眼,“等着吧。”
再过段日子,等姜淳忘了扬州这些小喽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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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他想回到一月前,抽那个装失忆的自己两巴掌。
赵群一瘸一拐离开了,书房内又恢复了安寂。顾和皖定了定神,挥开脑海中的杂念,静下心看起桌上的奏疏。
这一聚精会神,已过了申时。顾和皖从书案中抬头,窗外已夕阳西下。
默书候在书架旁,见状询问:“殿下,今晚在前殿用膳吗?”
顾和皖摇头:“回宣明殿。”
新婚头一月,得给足太子妃颜面。
默书点头,太子不喜吵闹,宫人都候在殿外,正准备派人去宣明殿传话,门就被敲响了。
姜淳清甜轻盈的声音透过窗纸传了进来,带着独有的蓬勃朝气:“殿下,我能进来吗?”
默书朝顾和皖看过去,见他颔首,连忙上前把门打开,笑着行礼:“太子妃万安。”
姜淳笑吟吟点头,与檀云各自拎着一个黑檀木饭盒,跨进门槛。
顾和皖起身,三两步朝她走过去,接过放在桌子上道:“孤准备回宣明殿用膳。”
檀云依次打开两个餐盒,将里面的饭菜摆在桌上。
姜淳坐下:“我在殿中等了殿下好久,始终不见殿下过来,怕您在躲我。”
顾和皖:“躲你做什么?”
姜淳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道:“出嫁前父亲就叮嘱,万不可在殿下面前如此使小性儿,今日晌午对殿下如此咄咄逼人,是我不好,这会儿过来给殿下赔罪。”
檀云在一旁布菜,适时开口:“殿下,您看这道梅汁排骨与黄焖鱼翅,是太子妃亲自下厨做的。”
顾和皖去看这俩道菜,色泽晶莹,香气四溢,看得出来下了大功夫。他看向姜淳,声线温和:“你辛苦了。”
姜淳心想这还得感谢季嬷嬷,要不是她说皇后宫中大太监有一手好厨艺,她也想不起来去偷个师。
她面上不显,夹了一筷子排骨放到太子碗里:“殿下快尝尝,头一次做还不知道好不好吃呢。”
顾和皖尝了一口,排骨大概事先炸过,外酥里嫩,点头道:“不错。”
姜淳满意笑了,也夹了块肉慢吞吞吃起来。过了一会儿,她看向他,娇嗔道:“殿下,你能给我夹一块虾吗?太远了我夹不到。”
顾和皖垂眸,那盘油焖大虾就在她左手边,而他坐在她的右手边,他想夹,还得越过她。
他看向姜淳,姜淳歪着头看他,眨了眨眼一脸无辜。
顾和皖:“……”
默书憋笑实在辛苦,怕太子妃下不来台,“殿下,要不奴才给您端过来,您再夹?”
顾和皖淡淡扫他一眼,默书赶紧低下头,抬起手臂伸直夹了一只放在姜淳的碗里。
姜淳捧着碗,冲他甜甜一笑:“谢谢殿下。”
顾和皖“嗯”一声,“好好吃饭。”
两人不再说话,很快吃完了饭,宫女麻利地将碗碟撤下去,檀云与默书伺候二人净手。
顾和皖走进殿内书房,坐在书桌后的檀木雕花椅上,姜淳跟在他身后,拉了张椅子坐在他手边。
二人离得很近,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屋内已掌了灯,昏黄的灯光映出两道交叠在一起的身影。
顾和皖手中的书久久未曾翻页,良久,他侧过头问了一句:“你不回去?”
姜淳就等着他问呢,手撑在桌子边缘凑近他,桃花眼里水光流转,声音婉转:“可是我只想跟你聊天怎么办呢?”
28. 第二十八章
窗扉大开,夜晚的春风徐徐吹进来,桌案上的书页被翻了几页也无人知晓。
姜淳未等顾和皖的回话,便轻轻拉住他的手站起来,朝他弯了弯唇:“殿下,夜深了,明日再看如何?”
顾和皖挣扎一瞬,却未挣扎开,顺势站起身,跟在她身后往外走。
从前殿往宣明殿要路过东宫后花园,此时花园里只余零星几个守夜的内侍,檀云与默书提着灯走在前面,静默无声。
路过垂花门时,姜淳突然停下脚步,顾和皖看她一眼,疑惑道:“怎么了?”
姜淳手背在身后,凑到他面前道:“殿下,我之前听说宫中有许多珍藏的春戏图,您看过不曾?”
顾和皖愣了一下,不明白为何突然跳到了这个话题,还认真想了一下道:“未曾看过。”
姜淳眼中带着遗憾:“那还真是可惜,成婚前我大舅母特意塞给我好几本,怕我不好意思,一页一页带我看呢。您若是看过,咱们还能探讨交流一番。”
顾和皖:“……”
前面传来轻微的咳嗽,顾和皖抬眼扫过去,默书立即背转过身,头恨不得埋到地里。
顾和皖轻咳一声,低声道:“回去再说。”
姜淳憋笑点头:“好,回去再说。”
等进了屋里,殿内被合上,只剩下二人,姜淳一骨碌坐在床上,迫不及待地翻出枕头下的书本,一脸“你被抓包了”的表情,拖长了声音:“殿下不是说没看过吗?那这是什么——”
顾和皖脸上闪过愕然,他想起来了,这是他醒来那日,皇后派人送到东宫的。他当时脑子混沌,随手往枕头下一塞,这两天宫女打扫完都放回了原位,只是不知她是何时发现的。
顾和皖眼睫低垂,道:“孤还没来得及看,等空下来,孤会仔细研读,再与太子妃讨论一番。”
姜淳眼珠微转,笑吟吟又问:“殿下行过此事吗?”
顾和皖看她一眼,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铺垫了一堆终于说出来了。他沉吟片刻,迟疑道:“孤也不清楚,这得问你。”
姜淳扯他的袖子将他拉到床上,不满娇嗔道:“我怎么会知道。”
我又没有日日趴在东宫的床底下。
顾和皖道:“自然是要问你,在扬州时孤与你有没有——”
姜淳猛地站起来打断他,娇俏的小脸鲜艳欲滴:“没有!自然没有!咱们俩之间一清二白,纯洁地狠。”
虽然她是有这个心思,但被他制止了。不可否认,无论他失忆与否,都十分尊重她,现在她自然不可能承认让他抓住把柄。
她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少顾左右而言他,看样子咱们太子殿下是身经百战啊!”
顾和皖反问:“你介意这些?”
姜淳想冲他翻个白眼,但实在是不雅,只能忍住了。
她勾起唇角,眼睛直直盯着他,皮笑肉不笑:“我的夫君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不久还会有侧妃良娣孺人一大堆,我介意与否重要吗?”
