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竹马穿回八零年代》
1. 出嫁
“走快点!”
山间树木高耸,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树下杂草丛生,荆棘遍野,日光抓着空隙从枝叶间泄下,落在小道上的两个人身上,衣裳上的补丁看起来都鲜亮几分。
走在前面的妇女身材矮小,头上包着毛巾,手里拿了把砍柴刀开路,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沁出,沿着抖动的下巴滑落到地上,嘴里一刻不停地絮叨。
“这么大人发烧还能把脑子烧坏,喂个猪能把猪放跑,挑个水都能把手摔断!”
“真是丧门星扫帚星!”
“跟你那个早死的妈一样,皮相好有什么用!啥也不会就知道吃!”
“人话也不会听,磨磨蹭蹭的,走快点走快点,说了多少遍,你想在山里喂熊吗!”
“……”
没被过度砍伐的原生态的山林美得不像话,只是小路崎岖,茂盛的草丛下还藏着草窝子,一个不留神就有可能踩空。温颂没走过山路,只能全神贯注盯着脚下,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滚下坡去,自然就没留意前面的动静。等察觉不对时,已经要跟骂个不停的继母刘翠贴上了,对方的唾沫喷到温颂手上,凉丝丝的,她鸡皮疙瘩瞬间就起来了。
温颂连忙退后几步,挂着三角巾的左手忍不住抖了抖,喘着气赔笑道:“妈,我听着呢,您别生气!”
十八岁的少女鲜妍明媚,因要出嫁换了一身没有补丁的粉红衬衫,一头短发虽然有些参差不齐,但是巴掌大的脸上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儿瑕疵,小鹿似的眼睛微弯,皮相美到极致,即使带着病容也是足够让人眼前一亮。
整个人看起来真诚又善良,像是林间新生的嫩竹,兀自生长,不因雨水多寡而怨恨。
木头美人点了睛,越发显得鲜活靓丽,刘翠生的几个孩子跟她站一块儿硬生生矮了一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差距,更何况一家人日夜对着。
刘翠恨得心里发苦,时不时就要找由头骂温颂一顿出气。
可偏偏从前八杆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人病了一场以后机灵许多,认错比谁都快,倒是让刘翠一时不好接着骂。
她撇了撇嘴,暗骂一句“跟你那早死的妈一样都是狐狸精”,转过身接着开路去了。
温颂叹了口气,装作没听见,摸了摸脸,低头跟在刘翠身后。
几天前,她刚从世界知名的音乐学院毕业,小提琴专业硕士,在父母和未婚夫的支持下,即将在金色大厅开个人独奏音乐会,前途一片光明,却在订婚宴后和未婚夫返回家中的路上被超速的大货车撞下高架。
人群的奔走呐喊,穿透力极强的警笛声,逐渐流失的体温,温热的流到脸上的液体和挣扎着握住她手的宽厚手掌,强烈的窒息感,组成她对上辈子最后的记忆。
再睁眼,她就成了八十年代下水村温瘸子家和同名同姓的长女,温颂。
原主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温瘸子便打算把她嫁出去减轻家里负担。
恰好清湾村的秦家听说这事,便上门给自家大儿子求亲,一出手就是二百块钱彩礼,温瘸子见钱眼开,问也没问未来姑爷是个什么情况,一口就应了下来,看好日子后逢人便说给原主找了门好亲事。
村里人都说温瘸子是转了性,十几年不闻不问任由后娘磋磨孩子,倒肯在亲事上下功夫。只有个别知道内情的在背后偷偷笑话。
原来,秦家共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秦殊生得一表人才,却偏偏运气不大好,在部队出任务时伤了根本,不愿意耽误姑娘家,所以才一直没说上媳妇,怕被人笑话,这些年一直躲在部队不愿意回来;小儿子秦康又是个傻的指望不上。
村里的长舌妇偷偷在背后嚼舌根,说秦家偷偷背着秦殊给他娶媳妇,是想借他的名义给他爸秦富娶小,等生了孩子挂他名下给秦家留个后,等原主嫁过去指不定睡谁床上!
有人不信,说秦家有头有脸,在清湾村也是个大户,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长舌妇赌咒发誓说她娘家姐妹就嫁在清湾村,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
原本大家听听就过了,却不料这话传到原主耳朵里,吓得她精神恍惚,洗衣服时不慎落水,发起高烧,昏厥几日后无声无息咽了气,内里的芯子就这么换成二十一世纪的温颂,占了她的身份,替她出嫁到两座山外的清湾村秦家。
温颂穿过来后,温瘸子丝毫没发觉女儿换了人,拿着彩礼钱整日喝大酒,只有温颂的继母刘翠偶尔会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她看。
刘翠在原主残存的记忆里是符合刻板印象的恶毒后妈,十分刻薄。
缺衣少食是基本操作,动辄打骂也是家常便饭,亲生儿女和继女的待遇更是天差地别。
亲生的儿女逢年过节可以扯身新衣裳,而原主在十三四岁爱美的年纪,只是学着别人扎了两根时兴的辫子,头发就被刘翠拿剪子剪得七零八落,看起来像狗啃的一样,活也越发多,成日里跟着刘翠下地上山,弄得灰头土脸,而刘翠生的弟弟妹妹却可以背着书包到另一个村的小学念书。
刚穿来的温颂一开始也对刘翠有些惧怕,但是相处几天下来,跳出原主的记忆用外人的眼光来评价,其实刘翠也没那么罪大恶极。
温瘸子家地不多,一家七口日子过得紧巴巴,有口吃的基本上都先紧着小的,刘翠自己都饿得面颊凹陷,却仍会给原主碗里多捞干饭。
有时候人的眼睛会受到外界言语的影响。
刘翠嫁过来的时候,原主不过三四岁的年纪,小孩子对物质一知半解,不清楚家里的条件,只知道别家小孩有的新衣服新玩具她都没有,别家偶尔能吃肉,自己却连粥都喝不饱。
在有心人的恶意挑拨下,看待刘翠的眼光就带了偏见,总觉得后妈偏心,却不知道人心本就是偏的,刘翠偏心自己亲身的孩子并没有错,原主受到的不公平待遇是来源于她那个不作为的亲爹温瘸子。
温瘸子整日无所事事,不是在喝酒就是在喝酒的路上,他保障不了家人基本的衣食住行,在资源分配时,作为主要生产力的刘翠跟偏向自己的孩子并没有错。
更何况……温颂忍不住又摸了摸脸,原主跟上辈子的温颂长得一模一样,是极温婉的江南美人长相,没人能比曾经因相貌得到过不少优待的温颂更明白美貌的杀伤力。
刚醒过来时,她因为连日高烧把身上都沤馊了,便趁刘翠带孩子出门赶集的时候偷偷用锅里的热水洗了个澡,狗啃似的头发也洗干净梳起来,露出底下巴掌大的清丽小脸。
当晚,喝得醉醺醺的温瘸子一看到她,就跟刘翠提出想要悔婚的想法,两口子吵架吵了大半宿,温颂这才明白下午继母为何会看着她欲言又止。
外人尚且有法律约束,门内发生的家事只能各凭良心。不管刘翠出自什么考虑,就凭这点,温颂便对她心怀感激。
她上辈子家庭和睦,父母从小便教她保护自己的隐私,五岁开始,父亲就不会主动进她的房间,来到这才知道有些人连底线都没有。
想到上辈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她心头一酸,泪珠滚出眼眶,怕被刘翠看见又挨骂,连忙低头抹去。
一场大病把她的身体底子耗得干干净净,亏空得厉害,走两步就得停下来喘一喘,想要跟上正值壮年的刘翠自然异常吃力,只是略一走神,一直走在前面的刘翠就不见了,深山老林植被茂盛,根本看不出刘翠是往哪个方向走的,温颂慌了神,怕刘翠没注意到自己没跟上,连忙大声呼唤:“妈,妈,你去哪了!”
偌大的林子里,没有一点儿回声。
只有树上的鸟被她的叫喊声惊飞,粗噶怪异的叫声冷不丁在温颂耳边炸响,把她吓得一激灵,冷汗瞬间浸湿后背,从前看过的听过的恐怖故事一一在脑海里浮现。
温颂双手颤抖,脸都吓白了,惊吓过度叫都叫不出来,哑着嗓子叫道:“妈,你别丢下我,妈……”
“叫叫叫,叫魂啊!”
过了好一会儿,刘翠的声音才从右边的树丛后传出来,语气有点咬牙切齿,不知是在做什么。
得到回应,温颂慌乱的心跳终于平稳下来,她抻了抻衣摆,长舒一口气,心里那点恐惧还在,她本想过去刘翠身边,又怕自己走错方向,只好站在原地等待。
又有鸟落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确认自己没被扔下,温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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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松快,坐在树根下盯着头上的鸟儿出神。
婚姻对于上辈子的温颂来说,是自小的情意,从青梅竹马到两心相许,然后步入殿堂,跟盲婚哑嫁半点儿关系也没有。
可是她想嫁的那个人最后留给她的记忆只有用气音发出的“颂颂”两字和挡在身前的宽厚臂膀。
货车从他们的左侧撞过来,黑色的越野车在高架上翻滚,然后翻过护栏滚落桥下的江水里。
绝无生机。
温颂有时候会忍不住想,既然她能穿到这个世界用原主的身体活下去,那他会不会也跟自己一样,重生在这个世界的某个人身上?
今早天没亮,村里要好的小姐妹刘婷婷来送她出嫁,抱着她哭得稀里哗啦,半是高兴半是担心,高兴她跳出火坑,担心秦家是另一个坑。
温颂心中虽然也忐忑,但是在知道那人也叫秦殊时,心中便生出点希望,一直数着日子等,迫不及待想见那人一面。而且她也看得开,如果不是她认识的秦殊,如果秦家真是那么打算,求生不容易,求死还是简单的,只是有些可惜没来及得及再见那个人一面。
“这鬼地方真难钻!”
树丛后钻出的刘翠打断温颂的思绪,见人出现,温颂急忙站起身,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串水灵灵的山葡萄就落到她怀里。
山里的东西无主,谁遇上了就是谁的。像刘翠这样常年跟土地打交道的人都眼尖,干枯的葡萄藤逃不过她的眼睛,一眼就能看到,要是让温颂去找,即使告诉她在什么位置,估计都要翻半天,最后还有可能一无所获。
这年头物资匮乏,水果虽然算不上珍贵,但也不是随时都能吃得起,至少温颂在温家呆的这几天都没见到过水果的影子。没想到刘翠竟然会抛给她一串,而且果粒饱满,跟刘翠手里干瘪的半串行成鲜明对比。手忙脚乱接住后有些受宠若惊。
“妈……”
刘翠见温颂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忍不住恶声恶气道:“就知道叫妈!平时什么忙都帮不上,这时候倒是叫的欢,小家子气!”
说完自顾自往前走,手上的葡萄擦都不擦就往嘴里送,吃到坏的就“呸呸”两声吐出来,也不管温颂跟没跟上。
温颂体力差,走了半天山路早就饿了,迫不及待摘下一颗葡萄在衣服上擦了擦,放到唇边轻轻一捏,晶莹的果肉就滑到嘴里,甜滋滋的,满腹的委屈和苦涩好像都少了一点儿。
她果然没看错,刘翠就是凶了点,人还是好的。
山中阴凉,葡萄熟得晚,温颂手里这串吸足了养分,甜的不行。这还是她来到这以后头一次吃水果,吃了几颗就有点舍不得吃了,拿在手上不好赶路,便小心翼翼地包到包袱里。
包袱里除了葡萄还有几件衣服和五块钱,是出门前刘翠给她的“嫁妆”。
上个月,温瘸子收了两个山头外的上林村秦家的二百块彩礼,聘下温颂给秦家的傻子冲喜,定下的过门日子就是今天,因此一大早刘翠就带着她赶山路去秦家。
出门时,温瘸子连身换洗的衣服都不让她拿,还是刘翠看不过去给她拿了几件衣服,嘴上虽然还是骂骂咧咧,却背着温瘸子给她塞了五块钱。
温颂卡里的钱从没下过7位数,头一次拿到面值这么小的人民币,依然十分珍惜地收好,这可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笔个人资产。由此可见,刘翠一个继母比温瘸子这个亲爹好多了,可惜原主走的时候还小,又受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影响,咽气前都不知道自己恨错了人。
刘翠没听到身后人的动静,怕温颂边吃边走跟不上,又要她回头找人,便悄悄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她把葡萄放包袱里。
小心翼翼的,仿佛放的不是葡萄,而是葡萄样的金子。
粗布扎的包袱颇考验手法,温颂的手不方便,试了几次都扎不好,干脆就放弃了,小心翼翼地拢起来抱在怀里,打算以这样的方式跟上刘翠的脚步。
没走两步,包袱就被刘翠抢过去,扎好后又扔回来,砸得温颂忍不住趔趄了下,等她站稳,刘翠已经到前边开路去了。
“发什么呆!你想在这里呆到天黑啊!”
2. 出事
日头渐渐西斜,温颂二人才终于走到清湾村口,现在正是农忙的时候,村民大多都在外面下地,不到天黑都舍不得回家,村子里静悄悄的。
刘翠一屁股坐在村口大榕树下的石凳上,看着村里的方向不说话。
明明在路上一直催温颂走快点,好不容易到了,她却半点不着急。温颂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挨骂多了也不敢问,默默站着不出声,眼睛却悄悄打量自己未来要居住的村子。
清湾村地势开阔,站在村口几乎可以一览村子的全貌,房屋错落有致,大部分都是二、三层小楼,只有极个别的红砖瓦房,条件比大部分都是黄泥土屋的下水村好得多。村口就是国道,国道对面是座煤矿,挖煤机器运转的嗡鸣声站在对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交通便利,又有煤矿,难怪清湾村的条件能比下水村好这么多,温颂胡思乱想着,就是不知道哪一户是她以后的家。
这样的条件还到山里娶亲,看来秦殊的问题不算小,温颂叹了口气,人与人之间命运迥异,就算是同名同姓条件也大不相同,最起码她认识的那个秦殊身体一点毛病都没有。
说不定是穿越时留下的后遗症呢,温颂乐观的想,她迫切地想要知道对方的消息,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只要她足够幸运,那么他们可以尝试着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互相依偎着活下去。
“你大了,也不傻,家里留不住你,秦家条件不错,你嫁过来不会吃苦,”刘翠看着她清丽的面容,突然开口说道,“别搭理村里那些说闲话,腌臜人看谁都腌臜,自己踏踏实实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我不是你亲妈,这些年对你也不怎么样,年节的时候回不回随你,真要回来也别一个人回。”
温颂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妈,我知道的。”
看着继女温顺的神情,刘翠竟然破天荒觉得心口有点酸,想来不管是什么物件养了十几年都会养出点感情。
她别过头不再看温颂,心想着反正把人送到自己也算是仁至义尽,以后她过得是好是坏都跟自己没关系,自己也不攀她这门亲。到这一刻,过往十几年跟死人较的劲总算能烟消云散了。
“走吧。”
刘翠带温颂往村里走去,几个坐在家门口晒太阳闲聊的老妇看到生面孔就停下交谈的声音,浑浊的眼睛盯着刘翠二人,等人走过去才接着小声说话。
*
清湾村是个大村子,温颂跟在刘翠身后走了十来分钟,拐过几个小路口,最后停在靠村尾的一座小院外。
小院静悄悄,还围了砖墙,只能从铁门缝隙里看到一点门内的情况,内里是一栋二层的楼房,从围墙上的空隙能看到楼房外墙贴了瓷砖,跟一路上看到的裸露着砖面的楼房行成鲜明对比。
看来秦家的日子过得比村里大部分人家都好。
看着紧闭的大门,刘翠皱了皱眉,用力敲了几遍门,院子内都没回应,正当她疑虑自己是不是走错时,就听到身后远远传来招呼声。
“哎!哎!亲家母!没能去接你们实在是对不住!”
粗犷的嗓门由远及近,刘翠和温颂循着声音回头,不远处的村道一个戴着草帽的妇女边跑边招呼她们。
刘翠脸色不太好看,不搭理妇女殷切的招呼,冷着脸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说好的今天过门,没人接亲就算了,家里还一个人都没有,秦家人就是这么办事的?!”
因为清湾村靠河,下水村虽在山上,但是下了山就有渡口,两个村子间水路比陆路方便,因此原定是温家包船送亲,秦家派人在村口迎亲,但因为温瘸子一分钱嫁妆都没给,刘翠怕温颂空着手出门婆家不待见,便做主把包船的钱给了温颂做嫁妆,反正送亲的就她一个,秦家又是在村口接人,没人知道她们是走路还是坐船来的。
却没想到秦家能怠慢到这个程度。
妇女连连道歉:“嗐!对不住对不住!今天小巴车发车晚了,紧赶慢赶都没赶上,实是对不住!”
“哟,你们家到村口还要坐小巴啊!”刘翠讽刺道。
小巴车是这里唯一的公共交通工具,编号从一到十,在各个乡镇和东平县城之间往返。
大喜的日子不在家等着,反而是一家人整整齐齐进城,这像什么话!况且两个村子到县里都是一条小巴线路,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发车晚点的说法。
借口都不找个好点的,刘翠猜这妇女有意怠慢,想给她们一个下马威,眼一瞪:“这是什么意思,大喜的日子家里连个人都没有,你们看不起谁呢!”说完,拉着温颂胳膊作势要走,这也太欺负人了!
见她说走就走,妇女急了,原本接人这事安排的老三家媳妇负责,她嫌医院空气有病毒,才自告奋勇回家接人过门,中午就让她回来准备了,只是她出了医院又去县里的姐妹家聊了会天,这才没赶上小巴车。
妇女自知理亏,赶忙解释:“今早天没亮我大哥卸货的时候不小心被压着了,当时就叫了救护车,人多嘴杂的,想瞒我婆婆没瞒住,她知道消息后人就晕了,救护车刚接完我大哥又过来接她,母子俩现下都在县医院躺着呢,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这才怠慢了。”
要不怎么说可怜天下父母心,秦家老大为了傻儿子大半夜还去卸货,被砸进医院生死不知,老太太知道大儿子出了事,一着急也跟着去鬼门关前逛了一圈,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全在医院守着,就怕有个万一来不及赶过去。
妇女说的都是事实,只是略去自己贪玩耽误的时间。
事出突然,刘翠脸色难看,乡下人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都是找赤脚医生拿药,很少有到县医院去的,更别说是叫救护车了,真要是出了事,这门亲事能不能成都是问题。
一旁的温颂心沉了沉,伤口不大却昏迷不醒,多半是颅内出血,以现如今的医疗水平怕是凶多吉少。
“……秦家大哥现在情况还行?”刘翠有些迟疑地问道。
听到她这么问,妇女差点就把实情脱口而出,话到嘴边想起出医院前大嫂叮嘱的话,连忙刹车,含糊回道:“……没什么大事,我大哥就头上磕破点口子,醒过来就没事了。”
都叫救护车了还没什么事?刘翠心中狐疑,又不好多问,便问她现在怎么处理这门亲事。
“你大哥大嫂都不在,难道还要我们原路回去?”
这桩婚事,与其说是结亲,不如说是买卖,想退婚是不可能的,不管里子如何,面子上的功夫还是得做足了,村里村外这么多眼睛盯着,她家里还有两个女儿等着出嫁,不能让温颂还没过门就被人看轻了去!
只是秦家这么个情况也不好计较太多,刘翠黑着脸,等妇女递台阶。
“宴席等回头秦殊回来了再补,咱们今天先入个门,东西都是一早就准备好的!”妇女打开院子的大门,引她俩进门。
秦家院子不算大,但是收拾的干净利落,农具都在角落整整齐齐摆着,靠着墙角的地上还种了一小片太阳花。
几张借来的桌椅靠放在墙根,从数量上能看出秦家准备摆三桌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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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证明妇女所言不虚。
知道秦家不是有意怠慢,刘翠脸色好看了些,指着妇女给温颂介绍:“这是秦家二婶,叫人。”
听到刘翠说话,温颂压下心里纷乱的念头,对秦二婶笑了笑:“二婶。”
秦二婶这才注意到温颂,看了一眼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定亲的时候她没跟着去,听去的人说温颂又黑又瘦,像蔫吧的豆芽菜,这才多久,豆芽就长成水灵灵的大白菜了?!
她心里有点酸,当初听说定了这么个人时,私下里没少笑话她大嫂病急乱投医,现在看来,她大嫂精着呢,这么标致的姑娘也就是生在山里,要是生在她们村,门槛都能被媒婆踩塌,再不行的人看到她都能支棱起来!
秦二婶直白的眼神看得温颂都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往刘翠身后躲了躲。
“哎呀呀!新媳妇就是标致!”秦二婶回过神来,拉着温颂的手亲热道,,“小颂是吧,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旁边就是我家,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找二婶,千万别客气!”
说话间打开楼房的大门,三人进到客厅。
山路不好走,因此温颂身上穿的还是带了补丁的旧衣裳,秦二婶见状便带她到二楼新房换衣服,自己则是先下楼准备。
秦家布局简单,一楼前面是客厅,正对大门的墙上挂着祖宗神龛,底下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几个香炉,桌旁还有两条长凳;墙后有两间房,一间是秦家父母住的房间,另一件则是杂物房,后门出去右手边另起一间平方用作厨房,灶上放着的大铁锅盖子一掀开,冷透的猪头肉香气就冒了出来。
秦二婶一边咽口水一边说:“东西都齐全着呢,我大嫂心里都有数,提前好几天就能开始准备了!”
刘翠没搭腔,怕引她多说话把口水撒猪头上。
等秦二婶捞出猪头放在铝制的托盘里,刘翠才跟她合力搬到客厅的八仙桌上,然后把叠在一起的红色塑料杯子挨个放下,拿酒壶往中间的三只杯子里倒入酒水,又往旁边的两只杯子分别装入米和盐,秦二婶从橱柜里拿出五双筷子分别放在杯子间,又在橱柜边的箩筐里拿出红纸包好的糖饼装在碟子里放在猪头旁边。
两人在楼下忙活的功夫,温颂在二楼新房里换上粉红色的衬衫,参差不齐的头发上别了个红色的发卡,整个人看起来乡土气息十足,下楼时,秦二婶不住夸她好看,这让她对这个时代的审美产生了怀疑。
新郎不在,原本复杂的仪式变得简单。温颂听从指示从屋里拜到屋外,最后又回到祖宗神龛前听秦二婶用完全听不懂的方言念了祝词,等她念完,温颂磕了三个头,将杯子里的酒水倒在桌前的地上,烧过纸钱后,秦二婶到门外放了一串鞭炮,整个仪式就完成了。
没有新郎,没有高堂,温颂一个人拜了天地祖宗,就这么把自己嫁了出去。
整完仪式,秦二婶借口家里有活先回去了,用完的东西都是刘翠收拾,温颂本想帮忙,却被刘翠嫌弃弄脏新衣服,只得先到楼上把衣服换下。
温颂站在二楼婚房里,看着墙上的大红喜字和崭新的红枕套,半点也找不出从前生活在这的人的痕迹,心中却安定下来,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有了盼头,她就在这等,总能等到想见的人。
粗布小包袱放在新床上,灰扑扑的颜色在象征喜庆的大红色里格格不入。
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片刻后又有水声传来。
温颂呆立半晌,直到双腿僵硬才挨着床沿坐下,右手揉了揉酸痛的膝盖,又捂上眼睛,无声地哭了一场。
3. 讨债
下楼时,刘翠在厨房里做饭。
她原本打算送完人就回去,清湾村和下水村靠着同一条河,下水村在下游,傍晚的时候会有船途经这两个村子,掌船的是她远房亲戚,蹭个便船不用给摆渡费,是以一路上紧赶慢赶,就怕时间晚了赶不上船。
但到底是当妈的,心还是软,就算不是自己亲生的,也做不出把人丢在这自己走了的事情,所以还是决定在这住一晚,明天天不亮再起早赶山路回去。
温颂不清楚内里,只以为这边的习俗就是如此,简单收拾下自己后就下楼帮忙打下手。
在温家,刘翠一手包揽灶房里的事,温颂只需要打打下手,恰好她从前去农家乐的时候学着烧过柴火灶,偶尔有做不好的也可以归咎为生病脑子不清醒,所以一直没露馅。
等灶膛烧起来以后,刘翠先把米淘洗干净放饭锅里焖上,又割了只猪耳切丝,已经煮熟的猪耳只需要简单调味就很好吃,但是最近入了秋,中午虽热,早晚却凉,不热一热吃了怕是要闹肚子,因此她还是烧热锅,把猪耳倒下去煸炒,炒出油香以后加辣椒调味,等辣椒的香味从锅里冒出,香喷喷的辣炒耳丝就做好了。刘翠把耳丝盛到盘子里,见锅底还有不少炒出来的猪油,就没刷锅,等锅烧热把一旁洗好的菜心倒了进去。
趁她炒菜的功夫,温颂十分有眼力见地到客厅支好餐桌,端菜、拿碗筷。盛饭,走动时少了只耳朵的猪头静静趴在八仙桌上看着她。
菜心刚出锅,秦二婶闻着味儿就来了,见桌上只有两副碗筷,面色不改,自顾自到橱柜拿了碗筷盛好饭坐下。
温颂涨红脸,按理该她主动叫秦二婶吃饭,但是刘翠没提醒她也没想起这一茬,人家自己上门像是在提醒她有多失礼,真是尴尬极了。
刘翠收拾好灶台出来见到秦二婶已经到了,对温颂投去赞赏的一眼,更是让她有些汗颜,只机械地往嘴里扒饭。
吃完饭,秦二婶没急着走,拿了小凳子跟刘翠坐在院子里聊天,等温颂洗完碗出来,发现院子里多了好些人,看样子应该是村里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得火热。
见温颂出来,秦二婶亲热地拉着她胳膊挨个认人,一通伯娘婶婶嫂子地叫下来,叫的她晕头转向,废了好一番功夫才记住。
来的人多少沾点亲,认亲也不是空手来的,等叫完一圈下来,温颂手里多了好几个红纸简陋包着的红包。
红包收完,人也散了,秦二婶也没多留,跟温颂简单交代几句以后就回了自己家。温颂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也是结婚仪式的一部分。
温颂拿着钱有些不知所措,刘翠便让她上楼收好,等她婆婆回来以后再交给她,毕竟这都是之前给出去的人情,虽然名义上是给她的认亲礼,但是还的却是她婆婆的人情。
天色还早,没到睡觉的时候,刘翠闲不住,怕猪头放久了变味,便教温颂把猪头切成长条的肉裹上盐,用竹篾装好挂在廊下的铁钩上,既能放老鼠,又能保持透气,这边吃不完的肉都是这么保存的。
嫁出门不比在家,若是什么都不会容易惹人话柄,因此温颂学得认真,她得确保自己融入这里的生活,才能去想其他。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刘翠就挎着小包袱赶山路回家。小包袱之前装的是温颂的行李和嫁妆,属于她的东西拿出来以后,刘翠就把粗布拿回去了,说是秦家条件好不缺布料,她拿回去给小女儿改衣裳,但是温颂知道包袱里还装着一只油乎乎的猪耳朵和几块糖饼。
温瘸子家地少,刘翠再能干也是捉襟见肘,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荤腥,几个孩子都是又瘦又小,昨晚吃饭的时候那碟耳丝她就吃了一点点,温颂就知道她是想省下来这一口带回去给孩子们吃。
昨晚切肉是在客厅切的,切到一半时,刘翠支使温颂进厨房拿盐,她特地等刘翠装好东西以后才拿盐出来。
看着她逐渐消失在村口的背影,温颂叹了口气,转身往秦家走去。
到家后,温颂踩高凳从廊下的竹篾里拿出两条肉,学着刘翠的方式切丝,可惜刀工不太好,切不了丝只能切块,还一块薄一块厚,看着有些惨不忍睹,没昨晚的耳丝漂亮。
锅烧热后,温颂把肉块倒下锅,煸炒出油后捞出,放入蒜米辣椒爆香,然后把肉块倒回锅里炒香,调味后装入提前准备好的铁饭盒里,放在客厅的八仙桌上,再会厨房就着锅底剩下的猪肉把青菜炒好,同样装入饭盒里。
这年头餐饮业只有国营饭店,价格贵还要票,普通百姓没几个吃得起的。遇到家里人住院的时候,住得近的就家里做好送去,远的就拿米面蔬菜到城里的亲戚家借锅做饭,比到国营饭店吃划算。
小巴车发车晚,到了县城再去做饭怕来不及,因此秦二婶特意交代温颂早起做饭,到时候她再跟粮食一块儿带到县城去。
想到这碟惨不忍睹的肉块会出现在秦家人面前,温颂忍不住有些羞耻,但是水平有限,她也没办法。
天色再亮一些时,秦二婶挑着担子过来了,正好看见温颂用粥勺把最后一点粥刮进保温桶里,她愣了愣,问道:“你不给自己留点吃啊?”
只是被秦二婶这么一问,她也愣住了,疑惑地问:“我不去吗?”于情于理,她的公公和奶奶都躺在医院里,怎么着也该去探望一下。
秦二婶惊奇地看着她:“咱们这新嫁娘头三天都不出门哩,院子门都不能出,你怎么还想着到医院去!”
已经出过院子门的温颂心下一惊,幸好自己出门早没被人看见,不然真是说不清,心里还在想着怎么把话圆回来,就听秦二婶自顾自接着说:“哦,你妈死的早,后娘估计没跟你说过这个,婶子跟你说了啊,这三天好好在家里呆着,你几个嫂子不忙的时候会过来找你说话,见到她们你再开门,要是有不认识的人过来敲门千万别开,记住了啊。”
昨晚她还跟刘翠姐妹相称,今天就说人家后娘不上心,还戳着温颂心窝子说话,幸亏温颂不是原装货,不然得多怄气。
出门时,秦二婶把挂在廊下的猪头肉拿走了大部分,她原本想全拿走,但是温颂在边上看着,她便留下条小的,还特意交代温颂炒菜的时候切两片提提味。
温颂把锅刷干净,坐在椅子上发呆,在温家那几天,为了躲着温瘸子,地里只要有活不管会不会她都抢着做,现下不能出门,倒是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坐了一会儿,肚子开始咕咕叫着抗议,温颂才想起来自己没吃早饭。粥都让秦二婶带走了,她懒得再煮,吃了半块糖饼填了填肚子,便找出扫把抹布,打算把卫生搞一下。
她什么都不会,只能让自己看起来稍微有点价值。
幸好秦家看着干净,实际上角落里积了不少灰尘,让她的劳动看起来有了些价值,也能从打扫过后整洁的地面上获取一丝丝成就感。
三天转瞬即逝,温颂却还是没出门,之前是不能出,现在是出去了不知道去哪。
前几天吃过饭后,几个同辈的妯娌会轮流过来串门,最常来的是秦殊三叔的儿媳妇苏月,这一辈排行也是第三,跟她年纪相仿,怕她一个人闷得慌,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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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常带着打听来的秦殊小时候的事给她解闷,两人很快就熟起来。
但温颂心里门清,周边几户住的都是秦家人,不管哪时哪刻都有人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夜里还有人偷偷给院子门上锁,就是怕她跑了人财两空。
她们以为温颂不知情,实际上每一次她们偷偷锁住大门时,温颂都在二楼看着。
但是温颂怎么可能跑呢,她就靠着这点微末的希望活着,赶都赶不走。
奇怪的是,没多久,就没人再盯着温颂了,院子门不再上锁,苏月也不再上门,有时候温颂能看到她跟在长辈身后,神色匆匆往外走。
温颂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不知道应该跟谁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在心里做了最坏的判断,估算着棺材的尺寸和客厅的大小能不能放下两具棺材,以及办丧事的时候她应该做点什么,后来却发现事情好像远比她想象的更严重。
先是村里人路过门口时总会对着秦家大门指指点点,好几次温颂被撞见,她们看见有人出来便闭口不言,等走远以后再回头对着温颂指指点点,看口型大概是在说她倒霉,丧门星投胎。
再是门口总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徘徊,时不时上来试探性敲敲门,问有没有人在。温颂连门都不敢出了,把家里各道门锁都锁好,自己握着菜刀躲在窗边瑟瑟发抖,连觉都不敢睡。
人来得多了,村子里也有人看不下去。住在秦家对角的,按辈分温颂应该叫一声表叔的陈强和跟秦殊是发小的马三分别给温颂送了条狗过来,两只都是站起来有半人高的狼青,靠着这两只狗,温颂才终于得以睡了个好觉。
不知道具体过了多少天,印象里估计有个十七八天的样子,村里的秦家人又少了几个,终于有人按捺不住,看准时机撬门,两条狗龇牙对着大门狂吠,弓起身子做好战斗的准备。
温颂绝望地坐在客厅,握着菜刀的手止不住地抖,大眼睛里包着泪,倔强地不肯落下。
她知道肯定有村里人在观望,也知道自己呼救他们绝对听得见,但是她不敢确保他们会来救无亲无故的自己,如果这个家里有其他人在,有个在村里成长跟他们沾亲带故的人在,他们才有可能会出头,自己连他们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别人凭什么来救自己。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门外不知为何起了争执,杂乱的脚步声和争吵声传进温颂耳朵里,两只狗叫得更凶了。
砰!
不知是谁踹了大门一脚,本就撬得差不多的门锁在大力下报废,沉重的铁门撞到到院墙上发出一声闷响,卸力后往回弹。
乌压压从门外涌入一群人,为首的青年看起来二十六七岁的样子,身材高大健壮,穿着一身迷彩服,能看到衣服下明显的肌肉线条,看起来十分有力量感。
青年似乎没想到家里有人,脸上的神色有些意外,在看清温颂的脸后又变成愕然,他忍不住快步靠近,直到被温颂拿着菜刀逼停,站着离她两步远,似欣喜又苦涩,像是意外丢失的珍宝以想不到的方式回到身边,踌躇着不敢相信,深呼吸好几次才哑着嗓子问:“还好吗?”
还没等到回答,就接着说:“别怕,有我在。”
入耳的嗓音有些熟悉,温颂眨了眨眼,蓄在眼眶中的泪水滚落,模糊的世界变得清晰,青年的脸比印象中憔悴许多,嘴唇干裂,下巴上冒着短短的胡茬,多了些风霜的痕迹,但是神色却跟梦里一模一样。
像是终于等到人撑腰的孩童,温颂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她觉得自己真幸运,这么简单就等到要找的人。
4. 对账
本家的,外乡的,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乌泱泱一群人挤满了秦家客厅,几个跟秦家小辈关系不错的年轻人蹲在院子里抽烟,借狗给温颂的马三也在其中。
事情闹这么大不可能瞒得住,得知秦家被堵的消息,村里大半人都来了,有些甚至是从地里赶回来的,身上还背着农具,全都挤在院子外,里三圈外三圈,比赶集还热闹。
个子矮的在过来的路上看到有砖头就随手捡了带着,要是挤不进前头就垫在脚底下,灵活些能挤进去的就当板凳使,一屁股坐上去谁来都不挪窝。
下面的人能知道的消息,上面的人自然也不会错过。
清湾村的村长很快就到了,这一届的村长叫马得亮,在他这辈排行第二,长辈和同辈就叫他马二,小辈一般就在后面加个辈分称呼。借狗的马三和他是堂兄弟,跟温颂婆婆的娘家是远房亲戚。
进门后,马得亮见男男女女都挤在一起,指爹骂娘吵的不可开交,便发话让女眷到后堂去,左右只隔着一道墙,说话都能听见。
马得亮平日里做事还算公正,村里一般有什么需要协商调解的事都是他出面,现下发了话,原本战斗力十足的众人霎时间偃旗息鼓,自觉分边,男的出门抽根烟冷静冷静,女的自觉往后堂走。
温颂名义上的婆婆叫李沛雄,看起来四十出头的年纪,面容英气,身高至少有一米七五,常年干活造就的匀称身材健美感十足,温颂这个身高在她穿来后见到的女性中已经算是高的,但是站在她身边依然显得十分小鸟依人。进门见到温颂时,她脸上惊讶的神情压都压不住,反应过来后便一直紧抓着她的手,到了后堂也没松开,拉着温颂站在自己身后。
后堂里人不多,大概十五六个,一半以上都给过温颂红包,且基本都是以家庭为单位在一起,就像秦二婶身后就站着她女儿秦媛媛,苏月站在她婆婆秦三婶身后,温颂很轻易就能捋清关系。只有两三个生面孔身后没站着温颂认识的人,所以不好判断身份,从聊天称呼上能听出是李沛雄娘家那边的亲戚。
一行人在后堂坐定后,几个脾气急的仍在喋喋不休咒骂来闹事的人,只是碍于村长发话,也怕骂声传到前厅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因此特地放轻了声音。
不过前厅也没安静多久,不多时争执声又起,各种方言夹杂在一起,场面堪比八点的早市,乱糟糟的,分辨不出谁说了什么。
这个地界上的方言多如牛毛,紧挨着的两个村说的方言口音差别都很大。幸好清湾村和下水村的方言差不多,只在某些特定字眼的发音上有差别,日常交流没问题,否则温颂可能要做个哑巴!
她听不懂,只能从女眷们愤怒的咒骂中收集有效信息,好一会儿才知道那些在场大多数人都是来找她公公秦富讨债的。
其中几个操同一口外乡方言的嗓门最大,叫喊起来像是能把屋顶掀破,让温颂想起曾经遭受过来自的韩国人说话的魔法攻击,听起来像是说了不少话,其实有用发信息就只有一两条。
吵了大半天,什么缘由也给不出,张嘴闭嘴都是要钱钱钱!
许是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不知道是谁大力拍了下桌子,发出“砰”的响声,巨大的动静传到后堂把人吓一跳,前厅跟着安静下来。
温颂回忆了下客厅能发出这个动静的家具,觉得那张八仙桌多半是要寿终正寝了。
马得亮的声音从前厅传来:“警察说的是自己协商,不是说你们要多少就得给你们多少,具体的损失是多少,先列个帐,等算清楚具体是多少钱以后再商量下一步怎么做,行不行?争也争不出个结果!”
听到这话,几个外乡人叽里咕噜的商讨声响了起来,估计是在讨论该要多少钱,没等他们商量出个结果,几个本地人先不服了。
一个粗哑的声音说道:“马二叔你这么做就不对了,凭什么只问他们不问我们,谁不是来要债的?”
农村人大多沾亲带故,两相研究一下辈分,不是叔就是爷,三岁小女孩都有可能是八十岁老头的姑奶奶。
那个粗哑的声音刚说完,前厅就响起几道奚落的声音,马得亮冷哼一声回道:“都一样,少不了你的!”
坐在李沛雄身边的妇女李沛伟跟她是亲姐妹,两人有三分相似,听到粗哑的声音说话,忍不住啐道:“这个李二狗,不是当初求姐夫带他的时候了,出事头几天连个影子都不见,今天来得倒快,还好意思说要债!”
“墙倒众人推,老话一点都没说错!”李沛雄面色阴郁,松开温颂的手从贴身的口袋李掏出一本小册子,高声对前厅说道,“老大,过来拿账本,跟他们把数一笔笔对清楚了,该给的一分不少,想趁火打劫的趁早滚蛋!”
没一会儿,高大的青年进入后堂,头上绑了条白布,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青年没说话,从李沛雄手上拿过账本,很快又回到前厅,只在转头时看了温颂一眼,像是在确认她是否完好。
温颂从他进来后就一直盯着他看,两人对视时她轻轻点了点头。
前厅很快传来报数声,要帐的人报出自己的名字和账目跟账册上的核对,大多数还算老实,有几个浑水摸鱼虚报金额的被当场拆穿,丝毫不以为耻,被斥责后还厚着脸皮争执。
账目都不算大,每一笔都是以百为单位,只是多笔累加起来,数目依然惊人。
随着数目增加,后堂的气氛也逐渐沉重,为缓解气氛,有人便开了话头聊起来,说着说着,说到秦殊身上。
“老大这次回来看着稳重了不少。”秦三婶说道。
“毕竟是有家室的人了!”苏月知道婆婆有意缓和气氛,笑着搭腔的同时还不忘揶揄地看了温颂一眼。
李沛雄跟着笑起来,看了眼温颂说道:“老大不小的人了,也该有点大人样了”。
李沛伟跟着说道:“回头等生上一串娃娃,还能更稳重些!”
“可不是嘛!”
说到儿女,大家都打开话头,你一句我一句说起来,李沛雄一直紧锁着的眉头也渐渐松开。
此时恰好前厅来了个人叫倒些茶水,温颂便跟几个同辈的嫂子去厨房烧水,刚走出后门,就听到秦媛媛说了句:“生娃娃有什么用!大哥本来都要提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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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紧急回来,在部队那么多年的努力全打了水漂……”
话还没说完就被秦二婶掐了一把,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止住话头,却也来不及了,刚活络起来的气氛被她一盆凉水浇了个透!
听到这话,众人都愣在原地,温颂下意识看了眼李沛雄,只见对方眼圈渐渐红了。
她生性要强,自出事到现在一直硬撑着跟医院、警方周旋,情绪本就紧绷着,现下被这话一激,连日积攒的情绪在这一刻崩溃,终于忍不住掩面哭起来。
温颂回到她身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学她之前的样子,一直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
众人劝了好一会儿,才让李沛雄渐渐止住泪,怕秦媛媛再说出不好收场的话来,苏月直接上前把秦媛媛拉到厨房帮忙准备茶水,路上说了她几句,秦媛媛梗着脖子,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前厅人多,杯子不够用,温颂便把饭碗也拿出来用上了,反正都能装水,乡下应该没那么讲究。
茶水很快烧好。几人提着暖水壶来到前厅,先给村长、账房这些来帮忙的人倒了茶水,然后再给债主们倒,最后才到本家人。
温颂到底干活不熟练,做事不够麻利,给秦殊倒水的时候差点倒到自己手上,幸好秦殊反应快扶了她一把,才没酿成惨剧。松手前,秦殊还在她小臂上捏了几下,而后脸色便不大好。
正跟秦殊聊天的马三几人以为他是因为媳妇毛手毛脚生气,便开玩笑给温颂解围:“大嫂手抖呢!”
温颂为这话红了脸,秦殊见状便接过她手里的暖壶给几人倒水,等暖壶空了才还给她。
从前厅回来,温颂脸上的热度还没下去,正好听到李沛伟问:“说起来,还不知道外甥媳妇叫什么呢!”
霎时,众人目光都聚焦到温颂身上,她提着茶壶的手紧了紧,见李沛雄眼神示意她自我介绍,只能硬着头皮小声说道:“温颂,称颂的颂。”
“名字真好听,生的也好!”李沛伟招手把人叫到身边,拿出红包塞到温颂手里,“我是小姨,家在对面大沙村,以后有空多来坐坐!”
另外两个堂舅妈也给她塞了红包,其中年纪偏小的舅妈还拉着她手说:“过完年,你三表姐也嫁到这边,嫁给你们村长的堂弟马三,你们俩年纪差不多,到时候你多跟她说说话!”