两人凑得极近,手臂贴着手臂,玄色的衣袍与红色的裙衫交缠在一起,顾和皖低头便能看见她那张如临水照花的面容,自然也能察觉出她搁在他腿边的手已经在悄悄使劲儿了。
顾和皖低低笑出声,若是头发能着火,她的头顶估计要冒烟了。
姜淳伸出手拧他大腿的肉,转了个圈儿,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殿下,您好歹收敛点,咱们还是新婚呢!倒也不必如此高兴。”
“啧。”顾和皖皱眉,估计这块腿肉已经青了。
他握住她的手,不再逗她,神情忽然变得严肃:“姜淳,接下来这些话孤只会说一遍。孤不会纳妾蓄婢,也不会有侧妃良娣之流,能结为夫妻,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希望你我都能珍惜这一份缘。”
姜淳的手不自觉松开,怔愣过后,眼圈慢慢变红了,她一头扎进顾和皖的胸口,感动地呜咽:“殿下,您真好。”
顾和皖伸手拥住她,眼睫低垂,见她如此感动,心中微晒,他确实没有纳妾蓄婢的念头,但自然不是相信什么狗屁缘分。
他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力,自然少不了老丈人出力。
想到此,他眼中笑意盈溢,安抚般轻拍了拍她。
感受到后背传来的力度,姜淳缓缓睁开眼睛,桃花眼里一片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相信男人这些鬼话,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张嘴就来的甜言蜜语,只能听,不要信。
……
太子新婚有五日假期,但不上朝却仍旧有处理不完的事务。第二日,他依旧是往常的时辰起床。
他看了一眼身侧正在酣睡的人,轻手轻脚掀开被子,走到屏风后穿好常服,推开门走了出去。
默书候在门外,见他如此,也放轻了动作,跟在他身后走下台阶。
等走到院子中间,默书才低声道:“殿下,今日季嬷嬷在旁敲侧击询问檀云喜帕之事,要处理吗?”
顾和皖温润的神情淡了些:“怎么答的?”
默书:“檀云姑娘口风紧得很,东拉西扯一堆将人糊弄走了。”
“嗯。”顾和皖脚步不停,“派人去景阳宫说一声,东宫已有主母,后院之事便不劳母后费心了,季嬷嬷从明日起就不必来东宫当差。”
默书忍不住抬起眼睛看了一眼主子,心中诧异。皇后娘娘肆意插手东宫之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但殿下向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随她去闹。今日却一反常态,竟要将季嬷嬷都撵出去。
他心中琢磨一番,不免对太子妃更高看一眼,日后得更敬着些。
姜淳一觉睡醒,已至巳时。
宫人们捧着洗漱用具进来,檀云走过来将纱帐挂上,笑道:“太子妃醒了。”
姜淳抱着被子起身,一头青丝散在背后,尚未完全清醒,道:“怎么不喊我?”
丝柳伺候姜淳穿衣,边道:“晨起皇后娘娘就派了青鸾姐姐过来传话,说明日回门还有得累呢,让您好好休息,这几日就不必去请安了。”
姜淳脸上浮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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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着几分娇憨:“母后心疼我,我也不能不懂事,明日回门就罢了,后日早晨一定要喊我。”
檀云与丝柳都应下,又道:“太子妃,今日早晨殿下将季嬷嬷遣回了景阳宫。”
“嗯?”姜淳目露疑惑:“她犯了什么事?”
丝柳挥了挥手,示意宫人们出去,檀云道:“早晨的时候,季嬷嬷来问奴婢喜帕的事,估计是皇后娘娘那边着急了。”
姜淳一愣,才想起来新婚那晚似乎未在床上看见,问道:“谁把收起来了?”
檀云低声回:“奴婢问过默书了,他说是殿下让他收起来的。殿下原话说得是:拿去烧了,实在是有些侮辱人。”
姜淳笑意加深,桃花眼里亮晶晶的,“虽然殿下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是最尊重人的。他以诚待我,我必以诚报之。我们带来的人已经安顿好了吗?”
檀云脸上带着自信,笑着道:“太子妃安心,姜云姜雨已经接过后院的账了,不出五日就能查完。姜水和姜星也在探查宣明殿中各人的底细,过两日前来回话。”
这四人都是陈老太爷专门为姜淳培养的死士,扮作普通丫鬟入了东宫,能文善武,皆非等闲之辈。实则就连檀云丝柳秋月冬雪四个贴身侍女,除了各有特长之外,也都会些拳脚功夫。
姜淳自然没有不放心的,她想了想道:“不必瞒着太子,我和他利益一致,他不会阻拦。”
檀云点头,宫人们在外询问是否上早膳,她应了一声,十分自然地移开了话题。
吃过早膳,姜淳在屋中看了会书,实在是无聊,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从躺椅上坐起身,坐在小马扎上吃糕的丝柳赶紧问:“太子妃,怎么啦?”
姜淳询问:“豆豆呢?放在哪里的?”
丝柳擦了擦嘴走过来,道:“奴婢还以为您要过几日才能想起来它呢!这几日奴婢放在屋里养着,晚上是奴婢和檀云姐姐陪着,白日专门派了小丫鬟照看。您放心,这几日不仅没瘦,还圆了一圈呢!”
她又道:“奴婢去把它抱过来玩?这几日没见到您,它肯定想您了!”
姜淳点头,“去吧。”
姜淳托着腮琢磨,豆豆不一定想她,但肯定想红红了,一会儿她带它过去找小伙伴玩,顺便一起吃个饭?
——
前殿书房,默书候在门口,远远看见太子妃一行人走了过来。
姜淳换了一身宝蓝色襦裙,衬得皮肤愈发雪白细腻。在阳光下渐渐走近,不禁让人眼前一亮,美得惊人。
默书赶紧迎了上去,“太子妃来了,殿下在书房里。”
姜淳笑着朝他点头:“书房有客人吗?”
默书摇头,“早晨有位大人过来与殿下商议今年春种事宜,一刻钟前已经走了。”
走近这才看见她怀里趴了一只灰色的野兔,毛发滑亮,圆圆的脑袋转过来好奇地转过来,看着有些眼熟。默书转了转眼珠,眼睛一亮,这不是与前些日子殿下带回东宫的兔子一摸一样吗?
29. 第二十九章
书房内很安谧,门窗都是关上的,只偶尔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
姜淳推开门,透过屏风看到伏案之人,脚步不由放轻了些。
顾和皖抬头,目光还带着未收拾干净的冷意,待看清是她,渐渐缓和下来。
姜淳三两步走到桌前,举起怀中的兔子脚朝他挥了挥,和他打招呼:“参见太子殿下。”
顾和皖微怔,“这是孤的……”
或许是闻到了同类的气味,灰兔伸出头来在空气中嗅了嗅,从姜淳怀里挣脱出来,跳到了桌案上。
姜淳绕到里面,坐在八仙椅的扶手上,“殿下是不是觉得这兔子眼熟?”