温颂点点头,手上的暖水壶被秦三嫂接过去放回厨房。
“还没领证吧?等领证的时候再办酒?”秦三婶问道。
李沛雄拉着温颂的手说道:“小颂年纪还没到呢,才十八岁,过两年再说!”
“有了孩子再办也一样!”
“就是!”李沛伟应和道,“等添丁再办酒,双喜临门!”
刚从厨房回来的秦媛媛听到这话,笑话似的看了温颂一眼,张口想说点什么,被秦三嫂看到掐了一把,气氛好不容易活络一点,再让她浇盆冷水还过不过了!
温颂没注意到秦媛媛的小动作,反而因为众人的话,脸上的热度又高起来。
她长舒一口气,心在这一刻终于完全安定下来。
5. 露馅
算完帐,时间已经近正午。
温颂几人看到秦殊和马得亮拿着账本进后堂,李沛雄看了眼账目确认无误点了点头,问了句:“那几个外乡的怎么说?”
秦殊:“要一千,原本想要三千,表叔帮着说了几句。”
李沛雄对马得亮道谢,对方摆摆手没说什么。
一旁的秦二婶听到这个金额吸了口凉气:“真是黑心,哪个破房子竟然敢开口要一千!矿上的主意还是他们自己的主意?咱们就这么白白给出去?”
秦殊:“房子是他们自己建的,煤矿那边不管。”
秦殊的二叔秦贵正好走进后堂,听到这话斥了句:“不懂就别乱说话,什么事你都要掺一脚!”
秦二婶梗着脖子就想回嘴,被秦三婶拉了一把才作罢,撇过头不说话。
在场人心里明镜似的,煤矿不是不管,只是借着这个事来探他们的底线,谁都知道他们狮子大开口,但是秦家和村里这么多人靠着这口矿生活,人家敢开这个口就是吃定了你不敢不给!
所有人眼睛都看着李沛雄,等她下决定。
“一千就一千,给他们!”李沛雄一锤定音。
不多时,秦殊三叔秦禄急匆匆走进门,他和秦贵是双生子,两人都绷着脸的时候乍一看简直是一模一样,压根分不清谁是谁。
温颂注意到他腋下夹着一只黑色的公文包,皮面带拉链的,看着非常朴素,但是在这个年代却是身份的象征。她顿时明白,自家婆婆早就预料到这个场面,连金额都估算好了让人取回来。
秦禄把包递给李沛雄,后者拉开拉链,包内厚厚一叠钞票,大部分都是十块二十块的面值,她点了点,确认数目没问题以后又递给马得亮,说道:“表兄,孩子他爸孤零零躺在医院里,得去接他回来,我一个女人家不好出面,还得再麻烦麻烦你……”
“这说的什么话!”马得亮接过包,看了眼在场众人,说道,“你们不留个人也不行,医院那头得顾,家里边不也得先置办起来?”
听到这话,温颂环顾一眼四周,见众人面色哀戚,便知道自己没猜错,秦富果然是不在了,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急着上门,就怕之前辛苦那么多天一分钱都拿不到。
即使秦家几代人都生活在这片地界上,即使这么多年为人处世无可指摘,但是关系到自身利益时,哪有理智可言。他们不敢到医院跟秦家壮劳力正面起冲突,却敢趁没人在的时候上门硬抢。
温颂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正对上秦殊的目光,她有些震惊秦殊眼中浓重的悲伤,他看着自己,像是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些许安慰,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是被原主残留的感情影响了吗,还是想到了远在另一个时空的父母?温颂有些困惑,她会因周围人的情绪变得伤感,但是却无法感同身受他们失去亲人的伤痛。
许是她眼里的困惑太明显,秦殊楞了愣,不知想到什么,目光变得柔和,用眼神抚慰她,跟从前一样对她无限包容。
身旁,李沛雄眼神在自家人身上转了又转,所有人都在等她拿主意,但她始终有些犹豫不决。
最终,秦禄开口:“我留下吧,在家里等也一样,做了一辈子兄弟,就差这几步路,大哥也不会怪我!”
确定好人选,几个长辈跟秦殊小声商量几句,定下大致的章程后各自去准备。
马得亮跟秦禄拿着包回到前厅,根据账本上的数目挨个结账,李二狗几个叫得凶的拿到钱后良心发现,杵在秦禄面前假惺惺地慰问,被几个看不过眼的人轰了出去。
来帮忙的人知道事情基本解决,接下来便要开始准备丧事,跟秦家沾亲带故的人见秦二婶秦三婶出来就围了上去询问章程,马三年轻力壮的则是回家拿了铁锹铁铲到后门处待命,等看风水的来了以后跟着上山挖阴宅。
秦殊拿一包红梅给每人发了一支,发完一圈手里还剩下半包,他把剩下的烟都塞到马三胸口的口袋里,马三推辞了几句,他强硬地塞到人口袋里。
马三见推迟不掉,只能接受了,他拍拍兄弟的肩膀让他放心,事一定给他办得漂漂亮亮。
不多久,看风水的人来了,马三几个扔了烟头就扛起家伙事跟着上山去,转头正好看见温颂眼巴巴往外看,他连忙杵了杵秦殊,抬抬下巴示意对方往屋里看。
事情都定下后,李沛雄的精气神仿佛瞬间被抽空,人肉眼可见的萎靡下去,被李沛伟几个娘家人扶到房里去了。
后堂瞬间就空了,只剩下温颂孤零零站在原地,有些无措地看着门外的秦殊,大家都忙着准备,没人顾得上她。
秦殊回头看到她无所适从的样子,像是失去指引的小动物探头探脑,莫名有些可爱,以至于明知道拿别人的窘境调侃不道德,但还是忍不住笑了笑,笼罩在心上的阴霾也散了几分。
果然,温颂察觉到被笑话后,气鼓鼓的嘟起脸,用眼神谴责秦殊,然后就被走过来的人揉乱好不容易梳整齐的头发。
“头发这么丑。”这是重逢后秦殊对她说的第三句话。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温颂扭头避开他的碰触,小声说:“后妈剪的,”顿了顿以后,又有些委屈,“醒了以后好害怕,到这儿的路太远了,我在路上摔了好几次,手也疼,他们非要我去挑水,地太滑了……”
她有些语无伦次,想要把穿越后的遭遇都跟他说一说,但是内容太多又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而且现在也没有那么多时间。
温颂委屈极了,湿着眼睛看向秦殊,像是被迫漂泊的藤蔓终于找到自小依附生长的大树,忍不住想要剖开内心把满溢的委屈捧给他看,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
秦殊心疼地捏了捏温颂的脖颈,怕被人看到又很快松开,他领着温颂进到李沛雄房里,在墙角的杂物箱里翻出之前买的纱布和夹板小心帮温颂包扎起来。
摔伤后一直没得到处理的手臂有些肿,包扎的过程不可避免有些疼痛,温颂忍着没出声,倒是一旁注意到他俩的李沛伟走过来看了一眼,惊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被谁打了?!”
李沛雄原本靠在床边休息,听到这话也走上前,皱眉说道:“人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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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还在外面没走,阿妹你叫几个人来,别让人跑了!”
她不懂声色地打量两人,发现他们竟然十分熟稔,二人间自成气场不许外人进入,她惊疑不定地想,头次见面的二人即使有着新婚夫妻的名头也不该会这么默契,难道在这之前两人认识?
李沛雄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谬,且不说这些年秦殊一直在部队里,结婚这事都是昨天回到了以后才知道,就算是前几年没入伍的时候,差了好几岁又不同村的人能有什么机会认识。
见李沛伟真打算去叫人,温颂连忙解释:“这是在家的时候摔的,跟他们没关系!”
听到解释,李沛伟都皱起眉头,温颂嫁过来也有半个月了,手一直没好,说明摔得不轻,但是温家竟然处理都不处理,任由她自生自灭,这也太不是人了。
只是毕竟是温颂的长辈,她们也不好指责,只是有些心疼地埋怨温颂:“这孩子,不舒服也不说,要是秦殊没看出来,你就打算一直忍着?”
“被人找上门都不会跑的人,你指望她会说什么!”
秦殊说话间已经帮温颂包扎差不多了,他剪下一长段纱布绕过温颂脖子做个吊带,把包扎好的手臂放置在吊带上时,忍不住孩子气地拎起来抖了抖,惹来温颂怒目而视。
亲昵感简直要溢出来了。
这下连李沛伟也看出不对,跟李沛雄对视一眼,忍不住试探道:“秦殊和小颂倒是处得好啊?”
叮叮叮的警铃在耳边响起,温颂意识到快露馅了,连忙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天真地看着李沛伟,疑惑地歪了歪头,习惯性把难题交给秦殊去应付。
“娶都娶了,不处难道退回去?”秦殊反问一句,倒把李沛伟问住了。
秦殊这么些年家都不回,外人不知道,李沛伟却清楚内情,就是不想相亲结婚,问他原因就说自己不行,也不在乎外界把他说成什么样,反正他远在部队也听不见,倒是让父母在村里抬不起头。这些年,李沛雄两口子费劲心机,怎么都没法让他松口,这才起了先斩后奏的主意,本想着先把人娶回来在家里养几年,等秦殊退伍回来想不认都不行!
只是没想到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让秦殊提前退伍,也没想到他跟温颂处得不错,倒算是意外之喜。
李沛雄了解自己儿子,知道秦殊因为没提前跟他商量心里有气,但是这么多年哪回好好跟他商量的时候他同意了?要是真提前跟他商量,还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等到他松口!
家里一堆事乱糟糟的,秦殊也不是故意挑这时候跟她们算账,只是哪来堵她们询问的嘴!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温颂看起来也不像个坏的,从前认不认识有什么打紧,总归嫁进来以后都会认识!
李沛雄本就对温颂印象不错,也惯于自我开解,她摆摆手,表示不再问了。
这时,门口来了个人叫秦殊,想来是安排得差不多了。
温颂听着李沛雄给秦殊说些路上的注意事项,完好的那只手忍不住揪住秦殊的衣摆,直到被安抚地拍了拍以后才松开,扶着李沛雄送秦殊出门。
6. 怕
在李沛雄俩人的聊天中,温颂逐渐捋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清湾村对面的小煤矿虽然挂的是东平县的招牌,但承包的矿老板却是外地人。早些年发现煤矿的时候,各方势力抢得头破血流,上面的领导为了避免惹祸上身,想出个竞价的法子,谁出的钱多就由谁承包,还像模像样的准备了招标会。
可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在东平县煤矿的内部招标会上让一个外省人中了标,负责招标会的主任在事情发生后火速调任,留下中标的矿老板面对各方势力的刁难。
起初只是偶尔有地痞流氓上矿里闹事,逮着看不顺眼的地方摔摔打打,敲诈点烟酒饮料,但矿老板带来的旷工也不是吃素的,起过几次冲突后就逐渐消停了,煤矿也正常开采,一车车的煤拉出来,不知看红多少双眼睛。
东平县所在的省份位处祖国西南,工业落后,气候温暖,省内用煤需求不高,一般开采出来的煤都是运出省外,矿老板早就打通销售渠道,只要煤顺利运出去就能收获大把的钞票。
而问题正好出在运输路上。
运煤的车队司机有一部分是矿老板外地带来的,有一部分是本地人托关系进去的,拉煤出省的时候,本地人的车一般都能正常过,外来的司机不是遇上了落石就是粗壮的树干拦在路中央。
这年头跑大车都是拿命换钱,车子出不去就挣不到钱,时间一长,有些司机坐不住了,怕事的收拾包袱另谋高就,横的直接提刀下车,然后被打断腿扔在煤矿门口。这年头的国道上连个监控都没有,黑灯瞎火的司机也没看清对方长什么样,警察查来查去最后不了了之,矿老板只能忍气吞声赔了钱,后槽牙都磨碎了。
梁子就这么彻底结下了,出事的那个月,煤矿一车煤都拉不出东平县。
时间一长,矿老板也愁,煤块放手里连土疙瘩都不如,矿上还有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后来不知道是谁给他指点迷津,没多久就把运输线放出来找承包,司机还是那些司机,但是车子上路再没被拦过。
秦家做的就是这个生意。
秦富的大妹夫、也就是秦殊的大姑丈何春生不知从哪里搭上线,把煤矿的运输线包了下来,但他一般不出面,平时的车辆调度整备一类的活都是秦富几个在做。
出事的那天也巧,本来排班没排到秦富,那趟车安排另一个司机负责,但是发车前夕他家里刚好有事请假,这趟货又催的急,秦富只能自己顶上。可谁知车子刚出煤矿就失控冲出路边,撞塌外乡矿工的自建房后,车厢里的煤直接把整个驾驶室埋了起来。
煤堆变坟堆,救护车到的时候秦富就已经不行了,跟温颂猜想的一眼,颅内出血,连个遗言都没来得及交代。
事故的原因是车子故障失修,归根到底问题还是出在负责人身上,因此这次事故的全部损失都是由秦家兄弟三个承担,负责车辆维修整备的秦富占大头。
李沛伟忍不住问:“秦贵秦禄两个也是这么想?”
“他们不止有大哥还有老婆孩子,亲兄弟明算账,都分了家了……”李沛雄哭累了,闭眼靠在床头的雕花栏杆上,一手揉着太阳穴,脸上满是疲惫,还有些事她没说出口,出事那天何春生背着人跟她隐晦提过,上面的老板不可能吃这个亏,这钱要么秦家人填上,要么他们自己找人来收,他们稍微懂事一些,这条线就还是姓秦的做,否则闹得太难看对谁都不好。
李沛雄还有两个儿子,她不敢拿家人的安危去赌。
“可这回家底都掏空了,以后怎么办?”李沛伟忧心忡忡。
李沛雄睁开眼,拍了拍温颂的手臂,说道:“我有儿子有地,一家人在一块儿还能饿死不成?”
正说着话,门外传来一阵鞭炮声,苏月着急忙慌地跑进来,喘着气说道:“大伯母,大伯、大伯回来了!”
“好,好,回来就好,我去接接他!”两行泪从李沛雄红肿的眼里滚落,她从床底拿出鞋弯腰穿上,起身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温颂和李沛伟连忙一人扶住一边,搀着她往外走。
苏月背过身擦了擦泪,掀着门帘等她出来后才放下,跟着往前厅去了。
前厅里,灵堂已经布置好,墙上的神龛上盖了白布,八仙桌上摆好香案放在门边,客厅两边靠墙的地上铺了草席,供守灵人休息。
秦殊捧着排位站在客厅中,身边放置四条拼成长方形的长凳,穿着黄色道袍的道公唱着发音古怪的悼词围着他来回踱步,小镲和铜锣配合奏出节奏激烈的哀乐,等到乐声渐缓,秦殊退到门边跪着,以马三为首的六个青壮年男子用竹竿和麻绳在乐声中抬着刷了黑漆的棺材进门。
见到棺材的那一刻,李沛雄就已经站不住了,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扶都扶不起来,人已经哭得喘不上气,嘴里还一声声喊着秦富的名字,绝望哀伤的情绪感染周围的人,大半人都悄悄抹起眼泪,温颂也不例外。
哐当一声,棺材放稳在长凳上,马三几人很快解了麻绳跟竹竿一起拿出去在门外的火盆上过了一遍,屋内帮忙的人把八仙桌抬到棺材前,摆上提前准备好的供品,摆放整齐后,秦殊红着眼把排位放在八仙桌上。
一切准备齐全,哀乐渐急,道公边唱着悼词便用手里的朝笏点了点李沛雄,示意未亡人上头炷香。
温颂力气不够,扶不动瘫软的李沛雄,秦三婶见状,擦干眼泪顶替温颂的位置跟李沛伟一人一边费力搀着李沛雄到棺材前,她抖着手几次都没能把香插进香炉,李沛伟便扶了一把,这才顺利上完香。
按习俗,配偶上过香后不能出现在灵堂,李沛伟两人便把李沛雄扶回房间,由娘家人陪着。
葬礼的仪式比结婚繁琐得多。
清湾村的习俗是停灵一天一夜,第二天傍晚下葬,灵堂不撤,直系亲属夜宿灵堂49天后才出孝期。
灵堂内的气氛沉重压抑,守在灵堂的都是秦富的亲人,秦富的三个弟弟两个妹妹以及他们的家人都在,每个人脸上都表情沉重,,因至亲离世产生的悲伤情绪像一道结界一样笼罩着每一个人,唯独把温颂排除在外。
温颂连秦富的面都没见过,因他死而产生的伤感远没有对死亡的惧怕来的多,她跟着其它人穿上白麻布做的孝衣,手里拿着梧桐木做的孝棒,排队跟在道公身后一遍遍上香、敬酒,小镲和铜锣合奏出节奏激烈高亢的哀乐一遍遍在她耳边响起,震得她心里发慌,下意识寻找秦殊的背影,却意外发现对方步伐沉重,握着孝棒的手臂虚弱无力,他跟其他人一眼融在那道结界里。
跟在秦殊身边的秦康看起来比温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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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害怕灵堂的氛围,他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紧贴着秦殊,脸上布满惊慌,一只手紧握着秦殊的手,另一只则是捂在耳朵上试图隔绝奇怪的吟唱和诡异的乐声。
在情绪上,秦康反而跟温颂更像一类人。
温颂心中有些惊疑不定,她心中隐有猜测,却又觉得事实如果真是那样,那命运对秦殊实在太过残忍。她不愿多想,压下心中荒谬的想法跟在队伍后。
仪式直到午夜烧完遗物才告一段落。道公去休息以后,其余人也纷纷抓紧时间回去眯一会儿,灵堂里只剩下秦殊兄弟俩和温颂,秦康不愿离开自家哥哥,倒头睡在草席上。
十月末的天气,昼夜温差极大,温颂穿着单薄,夜风吹过的时候忍不住有些发抖,秦殊叫她回房休息,叫了好几次都叫不动,忍不住叹气道:“一个两个,一点都不省心。”遂回房拿了外套,给温颂穿一件,给睡着的秦康盖一件。
葬礼上男女不同坐一张草席,忙活大半天,温颂连话都没能跟秦殊说一句,现下没有其他人,她连忙挪到秦殊身边紧挨着他坐下,还不忘把秦康紧贴着的手拨开。
“不是说这些年在部队里都没回来过吗,都没见过几次面他干嘛这么黏着你?”
秦殊很明显地愣了一下,在被温颂发现前整理好表情,说道:“我也不清楚,几个月前醒过来的时候就在部队里,怕穿帮,所以连家都不敢回,平时只是偶尔给发个电报或是写写信,休假的时候就到报社发寻人启事,可惜下水村偏,报纸送不进去。”
“送进来也没用,我还没来呢,”听到他就比自己早来几个月,温颂放下心,轻哼了哼,又问道:“登报是不是很贵?”
“还行,五块钱。”
“嘶,我的嫁妆都才五块钱!”温颂倒抽一口气,她对这个时代物价的认知只有自己的彩礼和嫁妆,算钱的时候总忍不住拿来换算价值。
她忍不住有些忧愁:“以后怎么办呐,中午的时候,妈跟小姨聊天说家里的底都掏空了,你的钱又都拿去登报,咱们不会饿死吧……”
见她竟然真的皱着一张小脸思考生计,秦殊忍不住笑了笑,不愿让她为了这事费神,开口转移她注意力:“改口改得挺快,嗯?”
好端端被笑话,温颂有些恼羞成怒,嘟囔道:“我总不能叫李阿姨……”
秦殊听她小声嘟囔,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穿越后的经历,想让自己心疼,又报喜不报忧,多问两句,言语间就躲躲闪闪,明明困得眼皮打架,却因为担心自己硬撑着睁开眼睛。
他突然十分庆幸,幸好在这个时代出生的人是自己,幸好秦富夫妇自作主张聘下温颂,幸好温颂穿越没多久就嫁了过来。
从前无能为力的许多个日夜,他曾无数次祈祷,如果他们一同穿越,希望温颂能投生在一个富足的家庭,吃得饱穿得暖,不必遭受时代动荡的苦,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即使一辈子不会再见也没关系。
可他又怕,怕温颂找不到自己伤心难过,更怕温颂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枯萎。
秦殊十五岁就入了军营,拿到津贴的第一个月,就在全国最受欢迎的期刊上登了寻人启事,只盼望能有温颂的一点儿消息。恐惧源于未知,只要能有一点儿消息,他就能循着方向努力去到她身边。
7. 岔路
第二日是个晴天,出殡的时间定在下午三点。
吃过午饭,温颂靠在墙上悄悄打哈欠,身体虚得厉害,熬个夜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经常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苏月知道她熬了一夜,悄悄给她打掩护,做仪式的时候才推醒她。
身边苏月和秦三婶小声聊天,盘算着哪户亲戚没通知到,哪户亲戚通知了没来,温颂在她们俩的交谈声里昏昏欲睡,就在她即将睡过去时,眼前光线忽然暗了下来,苏月用手肘捅她:“姑姑来了!”
温颂睁开眼,就见到两女一男背光而站,穿着不俗,能看出来不是在地里刨食的人家,苏月知道她不认识人,便小声给她介绍。
大姑姑秦彩玉身材圆润,皮肤白皙,打扮时髦,一头波浪长发挂在脑后,笑起来一团和气,看起来生活十分如意;小姑姑秦彩环则与她相反,头发剪到耳下,身材精瘦,眉间一道细细的褶痕,像是经常皱眉,唇角下垂,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十分严肃。
三人上过香,从道公手中接过纱布在手臂上绑了个结,分别往两边来了。
苏月介绍到一半,见秦彩玉和秦彩环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看了眼左右,发现草席上位置不够,便急忙起身让位,自己去后堂拿了张小板凳准备坐在边上。
温颂连忙跟着站起来,她们位置在角落上,做仪式时来回走动草席边缘沾了些灰,温颂起身时看到便用手掸了掸,抬头时见秦彩环看着自己,便对她笑了笑,随后接过苏月手里的凳子坐在草席边上。
秦彩环和秦三婶关系不错,两人坐下后便聊了起来,秦彩玉却看着草席撇了撇嘴,借口自己鞋跟高坐在席子上不好起身,跟苏月换了个位置。
温颂不由自主低头看了眼秦彩玉的鞋子,做工精良的黑色小皮鞋,三四公分高的酒杯鞋跟,在一溜沾满尘土的解放鞋中显得格格不入,走在时尚前沿的喇叭裤坐不到做工粗糙的草席上,做工精细的衬衫也不能挨着一身寒酸气的亲戚,只好委屈地缩在不怎么精致的小板凳上。
坐惯真皮沙发的屁股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适应硬得硌人的板凳。
见秦彩玉坐得拘谨,温颂看了看自己身上布料粗糙的衬衣,默默往后挪了挪,正思考着要不要跟苏月换换坐回草席上,还没来得及说话,刚好上完厕所回来的秦二婶见到秦彩玉两眼放光,快走两步抢在苏月前面一屁股坐在那个空位上,小腿刚好挨着秦彩玉的皮鞋,挤得秦彩玉又往旁边挪了挪。
苏月慢了一步,只能到后堂又拿了张凳子坐在温颂旁边。
秦二婶上身微微往前倾,不露声色地看上下扫视一眼,笑得有些谄媚:“春生怎么没来?”
从温颂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到秦二婶眼里一闪而过的艳羡和秦彩玉整理头发时不经意露出的翠绿玉镯,苏月也看见了,偷偷伸出手指给温颂比了个数。
光这只镯子就比昨天结出去的钱还多。
这些钱对于上辈子的温颂来说并不算多,但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何春生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短短几年想要积累起这样的财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更何况,秦家上一辈兄弟姐妹六个,除了吃公粮的秦彩环和秦思,剩下三个都要靠何春生讨生活,温颂心下了然,难怪秦二婶如此巴结,难怪李沛雄如此忌惮,也难怪矿老板会认栽,连普通马仔的家眷排场都这么大,可想而知背后的人势力有多大。
挣的这些钱……恐怕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这个时代讲究子承父业,基本上老子干什么工作,儿子就接什么班,李沛雄也是这个意思,秦康不顶用,不能眼看着挣钱的生意落到别人手里,所以才心急火燎地把秦殊叫回来。
秦殊会怎么选?
是另寻出路还是富贵险中求?
温颂不由自主往对面看去,正好看到高大健壮的青年低头抽了一口烟,微微侧头听面前的人说话,边点头边吐出烟圈,神色自然,看起来跟面前的人颇为熟稔,不知说到什么,面上竟然有一丝羞涩。
何春生没来,那个男人应该是秦殊的小姑丈莫建国,温颂想起之前闲聊时苏月说起过,莫建国是秦殊初中的班主任,当年对这个调皮的学生颇为头疼,三天两头家访,一来二去跟当时刚参加工作的秦彩环凑成一对,结婚的时候给秦殊这个媒人包了好大一个红包。
如果是原本的秦殊回来,他见到莫建国时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上面的老板找他有事,一时半会儿走不开,等晚点接了孩子再过来。”
温颂回过神,看见秦彩玉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摩挲着玉镯,语气抱怨,像是对何春生不能送自己大哥最后一程颇有怨言,但言语中却透露出何春生备受器重的自得,面上丝毫不见悲痛之色,倒是隐隐有些不耐,不耐烦跟她们这些穷亲戚打招呼,也不耐烦听着惊悚怪异的哀乐跟在道公背后傻子似的倒酒布菜。
听说秦家老爷子英年早逝,秦富的五个弟妹都是他帮着拉扯大的,会读书的供着读书,读不下去的舔着脸求人安排工作,最难捱的那几年有口吃的都是先给几个小的分,当时的他不知道有没有遇见这一幕。
秦彩玉没有再往下聊的意思,秦二婶见状只能坐直身体,转头加入秦三婶和秦彩环的话题中,她儿子秦庆准备高考了,成绩不错很有希望考上大学,她跟秦贵都没念过书,回头秦庆填报志愿的时候还得秦彩环夫妻帮着参谋,自然得打好关系。
*
出完殡,日头渐渐西斜。
送葬的人回到时,院门口放了个转满水的盆,里面泡了柚子叶,边上有个婆婆拿着剪短的红绳。
堂表亲戚解了孝带,蹲在院门外排队用柚子叶洗手,洗完接过婆婆手里的红绳就可以入席吃斋饭。
温颂跟在秦殊身后回到前厅,起灵时被踢翻的长凳已经用柚子水洗过晾在门口,摆放秦富灵位的八仙桌放归原位,上面的香案都没撤,要等满49天后才会放到祠堂。
李沛雄愣愣坐在八仙桌前,有人进屋也没反应,直到被秦康扑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哄小孩似的拍了拍秦康的背,看着温颂问她:“回来了,山上冷不冷?”
太阳还没落山,山上没起雾温度跟山下差不多,温颂轻声回道:“不冷,一点儿风都没起,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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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烧得干干净净的。”
“不冷好啊,不冷就好……”李沛雄抱着秦康看向门外,
温颂透过她红肿的眼睛看到刚穿来的自己,睡在柴房硬邦邦的地面上无声哭了几个日夜。
上学时,曾有家境普通的朋友到温颂家做客后十分羡慕她的家庭氛围,某次聊天时脱口而出,如果她的家庭条件和温家一样,那她的父母就不会因日常琐事争吵,一点点消耗曾经深厚的感情。朋友家的父母也曾经是周围人艳羡的一段佳话,温颂还记得她夜话时许愿能够找到跟她父亲一样的伴侣,粗茶淡饭过一辈子也愿意。
温颂还记得当时自己心里十分惊讶,没想到在爱里长大的孩子也会认为物质是爱情的保鲜剂,同时心智十分不成熟的庆幸温家和秦家的家境还不错,她跟秦殊定会走得长长久久。
现在,在经历过失去后,她相信,就算没有优渥的家境,她跟秦殊还是会长长久久,就算吃一辈子的苦也没关系,爱情的发生从来不需要优渥的条件,人对了,粗茶淡饭吃起来也是香的。
只要秦殊能平平安安在她身边。
“发什么呆?”秦殊走到温颂身边,见她愣愣出神,忍不住弹了下她额头,声音十分清脆,光听听都觉得疼。
如果能让他不那么烦人就更好了,温颂下意识捂住脑门,疼倒是不疼,就是有点麻。
温颂瞪了秦殊一眼,呲着牙威胁似地发出呼呼声,像是被惹急的小猫亮出爪子,下一步就要挠上去跟敌人一决雌雄。
这个招数她小时候用惯了,有羞耻心以后再没用过,没想到今天竟然下意识用了出来。
秦殊被可爱到了,照顾她的面子,特地转过身才笑,肩膀一抖一抖,不难想象他现在的表情。
李沛雄忍不住弯起嘴角,抱着秦康的手抖了抖,引得秦康忍不住抬起头,看看他俩,又看看李沛雄,忽然伸手点上李沛雄的嘴角,轻轻向上推,一边推一边笑起来。
温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恰巧落日余晖落入屋中,驱散阴冷,照在几人身上给他们镀上一层暖光,充满生机。
*
吃斋饭主人家不坐席,秦殊戴着孝不能喝酒,吃过饭就把杂物房里的竹席翻出来擦洗一遍,等晾干后铺在前厅,49天内都要睡在这上头。
夜里天凉,睡竹席伤身,李沛雄翻出几床垫被和毯子,跟温颂两人收拾了一下,预备着晚上拿来盖。
直到斋饭过半,何春生才姗姗来迟。
他穿着崭新的衬衫西裤,皮鞋刷得锃光瓦亮,腋下夹着的公文包档次比秦禄的高档不少,从院门进来时像是领导下乡视察,派头十足。
席上的亲戚都知道他生意做得大,见他进门,一个个拿着酒杯站起拦他。何春生一杯都没接,错身避开众人进了前厅。
温颂抱着被子下楼时,正好看到秦殊和何春生坐在后门口小声交谈,时不时说到“下矿”“路上”的字眼,听不真切,猜不到具体内容。
像是预感到处于选择的岔路口,即使选择权不在温颂手上,她的心依旧跳的飞快,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口中跳出。
8. 下矿
夜深人静,喧嚣散去。
何春生跟秦殊聊完没多久就带着秦彩玉走了,其他来吊唁的亲戚吃饱喝足也各自回家,留下满地狼藉。
白事用的桌椅碗筷都是亲戚家借的,秦二婶几人帮着收拾好剩菜残羹,拿着自家的东西回去了,偌大的院子里只剩温颂和李沛雄两人打扫残局。
虽说是斋饭,但是席面上鸡鸭一类的荤菜也有,李沛雄收拾的时候把骨头都挑出来,让秦殊送到马三和陈强家去,两只狗帮看了几天家,也该犒劳一下。
秦康黏着他哥,颠颠地跟在秦殊屁股后面,知道是去喂狗,边走边学狗吐舌头。
前厅里,温颂单手拿着粗布跪在地上吭哧吭哧擦竹席,编席子的时候虽然打磨过,但是就不用难免会有些小倒刺,用粗布把倒刺都搓掉,睡的时候才不会扎。
因她手有伤,李沛雄安排的活比较轻松,葬礼上里里外外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秦殊的名声本就算不上好,可不能再落下个虐待新媳妇的名头。
送客,打扫,铺床,温颂忙的团团转,连跟秦殊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也不知道他跟何春生是怎么聊的,只知道何春生出门的时候脸色十分满意。
秦殊并不是一个需要被担心的人,温颂还在学校里拉琴的时候,他就已经创办自己的公司,不到三年就在行业内站稳脚跟,盈利稳步增长,同辈人难望其项背。可现在国情、政策跟之前完全不能比,他们又被困在十万大山里,没有便利的交通,没有拿得出手的经济作物,也不是经济特区,发展春风吹不过重重山峦,唯一的出路又布满荆棘。
曾经站在山巅的人不会甘心沉在泥沼里,秦殊一定会不顾一切往上爬,温颂只是怕他在向上的过程中迷失方向。
温颂心里装着事,难免分心,一不留神就被倒刺扎了一下,她倒吸一口凉气,一瞬间眼泪蓄满眼眶,她知道要吃苦,也做好吃苦的准备,但是还是会在某个瞬间觉得难捱,即便她清楚知道生活的苦远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轻松。
秦殊进门的时候手里的木桶不小心磕到门边发出声响,温颂闻声抱着手指委屈巴巴地转过头。看到地上的的竹席,秦殊心里了然,不久前拖着骨裂的手给他倒水的人因为一根小倒刺红了眼,心里柔软的地方被她可怜的眼神戳了一下,酸酸涨涨,让他有些难受。
他半蹲在温颂身边,指腹摩挲温颂的手指,确认好伤处,小心把陷在肉里的倒刺拔出,轻轻挤了挤,伤口没有出血的现象,刚准备松开手,抬眼见到温颂湿漉漉的眼睛,好像在问他这就好了么,心中忍不住一动,鬼使神差低下头含住温颂手指吮了吮。
八仙桌上点着的蜡烛火光晃了晃,一门之隔的院子里李沛雄和秦康说着话,前厅里空气凝滞,温颂被秦殊大胆的举动吓了一跳,热气冲到头顶,连耳后都漫上一片粉色,她飞快抽回手,左右看看确认没被人看到,恼羞成怒推了秦殊一下。
秦殊自己也愣住了,一时不察被推到在地,有心想解释一二,但事实清晰,解释只会越描越黑,只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明明上一世婚都订了,这辈子却还要像从没见过面的新婚夫妻一般从头适应。
秦康进门时见到他哥坐在地上发呆,以为他们在玩什么新游戏,跟着蹲在一边,三人坐在地上大眼瞪小眼。
跟在秦康身后的李沛雄奇怪问道:“干什么呢你们?”
“擦、擦竹席!”温颂回过神,手指也不疼了,飞快捡起粗布转过身卖力干活。
见她一副做坏事被抓包的样子,秦殊忍不住笑了笑,刚扯开嘴角就被李沛雄踢了一脚:“你去擦,没看到小颂手还伤着,别总让她干活!”
闻言,秦殊直接半跪挪到温颂身边,摊开手伸到她面前,也不说话,就这么挑眉看着她。
温颂避开他的目光直接把抹布扔他怀里,人一骨碌爬起来往后门边走边说:“我去烧水!”
明眼人都能看出是被逗狠了不好意思。
“水烧好了,你先冲凉啊!”见她跑得飞快,李沛雄连忙朝她背影喊道,得到回应后忍不住又踢了秦殊一脚,“人家才十八岁,年纪小脸皮薄,你个老兵油子欺负她干什么!”
一晚上被踢了两回,秦殊着实有些无语,他叹口气,看着李沛雄真诚说道:“我就帮她拔了倒刺,真的什么都没做,不行你问爸,他都看着呢!”
八仙桌上的牌位表面上了漆,映着闪动的烛光,李沛雄见状又是一巴掌拍到秦殊头上:“你爸说你骗人!”
*
八十年代没有电视机,晚上也没有其他娱乐活动,大多数人吃完饭后会去邻居家里聊聊天打打牌以做消遣。
秦殊家刚办完白事,49天的孝期内旁人不会上门,也不能到别人家里去。李沛雄闲着没事,就着烛光缝补秦康磕破的裤子,她手巧,动作也快,针法看得人眼花缭乱,不多久就把破洞缝好了,而且还是小狗形状的补丁,看起来生动可爱。
这年头物质匮乏,大家的衣物上或多或少都有几个补丁,要么是长方形,要么是正方形,都是中规中矩的形状,温颂还是头一次见到小狗形状的补丁,她大呼惊奇,对着那块补丁摸了又摸。
见她爱不释手,李沛雄便提议教她,左右闲着无事,当个消遣也好。
温颂连忙点点头,学了十几年琴,她对自己的手指灵活度十分有信心,搬了小板凳坐在李沛雄身边,穿好针跟着一步一步学。
才学没多久,温颂便意识到缝衣针跟琴弓虽然都是用手控制,但是二者的操作天差地别,她能把琴拉出花来,却不能控制一根小小的缝衣针。
在她第十次戳到手指以后,李沛雄忍不住委婉道:“这批蜡烛不太好,晃得人眼花,要不白天再做吧。”
知道是给自己找的台阶,温颂表情讪讪地吮了吮手指,十个指头戳了八个,难免有些泄气刚想说没事她还能坚持,就听到啪的一声,头顶的灯光亮了起来,整个前厅看着亮堂堂的。
秦殊站在开关前说道:“还没睡为什么要关灯?”
李沛雄瞪他一眼:“外头这么亮,点蜡烛就行了,开灯做什么!”
秦殊没接她的话茬,擦着头发坐下,左手拿过温颂手里的布头,对着杂乱的针线仔细辨认半天,才看出来她是想绣只猫猫头。
他把毛巾搭在肩头,拿走温颂手里的缝衣针捋了捋线,在布头空白的地方找好位置,缝衣针上下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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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一会儿猫猫头就有了形状。
秦殊剪了线,把布头递回给温颂,跟李沛雄说道:“别教了,她不是这块料,我都会,您这门手艺绝对不会失传!”
黑色的猫猫头吐着舌头看温颂,斜着的眼睛看起来十分欠揍,温颂摸了又摸,舍不得放下。
李沛雄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说不让教就是不让教,她摇摇头,把裤子递给秦康让他拿回屋里,问秦殊:“往后你去上班了,哪有时间干这缝缝补补的活儿?总不能穿破的出去让人笑话!”
温颂闻言僵了僵,按照现在社会的男女分工,这些针头线脑的活儿的确都是女的做,秦殊要是真穿破了的衣服出门,别人也只会在背后议论她不贤惠。
秦殊满不在乎:“上班再忙也有休息的时候,总能找出空闲时间做,再说,下矿的时候穿的都是矿上发的工作服,破了就破了,又不是不能再领。”
“什么?!”李沛雄坐直身体,一脸震惊追问:“下什么矿,不是说好跟着你大姑丈开车吗,怎么就要下矿了??!”
温颂也被吓到,她能猜到秦殊不会为了钱蹚浑水,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要下矿!这时候国家煤矿安监局还没有设立,煤矿开采不会严格遵守生产安全的条例,矿工下了矿就是听天由命,安全根本得不到保障。
开大车虽然也有危险,但是最起码方向盘掌握在自己手里。
“姑丈说最近车队不缺人手,让我先在矿上做着,等有空缺再去。”
“那也不能下矿啊,每年都有人被抬上来,这哪能做,”李沛雄一脸不赞同,“实在不行就在家里种地,好歹也有几亩,咱几个努力点收入也不少!”
温颂跟着点点头,安全第一,大不了他们一起到隔壁省当打工仔打工妹,经济特区刚开始发展,遍地都是黄金!
道理都懂,她们的顾虑秦殊都明白,但是他自有考量,已经决定的事不会再改。
秦殊摇摇头:“大姑丈都安排好了,过两天就去报道,”见她们还想再劝,接着说道:“矿上的活虽然累,但是工资高,干一个月比一季的粮食值钱,昨天结完账,家里一分现钱都没了,要是有个什么情况,总不能现找人去借!”
听到这话,李沛雄沉默了,没人比她更清楚家里的经济情况,从前秦富在的时候还好,父子俩每个月都能往家里拿钱,条件还算过得去,可现在失了一个劳动力,靠着家里的地吃饱穿暖没问题,但是以后呢,要是再添几张吃饭的嘴,难免捉襟见肘。
温颂见秦殊几句话就说服李沛雄,心中不免焦急,她拉了拉秦殊衣摆,刚想说点什么,就听到秦殊先开了口:“难道我们一辈子都要这么过?”
难道要他面朝黄土背朝天过一生?
温颂噎了噎,反问道:“不想种地也可以去打工啊,难道下矿就能有出路吗?”
尘肺矽肺肺癌,多少人下矿挣的钱还不够看病用,只看眼前有什么用!
秦殊猜到她的想法,忍不住笑了笑,回道:“想什么呢,我又不是挖一辈子煤。”
没等温颂追问,他就接着解释:“只是暂时做几个月,到时候即使车队没位置,部队那边也有别的安排,别想太多。”
9. 上学
秦殊下矿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但因着该收晚稻了,所以报道的时间往后推了几天,定到15号。
下矿这事,温颂趁着李沛雄不在的时候跟秦殊谈过,却怎么也不能让他改变主意问他原因,也只说家里缺钱,别的一概不说。温颂知道,秦殊一旦决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就像上辈子确认自己的心意后,强势赶走所有对温颂有心思的人,霸道地把她圈在自己的领地,让她只能走他设定好的路。但她不明白明明有这么多条路可以走为什么非得要选明知道犯法的这一条。
谈到最后,温颂气红了眼,逼着秦殊要个解释,一副不能说服她别想出这个门的样子,秦殊被她逼得没办法,只好隐晦地提了句都是上面的意思。
上面是哪个上面,温颂刚想问,电光火石间反应过来现在是1982年,再有一个多月就是1983年了,他们所处的省份和之前听说过的车队幕后老板的所作所为接连在温颂脑海中浮现,冥冥中有看不见的线把所有事情串联起来,箭头直指1983年某个著名事件,她瞬间反应过来“上面的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
秦殊没走歪路,他走的路正得不能再正,危险翻了十倍不止。
温颂愣住了。
因为担心秦殊的人身安全,所以不希望他为了钱下矿卖命,可他要是为的不是钱,而是带着任务去潜伏,同样都是下矿卖命,但性质却完全不同,温颂不知道自己能以什么理由去阻止。
*
自打知道秦殊的打算以后,温颂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止不住担心,整个人看起来闷闷不乐,秦殊看在眼里,每回从地里回来总会给她带点小玩意哄她开心。
秦家的地不少,但之前秦富和秦殊都不在家里种地,李沛雄一个人操持不过来,便把一些地承包出去给别人种,自己就种几块自留田,等收成的时候,他跟秦康两个人忙个几天就能收割完,产出的稻子交完税刚好够一家人吃到早稻收成的时候。
一开始秦殊是打算帮家里把稻子割完就去报道,谁知因为这段时间家里事多,田里的稻子一直没去管,等秦殊几人拿着镰刀到地里时,金灿灿的稻子已经全都倒伏下去贴在地面上,原本两天能干完的活现在得多花一倍时间,报道的时间只能往后推。因为提前打过招呼,矿上也没说什么。
秦家的地离村子不远,温颂在家里没别的事做,到饭点的时候做好饭背着背篓给秦殊几人送饭。
这天中午,温颂装好菜,刚把保温桶放进背篓,就听到门外有人叫秦殊,她背着背篓打开门就看到莫建国推着自行车站在门外。她有些局促地叫了声姑丈,随后又解释家里人都下地割稻子去了,家里没别的人在。
莫建国闻言把自行车推进院子里靠墙放着,自己到杂物房拿了把镰刀出来,问温颂他们在哪块地。
温颂弄不清地名只能说出大概的方位,原本想着自己带个路,谁料莫建国摆摆手,自顾自接过她背上的背篓就走了。温颂跟在莫建国身后走了几步,他大步流星走的飞快,温颂跟不上,只能目送他走上村外的田间小路。
秦彩环没出嫁前也是跟秦殊一家生活,莫建国作为她丈夫,在婚前估计也没少帮秦殊家干活,对田地的分布肯定比自己熟。方向没走错就行,温颂心想,这一照面下来,莫建国总共就跟她说了一句话,看起来十分避嫌,她再跟上去指不定对方更不自在。
不用送返,温颂戴了顶草帽走上天台,单手拿着木钉耙翻动晾晒在地上的谷粒。没晒干的谷粒会发霉变质,人就吃不了了,想要谷粒不发霉,就得确保每一颗谷粒都晒干晒透,再保存在谷仓中。
温颂除了送饭之外,另一项要做的工作就是给谷粒翻面,谷粒堆得厚,木钉耙的齿翻不到最底下,所以还需要脱了鞋光脚在铺好的谷粒中拖着步子走动,以人脚做钉耙翻动谷粒。
刚开始的时候,温颂过不了心里这关,总觉得入口的粮食用脚翻动未免过得太糙了一点,但是她站在天台上环顾四周四周,无一例外都是以这样的方式晾晒谷粒,她只能安慰自己群众的智慧不能小看,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方法必定有它的道理,既来之则安之,该踩就要踩。只是每回上天台前,她总忍不住把脚洗了一遍又一遍。
李沛雄示范翻谷粒的时候走的多是“回”字形,十分中规中矩,但是温颂玩心重,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有时候会走个迷宫,有时候踩兔子,有时候会以脚为笔画什么竹叶小狗一类的。
晚上收谷粒时,秦殊每每看到地上奇形怪状的脚印总是忍俊不禁,一旁脑子上飘满黑线的李沛雄有心想说温颂几句,看到自家大儿子的表情以后又打消了念头,就让他宠吧,反正不是自己跟温颂过一辈子。
只是这天晚上的气氛有点怪。
从地里回来后,一向态度温和的李沛雄莫名黑着脸,吃晚饭时还好,碍着莫建国也在,李沛雄身上气压虽低,但没有波及旁人,等秦殊送莫建国回去后,李沛雄就开始发难,冲温颂说话阴阳怪气夹枪带棒。
温颂这人心大,刚开始没反应过来,还傻傻的回应,等李沛雄越发阴阳怪气,她才反应过来是在对自己发难。
当下,她挨个复盘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菜炒熟了,翻谷粒的时没搞花样,老老实实回字形翻好,洗脚的香皂用的是秦殊特意给她买的……温颂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自己在什么地方得罪李沛雄,遂一脸无辜地打直球:“妈,我是哪没做好惹您生气了吗,您说,能改的我都改!”
李沛雄被她直白的问话噎了噎,她是个直性子的人,平时有什么说什么,没想到头一回阴阳人就遇上个比她还直的,拉不下面子承认自己刁难儿媳,遂冷哼一声,阴着脸洗澡去了。
敌军跑了,剩下温颂一头雾水,一旁目睹全程的秦康突然嘿嘿笑了两声,乐呵呵指着温颂说“读书读书”,温颂问他读什么书时,秦康又背过身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说话。
温颂的疑惑直到秦殊回来时才解开。
“什么?!你要送我去上学?!”温颂一脸震惊问道,说话的声调比平时高了几个度,话音刚落,隔着两道墙的洗手间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秦康许是被砸到了,委屈喊了几声疼,被李沛雄骂了几句,话里怨气十足,温颂隔着两道墙都能感受到。
这一切都源于秦殊手里的学籍证明。
温颂摇摇头:“我不去,哪有嫁了人还去上学的道理,传出去别人指不定怎么议论呢!”
秦殊嗤笑一声:“你管别人怎么议论,才十八岁不上学上什么,地里的活你又搞不明白!”
劝学就劝学,嘴跟淬了毒似的非要怼自己两句,这德行二十几年都不改。要不是他太毒舌怼了温颂二十几年,她也不至于开窍那么晚。温颂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争辩,反正腿长在自己身上,她不愿意,秦殊也不能扛着她去报道。
面前人傲娇地摇了摇头,一副你耐我何的样子拒绝秦殊的安排,像是被宠坏的猫猫头,轻声细语地哄还能听进去,态度强硬一些便忍不住亮爪子挠他几道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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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炸毛的猫猫头只能顺毛哄,秦殊对此颇有心得。
二十几年形影不离,秦殊很轻易猜出温颂的想法,他把学籍证明放到温颂手中,好声好气解释:“学籍是托姑丈办的,没花钱…”
“我的工资够用,供你上学不会影响到家里的生活条件。”
“我发誓一定不会让自己受伤,时刻注意自身的安危,每个月都会全须全尾的出现在你面前。”
“高考恢复没几年,题简单,考大学对你来说轻而易举。”
“现在的大学含金量比以后高得多,能考上大学的都是时代的佼佼者,你清楚这些人脉的分量……”
……
秦殊做了许多保证,画了许多饼,全方面瓦解温颂的防线,说到最后,他眼神苦涩地看着温颂,说道:“你一定不知道,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的那瞬间,我心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是希望你没有跟我一起重生,第二个念头是如果非要一起来,希望你能重生在条件好点的家庭,不要吃太多苦。”
“生活的越久,我就越是这么想,空下来的时间都在祈祷,希望能有神听见我的心声。”
“颂颂,你心疼我,难道我就舍得让你跟我一起吃苦吗?”
秦殊的五官大都线条凌厉,垂着眼的时候看着有些凶,但眼睛完全睁开直视时给人的感觉又不一样,钝感十足的眼睛眼尾下垂,水感十足,盯着人看的时候莫名有些可怜。
从小到大,温颂最受不了秦殊示弱,被那双狗狗眼盯上,不自觉就心软泛滥,昏头昏脑地签下各项不平等条约,
就比如现在。
温颂蹙着眉,语气迟疑,态度不似刚才坚定:“可是我都好久没接触过高中课程了,考不上怎么办……”
秦殊心下一喜,面上却丝毫不显,维持刚才的表情,温声说道:“秦庆的考卷和课本我都看过,考试科目跟以后的高考差不多,而且题型相对简单,你光英语这科就十分占优,我相信你。”
温颂逐渐迷失在秦殊的怀柔攻势里,稀里糊涂就答应了。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天,温颂仍然没有找到自己的定位,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时常会想为什么别人穿越以后很快就能抓住机遇改善生活,而自己却像个拖油瓶,帮不上忙就算了,还十分累赘。
秦殊了解她,所以可以轻而易举地推着她走向自己规划好的道路,像从前一样替她安排好未来。
不知道秦殊是怎么跟李沛雄说的,总之温颂上学的事跟秦殊下矿一样定了下来,李沛雄虽然还是没什么好脸色,却也收拾出一套齐全的生活用品,连衣服都给温颂做了两身新的,怕她穿着有补丁的衣服被同学看不起。
因为是插班生,所以不用等到新学期入学,温颂到学校的时间比秦殊到煤矿报道的时间还早两天。
莫建国虽然沉默寡言,做事却十分周到,怕温颂回到课堂跟不上进度,第二天又送来各个科目的课本,让她先温习。课本不是全新,不知道是哪一届的学生留下的,上面密密麻麻写满笔记,温颂学起来轻松不少。
上辈子虽然是正经大学的硕士生,但是身为艺术生,温颂的文化课知识相对文化生来说肯定会差一些,心中十分忐忑,一有空就抱着书本温习,连翻谷粒的时候都还在默念英语单词。
有了目标,心定下来,人自然也就在这片土地上扎了根。温颂眼里不再有迷茫和恐慌,原本悬浮在半空的心有了支撑,让她得以安定下来,真正像雨后的青竹般茁壮成长。
10. 住宿
13号这天,秦殊一早就说有事要去矿上一趟,温颂吃过早饭把前一天收拾好的行李检查一遍,必需品一一清点,确认没有遗漏才松口气。
打包好的行李包裹在地上堆成一座小山,除了衣物铺盖外,还带了米面咸菜和几个腌好的咸鸭蛋。东平县就一所高中,校址在县城,没办法走读,所以温颂只能住校吃食堂,每月要给食堂交十五斤米和十斤面包三餐主食,想要吃菜需要额外用饭票去买,有些人为了省钱会自己带咸菜下饭。
李沛雄腌制的咸菜脆辣爽口,她知道温颂喜欢吃,称粮食的时候顺便给她装了两罐,用的是透明的玻璃罐子,怕咸菜变质,特意洗过几遍,在太阳底下晾干晾透才把咸菜装进去。
秦殊怕温颂在学校吃不好,预支一部分的工资换了许多饭票,又跟村里的养殖户换了不少咸蛋,一股脑全塞进包裹里,还顺手把两个咸菜罐子拎出来放到橱柜中。
这一行为把李沛雄气得够呛,那几天看人目光里都带刀。
母子打架,温颂遭殃,趁着秦殊不在,温颂夹着尾巴把一大半咸蛋藏到橱柜的角落里,怕没人发现,她把这个秘密分享给秦康,约定好后天才能告诉其他人,又偷偷把咸菜罐子用布条裹好放到行李的最底下,虽然有些掩耳盗铃,但是等她住校以后这就成为既定现实,到时候秦殊也拿她没办法。
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确认再确认,温颂却始终有种漂浮在水中触不到底的不安全感,明明不是第一次去学校,她心里却莫名忐忑,总感觉不是去上学,更像是进厂打工,每个月拿到的工资条(成绩单)是全家的希望。
温颂原地转悠个不停,秦康一直跟在她身后,时不时摸一摸打包好的包裹,脸上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温颂看见了,便问他是不是想上学。
秦康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傻笑着摇头:“阿康不,不行,读不会!”
眼里分明还是羡慕的。
温颂还想再说点什么,秦殊正好进门,手上拿了个碎布裹着的东西,神神秘秘放到温颂的行李山里,随后从口袋里拿出块糖塞进秦康嘴中。
“走吧,小巴车快到了。”
*
东平高中生源遍布周边十几个乡镇,都挤在仅有一栋教学楼和一栋宿舍楼的校园里。
温颂和秦殊到宿舍楼下时,正好是中午放学,学生三两成群,或是结伴打饭,或是聚教学楼下的空地上集体复习,还有个别拿着馒头行色匆匆,边走边背诵课文,十分刻苦。
浓厚的学习氛围让温颂无端紧张起来,忍不住往秦殊身边靠了靠。
“真的要进去啊?”温颂看着宿舍门咽了咽口水。
宿舍十六人一间,住上下铺,没有卫生间,没有寝室灯,唯一的照明来自走廊上悬挂的泛黄灯泡,虽然白天没开灯,但是从老旧程度上看,估计只能勉强照清地上的路。
住宿条件不能说一般,可以说是十分差,温颂之前的学校杂物房看起来都这条件好。
这些温颂早有心里准备,只是没想到准备做少了。
她看着几个男生结伴走进宿舍大门,幼小的心灵遭受巨大冲击,忍不住打起退堂鼓。
竟然是男女混寝!
这个年代能上得起学的人家境都不差,见识应该会比普通人更广,但是东平高中实在太超前了点,说好的男女要保持距离不然会犯流氓罪呢?
“那边那个学生傻站着干什么!赶紧来办住宿手续!”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温颂头顶传来,她跟秦殊同时抬起头,就看到三楼走廊上一位中年妇女表情严肃地往下看,妇女手臂上有个印了字的红袖章,隔得远看不清上面印了什么字。
这一喊声吸引不少人注意,温颂和秦殊瞬间成为目光焦点,不少人走出宿舍往下看,目光里有好奇有打量。妇女身后的宿舍了里走出几个男生,为首的那个看了眼楼下,嬉皮笑脸问了妇女几句什么,被她呵斥几句。
温颂头都大了,跟在秦殊身后僵直着腿往宿舍楼大门走。
上了三楼,秦殊把盖好章的住宿批条交给中年妇女,对方仔细核对信息过后,带着温颂往上一层楼走,秦殊本想跟着,没走两步就被妇女制止。
旁边一个脸颊上长了痘痘的男生提醒道:“上面是女寝,男生止步,”他看了眼秦殊,可能是觉得自己措词有误,又补充道,“男人也不行!”
闻言,温颂停住脚步,她一路上来只背了一个小布包,是李沛雄临时赶制的,上面绣了几根青竹,里面装了饭票和一些零钱,另外带的米面衣物铺盖都在秦殊手上,大包裹又重又沉。
“婶,我就拿到宿舍门口,不进去可以吗,东西沉,颂……我妹扛不动。”秦殊看着中年妇女问道。
妇女看他一眼,说道:“我姓陈。”说完还给他亮了亮手臂的红袖章,上面宿管两个字格外清晰。
秦殊连忙改口:“陈老师!”
“嗯,”陈宿管脸色柔和不少,却丝毫没松口,“又不是三四岁的小孩,靠男人靠习惯了吧?这点东西都拿不动,还来吃+学习的苦!”
陈宿管这话十分刻薄,不少人看热闹似的哄笑出声,路过的几个女学生目露怜悯,快步走上楼,生怕牵连自己。
秦殊脸色沉了下来,刚要说话,温颂伸手抱住包裹,轻声说:“没事,我能拿得动。”手借着包袱的遮挡捏了捏秦殊的手腕。
秦殊定定地看着温颂,要换在以前,此时温颂应该生气地向秦殊告状,让秦殊给她出头,然后委屈巴巴的要求换学校或者干脆不上了。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温颂也开始学着衡量局势,遇到问题先思考会不会给秦殊添麻烦,下意识以秦殊为先,就像偷偷藏在橱柜里的11个咸鸭蛋一样。
总共17个蛋,她只给自己留了六个。
“别省,别乱跑,放假就回家,休息的时候会来看你,家里不用你操心,有事直接去找姑丈,我告诉过你他办公室在几楼,记得吗?”秦殊托了下包裹的底部,确认温颂拿稳才松手。
温颂点了点头,面上十分淡然,好似对即将来的分别一点也不在意,攥紧的手却出卖了她。
秦殊揉揉她脑袋,看着人走上楼,直到看不见才下楼,走出宿舍大门时,像有感应般抬头向上看,五楼上温颂低着头对他笑了笑,随即进了502宿舍。
陈宿管看到这幕嘴角不屑地撇了撇,在温颂进门时故意挤了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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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的秦殊目睹全过程,默默记陈宿管的面目特征,随后大步流星向校外走去。
502宿舍。
宿舍里没几个人,但大部分的铺位上都有铺盖,仅剩的两张铺位都是上铺,一个在进门左手边,正对着的窗户破了个洞,另一个在最里边,旁边就是晾晒区,挂在晾衣绳上的衣服滴滴答答往下滴水,木头床板上长满霉菌,那个铺位的下铺用红色的塑料膜搭了个雨棚,在一众整齐的床铺中显得格外滑稽和心酸。
温颂果断选了进门的铺位,她从行李中抽出提前准备好的抹布小心翼翼地爬上铺位,刚准备把床板擦一擦,不料手没拿稳,抹布啪唧一声摔在地板上,温颂傻眼了,回过神来只能认命地往下爬。刚下到一半,忽然感觉有双手撑住自己的屁股,惊得温颂向上一窜,膝盖磕到床架产生的剧痛让她忍不住抽了口气,热意瞬间涌上眼眶。
“大家都是女的,你干嘛那么大反应,吓我一跳!”原本躺在她下铺的短发女孩子一手拿着她的抹布一手捂着胸口,像是被吓得不轻,说完走到晾晒区从桶里倒了点水把抹布洗了洗,又走回来递给温颂。
虽然膝盖火辣辣的疼,但是对方也是好心帮她捡抹布,温颂不好意思地道了歉,接过对方递上来的抹布卖力擦起床板。
"我叫赵泉,泉水的泉,你叫什么?"
“温颂,歌颂的颂。”
“名字怪好听的,哎,刚刚那个大高个是你哥吗?长得真精神!”
温颂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是我先生。”
赵泉瞬间瞪大双眼:“结婚了还能念书啊,你家那个对你真好!”
这消息太过劲爆,其他几个看书的女孩子也凑了过来,睡在赵泉旁边的长发女孩子语气羡慕:“我妈上个月还叫我别念了回家嫁人!”
“陈菊,那不是你姑妈给介绍的嘛,听说是省城的老师,陈老师对你可好哩!”
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温颂停下手,正好看到陈菊猛地站了起来,脸色十分难堪,硬邦邦丢下一句:“你喜欢就去嫁啊,谁稀罕!”说完甩上门出去了。
惯性大,门阖上的时候发出“砰”一声巨响,把那些偷笑的声音都震没了,宿舍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黄春你惹她干什么,明知道陈老师给她介绍那种对象是不安好心。”角落里有个声音说道。
黄春回道:“你没看到陈老师刚才那样,那话说得多难听,进门的时候还故意挤了温颂一下,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听到自己的名字,温颂疑惑地伸出头,赵泉见状解释道:“刚刚那个宿管是陈菊的姑妈,上个月给她介绍了门亲事,那男的没她高,嘴还是歪的,她气得哭了好几场!”
温颂有些震惊她竟然直接把陈菊的隐私告诉自己,脸上表情一时没收住。
赵泉补充道:“全校人都知道,陈老师直接把那男的带到我们班门口,听说陈老师收了彩礼,时不时就带那男的来找陈菊,想把生米煮成熟饭,所以平时我们都尽量结伴走,不让陈菊落单。”
她抬头看着温颂,笑着说:“可以把你算进咱们的护花使者里吧?!”
温颂看着她点点头。
11. 打架
宿舍条件有限,不大的空间挤了八张上下铺再挤不下其他,衣物和起诉用品只能放在床底下,所以大多数人都带了木头箱子,再不济也在包袱外裹了一层防水布,温颂拎着自己的布包袱有点纠结,想着要不放床上挤挤算了,等回头买了防水布再说。
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敲锣声,又重又急,随即楼道里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隔壁不断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502也进来好几个人,路过温颂时上下打量她一番,目光不算友好,温颂奇怪回视,为首那个壮硕的女孩冷哼一声,回到自己铺位躺下。
原本聚在一起聊天的几人飞快散开,赵泉一个鲤鱼打挺起身,飞快爬到温颂邻床,见她拿着粗布包袱一动不动,心下了然,三两步从床上下来,抢过她包袱塞到床下的一个木头箱子里,装着粮食的小尼龙不怕湿,也被她一把往床下推,最底下的咸菜罐子发出让人心惊的“砰砰”声。
几个刚回寝室的女孩子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纷纷问怎么了,其中有个跟赵泉有三分相似的女孩子赶忙蹲下,拽出尼龙袋来回摸了摸,确认里面的东西完好才松口气,抱怨道:“你又捡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好没碎,不然有你收拾的!”
听到这话,温颂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解释道:“不好意思啊,我带了两罐咸菜,回头吃饭大家一起尝尝,我婆……我妈的手艺可好了!”
婆婆二字即将出口时赵泉给她使了个眼色,温颂便改了口,所幸没人察觉。
“真的啊,我最喜欢吃咸菜了!”
“我也是我也是,可惜我妈手艺不行,腌出的咸菜发苦!”
“我妈也是!”
说到吃的众人十分捧个场,都打开话匣子,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起来,这时有人提议道:“晚上打饭都回宿舍吃呗,就当欢迎新同学了!”
提议得到大多数人赞成,商量着主食菜色尽量都打不一样的,可以多吃几个口味,只有壮硕女孩几个没应声。
没商量一会儿,有人小跑进宿舍,把门关上后背靠着门喘气,见她们都还在嘻嘻哈哈,连忙喊道:“陈老师来了!”
陈宿管绝对算得上住宿学生的噩梦。
众人一听顿时做鸟兽散,赵泉三两下爬上床,见温颂慢吞吞的,心里着急,拉着她的手臂一把将人提了起来按到隔壁床上,扯过被子给她盖上,然后才缩回自己被窝里,跟温颂头对头躺下。
温颂莫名其妙被安排,正一头雾水,就听到窗边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有什么东西挑开自己脚边的被子,被窥视的感觉从窗边传来,她缩了缩脚,下意识想起身看是什么情况,隔壁伸过来的一只手按住了她。
过了好一会儿,窥视的感觉消失,门外的脚步声走到隔壁寝室停下,那只手才收了回去。
赵泉用气音小声说道:“陈老师查房呢,要是发现你没睡,咱们整个宿舍都得出去站走廊!”
这是什么变态的查寝方式,难怪这个床位没人睡,温颂裹着被子无声叹了口气,谁能受得了睡着睡着有个人掀开被子,换个场景简直就是恐怖片!
“你怎么睡这?”温颂同样用气音问道。
“你下铺是我妹的床铺,就刚刚那个凶巴巴的,叫赵水,她成绩好,陈老师不敢掀她被子!”
赵泉小声把舍友挨个介绍了一遍,声音虽不大,但宿舍就那么大,想不影响别人几乎不可能,斜对床的人重重翻了好几次身,即将发难时,赵水先忍无可忍踹了下床板,呵斥道:“闭嘴!”
力道之大,温颂感觉自己弹了几下,像被抛上岸的咸鱼。
所以为什么被踹的不是赵泉?
温颂抬头看了眼赵泉,原以为她会奋起反抗,不想她已经屈服在赵水的淫威下,只敢忍气吞声翻个白眼,小心翼翼翻过身睡了。
*
起床锣敲响后,温颂飞快起身,她中午没来得及打水,洗漱得到走廊尽头的公用水房,这一层的学生都在那打水,去晚了怕要排队。
赵泉跟着她起身,见她端着盆往外走。连忙把人拦下,从自己的水桶里匀了水给她。
陆续有人起床,十五个人都挤在晾晒区的排水口洗漱,做了什么都是一目了然。
温颂刚接过水准备刷牙,就听到有个人凉凉说了一句:“哟,赵泉心眼真好,我这没水了,你也给我倒点?”
说话的人是中午那个壮硕的女孩,头发剪得极短,面色黝黑,此时一脸挑衅地看着赵泉。
不久前赵泉给温颂介绍舍友的时候也说过她,名字叫唐红霞,床位在赵泉斜对面。
赵泉桶里的水剩的不多,之前洗抹布用了一点,分给温颂以后,剩下的只够一个人洗漱,自然不可能给她。
赵泉冷声道:“凭什么!”
“你给不给?!”唐红霞边说边往前压了过来,她体格肥硕,几乎是赵泉的两倍,两人不是一个量级,真要起冲突,吃亏的肯定是赵泉。
“用我的吧,我再重新打就好了。”温颂轻声说道。
赵泉是她到宿舍以后第一个对她发送善意的人,温颂怕她吃亏,不愿跟唐红霞正面冲突,准备把自己盆里的水让出去。
这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把温颂拦了下来,赵水跟黄春一齐挤了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的陈菊和另一个叫莫星星的女孩子也默默站到她们身边。
晾晒区里两拨人泾渭分明对峙,其他几个不愿掺和的女孩急匆匆洗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赵水笑着问唐红霞:“你手断了?”
黄春跟着补刀:“还是肥得走不到水房?”
赵泉忍不住笑出声,唐红霞脸色一变就要动手,她身后的几个人也跟着上前,赵水几人也不怕事,跟着推搡起来,晾晒区里顿时挤成一团。
温颂没打过架,只能偷看身边人的招式跟着学,一开始莫名挨了好几下,后来都被她狠狠还回去。
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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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招来宿管,谁也没出声,沉默着下狠手,直到提示的锣声响起才分开。一边匆匆刷牙,一边互放狠。
这样的经历对温颂来说十分新鲜,她一边呲牙咧嘴刷牙,一边在心中庆幸自己手好的差不多了,不然架都没法打。
下午课间的时候,温颂抱着米面往饭堂走,赵泉看见了便跟她一起,两人看着尼龙袋边走边聊天,温颂问了许多学校相关的事情,赵泉一一给她解答。
高中课时繁重,东平高中遵守两个“6:40”,即早晚自习的上课时间。一节课五十分钟,课间休息十分钟,中午十二点下课两点半上课,下午五点下课,六点四十开始上晚自习,直到九点半下晚自习,熄灯前有一小时的洗漱时间,熄灯前所有人呢必须回到寝室,除了高三,他们可以在教室自习到十二点。
温颂听完科普有些咋舌,这样的课时安排完全是把学生当学习机器,丝毫不考虑学生的承受能力和身体。她之前听都没听过这样的课时安排,现在却已成为其中的一员。
赵泉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在她们这样的地方读书是唯一的出路,不拼这三年就只能回家嫁人生孩子,一辈子跟锅碗瓢盆打交道。
两人合力把米面过称,登记好名字往回走的时候,接着之前的话题,赵泉说道:“结了婚以后还能出来上学的,这么多年只见过你一个,大多数人婚后都是不停的生孩子带孩子,不然就是举家南下打工。”
她揽着温颂的肩膀,笑嘻嘻地说:“如果能够考上一个好大学,就能分配到一份好工作,得到一份可观的收入……虽然不一定能改变什么,但是至少能有选择的机会,所以少睡一会没什么大不了。”
自古以来,女性的选择权不在自己手中,想要获得平等的机会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温颂点点头附和道:“我先……我哥就是不想我那样才送我来读书,他跟我说了许多大道理,其实真正的理由只有这一个。”
“对了,”赵泉提醒道,“中午你也看到了,咱们宿舍的关系就那样,唐红霞一拨,咱们一拨,还有几个墙头草,所以别什么都往外说,让有心人听去了,指不定哪天给你使绊子!”
温颂想到中午的场面,摸了摸手臂心有余悸点点头,打架真爽,也真疼,这种事还是不要来第二次了。
看到她的表情,赵泉感慨道:“你家里人对你一定很好。”
温颂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毕竟她是温颂,却又不是“温颂”,温爸温妈用尽心血培养她,温瘸子对“温颂”跟好一点沾不上边。
她从没跟人说过,有时候她会想这是不是一场梦,也许重生是假的,现在只是她临死前的幻想,只是这个“她”,是她,还是原来的那个温颂……
温颂莫名打了个冷颤,把自己从臆想中惊醒,也吓了赵泉一跳。
“咋了,你要上厕所?”
温颂失笑摇摇头,拉着赵泉加快脚步,她可不想第一天上课就迟到。
12. 受辱
时隔多年再次回到高中生涯,繁重的课业压得温颂喘不过气,感觉自己已经被榨干,无暇顾及其他,上了好几天课才发觉秦媛媛竟然也在东平高中,而且就在她隔壁班。
从秦殊开始下矿那天起,温颂心里一直有些忐忑,总是不自觉脑补曾经听过的各种矿难新闻,越想越害怕,又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没两天就压力大到嘴里长了两颗溃疡,疼的说不出话。
这年头电话还未普及,大多时候传话都是靠人力和书信,偏偏这两个犯法对温颂来说都不实用,就在她想着要不要请两天假回去看看时,莫建国托她们班主任带了句话,叫她到家里去吃饭。
虽然秦殊走的时候交代过让她有事就去找莫建国,但是毕竟算不上熟悉,她也一直没敢去打扰,接到口信时她虽然有些吃惊,却瞬间意识到也许是秦殊有什么交代托莫建国传达,心情激动忐忑在宿舍翻了半天,才带着一罐咸菜上门。即便是自家亲戚,温颂的教养也不允许她做出空手上门的事。
学校分配的教师宿舍在学校边上,温颂没有班主任的批条出不了校门,莫建国考虑到这点,便让秦彩环在校门口接她,顺便告诉她月休的时候秦殊会来接她回去。
东平高中一个月只有两天休息,一般都是月末。
听完秦彩环带来的口信,温颂那颗一直挂着的心瞬间稳稳落回肚子里,开始期待月休假的到来。
到了教师宿舍以后才发现秦媛媛也在,吃饭时莫建国问了几句她们学习上的事,温颂这才知道秦媛媛就在她隔壁班,而且宿舍在她头顶上的602。
秦媛媛见到她却毫不吃惊,像是早就知道她也在这,并且对温颂的学习情况和人际关系了如指掌,不仅能精确说出温颂随堂测验的成绩,还用批判的语气点评了赵泉几人,同时对温颂读过书并且成绩还不错这点有些惊讶。
在秦媛媛的认知里,嫁过人的农村妇女身上充满油烟气,张嘴就是材米油盐,绝对说不出howoldareyou。
可温颂不仅会,还异常流利。
也许是上辈子刚出校园就死了,本质里还是学生,温颂对学校生活适应良好,加上有秦殊这个学霸指导她预习功课,因此温颂没有落后太多,还能在她的拿手客户语文和英语上有亮眼的成绩。
但是她没想到秦媛媛得竟然会在暗中窥视,这让她如芒在背,原本就因为秦媛媛口无遮拦印象不佳,现在更是好感全无。
这段时间,温颂的校园生活算不上差,成绩还行,交了几个好朋友,除了跟唐红霞的摩擦,只偶尔会对落后得令人发指的环境在日记里小声抱怨几句。
她们跟唐红霞起了几次摩擦,最严重就是晾晒区那次推搡,平时大多都是嘴上互呛,主力军一般都是赵水和黄春,温颂不会吵架,一般就在旁边起到个吉祥物的作用,有时候赛后复盘,赵泉笑称她清凌凌往那一站,像是等着接受表彰的三好学生,太乖了,别说吵架,连增加气势都不行。
一般这时候温颂都是羞惭地低下头,为自己混子般的行为。
在没来学校以前,要是有人跟她说她会跟人抱团与另一伙人摩擦不断,她一定会大声地说他放屁!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各类“战斗”,她终于愿意承认,就跟穿越一样,世界上没有不可能发生的事。
说来,温颂加入小团体完全是迫于无奈。
虽然刚到的那天就打了一架,但是自己也算是引发冲突的引子,没法袖手旁观。过后,温颂主观上并没有加入小团体与人对立的打算,就像赵泉说的,她本质上是个乖乖女,学生时代里除了上课和拉琴,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秦殊逃课开黑的时候,自己为了逮他撒谎不上补习班。
可偏偏唐红霞揪着温颂不放,只消停两天就开始莫名找茬,把温颂正常的行为过度解读。
温颂开窗透气,她说冷到她了,温颂晒衣服,即使挑着最角落离她的衣服十万八千里的地方晒,她也要说温颂的湿衣服把她晾好的衣服弄湿了,后来更是夸张到,温颂无意识的一瞥都能说成的恶狠狠的瞪视。
温颂简直要气笑了。
一开始她选择无视,毕竟她来学校不是为了跟某个人对着干的,有那闲工夫不如多看点书,但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随着唐红霞越来越过分,温颂终于忍不住回击,无奈战斗力太渣,每每落入下风,大多人选择冷眼旁观,只有赵泉等人对她伸出援手。
温颂对此感到十分羞愧,自己还想着明哲保身,赵泉几人却是毫不犹豫站在她身边。
第一次“赛后复盘”时,温颂就为自己的行为向她们道歉,谁知众人却不以为意,陈菊还告诉温颂,刚开学的时候唐红霞就想要做宿舍老大,除了赵泉姐妹奋起反抗,其他人都是默默不出声,直到唐红霞越来越过分,她们跟赵泉姐妹统一战线。
而现在战线里又加上一个温颂,她们几个从不主动挑事,也没有想过当学生领袖扫除黑暗势力,只在唐红霞针对的时候维护自己人,双方莫名达成诡异的平衡。
就这么大冲突没有,小冲突不断的来到十一月底,第二天就是月休日。
这天中午,赵泉家里有事跟赵水提前请假回去了,莫星星和陈菊被老师留堂,黄春胃口不舒服回宿舍,温颂只好一个人到饭堂吃饭顺便给她打包回去。
谁知刚打了饭坐下,唐红霞就带人围了上来,温颂手里的咸蛋刚剥了一半就被抢走了,馒头咸菜,连着黄春的那份一起,三两下就被瓜分完毕,用的还是她的筷子。
恶心极了。
饭堂的伙食有定数,每个人每顿只能打一次饭菜,没了就没了,社会条件就那样,不像后世还有各种选择,温颂中午没饭吃就只能饿着肚子上下午的课。
她脸都气红了,却因不善与人争辩,憋半天才憋出轻飘飘一句“你怎么能这样?!”
毫无杀伤力不说,还迎来唐红霞一顿嘲讽:“哎哟,怎么这样,哪样啊,哟哟哟,不久吃你一个蛋吗你不会哭吧,啧啧啧,有人要哭鼻子咯哈哈哈哈哈哈!”
唐红霞笑得前俯后仰,脸上的肥肉颤动,绿豆眼里满是嘲讽,手里拿起碎蛋壳一颗一颗往温颂脸上扔,温颂扭头想躲,却被另几个人按住了,没一会儿头上挂满蛋壳。
温颂恶心坏了,心里突然生出一股蛮力,她奋力挣开压制的手,扑过去想跟唐红霞干一架,却仅能挣脱一瞬,被人按着头扣在油腻的桌面,没擦干净的油脂糊了她半边脸。
她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眼睛瞬间就红了,却被她硬生生压了下去。
原本喧闹的食堂静了一瞬,所有人都把目光看过来,有人看热闹,有人怕惹祸上身想尽快离开,到了门口却发现被人锁上了,谁也出不去。
这样的场景下,不难联想锁门的是谁的人,唐红霞故意挑着温颂落单的时机,让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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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到这场对她自尊的凌迟。
有个男生忍不住开口:“哪个傻逼把门锁了!”
目光直指唐红霞,生怕别人不知道说的是她。
唐红霞骂道:“你他妈再说一遍!”
男生指着唐红霞说:“说了你又能怎么的?!”
唐红霞还没开口,男生的同伴见他多管闲事立马把他手压了下去,面色忌惮压低声音说了句:“你知道她哥是谁吗!瞎出什么头!”
“谁啊这么牛逼,他妈的能一手遮天?”
“你知道瘦猴吧?”
原本还一脸不忿的男生瞬间哑了,瘦猴未必能一手遮天,但是他不要命,砍人从不手软,且报复心极强,曾经有人因为一句无心之失被瘦猴挑断脚筋,报警也不了了之。自那以后,瘦猴经常出没的地方众人都是能避就避,谁也不想惹上这么个鬣狗似的人。
周围人都在窃窃私语,温颂反而冷静下来,此刻她势单力薄,打不过走不掉,势必要受这屈辱,食堂人多眼杂,只要唐红霞还想读书,就绝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动手,顶多就是说些难听话,做一些侮辱人的举动,再过十分钟陈宿管就会敲午睡锣,只要撑到那时候就行。
他哥再牛逼也不在这,温颂不信唐红霞一个十几岁的人刚当众行凶。
想通以后,原本涌到眼眶的热意褪了下去,温颂冷眼看着唐红霞几人像戏台上的小丑一唱一和,十指掐进手心的刺痛撑着她。
急促的锣声响起,食堂门刚打开,观众一哄而散,唐红霞玩够了,志得意满俯身在温颂耳边笑着说下次还来找她玩,说完扇了她两耳光,前呼后拥走了。
温颂慢慢坐起身,一点一点捋干净头上的蛋壳,摸了摸脸,又低头看了眼,拍了拍沾上油脂的衣襟,过程中她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木然拒绝食堂阿姨递过来的毛巾,在第二次午睡锣响起前走出食堂。
匆匆赶来的陈菊和莫星星看到她通红的脸忍不住落泪,抱着她呜呜哭着不停,温颂气过了,在这时候还能笑着安慰她俩自己没事,还特意交代二人别为了给她出气跟唐红霞正面冲突,明天就是月休,出了校门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还是要小心为上。
回到宿舍楼下时,因为有陈菊在,陈宿管没为难她们就开了门。
宿舍里,唐红霞得意地向众人分享她的光辉事迹,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食堂发生的事早就传遍整个学校。
三人进门时,唐红霞声音丝毫未减,不住地描述温颂当时的表情有多屈辱,她心里有多畅快,众人都向温颂投来同情的目光。
温颂充耳未闻,洗了毛巾敷在脸上,这两天气温慢慢降了,水温也随之降低,用来冰敷刚好,下午下了课秦殊就到了,不能让他看出来。
“唐红霞你小话没说够是吧,出来跟我说说看!”陈宿管站在窗口呵斥,“别的宿舍都睡了,就你们宿舍还吵得跟鸡窝一样!”
唐红霞这才闭嘴,冷笑着翻了个身。
“还有你们三个,不想睡就出来站着,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给谁看!”
陈菊和莫星星敢怒不敢言,默默爬上床,温颂挂了毛巾也爬上床躺下,见502安静下来,陈宿管这才离开走去别的宿舍。
对面的黄春用口型问她还好吗,温颂回以一个放心的笑,她现在不想说话,也不想见到她们同情的眼光,遂闭上眼静静思索下一步。
13. 月休
放学铃响,学生鱼贯而出。
放假期间,学校里没什么人,老师和宿管跟学生一样放假,只剩下一些家里离得远回去不方便的学生和两个轮班巡逻的值日老师。
温颂午休起来就收拾好东西,下了课连宿舍也不回,直奔校门而去。
现下社会治安不好,半大的年轻人贪玩,做事冲动容易惹事,家里人放心不下,每到月休的时候东平高中门口总会聚满接孩子的家长,惦着脚等孩子出校门。
秦殊跟大部分家长围在校门外,他长得高,在人群中十分显眼,温颂先看到他,把心底的情绪藏了又藏,拎着包袱欢欢喜喜跑过去,本想扑进他怀里,却顾及人多,隔着两三步远就停下脚步。
她跑过来的时候,秦殊就看到了,虽然理智一直在敲着警报,身体却诚实地半张着怀抱等,见人停下也没说什么,接过包袱,护着人走出人群,慢慢朝小巴车站点走。
“在学校过得怎么样?那个宿管有没有找你麻烦?同学好相处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他仔细看了看温颂面色,皮肤红润,脸颊丰盈,许是学习太累,面色有些疲倦,虽然尽力掩饰仍旧能看出几分,但不再像重逢时那样惶恐不安。
听见他一连串的提问,温颂咯咯笑起来,朝他挤了挤眼睛,即使没说话,也不难看出是在笑话他像个老妈子一样啰嗦,等笑够了才挨个回答。
“一般般,食堂菜太难吃了,没有妈炒的好吃,打两馒头就咸蛋咸菜都比吃饭堂强,别给我还那么多饭票了。”
“宿管侄女也在我们宿舍,我俩处得还行,估计是看在她的面子商没为难我,就是查寝的时候太变态了,她竟然通过掀被子判断有没有睡着,我被她掀过两次,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宿舍关系就那样吧,有个胖妞相当老大,跟另一拨人扯头花呢,那天在水房里差点打起来,还好我起得早,不然可能刷着牙就要挨两巴掌……”
“……”
温颂用尽可能轻松的语气回答,特意真假掺半着说增加可信度,面上神色自然,偶尔还要露出被影响的苦恼,如果进娱乐圈,这段演技至少能拿个最佳新人奖。
无人的课间,她在厕所练过许多遍。
温颂捡着有趣的事情絮絮叨叨说了一路,到站点时才停下,现在的小巴车跟以后的公交车不同,多是私人承包,一条线路就一两趟车,把这边的人送回去,然后接了人再出来,等车的时间就长。每逢集会或者学生放假的时候,站点总是挤满了人。
秦殊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皱着眉头反问:“一个把侄女介绍给歪嘴老男人的人会看在侄女的面上不找茬?上星期你们学校有个学生跟人约架砍死个人,跟淳朴有半点关系?”
“别来报喜不报忧那套,你知道我会担心……”
温颂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表情,语气委屈打断他:“你就会说我,自己的事却半点也不提,你知道我每天睡不安稳半夜都会惊醒吗,一边背单词一边还要担心你在矿下是什么情况,吃得怎么样,睡得好不好,这些你都不说,就会问,回答了又不满意!”
旁边人多,两人说话时特地降了音调,但是不免还是会被身旁人听到,边上支了锅卖炸油团的老阿婆一边翻动油团一边说道:“后生仔说话别那么急,妹仔年纪小要多让着才行啊!”
就像温颂受不了秦殊示弱一样,他也招架不住温颂委屈的控诉,又刚被好心人教育一通,只能软了声音无奈道:“怎么就委屈上了,我只是问一问,没有不相信你,而且我有什么好担心的,矿上菜油水足,顿顿都有荤菜,二十四小时供应热水,前几天我还带着秦康过去蹭水洗澡呢,过得可比你这个苦哈哈的学生滋润多了!”
说完,秦殊从口袋里掏出钱买了十来个油团,动作隐晦地向温颂展示了下自己,干了半月体力活,秦殊更显健壮,块垒分明的肌肉在衬衫下隆起,活脱脱一副花孔雀显摆尾羽的样子,趁旁人没注意的时候还冲温颂挑了挑眉,像是在说,看看,这就是证据!
老阿婆促成一单交易,用竹签把油团串好,再用油纸包好,一手递给秦殊,一手竖起大拇指:“后生仔够壮,壮男配靓女!”
温颂忍不住笑起来,委屈的表情也绷不住了。秦殊见她笑得开心,脸上疲倦一扫而空,也不再事无巨细问个透彻,学校就这么大,莫建国和秦彩环都在,真有什么事她也瞒不住。
此时,小巴车也到了,车门刚打开,候车的众人拼命往上冲,连个下车的缝隙都没留,车上的人压根下不来,全都堵在车门处,售票员瘦胳膊瘦腿挤在人群中,话都说不出来,更别说维持秩序了。
车门位置就那么大,挤了一堆人难免会有踩塌,没一会,一个想下车大汉不知道是被谁踩着了,痛呼过后破口大骂,无差别攻击每一个想上车的人,有那被挤出火气的忍不住跟他对骂,词汇量之丰富惊得温颂目瞪口呆,秦殊倒是见怪不怪,抱着手挡在温颂前面,不让人挤过来。
突然,刺耳的喇叭声响起,留了络腮胡的司机一脸不耐烦地长按喇叭,等安静下来,才大吼一声:“他妈的再挤就谁都别走了!”
说完,他开了驾驶座的门下车,站在路边点了烟冷冷看着众人。
死去的记忆忽然浮现,原本挤成一堆的车门处变得井然有序,人群中让出一条通道,车上的人快速下车,售票员站在门边挨个收费,交了钱的上车,想手脚不干净的想浑水摸鱼,被司机发现一把丢出人群外。
车门前的队拍得更整齐了。
“真厉害啊。”温颂一脸佩服。
“有次情况跟这次差不多,他等人上车以后,把车门一锁,自己到旁边的快餐店吃饭去了,整整锁了一个小时。这已经是今天的最后一趟车,他要是不走,那现在的这些人连家都回不去。”秦殊轻描淡写解释道。
温颂:!!!
这些人里面也包括他们两个!
温颂拉着秦殊就要去排队,她可不想在外面过夜。
秦殊任由她拉着,两人排到到队伍最末端,跟着前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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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动,见一时半会儿也排不到到他们,秦殊挑起一个油团递到温颂嘴边。
“尝尝。”
刚炸出的油团外皮酥脆,散发出糯米和油脂的香气,温颂以往没吃过这类街边小吃,有些迟疑地接过竹签小心翼翼咬了一口,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这种油团跟她吃过的完全不同,只有表皮是脆的,内里的糯米团十分软糯,还裹了黑豆沙,一口咬下去,糯米的香气混合黑豆沙的甜香充盈整个口腔,让人食欲大增,吃完还想再吃一个。
油团不大,两三口能吃完一个,温颂连吃五个,还想再吃时,秦殊不准她吃了,到家还要吃饭,且糯米吃多了容易积食,一顿最好不要吃太多,喜欢吃明天再接着买,反正矿上也有人卖这个。
还有三两个人就排到他们,秦殊提前拿好两毛钱在手里,排到他们时直接递给售票员,没成想却被人拦了下来。
“好啊你,回来了也不说一声!”络腮胡司机一脸惊喜地看着秦殊,边说话边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拿出烟递给他一只,扭头对售票员说道,“熟人,不收钱!”