兔子已经挪到了他面前,仔细来看,这只兔子眼尾有一簇黑色的杂毛,与他养得那只不同。
“这与孤的那只很相像。”
姜淳伸手撸了撸毛,歪着头问:“殿下,你那一只是我送给你的,他们的名字还是你取的呢!”
“什么名字?”顾和皖挑眉,他竟然会无聊到去给两只兔子起名?
“若是你现在来取,会取什么?”姜淳突然好奇,失忆的周皖与有记忆的顾和皖取得名字会不会截然不同。
兔子在桌子上左右挪动,最后跳到了顾和皖的怀里。
姜淳笑出声,“殿下,您早上是不是偷偷去抱你的兔子啦?”
顾和皖有一瞬间的窘迫,那只兔子被养在春和堂,离书房不远,他过来的时候顺路去看了一回,没想到会被闻出来。
他垂下眸子,将怀里的兔子扯开了些,道:“没有的事。”
姜淳长长的应了一声,意味深长道:“那殿下心虚什么?”
或许他自己都未曾留意,只要他一说谎,他右手食指就会不自觉去摩挲大拇指上的扳指。
顾和皖神情恬淡,转移话题道:“不是让孤猜它的名字。”
姜淳扮了个鬼脸,故意拖着声音:“噫——”
顾和皖看了她这作怪的样子一眼,伸出手指,捏住她脸颊上的软肉,往两边扯。
“嗷嗷嗷———”姜淳呼痛,急忙去拍他的手,含糊不清:“泥太怪了!”(你太坏了)
顾和皖收回手,白嫩的小脸上留下了两道浅浅的红印,“没使劲儿。”
姜淳瞪他一眼,委屈道:“都红了还不严重,要被你掐毁容了才算使劲儿嘛?”
顾和皖确实没用力,但此时也不能让她真哭出来,只能道:“抱歉,孤下次再轻点。”
“殿下!”姜淳这下真得脸红了,被气的。她气呼呼朝顾和皖伸出魔掌,顾和皖见状,迅速侧过脸颊,只是脸躲过去了,耳朵却落在了她手中。
顾和皖:“……”
姜淳得意地想叉叉腰,用力拽了拽。
顾和皖血气冲了上来,还从未有人敢如此无理待他,他皱起眉头,轻呵:“放开。”
姜淳胆子比天大,不仅没放开,反倒拽得更开心了,甚至还转了一下。
她巧笑嫣然,一脸无辜:“殿下,我都没使劲儿呢。”
她双脚悬空坐在椅子扶手上,若是推开定会摔在地上,顾和皖无法,沉默片刻后只能道:“……放肆。”
欣赏了一会儿他黑脸的模样,姜淳意犹未尽地收回手,白皙的手戳了戳他的胸口:“说说你想给它们起什么名字?”
顾和皖道:“矫健山林绿,活动轻灵捷。便叫矫赤与灵团吧。”
姜淳笑出了声:“殿下,原来你这么有文化呢!”
顾和皖不明白她此话何意,认真道:“孤师承前任国子监祭酒宋宜宋大夫,另有殿前大学士教导。”
“殿下,您知道您之前给它们起的名字是什么嘛?”姜淳笑得东倒西歪,伸手指着面前的兔子:“它叫豆豆,另外一只叫红红。”
兔子听到有人喊它,头动了动,朝姜淳那边看了一眼。
顾和皖觉得不可思议,表示怀疑:“真是孤取的?”
如此……没文化的名字,难怪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姜淳狡黠道:“往后殿下可得保护好脑袋,否则失忆就变笨了,那我可就不要了。”
顾和皖啼笑皆非,“不会。”
他还是很惜命的。
他低下头,便对上了她那双狡黠灵动的桃花眼,这才发现两人离得极近。她不知何时从椅子扶手上掉了下来,坐在他腿上,上半身倚靠着他,手撑在他胸膛处,只中间隔着一只兔子,两人衣襟交叠,亲密无间。
姜淳的手附上他的肩膀,借着他的力缓缓朝他靠近,她在他的眼里清晰看见自己的缩影,直到两人呼吸相接,鼻尖快要碰到。
她的粉唇微微嘟起,顾和皖瞳孔收缩,书房里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姜淳却停住,忽得笑了,如三月春花盛开,微微泛红的眼尾带着肆意与说不出的风流,红唇轻启:“殿下,你的心乱了。”
顾和皖喉结上下滚动,未说话,身体往背后靠,却未料到她的动作更快。
她的手指冰凉,搭在温热的后脖颈上,带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姜淳手上稍微用力,便将他拉近了一些,她的唇顷刻间印了上去。
他的唇瓣柔软,和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很像,还带着一股好闻的青茶气味,尝到以后,姜淳也并不觉得反感,感受到他的攻势,她微微启了唇,不再思考其他,与他一起沉浸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怀里暖烘烘的兔子拱了拱,姜淳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这会儿她已经完全坐到了顾和皖的怀里,而兔子挪到了她腿上。
姜淳伸手挡住兔子的眼睛,转头笑吟吟看向他:“殿下,咱们忘记这里还有个小宝贝了,羞不羞啊!”
顾和皖轻咳,清淡的眼神瞥过兔子,道:“它蠢得很。”
姜淳在他怀里笑得花枝乱颤,平复了片刻抬起头看他:“殿下,你失忆和没失忆有一点没变。”
“哪一点?”
姜淳笑道:“就这装模作样的假正经模样啊!明明心里高兴得紧,脸上却一本正经,好像下一刻要去出家了似的。”
顾和皖:“……”
他算是知道了,自家这个太子妃出口,就没有一句能听的话。
姜淳见好就收,缓缓道出今日的来意:“殿下,要不咱们把红红和豆豆养在一起吧?”
顾和皖还是对这两个名字接受无能,一脸一言难尽的神情:“你看着办就好。”
姜淳点头,朝殿外扬声喊道:“丝柳。”
丝柳与默书候在门外,听到主子的喊声,推开门走了进去,行了礼道:“主子,您找奴婢。”
姜淳应了一声,让他们起来,二人起身,冷不丁就看见太子妃娇懒地坐在太子身上,眼睛一烫,赶紧低下头不敢再动。
姜淳吩咐道:“把豆豆的用具都搬到殿下养兔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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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去,以后就养在一起了。”
顾和皖抬眸,“让默书带你过去。”
“哎,”默书赶紧应了下来,朝丝柳笑道:“丝柳姐姐,我陪你一起去。”
姜淳起身,将怀里的兔子交给丝柳,两人很快退下,去安顿兔子去了。
姜淳转头看向桌子对面的人,询问:“殿下中午回宣和殿用膳吗?”
顾和皖颔首,“嗯。”
姜淳更高兴了,桃花眼弯了弯,“那我就先回去让小厨房准备啦。”
顾和皖看着她雀跃的身影,也勾起了唇。
——
午时,顾和皖准时到了宣和殿。
姜淳正坐在窗台旁的躺椅上看嫁妆册子,父亲心疼她,除了母亲的全部嫁妆,连同赢王府库房的三成家当都给她做了陪嫁。
“参见殿下。”
檀云和丝柳行礼的声音传来,姜淳才从手中的册子中抬头,她也未起身迎接,懒懒靠在躺椅里,白净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嗓音清脆:“殿下回来啦。”
顾和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朝她也笑了一下,“嗯。”
膳房早已准备妥当,丝柳见他回来了,已经麻溜地去传膳了。
久久不见她动弹,顾和皖靠在屏风旁开口询问:“怎么了?”
姜淳抻了抻腿,桃花眼扑闪,无辜地看着他,撅着嘴道:“我腿麻了,你过来拉我一下。”
顾和皖垂眸看过去,那张躺椅是按照他的身型量身定制的,她坐在上面就显得高了,织金罗裙下的两条腿悬在半空中晃荡。
他忍不住轻笑一声。
姜淳恼羞成怒,骄叱道:“怎么,矮子不允许坐躺椅吗?”
更何况她也不算矮啊,放在一众姑娘中,她也算得上十分高挑了,只是他太高了才衬得她如此娇小。
顾和皖摇头,不与她争论,走到躺椅边,双手伸到她腿弯下,轻松将人抱起来,她还没反应过来,又将人放到了地面上。
姜淳不计较他嘲笑她矮了,冲他甜甜一笑:“殿下真好。”
顾和皖挑眉,显然颇为受用,笑容比刚进来时更真实了两分:“走罢,去吃饭。”
饭厅已经摆好了饭,顾和皖坐在中间,姜淳挨着他坐在他右手边。
她吃了一口饭,问旁边的人:“明日回门,殿下陪我一起吗?”
顾和皖奇怪得看了她一眼,“当然要去的。”
满朝文武皆注视着东宫,若是太子妃回门之日他不露面,还不知如何编排太子夫妇感情不合呢。况且,顾和皖自认为,他们这两日相处得还是非常投契的。
姜淳放下了筷子,手撑着下巴问道:“那殿下的礼备好了吗?”
顾和皖若有所思,这看来是非常愚蠢的问题,显而易见她不是蠢人,问这话,自然是有一番新的陷阱在前面等着。
一旁的默书估计是整个屋子里最单纯的人了,生怕太子妃觉得自家殿下怠慢了她,赶紧替他回答:“禀太子妃,殿下早就已经叮嘱过奴才了,回门礼昨日下午就已经全部备齐,稍晚些奴才把单子送过来给您过目。”
“嗐,”姜淳摆手,“你办事,我信得过。”
顾和皖看着她滴溜滴溜转得眼睛,又有点想笑了,不用她明说,他头也不回地道:“默书,一会儿将东宫库房的钥匙一并送来交给太子妃。”
默书:我是小丑(T—T)
30. 第三十章
默书一拍脑袋,忙不迭道:“好嘞。”
他苦着脸,转头望向檀云,檀云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姜淳笑容弯弯,殷勤地夹了块牛肉,放进了顾和皖的碗里,“殿下多吃点。”
这么上道,很难不心情愉悦呀。
顾和皖轻笑一声,夹起牛肉送入口中。
一顿饭不紧不慢地吃完,姜淳放下筷子擦了擦嘴,一旁的顾和皖才慢悠悠起身,“孤去前面了。”
姜淳点头,起身跟在他身后将他送到了大门口才返回。
檀云站在她身后往殿内走,低声道:“殿下待您还是非常信任的,您点个引子,他就主动把钥匙给您了。”
丝柳笑嘻嘻附和道:“咱们太子妃的眼光还能差得了?”
当初在扬州,她们姑娘可是一眼就看中了太子殿下,那眼神准的,也是没谁了。
姜淳但笑不语,想象真是这个世上最危险的东西。
她这几天颇为喜欢窗边的那张躺椅,这会儿又坐了上去,她晃了晃脚,吩咐檀云:“去找工匠给我也订一把这种样式的躺椅,省得下次又被嘲笑腿短。”
檀云捂嘴笑,应了下来,“是,奴婢一会儿就让人去办。”
主仆几人聊着闲话,忽然门口处传来小太监传话的声音:“太子妃,宫中来人了。”
姜淳坐直了些,看了檀云一眼,檀云会意,出去将人带了进来。
来人是皇后娘娘宫中的王嬷嬷,大约四十来岁,收拾得很利索,一张胖胖的脸颊上带着笑,看着很和蔼可亲。
她走进来笑着给姜淳行了个礼,“奴婢拜见太子妃。”
姜淳温和道:“嬷嬷请起,檀云,快扶嬷嬷起来。”
王嬷嬷顺着檀云的手起身,恭敬笑道:“太子妃,娘娘这会子得了空闲,派奴婢过来看看您这边是否抽得出空,想请您去叙话呢。”
姜淳挑眉,看来是季嬷嬷上午回了宫,向婆母告状了,她站起身,檀云蹲下身帮她整理了一下裙摆,才慢悠悠开口:“正好去看看母后。”
王嬷嬷见她神色自若,便知太子妃心中是有了数,跟在她身后朝外走。
她看着太子妃玲珑的背影,不由想到宫中最近有关东宫的传闻,都说太子颇为喜爱新进门的太子妃,每日三餐都陪着太子妃一起,同进同出,十分恩爱。
看来季嬷嬷这状是告不响了,王嬷嬷在心里摇了摇头。
姜淳走在前面,自然察觉不出身后王嬷嬷的想法,一行人绕过了宫墙,很快就到了景阳宫。
大殿门口的小太监见了人,赶紧行礼,“奴才拜见太子妃。”
姜淳含笑点头,道了声起后,跨进门槛。
正殿门开着,青鸾与青灵等在门口,见人到了,迎了上来:“太子妃到了,娘娘在里面等着您呢。”
青鸾走在前面替姜淳打开帘子,皇后坐在内室的暖塌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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姿端正优雅,面前还跪着一个身穿深蓝色宫装的老嬷嬷,那人低着头,姜淳稍微凑近了去看,才发现是季嬷嬷。
姜淳挑了挑眉。
周福英正在看手中的账册,听见她的脚步声抬起头,神情平淡:“来了,坐。”
“参见母后,母后万福金安。”姜淳行了礼后,规规矩矩坐在她旁边的位置,询问道:“母后找儿臣来是想问季嬷嬷的事吗?”