“家里事多,一直忙着也没时间。”秦殊接过烟,拒绝司机帮他点火,把烟夹在耳后,拿钱的手没收回来,避过司机阻拦的手递到售票员面前,“你要不收车我也不坐了,这么些年的交情也不是用来占便宜的!”
他执意要给,司机也拗不过,只得让售票员收下。
后面还有不少人等着上车,堵在车门叙旧也不像话,秦殊便往旁边站了站,推了推温颂,示意她先上车等。秦殊问过司机和售票员都不吃油团,又把油纸包给温颂拿着。
因是旧相识,售票员让温颂坐在司机身后的双人座位,这个位置是她自己坐的,座椅干净很多。
车窗外,秦殊点了烟抽着,自制的卷烟烟气大,白色的烟雾从他嘴里缓缓吐出,一时半会没消散,笼罩在两人身侧,隔着车窗和烟雾,秦殊的脸看起来有些模糊不清。
地方小,熟人多,在街上遇见一两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温颂不知怎的心里有些怪异,感觉像是一直以来的认知被颠覆,她突然有点好奇原本的秦殊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多久,秦殊也上了车坐在温颂身边,包袱放在大腿上,又拿过她手上的油纸包,见她愣愣看着自己,问道:“怎么了?”
温颂摇摇头,附在秦殊耳边小声说:“我好像有点晕车……”
上次坐的那趟车人少,车里没有那么多禽畜,味道也比较轻,但是这趟不同,都坐满了不说,中间的国道上还放满各种箩筐和笼子,有鸡有鸭还有狗,味道简直一言难尽。
秦殊早有准备,从口袋里掏出两颗陈皮糖剥了包装塞进温颂嘴里,陈皮的香味在舌尖散开,勉强冲淡复杂的气味。
“车窗开着,待会车开起来就没那么重的味道了。”
温颂点点头,向后靠着椅背看向窗外,意外发现对面街上她完全意想不到的两个人背对着她相谈甚欢,看起来十分熟络。
是秦媛媛和唐红霞。
14. 发现
温颂不是傻子,瞬间就意识秦媛媛为何对她的情况了如指掌。
细细想来,一开始唐红霞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温颂身上,她更多是针对赵水几人,很多时候是顺带膈应温颂,真正把目标转移到温颂头上,就是在她从秦彩环家回来以后。
温颂觉得有些荒谬,她跟秦媛媛一共就见过两次,一次在葬礼上,一次在秦彩环家,两次见面说话的话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且都是正常交流,连口角都没有。
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小巴车又等了一会,确定没人上车以后才缓缓启动。
秦媛媛逐渐消失在视线里,温颂回过神闭着眼睛靠在秦殊肩膀上。
“我刚刚看到秦媛媛了。”
“嗯?”
“她怎么不回家?”
“二叔和二婶在县城租了套房子,一家人都搬上来了。”
乡道的路便有些颠簸,温颂感觉五脏六腑都要颠出来了,不再说话,蹙着眉,看起来十分难受。
秦殊见状有些无措,恨不得自己替她难受却又无能为力,手指轻按她虎口处的合谷穴,希望能减轻她的晕车症状。
“要不要再吃颗糖?”秦殊低声问道。
温颂点点头,微微张口,下一秒酸酸甜甜的陈皮味就充满口腔。
出了县城,小巴没有固定站点,乘客自己看路,准备到时再提前叫司机停车,车上人多,有时闲聊声过大,司机在驾驶座上听不到有乘客要下车,等听到的时候已经过了村口,下车人只能自己再走一段路回来。这样的事谁都有可能遇到,久而久之,乘客间有了默契,一律轻声轻语,有个别人声音大的还会被其他乘客制止。
车子一路走走停停,乘客陆续下车,只剩下秦殊和温颂二人时,距离清湾村还有十五分钟的车程。
司机和秦殊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讲的多半是以前的事,温颂听了一耳朵,大概能猜出来讲的都是秦殊入伍前、他俩上初中时的事。
司机名叫苏家文,家住在离清湾村不远的苏家村,承包小巴以后,因为要在县城的乡下来回跑,因此县城里也租了套房子,售票员是他老婆,一般在县城卖最后一趟票后就收班回去,他则是在哪交班就在哪睡。
怕吵着温颂,大部分时间都是司机说,秦殊答,温颂想说你们随便聊我没事,却连嘴都张不开,脑袋昏沉沉的。
窗外的景色逐渐后退,不知道是按穴起了作用还是陈皮糖减轻恶心感,总之温颂没那么晕了,只是没什么力气,索性仍旧闭着眼睛。
从前朋友总说她是温室里的娇花,在国外求学的日子里,看似独立,实则仍是在庇护下,只不过浇花的人由温爸温妈换成秦殊,一切阻碍成长的障碍在她发现前就已经被解决。
她总是反驳,细数她依靠自己解决的困难,企图以此证明自己已经适应社会的规则。
直到刚才,她终于愿意承认上一世一直生活在温爸温妈筑建的温室里,她在标准温度下成长,从未经受过自然里的风雨,因此没被按到桌面之前,她一直把冲突摩擦当成学习生活的调味剂,天真的以为吵到动手的两拨人本质上还是相亲相爱的同窗。
透明的玻璃罩其实一直都在,她用天真和收到的爱意筑建温房,遮住自己的双眼,不去看早已呈现在面前的现实。
现在温房终于消失,在她明白,人的恶意有时候就是来得这么莫名其妙以后。
机械的嗡鸣声由远及近,熟悉的村落呈现在眼前,笼罩在夕阳的光辉下。
秦殊揉了揉温颂耳垂,轻声叫她:“颂颂,起来了,到家了。”
苏家文将车稳稳停在村口,回过头笑道:“殊哥下次休息上家里吃饭,到时候我把大刘他们几个也叫上,咱们好好喝一杯!”
看到温颂难受的样子后,司机脸上的笑变成震惊:“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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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没事,有点晕车,缓缓就好,辛苦你多等一会。”
苏家文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之前拉甘蔗拉习惯了,下回我开慢点!”
温颂睁开眼,看了看苏家文,又看了看秦殊,脑子像是仍没转过来,轻声问道:“到了吗?”
“嗯,我扶你起来。”
温颂摇摇头拒绝了,晃晃悠悠站起身,又晃晃悠悠下车,还不忘回头对苏家文挥了挥手。
秦殊扶她站稳,探头进车内跟苏家文约好聚会时间,小巴车便开走了。
此时夕阳只余残光,村里没有路灯,地上的路便有些看不清,苏家文停车的位置在清湾村的另一头,离秦家更近,但是要走过一小块荒田,温颂没走过这里,秦殊怕她不小心摔了,便弯下腰示意她上来,这边没什么人,不怕被人看见。
温颂没推迟,乖乖趴到秦殊背上,两只脚垂在他腰侧,轻柔的呼吸落在他脖颈,吹散他身上的热意。
秦殊两只大手撑住温颂膝弯,直起身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条路他走惯了,不看脚下也能健步如飞。
“秦殊……”温颂忽然叫她。
“嗯?”
“这二十多年,是不是很辛苦?”
秦殊跨过田埂,刚站稳就听到耳边传来这样一句问话,温热的水珠落入他脖颈,沿着脊骨往下走,没走多远就被衬衫吸走了。
像是被抽空全身力气,村子的灯光近在咫尺,他却不敢再往前多走一步,怕自己内里的破败不堪都暴露在灯光下,无所遁形,失去最后的遮羞布。
他闭了闭眼,心跳快如擂鼓,掌心渗出濡湿的汗意,耳后传来细细的抽泣声,像是要帮他把这许多年吃的苦都哭一哭。
膝弯被人稳稳撑着,温颂的心却像是被凌迟过八百遍,连疼都不会了。
过了许久,她终于哭累了,才听到秦殊问:“怎么发现的?”
15. 说开
“爸出殡的前一天,我听到你跟妈说的话了……”温颂哽咽着回道,原本暂歇的泪意又涌了上来。
当时守灵的人都回去休息了,她跟秦康聊了好一会儿,自个也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间看到李沛雄走出来在棺材边做了好一会儿,秦殊劝他她回去休息怎么也劝不动,说着说着不知怎的聊到以后的安排上,温颂还记得秦殊当时候的原话——
“部队那边确定办退伍了,退得急,工作不一定能安排,虽说钱都结清了,但是那些人是什么样大家都清楚,秦康这么个情况帮不了什么忙,真遇到事也不可能全靠二叔三叔,家里得有个男人在……”
秦殊说的在理,李沛雄听完却心疼的直叹气,儿子在部队吃了那么多的苦,别人家才当两三年兵都能给安排工作,他呆了近十年,退就退了,怎么能不给安排工作呢!
说到后来,一直叫秦殊给首长打电话,说是多求一求还有转机,语无伦次到疯魔的程度。
秦殊怕她情绪过激伤身,就跟她说何春生安排他顶秦富的位置,现在煤矿生意这么好,秦富在的时候挣了多少钱她也知道,如此安慰了许久,李沛雄的情绪才稳定下来。
李沛雄不知道运输线背后老板牵扯的弯弯绕绕,她只知道运输线效益高,路上虽然有些危险,开车小心点就问题不大,家里那么多人都在做呢,而且本来就有他们家一份。
可谁知秦殊骗了她,还不跟她商量就答应何春生下矿采煤,又在莫建国送来学籍证明的时候知道秦殊这么做的原因。
担心家里是真,照顾家人是真,为了温颂也是真。
李沛雄真的想不通,两人都没见过几次面怎么就能为了她放弃大好的前景!
是以秦殊说要下矿时她的反应才会那么大,才会在知道秦殊背着她给温颂弄了学籍后那么生气。
为了温颂的事,母子俩曾经在房里大吵一架,即使刻意压低声音,秦殊也提前支开温颂,但家里就那么大,她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针尖对着麦芒,母子俩谁也不让步,李沛雄气急了骂他“也不知道你随了谁!自小就比牛还犟,要什么做什么,撞墙了都不回头,所以当年才会捅出那么大的篓子!”
什么篓子?
躲在墙后的温颂大气都不敢出,她想这也许是唯一能了解到秦殊过去的机会,心里迫切希望李沛雄能把话说得再清楚些,另一边母子俩却沉默了,他们没再说这个话题,气压低得可怕,没一会儿,秦殊就开了门出去,直到下半夜才回来。
除了秦康,那夜有三个人睁眼到天明。
第二天李沛雄就默默给温颂准备住宿的东西,她最终还是妥协了。
温颂一直都知道秦殊犟,想要的东西用尽一切办法都要拿到手,李沛雄也知道,所以为了家庭和睦选择了退步。
到了学校以后,温颂常常在想,自己到底是妥协还是逃避,事实明明就摆在眼前,却因为懦弱一次次视而不见,直到被按在桌上的那一刻她才终于想明白,才敢从温室里出来。
细节处处都是破绽。
温颂原以为秦殊顶多只是比他早穿来几年,拿话一诈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原来的秦殊”,从始至终只有一个秦殊,在这个时代出生、长大,吃过她从没吃过的苦,在她想都想象不到的地方挣扎着长大,还想像从前一眼托举她。
可是她舍不得,她想跟他并肩而立相互扶持,而不是一昧躲在羽翼下以爱为名吸他的血。
温颂拍了拍秦殊的手,示意他放自己下来,秦殊握着她膝弯的手下意识收紧,随即放松,听话把她放了下来。
落地后,她深吸一口气,面对面紧紧环抱住秦殊,额头正好靠在他颈侧,能感受到温热皮肤下脉搏在有力地跳动,充满生机。
“辛苦了,”她说,哭过的嗓子还有点哑,声音不如往常清亮灵动,却十分坚定,“别怕,我在呢。”
等了许久的那双手终于回抱住她,一点点收紧,挤出胸腔内的空气,秦殊应是低下头,用脸颊脸颊蹭了蹭她柔软的头发,那头被刘翠剪得长短不一的碎发长长了些,能在脑后扎成一个短短的马尾,再看不到从前的影子。
温热的呼吸吐在温颂耳后,润湿初冬干燥的皮肤。
秦殊低声说:“有时候,我会忘记自己是谁,但是想到你就能记起来。”
他没有说太多话,却已道完数不尽的艰辛,梦与现实交替,唯有此刻是永恒。
*
回到家时有些晚了,李沛雄和秦康已经吃过饭,温颂和秦殊进门时,李沛雄刚要把留给他们的饭菜放进橱柜里,听到秦康叫哥的声音,又把饭菜拿出来回锅热了热。
温颂抽出三支线香点燃,对着秦富牌位恭敬地拜了拜,随后把香插/入香炉中。
李沛雄端着菜出来看到她郑重其事的样子愣了愣,秦殊从她手里接过菜碟,对温颂说道:“洗手吃饭了。”
温颂回过身看到李沛雄,甜甜叫了声“妈”,旁边吃着油团的秦康听见,也跟着叫了声“妈”,像是给嫂子和声一样。
“嗯,在学校都还好吧?”
“都好,老师好同学好,上课也能听懂。”
“那就好,快吃饭吧!”
半月前的龃龉消失与无形,往事都翻了篇。
等温颂洗完手出来,就看到秦康吃了一半的油团被没收了,撅着个嘴对着墙角生闷气,李沛雄不知是进房间还是出门,没看见人。
她问秦殊:“妈呢?”
“藏油团去了,”秦殊指了指秦康,“吃东西没节制,晚上不让吃太多。”
温颂十分惊讶:“明天不会坏掉吗?”
秦殊还没来得及回答,墙边的秦康就大大声说道:“明天就坏掉了!”
看他脸冲的方向,很明显不是对温颂和秦殊说的。
李沛雄听见了,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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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能吃,热一热不就行了,不想吃就算!”
这一出声就暴露了方位,对家里环境了熟于心的秦康立即乐颠颠跳起来朝李沛雄的方向冲了过去。
客厅只剩下温颂和秦殊二人。
温颂哭了一场消耗不少体力,早就饿了,肚子一直在咕噜咕噜叫,见秦殊笑着看她,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先到餐桌边坐下。
桌上两副碗筷已经摆好了,今晚的菜色十分简单,一个清炒油菜心一个煎鸡蛋,菜心因为回过锅看起来有些发黄,秦殊怕温颂没胃口,另外剥了个咸鸭蛋放到温颂碗里,他自己的碗里只有白饭。
温颂筷子夹住咸蛋轻轻一捏,咸蛋一分为二,蛋黄从裂口处流出沾在米饭上,看起来十分有食欲,她给秦殊夹过去半只咸蛋,见他看过来眯起眼睛笑了笑,家里灯瓦数低,不仔细看看不出她眼睛还肿着。
像是打开什么开关,餐桌上两人像是小时候往过家家那样,自己的筷子落不到自己碗里,一直往对方碗里伸,互相给对方夹菜喂食,玩得不亦乐乎,直到听到李沛雄和秦康的脚步声才停止幼稚的行为。
吃完饭,秦殊收拾碗筷放进洗碗盆,锅内烧好了热水,他试了试温度,先提了热水到水房给温颂洗澡,然后才把碗洗了。
家里有自来水,但是没有热水器,天气热的时候还能直接洗,天冷下来就只能用桶装热水洗澡,水房不是完全密封的,留不住热气,洗澡就像打仗,争分夺秒才能保证自己不感冒。
即使温颂不说,秦殊也知道她并不适应这样的洗澡方式,可是连东平县最大的商场里也没有热水器卖,秦殊又没办法徒手造一个出来,只能另想办法。
还在孝期,今晚照旧睡客厅。
温颂的被子在她去学校以后就收了起来,睡觉之前,温颂才去柜子里拿被子,刚拿到手的时候就感觉被子异常松软,还能闻到晒过太阳后留下的味道。
她抱着被子下楼,刚走到楼梯拐角,洗完澡出来的秦殊看到,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被子放到凉席上铺好。
温颂跟在他身后下楼,就看到她睡的那张凉席上已经铺了垫被,干干净净,看起来像是新的。跟她睡一边的李沛雄早就进了被窝,看起来已经睡着了,她愣了愣,暖意从心口上升。
秦殊铺完被子见她还愣着,敲了敲她额头,低声说:“发什么呆。”说完又快步上楼拿了个枕头。
等他下楼,温颂指了指身下的垫被眼神询问,秦殊没说话,把枕头递给她后指了指李沛雄。
对面的秦康抱着被子连打了好几个嗝,一看就是吃撑了,秦殊叹了口气,把人拉到院子里散步。
温颂躺进充满眼光气息的被窝,转过头朝着李沛雄的方向轻声说了句:“谢谢妈。”
原以为得不到回应,谁知李沛雄应了声“嗯”,声音里毫无睡意。
温颂笑了笑,闭上眼睛进入梦乡,梦里她好好跟过去道了别。
16. 融入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李沛雄就起了,温颂跟她紧挨着,被她起来的动静吵醒,干脆也跟着起床,轻手轻脚叠好铺盖靠墙根放着。
厨房里,李沛雄往铁锅里装了半锅水,用火柴点燃干草,红色的火苗跃起,她小心把干草塞入灶膛,又从旁边的破竹筐里拿几根玉米芯一起塞进去,等灶膛里火旺起来才挤了牙膏蹲在水房门口刷牙,见到温颂走出来,她含糊不清问:“怎么不多睡会?”
“在学校习惯了。”温颂搓了搓脸,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呆愣愣站在一旁看李沛雄刷牙。
这么大个人杵在身边多少有些不自在,李沛雄吐了吐泡沫,说话清晰了点:“灶上烧着水,你去看着点火,别让灭了。”
温颂应了声,走进厨房拿个小板凳坐在灶前,红彤彤的火光映在脸上,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用烧火棍把没烧干净的玉米芯往里拨了拨,早起雾气未散,虽然算不上多冷,但也挺凉,坐在灶前有火烤着好受许多。
丢了几根玉米芯进灶口,见筐里剩的不多,她拿着竹筐到前院挨着鸡笼的墙根边掏玉米芯。
李沛雄之前种了三分地的玉米,不算多,晒干脱粒后,黄澄澄的玉米粒占了铁皮储粮仓一层半的位置,想吃玉米粥或者玉米饼子时再拿到砻米机房打粉;脱粒剩下的玉米芯则是烧火的好材料,晒干后装入麻袋里整齐垒在鸡窝边,上面盖了层塑料薄膜。
温颂力气小,没办法扛着一整袋玉米芯进厨房,只能从麻袋开口处几个几个往外掏,装满一筐就往厨房拖,回头等秦殊起来了再叫他扛整袋进去。
李沛雄也没闲着,从米缸中装了两盅米和大半碗玉米面,米淘洗干净等水开就下了锅,玉米面打成糊糊放在灶台边,等锅中米煮开花以后再加进去。
见温颂拖得费力,李沛雄搭了把手帮她把竹筐拖到墙角,顺手拿两个玉米芯丢进灶口,渐熄的火光又让了起来,映在人脸上暖洋洋的。
李沛雄拿着大铁勺沿着锅底缓慢搅拌,轻声交代:“铁锅容易粘底,水开后时不时得拿勺搅一搅,搅时候捞几颗米起来看看,要是开花了就把玉米糊倒锅里。”说完,拿着菜篮出门去了。
温颂听得一知半解,又不敢多问,含糊地点点头,等看不到李沛雄背影,就跑回客厅把秦殊给叫起来。
在下水村时,早晨熬的这锅粥是一家人一天的口粮,有时候天气热,下午粥馊了也得硬着头皮喝下去,不然就得饿肚子。
两个村子说远也不算远,习惯都差不多,只是从前秦殊怕温颂吃不惯,抢了李沛雄早起煮粥的活计,特地减了份量,只煮一顿的量,李沛雄问起就说天气热怕粥馊了,等中午再另煮一锅新的,如此含糊过去。
今天秦殊起得晚,李沛雄就按着习惯煮了满一大锅,足够他们四口人吃一整天,温颂煮个白粥还行,煮玉米粥就是一头雾水,只能把秦殊喊起来救急。
等秦殊洗漱完进来,锅中米汤已经烧开好一会儿,膨胀裂开的米粒上下翻滚,散出一股股米香。
秦殊拿筷子搅了搅玉米糊,等搅拌均匀后放下筷子,拿起铁勺一边搅拌米汤一边把玉米糊糊倒入锅中,两色混合,米汤逐渐染成黄色,玉米的甜香混着米香飘出,秦殊倒完最后一点糊糊,装了勺米汤把碗底冲干净才放下勺子。
温颂目不转睛看完整个过程,手还跟着模拟了一遍,看起来十分严肃好学。
一本正经的可爱,秦殊刮了刮她鼻子,笑道:“学这个干什么,叫我就行了。”
沾了水的手冰冰凉,刮到脸上不好受,温颂侧头躲开,学着他的样子拿起铁勺搅了搅锅底,摇摇头故作高深:“技多不压身,你不懂!”
秦殊看着好笑,伸出手想揉温颂头发,却被她提前预判再次躲开,不大的厨房瞬间变成战场,在人见不到的地方刀光剑影交锋,直到李沛雄摘菜回来战火才平息。
温颂拿洗菜桶到水房接水,满一大桶生菜倒在水房前的青石板上,边上还倒着两颗卷筒青,李沛雄拿来板凳菜篮坐下择菜,自己吃的放篮子里,老叶子扔在一边待会剁碎了好喂鸡。
厨房里有秦殊看着,温颂不用进去,蹲下帮李沛雄择菜,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活计不用学,家里鸡不少,多扒两片叶子,李沛雄也不会说什么。
现下生菜长得正盛,一堆菜看着多实际上却没多少,没一会儿就择完了,洗菜的时候,李沛雄没让温颂沾手,打发她去切两颗榨菜下饭。
李沛雄腌菜手艺不错,竹笋、榨菜、萝卜、酸菜等都腌了一些,吃起来酸脆爽口,有时候懒得炒菜,多切几种也能摆满一桌。
温颂带去学校那些已经跟同学分着吃完了,她特地带了罐子回来打算再装一些带去,自古收买人心的手段要么利要么义,她入学时间不长,义还算不上,只能靠点吃食跟人套套近乎,人多才好办事。
这些事她没打算跟秦殊说,又不是三岁小孩,挨了打还要回家找大人撑腰,学校里的小打小闹就在学校里解决,就唐红霞那嚣张跋扈的样子,学校里想要落井下石的人大有人在,不愁找不到人帮忙。
榨菜有辣和不辣两种,罐子上都有标记,温颂原本捞了两颗辣的,想了想又放回去一颗,秦康和李沛雄都不吃辣,家里这坛辣的是秦殊回来以后才加了辣椒腌上的。
她跟秦殊饮食习惯跟这边大不相同,这么多年秦殊虽入乡随俗口味有了变化,爱吃辣这点倒是没变。
说是让她切,最后动手的却是秦殊。
玉米粥煮好以后,秦殊把大锅抬到客厅的木头架子上晾凉,见她从杂物房拿了榨菜出来,便接过去了,到厨房切好又拿回来放到餐桌上。
李沛雄一边炒菜一边看大儿子忙前忙后,像是什么都舍不得温颂做,有些看不上他这副不要钱的样子,又不好直说,放盐的时候忍不住手抖多放了两勺。
幸好今天吃的是粥,菜咸了点也不影响。
吃过饭,李沛雄拿保温盒装了粥和菜放到竹篮里,篮子里还放了一大瓶水和一把镰刀,今天要去帮马三家砍甘蔗。
十一月底甘蔗长成了,糖厂根据各家上报的亩数下发蔗单,上面写着具体斤数和装车时间,收到蔗单的农户要提前联系司机说明地点,再在装车时间前把甘蔗砍好拉到路边。
今年过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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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底就过年了,谁都想再年前把自家的甘蔗砍完,一来能安心过个好年,二来糖厂结账时间跟蔗单下发时间挂钩,砍得越早钱就拿的越快,是以大家都挤破头跟糖厂打单的人套近乎。
打单那人是马三的表姨父,是以每年他家都是第一个拿到蔗单。
秦殊家和马三家在有生产队的时候属于同一个队,像是砍甘蔗这种需要帮工的活计,多半都是自家亲戚和生产队里的人帮忙,你帮我两天,回头到你家的时候我再去帮忙还上两天工时。有些人家里地少人多,帮工帮的多了,主家还不过来的才会折算成工钱还上,要是一开始直接说给钱,别人连来都不来!
秦殊之前去当兵,秦康算不上成熟人力,秦富又在运输队里,李沛雄一个人还不上工时,大多时候都是能还多少就还多少工时,还不上的给工钱,大家知道她家情况也没说什么。
温颂听说是这么个模式的时候,兴致勃勃拿了镰刀出来磨,说要跟着学几天好让李沛雄别那么累,却被秦殊拦下来了。
她连没削皮的甘蔗都没见过,到了地里也不知是甘蔗砍她还是她砍甘蔗。
当然,有时候实话不太好听,是以温颂蹲在墙角生了一早上闷气,她刚来的时候也是砍过柴的,那么大一棵树她多砍几次也倒了,甘蔗哪有山里的树木粗,镰刀磨利一点还不是手拿把掐。
见她一脸不服气,秦殊心中觉得有些好笑,但是不敢真笑出声,他知道温颂是想快速融入这里的生活,但是心急了点,这哪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得来的,况且他也不愿意让她做这些事,那么小一双手,哪里能干得了地里的活计。
但是看她闷闷不乐,秦殊也看不过去,想了想,在杂物房翻出几个大提筐,用玉米粉拌了点饵料,带着温颂和秦康上溪边捞鱼去了。
河里水流湍急,秦殊带着两个旱鸭子照顾不过来,便带着人到分流出来的溪边,这里水势平缓,又浅,不往深处去问题不大。
此时已是下午,太阳高高悬挂在头顶上,即便带着草帽,日头下站久了额头上还是会沁出一点汗意。
“现在真的是十二月吗,日历该不会挂错了吧?”温颂擦了擦汗,蹲下撩了撩溪水洗手。
“咱们这夏天长,秋天给挤没了,冬天也不下雪,冷不到哪里去,等哪天下场雨温度就降下来了,头一天短袖第二天穿棉袄,一秒速冻!”
秦殊在折根草秆搅了搅饵料,见秦康蹲在草丛边一动不动,便走过去看了眼。
草丛里挂着白花花一团蛇蜕,秦康双手蠢蠢欲动,想要捏出来玩,又怕挨大哥骂,他从小就喜欢乱捡东西,什么□□小蛇毛毛虫都往家里带过,把李沛雄吓得不轻,花了很长时间才纠正过来。
温颂怕蛇,就算只是蛇蜕都见不得,秦殊两脚踩塌草丛,直到蛇蜕被埋得严严实实才收回脚,回头就看到秦康瘪着嘴看他。
“她怕蛇,乖,起来咱们去抓鱼。”秦殊温声哄道。
秦康回头看了眼玩水的温颂,心中虽不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昨天她才给自己带了油团,妈说要知恩图报。
温颂背对着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17. 捞鱼
溪流旁是一大片连起来的甘蔗地,有他们村的,也有隔壁村的,只是还没到砍的时候,隐隐约约有说话声从甘蔗地另一面传来,不知是谁家的在那边砍甘蔗。
太浅的地方鱼儿不冒头,水深但是岸边平整好站的地方都铺了青石板方便挑水,鱼儿也不会往那跟前凑,秦殊三人又往前走了一段,直到一处水草浓密的地方才停下。
他让温颂和秦康在旁边等,自己提着桶下到水边踩了踩,确定好地面结实才让他们下来。
秦康心急,没等他叫就提着提篮下去了,又从秦殊提着的桶里拿出小碗装的玉米饵料,前后看看后找了个合适的地方蹲下。
温颂有点怕水,下来的时候小心翼翼扶着秦殊手掌,刚站稳,秦康就对着她比了个“嘘”的手势,随即把她拉到身边,两人蹲在一起,秦康轻手轻脚又兴高采烈地捏撒饵料撒在提篮上。
村里跟他一样大的人都在为了生计奔波,比他小的不爱跟他玩,平日里要么跟李沛雄下地,要么自己在屋前屋后打转,秦殊当兵后再没人带他出来捉鱼打鸟。
秦殊看他这么积极,就没上手,抽了根草芯站在两人身后叼看他忙,这里水深有一米多两米,得时刻盯着。
铺满饵料的提篮缓缓沉入水里,水流不急,饵料就在提篮上方浮动,玉米面团虽捏紧实了,但是入水后依旧慢慢化开,水面染上一层黄色。
这个时节鱼儿警惕性高,一般都藏在水底,有点风吹草动就往更深的地方藏,捞鱼就十分需要耐心,秦康双手握着把手专心致志看着水面。
温颂一头雾水地陪着蹲,没一会儿脚就有些麻了,忍不住左右动动,动多了,影子在水面上晃动。
秦康忍不住提醒:“不要动嗷,等下鱼不来了。”
他一脸严肃,声音压得极低,温颂再离远点都听不清。
闻言,温颂有些讪讪,感觉自己像是来添乱的,怕影响他捞鱼,蹲的龇牙咧嘴都不敢挪动手脚,只能一脸委屈的看着秦殊。
见她实在蹲不住,秦殊从桶里拿出镰刀上岸,到甘蔗地旁左右看看,在左边的排水沟里发现一种叫“土麻”的植物,它的叶子光滑又大,坐地上到时候垫几片裤子就不会脏,就是根茎十分强韧,手掐不断,必须用镰刀割才行。
割完叶子,他又钻进甘蔗地里找了一圈。
虽说都是青皮甘蔗,但是品种不同,有的硬得能把牙本崩断,有点却很软,轻轻一咬,香甜的蔗汁就流入口中。
温颂苦着脸看水面,她没有秦康的耐心,蹲了好一会儿都没见到鱼的动静,便无聊地抠起衣角,没抠多久,肩膀就被人拍了拍,随后一叠草叶子递到她面前,秦殊扛着根甘蔗看着她笑。
终于能坐下来,温颂感动得差点哭出声,悄悄转了个方向看着秦殊傻笑,被刮脸时没再躲,反而是一脸期待地盯着他手里的甘蔗。
即使秦殊不说,她也知道那是给自己带的。
秦殊把余下的叶子分了两份,一份给秦康垫着,一份暂时放桶里,待会站累了可以拿出来垫,然后他才在温颂期待的目光中削起甘蔗皮。
镰刀锋利,劈砍时不可避免会发出一些声音,秦殊怕惊着鱼,特地带上桶离远了才开始削。
长长的甘蔗被镰刀劈成三四段,依次落入桶里,甘蔗脆,削皮的时候劲大了容易断,劲小了削不开,秦殊拿出一段甘蔗,镰刀压在甘蔗皮上,用点巧劲往下压了压,割开小口后顺着往下一拉,一条甘蔗皮就落了下来。
秦殊削完后就递给温颂,然后拿出另一根接着削,秦康是小孩子心性,要是没得吃保不准会闹,都得照顾到了。
温颂接过甘蔗迫不及待咬了一口,甘甜的蔗汁滑入喉咙,满足味蕾的同时腿也不麻了,人也精神了,再坐半天也不觉得无聊了,就是吐渣的时候要小心,万一吐到水里惊了鱼会收到秦康的严肃注视。
另一根削好的甘蔗递到秦康面前,他想吃又舍不得放下篮子,表情十分纠结,只能转头用眼神向自家大哥求助,示意他把甘蔗喂进自己嘴里。
此时,水面上突然起了一小圈波澜,一只小鱼儿悄无声息浮上水面啄了好几口饵料,见没有其他动静,原本潜在水里的鱼儿纷纷浮出水面,竞相啄食饵料。
温颂看呆了,连甘蔗渣都忘了吐,含在嘴里小声呜呜示意,就怕错过时机。
秦康还没回头,就感觉手上一轻,双手跟着提篮被秦殊一把拉起,他也不自觉跟着站起来,几只贪嘴的鱼儿出了水,在篮子里挣扎蹦跳。
“啊啊啊,真的捞上来了!”
温颂高兴得团团转,拿着甘蔗手舞足蹈,太过兴奋,敲了秦殊脑袋好几下。
怕鱼蹦出篮子,秦殊连忙上了岸,秦康反应过来,把桶里的甘蔗倒出来,装了小半桶水,让秦殊把鱼倒进去。
这一篮子捞了七八条鱼,不算大,秦殊挑出两条太小的鱼苗扔回水里,桶,剩下的留着晚上加餐。
秦康不是第一次捞鱼,没有温颂那么兴奋,高兴过后回到水边,撒好饵料开始下一轮,一边啃甘蔗一边等着鱼上来吃食。
“真的有鱼!”温颂甘蔗也不啃了,蹲在桶边两眼亮晶晶的看着秦殊,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嗯,真的有,”秦殊蹲在她旁边,伸手捞起几条鱼看了看,野生鱼个头不大,最大的那条估计都不到一斤,拿来烧汤刚合适,“待会我去买两块豆腐,晚上给你炖鱼汤喝。”
温颂笑着点了点头,忽然玩心大起,伸手撩水弹到秦殊脸上,在他没反应过来时前飞快下到秦康身边坐好,专心致志看着水面,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秦殊抹了把脸,折了根草茎掷到温颂头发,草茎轻,落到头上轻飘飘没重量,他见温颂没察觉,又掷了几根,有一根直直插在温颂头顶,看起来像是从她头顶长出来的,又好笑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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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渐渐西斜,一碗饵料已经用了七七八八,中间秦康累了换温颂提着篮子,不知道技巧不行还是运气不好,她捞了几次,就捞了两三条一指长的鱼苗,刚捞起来又倒回水里,还想再试时,提篮就被秦康一把抢走了,还一脸谴责地看着她,像是在控诉她浪费饵料。
“呜——!”
不知从哪传来的鸣笛声惊吓跑吃饵的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闻起来十分腻人,秦康一篮子捞了空,有些生气,拿着篮子砸了砸水面,漂浮的饵料被打散彻底溶于水。
温颂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差点踩进水里。
秦殊见状揽着她避开飞溅的水珠,任由秦康发泄,等他平静下来才说道:“走吧,四点了,该回去了。”
秦康回头看了看秦殊,把装饵料的碗在溪水中涮了涮,洗干净放入提篮里,手脚并用爬上了岸,装了鱼的桶孤零零放在岸边,他看也没看,一言不发朝家里的方向走去。
“生气了吗?”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但是秦殊听懂了,他摇摇头,回道:“没生气,就是有点不开心,他有自己的秩序,被打乱以后会控制不住自己,发泄完就好了。”
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小时候我们教过他,他不会朝人发脾气,你别担心。”
“你说什么呢!”温颂白了他一眼,她跟秦康相处不多,判断不出他当时的情绪,所以才要多问,被秦殊这么一说,像是她多嫌弃似的,忍不住在秦殊腰上掐了一把,随后向岸上走去。
力道没多重,只是小小警告一下。
秦殊跟着上来,提了桶,又把旁边的甘蔗渣踢到水中,漂浮在水面上,时不时向下沉了沉,是有鱼躲在水下啄食。
今天收获不错,捞上来十几条鱼,温颂心中十分高兴,家里穷,她去学校这段时间估计都没买过肉,秦殊三人又都是干的体力活,没有蛋白质不行,能吃顿鱼打打牙祭也不错。
走在回家的路上,温颂走着走着忽然捂住鼻子,那股奇怪的味道始终挥之不去,走了那么远都还萦绕在鼻尖,熏得她头昏眼花。
“什么味啊,这么腻!”
“看那边,”秦殊指了指远方冒着白烟的烟囱,“糖厂开始榨糖了,所以会有股味道,晚点就散了。”
温颂顺着他手指看过去,原来那就是糖厂,刚刚的鸣笛声似乎也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知道是什么味道以后,温颂头也没有那么晕了,像是身体知道气味不会影响健康后就没那么抵触。
“每天四点都会响一声吗?”温颂有些好奇。
秦殊点点头,说:“只要开榨都会报时,停工的时候就没有。”
两人边说边聊,没多久就走到村口,先回家的秦康蹲在村口的破土墙边,手里拿个土块往地上敲,见到温颂两人,眼睛顿时一亮,扔了土块高高兴兴上前接过水桶,傻笑着回了家。
18. 换人
鲫鱼豆腐汤做好了,汤白味鲜,可惜秦殊没喝上,他到隔壁秦贵家喝酒去了。
秦贵不知用什么方法,绕过何春生接下整条运输线,为表庆祝,在自家院子开了两桌席面,自家亲戚和运输队的司机都来捧场,二十多个人坐的满满当当。
得知消息,温颂十分吃惊,秦殊曾给她简单说过各家亲戚的情况,几乎都跟运输线有关,是以她对运输线的情况还算了解。
就比如说何春生背后的大老板手上有不少生意,但是只有运输线油水足还安全,其余的要么风险大要么不干净,何春生不敢掺和太深,所以表面上他产业众多,真正握在他手里的其实就一条运输线而已,自然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因怕被外人撬去,特意找的自己人帮忙,谁成想千防万防防不住自己人捅阴刀。
“大姑丈那边……”温颂没把后面的话说全,秦殊没在运输队里,这些事跟他们好像没什么关系,关心太多像是另有所图。
“大姑丈也在。”
在外人看来,他们始终都是一家,不管内里闹成什么样,对外的时候面子得做足,不能让外人看笑话。
秦殊把鱼汤盛出来大半,锅里留了点底,等烧开后把切好的卷筒青放下去烫熟就是一道菜,既省时又省力。
因是自己打的鱼,秦康从鱼下锅开始就一直守在灶旁,眼巴巴地盯着,时不时咽下口水。他情况特殊,家里多少都会照顾一下,盛汤的时候秦叔单独打了一小碗鱼汤,让他先喝着。
秦殊本来想给温颂也打一碗,刚拿碗出来就被温颂拒绝了,她吃甘蔗吃了个水饱,还不怎么饿,况且外面天都黑了,李沛雄估计也快到家了,进门看到她先吃像什么样。
他们家没那么大规矩非得等人齐才吃饭,但她不想喝秦殊也不勉强,把卷筒青倒下锅后说道:“待会我提把桶里剩那两条鱼提过去,妈回来了你们就吃饭,不用给我留菜,喝几杯就回来。”
温颂点点头,就算是去亲二叔家吃饭也不好空着手去,人家摆的是庆贺的席面,多少得带点礼,家里只有那两条鱼能拿得出手,她心里明白,就是觉得有点可惜,毕竟是秦康在水边蹲了一下午才捞上来的。
秦康不知道她心里所想,喝了口汤喜滋滋说道:“妈说给我带甘蔗呢!”
"下午不是刚吃过吗?"温颂问道。
锅里汤烧开冒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秦殊翻了翻卷筒青,回道:“不一样,马三家那块地挨着咱们家的,妈栽甘蔗的时候带着阿康栽了两行16号,说好了是属于他的,收获的时候自然高兴。”
吃别人的就没什么情绪,吃自己的就十分开心?
温颂摇摇头,放弃理解秦康的脑回路,问起另一件事:“咱们下午吃的甘蔗是…来的吗?”
“偷”字没发声,但她知道秦殊能听懂。
闻言,秦殊顿了顿,不问自取是为偷,他掰甘蔗没经过主人同意,说偷没什么问题,但是平时大家下地干活口渴了也会掰别人家一两条甘蔗吃,家家户户都这么干,说偷好像也过了点。
秦殊还没想好怎么回,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响动,像是有人进门,他条件反射说了句“慢点!”话音没落,秦康就端着碗往前院跑,看也不看脚下,手上的汤却一点没撒,也不知他手怎么那么稳。
“妈回来了?”
“应该是,”秦殊把卷筒青盛到海碗里放在一边,趁着灶火没熄,换上烧水的大锅,又往灶里多加了几把玉米芯,这些足够把水烧热,待会吃完饭就有热水洗澡。
前院里李佩雄刚把肩上的甘蔗放下,秦康便殷勤地接了过去,还把喝剩的半碗汤塞她手里,碗底还有两三块豆腐和一点鱼肉。
“哪来的鱼?”李佩雄问。
秦康喜滋滋抱着甘蔗没回她,刚好秦殊端菜出来,便回道:“下午没什么事做,带他们俩出去捞了鱼,捞了有七八条,煮了一些,还有两条在桶里养着,待会儿我带到二叔家去。”
温颂拿着碗筷跟在他身后,看李沛雄还提着篮子,放下碗筷就接了过来,温顺接过他手上的竹篮,保温盒里已经空了,干掉的粥渍站在上面,要先泡泡水,不然不好洗掉。
“去你二叔家干什么?”李佩雄问,他们还在孝期,平时都不怎么去串门。
“二叔接了运输线,在家里摆了两桌庆祝,刚叫我过去吃饭。”秦殊回道。
“难怪他家门口那么多人,”李佩雄有些吃惊,顿了一顿问道,“那你大姑父那边怎么办?这条线不是一直都是他管吗?”
“别的不清楚,但是我刚看到大姑丈也来了,手里还提了两瓶酒。”
村里最是讲究人情世故,就算心里恨得发苦,该有的礼数都得做足。
李佩雄沉默一瞬,说:“去就去吧,反正也不是外人,用不着那么忌讳,只是咱们吃饭就是吃饭,既不挣那份钱,就别掺和他们的事,省得以后不好做人。”
“知道了。”秦殊说。
鱼汤放了一会儿,面上结了一层鱼汤皮,热气都捂在皮下,一旁的水煮卷筒青也是如此。
见温颂只拿了两个碗出来,李沛雄便到厨房又拿了一个,边走边说:“过去多半都是喝酒,你先在家里吃点东西垫垫,不然胃里难受。”
温颂:……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她好像被点了一下。心里想着要跟秦殊相互扶持,结果却连体贴他都不会,傻愣愣的以为他能在酒桌上吃饱饭。
因为有那么点心虚,温颂装汤的时特意给秦殊碗里捞了一大块鱼肉,直白的补偿方式让秦殊闷笑不已。
吃完饭,收拾碗筷的活自然落到温颂头上,幸好有热水,洗碗不算费力。洗到一半的时候,秦三婶过来了,手里拿着装满蛋的碗,见到她便问道:“小颂洗碗呢?大嫂在不在?”