周福英稍微诧异了一瞬,倒是未料到她如此直接,索性也开门见山:“从前东宫没有女主人,本宫便派了季嬷嬷去帮着打理后宅,原本是想着你嫁进来后,让她给你帮忙一阵子,等你熟悉了再让她回来。”
她又补充道:“本宫并没有要管束你们的意思,只是怕你们年纪小疏漏了什么。今日喊你过来,也是想跟你说清楚,免得你胡思乱想。”
姜淳扫了一眼抖若寒噤的季嬷嬷,道:“母后,季嬷嬷的忠心毋庸置疑,但她也确实仗着您在东宫抖威风,儿臣是个直性子,半刻都容不下这样的人。”
皇后睨她一眼:“本宫知道不是你的主意,太子早就想将本宫放在东宫的奴才都撵回来,只不过拿你做个筏子罢了。”
姜淳讪笑,这话虽糙,却也直击要害。
她抬头看这位母后,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坐在那里端庄肃雅,像个假人。
她突然顿悟了,顾和皖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是从哪里学来的了。
31. 第三十一章
“母后,儿臣信您绝没有半分不好的心思,”她想了想认真道:“您是殿下的亲母,在这个宫里,谁都可能会伤害殿下,唯独您不会。”
王嬷嬷候在门口,听见太子妃的话,猜到两人要推心置腹一番,赶紧挥手示意殿内的一众宫人退下,让青鸾与青灵亲自去门口守着。
她见季嬷嬷还跪在原地未动弹,心中暗骂这老货实在越发刁钻,没看见太子妃连个眼风都没给她,压根没把她当回事,赶紧将人半拉半拖了出去。
姜淳继续道:“我是殿下的妻子,母后自然也是护着我的。”
皇后眼角抽了抽:“……你倒是机灵。”
姜淳就甜甜的笑,桃花眼弯起来,别提多乖巧了。
皇后颇有些感慨:“这样的话,连太子与公主都不曾与本宫说过。”
姜淳便道:“殿下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惦记您的。恰恰是因为他在乎您,才不愿咱们为了这些小事闹出嫌隙,他希望咱们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呢。”
在她的口中,顾和皖将皇后的人从东宫撵出去的事仿佛只是件小事,轻描淡写的揭过。
皇后极轻的笑了一下,“怪不得陛下看重你,这张嘴实在太灵光。”
姜淳嘿嘿笑了起来,“儿臣就权当您在夸我了。”
皇后推了推桌上的骨瓷碟,“御膳房刚做的点心,你尝尝有没有喜欢的。”
殿内气氛松快下来,姜淳道了谢,便拿起一块枣泥核桃糕吃了起来。
皇后又拿起桌上的账本开始看账,姜淳也没提走,殿内一时就这样安静下来。
等算完近日后宫的开销,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她捏了捏眉心抬起头,这才发现她的新儿媳已经手托着腮趴在小桌上睡着了。
初为人妇的小姑娘眉眼尚稚嫩,高高挽起的发髻愈发显得脸精致小巧,此时趴在桌上睡得正香,仿佛格外安心。
皇后怔愣片刻,直到趴着的姑娘不舒服的皱眉,才醒过神,移开视线。
姜淳未睡沉,隐约感觉翻书的声音停了。她睁开眼睛,环顾四周才想起来还在景阳宫。
她揉了揉脸,朝对面的人问道:“母后,您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呀?”
皇后目光落在她身上,一如既往的不苟言笑:“本宫还有许多账册未看完,你回东宫休息罢。”
在这里趴着睡,不会舒服。
姜淳站起来,却未如皇后以为的那般直接离开,她绕到皇后的身边,伸手将她手中的账册拿了下来,倒扣在桌上。
皇后皱眉看向她。
她丝毫不怕,伸出手指贴了贴皇后眼睛下面那一块软肉,语气里带着不赞同:“母后,您今天早晨起床的时候照镜子里吗?您的黑眼圈很严重,眼睛里面都是红血丝。”
皇后自然知晓,她常年失眠,吃再多的补品也无济于事。
姜淳很严肃:“身体是自己的,若是连您自己都不爱惜,还指望谁来心疼您?”
皇后难得气短:“……睡不着,还不如起来找点事情。”
“怎么会睡不着呢?”姜淳朝外扬声喊道:“嬷嬷,嬷嬷。”
“哎,来了。”王嬷嬷忙不迭推开门进来,见两人站在一起没吵起来,松了口气:“太子妃唤奴婢何事?”
待她再走近一些,瞳孔猛地放大,她太震惊了,太子妃竟然握着她家皇后娘娘的手!
她还记得从前太子殿下与公主殿下想拉娘娘的手,娘娘都是义正严辞地拒绝,说不成体统。
然而更让人震惊的还在后面,她听见太子妃吩咐她去铺床。
王嬷嬷迷茫了,半下午的,铺床?
姜淳耐心道:“嬷嬷,你去把床铺好,再去打盆水来给娘娘净面,让娘娘睡一会儿,她有些累了,需要休息片刻。”
许是她的声音太过温软,王嬷嬷头一次没有听皇后娘娘的意愿,照着她的话去做了。
皇后很想拒绝她,但她显然十分执拗,三下五除二已经将她的发髻拆了。
皇后:“……”
王嬷嬷动作很快,青鸾伺候皇后净面的功夫就铺好了床。
姜淳看着她上了床榻,直接坐在她摆放整齐的修鞋上,趴在床沿,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她,“母后,快闭眼睛,一会儿就睡着咯。”
许是午后的气温正好,又或许是新晒的被褥太过温软,透着阳光的气息,皇后竟久违地察觉出一丝困意,她缓缓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睡。
王嬷嬷候在屏风前,床榻处已经许久没有传出动静了,她悄声上前察看,便见自家娘娘安然的睡颜,太子妃也趴在床沿上睡了过去,两人的手握在一起,陷进柔软的被子里。
这幅画面实在太过美好,王嬷嬷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轻手轻脚抖开薄毯披在姜淳身上。
——
东宫。
顾和皖忙了整个下午,他想起晌午答应太子妃要回去陪她用晚膳,起身朝宣明殿走。
待他走近,才发现与昨日不同,他的太子妃与贴身的檀云丝柳都不在殿内。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已过酉时,却没有传膳的迹象。
“太子妃呢?”
秋月与冬雪候在殿内,行了礼后道:“回殿下,今日午后皇后娘娘派人来传话,说要与太子妃叙话,檀云与丝柳陪着去了。”
顾和皖皱眉,晌午他已经派人去中宫传过话,遣散那些宫人是他的意思,为何还要找太子妃的麻烦?
他胸口起伏,怒意难消,规训他便罢了,为何要去为难一个刚嫁进来什么都不知道的姑娘?
他转身大步朝景阳宫走去。
“殿下,您怎么来了?”
青鸾与青灵守在门外,远远看见太子殿下气势汹汹地走过来,都吓了一跳。
顾和皖在廊下站定,他抬眼扫了一眼紧闭的殿门,眼神辨不出喜怒,“太子妃呢?”
青灵被他吓得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回道:“在、在娘娘的寝殿里。”
顾和皖垂眸,他想起小时候,每当他背书背不出或是骑射未达到她的要求,便会被带到寝殿里,脱了外袍用戒尺打他。
至于为何要到寝殿去打,自然是怕旁人听到有损她皇后娘娘的威仪,更怕外人知道她有个天资并不十分出彩的儿子。
未与她们多做纠缠,径直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绕过外殿,顾和皖停了下来,王嬷嬷守在屏风后纳着鞋垫,娘娘喜欢穿她做的鞋垫,更软和些,再抬头时就见屏风后站了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她吓了一跳,打眼去瞧,不确定道:“殿下?”
殿内很安静,并不像发生了争吵与责罚,他应了一声。
王嬷嬷松了口气,转过头去看榻上的两人,都没被吵醒,她放下鞋垫,起身走了出来。
顾和皖显然也看清了殿内的场景,默然片刻后跟在王嬷嬷身后,放轻步子走了出去。
到了院子里,顾和皖皱眉询问:“怎么回事?”
他的太子妃为何会与母后睡在一起?
想起刚才隐约看见的诡异场景,顾和皖只觉脑子都不会转了。
王嬷嬷笑着解释:“太子妃孝顺又细心,看娘娘太过疲累,便劝着娘娘小憩片刻。”
她看了眼天色,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两个多时辰了,颇为感慨:“娘娘已经许久未曾睡这么长时间了。”
顾和皖沉默下来,母后失眠之事不是秘密,但她每日仍旧照常处理后宫之事,大家便都未曾当回事。
王嬷嬷笑道:“殿下用过晚膳了吗?”
顾和皖摇头,“尚未。”
“要不老奴让膳房先送些饭菜过来?”
顾和皖沉默片刻,道:“不了,等太子妃醒了,孤带她回东宫吃。”
言罢,顾和皖便进了偏殿。
王嬷嬷也不再多言,回到了廊下候着。她牢记太子妃的话呢,就算陛下来了,也等皇后醒了再说。
这一等,又过了一个时辰。
皇后缓缓睁开眼睛,她动了动手指,浑身感受到了久违得舒展,头脑此刻无比得清醒。
明黄色的帷幔不知何时被放下,她垂下眼睛,姜淳姿态慵懒得趴在她手边,此时正悠悠转醒。
“母后。”姜淳揉了揉眼睛,坐正了身体,“你醒啦?”
皇后嗯了一声,随即道:“腿麻了吗?”
她从床榻上起来,扶着姜淳的手臂,让她坐在床上。
王嬷嬷听到动静,走了进来,身后的青鸾带着宫女掌灯。
她伺候皇后穿衣,边笑着道:“娘娘看着都年轻了。”
皇后看向一旁梳洗的儿媳,惯来严肃的面容此时也缓和了下来。
青灵蹲在姜淳身边给她按腿,道:“奴婢下午听檀云说,太子妃喜欢坐躺椅,娘娘,要不咱们让工房多打一张,放在咱们景阳宫里,太子妃若是来玩,还能躺一躺呢。”
王嬷嬷哎呦一声,“这法子好,娘娘您说呢?”
皇后点头,“私库里还有一张狐貂大氅,拿出来给她垫着。”
姜淳桃花眼弯了弯,并不推辞:“那儿臣就多谢母后啦。”
等两人出了房门去花厅用膳时,王嬷嬷看着黑透的天,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她一拍脑门:“瞧奴婢这个记性,娘娘,太子殿下来了,在偏殿等着呢。”
皇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立即道:“快去请过来。”
顾和皖很快进来,姜淳起身朝他打招呼:“殿下,快来。”
他向皇后行了礼,语调平淡道:“母后,太子妃叨扰您一下午了,儿臣先带她回去了。”
转头看太子妃,待看清她脸上的红印,顿时皱眉:“脸怎么了?谁打你了?”
这话针对谁,不言而喻。
皇后不由淡了表情,端坐在凳子上,点头:“是该回了。”
姜淳赶紧解释:“殿下,这是我下午睡觉趴在胳膊上留下的印子,很快就会消的。”
殿内的气氛不知为何冷了下来,姜淳站在两人中间,左看看右看看,拉着顾和皖的袖子坐下,道:“来都来了,吃完饭再走,否则回去小厨房还要开火,太麻烦了。”
她又转过头道:“母后,您不会不给饭吃吧?”
她的眼神湿漉漉的,眼巴巴地望着人,皇后神色柔和了些许,“自然不会,一起吃。”
顾和皖僵硬的坐下,对面的两人已经旁若无人般聊了起来,姜淳正在与皇后说她在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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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游时的趣事,说到有意思的地方,二人时不时还会笑两声。
他端着饭碗,食之无味地想,他应该不用担心婆媳不合了。
整顿饭的时间,顾和皖仿佛只是个陪衬,婆媳二人说说笑笑,王嬷嬷与青鸾青灵时不时打趣两句,很快就吃完了。
回东宫的路上,顾和皖问道:“母后有没有为难你?”
姜淳诧异看了他一眼,“殿下想多了,本太子妃人见人爱,母后哪里舍得为难我嘛。”
他想到刚才的场面,确实是他想多了。
姜淳偷偷去看他,神情舒展,显然心情是不错的,胆子又大了起来,撒娇道:“殿下,我腿有些麻,你能背我吗?”
顾和皖本能皱眉,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若是被人看见,又是一桩笑话。
他正要拒绝,衣袖却被轻轻拉住。
姜淳的手偷偷摸摸伸到他袖子里面,小拇指勾住他的,轻轻晃动:“殿下~”
顾和皖喉结滚动,条件反射般回头,默书与檀云领着宫人跟在身后不远处,皆垂眉顺眼,似乎全然不知情。
姜淳再接再厉:“殿下,你看这四周黑漆漆的,不会有人的。下午在床边趴了那么久,我一点路都走不动了。”
顾和皖:“……”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姜淳也失了兴致,暗骂一声木头桩子。
她提起步子正准备往前走,身边的人却往前迈了几步,在她面前半蹲了下来。
姜淳诧异挑眉。
顾和皖无奈回头,“上来。”
谁让她是替他尽孝心呢。
姜淳重新盈满笑意,趴到他的背上,贴在他耳边道:“殿下,你真好。”
温热细腻的肌肤贴在耳畔,顾和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栀子香,他颇为不自在,稍微侧开了头。
身后的檀云与默书低着头,默默放缓了脚步。
“这样就叫好?”顾和皖有些啼笑皆非:“你随手指个力气大的婆子,让她背着你围着皇宫转三圈都行。”
姜淳偷笑,环在他脖子上的手收紧了些,悄声道:“殿下,我感觉你有点紧张。”
他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哪里看出孤紧张了?”