“在屋里呢,三婶吃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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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了,我先进屋了啊。”
厨房的灯光照在秦三婶脸上,温颂正好能看清她蹙着眉心事重重的样子,听到秦贵家传来的划拳声时还悄悄叹了口气,想来是担心在运输线上做事的秦禄和儿子秦林。
温颂有些纳闷,按理来说,都是自家亲戚,谁上对她来说应该没多大差别才对,也不知她在愁什么。
许是因为第二天还要开工,秦贵没留人喝太晚,十点多就散场了,只是秦殊回家时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了个何春生,喝得脸通红,看起来醉的不轻。
李沛雄见状连忙从被窝里爬出来帮着把人扶上楼,安置在秦康房间,温颂本想跟上去搭把手,却听到有呜咽声,她想了想,到厨房点了火,打算煮点醒酒汤。
温颂刚把姜片下锅,李沛雄就进来了,自然而然接过她手里的勺子,小心往锅里加了些醋和白糖,边叹气边用勺子小心搅拌。
长辈的事温颂不好多问,只能沉默地烧着火,一时厨房里只听到玉米芯烧着的噼啪声。
李沛雄忽然问道:“明天几点得到学校?”
水烧开了,温颂用烧火棍拨了拨火,没再往灶里加玉米芯,闻言回道:“两点前得到校,怎么了妈?”
“老大在楼上陪他姑丈说话,估摸得聊挺晚,他喝了不少酒,明晚上还得上班,明天让他多睡会,你一个人能不能行?”李沛雄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又接着说道,“早上我去做工前先帮你把东西收拾好。”
温颂点点头,说道:“行的,坐车直接能到校门口,东西我自己收拾就行。”
“那也行,你三婶刚拿来十来个咸蛋,我都装好了,明天你记得带去学校,都带上,家里有,不用省这一口,咸菜米面那些你自己看着装,我就不管了。”
灶火渐渐熄灭,李沛雄装了两碗醒酒汤,用步包着手端上楼。
楼上呜咽声未停,中间还夹杂着饱含怨气的哭诉,在楼梯口能模模糊糊听见,温颂想起上次见到何春生时,对方派头十足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心酸。
听秦殊说,何春生家里没别人了,一穷二白入赘到秦家,人勤快又上进,自己跟着老板白手起家吃了不少苦,却从没抱怨过一句,发达了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秦家人,组建个运输队里面有一半人姓秦,连带着秦彩玉在亲戚间也扬眉吐气,渐渐眼高于顶。
温颂忽然想到那天秦彩玉脚上在一众解放鞋里格格不入的小皮鞋,秦二婶和秦媛媛隐晦且艳羡的目光,以及藏在目光后的贪婪,或许一切早有预兆,只是太过于相信亲情血缘,所以没有防备,以至于狠狠甩了一跟头。
迷迷糊糊即将睡着前,温颂听到下楼的脚步声,一前一后,下到一楼也没停,往后走进了李沛雄房里,有说话声从房里传出,但声音实在太低,她又困,只能迷迷糊糊听到“考虑,擂台”等字眼,本想再听清楚些,却抵不过睡意沉入梦乡。
19. 烂好心
因月假总是月末放,月初又要把当月的米面交到饭堂,因此不少人把月假叫做交粮假,放假的目的不少让学生老一结合,而是让他们回家挖空家里米缸。
温颂上月去得迟,又交够足月的米面,学校不会占她这点便宜,因此负责收粮的老师特意交代她这月只需要交半数的米面即可。
李沛雄出门时秦殊还没起,喂鸡洗衣服浇菜等各类家务只能落到温颂和秦康头上,一个一知半解,一个懵懵懂懂,两人忙活一早上才把家务做完。
晒完衣服,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温颂急忙到杂物房翻出盘秤,在三四个秤砣里挑了最大的那个,拿了麻袋到厨房舀米面。
家里的秤是老式盘秤,温颂不大会用,只能学着秦殊之前的样子把扎好口的麻袋挂在秤钩上,一手提着吊环,另一手拿着秤砣沿着秤杆上的刻度小心挪动到“5”的位置,轻轻松开手,秤砣往下坠重重砸到地上,要不是她躲得快,脚趾头都要被砸开花!
再旁边啃着甘蔗看他忙活的秦康也被吓了一跳,不小心把甘蔗渣咽了下去,堵在喉咙口咳得惊天动地。
温颂连忙把盘秤放下,给他倒了碗水,看他满脸通红喘不上气的样子,温颂心差点就要跳出嗓子眼了。
秦殊在一片兵荒马乱中走进厨房,他先是帮秦康拍背顺了顺气,等他不喘以后,拿起温颂人在地上的麻袋掂了掂,又看眼地上的秤砣,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宿醉后的嗓音沙哑,连陶侃听起来都别有意味:“宝贝,五斤面用二十斤的秤砣来称,到底是我喝醉了还是你喝醉了,嗯?”
温颂尴尬地挠挠脸,不知为什么脸有些红,她接过秤砣,上面刻着大大的“贰拾”两字,只要不瞎都能看得见,她想借口没看见都不行,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快一点了呢,不快点要赶不上车了。”
秦殊低下头,乌沉沉的眼睛就这么盯着她,也不说话,温颂有些不自在,悄悄挪了挪脚想往后退,还没动就被秦殊按住肩膀,再动弹不得,空气变得湿滑粘稠,气氛逐渐变味,这时,秦康冷不丁开口打破氛围。
“妈说装米筒是一斤,笨笨!”
旖旎的气氛瞬间消散,秦殊噗嗤笑出声,他挤了挤眼:“笨笨?”
被嘲笑让温颂连耳朵都气红了,恼羞成怒捶了他好几下,秦康看着好玩,有样学样在他哥身上捶了几下。
装好米面,温颂又捞了两罐咸菜,拧紧罐口用粗布小心包好,秦三婶拿来的咸蛋也已经装好袋,她把东西一股脑放到秦殊手上,检查好没有遗漏,空着手率先走在前面。
秦康很久没能上街玩了,知道他俩要去坐车,一直跟在身后怎么劝都不回去,要是平时秦殊就把他带上了,顶多就是多买张票的事,但是现下何春生还在家里睡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家里不能一个人都没有,他只能狠下心把秦康赶回家去,并且再三叮嘱不能乱跑,要等何春生醒来。
一直被赶回家,秦康委屈地瘪了瘪嘴,眼睛里顿时蓄满泪水,他不知道为什么何春生要赖在他家里睡觉,害得他不能去街上玩,他都好久没能上街了,也好久没见到奶奶了。
小孩子的情绪说来就来,秦殊耐着性子哄他:“阿康乖,回家去,哥给你带油团回来吃!”
他想看奶奶不想吃油团,秦康本想摇头,但看他哥脸色不大好,眼下还能看到青黑,没什么精力哄他的样子,连忙点点头,生怕晚一步连油团也没得吃,随后贪心地伸出三根手指,跟他哥讨价还价:“要五个!”
秦殊指着他那三个根手指,确认一遍:“要这么多个对吗?”
秦康自信地点点头,“一二三四五,五个!”
成交!
等秦康高高兴兴走回家,温颂问秦殊:“你打算给他买几个?”
“五个。”秦殊看她一眼,笑道,“他会数数,回来数量不对会闹。”
温颂想到秦康那两根手指,忍不住怀疑秦殊话里的真实性。
见她不信,秦殊解释道:“他手指不大协调,只会比简单的一二三,但是数数能数到十,超过5以上的数字他都比三。”
说着话,小巴车到了,司机是个生面孔,温颂先上车投了票,到后面找了个双人的位置坐下,秦殊跟在她身后抱着东西坐下,车上没有行李架,放地上心里膈应,干脆自己抱着。
这个点车上人不多,只有两三个人靠着窗子昏昏欲睡,除了风声再没其他声音,温颂怕说话吵到其他人,便转头看窗外的风景,看着看着,忽然感觉肩上一沉,回过头看到秦殊靠在肩上冲她笑:“没醒酒呢,让我靠会儿。”
温颂面上没说什么,背地里却暗暗挺直腰杆,想让他靠得舒服点,毕竟身高差距摆在那儿。
察觉到变化,秦殊勾了勾嘴角,在颠簸中闭上眼沉沉睡去。
到站后,温颂心疼他太累,本想自己进学校,她最近力气大了点,米面都能扛得动,而且学校就在上车点对面,也不用走太远,如此秦殊连车都不用下,再买票就可以直接坐回家,上班前还能多睡一会儿,要是送她进去学校,出来时这趟车说不定已经走了,再等下一趟又要耽误时间。
但秦殊没听,自顾自抱着东西下车,温颂赌气不走,他作势要自己进学校,温颂硬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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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让走,两人僵持再路边。
哐当!
打翻东西的响声从马路对面传来,紧跟着响起几声惨叫,声音凄厉十分瘆人,温颂被吓到,忍不住往秦殊背后躲,伸出个脑袋朝对面看去。
却原来是个乞丐,偷吃对面米粉店泔水桶里的剩菜被发现,慌乱中打泼泔水桶,被米粉店老板拿着烧火棍殴打,一棍棍都落在他扒拉泔水桶的右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乞丐叫声越发凄厉,右手软绵绵垂下,竟是断了。
就算是泔水也是别人的财产,小偷小摸本就招人痛恨,是以行人都冷眼旁观,没人上前阻止店老板,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起哄叫老板多使点劲,不把人打怕,他下次还敢来偷。
乞丐已经连叫都叫不出来了,温颂看不下去,伸手拉了拉秦殊的衣角。
秦殊看她一眼,在路边找个干净地方放下手上的东西,叮嘱她别乱跑后,快步走到马路对面拦下店老板手里的烧火棍。
“打那么久也打够了,偷两口泔水不至于要他命吧?”
店老板身材敦实,身量却不高,平日里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性子,见乞丐饿到连泔水都偷,知道他没力气还手,才下了狠手打,换做别个还有力气跑的乞丐,他顶多就是骂几句,对上身材高大健壮的秦殊,连说话声音都不自觉低了下来。
“偷东西就是该、该打,他不跑关我什么事!”
有人出头,说公道话的人也多了起来。
“都饿到偷泔水了怎么跑!”
“就是啊,你这下手也太狠了,他那手都不能动了。”
店老板见为乞丐说话的人多了,面子上挂不住,扔了烧火棍进店去了。
秦殊看了眼马路对面,确认温颂好好在那站着,蹲下/身捏了捏乞丐右手,半昏迷的乞丐发出一声痛苦,手指不自觉蜷缩。
看样子骨头没断,只是又痛又饿昏过去了。
秦殊起身到不远处的包子店买了六个大馒头,馒头没馅,一毛钱能买两个,馒头店老板目睹整个过程,看乞丐可怜多给了一个。
原本昏过去的乞丐闻到怀里馒头的香气后瞬间清醒过来,脏兮兮的手拿起一个馒头狼吞虎咽吃起来,边吃边哭,呜呜叫着给秦殊磕头,头磕在地面上梆梆响。
秦殊侧身避开,见他还能吃东西,没多说什么,过马路回到温颂身边,扛起地上的东西跟温颂一起进了学校,他也只能帮到这份上,受不起这么大的礼。
乞丐吃完一个馒头恢复了点力气,把剩下的馒头小心藏到怀里,馒头的热气透过皮肤传入五脏六腑,他看一眼秦殊的背影,慢慢挪动离开这里。
20. 报仇
学校的生活依旧两点一线,繁重课业压在每个学生肩头,忙得焦头烂额,连找茬都没时间。
月考成绩出来后,温颂英语满分的成绩在一众低分卷中脱颖而出,英语老师把她的满分考卷贴在年级公告栏,人来人往都能看到,也是体会了一把出名的感觉,各科老师对温颂的关注度直线上升。
温颂即尴尬又羞耻,走在路上的时候恨不能把头脸都蒙起来,不过也不是全无益处,至少这段时间唐红霞有所收敛,不再处处找茬。
说来好笑,再凶的学生面对老师时竟或多或少有所忌惮,好像要把尊师重道刻在骨子里,以此证明自己也不是那么可恶。
饭堂发生的事没瞒住,隔了两天月假仍旧热度不减,在学生间传得沸沸扬扬。
知道温颂在唐红霞手上吃了大亏,赵泉几人气坏了,商量着要帮她出头,但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唐红霞不知道用什么手段买通陈宿管,时不时夜不归宿,只在被窝里塞个枕头应付查房。
东平高中要求全员住宿,夜不归宿被抓到记大过,累计三次直接开除,因此平时宿管查房也严格,一周最少两天要进门大检查,挨个核对人名床位。唐红霞提前得了风声,遇上大检查便老实呆着。
晚上不睡,第二日唐红霞自然要补眠,上课也睡下课也睡,少了惹是生非的精神,连带着一群跟班都安分许多,人缘却莫名好了起来,课间或是休息时间总有人找她,不仅有同年级的,连高二高三都有人赶着课间来找她说几句话,男女都有,多半是公认的问题学生。
出手也变得十分阔绰,温颂不止一次在饭堂见到唐红霞拿着钱和食材要求大厨给加餐,饭堂大厨是外聘的,不属于学校职工,为了挣钱有时候会从校外偷偷带酒进来卖,唐红霞跟他买过两次,酒瓶子还藏在床底的箱子里,现下不用出食材,只是炒两个菜就有钱拿,大厨自然十分乐意。
唐红霞身边一直跟着好几个人,赵泉几人想找茬却没有合适时机,最近学校不知怎的,没到午休时间也让老师到宿舍巡逻,几人找不到机会发作,只能先记在心里。
温颂松了口气,平时各自心里都有数,一点口角无伤大雅,但是气头上一点小摩擦有可能会引起更大的冲突,打架斗殴被抓到直接停学,她不希望朋友们为了她冒这么大险。
日子一天天冷起来,进了十二月以后,学校要求每周二、四、六这三天,三个年级轮流跑操,温颂在的高一排在周六。
上了两周多的课,到十二月二十号这天,正好是周六,因为要跑操,温颂起的比平时早一些,宿舍里不少人也起了,拿着塑料盆毛巾打着哈欠到水房排队洗漱。
水房在楼层的尽头,进门左边是一排水龙头,右边用帘子隔出八个隔间,有蹲坑和高高的水龙头,洗澡上厕所都在那。一层楼有十间宿舍,每个宿舍最少有十二人,多的有十六人,所以每天清早或傍晚,水房总是排起长队。
温颂洗漱完想上洗手间,走到水房门口看了眼,被乌压压的人头劝退,跟赵泉几人说一声,脚步飞快朝楼下走去,没走几步,赵水便追上来,两人挽着手朝教学楼旁的厕所飞奔而去。
厕所在教学楼西北角,位置有点偏僻,是几间靠着围墙的小平房,房顶没有围墙高,旁边就是化粪池,上面盖了几块石棉瓦,围墙外面是一片荒地,听说里面藏了不少无主孤坟,因此生出许多传说,白天还好,教学楼人声鼎沸,在厕所也能听到,但早晚天色昏暗的时候,很少人敢来这边上厕所,宁肯憋着在水房排队。
温颂也怕,但教学楼下面的大门还没开,实在憋得难受,只能硬着头皮来,幸好还有赵水陪着,两个人一起不至于那么怕。
此时天还未全亮,厕所顶上悬着盏昏黄的灯,有风吹过会跟着晃动,平添几分恐怖气氛。厕所味道重,温颂和赵水都没开口说话,上完厕所出来在角落的水龙头洗了手,一前一后正准备出去,忽然头顶传来几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围墙跳到厕所房顶,年休失修的房顶往下簌簌落砖土,随即有几人说话声响起,其中有个声音莫名熟悉。
“要死啊,你不会轻一点,待会把老师引来连书都没得读!”
“对……对不起!”
“啧啧,人家干完活腿肯定不舒服,你体谅一下!”
“就是咯,换你估计都回不来了哈哈哈哈哈!”
“快点下去,这屋顶感觉要塌了,等下一起下去吃屎了!”
赵水拉拉温颂袖子,用口型示意道“唐红霞”!
温颂点点头,四个声音两男两女,温颂只能认出唐红霞的声音,另外三个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听起来不像是平时跟在唐红霞身边的跟班。
头顶的脚步声落到地面上,厕所房顶离地有差不多两米,比从围墙跳到房顶上高得多,如果直接跳下来容易把腿摔折,几人应该是先攀着墙滑下来快到地面时才跳,动静比刚才轻了很多。
温颂抬头看了眼屋顶,能透过砖石间的缝隙看到天光,看起来的确像是要塌了,脚步声渐渐远去,运动员进行曲在厕所外响起,她收回视线,跟在赵水身后走出厕所。
昨天没有检查,下了晚自习唐红霞就溜了,温颂原以为她把门卫也收买了,却不想是翻墙出去的,而且还带着其他人。
操场上,高一四个班的人按班级分方队站好,班长拿了名册挨个点名,温颂边跑边回头看了眼,才发现围墙不知道什么时候缺了一角,缺口的位置刚好在化粪池和厕所的中间。
因这边墙后是荒地,学校怕有闲杂人等半夜翻墙进来,把这一段的围墙修得十分高,墙顶的水泥里还插了不少碎玻璃,校外人除非会轻功,不然根本爬不过来。但缺口以后围墙就没那么高了,从缺口的位置跳下来的时候找准角度就能落到厕所顶上,即安全又方便,这个位置便成了翻墙出校的绝佳位置。
六点四十,运动员进行曲停了下来,早读开始,教学楼传来背诵声,操场上各班点完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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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跑操,边跑边喊口号。温颂在班上女生里算高的,跑操时跟男同学站在一排,正前方的唐红霞边跑边低下头避开班主任视线打了好几个哈欠,眼下青黑,看起来像是熬了一夜,脚下跑得也不甚稳当,看起来就像是会摔倒的样子。
过了两天,忽然下了场雨,温度一下子降了好几度,清晨还有雾,整个学校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像是置身于某个大型恐怖副本,连几米外的人脸都看不清,直到太阳出来雾气消散才好一点。
教学楼旁的厕所环境本就阴森,在这样的天气下更显恐怖,温颂早起宁肯在水房排长队,也不愿再去那边上厕所。
周四这天,唐红霞依旧下了晚自习就不见人影,直到熄灯也没见回宿舍,温颂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下。
再过几天,一九八二年就结束了,元旦跟月假一起放三天假,马上就能正大光明出校门,温颂有些担心唐红霞不再翻墙出去,忐忑了好几天,今天终于放下心来,她临睡前看了看窗外,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心中默念两句话,眼下地利人和都有了,只希望老天能稍微给点面子,配一配天时。
“啊——!!”
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温颂从睡梦中惊醒,心跳得很快,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
有人一路小跑到宿舍楼下敲响值班室的门,不一会儿,几道手电光线晃动,在昏暗天色里十分明显,尖叫声一直未停,一声比一声凄厉,中间偶有几声被哽住的呜咽。
一番动静不算小,不少人跟温颂一样被惊醒,一脸懵逼地问舍友发生了什么事,却谁都回答不上来。
隔壁传来开门的声音,有人走到走廊上,过了好一会儿,突然惊叫道:“有人跳楼了!”
声音在一片寂静中传出去老远,越来越多人走出宿舍,走廊上传来无措的说话声。
温颂慢慢坐直身体,跟一脸茫然的赵泉对上视线,她低下头,将汗湿的掌心在被子上擦了擦,身上冷汗人在一阵一阵往外冒,眼里却闪过一抹快意,果然自己运气一向不错。
窗外的尖叫声渐渐哑了下去,赵泉低声说道:“这声音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
有人附和道:“听起来有点像唐红霞。”
也有人反驳道:“她怎么可能跳楼!”
宿舍里安静下来,纵使都听出来是唐红霞的声音,却谁也没敢说下去,唐红霞那几个跟班都在宿舍里,万一回头传到她耳朵里,还不知会被针对成什么样,饭堂发生过什么事大家都知道,谁也不想成为下一次的目标。
温颂轻轻吐了口气,见没人说话,她想了想说道:“也不一定是跳楼吧,教学楼锁着门呢,谁都上不去。”
“就是,”黄春附和一句,她看看四周,接着问道,“要不一起出去看看?反正干猜也猜不出来。”
温颂看向赵泉,见她点点头,便拿了件外套披上,跟在赵泉身后小心爬下床,赵水在下面扶了她俩一下,几人手挽着手走出宿舍。
21. 退学
天色蒙蒙亮,冬日清晨的校园笼罩在一片雾气中,宿舍楼下人影绰绰,能听到奔跑呼叫的声音,每层走廊都站了人,乌压压一片,看着有些压抑,议论声不绝于耳。
男生那边的宿管姓张,四十多岁的年纪,听到尖叫声第一时间冲出门,怕人手不够,边跑边把隔壁两间宿舍的学生叫起来,领人循着尖叫声往西北角去了。
陈宿管披着外套匆匆下到一楼问了问情况,知道张宿管已经带人找过去,便留在原地等待,抬头看到学生都站在走廊上,高声喊道:“都回宿舍区,不要在走廊上逗留!”
喊了几遍,见没人理她,又点了几个带头的学生名字威胁:“张松!你们站外边干什么,都回去!还有你李木贵,扛着被子睡走廊是吧,不回去以后就别回去睡了!明天上报学校挨个处分你们!”
如此点了好几个名字,走廊上的学生动都不动,被点到名的几个本就是学校里的刺头,虽不会正面跟陈宿管起冲突,但也不会乖乖听话,个别甚至嬉皮笑脸道:“陈老师,我好怕处分噢,怕到睡不着只能站在走廊上了啦!”
语气十分造作,听的人忍不住发笑,把陈宿管气得倒仰,手指重重点了点说话的人,人骂不回去,又怕天色太暗学生不注意从楼上翻下来,干脆把宿舍廊灯全开了。
开了灯,能见度高了不少,能看到教学楼模糊的影子,温颂站在走廊前向下望,一楼的寝室大多开着门,不少人在门前张望,有几个蹲在空地前的台阶上,缩着手等。陈宿管在楼前的空地上来回踱步,时不时用手电照照前方,看不到什么又往上打,看到有趴在围栏上的就骂几句,把人骂下去才停。
尖叫声已经消失许久,时间越长,温颂越发忐忑不安,心中快意早已消失不见,手指紧抠衣角,掌心渐渐渗出汗来。
不会死了吧,她不安地想,仇是一定要报的,但她从未想过要唐红霞的命,要是为此背上人命债也不太值。
温颂一瞬间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脑子里一片空白,木着一张脸盯着西北方向,忽然听到赵水说话。
“好像不是跳楼,教学楼下面啥都没有。”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此时雾气退了些,能大概看清教学楼的全貌,楼下空空荡荡,没有血迹也没有人影。
赵泉接着她的话问道:“对啊,人在哪呢?”
赵水朝西北方向指了指,还没说什么,就看到有人从雾气中跑出来,大声喊道:“再来几个壮汉帮帮忙,带上能捞人的家伙什!”
陈宿管连忙问道:“人怎么样?”
“还活着,就是不太好下手捞,有没有晾衣杆或者长扫帚,够长就行,别的不挑!”
蹲在台阶上的学生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回宿舍拿了把竹枝扫帚,跟几个拿着晾衣杆的同学一起跑进雾里。
那个方向只有厕所和化粪池。
人群先是静了一瞬,随后爆发出更大的讨论声,间或夹杂不怀好意的笑声。
“人怎么在厕所那儿?”
“不会是调到化粪池去了吧。”
“呕!那也太恶心了,掉下去那么久喝都喝饱了!”
“你真恶心!”
空气中粘稠的窒息感消失不见,温颂松了口气,不涉及到生死的时候,旁人的苦难落到外人眼里只是枯燥生活的调味剂,这样的经历她有过,现在又还回到始作俑者身上。
肩上忽然揽上一只手,温颂回过神,耳边听到赵泉说道:“不会真是唐红霞吧,笑死人了,化粪池那么浅,她掉下去岂不是直接砸到底了?!”
温颂想了想,一本正经回道:“感觉里面的东西没有那么稀,应该是慢慢沉下去才对。”
边上的黄春听到两人对话直接笑出声:“门口那个炸香蕉吃过吧,香蕉放进面糊里可不就是沉下去的,还都是黄色!”
“咦——”赵泉被恶心道了,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一颗颗冒出来,“别说了,有画面感了,未来三个月都不想吃炸物了。”
她们说话时没刻意压低声音,不少人都听到了,唐红霞平时跋扈惯了,看不惯她的大有人在,不知是谁小声说了句“大快人心”,说完就闭上嘴,走廊上灯光昏暗人又多,唐红霞跟班找了一圈没人承认,高声骂了两句。
“敢说这话就别当缩头乌龟,等红霞姐回来有你们好看!”
声音传到楼下,有人高声说道:“等她回来吐屎淹死我们吗!”
顿时哄堂大笑,有人一边笑还一边鼓掌,像是给说话的人喝彩,笑声传出去老远。
匆忙赶来的校长几人路过看到走廊上乌压压的人头气得眼镜都歪了,远远指了指,刚想说点什么,就看到另一边过来不少人,打头的张宿管背上背了个人,双手垂在张宿管身体两侧,看起来像是晕过去了,旁边还有两个人扶着,其他人拿着工具跟在后面。
一行人看起来狼狈不堪,衣服上全是污渍,人还没到宿舍楼下,一股恶臭先飘过来,走过的路面也滴了不少不明液体。
陈宿管本想上去帮忙,刚靠近,嗅觉受到巨大冲击,忍不住捂着鼻子倒退一步,等人进了一楼的水房才敢放下手,没喘两口气,就听到张宿管叫她:“陈老师快过来,是个女学生!”
男女有别,帮忙的几个男同学没跟进去,站在水房门口一脸嫌弃地抖腿跺脚,一边抖一边叫舍友帮忙拿干净衣服,接过以后到二楼水房收拾去了。
张宿管把人放下后站在水房门口,像个移动的生化炸弹,一身味道恶心得不行,绿着脸等女老师过来接手。
校长离他三步远,踮脚看了眼水房,见那女学生跪在地上止不住干呕,看起来应该没多大问题,心里松了口气,只要不闹出人命就行,其余的都是小事,天知道他接到消息的那一刻腿都软了,就怕搞出人命不好交代。
陈宿管捏着鼻子进水房,跟校长一起过来的两个女老师跟在她身后,三人站在边上有些无从下手,听着干呕声自己都快要吐了。
跪着的人一头短发,身材敦实,身上的衣服沾满排泄物,看不出本来面目,她边哭边呕,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陈宿管犹豫了一下,试探问道:“唐红霞?”
唐红霞抬起脸,眼泪鼻涕跟排泄物混在一起,看起来要多邋遢有多邋遢。
听得到人说话就行,陈宿管没再往前,小声跟一个女老师说了唐红霞的宿舍号,请她上去拿几件干净的衣服下来,然后小声跟唐红霞说话,让她进隔间里自己开水冲冲身上的脏污,一改往日冷硬的语气,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柔,就怕唐红霞混不吝的脾气上来,扑过来拉她俩下水。
不知是不是刺激太大,唐红霞听话地脱了衣服,抱着手光溜溜站在水龙头下,冻得瑟瑟发抖却一动不动,任由水流冲去脏污。
一通热闹看完,时间才刚到六点,还没到起床的时间,校长一层楼一层楼巡视,把逗留在外的学生都赶回宿舍里。
温颂刚爬上床,就听到有人迫不及待问道:“看清了吧,是不是唐红霞?”
“就是她,一看就知道!”
“连嘴都是黑的,这得吃了多少啊!”
“该,平时嘴就脏,现在更脏了!”
“我要是她,待会就收拾东西回家去了,太丢脸了!”
唐红霞在宿舍里跋扈惯了,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人或多或少都在她手上吃过亏,现在看到她倒霉,一个比一个高兴,只有落井下石的份,且刚刚有老师上来,唐红霞的几个跟班拿了衣服跟下去帮忙了,没了狐假虎威的人,说话少了许多顾忌。
最高兴的要属温颂小团体里的几个人,之前她们就想给温颂出气,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现在老天开眼收拾恶人,几人心中十分畅快,跟其他人聊得热火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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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害人温颂一直没说话,赵泉以为她高兴傻了,掀了她被子想让她发表下感想,却只看到一双脚丫,脚的主人借窗外灯光奋笔疾书。
“你干嘛呢?”赵泉问道。
温颂嘿嘿笑了两声:“写日记。”
听声音就知道她十分高兴,不过也是,要换做是赵泉,现在肯定得想办法弄两挂鞭炮来放,写下来反复回味已经十分收敛了,毕竟没什么事会比看到仇人吃瘪更让人高兴了。
众人聊得火热,温颂没再参与,安静写着日记,突然不知是谁说了句:“刚刚还以为真有人跳楼,出去的时候生怕看到一地血,那也太吓人了!”
“我也是我也是!”有人跟着附和道。
虽然都说学校是建在乱葬岗上,各种各样的鬼故事一代接一代流传下来,但毕竟是过去的事情,大家都是当传说听听就过了,可要是自己亲眼见到就不同,至少得做一星期噩梦。
说到生死,众人都安静下来,温颂笔下停了停,忍不住看了眼窗外,天色越发亮了,白茫茫的雾气逐渐消退,能看到天际隐隐有金光透出,即使没有天气预报也知道今天天气不错。
没多久,起床锣响了起来,众人起床排队洗漱,唐红霞的几个跟班也回到宿舍,却不见唐红霞,也没人主动去问,这不是她们该管的事情。
让人没想到的是,唐红霞退学了。
等到中午放学,温颂几人回到宿舍,就看到唐红霞的床位空空荡荡,上面的铺盖和床底的行李都消失不见,宿舍里唯一属于唐红霞的东西只剩下扔在宿舍地面上沾满排泄物的脏衣服。
恶臭迅速蔓延,比她们先回到的人脸都绿了,站在宿舍门口一边干呕一边问要怎么办。
502寝室的门大开着,路过的人只要往里看一眼都能看到黑乎乎的脏衣服,随后对站在门口的502寝室众人投去同情的目光。
赵水捂着鼻子,眉头紧蹙,问道:“今天的值日生是谁?”
宿舍的卫生是按床位排号,负责扫地倒垃圾,虽然不太道德,但是人为制造的垃圾,制造者跑了,自然是值日生买单,只能说轮值的值日生确实倒霉,偏偏轮到今天。
黄春伸头看了眼门口的值日表,心中默算,再回来时脸色更绿了几分,说道:“今天的值日生是唐红霞。”
宿舍门口一片寂静,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唐红霞那几个跟班都不出声,生怕说话以后这活就落到自己头上。
但不说话也不一定能躲掉,黄春一脸幸灾乐祸说道:“莫玉婷,你昨晚不是要等红霞姐回来收拾我们吗,现在你红霞姐跑了,她剩下的衣服不得你来收拾?”
莫玉婷冷哼一声,抱着手靠在窗户上不接茬,别人怕的是唐红霞,不是她们几个,想像之前那样在宿舍作威作福是不可能了,一下落到宿舍食物链底层,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但是她想收手,别人未必肯,只会趁她们势弱落井下石。
“就是啊,你红霞姐的东西我们可不敢动,你们要是不收拾,我们只能扔你床上去了,反正你之前不就是这么干的嘛!”
黄春只起了个头,后面任由宿舍其他扔发挥,温颂几人冷眼旁观,哪一边都不帮,由着她们去闹。
“咚咚咚——”
锣声在宿舍楼下响起,宿管开始查寝了,眼见莫玉婷几人不动弹,有性子急的直接就上手把几人推进宿舍,往脏衣服上按。
此时角色互换,受害者变成施暴者,不同的是没人仗义执言,都在冷眼旁观,包括查房的宿管。
“都堵在门口干什么,不想睡就都到楼下跑操去!”
众人都没应声,陈菊默默推开宿舍门,莫玉婷几人站在脏衣服旁边僵持,恶臭味把空气都染浊了。
陈宿管沉默一瞬,指着莫玉婷说道:“赶紧收拾,这点东西还磨磨蹭蹭!”
22. 家教
出事以后,学校把西北角的公厕列为危房,在边上拉了一圈警戒线禁止学生靠近,有好事者溜进去看事发现场的时候被巡逻的老师抓个正着,被记过不说,周一晚上还开了安全教育课,三申五令翻墙溜出学校的危害,听得人耳朵起茧,写课后感想时更是怨念满满,心中不知把始作俑者骂了多少次。
女寝是陈宿管负责,工作出了疏漏,她自然也没讨到好,被校长和年级主任轮番批了一通,那几天脸色都阴沉着,查寝的时候更是丧心病狂,掀被子不说,就算在上厕所都要把门打开让她验明正身,特别是温颂那几个寝室,睡着了都要被她叫起来听安全教育,简直是苦不堪言。
夜里时间长还好,查完寝还有足够时间睡觉,午休就十分折磨人,时间短不说,天气冷下来以后午休入睡本来就难,让她这么折腾一通,睡意早被赶得七七八八,下午上课时,一众女生精神不济,乌青着一双眼直勾勾盯着授课老师,看着十分认真,实际上什么都没听进去。
没过几天就月考了,众人神恍惚地考完试,月考成绩出来后,不出意外成绩都有所下降,赵水上次月考名次还在年级前十,这次就落到二十名以后,三天两头被班主任叫去问话。
学生成绩下滑,各班班主任自然也有所察觉,问过几个学生后,碍于陈宿管跟学校领导有些亲戚关系,他们不好直接管,几位老师只能向各自的上级反应。
元旦后,女寝宿管就换成一位姓许的老太太,看着慈眉善目的,每天乐呵呵跟学生打招呼,学生上课时楼上楼下地转悠,没多久,缺了角的瓷砖,摇摇欲坠的栏杆,不出水的水龙头和破了的窗户都得到修缮,看起来宿舍没多大变化,但是却让人莫名觉得亮堂不少。
陈宿管被撤职,最开心的莫过陈菊了,她们家成分不好,求爷爷告奶奶求到陈宿管这个远房亲戚面前才帮陈菊弄到学籍,是以陈父陈母在陈宿管面前颇有些低声下气,连她私自收彩礼想把陈菊嫁出去,上门理论时态度都不敢太过强硬,好声好气劝她退了彩礼,又劝陈菊忍气吞声,只说熬完三年就好了,丝毫不顾及陈菊在学校会遭受多少异样的目光。
赵水开玩笑说:“这一切都得感激那块莫名掉落的砖头,即帮温颂报了仇,还把讨人厌的家伙都清了出去。”说话的时候她一直看着温颂,像是想要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温颂跟其他人一起笑,她本就生的好,笑起来是不谙世事的无辜样,看不出别的东西。再说,厕所还没拉警戒线的时候,许多人都上去看过,连校方找来的包工头都说是因为沙化的水泥砖头撑不住下跳的重量,让唐红霞落脚点出了偏差,化粪池上盖的石棉瓦更是不堪重负,才恰恰好掉到化粪池里,不管怎么看都是她自己倒霉,怪不得别人。
唐红霞毕竟是对头,没有为了对头跟姐妹起嫌隙的道理,赵水试探两次,见试探不出什么便把这件事抛到脑后,转而讨论起过年的话题,东平县一糖厂附近有座观音庙,听说十分灵验,赵水提议大年初一那天一块儿去上香,连续去个三年,说不定高考的时候能得菩萨保佑有个不错的分数。
今年过年早,一月底就是春节,再有半个月就是期末考了,高一寒假不补课,冬天也没什么活干,说到玩乐大家都竖起耳朵。
“丰田镇那边?”
“真的假的,有那么玄乎?”
“肯定是假的,要是真的,破四旧的时候早给砸了,哪还能留到这时候!”
“谁知道呢,我也是听人说的,信则有不信则无,心诚则灵嘛!”
“咦,封建迷信要不得!”
清湾村隶属丰田镇,离一糖厂也近,在村里能看到高耸的烟囱,有时还能闻到甜腻的气味,温颂自然知道她们说的那座观音庙,也比其他人了解多一些,她想了想,说道:“可是是送子观音耶,咱们去求成绩能求到吗?”
宿舍内安静一瞬,一开始提议的赵水尴尬得整个人都埋进被子里,赵泉抬头一脸惊讶问道:“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
十几岁的小孩没资格参与家中的繁衍话题,大人带去上香的时候也不会在小孩面前说自己求什么,所以大家都只知道那儿有座庙,但是供奉的是谁就不清楚了。
温颂原本也不知道送子观音庙,是前段时间月假回家的时候,有那长舌的妇人见她在院里晾衣服,故意在围墙外编排她生不出,因为秦殊不行所以才送她上学掩人耳目,有那时间读书还不如去观音庙跪个几天求一求,说话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她听到,用词十分难听,气得她拿着锄头出门理论,还没来得及发挥,那两个长舌妇就被路过的苏月赶走了。
但这事不好拿出来说,温颂只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含糊道:“就在我们村旁边。”所以她知道也没什么吧。
赵泉也没深究,转而说起知道的灵验庙宇,几人叽叽喳喳讨论,宿舍里其他人听见了也跟着参与进来,一时没注意声音大了些,许宿管在外面敲了敲门,说道:“姑娘们,该睡午觉了啊,实在睡不着的可以到我那刷题,影响到其他人就不好了。”
“知道了,许老师。”众人纷纷回道,老老实实闭上眼酝酿睡意,没多久便安静下来。
*
下午天色突然起风了,天色阴沉沉的,刮过风带来泥土的气息,昭示即将来临的冬雨。
最后一节课是体育,集合跑了两圈体育老师就让他们自由活动,赵泉几人拿篮球打着玩,温颂没参与,坐在操场边百无聊赖晃着腿,这两天不知为什么总是提不起劲,人也懒懒的,她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事,但怎么都想不起来。
“温颂,来打球啊!”
“来嘛,九个人不好组队!”
“九缺一啊九缺一!”
温颂摇了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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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唇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病恹恹的,赵泉见状,从操场上下来蹲在她旁边,伸手探了探她额头,问道:“你不会病了吧?”
“没有吧,额头也不烫呀。”温颂摸了摸脑门,感觉比正常体温低一点,但是也没到生病的程度。
赵泉反手摸了摸自己的额温,跟温颂的相差不大,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要不回宿舍吧,我那儿还有点热水,给你冲包板蓝根喝?”
温颂点点头,拉着赵泉手站起来,两人并肩走回宿舍。
到宿舍楼下时,许宿管跟张宿管站在楼道门口说话,见到她们两人有些奇怪,问道:“怎么这时候回来了,还没到时间呢。”
赵泉指着温颂回道:“她有点着凉了,我们上去喝个药就下来,可以吗,许老师?”
“着凉了啊,摸着是有点凉,”许宿管摸了摸温颂额头,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往楼上走,“上来吧,下次记得找班主任要个假条,不然不敢让你们上去。”
温颂二人点点头,跟着走上楼去。
到了宿舍,温颂捂着肚子坐在下铺,接过赵泉泡好的板蓝根小口啜饮,不知怎的,走了这几步路小肚子一抽一抽地疼,难以启齿的位置酸酸涨涨,她现在一点力气也没有。
许宿管站在门口没走,见她脸色苍白捂着肚子,症状不像着凉,反倒像是生理期来了,她问道:“你去厕所看过没,是不是来例假了哦?”
早些年吃不好,很多小孩子都营养不良,有些小姑娘例假来得会晚一些,又缺乏生理知识,察觉不到身体变化,往往意识不到是大姨妈来造访了。
听到这话,温颂僵了僵,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忘了什么事情,大姨妈啊!每个月准时造访的大姨妈!重生以后一次都没来过!她竟然都没注意到!
赵泉一脸懵逼看着温颂,默默拿走她中的半杯板蓝根。
温颂表情讪讪:“不会吧,我也不知道啊。”
“多半是了,卫生带有没有,没有的话,我那有新的,一块钱两条。”
学校里没有商店,买东西很不方便,有时候宿管会带一些生活用品卖给学生,赚点外快。
“谢谢许老师,我应该带有,回头有需要我再找你。”温颂想到赶来学校时秦殊神神秘秘塞进行李里的碎布小包裹,她一直忘了打开,但是此刻自觉那是她需要的东西,便婉拒许宿管。
“那就行。”许宿管没多说什么,正打算要走时,想起什么,又跟温颂说道:“我记得小温的英语成绩挺好的吧,口语怎么样?这不马上放假了么,我朋友家的孙女想找个英语家教,报酬还不错,你愿不愿意?”
温颂指了指自己:“我吗?”她现在只是个高中生,而且还是高一。
“是哩,她们不知道从哪听说咱们高一有个女娃娃英语满分,托我来问问哩,你放心,绝对是靠谱人家!”
23. 认人
“找覃老师不是更好码,她怎么说也是高中老师,比我靠谱多了吧。”温颂说道。
覃晓云是全年级唯二的英语老师之一,教学水平还不错,就是口音有些重。
“覃老师不是咱们这儿的人,寒假要回老家那边过年,时间上不太合适。”许宿管反手掩上门,走到温颂对面坐下,笑眯眯说道,“还是她推荐的你呢,你家是丰田镇的吧,离县城不远,来回也方便。”
完全没想到会是老师推荐的,温颂有点受宠若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听到赵泉说了句:“可是温颂家没有自行车,来回麻烦了一点儿吧,最近世道也不太平。”
前段时间发生了两起当街抢劫案,造成一死三伤,人虽然抓到了,但是时不时就会听到哪里哪里又有人打架了哪里哪里又有谁被砍了,弄得人心惶惶,有些学生为了不惹上麻烦,放月假的时候都没回家。
临近过年,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许宿管看仔细了看赵泉,说道:“最近是不大太平,这样,如果你愿意,我再问问那边能不能安排人接送你,怎么样?”
温颂想到,如果接下这个兼职,对家里的经济也会有帮助,就是不知道秦殊会不会同意,还是得跟他商量一下才行。
“怎么个接送法,到车站接还是?”见温颂没说话,赵泉替她问道。
“有车。”
具体什么车,许宿管没说,赵泉听完挑了挑眉,这年头有车,看来那家人条件是真的不错,待遇应该不会低,她朝温颂悄悄点了点头。
这点儿小动作没逃过许宿管的眼睛,见赵泉点头,知道她多半猜到是哪家人招聘了,只是没挑明,便接着说道:“不过,在上课之前,我朋友想想跟你聊一聊待遇一类的,没问题吧?”
看来面试通过才能上岗,温颂回过神,赵泉的示意她看到了,但还是没敢一口答应,想了想说道:“许老师,等考完试再答复你可以吗,这件事得跟家里人商量商量。”
毕竟是十几岁的小孩,有事的确该问下家里长辈的意思,幸好这事也不急。快放学了,楼下的门还没开,许宿管站起身往外走,出门前回头说道:“你想好了就来找我,不管做不做都说一声,我好答复他们。”
“好的,许老师。”
许宿管走了以后,温颂把床底的箱子拉出来,埋头翻找起来,她记得应该是放在箱子的最底下来着。
她在这边翻箱倒柜,赵泉在那头倚靠在床架上絮叨:“干嘛不接啊,正处级你知道多有钱吗,待遇差不到哪里去,哪怕只干一个月,说不定下学期的学费就有了,错过这村说不定就没这店了。”
“知道知道,但是得跟我哥商量商量嘛,”箱子里杂物太多,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那个粗布包裹,温颂回过头笑了笑,“家里事那么多,总不能只顾我自己。”
“你怎么什么都听他的,没领证不然结婚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但是还是要跟他商量一下嘛!”