“您可是尊贵的太子殿下,却把自己比作卖苦力的婆子。”姜淳嬉笑道:“都开始胡说八道了。
她又腾出一只手,用手指轻轻戳他背脊紧绷的肌肉,“您看看,都戳不动啦。”
顾和皖这次真被气笑了:“孤看是你胡搅蛮缠才对。”
她虽然很轻,但这么大个人背在身上走这么远的路,总得使点劲罢?
姜淳才不管,面对她爹和弟弟的时候,她一向是这样胡说八道的。
宫门已落了锁,深长的甬道上只有他们一行人。
顾和皖身形挺拔修长,肩宽腰窄,姜淳趴在上面很有安全感,渐渐地也不再说话,享受这一刻的安静。
到了东宫门口,秋月和冬雪看见自家太子妃趴在太子的背上,俱是一惊,对视一眼赶紧迎了上去。
“太子妃,您受伤了?”
姜淳冲她们摆手,示意不要担心:“就是有些累了。”
顾和皖背着人进了宣明殿,将人放在了躺椅上。
澡水已备好,姜淳去了屏风后,顾和皖也去了侧殿洗漱。
等姜淳出来,顾和皖已经换了一身寝衣坐在了床上,他手中拿着一本书,正在翻看。
姜淳凑近去瞧,上书《孙子兵法》。
她忍不住笑出声。
顾和皖放下手中的书,目光投向她,眉目间透露出不解:“为何发笑?”
姜淳坐到梳妆台旁慢悠悠通发,道:“殿下,我一直想问您一个问题。”
顾和皖淡然道:“你问。”
“若嫁给您的不是我,”姜淳透过铜镜去看他的神情,拖长了声音道:“您这日子可就太无趣了。”
毕竟新婚第二夜就捧着兵法研读的人实在是少见。
她补充道:“您有这个决心,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顾和皖:“……夸自己倒也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姜淳放下木梳,又抹了发油,这才香喷喷地走过去,她脱了鞋子坐到了床上,跪坐在顾和皖面前,一本正经道:“殿下放心,在您伤好之前,我绝对不会碰你一根手指头的。”
顾和皖被噎住,接不上话。
短短两日,他已经见识到了她的难缠,可以预想,往后的日子会是多么的精彩。
姜淳好心得替他解围:“咱们快睡吧,明日还要回门呢。”
顾和皖:“……睡罢。”
姜淳躺进被窝里,手攥着大红的喜被,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她转了转眼珠,忍不住又问道:“殿下,您之前掉进水里,除了脑袋,可还有其他地方伤着?”
顾和皖已经闭上了眼睛,随口答道:“并无。”
姜淳翻了个身,隔着被子趴在他身上,点了点他的肩膀,“殿下,那您会有感觉吗?”
“什么感觉?”
顾和皖感受到身上的重量,睁开眼睛,二人目光相触,姜淳眼神向下挪了挪,看向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
32. 第三十二章
她的眼神太直白,顾和皖脸刷的一下子就红了。
他压低声音警告:“姜淳,莫要胡闹。”
他的嗓音本就清朗舒缓,此时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喑哑,有一股别样的感觉。
姜淳享受般眯眼,“殿下,您再骂两句,嗯,真好听。”
顾和皖:“……”
他猛地攥住她的手拉进被子里,忍无可忍道:“你自己试。”
他的手很用力,一眨眼的功夫,她的手就被放在了被子里面,温热滚烫的触感透过单薄的里衣传到手心里。
它甚至还在她的手心里跳动了一下。
姜淳吓了一跳,面红耳赤地抽回手。
顾和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道:“还担心吗?”
姜淳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担心,殿下威武!”
他嗤了一声,惯常温润的语气不再,带上了几分恶劣:“姜淳,你就这点出息。”
姜淳老实了,欲盖弥彰得闭上眼:“睡吧,睡吧。”
——
隔日清晨。
阳光透过窗扉照进房里,顾和皖睁开眼睛,他准备坐起身穿衣,察觉一只手臂搭在他的腰间,低头一看,姜淳不知何时弃了她的那条被子,钻进他的被窝里,手臂搂着他的腰睡得正香。
顾和皖额角青筋跳了跳,忍住将她丢出去的冲动,推了推她的肩膀。
姜淳睡得正香,伸出手无意识挥开他的手,嘟囔道:“烦死了。”
顾和皖:“……醒醒,今日要回门。”
“嗯?”姜淳被推醒了,不耐烦得睁开眼。
顾和皖挪开她的手臂,下床更衣。
自太子妃嫁进来,他便不允默书再在早晨进寝殿伺候,这几日他都是自己更衣。
姜淳抱着被子靠坐在床头,眼睛里还有几分晨起的迷茫:“什么时辰了?”
顾和皖系上腰带,回道:“辰时了。”
姜淳揉了揉眼睛,见他换好衣裳了,扬声朝外喊人。
檀云带着几个大丫鬟守在门外,听见声音,心里松了口气,今天是大日子,可不能迟了。
殿门被推开,宫女们鱼贯而入。
等顾和皖洗漱完进来,姜淳也已经洗漱好了,正坐在梳妆台旁,秋月在给她梳发髻。
二人用了早膳,便登上马车朝赢王府驶去。
赢王府门口,除了老王爷与老王妃,阖府上下都聚在了大门口翘首以盼得等着,只有姜泓站在末尾,急得团团转。
姜卫平隔着人群,狠狠瞪了他一眼,“臭小子,还不过来。要拉屎吗搁那打转!”
姜泓有苦难言。
自从那日阿姐出嫁,太子来亲迎之后,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太子姐夫和他姐养在扬州的外室长得一摸一样啊!
实在是惊悚!
那日怕给他姐丢人,强撑着镇定走完流程,回房他就崩溃了。
这三日他吃不下也睡不着,黑眼圈吓人的很。
偏偏他谁也不能问也不能说,只能自己憋着。
皇宫与赢王府隔得不远,两刻钟的功夫,马车缓缓在王府门口停下。
门帘被掀开,太子先踏出马车。
车夫利索地放下马蹬,顾和皖下了马车后转身去牵里面的姜淳。
姜淳今日穿了一身绛红色百花织锦襦裙,头发高高挽起,佩戴了一套鸽子红宝石头面,华丽贵气,眼波流转间顾盼神飞,神气极了。
她看见门口等候的人,眼睛一亮,扬声喊道:“爹爹,泓儿!”