“行吧,随便你吧,”见她掏出个朴素的小包裹,赵泉好奇地伸头看了眼,语气惊讶问道:“你竟然有卫生带,好贵的,我们这都没有,有钱也买不到,只能托人从隔壁省带回来。”
“很贵?”温颂一脸诧异看着手里的东西,粉红色的外包装十分简陋,正面写着“卫生带”三个字,除此外没有多余的装饰,里面装了大概有二三十片的样子,像是三无产品,放在前世她看都不会看一眼。
赵泉点点头:“这么一小包要七八块钱,不能重复用,好多人舍不得买,不过听说比布的卫生,所以在大城市很好卖,也就是前两个月我妈出差的时候带了几包回来,不然我也不认识。”
温颂吃了一惊,一包卫生巾比她一个月伙食费贵,还好量大,一包能用两个月,不然一个月买一包真有点舍不得,就是不知道分不分日夜用。
家里的钱都已经赔出去了,她来学校的时候,秦殊没去上班也不可能有工资,哪来的钱买这么贵的东西?
快下课了,见她还在发呆,赵泉推了她一把:“快去厕所,要下课了,还得回去集合呢。”
晚自习时,覃晓云把温颂叫了出去,在走廊上跟她说了同一件事,内容跟下午许宿管说的差不多。
雇主姓韦,在本地是个大姓,家里人都在机关上班,在东平县算得上有权有势,家里有一双儿女,家教就是为他们请的。覃晓云知道是他们家招聘时准备了许久,想着攀上大树,以后有机会调到省城工作,却没想到对方要的是口语训练师,最后无奈败在口音上。
知道人家没看上自己要另外找人时,覃晓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温颂,不仅主动推荐了她,还拍胸脯跟雇主保证温颂的口语跟录音带一模一样,绝对能够胜任这份工作。雇主跟许宿管又是亲戚,便托她问问,才有下午这一幕。
说到最后,覃晓云语重心长道:“家里供你上学,肯定是希望你能考个好学校跨越阶级,摆脱现在的生活环境,但是你要知道,高考恢复没几年,不是成绩好就能上大学。”
“你家里的情况我多少听过一些,恐怕能给的助力就这么多,想要高考顺利,多结识点人总没错。”
她们在走廊上站久了,周边几个班坐在靠窗位置的学生探究的眼神落在两人身上,耳朵竖得高高的,竭力想要听清她们的谈话内容。
老师给学生介绍兼职这事不管在哪个年代都不太合常理,温颂不想节外生枝,只能背过身阻隔视线,小声说道:“覃老师,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也知道这是一份非常不错的工作,但是我还是要跟家里商量过后才能决心,辛苦覃老师为我操心了。”
覃晓云皱了皱眉:“要是月假前跟你说就好了,还有十来天才放假,也不知道韦处长那边会不会等你。”
秦家具体是个什么成分,温颂不清楚,还没来得及多了解就被打包塞到学校了,但是也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没见过面的“雇主”身上,这样的年代能当上官的都不简单,看着平易近人,实际上一个比一个精,没有利益等价交换怎么可能在小人物身上浪费时间。
不过能挣钱是好事也没必要往外推,最起码短期内收益有了,所以她也没把话说绝,笑着回道:“没关系,覃老师,我也不一定能通过面试呢。”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温颂看得开,人家一个处长,有钱有权,稍微放点风声,不知道有多少人上赶着去面试,未必能轮到她一个高中生。
说是那么说,仔细想想错过也有点可惜,东平县不算大,说不定真没人的口语比她好,万一运气好面上了呢,温颂心里还是有点想接下这份工作,最起码能负担起自己的花销,秦殊也能轻松一点。
只是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联系上到他,出了家门两人的联系只能靠猜,猜她大概什么时候放假,然后秦殊会把那几天的班次都换成夜班,下午放学的时候坐着小巴到学校接她,有时候学校放假晚了,他就会白跑好几天。
想到这,温颂有点苦恼,要是有手机就好了,有什么事一个电话就能解决,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以她们家的条件,真有手机也买不起。
*
灰扑扑的小轿车穿梭在杂乱的小巷,巷子里没有路灯,唯一的光源是两边民房昏黄的灯光,寂静的夜里,车子驶过的动静不算小,车灯晃过,民房内时不时响起几声狗叫,有几个胆子大的从门缝里探出头辨别车子离去的方向。
车上,秦殊和何春生坐在后座,趁着还没到地方,何春生把组织的人员情况简单跟秦殊介绍了一下,说到支持秦贵上位的唐阁亮时,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忌惮:“瘦猴这名字你应该也听过,这人要钱不要命,咱们守住运输线就行,够花了,别的不用跟他抢,他做的那些勾当咱们别沾手,万一……不至于撇不清关系。”
“你也别紧张,咱们今天就是去认个人。”
听到这,秦殊抬了抬眼,正好在后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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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里装上司机探究的视线,司机偷看被发现,情急下没看到前面的路障撞了上去。
急刹产生的惯性让人往前扑了一下,秦殊早有防备,撑住椅背稳住身形,何春生就没那么好运了,毫无防备下整个人趴到前排的座椅靠背上,痛得惨叫两声,秦殊把人拉回座椅上,问了句:“姑丈没事吧?”
坐稳后,何春生捂着脸骂道:“你他妈瞎了,车都不会开!”
司机连连道歉,拉上手刹后急忙下车看了眼撞到的地方,秦殊也跟着下车,路边一袋谷糠倒在地上,看来刚刚撞到的就是这东西,旁边的居民房门上挂着锁。
“没事吧?”
“没,没事。”司机惊魂未定,摸了摸撞到的地方,说话的声音还有些抖。
见没出事,秦殊没多说什么,又坐回车里,跟何春生说了情况。
没过一会儿,司机也上了车,车子重新启动起来。
何春生拍了怕司机肩膀,说道:“醒醒神醒醒神,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要不明后天给你放个假先?”
司机摇摇头,语气紧张道:“不用,生哥,保证没有下次你放心。”
车子开了十来分钟,最后停在一栋小楼前,门口招牌上炫目的霓虹灯落在车身,秦殊透过车窗看到招牌上炫目的“金茉莉”三个字,在夜色里像是个活靶子,一点也不低调。
何春生拍拍他肩膀:“到了,下车吧。”
刚下车,身姿曼妙的妈妈桑就靠了上来,迎面而来的脂粉味熏得秦殊打了个喷嚏,不动声色退后两步,避开缠绕上来的柔软手臂。
妈妈桑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血红的嘴唇轻启:“怎么,小哥嫌弃我啊?”
秦殊看她一眼,没接话,妈妈桑面色一僵,轻哼一声扭着腰自顾自朝前走,前面的何春生闻声回头,看到这一幕,笑着解围:“春红啊,我这侄子头一次来,你可别把人吓跑了。”
春红笑拍了下何春生的手臂,斜睨一眼秦殊,调情似的口气说道:“这就被吓跑啦,该不会还是个雏儿吧!”
何春生顺势把人一拉,揽过妈妈桑的腰走近大门:“你今晚试试?”
秦殊跟在他们身后,进门时却被保安拦了下来,左边脸上有道疤的保安叫住何春生:“生哥,你带生人来也不说一声,怕是不合规矩吧?”
“老六你什么意思,我连个人都带不进来?”
“生哥,你也知道最近风声紧,咱们这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吧,万一混进来点杂的,谁都不好交代。”
“什么生人,那他妈是老子侄子!”
“你侄子看起来不像普通人啊,像是吃公粮的!”
老六冷笑着伸手推了秦殊一把,想把他推出门外,不料却没推动,另一个保安见状上前帮忙,扣住秦殊右肩往后拉。
秦殊面色不变,顺着他力道往后退了两步,从口袋里掏了包烟出来,拿出两支散给老六和另一个保安,自我介绍道:“我叫秦殊,刚退伍不久,秦富是我爸,不知道两位兄弟认不认得?”
“原来是富哥的儿子,早说嘛兄弟,富哥走的时候,咱哥俩还去给他上过香,那么好个人,真是可惜了。”老六接过秦殊递来的烟叼在嘴里,使了个眼色示意另一个保安松开手。
秦殊拿打火机给他点火,也给另一个保安点上,他指了指何春生,说道:“我现在跟在姑丈身边打打下手,往后跟两位兄弟打交道的地方也不少,今天咱们先混个眼熟。”
两人口气里显而易见的轻慢,秦殊不是听不出来,只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说两句好话就能解决的事,没必要跟这种人计较太多。
何春生见状轻哼一声,道:“我大哥的儿子总不是外人了吧。”
老六吐了口烟,动也不动,抬了抬下巴对着春红说道:“去问问强哥,他没意见,我这边就放人。”
春红看了看何春生,右手在他后背摩挲几下,扭着腰往楼上去了。
24. 秘密
难得出了太阳,大课间的时候学生三两成群聚在楼底下晒太阳,暖融融的日光照在身上,因为久坐不动变得僵硬的手脚逐渐灵活,不知是谁从楼上抛了颗篮球下来,身姿矫健的男生跳跃接下,边运球边招呼同伴,三五个人占了半边球场,有年轻老师路过时手痒,忍不住加入进去。
“哎,你干嘛去啊?!”
温颂一阵风似的掠过,黄春捞了她一把没捞着,在身后大声问道。
“去拿东西!”
弯下腰避开飞来的篮球,温颂小跑穿过球场,运动让她有些喘,脸上却带着笑,连飞扬的发丝都透出喜悦,匆匆忙的样子在人群中十分显眼,引起不少人注意,身后有男生用手肘撞了撞同伴,脸上还带着暧昧的笑,被撞的男生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继续说起刚刚的话题,眼角余光却一直看着温颂离去的方向。
远远地看到男人倚靠在保安室灰白的墙上,侧头笑着跟保安闲聊,指间夹着的烟袅袅散着雾气,燃出的烟灰落在地面上,没多久就被风吹走,温颂停下脚步喘了口气,额头上沁出潮湿汗意,她抬手抹去,深吸一口气接着向前跑去。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引起男人的注意,看到温颂那瞬间,他把手里的烟头扔到垃圾铲,跟保安打了声招呼,快步朝温颂走来。
“跑什么。”
温颂匀了匀呼吸,语气略有些抱怨:“才20分钟,不跑快点连话都说不了几句。”
“那我去跟你们校长反馈增加课间时间?”秦殊一本正经说道,边说边把手里提着的油纸包递给她。
温颂白了他一眼,捏着一只小笼包送入口中,边嚼边说:“他要是不从就拿煤块砸他么?”
秦殊忍不住笑出声:“只能拿小笼包砸,你就没得吃了。”
温颂塞了只小笼包堵住他的嘴,动作行云流水,喂完才反应过来,连忙四下看了看,幸好他们站的位置隐蔽,一边是高二高三这边的操场,两棵一人环抱不过来的大树很好地帮他们阻隔视线,另一边是去往医务室的小道,平时没什么人走,刚刚的亲密举动不会落入任何人眼里。
温颂松了口气,虽然这年代十八九岁结婚挺正常,但他们现在在学校里,该避嫌还是得避嫌,之前学校有小情侣被抓,听说现场十分一言难尽,上课时被老师拿来当反面教材,其中有句让温颂印象十分深刻的话:连狗都知道找个背风处,这年头人还不如狗!
虽说话糙理不糙,但是这话也太糙了点,要是自己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老师,温颂心想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看四周的时候,秦殊在看她,悄悄松了口气的小表情也没逃过他眼睛,十分生动明艳,果然鲜花就该养在象牙塔里,看着就生机勃勃。
“卖小笼包的店家在夏天的时候还卖凉拌粉,酸酸甜甜很好吃,到时候再带你去吃。”
“你怎么来啦?”温颂点点头问道,油纸包里已经空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打了个饱嗝。
秦殊接过她手里的油纸,折了折放进口袋里,又把另一只手上的布包递给她:“想着应该快用完了,便送过来给你。”
入手的触感四四方方,不用打开就知道是什么,温颂有点脸红,小声说道:“要不要这么贴心,就为了给我送这个啊?”
“倒也不是,”秦殊十分老实,连掩饰都不掩饰就直接说出口,“昨晚上跟姑丈去夜总会见几个人,太晚了就没回去。”
温颂十分吃惊:“这里还有夜总会?”
跟预想中完全不同的回答,秦殊十分无奈:“这是重点吗?”
“那不然呢?”温颂一脸疑惑地歪了歪脑袋,见他脸有点黑,便假装思考起来,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妈不是不让你掺和运输队的事么?”
“你就不担心我去夜总会有没有做别的?”秦殊的脸更黑了。
“啊,是这个意思啊,”温颂忍不住笑了下,十分配合地板着脸,“你把我当什么了!怎么可以去那种地方!你脏了!”
只是眼角的笑意怎么都止不住,憋笑憋得十分辛苦。
“行了,真是服了你了。”秦殊叹了口气。
两人闲聊几句,眼看上课时间快到了,温颂才想起来还有事没说。
“我们班老师给介绍一份英语家教的工作,寒假的每个下午上三个小时,一天八块钱,雇主是县里的领导,姓韦的处长,具体是哪个单位就不知道了,你说我要不要去呢?”
秦殊问她:“你想去吗?”
温颂点了点头:“能赚钱,而且英语也不难,就是来回不安全,不过他们说可以接送。”
“想去就去,不过接送就不必了,小姑家还有空房间,她说你要是接下这份工作,到时候时候可以住她那儿,上课也在她家上,省的每天来回跑不安全。”
这是温颂完全没考虑过的解决方式,她有些犹豫:“我一个人去小姑家住吗,会不会太打扰他们了?”
“没事,姑丈要带表弟回宁川老家,姑姑要值班回不去,你刚好跟她做个伴儿。”
“好吧,那我晚点跟老师说可以去面试,要是没面上就不用考虑这些问题了,嘿嘿。”
她有些俏皮地皱了皱鼻子,看着十分心大,秦殊弹了下她脑门,说道:“那你就得回去砍甘蔗了,刚好家里还有两亩地甘蔗没收!”
此时,身侧的小道上走来一个女学生,对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快走到跟前时才看到旁边有人,忍不住停下脚步,发出的动静引起秦殊和温颂的注意看了过去,却不想对方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慌慌张张就跑走了。
温颂一脸懵逼地看了看自己和秦殊,两人之间隔了起码有一米远,只是正常说话,也没动手动脚,至于这么吓人吗,像是撞破什么奸情似的。
“认识?”
温颂摇摇头:“算不上吧,只知道是高二的,成绩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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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还在国旗下演讲了。”
她嘀嘀咕咕:“她跑什么,咱们啥也没干啊!”
预备铃在此时响了起来,晒着太阳的学生纷纷往教学楼走,下节课是班主任的课,他最喜欢让迟到的学生罚站,温颂教室离得远,得跑着回去才能赶得及。
“我先走了!”
温颂说完就想跑,不料却被秦殊一把抓住,看得出她的紧迫,只能长话短说:“昨晚在夜总会我看到刚才那人了,平时离她远点!”
信息量太大,温颂一时没反应过来,只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随后便一路狂奔,终于赶在班主任前面跑进了教室,把包裹往课桌里一塞,气都还没喘匀就开始集体背诵课文,边背边喘,怕被班主任发现,只能尽量低着头掩饰。
直到这节课上完,温颂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秦殊话里的意思,简直让人惊掉下巴,但是仔细想想也不是无迹可寻,上周听完国旗下演讲,她就感觉那个女生的声音有些熟悉,却一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现在才想起来是那天跟唐红霞一起翻墙回来的那个说对不起的声音。
想到当时女生道歉后,唐红霞几人暧昧的言语,温颂一个上辈子吃过猪肉的人,很快就猜出唐红霞她们几个之前在干什么勾当,唐红霞突然的阔绰和好人缘都有了解释,她忍不住为这些人的胆大包天倒吸一口凉气,简直没把法律放眼里。
抽气声太明显,赵水拿笔戳了戳她,有些奇怪问道:“这是怎么了?”
温颂回过头,张了张嘴,想问她还记不记得厕所里听到的说话声,却还是没问出口,无凭无据,唐红霞又退学了,贸贸然问出口就是无缘无故朝人泼脏水,更何况这事跟她又没关系。
“没什么,我中午不去饭堂了,你们吃饭的时候把我那份也吃了吧,不然浪费。”
黄春刚好上完厕所回来,听到这话,好奇地问道:“你家里给送吃的啦?”
温颂笑了笑:“我哥来看我。”
她们几个都知道她哥是谁,顿时一脸揶揄的看着温颂,十分有默契,温颂转回身没搭理她们,只是悄悄红了耳尖。
放学后,学生结伴走向饭堂,温颂逆着人群走到教师办公室,里面只有覃晓云在,她便没拐弯抹角,三两句交代来意,说自己愿意去面试,请她帮忙约一下雇主的时间。
覃晓云见她答应,心里十分高兴,不仅答应帮她约时间,还把上次她去面试时做的题目默给温颂,交代她好好准备,刚说完又怕她太紧张,只顾着面试影响期末考,想了想又把题目抽了回来,压在教案底下。
“你英语那么好,有没有题目都一样,还是先好好准备期末考吧!”
温颂有些哭笑不得,话都让覃晓云说完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小声回了句好的就准备回宿舍,出门时又被覃晓云叫住,交代温颂别忘记跟许宿管也说一声,温颂点点头,见她没别的话便走出办公室。
25. 打扰
最后一门科目考完,高一就放假了,出了考场的学生归心似箭,三步并作两步往宿舍赶,恨不能直接一步跨回到家里。
寒假假期有43天,到二月底才开学,宿舍环境不好,怕衣物铺盖放久了受潮,大部分人都选择打包带回家去,水桶衣架这类不受环境影响,便都放在床底下避尘,只有个别人家里条件差的怕弄丢,觉得东西放桶里提着也方便,索性都带回家去,现下都在忙碌地收拾着。
温颂跪在床上把打包好的铺盖往下递,下边的赵泉小心接过,怕弄脏便放在赵水床上,赵水的东西早就收拾好了,此时正靠在窗边跟隔壁宿舍的人说话,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就算注意到也不会说什么,她床上只剩一块光秃秃的床板,放点东西不打紧。
“你这铺盖挺沉,我东西少,待会咱俩一起扛下去,省得你还要多跑一趟。”
温颂慢慢爬下床,闻言回道:“你不是要去车站吗,扛东西走得慢,会不会耽误时间?”
赵泉赵水今年要到外婆家过年,车票买的今晚上的,待会出了校门就直接去火车站,要拿回家的行李,中午时她们家里人就拿回去了,现下大家都在忙碌的时候,就她们姐妹俩清闲。
“不差这两分钟,家里人多,我爸妈包车去车站,快着呢,”赵泉摆摆手,想了想说道,“可惜你家不住火车站那块儿,不然还能把你送回去。”
温颂笑道:“我也不回家啊,就算住那块儿也蹭不上车。”
宿舍就这么大,她们俩说话别人也能听到,温颂话刚说完,莫玉婷就问她不回家要去哪里。
那天,许宿管走了以后,温颂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再三叮嘱赵泉不能把家教的事告诉别人,但后来覃晓云找过温颂几次,温颂确定接下这份工作后,也是覃晓云带她去面试的,地点就在学校对面的茶馆里,在怎么低调也避不开全部人,兼职家教的事还是传了出去,背地里说什么的都有,但是问到温颂面前时,她要么岔开话题,要么打个哈哈说是家里亲戚要帮别人补课,只跟玩得好的几个人说了真话,但耐不住总有人不死心地刨根问底,简直是烦不胜烦。
“去哪关你什么事啊,路是你家开的啊!”
温颂还没来得及说话,赵泉直接帮她怼了回去。
唐红霞退学以后,莫玉婷几人没了靠山自己又不够横,怕被人报复,安分了好一阵子,时间一长,见没人跟她计较,又故态复萌,总是聚在一起说人闲话,最近更是明里暗里打听温颂的事,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哎哟,问问都不行了,多高贵似的!”莫玉婷阴阳怪气道。
“怎么也比你这种阴湿鬼好。”温颂凉凉道。
话音刚落,不少人就偷笑出声,阴湿在她们这的方言里是形容人阴暗猥琐不够光明磊落的意思,温颂不会骂人,这个词还是跟唐红霞学的,现下还到莫玉婷身上,不知怎的,竟然莫名贴切。
莫玉婷脸一阵青一阵白,愤恨地瞪着温颂,却直到温颂收拾好行李出门,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受地理位置限制,东平县高占地面积并不大,学生教师都住得紧巴巴,许多新来的老师分不到宿舍,只能拖家带口住在校外的民房里,为这事校长不知反应过多少次,扩建申请提交上去却一直留中,一去问进度就说在等审批,假消息倒是一套一套,就是怎么也落实不下来。
莫建国原先是乡镇初中的老师,去年才考进县高,分配到是房子条件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在一排民房的最里间,边上就是排水沟,天气热或者下雨时十分遭罪,好在足够宽敞,四个房间的平房带一个小院子,不仅能种菜还能养鸡,自给自足手上便宽裕许多。
因为考试的缘故,温颂下课比平时早,四点半多就收拾好东西出校门了,到莫建国宿舍时,家里只有秦彩环在,她在附近的县城小学教数学,小学放假早,虽然要值班,但每天只需要在学校呆半天,时间上灵活许多,刚好可以在家等温颂。
莫建国和秦彩环结婚多年却只有一个孩子,刚上小学,见到温颂拎着大包小包,还挂着鼻涕的小男孩就十分主动上前帮她分担,两只小手吃力地抱着包裹,一张小脸涨的通红,摇摇晃晃往客房走,还知道抬着下巴避免鼻涕沾上去。
没想压榨小孩劳动力,温颂躲了好几回,秦彩环见她俩像玩躲猫猫似的转来转去,在一边笑得不行,笑够了才做主把最小的包裹给莫默抱着,还不忘安慰温颂:“男孩子就是要多干活,拿点东西没事!”
这边房子的格局都差不多,中间是客厅,房间在四个角落,给温颂的客房是在北面的小房间,秦彩环提前收拾过,房间看起来十分整洁,窗外是一个围起来的小院子,靠近客房这一边种了几行大白菜和豌豆苗,另一边围了篱笆,三五只小母鸡在地上啄虫子吃。
客房一直没人住,也就没置办家具,除了一张床以外什么都没有,莫默先进了房间,包裹已经放在床上,扭着手看看秦彩环又看看温颂,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骨碌骨碌转。
温颂小心把行李放在床尾,摸了摸莫默的头笑着说了声谢谢,又从口袋里掏出几颗大白兔塞到莫默手里,糖是赵泉前段时间给的,她一直没舍得吃,现下给了莫默几颗,包里还有几颗留着回去给秦康吃。
莫默接过糖,欢天喜地坐在床边,剥了糖纸往嘴里放,时不时舔舔嘴角。
秦彩环看见了,羞了莫默一句:“哟,还学会收报酬了!谢过表嫂了没有?”
莫默眼睛转了转,扭捏地对温颂说:“谢谢表嫂。”
“不用谢。”
“声音比苍蝇还小!”秦彩环点了点莫默的头,又扭头跟温颂说,“别惯着他,这小子最会得寸进尺!”
说完,见温颂铺盖放在床上,秦彩环一把将莫默扫下床,拿了铺盖铺上了。
一路拎着行李走过来,虽说就六七百米,但是对温颂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手腕酸的不行,放下行李后就一直偷偷按摩手腕,本想着待会再铺床,没想到秦彩环直接就帮她铺了,心里十分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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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忙自己动手。
“姑姑,你别忙了,我自己来吧!”
秦彩环手脚麻利,解了绑着铺盖的绳子,抖了抖,三两下就铺好了,边缘的褶皱也用手一一抚平。
“你这被子薄了点,这么睡非得着凉不可,待会我拿一床被子过来,去年新打的,这时候盖刚好。”
温颂做了个寂寞,有些局促地站在一边,闻言连忙摆手:“不冷不冷,我在学校也是这么睡的,刚刚好!”
住到人家家里已经很打扰了,又让人帮铺床还要盖人家新打的被子,温颂脸皮没那么厚。
“宿舍人多空气不流通,当然不冷,这哪能一样!”
秦彩环说完便走出房间,再回来时手里抱着被子,大红绣花的背面看着十分喜庆,温颂连忙上前接过被子铺好,她自己带来的那床仍旧搁在床尾,边上还放着衣服包裹。
“这是家里的钥匙,锁头有点锈,开门时一手向外拉着把手就好开一点。”
“咱们这排平房都没下水道,厕所只能去前面的公厕,就是你刚才进来右手边绿色木头门那两间,不用提水,里面有个装水的大缸,洗澡就麻烦点,只能到学校的教师澡堂洗,不过有热水,水卡挂在门后,要洗澡的时候直接拿就行,对了,你知道教师澡堂在哪吧?”
温颂接过钥匙,点点头:“知道的,谢谢姑姑,这段时间就麻烦您了!”
“自家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这时,门口传来说话声,其中一道声音听起来像是秦殊的,莫默脚下一滑就溜了出去,温颂刚想说话,就听到秦彩环说了句:“你姑丈回来了!”说完脚步匆匆往外走去。
客厅里,莫建国和秦殊正说着话,见秦彩环出来,指了指秦殊手里,有些高兴地说道:“今晚吃烧鸭,家里不是还剩了半瓶酒,拿出来,我跟小殊喝两杯,不知道多久没喝了!”
“一天天的就知道喝!”秦彩环笑着埋怨一句,又对秦殊说,“下次不许带东西来了,不然不让你进家门!”
秦殊笑了笑没接话,把手里的油纸包递给莫默,让他拿去厨房,顺手还撸了他脑袋一把,再抬眼就看到跟着走出来的温颂。
“东西都收拾好了?”他问温颂。
秦彩环帮温颂回道:“差不多了,就剩衣服还没收,我刚想整理哥箱子给小颂装衣服,正愁没人给搬箱子,你们回来的刚好。”
“拿那口红漆的么?”莫建国问了一句。
“嗯,就拿那个,刚好空出来了,”秦彩环边往房里走边问秦殊,“今晚不回去了吧,刚好陪你姑丈说说话,他总嫌我说不到一块儿去!”
“不回,明早再回。”秦殊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温颂。
“行,晚上跟莫默睡一间,这小子就喜欢缠着你。”莫建国高兴地说,丝毫没察觉有哪里不对。
秦彩环嗔他一眼,说道:“你自己跟你儿子睡吧,一天天说话不过脑子!”
像是才反应过来,温颂后知后觉红了耳尖。
26. 睡觉
夜深人静。
莫建国在人前寡言少语,总是绷着脸,看着不好接近,却跟秦殊聊得来,边喝酒边说闲话,不知不觉就醉了,大着舌头说些听不懂的胡话,说着说着还哭了起来。
明天就要开始上课,温颂的教案还没写完,吃过饭就回了房,在灯下抓紧编写,听到哭声时还以为是隔壁家的孩子哭闹,听了好一会儿才发觉的自己客厅传来的动静,忙关了灯出来,正巧看到秦彩环和秦殊一人一边驾着莫建国回房。
喝醉的人身子沉,手脚也不老实,秦彩环看着有些吃力,温颂连忙上后边扶着,三人合力把人抬到床上,秦彩环出去打水,秦殊给莫建国换衣裳,温颂在里边帮不上忙,便出去收拾起桌上的碗筷。
早料到这局面,秦彩环做饭的时候便烧了水在锅里温着,她舀了水到盆里,想到秦殊也没洗,又加水添柴,待会好让秦殊擦洗一番。
抬水出去时,温颂正好拿了碗筷进来,秦彩环抬着水盆抽不出手,只能边走边回头说道:“放在红色盆子里就行,待会水烧热了我再洗,放下了就回房睡觉啊!”
没有洗洁精,碗筷沾了油也能冷水洗不干净,温颂把碗筷放入洗碗盆里,摸了摸锅盖,铁皮盖子触手冰冷,看来水还不够热,洗不了碗,她也不好意思真回房睡觉,擦了遍桌子后坐在灶前烤火。
没多久,秦殊也进了厨房,站在她身边没说话。
淡淡的酒味从身边传来,混着男性荷尔蒙的气息,并不难闻,只是莫名让人红了脸,温颂抬起头,正对上秦殊下垂的视线,乌沉沉的眼睛不知看了她多久,像是深夜里觅食的野兽,充满侵略性,一瞬间,温颂连呼吸都停了停。
不知过了多久,秦殊先移开视线,宽厚手掌摸了下锅盖,很快移开,不知是不是喝了酒口渴的缘故,他说话前喉结滚了滚。
“水够热了,不用烧了。”
“哦哦,好。”
温颂收回视线,手忙脚乱抽出未燃尽的木柴埋进灶下的草木灰里,一手掀开锅盖,一手拿水瓢舀水,不知是冷还是别的缘故,手竟然有点抖。
秦殊勾了勾嘴角,问道:“你要干嘛?”
“碗还没洗。”
用过的碗筷在洗碗盆里堆成一堆,上面满是干涸的油渍,秦殊回头看了看,在温颂准备舀第二瓢水时把水瓢接了过来,边舀水边说:“我来洗,你先回床上。”
温颂摇摇头:“我洗吧,你先洗澡,都这么晚了。”
刚说完就感觉脸被扯了一下,温颂痛得嘶了一声,偏偏始作俑者还装作若无其事,放下水瓢,双手往她腰上一抱,就这么把她抱回了房间。
坐到床上时,温颂脸都红透了,拍开秦殊往她头上揉的爪子,故作凶恶地瞪着他:“姑姑她们也在呢!被看到了怎么办!”
自以为气势十足,实际上却像奶油小猫被哄骗着亮出爪子“开花”,秦殊不动声色退了一步,尝试退到安全距离,举着双手作投降状,脸上却笑得吊儿郎当:“我保证没被人看到!”
说完,又退了两步,看着一脸轻松,喉结却滚了滚:“快睡,不用等我。”
断断续续的水声从屋外传来,响一阵停一阵,间隔时间还不短,总以为这声响是最后一瓢水,可过一会儿就有另一瓢水落到地面上,像是在说,没想到吧,还没洗完!
拖得温颂没了耐心,眼皮也越发沉重,迷迷糊糊睡过去之前,脑子里还在想,热水明明只有半锅,他是怎么在几块厚布围成的简易澡房里洗那么久的?有心想坚持着问一问,可惜周公不同意,硬拖着她沉进梦里去了。
一睡睡到后半夜,温颂突然觉得热得慌,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好一会儿又睡过去,再醒来时,房里光线昏暗,她看着灰白的天花板有些回不过神,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哪,直到意识完全回笼才真正清醒过来。
穿衣服的时候,秦殊推了门进来,吓得温颂扣子都系错了,瞪大眼睛质问:“你怎么不敲门!”
秦殊反手光上门,视线落在地面上,回道:“以为你还没醒。”
温颂有点不好意思,连忙加快手上的动作,穿戴整齐后,提着被子边沿抖了抖靠墙叠好。
她整理床铺的时候,秦殊走到窗边,一把掀开简易裁剪的灰色窗帘,推开窗子,明亮的光线照得房间亮堂堂,像是真空的结界失去屏障,窗外的风声、鸡叫声顿时就传进屋里。
温颂这才注意到窗子的变化,惊讶地问道:“什么时候做的?”
“某只小猪睡觉的时候,敲钉子都敲不醒。”
很明显小猪这个称呼有指向性,同时被指向的人并不想接下新绰号,温颂柳眉倒竖,一副即将发难的样子,可惜却被敲门声拦了下来,伴随着秦彩环的询问。
“小颂起了吗,该吃早饭了!”
“起了,姑姑,我马上就来!”
“快点啊,不然一会儿凉了,秦殊也真是的,明明说来叫你起床,现在不知道跑哪去了!”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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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温颂扬了扬眉,一副“小心我去告密”的威胁神色,逗得秦殊笑了笑,刚想说话就被窗外忽然冒出的毛茸茸小脑袋打断了,莫默一副发现新大陆的表情,迫不及待张嘴喊道:“妈!我表哥在房里呢!”
早饭很简单,一小锅冒着热气的白粥,五个水煮蛋,还有外边买来的豆浆油条和小笼包,豆浆用家里的陶瓷海碗装着,还冒着热气,先一步上桌的莫默双手乖巧地放在桌面上,一动不动地盯着豆浆,眼睛全是渴望。
秦彩环把豆浆用小碗分装了,见莫默眼巴巴盯着,第一碗便先给了他,又折了半根油条给他泡着吃。
“眼珠子都要掉碗里了,慢点喝,别烫着!”
见温颂出来,秦彩环也给她端了一碗,又把油条小笼包往她面前推了推,嘴里还不忘招呼:“多吃点,小心烫!”
“姑姑也吃,豆浆凉了就不好喝了。”
秦殊自己拿了碗豆浆在温颂身边坐下,拿了颗鸡蛋在桌子上敲了敲,小心剥去蛋壳,问了秦彩环一句:“姑丈还没起?”
“早就起了,天没亮就到学校改卷去了,年纪大了睡得少,”秦彩环吹了吹豆浆,端起碗喝了一口,放下时抿了抿嘴,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看向温颂问道,“几点补课来着,能找得到家里吗?”
“下午一点过来,跟她们约了在学校门口汇合,到时候我去接她们。”
秦彩环点点头,“行,那我中午早点回来。”
“会不会太麻烦了?”温颂看了秦殊一眼,手里就被塞了一颗剥好壳的鸡蛋。
桌面上的小动作瞒不过另外两人的眼睛,莫默人小鬼大,叼着油条“吃吃吃”地笑,刚笑两声就被秦殊敲了头,上扬的嘴角立马垂了下来,委屈地看着秦彩环想让她为自己出头。
秦彩环懒得理他,对温颂说道:“不麻烦,学校也没什么事,去点个卯就行,虽说是你上课,但是人家学生第一次上门,家里没个大人在也不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秦彩环两口子的接受能力太强,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奇怪,甚至还觉得十分理所应该,并且愿意在自己能做到的范围内尽可能给温颂提供帮助。
温颂不用脑子想都知道肯定是秦殊跟他们说了什么,所以昨晚才忍着睡意等秦殊,想着能通个气以免露馅,结果怎么等都等不到人。
而秦殊,不仅没有通气的自觉,在接收到视线求助以后,竟然选择视而不见,并且一本正经地催促:“快吃吧,温老师,豆浆都凉了。”
27. 上课
钱也不是那么好挣,温颂看着面前一片狼藉的场面,深深地叹了口气。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温老师的家教小课堂进行得还算顺利。
首先,成功在约定的时间接到了学生们,虽然货不对板,因为学生数量从一个变成了三个,还附带了一个挎着篮子的小保姆,身上背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看起来有点像温颂从前常背的琴盒,小保姆见到温颂的头一句话就是加钱,日薪从八块涨到了十二块。
能加钱自然是好事,教一个也是教,教三个也是教,温颂对此并没有太大的意见,她只是有些头疼学生的年龄。
之前,通过许宿管、覃晓云以及雇主的描述,温颂下意识认为学生跟自己应该是同龄人,毕竟一个“有英语基础只是口语稍弱”的人,在这个高中才开设英语课程的时代,年纪应该小不到哪里去,可没想到,她的三个学生里,年纪最大的女孩韦梦瑶不过十三岁,剩下的一对双胞胎男孩韦晟和韦顺才十岁,正是叛逆的时候。
其次,课堂交流有来有回,只是角色互换了,温颂在捡来的小黑板上写下这段时间的课程安排后,摊开放在椅子上的教案就被韦梦瑶拿了过去,并且进行一番点评:“音标,时态、单词、作文……老师你在教小学生么?”
十八岁上高一的温老师表示,按他们三的年纪来算,的确是在教小学生没有错,但是看着韦梦瑶高昂的头颅,温老师认为要是说了实话,她的工作可能就保不住了。
于是温颂松开手,任由小黑板向后倒靠在椅背,诚恳地问道:“其实现在高中才开始学这个。”
所以应该是把他们当高中生。
韦梦瑶看起来都要气笑了,扯了扯嘴角,眼神略带不屑,仿佛已经看穿温颂诈骗犯的本质,两个小男孩一向以她马首是瞻,此刻也跟着扯了扯嘴角,要笑不笑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欠揍。
但是揍是不可能揍的,温颂颇有些头疼,面试通过后,她心底一直隐隐不安,就像是被人吹胀的气球,外表看着花团锦簇,实际上内里却是虚无一片,轻飘飘的,没有足够的分量压秤。
她的英语确实不错,但那是自小的语言环境培养出来的,交流没问题,但是教学就会比较困难,不像小提琴,是老师带着入门从零开始学起,如果现在教学的科目是小提琴的话,她完全有自信可以根据学生的情况制定出合适的教学方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学生质疑自己的教学水平。
温颂思考一阵,决定换个方式沟通,至少先证明自己的水平,于是便用英语问三个学生想要什么样的教学方式。
她的口音偏英式,跟英语磁带常用的美式口音有些差别,具体差别在哪韦梦瑶说不上来,有一点却能肯定,在口语上,之前所有的家教老师都比不上温颂一个。
“这是老师应该考虑的问题。”韦梦瑶梗着脖子用中文回道,她知道英语提问应该用英语回答,之前的家教课上就是这么做的,但是她今天不想这么做。
一旁的双胞胎瞪大了眼,异口同声夸温颂:“老师好棒!好好听!”
刚说完就被韦梦瑶瞪了一眼,吓得双胞胎吐了吐舌头,连忙学她的样子板起脸,以示自己坚决跟姐姐站在同一阵线的决心。
四人面对面坐着,他们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温颂的眼睛,心想小孩就是小孩,连掩饰情绪都不会,别别扭扭的样子还挺好玩。
“老师用英语问话的时候,要用英语作答哦。”温颂笑眯眯道。
韦晟一脸天真地说道:“可是姐姐也没用英语呀。”
啵!
一个爆栗在他头上炸开,声音清脆瓜保熟,紧接着巨大的哭嚎声响起,韦晟捂着头,眼泪不要钱似的落下,没一会儿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直坐在角落的小保姆闻声赶来,抱着嚎啕大哭的韦晟边走边哄,越哄哭声越大。
“你还敢哭!”
看到自己姐姐凶神恶煞的样子,韦晟瘪了瘪嘴,从嚎啕大哭转成小声哀嚎,一边嚎一边用手指着门外,示意小保姆抱他出去,小保姆几步拐出门外,等看不到身影后,韦晟的嚎哭声又响了起来。
韦顺吓坏了,怕自己也吃个爆栗,揣着手像个鹌鹑似的缩着头。
原本在屋后玩泥巴的莫默听到哭声默默探出头,成团的泥巴受力从指缝溢了出来,他看了眼客厅内的情况,见温颂好好地坐着,便把头缩了回去。
“不用管他,继续。”韦梦瑶收回视线,兴许这样的场面早已司空见惯,看起来她丝毫不关心韦晟的情况,把教案卷成筒状轻轻击打右手掌心。
温颂一个外人本不应多管闲事,但是毕竟在上课,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她便与韦梦瑶约法三章:“上课之前,先说清楚上课的规矩,首先,不管你们在家里如何相处,在课堂上,你们不是姐弟是同学,相互之间应友爱;其次,既然基础还不错,那么往后的课程都改为全英文教学,进了这个门,没下课之前不允许说中文,如有违背,背诵三篇英语课文;最后……”
她顿了好一会儿也想好最后一条,索性不想了,把问题抛给韦梦瑶:“最后一条规矩留给你制定,你可以根据自身情况提一条合理的要求。”
言下之意,如果太过离谱,肯定不会采纳。
韦梦瑶知道她立的规矩是冲自己来的,她垂眼想一会儿同意了,至于第三条规矩,她暂时没想好,便跟温颂商量暂时留中,等她想好以后再定。
接下来的课程没再出什么意外,三小时很快过去,小保姆提来的篮子里发出“滴滴滴”的响声,她从里拿出一个四方小盒按了按,看清楚上面的信息,跟韦梦瑶说道:“司机到了。”说完到莫默房间把韦晟抱了出来。
睡了一觉,醒来以后完全把之前的事忘了个干净,韦晟屁颠颠凑到韦梦瑶身边,把手塞到她掌心里,韦顺有样学样占了她另一边手。
韦梦瑶牵着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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颗萝卜丁跟温颂道了再见向外走去,小保姆拿着东西跟在后面,温颂把人送出门,等他们走出巷子后便转身回去,收拾好桌椅。
今天出了这样的意外,韦梦瑶对她又不太满意,也不知道这份工作还能不能做下去,温颂默默叹了口气,从门口拿下水卡,叫了两声莫默的名字,听到他应声以后站在门口等。下午秦彩环回来过一次,见课程顺利又回学校了,走之前交代温颂下课后带莫默去澡堂洗澡,还留了钱让她俩出去吃饭,小学那边有检查,秦彩环估计到晚上才能回来。
温颂没动秦彩环留下的钱,小保姆走的时候把今天的工资结了,她想着有十二块的巨款,负担两个人的晚餐绰绰有余。
等莫默锁了后门出来,温颂把门锁了,提着桶牵着莫默的小手往学校走,桶上搭着一个塑料盆,桶里是她俩的换洗衣服。
莫默常来高中找莫建国,在门卫那儿混了个脸熟,进门连门卡都不用掏,带着温颂熟门熟路往教师澡堂的方向走。
快到办公楼时,有两个人从楼上下来,温颂还没走到楼梯口,已经先听了一耳朵不堪入耳的谩骂。莫默也听到了,好奇地抬头想看清对方的样子,路窄,温颂怕碰面尴尬,拉着他快步往前走,想在那两人下楼前走过楼梯口,奈何莫默人矮腿短,四人不可避免在楼梯口打上照面。
一直骂人的妇女看到有人过来便止住了话头,一口气憋着脸涨得通红,心中气不过,便狠狠拧了两把身边少女的胳膊,少女挨打也不吭声,两人站在楼梯口让温颂和莫默先过去。
温颂一抬眼吓了一跳,竟然是前段时间秦殊来看她时碰见的那个女学生,这是什么运气!
那女生见到温颂也愣了愣,一双通红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看,直到人走过去才收回视线,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妇女见她这样气不打一处来,一手抓着她的胳膊,另一手在她狠狠地拍了好几下,拍完张嘴想骂,还没出声眼泪先落了下来,便再骂不出口,扯着女生的胳膊往前走,嘴里说着:“走!回家!丢人现眼的玩意!”
女生麻木地跟着她往前走,没走几步又回头看,正好看到温颂低头跟莫默说了什么,然后两人一齐笑了起来,画面既温馨又刺眼,刺得她红了眼,眼里渐渐染上愤恨,她知道温颂,人漂亮学习也好,经常跟姓赵的姐妹俩在一起,总是笑得很开心,一副天真不谙世事的样子。
她一直拧着脖子往后看,直到温颂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才把头转回来,身边的妇女没看到她怪异的模样,只扯着人往前走。
校门口,一脸人力三轮停在路边,车身灰扑扑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车夫就站在旁边,指间夹着一根自制的卷烟,脚边落了不少烟头。
妇女拉着女生上了三轮车,车夫扔了烟头做到三角鞍上,回头看了眼妇女,问道:“去张姐那里?”
妇女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还是去医院吧,安全些。”
28. 幼稚
温颂的担心有些多余,第二天下午,韦梦瑶带着双胞胎准时出现在门口,小保姆没跟着,装了水壶零食的篮子她自己提着,见到温颂,用英文问了个好,态度礼貌谦逊,跟昨天傲气的样子天差地别。
人来了,温颂吊着的心落回到原位,回应韦梦瑶后把目光投向双胞胎,收了钱,工作还是要做到位才行。
突如其来的注视让双胞胎懵了一瞬,随即动作一致地看向韦梦瑶,见后者轻点了点头,两小只又把头扭回来看向温颂,韦顺学着韦梦瑶的样子中规中矩问了个好,一旁的韦声眼睛骨碌转了一圈,摘下头顶不存在的帽子放在胸前,躬身单脚向后退了一步,似模似样来了一套绅士礼仪,只是拉过温颂的手亲吻时小爪子被看不下去的韦梦瑶一把拍开,啪的一声,韦晟手背顿时红了一片,他瘪瘪嘴,要哭不哭地看了眼四周,发现没人哄他后,又把眼泪收了回去。
温颂忍不住笑了笑,招呼三人坐下,简易的课桌上放着三张手写试卷,是昨晚温颂熬夜编出来的,试卷上一共五道阅读理解,篇幅都不长,难度逐渐递增,打算用来探韦梦瑶的底。
按照原本的课程进度,这类型的测试应该是在第一阶段,也就是年前结课的时候测验,但是昨天上完第一堂课以后,温颂发现自己的课程规划存在很大的问题,她在不清楚学生真实水平的时候,就根据自己接触到的学生水平,以此为基础写出教案,自以为实事求是,实际上全凭想象,一下子就暴露出她半吊子的教学水平,也不怪韦梦瑶看了教案以后嗤之以鼻。
她没办法突然蜕变成名师,但是至少能更认真一点,想以前对待的每一场比赛一样全力以赴,才算对得起拿的薪水。
“闭卷考试,考试时间四十分钟,做完了也可以提前交卷。”
机械闹钟放在三人面前,秒针滴滴答答走着,追着分针转了好几圈,温颂一边监考一边思考课程计划,一时间客厅里只剩下动笔的沙沙声和闹钟的滴答声。
可惜和谐的场面没撑到十分钟,温颂看了眼鬼鬼祟祟的韦晟,他脖子伸得老长,两只眼睛一开始就长到隔壁桌上,现下连身子也想长过去,惹得韦梦瑶右手青筋冒起,答题都是咬着牙,要不是跟温颂约法三章,现下韦晟不知吃了多少个爆栗。
温颂突然开口说道:“自己的试卷自己答,作弊被抓到要抄十遍考卷,做之前想清楚噢!”
韦晟吐了吐舌头,他原本心想反正都是抄,与其浪费时间看题目,不如省略过程直接到结果,韦梦瑶写什么,自己跟着写一样的就行,省时又省力,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作战计划了。于是他十分果断开始行动,可惜太过明目张胆,没几分钟就收到黄牌警告,他一脸可惜地坐直身体,咬着铅笔看题,看着看着忽然发觉部队,连忙用橡皮擦把试卷上的Alice擦掉,再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昨天接到人的时候就说好了,四块钱是双胞胎的托管费,算不上正经学费,课程安排都围绕韦梦瑶来,只要不吵架,温颂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但有时候实在闭不下去,谁家作弊恨不能整个人长隔壁桌子上,连名字也照抄不误?温颂觉得好笑,一会儿机灵一会儿笨,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
三小时很快过去,韦梦瑶从篮子里掏出一个粉色的皮革钱包数了十二块双手递给温颂,顺便跟温颂商量明天的课程能不能改到上午,她上午的乐器课程因为老师有事改到下午,跟英语补习冲突了。
温颂上午没别的安排,点点头同意了,想到昨天看到的琴盒大小形状都跟她从前背的差不多,忍不住问道:“是小提琴课吗?”
有些诧异她竟然认识小提琴,韦梦瑶反问道:“老师怎么知道是小提琴?”
“在书上看到过。”温颂胡诌了个借口,在东平县这样的小地方,小提琴并不是常见的乐器,她一个学生按理说不该认识小提琴,更何况隔着琴盒。
到底是小孩子心思单纯,韦梦瑶没有深究,点点头说道:“是小提琴,我很喜欢这个,家里人帮忙找了国外的老师,再过半年就开学了。”
难怪招聘的时候更看重口语,原来是为了出国留学,要知道这个年代出国远比后世困难得多,光机票就是天价,看来韦梦瑶的家境确实很好。
“原来如此,我会根据需求侧重课程方向,希望能对你有帮助。”温颂说道。
此时,有“嘀嘀嘀”的声音响起,韦梦瑶从篮子里拿出一个四方的小盒子按了几下,温颂昨天就好奇这是什么,此刻忍不住盯着研究。
韦梦瑶太阳见她一脸好奇地盯着自己手里的玩意,便递给她仔细看,介绍道:“这是BB机,可以用来联系家人和朋友。”
原来是通讯工具吗,温颂看着手中的小盒子,只有她半个手掌大,上面只有几个按键和一块小小的电子屏幕,屏幕上有一条信息:「司机十分钟后到」,沟通方式类似手机发短信,但是跟后世的手机差别很大。
看着就很贵,温颂没问怎么用也没问价格,看了两眼就把BB机还给韦梦瑶,突然想起还没定明天的上课时间,便问道:“明天九点上课吗?”
韦梦瑶点点头接过BB机,说道:“明天我自己过来。”
“好。”
双胞胎早在BB机响起的时候就拉着手一副归心似箭的样子到门外等了,谁知左等右等等不到韦梦瑶,韦晟心急,探了个头进来催促:“姐!走啦!”
韦顺没出声,只是默默伸头看着韦梦瑶,一只手扒着门框,另一只手牵着韦晟,怕他太过心急又被敲板栗。
看到这一幕,韦梦瑶十分老成地叹了口气,跟温颂道别后,一手提着篮子,一手牵着韦晟往外。
虽然只有几步路,但小保姆不在,让几个孩子自己去坐车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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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好,温颂跟在他们身后走了一段,看见他们上车才转身回家,没走两步,眼角余光瞥到街角有个熟悉的身影,她停下脚步,没一会儿,提着油纸包的秦殊就出现在她面前。
“你怎么来啦?”温颂一脸惊喜,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秦殊。
秦殊晃了晃手上的油纸包:“来喂猪!”
温颂白他一眼,扭头往回走,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了。
见她气鼓鼓走了,秦殊没忍住笑了笑,看了眼四周,确定没异常,拎着油纸包跟在后面。
温颂开了门径直穿过客厅走出后门,在院子里摘了棵大白菜,外面的老叶子顺手剥了扔到鸡圈里,小母鸡原本在墙角刨土,见到菜叶子,争先恐后冲过来啄食。
进了厨房,正好看到秦殊舀水淘米,油纸包放在灶头,温颂把白菜剥叶放入洗菜盆里,冬日的白菜又粗又壮,今晚只有三个人吃饭,吃不完一整颗,她只剥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留着明天吃,接着舀水将菜叶一片片清洗干净放进菜篮。
秦殊煮了饭,见她洗得差不多了,便舀水冲了冲砧板和菜刀,把白菜切成条状,两人相距不到一米,愣是一句话没说,厨房里只能听到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切着切着,秦殊忽然叹了口气,温颂眼观鼻鼻观心,打定主意不论他闹出什么动静都不搭理,洗完菜端着盆出门浇在菜地里,浇完菜也没急着进去,拎着盆站在鸡圈边看小鸡刨土。
“宝宝,我找不到油在哪。”
温颂回过神,看到秦殊拿着锅铲站在门边冲她笑,温颂本来不想理他,但是算算时间秦彩环也快回来了,得赶紧把饭做好,便轻哼一声,雄赳赳气昂昂进了厨房,一眼便看到找不到的猪油罐好端端立在灶头。
哦,原来猪油罐是台阶啊,幼稚!
光顾着找借口忘了善后,秦殊摸了摸鼻子,下巴放在温颂头顶蹭了蹭,笑道:“小猪还生气呢?”
从小到大不知被逗了多少次,一瞬间的情绪过去,温颂觉得自己也被他传染了,才会这么幼稚,她推开秦殊,“真烦人!赶紧做饭,姑姑快回到家了!”
“小的遵命!”
铁锅烧热,等雪白的猪油块融化,下入蒜米爆香,接着把切好的白菜倒入锅里快速翻炒,断生后加入猪油渣,然后加少量水焖熟。
秦殊炒菜,温颂便在一盘烧火给他打下手,等菜焖熟的时候,听到秦殊问:“姑丈几点的火车?”
“九点多,进站的时候莫默哭了好久,抱着姑姑的腿死活不肯进站,后来被姑丈连哄带骗进去的,站在站外都能听见他的嚎叫声。”
莫建国带着莫默回老家过年,等过了元宵才回来,温颂说起早上的场景忍不住笑,火车站那么多人,什么声音都有,还是盖不住莫默的哭喊声,秦彩环当时十分尴尬,捂着脸,一副我不认识他的样子,十分滑稽。
29. 斗嘴
两道菜都出了锅,饭菜的香气弥漫在小小的厨房里,秦殊把剩下几根没烧干净的柴火移到旁边煮饭的灶里,又舀了瓢水倒进炒锅里,拿起丝瓜瓤把锅刷了刷,柴火噼啪作响,一缕缕白烟从锅边溢出浮在头顶,堆积多了,逐渐往下沉。
他长得高,脑袋都笼在烟雾里,柴火的气味直冲鼻腔,不太好闻,但比煤矿烟尘好多了,还不到难以忍受的程度,他皱了皱眉,抬头看向烟囱的位置,烟气飘在那一动不动,不知是被什么堵住了。
温颂不小心吸了两口,咳得撕心裂肺,两条腿像是扎根在厨房里,一点想跑的意思都没有。
秦殊皱了皱眉,握着温颂的肩膀把人提起来往门外推,说道:“呛到了还不跑,傻瓜!”
“咳……怎么回事……咳!昨天还好好的呢!”温颂憋着气往外走,边咳边问。
秦殊拍了拍温颂后背给她顺气,见她眼泪都咳出来了不免有些心疼,如果他能多挣点钱,温颂就不用吃这样的苦。
瞬息间,他想了很多,在温颂逐渐减轻的咳嗽声中下定决心,眼神变得坚定。
“好了好了,没事了!”温颂舒了口气,终于把呛进肺里的烟雾都咳了出来,她大口呼吸,揉了揉眼睛,一双眼睛泛红湿润,不显狼狈,反而衬得人楚楚可怜。
她抬头看了眼烟囱,说道:“竟然一点烟都不冒,难怪屋里那么呛!”
秦殊轻拍了拍她的背,见她呼吸正常才松开手,指了指烟囱,说道:“不知道什么东西堵着了,我上去看看,你在这等一会儿,别乱跑。”
“饭会不会烧焦了?”三个人的口粮还在灶上,温颂不免有些担心。
秦殊边走边回:“没事,那点柴刚刚好。”
这一排都是平房,烟囱立在房顶上凸出来一截,站在平地上只能看到黑乎乎的筒身和烟道顶的几根毛边,看起来像是稻草一类的东西。
温颂眯着眼睛看了半响还是看不清,便放弃靠肉眼识别材质,反正等秦殊爬到屋顶上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秦殊肩膀上驾着梯子,一只手拿着扫把,另一只手拿了个陶瓷杯,杯口冒着热气,他把杯子递给温颂,两步走到墙边放下梯子,放稳后换了只手拿扫把往上爬。
温颂边喝水边扶梯子,等他站到房顶上才往后退了两步,仰着头看秦殊的动作。
“这是干什么呢?”秦彩环的声音从屋前传来,她刚进巷子就看到自家房顶上站了个人,还以为大白天遭贼,怕温颂出什么事,吓得赶忙往家里跑,累得气喘吁吁。
“姑姑回来啦!”温颂跟她打过招呼,又解释道,“烟囱堵了,秦殊上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秦彩环手撑在膝盖上微微喘气,说道:“隔老远没看出来是他,吓死我了,还以为进贼了!”
不怪她担心,这一排房子住的都是租户,临近过年,大多人都回老家过年了,屋子空着难免遭贼惦记,自然要万分小心,晚上睡觉门窗都得顶好。
“什么东西堵住了?”秦彩环高声问道。
秦殊拨开上面一层稻草,底下的东西见了光,还没看清是什么,就听到几声细细的鸟叫声,稻草底下几只小小的鸟冲天张着嘴“叽叽叽”叫,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饿的。
“有窝小鸟。”
灶里还有火,烟囱虽然不透气,温度却高,秦殊不敢直接上手,拿扫把杆在上面捣鼓,好一会儿才把鸟窝掏了出来,拿布包着托在手上小心翼翼往下爬,鸟窝底下粘合稻草的泥土被烤干了,随着他动作簌簌往下落。
温颂帮他扶着梯子,等人踩到地面上才松开梯子凑过去看他手里的东西,这么点大的鸟儿还不会怕人,张着嘴叫的欢快,尖尖的鸟喙毛茸茸的身子,看起来可爱极了,她眼巴巴地看着,手攀在秦殊小臂上,想摸又不敢摸。
秦彩环也凑了过来,背着手啧啧称奇:“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搭的窝,一天烧两三遍灶都没烤死,小东西命还挺大,这是什么鸟?”
幼鸟羽翼未丰,小小一只也看不出体型,秦殊摇摇头:“看不出,见到大鸟才知道。”
“放哪去?沾了人气怕是会被大鸟摔死!”
温颂瞪大眼,问道:“摸一下都不行吗?”
秦殊回道:“不行,野生动物身上不知带了多少病菌,能不碰就不碰。”
只过把眼瘾,温颂一脸可惜地看着秦殊爬梯子把鸟窝放在烟囱旁,拨了稻草恢复原状,嘴里嘟囔着:“不让摸还拿下来干嘛,真是的!”
秦彩环笑而不语,进厨房看了眼,发现饭煮好了,便高声招呼他们两个进来吃饭,温颂应了声,等秦殊下来以后舀水给他洗手。
吃饭时,秦彩环问秦殊晚上回不回去,温颂默默吃饭,看似毫不在意,实际上已经悄悄竖起耳朵等着秦殊的回答。
“回,待会吃完饭去给老板送账本,晚点坐大姑丈的车回去,明天早班,睡一晚怕来不及。”
秦彩环夹菜的手顿了顿,看着秦殊问道:“上次就想问你了,不是跟着姐夫做事吗,矿上的活怎么还不辞,一天到晚忙个不停身体哪能吃得消,别仗着年轻不注意保养!”
“之前排好的班,平时组长对我挺照顾的,年底生产任务重不好撂挑子不干,等过完年就不下矿了。”
两人边吃边聊,聊完工作聊家事,温颂边听边夹了一筷子卤肉放到秦殊碗里,等他吃完,趁秦彩环不注意又夹了一筷子过去,秦殊来者不拒,夹多少吃多少,嘴上不停,手却清闲,一顿饭下来,自己都没动过筷子夹菜。
饭桌就那么大,小动作尽收眼底,秦彩环低下头掩饰嘴角的笑意,当初秦殊找莫建国帮忙弄学籍的时候,其实她拦过,温颂才过门,品性如何没人知道,要是千辛万苦供出个白眼狼,岂不是得不偿失!且读书花费不少,当时她大哥过世,办葬礼、赔款、车子的修理费,到处都用钱,家里的钱都赔出去都不够,还借了一些,办完葬礼她大嫂看起来老了好几岁,本想着一家人齐心协力先把钱还了,谁知秦殊没跟人商量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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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供温颂读书,把她大嫂气得不行!
但现在,看到两人的相处,秦彩环又庆幸当初莫建国没听她的,温颂成绩好又疼人,看向秦殊的眼像是会发光,亮晶晶的,一举一动粘着丝,另一头紧紧系在秦殊身上,多登对!
吃过饭,温颂送秦殊出门,两人牵着手走过巷子,快到亮光处才松开手,这年头,没有结婚证在街上牵手都算耍流氓,是会被枪毙的,只能在无人处悄悄牵一牵,别的也不敢做。
“二十六那天我来接你,别乱跑,就在姑姑家等我,知道吗?”
温颂撅了撅嘴:“我什么时候乱跑了,一天到晚拿我当小孩子。”
“嘴上都能挂油壶了,不是小孩子是什么,”秦殊笑道,“大舅舅家院里的橘子树熟了,到时候带你去摘。”
温颂还没见过橘子树,听他说起心里便有几分期待,只是面上不显,问起别的事情:“我还以为你要跟马三一块儿过去?”
腊月二十七马三结婚,娶的是秦殊小舅舅家的三表姐,成功从秦殊发小升级到姐夫,婚事刚定下,马三就给秦殊发了电报,叫他无论如何得请假回来做兄弟团,因此温颂才问这一句。
“我都结婚了!”秦殊无奈道。
他们这的风俗,结婚时要找十个朋友组成兄弟团去接亲,跟伴郎团差不多,但必须是单身,结了婚的就不在考虑范围内。
马三订婚的时候,秦殊还在部队,看起来还得打好几年光棍,因此他才特意打电报叫秦殊回来,可谁知道短短半年时间能发生这么多事。
“证还没领呢!”
听起来想赖账的样子,秦殊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过来,便伸手点了点温颂脑门,轻声质问:“你还想不认账啊!”
温颂退后两步逃出攻击范围,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说道:“不好说!”
远处开来一辆桑塔纳,车灯由远及近,最后停在温颂身边,发黄的灯光把她影子拉得老长,温颂心里打鼓,连忙走到秦殊身后。
她刚走开,车灯就熄了,何春生从驾驶座上探出头,招呼秦殊上车。
温颂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胡子拉碴,头发乱糟糟地垂下,两个巨大的眼袋挂在脸上,看起来十分憔悴,跟温颂印象里的样子天差地别。
秦殊侧了侧身,把身后的温颂露出来,低声道:“叫人。”
温颂听话喊道:“大姑丈。”
何春生像是才注意到她,点点头,回应道:“小……小温也在啊,有空上家里坐坐,你大姑姑前两天还问起你!”
不过是客套话,秦彩玉估计连她叫什么都未必清楚,温颂乖巧应下:“知道了,大姑丈。”又跟秦殊说道:“那我回去了。”
秦殊点点头:“我看你进去以后再走。”
温颂点点头,跟何春生道别后走进巷子,进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秦殊就站在巷口,路边昏黄灯光打在他脸上,能看清楚他脸上的神情和指间夹着的烟,见他轻轻点头,温颂便进了门。
30. 惊吓
二十六这天,温颂起了个大早,帮着秦彩环把房子收拾一通,拖地扫地连带角角落落的灰尘,天花板上的蜘蛛网都清得干干净净,即使房子不大,两个人还是忙了将近两小时。
从县城到大沙村坐小巴车要差不多一个小时,李沛雄娘家办喜事,她一大早就带着秦康先过去了,秦殊和温颂这些小辈可以晚一点,四点接亲,两点左右到就行,赶在姑爷接亲的时候帮着堵门热闹一番,因为秦殊上早班,回家换衣服收拾需要时间,便约好一点碰头,倒是秦彩环也跟她们一起过去。
收拾完时间还早,秦彩环去了趟学校,温颂一个人在家没什么事做,便拿出这些天的课时费算账。
因跟婚礼双方都有亲,秦家人要连着吃两天喜酒,没有车来回奔波不方便,家教课便提前停课,等过了年初六再开课。
下课时,韦梦瑶没像之前一样直接给课时费,而是递给温颂一个红包,封面上包着鲤鱼的小人笑得喜庆,隔着红包看不到具体的金额,但凭手感,温颂就知道里面不止有单节的课时费。
“给单节的课时费就好,多的我不能收。”
虽然雇主给过年红包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从前过年时温家也会给帮佣多发一个月的工资作为奖金,但那是对他们辛苦一整年的奖励。而温颂才上了不到半个月的课,且后面几天双胞胎没来,结课时费却都是按照十二块给的,她已经拿了远超自己劳动力的报酬,再多便有些烫手。
韦梦瑶却坚持给她,连理由都懒得找:“里面就是课时费,哪有多的!”
看厚度明显不止有课时费,温颂打算拆了红包把多出的部分退回去,谁知韦梦瑶又有话说。
“温老师,当面拆别人给的红包是不是不太礼貌?”
‘因她语气十分理直气壮,温颂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反驳的话都没想好,韦梦瑶已经趁着她愣神的时候跑走了,还不忘跟她说了声新年快乐。
后来拆红包的时候,温颂才看到里面装了六十六块钱,一节课十二块,一共上了十三节,加上红包,温颂一共挣了两百一十块,算得上是一笔巨款。
东平高中一学期的学杂费是六十块,这部分钱要先留好,再减去这段时间的花销,还剩下152.4。
温颂本来想拿这个钱给家里还债,却被秦殊拒绝了,他给温颂算了笔帐,矿上吃住全包,工资跟下矿的班次挂钩,加班还有加班费,他一个月能拿三百多块工资,办完葬礼一共欠了将近六百块钱,等一月份的工资发下来就能全还上,用不到温颂的钱。
早料到他不会要,却没料到债已经还的差不多了,正常矿工一个月的工资就二百出头,三百多的工资不知替别人顶了多少次班,又在矿下熬了多久。秦殊很少会说工作上的事情,每次温颂问起时,他总是避重就轻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比如在矿下养了两只老鼠啊在,或者是二十四小时不停的热水以及饭堂师傅绝妙的手艺,有时候甚至会跟她八卦矿上的恩怨情仇,总之都跟苦累没什么关系。
秦殊口才好,再简单平凡的事情经过润色都会变得风趣幽默,他总拿这些小事来逗温开心,却忘了眼下的青黑和日渐消瘦的身形不会骗人,温颂也不是傻子,只不过是互相体谅罢了。
一百多块的散钞拿在手里薄薄一叠,温颂数了又数,始终拿不定主意,这些钱要是攒着不动,万一以后有什么急事要用钱,不至于因为手里没钱发慌,可秦殊年后就要跟着运输队跑车,现在交通没那么发达,出去一趟走个十天半月都有可能,那么长时间没他的消息,温颂心里不知道该担心成什么样,所以她想给秦殊买个BB机。
跑车的时候,温颂可以通过传呼台给秦殊留言,等他到了目的地就可以给她回电话,一来一回虽然要等不少时间,但最起码有个沟通的渠道,总比傻傻等着要好得多。
为此,温颂做足功课,像韦梦瑶用的那个能收到信息的BB机价格是一百二十块,在城东的东平商场就有卖,离这大概有5、6公里,坐三轮车过去要两毛钱,莫建国下学期就升主任了,办公室会有独立电话,她偶尔去借一下应该没关系。
要是有手机就好了,温颂如是想,哪怕只能打电话也好,最起码能随时随地听到对方的声音,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就他们这一穷二白的样,真有手机也买不起!
眼看约好的时间就快到了,温颂终于下定决心,数出一百二十块钱放入棉袄的暗袋里,又拿三块钱零钱放外面用来坐车和应急,然后检查一边确认没什么问题,锁好门到路边拦了个三轮车往城东去了。
城东片区是东平县的繁华地带,商场、批发市场、集会都在这边,平时人就多,现下临近过年更是人挤人,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大家肩挨着肩,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口袋里就会多出只陌生的手,因此大多都是结伴出行,万一出点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在商场门口下了三轮车,温颂一抬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商场门口乌泱泱的全是人,像是罐子里的沙丁鱼,里面的拼命往外冲,外面的拼命往里挤,铝合金的商场大门差点被挤到变形,看着就让人喘不上气。
这么多人,就算挤进去,她也到不了卖BB机的柜台啊!温颂一脸茫然地站在路边,心里不禁打起退堂鼓,实在不行还是年后再来买吧,反正秦殊最近都在家,但是来都来了,花了两毛钱坐三轮车来的,要是空手回去,来回四毛就全都打了水漂了!
思前想后,温颂还是决定挤一挤,她深呼吸一口气,鼓着劲挤进沙丁鱼大军,一边挤一边高声喊“让一让让一让”,声音清脆,在一众方言里尤为突出。
商场东边的墙根下站着七八个人,有男有女,退了学的唐红霞也在其中,边抽烟边猥琐审视的目光盯着过往行人,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什么,看起来就不好惹,因此周边空出一片,偶尔有人过来,见到他们纷纷捂着口袋绕路,生怕大过年触霉头。
“赔钱货,说了多少次小心点小心点,都不听!现在好了,打完胎还得等一个月才能接活,什么时候你才能把欠的钱还清?”唐红霞边骂边吐了口烟,斜睨身旁的女生一眼,表情十分厌恶嫌弃。
被骂的女生一声不吭地低着头,枯黄的头发扎在脑后,面无血色嘴唇苍白,能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
“行了行了,骂她有什么用,还不如想想怎么搞点钱花,大过年的口袋里连个子都没有!”蹲着的流里流气的青年说道。
唐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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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翻了个白眼:“耗子你他妈不会看上她了吧,一天天的尽帮她说话!”
耗子没吭声,站起身把抽完的烟屁股扔到地上踩了踩,伸了个懒腰走到墙根后边,没一会儿就听到墙后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撒尿都不会跑远了撒!”脖子上纹了条蛇的青年骂了一声,又接着说道,“要不上前边搞点钱花?”
商场嘈杂声不绝于耳,各个柜台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对他们来说是绝佳下手之处,得手了也好脱身,几个人互相对视,低声商量一番便准备散进人群里。
听到个熟悉的声音,一直低着头的女生忽然抬起头,目光在人群中搜索,不一会就找到声音的主人,并且出声拦下唐红霞等人:“等一下!”
“李艳红你他妈叫什么叫,找死啊!”唐红霞被她吓了一跳,忍不住骂道。
李艳红挨骂也没表情,木着脸问道:“我还欠你二十块,要是我能给你介绍生意,是不是能一笔勾销?”
唐红霞停下脚步,稀奇道:“你能给我介绍什么生意,我给你介绍还差不多!什么生意,你说说看!”
听到又生意,其他人也停下脚步,等着李艳红说下文。
李艳红也没卖关子,下巴指了指商场门口,说道:“你的老熟人温颂在那儿,听说覃晓云给她介绍份工作赚了不少钱,我知道她住哪,那片现在没什么人,可以带你们去。”
BB机价格高,柜台前没几个人,温颂花了二十多分钟才挤到柜台前,就看到售货员坐在柜台后边磨指甲,看起来十分悠闲,抬眼看到温颂才连忙放下指甲刀给她介绍产品。
款式就两三个,温颂没浪费时间挑选,直接报出韦梦瑶的同款型号,试过机确认没问题以后就付了款,把四方的小盒子放怀里揣好,又花了差不多半小时才挤出去。
回去照样是坐三轮,一路上温颂都在想秦殊看到BB机会是什么反应,会惊喜感动还是说她乱花钱,说不定嘴上说不要,实际心里乐开花,想着想着,温颂有些迫不及待,恨不能直接飞回清湾村把BB机塞到秦殊怀里。
路口刚好有人在等车,三轮车夫想多拉活挣钱,好声好气跟温颂商量。
剩下没几步路,走一走也行,温颂没为难他,在路口下了车慢慢往回走,隔老远就看到巷子口站了几个人,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东西,温颂心里顿时警觉起来,放慢了步子,犹豫要不要回去。
路上没什么人,温颂能看到对方,对方自然也能看到她,就在温颂犹豫的时候,巷子口有人注意到她,抬了抬下巴给身边人示意,几个背对着路边的人便回过头来,正好跟温颂对上视线。
唐红霞!
温颂心里一惊,转身拼命往后跑,没一会儿就听到追上来的跑步声,她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惊惧下眼泪不自觉滚落,头都不敢回地用尽全力奔跑,边跑边喊救命,可惜位置偏僻,嗓子都喊哑也了也没遇到人,突然,她后腰一疼,身体失去平衡摔到地上滚了两圈,来不及起身,手脚并用往前爬。
见她还想跑,流里流气的青年侧头吐了口唾沫,在她背上狠狠踢了一脚,肩胛骨传来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趴在地上叫都叫不出来,被人掐着脖子往小巷里拖。
31. 是爱人
额上冷汗一阵一阵往外冒,剧痛让温颂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叫都叫不出来,右手软软垂下在地面拖行,摩擦产生的痛觉像是透着一层屏障传上大脑,好一会儿才迟钝察觉到。
难道东窗事发?温颂把从计划成型到实施的过程在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存在破绽的地方,过后她也异常小心,丝毫没透露一点儿风声,唐红霞怎么也不可能猜到是她做的。况且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如果事发,唐红霞不会忍那么久才发难,可除了这事,她又想不出唐红霞抓自己的理由,如果只是看她不顺眼,以唐红霞的脾气应该会直接打她一顿,而不是多此一举拖进巷子里。
各种纷杂想法从脑中一闪而过,时间好像过去很久,实际不过几分钟,好几道恶心的视线在温颂身上扫过,还伴随着不堪入耳的下流话,她简直要吐了,绝望中生出的求生欲屏蔽痛觉,温颂奋力挣扎起来,扭动身体想要挣脱桎梏,双腿乱蹬扬起尘土。
“救……救命……”
唐红霞猝不及防下吃了一嘴灰,抬手扇了温颂一耳光。
“操你妈再动信不信打死你!”
温颂头被打偏,白皙的脸上迅速浮现出几个手指印,唐红霞没留力,小混混掐着温颂脖子的手也因为力道作用脱开了,骂骂咧咧又把人拖起来。
“你打她干嘛,那么漂亮张脸打肿了还怎么玩!”
“你脑子被狗吃了,□□犯法!”
“傻逼,抢劫也犯法,做都做了怕个毛,大不了出去躲几天!”
小混混狞笑着伸手想摸温颂的脸,嘴里还说着:“再说这女的也不敢往外说,让人知道了一人一口唾沫就能……啊!”
手还没碰到温颂,小混混就惨叫着飞了出去,在其余几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像电影特效一般“砰”一声摔到墙上。
“操!你谁啊!”唐红霞最先反应过来,一脸凶狠指着来人问道,另一个染着黄毛的小混混连忙把同伴扶起来,同样一脸凶狠地看着来人。
不敢想象要是晚来一步会发生什么事,后怕让秦殊呼吸急促,心脏不正常狂跳像是要从嘴里蹦出来,抖着手小心翼翼把温颂扶起来,没理会唐红霞几人,反反复复检查温颂周身好几遍,最后眼神聚焦在她红肿的右脸上,秦殊动作轻柔摸了摸,热度像是要从从指尖一路烫到心脏里。
“嘶……那个女的打的!疼死了!”跟以往一样充满安全感的怀抱,温颂惊恐乱跳的心脏被稳稳托着放回到原处,冷汗一遍遍风干,她忍不住发抖,眼泪一个劲往下落,“后背疼,肩胛骨被黄毛踢了一脚,手抬不起来了……”
说话的时候,唐红霞几人围了上来,手里还拿着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捡来的砖头。
对方人多势众,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秦殊把温颂挡在身后,嘴里轻声安抚着:“好,好,记下了,腿有没有事?”
“没有。”
“路边有台桑塔纳,黑色的,车牌号三个8,到车上等我,很快就来。”
温颂应一声,抱着手跑出巷子,黑色桑塔纳打着双闪停在路边,她没上车,反而快步往右边跑去,身后传来的打斗声像是鼓槌般一下一下敲在心口,对面那么多人,秦殊一个人太吃亏,温颂记得路口的报刊亭有公用电话,等警察到了就安全了。
一瞬间爆发消耗太多力气,酸软的双腿有些无力,眼泪落在红肿的脸颊上涩涩地疼,温颂边哭边拖着腿往前跑,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温老师?”
温颂停下脚步,回头就看到韦梦瑶从车窗伸出头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
黑色红旗车停在她旁边,韦梦瑶从车上下来,见温颂一身狼狈像是有些站不稳,连忙扶住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温老师,怎么这么狼狈?”
跟韦梦瑶一起从车上下来的两男一女同样一脸惊讶地看着温颂,其中一位是韦梦瑶的爸爸,温颂面试家教的时候曾经见过,不知是哪个单位的处长。
“求求你们帮我报警,我……我家人在前面的巷子里,几个小混混……”心中一急,说话难免语无伦次,温颂情急之下一把抓住韦处长的手臂,嘴里反反复复说着“求求你”三个字!
见她如此情急,韦梦瑶也忍不住开口:“爸爸……”
韦处长轻轻拿开温颂的手,用眼神示意身旁的女人先把人带到车上去。轻声说道:“你不要急,我们过去看看。”说完,便快步往温颂来时的方向走去。
温颂也跟着他们往后走,被人一把拉住了,拉扯到后背伤处,她忍不住吸了口凉气,女人见状连忙松开手,含着歉意说道:“抱歉,弄疼你了,别担心,小李当兵退下来的,身手不错,咱们在这等就行。”
韦梦瑶也附和道:“小李叔叔很厉害的,温老师别担心!”
说完,韦梦瑶想扶着温颂到车上休息,温颂摇摇头拒绝了,她身上全是灰,别把车椅弄脏了。
见她坚持,韦梦瑶也没说什么,陪着她站在车边等,一旁的女人轻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休息了一会儿,温颂身上有了点力气便不再让韦梦瑶扶着,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另外两人听完一阵后怕,女人—也就是韦梦瑶的妈妈周玲说道:“当街抢劫不是小事情,待会等他们回来就去报警,不能就这么简单放过那些人!”
韦梦瑶也跟着点点头,三人的目光都看着巷子,所幸没多久,小李就脚步匆匆走出来,周身齐整,看起来没费什么功夫。走到车边,小李简单说了下情况:“那小伙子身手挺好,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把人收拾完了,处长叫我找电话报警,等警察来了咱们再回去。”
温颂连忙说道:“路口报刊亭那有电话,我去报!”
说完就想走,却被周玲拦下,“让小李去吧,他脚程快,咱们去巷子里看看。”
比起报警,温颂更关心秦殊有没有事,心里自然想去看看,但是那些人都不是善茬,万一出点什么事她心里过意不去,本来就够麻烦人家了,想到这,温颂摇了摇头,说:“先等一等吧,警察来了再过去。”
周玲没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犹豫,十分善解人意说道:“没关系,老韦也在呢,咱们就在路口看一眼,不影响什么。”
“我爸爸也当过兵!”韦梦瑶一脸骄傲说道。
温颂仍是十分犹豫,今天这事没有造成任何实际伤害,说大也大不到哪里去,小混混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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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判刑,估计被关个一年半载,现下那些人做不了什么,但是出来以后就不好说了,东平县就那么大,难免有碰上的时候。
但周玲没给她犹豫的机会,率先走在前面,韦梦瑶见状也跟了上去,温颂拦了两下没拦住,心想离远一点应该没事,便跟着她们一起走到巷子口,只看了一眼,顿时觉得之前多虑了,巷子里十来个人,站着的只有两个,其他人身上都挂了彩,被打得狠了头都不敢抬,或蹲或趴在地上不住地呻/吟。
秦殊靠在墙边,身上沾了几块印子,嘴角也青了一块,正抽着烟跟韦处长说话,韦梦瑶见到人语气欣喜地叫了声“爸爸”!
闻声,秦殊和韦处长两人同时回头,韦处长笑着抱怨一句:“不是说让你看着她们两个,怎么把人带过来了?”
周玲锅甩得极快:“你女儿非得要看她爸爸的英勇身姿,我有什么办法!”
此时,报完警回来的小李也进了巷子,他走上前在韦处长耳边小声说了两句话,韦处长听完,拍了拍秦殊肩膀,说道:“警察快到了,这边就交给你了,我们还有事,就不在这陪你们了。”
秦殊拿下烟,轻声对韦处长说了声“谢谢”,又跟小李互相点点头,目送几人离开。
韦梦瑶临走前问温颂要不要先到她家坐一会,秦殊要去做笔录和协助调查的时间不会短,警察局不是好呆的地方,在里面坐几个小时,没事都被吓出事来,更何况她身上还有伤。
当事人肯定需要参与调查,不过看韦处长和周玲默认的态度,温颂猜到他们应该跟警局打过招呼,笔录什么的估计就是走个形式,但是她刚刚受了大惊吓,现在正是缺乏安全感的时候,只想呆在秦殊身边,不想再去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便轻声婉拒了。
韦处长几人刚走不久,呜啦呜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停在巷子口,箱式警车上下来三个警员,三人中比较年长的警员进来看到一地的人脸色变了变,交换过眼神,三人脸色都变得十分微妙。留着平头的警察走到一个趴着的小混混身边,蹲下用手拍了拍他的脸,嘴里叫着:“喂,醒醒!”
唐红霞脸颊高高肿起,抱着头蹲在墙角,警察过来的时候她把头低了低,看起来十分畏惧。
年长警察走到秦殊身边给他递了根烟,问道:“练过?”
秦殊单手接过烟,点了点头:“当过兵。”
“难怪,下手还挺有分寸,”年长警察吐出一口烟雾,指了下秦殊怀里,问道,“家里人?没伤着吧?”
“受了点伤。”
温颂每次受了委屈都会抱着人不吭声,秦殊早已习惯,只是一想到刚才的画面便十分心疼,他把人搂紧一点,跟年长警察商量:“警察同志,我能不能晚点再去所里做笔录,刚才乱成一团,也不知道我妹妹身上伤得重不重,我想先带她去医院检查,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年长警察十分痛快:“没问题,你去吧,回头检查完了让医生开个情况说明。”
秦殊应下后搂着人往外走,等出了巷子口就听到怀里传出个闷闷的声音:“不是妹妹。”
他拉开车门把人放上副驾,又给她系上安全带,才回道:“嗯,是爱人。”
32. 承诺
到了医院,秦殊先去挂号,温颂抱着手坐在诊室门口的长椅上,隔壁的小孩躺在他妈妈怀里哇哇大哭,右腿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搭在椅面,黢黑皮肤下诡异的凸起一块。
小孩妈妈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地闭上眼,嘴里骂道:“叫你别跟他们玩别跟他们玩!你不听!现在好了,腿断了知道哭了,哭有什么用!一天天的就知道浪费钱!!”
在一边拖地的清洁工听不下去,劝了声:“小孩子贪玩好好教就是了嘛,一个劲骂也改变不了结局你说是不是?”
没想到一句话点燃了炮筒,小孩妈妈立马转移火力:“关你屁事,骂我自己小孩你也管,你给我出钱啊!”
叫骂声像连珠炮似的攻击清洁工,温颂感觉清洁工已经被骂到怀疑人生了,连还口都不敢,只是灰溜溜地提着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温颂对清洁工投去同情一瞥,眼神还没收回来就被小孩妈妈捕捉到,她正愁没人发泄,深吸一口气就要对着温颂输出,此时秦殊正好挂完号回来,人高马大站在温颂身边,压迫感十足,小孩妈妈掂量了一下,觉得要是真骂出声估计讨不到好,只得悻悻闭上嘴。
刚从锅里倒出来的豆浆有些烫手,温颂拿不住又给秦殊端着,十分惊奇问道:“挂号处连豆浆都有的卖吗?”
也不知道她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秦殊无奈地笑了下:“挂号处旁边就是医院食堂,今天病人多,怕你等久了肚子饿。”
“哦哦,只是在医院吃东西也太奇怪了。”
说是那么说,就着他手喝豆浆的时候一点儿也没嫌弃,不知道是不是温颂心理作用,两口热豆浆下肚,感觉后背都没那么疼了。
刚花了一大笔钱,温颂现在处于报复性消费产生的后遗症时期,花一点钱都感到十分心痛,她跟秦殊商量:“我感觉不疼了,要不回去吧,挂号费能退的吧?”
能省一点是一点,温颂摸了摸内袋的bb机如是想到。
这段时间,温颂吃饱穿暖,又有秦殊三不五时给她开小灶带吃的,营养跟上了,之前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已经长到过肩的长度,又黑又亮,梳在脑后扎了条马尾,温颂扎得实,即使经过一番冲突仍不显杂乱,随着她说话上下晃动,像是挠在秦殊心上,他忍不住伸出手撸了一把,果然跟想象中一样,手感十分顺滑。
没得到回复,温颂晃了晃脑袋,不满道:“跟你说话呢!”
“不差这点,”秦殊握了握掌心像是想把刚才的手感留住,嘴上毫不迟疑拒绝温颂,“还没困难到这种程度,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十分失败。”
温颂还没来得及说话,隔壁的小孩突然哭抽抽过去了,翻着白眼干呕,手脚不住抽动,他妈妈被突发情况吓到,抖着手抱着孩子大声嚎叫“医生!医生!”
一起候诊的不少人都看到刚才清洁工被骂的一幕,见识过小孩妈妈泼辣的性子,怕好心帮忙反惹一身腥,没人敢上前帮忙,只是帮着叫了医生。温颂和秦殊离得近,意外发生的那一刻秦殊直接伸手帮忙解开小孩的衣服扣子,托着他脑袋尽可能让他呼吸顺畅,同时不忘大声呼叫医生,听到动静的医生护士推着病床赶过来把小孩接过去,一群人飞快地往走廊尽头的抢救室跑去。
一番混乱下来,刚刚的话题已经过去,温颂心有余悸地摸了摸手臂,上面都是被小孩濒死狰狞的脸色刺激出的鸡皮疙瘩。秦殊安抚般按了按她后颈,安慰道:“幸好是在医院,处理及时不会有什么问题,别担心。”
“嗯,”温颂应了声,想了想简单把前面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道,“你不知道她有多凶,要不是你回来了,她估计会连我一起骂,刚刚你上去帮忙的时候我都没来得及说。”
秦殊叹了口气:“下次这种事要先说,被欺负也不告诉我,那我当什么呢?”
闻言,温颂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哪有啊。”
头都快贴到椅面上了,还非得嘴硬说没有,秦殊无奈又叹了口气,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他一直以为自己做得还行,没想到在他顾不到的地方,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竟然还遭受过校园霸凌,要不是始作俑者说漏嘴,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些事。秦殊以为在巷子里已经把温颂遭受过的委屈都连本带利还给那个女的,现在却觉得远还不够,他应该下手再狠一点,最好是能把那女的打出阴影,在午夜梦回时依然会为曾经折辱过温颂而感到后悔,这样做才够。
“你们之前那个宿管有个儿子,前段时间因为聚众赌博斗殴判了六年,为了把人捞出来,那宿管想尽办法筹钱,跟几个案子扯上关系,听说也进去了。”
温颂闻言一惊,原本以为陈宿管是因为管理不当被开除,没想到这其中另有缘由,难怪黄春她们问陈宿管现在在做什么时,陈菊总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想来也是想尽可能少些人知道吧,毕竟有个坐牢的亲戚并不是多光荣的事情。
但是秦殊是怎么知道陈宿管母子都坐牢了?温颂想到就直接问了出来,秦殊没正面回答,只是又揉了揉她脑袋,说:“大人的事小孩别管!”故作高深的样子让人一看就知道这事跟他肯定脱不了关系。
内里原因不用问温颂也知道,多半是入学时陈宿管嘲讽过她,后面又时不时给她下点绊子的缘故。前世外人对秦殊评价极好,说他能力强又大度,但是温颂知道秦殊实际上小气又记仇,总是莫名其妙吃飞醋,时不时就会跟她翻旧账,恨不得从幼儿园开始翻,直到温颂受不了求饶才罢手,同时又无条件站在温颂这边,很多时候温颂自己都不放在心上的不公平对待,他都记得牢牢的,然后找到机会报复回去以后不经意透露给温颂邀功,别扭又可爱。
温颂趁秦殊不注意的时候贴着他手臂蹭了蹭,抬起一双星星眼赞叹道:“哥哥你好棒!最喜欢哥哥了!”