姜泓看见自己姐姐,瞬间将劳什子的太子抛到了九霄云外,像小狗狗一样凑了上去。
“阿姐!”姜泓三两步跑到姜淳身边,高兴的摇尾巴:“阿姐我好想你啊。”
姜淳笑眯眯伸出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乖啦。”
姜卫平笑着带众人行礼:“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万福金安。”
太子自然不会在这时摆架子,笑容清浅扶起他:“岳父太见外了,不必多礼。”
姜淳走到父亲身边,嗔怪道:“爹爹,下次不许这样了。”
姜卫平爽朗一笑,“礼不可废,殿下里面请。”
一行人朝着内院走去,老王爷与老王妃已经在堂上等着了,看见他们进来,顿时眼前一亮。
顾和皖与姜淳站在花厅里,他脸上带着温润的笑,制止老王爷行礼的动作,道:“今日不讲君臣,祖父无需如此。”
姜淳笑着道:“祖父与祖母若是客气,那孙女儿便无颜再呆了。”
老两口乐得合不拢嘴,引着二人上坐。
姜淳与顾和皖推辞一番,最终坐在了老王爷与老王妃下首第一位,对面是赢王姜卫平。
为了迎接太子与太子妃,寿安堂上下焕然一新,实打实的郑重。
顾和皖与姜淳身后除了带过去的檀云丝柳,还跟着十余位宫人女官,屋外乌泱泱站了不少内侍与东宫侍卫,扶刀肃目而立。
大人们还好,姜翰姜渝与几个庶出姑娘公子从没见过这番阵仗,皆心有懦懦,屏气不敢出声。
姜清偷偷抬头看了一眼端坐在对面的长姐,明明才两三日不见,她却仿佛瞬间贵气起来了,举手投足间带着威严。
老王妃神态温和得询问姜淳出嫁后的一应琐事,姜淳捡着好话,耐心地答了。
太子在一旁坐着,姜卫平自然也不会让他游离在外,时不时与他交流说话,一时厅内气氛温馨和谐。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姜卫平带着太子去了前院说话,老王妃带着姜淳进了内间说私房话。
老王妃看着身后溜进来的小尾巴,忍不住瞪过去,没好气道:“我要跟你阿姐说说私房话,你跟进来做什么?”
姜泓挠了挠头,“我也有私房话要跟阿姐说。”
老王妃:“……”
姜淳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先出去等我,我一会儿就来。”
今日一见他,她就知道是什么事。
姜泓靠在门口的柱子旁,等姜淳从内室出来,他急急忙忙拉过她,压低声音问道:“阿姐,到底怎么回事啊?”
姜淳扫了一眼周围,带着他走到廊下,才轻声解释道:“泓儿,周皖就是太子,其中缘由有些复杂,阿姐不便与你多说。你只需记得,他是你的姐夫就足够了。”
姜泓目瞪口呆,“那、那我之前干的……”
要了老命了,他竟然敢辱骂当朝太子,还砸了他的家!
“放心,殿下肚量大得很,不会跟你一个小孩子计较的。”姜淳心想,人家压根不记得这茬儿事。
姜泓还要说什么,院门口突然跑进来一个丫鬟。
姜泓拧眉喊住她,“做什么如此慌张?”
小丫鬟这才看见站在柱子后面的两人,结结巴巴道:“大姑娘,出、出事了。”
这是出了多大的事,又喊上大姑娘了?
看来是和太子有关系了。
姜淳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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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着急,慢慢说。”
小丫鬟:“二姑娘在花园里把太子堵住了,此时正、正——”
说到这里她支支吾吾地卡住了,憋得满脸通红。
姜淳了悟,大概能猜到什么事,也不再为难,温声道:“走吧,带路。”
赢王府花园占地极广,此时正值春夏相交之际,花园里绿树掩映,花朵盛开,景色怡人。
“殿下……”
这一声喊得婉转凄哀,姜淳步子一顿,略微挑眉。
花园内已经被清场,只不远处凉亭外围着一群侍卫。
看见姜淳过来,侍卫自动让出门,她走了进去。
只见姜家二姑娘与三姑娘跪在下首,姜卫平铁青着脸站在她们面前,顾和皖坐在正中,手中捧着茶杯慢悠悠地喝茶。
看见姜淳过来了,他朝她笑了一下。
“这是怎么了?”姜淳走到顾和皖身边,笑着开口问。
顾和皖颇为无辜:“孤与岳父路过花园,姨妹突然扑到孤面前让孤救救她,孤琢磨着她既是你的妹妹,自然不能越俎代庖,便让丫鬟去请你过来看看如何处理。”
听见这话,姜卫平老脸涨得通红,这女儿那是让太子救她,她是想当太子的妾呢!
姜清没想到太子如此的不解风情,虽说她长得不如姜淳明艳动人,却遗传了她姨娘的楚楚可人,今日又特意打扮了一番,更显得娇弱堪怜。
姜淳看了她一眼,猜到她心中所想,轻笑一声,转过头问道:“殿下,您看得中她吗?”
姜清低垂的眼睛一亮,期待得看向端坐的太子。
不等顾和皖说话,姜淳却起身走到姜清面前,伸出手一把掐住她的下颌抬起来,明艳动人的脸笑意盈盈,眼里却冷漠如冰:“可惜,无论他看中与否,你都进不了东宫。”
“姐妹共侍一夫,我姜淳还丢不起这个人。”
言罢,姜淳甩开她的脸,像甩掉一块破布一般。
顾和皖十分贴心的从袖口取出一块巾帕递给她,姜淳自然接过擦了擦手。
姜清被这举动作弄的面红耳赤,羞愤瞪向姜淳。
姜泓怒气冲冲挡在姜淳面前:“你还敢瞪我阿姐!”
他看向姜卫平,愤愤道:“父亲,她们俩一个出主意,一个来施行,都是一丘之貉,都不能放过!阿姐才刚成婚,她们如此行事,让阿姐如何在姐夫面前自处?”
顾和皖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如此维护姐姐,实在不错。
姜卫平也气得不轻,但两个女儿也是他生出来的,他实在是狠不下心,一时无法决断。
姜泓冷笑一声,几步走到侍卫身边拔出他身上的佩刀,“父亲狠不下心,我来。谁敢害我阿姐,谁就是我的仇人!”
“泓儿!”
姜淳喝停他,皱眉道:“不可胡闹。”
对府中女眷动刀枪,若是传了出去,一个凶戾的名声跑不了。
姜淳看向姜卫平道:“将她们先关起来,请祖母尽快在外地找两户人家,尽快嫁出去。父亲以为如何?”
姜卫平:“好,爹爹来安排。”
姜淳又道:“一月内全部发嫁出去。”
姜卫平忙不迭应下:“没问题。”
这场闹剧发生得猝不及防,结束得也很迅疾。
姜淳心不在焉的用过午膳,便拉着顾和皖登上了马车。
至于此事的后续,她相信祖母是个明白人,不会冒着得罪太子与太子妃的风险,去保两个庶出的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