说完就看到秦殊的耳尖肉眼可见红了起来,手臂肌肉不自觉绷紧,脉搏跳得又快又急,温颂忍不住偷笑,真是跟小孩子一样好哄。
看了医生拍了片,结果显示温颂肩胛骨没什么问题,后背的淤青估计得有个十天半个月才消,医生看了片子连药都没开,只交代这三五天尽量不要提重物,等伤处淤青散了就行,秦殊却不愿意,硬要医生给温颂绑了绷带把手吊起来,一张脸紧绷着看起来情绪很差,温颂毫不怀疑如果小混混还在这他一定会把人再打一顿!
从医院出来,两人又去警局做了笔录,等待的时候,许是因为韦处长打过招呼,笔录十分顺利,那些小混混被打成那样都没人追究,做完笔录后,那个年长的警察还特地来跟他们隐晦提了一嘴,唐红霞几人牵扯进另一桩案子里,短时间内出不来了。
听到这个结果,温颂松了一口气,原本还担心小混混出来以后报复,现在看来等他们出来的时候自己说不定早就离开东平县了,秦殊虽然从没说过以后的打算,但她猜秦殊不会一直呆在小小的东平县,世界广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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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也要跟着去的。
事情全部解决好,时间已经到下午四点,如果没有意外,新嫁娘此时已经出门了,秦殊和温颂没赶上拦门接亲,婚宴还是要去吃的,免得失了礼数。
开车往大沙村去的途中,温颂才想起来问秦殊怎么来这么早,之前不是说下了班才过来。
“找人换了班想带你去商场逛逛,快过年添点新衣服,”秦殊盯着前方路面,小心避开一个大坑才接着说道,“姑丈这两天跟大老板出门谈生意,车子留给我开,方便在县城和矿上跑。”
之前一直没机会好好聊聊,温颂对运输队和背后的老板了解不多,只知道为了这事何春生和秦贵已经撕破脸皮,秦禄为了不蹚这趟浑水一直称病在家,他儿子秦林也请假在家照顾他。之前何春生叫秦殊去帮忙的时候,秦林还在私下里劝过秦殊别掺和这事。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温颂迫不及待把一直存在心底的疑惑一股脑抛出,而后一个劲催秦殊回答。
本不想让她太担心,所以才一直没跟她细说内里曲折,秦殊正打算糊弄过去,转头却见她一脸期待,被一双亮晶晶的眼盯着,他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更何况被隐瞒的滋味并不好受,他刚尝过,不想让温颂再尝了。
只是说之前还是要先打预防针,秦殊靠边停车,看着温颂认真说道:“我保证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会优先考虑自身安危,听完以后不要多想好吗?”
如此郑重其事的样子让原本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才发问的温颂也正色起来,她想了想,跟秦殊确认:“你保证绝对不会丢我一个人在这?”
“我保证。”
“好,那你说吧。”
这事其实说来也简单,何春生背后的大老板叫黄深,东平县本地人,手里产业不少,大多都不干净,用手段拿下煤矿运输线以后,用拉煤做掩护,实际上做的却是走/私毒/品的勾当,运输队十几个人,有些是何春生找的——秦家人,有些则是黄深自己的人手,主要是负责销“货”的,这批人平时也是跟其他人一样排班跑车,行事十分谨慎,警方的人摸查许久才查出一点线索,为了把幕后主使一网打尽,决定安排人进运输队卧底。
恰好秦殊在那时决定退伍,档案传回户籍地时,因为家庭关系被警方看中,作为卧底等待合适时机潜伏进运输队,却没想到秦富竟然意外去世,运输队人员变换,何春生失去一半的话语权,他又等了好一段时间才找到合适的机会进到运输队里,而因为运输队内部一分为二,两拨人针锋相对,他还在找合适的时机渗透进另一派。
听到这,温颂十分心惊,忍不住问道:“咱们家里人……干净么?”
秦殊笑了笑:“原本都是干净的。”
这意味着有人受不了诱惑已经走上不归路了,看看目前的形势,其实不难猜到是谁,温颂沉默一瞬,忽然说道:“我不想听了!”
知道的越多,心里就会越担心,温颂自认不是一个好演员,在事情收尾之前,她还会跟秦家人打照面,万一不小心漏了破绽,秦殊一定会受连累。
秦殊瞒了她那么久,今天却问什么答什么,一方面是出于对温颂的信任,另一方面也是在告诉她,秦殊不会再瞒她任何事,温颂以后也不要只报喜不报忧。
“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告诉你,”温颂握住bb机郑重其事说道,“你也不要忘记答应我的事情。”
“好。”
33. 兴师问罪
年前那几天,各家各户都忙着备年货,杀年猪,氽丸子,炸油团,蒸糯米饼,全家出动从早忙到晚。
温颂不是土著,来的时间短一点风俗都不懂,只能给李沛雄打打下手,只是她肩上还挂着绷带,李沛雄又不是苛责的性子,自己就包揽大部分活计,交代温颂好好养伤就行,同时各种各样的零食小吃一股脑儿全往温颂面前送,不仅给她做了两身新衣裳,聊天时也是热络得很,之前的隔阂像是从没存在过一般。
要知道对她上学这事,李沛雄嘴上虽没明说,但是心里始终不大痛快,对温颂也是不冷不热的,现在却莫名转性温颂心里好奇,又不好当面问李沛雄“妈您怎么转性儿了”,只好憋着等秦殊换班回家时问。
家里就那么大,温颂怕被李沛雄撞见,特意挑秦殊换衣服的时候问的。
秦殊衬衫穿了一半,听到问话回头看她时,古铜色皮肤再衬衫下若隐若现,从温颂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精瘦腰身上一块块壁垒分明的腹肌和蜿蜒曲折向下没入裤腰的人鱼线,这一幕视觉冲击力太强,温颂一瞬间连思考都不会了。
见她一副看呆了的样子,秦殊缓缓勾起嘴角,故意压着嗓子让声音听起来更有磁性,问道:“好看么,想不想看更好看的?”说着,手就搭在裤腰上,像是只要温颂点头,就让她看看人鱼线剩下的那部分。
“真、真的吗?”温颂像是被海妖蛊惑了心神,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乖巧等待海妖许诺的奖励。
谁知海妖翻脸不认人,迅速拉上衬衫把扣子一粒粒扣好,扣到最顶上一颗才停下,还不忘说一句:“证都没领,你想得美!”
温颂瞬间就红温了,脑袋上“噗噗”冒着热气,一双眼睛像是快喷出火来,气急败坏道:“呸,谁稀罕!比你好看的多了去了!”
刚说完脸就让人捏住了,秦殊一只手捏着她两边脸颊往中间挤,温颂紧抿的嘴被捏开嘟起,想反抗又抵不过他的力气,干脆凶狠地闭上眼,来个眼不见为净。
看不见的时候,其余感官异常敏锐,她能感觉到秦殊温热的呼吸洒在她脸上,不用睁开眼就知道两人的距离极近。
刚刚还说没领证不能看呢,现在又来这么一出,温颂真想骂他不要脸,可又怕把人骂爽了。
“你刚说,谁好看,嗯?”
温颂应都不应,闭不上嘴她就锁紧牙关,才不要理他!
可谁知,秦殊竟然不按套路出牌,温颂只感觉自己的手被放在一个温暖的地方,触感紧致坚硬,能感受到肌肉起伏的线条把这片地儿分成了好几块,温颂情不自禁数了数,1,2,3,4,5,6,能数到的是六块,没数到的被裤子挡住了。
温颂脸上的温度更高了,被捏到变形的脸上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结结巴巴说道:“不、不是说不能看、看吗?!”
“嗯,不能看,能摸,你的东西想怎么摸就怎么摸!”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温颂飞快把手抽了回来藏在身后,嘴硬道:“谁想摸了,我才不想!”
怕再逗下去有人要恼羞成怒,秦殊见好就收,松开手退后从衣柜里翻出件毛衣往身上套,边套边解答温颂最初的问题:”你的英语成绩突出,其他科也不差,都说是个考大学的好料子,咱们村那么多人,有几个沾亲带故的亲戚在县高也不奇怪,稍一打听就知道是谁家的,妈知道了很开心。”
原本以为是糟蹋钱,结果却发现可能带来不错的回报,所以态度自然就有了变化,温颂了然点点头。
虽然知道她不是转牛角尖的性子,但秦殊仍是宽慰道:“不用太在意她的想法,想做什么尽管去做。”
亲生父女尚且算计,自己又不是李沛雄亲生的,她衡量得失并没有错,温颂能理解也不会感到心寒,说白了她俩是因为秦殊才产生交集的陌生人,关系好坏取决于中间的纽带,秦殊拎得清又有主见,所以温颂从不纠结如何处理婆媳关系,反正秦殊都会处理好。
只是话说到这,温颂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东平习俗出嫁女初二得回娘家,可她跟那边家里关系就那样,这门亲戚也不知道该不该走,她便问秦殊的意见。
“你想回吗?”
温颂摇了摇头,有些话跟别人不好说,跟秦殊说就没什么顾忌,她便把自己怀疑温瘸子对亲生女儿心有不轨的事说了出来,而后心有余悸说道:“幸好刘翠够泼辣又看得严,不然……”
任谁听到这种事都不可能无动于衷,秦殊面色沉了沉,一瞬间心里涌现出不少想法,只是没跟温瘸子接触过不知道哪个能做到万无一失,毕竟是温颂的“亲爹”,做不好容易连累温颂。
他一沉默,温颂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事恶心归恶心,但温颂对那个家和温瘸子一点儿感情都没有,没受到什么伤害,也不会感到伤心难过,不想报复也不想扯上什么关系,于是对秦殊说道:“恶人有天收,既然我没事,咱就别去当那个正义使者了,我只是有点担心会被人说闲话。”
刚刚才说不在意别人想法,现在牵扯到秦殊的时候,又怕在别人嘴里听到他一句不好,温颂有时候觉得自己实在双标。
“有没有这事,咱们家的闲话还少么,不去了。”秦殊一锤定音。
他拿定主意,温颂也没什么意见,只是想了想又说道:“我那个继母人还行。”从前的事不好评价,但是温颂穿过来以后,实实在在得到过刘翠的关心和庇护,虽然不多。
秦殊顺着她话点点头:“那我明天去一趟,送些水果糖饼过去。”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李沛雄在楼下喊秦殊,说他有朋友上门来了,让他快下去。
秦殊朋友多,一时间也猜不到谁来了,三两下穿好衣服下楼,温颂对他的朋友十分好奇,跟在他身后也下楼去了。
几大包红纸包裹好的糖饼瓜子花生,几瓶上档次的瓶装酒,两条红梅烟整整齐齐堆在圆桌上,李沛雄坐在桌边陪客人说话,不知说到什么笑的十分开怀,秦康蹲在门口剥花生吃。
那客人身材瘦小,五官阴柔,打扮时髦,黑色的夹克大衣不太合身,领口宽大,下垂时能把整个手掌都包进去,莫名显得人有些猥琐。温颂跟在秦殊身后,没看到他见到来人时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和警惕,只是觉得客人看过来的眼神有点怪。
“哎呀,你们怎么才下来,人小唐都在这坐了好一会儿了,还拎了那么多东西!你们坐着聊聊天,我去炒几个菜,小唐吃了饭再走啊!”
“知道了,婶儿!”
李沛雄说完便起身往厨房走,留下客厅给年轻人。
“亮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秦殊边说边坐下,同时给客人递了根烟过去,又给他点了火。
客人低头凑在秦殊手边点烟,深深吸了一口才回道:“叫什么亮哥,跟他们一样叫我瘦猴就行!”说着看了眼温颂,又问道,“这是弟妹吧,长得真标致,可惜之前没听说你结婚了,今天没给弟妹带礼品,下次,下次再给弟妹补上!”
“亮哥客气了,”秦殊给自己点了根烟,对温颂说道,“叫亮哥。”
“亮哥。”
瘦猴点头示意。
见她叫完人一动不动,秦殊皱了皱眉,面色不耐呵斥了一句:“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妈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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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一旁的瘦猴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神色微妙地抽了口烟,烟灰随意谈在地上。
来人不是什么善茬,温颂配合着做出一副被呵斥后不敢反驳的样子,畏畏缩缩往厨房走。等出了门,屋内两人看不到自己时,她才捂着心口弯腰长舒一口气,要是没记错,唐红霞的哥哥外号就叫瘦猴,来人姓唐,外号又一致,十有八九就是这个人。唐红霞前天刚被他们送进警局,今天她哥哥就找上门,还送了这么多礼,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样子,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客厅里,见对方迟迟不表明来意,秦殊也不急,陪瘦猴聊了几句无关的闲话,大部分都是瘦猴在说,他为了彰显自己在集团里的人脉和地位,从运输队的弯弯绕绕到大老板的发家史,甚至是养了几个情妇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只是几分真几分假就不好说了。
等茶水重新续了一壶,客厅里能问道厨房飘来的饭菜香味,瘦猴才表明来意,他问得直接:“我那个妹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得罪了兄弟,不知道兄弟能不能卖我个面子,别跟小孩子计较?”说完,瘦猴拿起茶壶给秦殊添了茶水,细长的眼睛微微抬起注视着秦殊脸上的表情。
他没指名道姓,但是说的是谁,两人心里门清。
秦殊在桌面上敲了两下,伸手接过茶壶给瘦猴也添上茶水,一脸困惑地问:“亮哥说什么呢,什么计较不计较的,我怎么听不懂?”
见他装傻充愣,瘦猴在心里冷笑一声,秦殊为人谨慎,刚一照面恐怕就猜到他是为什么来的,如今这副样子不过是想试探他到底知道多少。
瘦猴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妹子从前欺负过你老婆,可你也打回来了,昨天我见她的时候,那张脸肿的跟猪头似的,想来再打的仇也算报过了,希望兄弟高抬贵手跟警局那边打声招呼让我把人保释出来治一治!”
听他这么说,秦殊心里有了底,看来他还不知道昨天那批人还牵扯进别的案子里,只以为是自己拖关系把人关了起来。运输队现在分成两派,另一派是瘦猴负责,是个关键人物,秦殊现在还不能跟他撕破脸,秦殊迟疑一会,说道:“不管亮哥你信不信,把人交到警局以后,其中的恩怨对我来说已经了了,后面的事跟我没关系,亮哥与其来找我,不如想想他们哪儿的屁股没擦干净。”
秦殊话里的暗示十分明显,瘦猴自然能听出来,但他也不是好糊弄的,冷笑着问道:“兄弟这么说,想来知道的不少,不如说清楚点?”
见他不信,秦殊摇了摇头:“其余的事我真不知道,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亮哥不信,我也没办法。”
瘦猴重重的“哼”了一生,脸上神情明显不信,只是又问了一遍:“兄弟真不能卖我这个面子?”
不是不能,是没得卖,只是他都不信,秦殊说再多也无益,索性闭口不言。
等不到答复,瘦猴斜睨一眼秦殊,忽然重拍了下桌子,力道之大,桌上的礼品瞬间东倒西歪,门口剥花生的秦康被吓得一哆嗦,刚剥好的花生仁落在地上沾了灰。瘦猴指了指秦殊,没再说别的,干脆利落转身就走。温颂和李沛雄听到动静赶过来只看得到瘦猴的背影,李沛雄连忙追出门去,嘴里还说着‘怎么饭都不吃就走啊’。
温颂看了看凌乱的桌面,小声问秦殊怎么回事,秦殊揉了揉她脑袋,把瘦猴来意简单说了一遍。听完,温颂庆幸瘦猴没查到韦处长身上,不过转念一想,就算查到了,瘦猴估计也不敢做什么,毕竟人家是有实权的,哪有他们这些蝼蚁好拿捏。
温颂刚想问秦殊打算怎么半,李沛雄没追到人正好进门,温颂只能作罢,跟着到厨房端菜准备吃饭。
34. 除夕
除夕那天,李沛雄一大早就开始烧水备菜,养了一整年的大肥鸡绑好脚放在厨房前的墙根边,旁边是同样绑了脚一个劲嘎嘎叫的大白鸭,边上水桶里还养着昨天买会来的大鲤鱼,怕它翻肚皮,水龙头没拧紧,一整晚滴答滴答响个不停。
李沛雄把刀磨了又磨,磨到足够锋利才停手,同时高声喊秦殊下楼杀鸡宰鸭。
叫声惊醒好梦,温颂不自觉把脸往被子里埋了埋,嘴里不自觉嘟囔两句,没等再度睡沉,身后持续提供热量的暖炉掀开被子,冷空气在被子回落前悄悄跑了进来,温颂皱了皱眉,整个人陡然清醒过来。
秦殊站在房间中央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没有保温效果的茶壶在桌上放了一夜,里头的茶水已然冷透,他没在意,连喝两杯才压下心底的燥意。
温颂翻了个身偷看男人健壮的背影,却不想动静太大,被闻声回头的秦殊抓了个正着,又见他挑着眉似笑非笑一点遮掩的意思都没有,遂理直气壮地跟人对视起来。
“再睡会,不用你帮忙。”
“哦。”
秦殊放下杯子走到衣柜前换衣服,衣柜就在床边,碍于高度差,温颂的视线从全景变成半截儿,不抬头的情况下只能看到秦殊的下半身,以至于在全景画面中不甚起眼的某些部位顿时变得存在感十足。
远看只是小丘陵,到近前才发现是珠穆朗玛峰。
被子里的热气往上蒸,不仅蒸红温颂半张脸,也把她脑子蒸的不大清醒,明明心照不宣,她非得去调戏一下。
“这天气洗个冷水澡挺合适。”
话音刚落,秦殊套到一半的衣服卡在脖子上,温颂看不到他表情,只觉得房间里连空气都静止了一瞬。
秦殊穿好衣服,侧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温颂,直到把人看到缩进被窝里,只留下一个乌黑的发顶露在外面,他才慢条斯理往床边走了两步,踢了鞋子上床,把卷成毛毛虫的温颂搂在怀里。
“很喜欢看我洗冷水澡?”
温颂像只鹌鹑似的一动不动。
“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温热的呼吸落在头顶上,温颂把头埋得更深了。
秦殊气的牙痒痒,想把人从被子里剥出来咬上两口,又怕一发不可收拾,只能抱着人磨了两下,很快又放开,收拾妥当下楼前还不忘在撂下句狠话:“你就作吧!!再过两年看你怎么跑!”
房门轻轻合上,等到房间里听不到其余动静,温颂才把头伸出来深呼吸,棉花被子暖归暖,就是不大透气,仅这一会儿温颂感觉自己已经憋气到极限了。
手工缝制的碎花窗帘挡了大部分光线,房内一片昏暗,曾经贴在衣柜、门框、墙面的大红喜字在办丧事的时候已经撕了下来,简单的布置跟这年代大部分人家里一样,许是因为睡的人不同,温颂内心觉得十分安定。
不知道睡谁路过跟李沛雄闲聊,说到高兴处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传到房间里,还能听到远处的鞭炮声,小孩子玩闹的尖叫声,年味十足,温颂突然不受控制地想起父母,不知道他们现在过的怎么样,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接受她的离世。
有时候温颂会想,如果当初不只生了她一个就好了,如果她还有个弟弟妹妹亦或是哥哥姐姐,至少有人能陪在他们身边。有时候又会安慰自己,秦伯父伯母都在,两家关系又那么好,逢年过节还可以互相陪伴,这么想她心里能好受许多。
温颂起身做好双手合十祈祷,希望父母长命百岁,希望父母不要再为她伤心,希望来日又机会能够再次相见。
她从前许过许多愿望,大多数都是对着父母许愿满足自己的小心思,而这次,她衷心希望世上真有神佛,能听到她的祈祷,并产生些许怜悯。
人总是贪心不足。
温颂没睡多久就起来帮忙,今天事多,各自都有分工,祭祖拜神、杀鸡宰鸭温颂都不会,而灶上火不能停,她索性一直在灶前烧火。到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大半菜都已出锅,熬了大半天的老鸭汤汤色浓白鲜亮,香气勾得人肚子咕咕叫,温颂把最后一截木柴推进灶里,而后伸手抹了抹额上的汗水,在灶前一坐大半天热的不行,碍事的大衣早就脱了,还是因为太热喝了不少水。
秦殊走到灶前舀了小半碗老鸭汤放进竹编的深口篮子,篮子里小碗层叠垒起,装着前面出锅的菜色。
“都收拾好了?”
“嗯,把大衣穿上,要出门了。”
两人正说着话,李沛雄端着碗大米饭走了进来,她看了眼篮子,问道:“换个深点的水杯装汤吧,上路不好走,怕待会没走两步就洒了,用你爸从前用的那个茶杯就行。”
“那我去拿。”秦殊说完就走出厨房,温颂跟在他身后,回房间穿好大衣,再下楼时,秦殊三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等她出了门,李沛雄把家里大门锁好,四人沿着村路朝族里坟山走去。
李沛雄率先走在前面,手里抱着一只搪瓷杯,秦康跟在她身后,怀里抱着香烛纸钱,秦殊提着装着饭菜的竹篮,他和温颂落在最后边走边说话,这条路温颂之前也走过一次,但是秦殊拿着遗物在队伍最前面,她在后面看着他垂下的双肩,心里对他的难过觉得困惑不已,却不敢深思。
逢年过节,村里各家各户吃饭时间都早,温颂一行人手里提着香烛供品往后山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去做什么,有些交好的会探出头招呼两声,李沛雄便停下跟人拉两句家常,而有些忌讳的远远见她们走过就把门关上了,生怕沾到一点晦气,那副样子像是他家不会死人似的。
到了山上,下葬时间不长又是冬天,秦富的坟茔上没多少杂草,连镰刀都不用,四个人一齐动手,三两下就清理干净了。李沛雄用杂草简单清扫坟前的空地,搪瓷杯揭了盖子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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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中的汤水冒着热气,温颂把饭菜从篮子里拿出按顺序摆放好,又依次往小酒杯里倒入酒水,秦康抱着香烛纸钱呆呆站在一边出神,李沛雄叫他才如梦初醒,抱着东西到坟前跪下。
秦殊不知道从哪扯了把枯草用火柴点燃,山上风大,刚点燃的火苗差点被风吹灭,温颂和李沛雄连忙靠过来挡了挡风,又从秦康怀里拿过香烛放在火上点燃,等燃得差不多了,秦殊拿出一挂鞭炮点燃引线后抛出,“噼啪”声响彻这方天地。
“爸,过年了。”
烧过纸钱,李沛雄在坟前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把这段时间家里发生的大小事都说给秦富听,跟从前秦富还活着时一样,只是说着说着她会突然停下来,像是在等丈夫跟以往一眼给出评价,却迟迟得不到回复,而后落寞的开始下一个话题。
为了不打扰她,温颂三人站在小路边等,秦康好像还不能理解死亡的意义,傻呆呆地问秦殊为什么要叫那个土堆爸爸,爸爸不是在墙上睡觉吗,如果想他是不是要到这里来?
客厅墙上挂着秦富的黑白照,是他年轻时的照片扩印成的,其实跟秦康记忆里的爸爸并没有那么像,没胡子也没皱纹,看起来像是成熟版的秦殊,以致于秦康有时候盯着照片看半天,等秦殊下班回来又盯着他看半天。
秦康情况特殊又精力十足,李沛雄的精力跟不上,秦康大部分时间都是秦富带着,父子俩感情深厚,秦康未必能够理解死亡的含义,李沛雄便编了个谎话哄他。
听到秦康这么问,秦殊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怕他懂又怕他不懂,只能沉默着揉了把他的脑袋。温颂看了眼坟前落寞的身影,又看了眼疑惑的秦康,她想了想,问秦康:“小星星的故事还记得吗?”
秦康点了点头:“每个人都是带着任务的小星星,完成任务以后就会回天上去。”
这是李沛雄在秦富出殡那天晚上讲给秦康听的睡前故事,当时秦康一知半解,还问变成星星的爸爸会不会回来看他,连续问了好几天,直到秦富的遗像洗好挂在墙上以后才消停。
“星星也是要睡觉的对不对,他们在天上呆累了就会回到地上睡觉,但是星星太亮了,随便睡的话会被人捡走,所以才需要土堆遮住光。”
秦康问道:“那家里的爸爸不是星星吗?”
温颂摇摇头:“家里有玻璃对不对,玻璃挡不住光,星星不能住在家里,但是爸有时候会通过照片来看你,所以如果想他了,可以跟照片说哦!”
“爸爸会听到吗?”
“会的,我们的想念,他们都能听到的。”温颂肯定的点点头。
宽厚温热的手掌包裹住温颂微凉的指间,一点点把她整个手掌都裹入掌心,温颂抬起头,秦殊正好也低头看她,对视间就能知道彼此心里的想法。
秦殊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肯定道:“都会听到的。”
35. 生日礼物
在山上多耽搁了一会儿,刚到家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不知道是哪家的心急小孩早早放起烟花,“砰”一声响起,众人听到声响纷纷走出家门,温颂下意识抬起头,灿烂火光映在每个人脸上,很快又消散,但那一瞬间的景色已经留在心里,看到烟花的众人脸上不自觉带了笑。
“我也想放炮!”秦康抬头看天呆呆说道。
“吃过饭再放,”秦殊轻推他进门,又回头贴在温颂耳边悄声道:“还买了一把仙女棒,给仙女玩!”
什么仙女,这人说什么呢!
某些年幼的记忆在脑海涌现,温颂有些羞耻地低下头,趁没人注意在秦殊腰上掐了一把,秦殊吃痛无声呲牙,待温颂松手后忍不住揉了揉腰。
两人动静没逃过李沛雄眼睛,扑面而来的甜蜜气息抚慰她有些低落的心情,也有了开玩笑的心思:“多大人了还跟小孩似的打闹!”
温颂红了脸没说话,秦殊抓住空子颠倒黑白:“她先打我的!”
简直是不要脸到极致,温颂瞪大眼睛:“明明是你先瞎扯!”
李沛雄也帮腔道:“小颂那么乖,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没个正形!”
女子联盟组成,场上局势简直是一面倒,秦殊顿感孤立无援,只好转头像秦康求助:“你说,是不是她先闹的?”
可惜他的援军心心念念放烟花,压根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顾自重复着:“我要放炮!”
于是便遭到李沛雄无差别攻击:“放什么炮!我看你像炮!还不快去把菜端出来,还不饿是吧!”
原本笼罩在她周身的低落气息一扫而空,又恢复成之前那副中气十足的样子,给每个人安排好分工,端菜的端菜,上香的上香,烧纸钱的烧纸钱,她自己则是从灶膛里掏出出门前放进去的烧的通红的碳块放入早就擦干净的锅子里,锅子造型奇怪,整体可以分为三层,最下层放置炭火,中间是一个圆锅,圆锅中间有一个烟囱用来排烟,有点像老北京涮羊肉的铜锅,只不过是铁质的。
李沛雄放完碳,又装了一锅老鸭汤,这才小心翼翼端着锅子走向客厅,中途秦殊看到了想上来接手,她错了错身避开,自己把锅子端上桌,放好后又回厨房去了。
先前做好的菜已经摆满一桌子,温颂在桌边放下碗筷,见李沛雄端着锅子过来,连忙移盘子把中间的位置空出来,锅子上盖了盖子,看不到里面装了什么,只能感觉到有热气往外冒。
“这是……火锅吗?”
“嗯。”
秦殊把切好的牛羊肉装碟放在锅子旁,边上还有两碗调配好的蘸料,温颂看了一眼不自觉皱眉,里面的香菜可以说是致死量,还没吃手上的鸡皮疙瘩已经掉了满地,在秦殊把蘸料碗放她面前时,不适感到了顶峰,没想到这竟然是个假动作,蘸料碟在她眼皮底下晃了一圈,最后成功在她隔壁位置降落。
这时,李沛雄回到客厅,她把一小碟蘸料放到温颂面前,说道:“小颂不吃香菜对吧?我也不爱吃,就他俩接秦家的基因爱吃香菜,好的不学净学坏的!”
“吃个香菜就坏了?妈你也太偏心了吧!”秦殊抗议道。
温颂低下头偷笑了笑,趁着李沛雄不注意偷偷对秦殊做了个鬼脸,这时门外的秦康等不及了,探头进来问:“菜都上桌了没?我要放炮了哦!”
“放吧放吧,一天天的炮王成精!”
有炮放,被李沛雄说一句也没什么,秦康欢呼一声拿着火柴跑到院里,没一会儿,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在门外响起,不少碎裂的炮纸飘进客厅,李沛雄看了眼门外,满意地说道:“今年的鞭炮买的好,够响亮!”
“林老三摆摊的时候先放了一挂,都是听见响声去买的,今年属他家的生意最好!”
“你跟他儿子是不是小学同学来着?给没给你算便宜点?”
秦殊笑着说了句:“他家卖的本来就比别人家便宜,再便宜不是得亏本了?”
“是这个理。”李沛雄回道,又对着门外喊了声,“放完了就进来吃饭!”
“嗯!”
煮饭的高压锅有点难打开,温颂扭了两下没扭动,正打算尝试第三次的时候,秦殊接过去打开,又把她手里的饭勺和碗也拿走,说了句:“我来。”
温颂回到桌边,锅子里老鸭汤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李沛雄装了一碗放她面前,还不忘叮嘱:“别烫着啊!”
“谢谢妈!”温颂舀了一勺放到嘴边吹了吹,熬了半下午,食材的香味都融进汤里,鲜得很,温颂连喝好几口才停下。
“别光喝汤,这么多菜呢!”秦殊放下碗坐在她身边拿了几只杯子分别倒了酒放在几人面前。
此时,秦康洗了手跑进了坐下迫不及待端起碗,外套口袋掉出几个哑炮,李沛雄见状往旁边踢了踢。
秦殊招呼几人拿起杯子,门外烟花炮竹声接二连三响起,烟花炸开瞬间的亮光映在四人带笑的脸上,秦殊带头说了句:“新年新气象,干杯!”
“干杯!”
“干杯!”
“干杯!”
*
洗完澡,温颂抱着一篮瓜子坐在炭盆边上看秦康在院里放炮,到底是男孩子,好几箱的烟花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唯独对引线短威力大的二踢脚情有独钟,放了一个又一个。
没电视没手机,守岁实在无聊得紧,温颂放了几个烟花就腻了,加上外头冷她呆不住,干脆把炭盆挪到门边,边磕瓜子边看秦康玩得不亦乐乎,像是在看烟花真人秀,真实又有趣,心想果然烟花这东西还是看别人放有意思。
只是再有意思的画面看多了也会觉得审美疲劳,温颂把瓜子壳扔到盆里,看它逐渐冒烟燃烧,忽然深深叹了口气,一直强压的失望情绪忽然涌上来,她顿时感到十分烦躁,心里觉得没劲极了,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排解。
她尝试说服自己看开一点,毕竟秦殊在这个时代生活了二十几年,几千个日夜过去,小时候的以及都会消失,更何况是上辈子,她想跟自己说那是正常不过的事,但又觉得今天是她的生日,怎么可以连自己爱人的生日都记不住,未免也太差劲了吧!
温颂连瓜子也不想磕了,她用火钳戳了戳炭火,碰撞产生的火星四溅落脚边,温颂缩了缩脚,半弯下腰盯着火光深深叹了口气。
“温颂。”
秦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温颂忽然有些气恼,记不住她生日就算了,竟然还连名带姓叫她!温颂丢下火钳恶狠狠回头,看清楚秦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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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样子后意外地睁大眼,秦殊手里捧着一个蛋糕胚式的糕点,上面插了一根点燃的红烛,比印象中细细的蛋糕蜡烛要粗一些。
秦殊捧着“蛋糕”笑意盈盈看着她,边走边唱着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幸福,祝你美满,祝你生日快乐……”
客厅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了,黑暗里,温颂看着蜡烛的火光一点点朝她靠近,最后停在她面前,生日歌正好唱到尾声,秦殊眼睛像是在发光,亮晶晶地看着她,说道:“该许愿了,十八岁生日的愿望一定会实现,温小颂要健康平安成长。”
同样的话在八年前也听到过,温颂鼻子一酸,眼泪险些落下,她连忙闭上眼睛,许下跟八年前一眼的愿望。
希望爱我与我爱的人平安健康,想要和秦殊白头到老。
温颂睁开眼,轻轻吹灭蜡烛,客厅暗了一瞬,很快又亮起,李沛雄笑着抱着个大包裹走过来交到温颂怀里,让她打开看看。
“我让林裁缝照着照片上做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温颂看了看李沛雄又看了眼秦殊,小心拆开包裹,一件暗红色的呢子大衣映入眼帘,是时下流行款式,正面是一排整齐的牛角扣,衣长过膝,因为长时间折叠上面有两道折痕,温颂一脸惊喜地摸了摸,手下的料子柔软结实,跟她身上老旧的棉衣手感完全不同。
“穿上试试。”李沛雄说道。
秦殊放下“蛋糕”,帮她换上大衣,温颂长得好,沉闷的暗红色压不住她,反倒衬得她肤白如雪,整个人都亮了起来,平添三分颜色。
李沛雄惊叹道:“好看,真好看!跟报纸上的模特似的!”
家里没有全身镜,温颂看不到穿上后的样子,双手平了平褶皱,有些不确定地看向秦殊:“怎么样?”
秦殊仿佛被她惊艳到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好看!好漂亮!”
被生日歌吸引过来的秦康站在门边,手里还紧紧握着一个二踢脚,此时也是愣愣的看向温颂,像是从没见过她一样。
“谢谢妈。”温颂真心诚意道谢,倒让李沛雄有些不好意思。
“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快尝尝蛋糕,我头一回做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吃了蛋糕,收了礼物,原以为被忘记的生日其实有被好好记着,温颂心里高兴,凌晨新旧交替时,跟秦康在院里放烟花玩得不亦乐乎,回房时仍有些意犹未尽,趴在窗边盯着远处的烟花。
却不想没呆一会儿就被秦殊拎着后脖颈提到床边,催促她赶紧换衣服睡觉,脸色变换之快让温颂简直叹为观止。
明明在楼下的时候还是一脸宠溺,颇有种她在闹他在笑的意味,才过去多久又开始装上了!
看在他刚给自己过完生日的份上,温颂只在心里小声蛐蛐,把新大衣脱了挂好,眼角余光却看到衣柜里有个奇怪的长方形手提袋,牛津布的材质,中间还有一道长拉链。
“这是什么?”
温颂边问边把手提袋拿出来,熟悉的重量和触感让她心中隐隐有个猜测,温颂不可置信地看向秦殊,只见后者挑了挑眉,一脸云淡风轻地对她说。
“现在可以拆你的生日礼物了。”
36. 平安符
从前跟温颂并肩作战的老搭档安静地躺在琴盒里,金属弦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没碰过琴的手轻轻一按便会察觉到痛意。温颂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她还没会走路就已经会握琴弓了,一年365天,没拉琴的日子一双手都能数出来,连睡觉都抱着琴,有时候温颂会觉得手里的琴就是另一个自己,许多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情绪都可以通过琴音发泄,替她朝世界怒吼。
“是不是花了好多钱?”
东平县太小了,大街上除了几家音像店外没有任何能和艺术扯上关系的店铺,学校连个正经的音乐课都没上过,西式的乐器只能在电影里看到,这把琴不知道秦殊托了多少关系花了多少钱才拿到。
精打细算的日子过久了,花钱的时候罪恶感十足,温颂开心归开心,但总忍不住有些心疼,以至于内心十分矛盾,既想抱着秦殊狠狠亲上一通,又想埋怨他乱花钱。以前总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收到礼物的妻子会抱怨丈夫乱花钱,明明收到礼物的那一刻是开心的,而现在同样的场景降临到温颂头上,她便十分能理解这种奇怪的想法。
“没多少。”秦殊说了个大概的项目,听得温颂倒吸一口凉气,琴也不摸了,面色凝重地拉着秦殊的手问他:“你老实说,是不是没忍住诱惑跟坏人同流合污了?”
除了刑法上那些挣钱的法子,温颂实在想不出段时间内去哪能挣那么多钱。
秦殊失笑:“想什么呢,我一天上两个班次,这都是正经工资好吗,你以为这一身腱子肉怎么保持的?”说完还比了个健美的姿势冲温颂抛媚眼。
他从小就知道一个道理,人不能闷头做事,要懂得宣传,才能得到想要的回馈。
秦殊想要的东西不多,温颂的爱是其中最重要最值得付出一切去获取的,获得也不等于结束,爱意不是永恒不散,需要有人努力经营,温颂住需要付出1%就可以,剩下的99%他都会补上。
只需要一点点的心疼就可以。
但是温颂愿意给的从来不只一点点心疼,她从衣柜中拿出藏了好几天的BB机交到秦殊手上,说:“小姑丈办公室有电话,每周或者两周借打一次应该没关系,我能借电话的时候会提前打寻呼台,当周的周六中午十二点会守在电话旁,记得给我回电话,即使只是报个平安也可以,”
所以说爱往往是出乎意料,巴掌大的东西能花掉她一半多家教费,这下秦殊的心情也变得十分复杂:“傻不傻,给男人花钱倒霉三辈子不知道啊?”
温颂点点头:“所以咱们下辈子还得在一块儿,你得还。”
“还,一定还。”秦殊把人抱进怀里郑重承诺,心口热乎乎的,满腔的爱意不知该如何宣泄,他低下头,温颂乖巧靠在他怀里,嘴唇微微抿起,两人的心跳几乎同步,秦殊低下头亲她,腰间的衣服被人攥紧,温颂下意识闭紧牙关,片刻后温顺接纳入侵者,两人接了个漫长的吻。
*
运输队初八开工,过年这段时间攒下的订单不少,八台车都得上路,秦殊头一回跑车,何春生照顾他,给他挑了条好走的线路,跟队里的老人黄猛作伴。
黄猛三十出头的年纪,跟何春生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性格直爽跟谁都聊得来,也不像别人有那么多花花肠子,知道秦殊的何春生侄子,对他颇为照顾,跑车的门道倾囊相授,一点也不藏私。
他们这趟去海市,来回将近十天,路程不短但胜在好走,出了省就是平原,一路都是国道,没有那些荒无人烟的地界,可以说是十分安全,但是黄猛谨慎惯了,发车前往工具箱里放了两把□□,刀刃锋利,刀背厚吃的住今,用黄猛的话来说就是张飞来了也能卸下条胳膊,出门在外睡觉都得抱着刀睡!
秦殊觉得他这话十分在理,站在工具房前看了半天,最后不知从哪掏出条钢管塞进座椅下的缝隙里。
白省穷,出省前的路不好走,到处是坑不说,有些必经路段左边是山右边是悬崖,人从上面过都提心吊胆,何况是几十吨的大货车,开过去的时候感觉地下的路都在颤,路也窄,若是碰上会车,要么小心倒车让路,要么等对方让路,一路走走停停,光出省这段旧开了三天。
秦殊的大货车驾照刚办下来不久,路况太差黄猛不敢让他开,自己撑着开了三天,等车开上平原就忙不迭跟秦殊换座,在副驾驶打起呼噜。
这天,黄猛刚闭上眼不久就被一阵“滴滴滴”等声音吵醒,刚睡醒脑子还不清醒,以为上车子出了什么问题,连忙招呼秦殊靠边停车,车子停稳后仔细检查各项数据。
秦殊摸不清情况,见他那么紧张也以为车子哪里出了问题,忙跟着检查起来,他们离下一个城市还有半天路程,要是车坏在半路就麻烦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拖车都找不到。
两人一同忙活,却没发现什么问题,黄猛纳闷地摸了摸下巴,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身体太累幻听了。
“猛哥,啥情况?”
黄猛有些不确定问:“你刚有没听见啥东西滴滴叫?”
滴滴叫?秦殊想了想,挑开腰上的皮包摸出个四四方方的东西递到黄猛面前,动作间有个黄色三角形的东西被带出来落到地面上,秦殊弯下腰捡起来拍了拍灰,十分珍惜地放到腰包夹层里。。
“刚刚这玩意响了几声,没想到把你吵醒了。”
合着两人找了半天乌龙,黄猛接过寻呼机看了看,语气有些羡慕:“你小子还买了BB机,不便宜啊。”
运输队工资不低,可黄猛家里八口人都指着他一个人挣钱,运输队几乎人手一个的寻呼机对他来说简直是天价,买是不可能买的。平日里黄猛单独出车的时候跟失联差不多,想找他只能给收货方打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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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转告,要是他已经返程了,天大的事也只能等他回来再说。
他家的情况,何春生跟秦殊提过一嘴,出门在外谁都不容易,秦殊把寻呼机的号码报给黄猛,并说道:“下次咱俩搭档的时候你跟家里说下号码,万一有什么事也好联系。”
“成,那多谢了。”黄猛不是个扭捏的人,大大方方接受秦殊的好意,想起刚刚看到的黄色三角形的东西,又问:“刚那是平安符吧,家里人给求的?”
开了半天车精神有些疲倦,秦殊拿出两支烟递给黄猛一支,然后把剩下那支点燃抽了一口,尼古丁很好地驱散倦意,他笑了笑:“嗯,大年初一那天在观音庙跪了半个钟,还花钱让大师加持了。”
“都一样,你嫂子不知道给骗去多少钱了,怎么说都说不听,要不是家里穷,李老二被挑断脚那会儿她就不让我干了!”
他语气带抱怨,看表情却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想来日子虽然难过,却也称得上家庭和睦,秦殊附和道:“一出门十天半月的,都是求个心安。”
两人聊了一支烟的功夫,黄猛放完水看天色不早,招呼秦殊上车,这趟货不急不用24小时连轴转赶路,但是天黑前他们得赶到下个落脚点,不然就得在车上过一夜了。
现在这个年代不像后世到处都是民宿酒店,夜里歇息的地方不好找,回程空车的时候就无所谓,但是带了货就得万分小心,万一碰上劫道的就麻烦了,不如花点钱找个落脚的地儿,能吃顿热乎的,夜里也有狗帮着看货,自己还能舒舒服服睡一觉。
这样的落脚点大多数村里人拿自家的房子出来挣点钱,一般只接熟客,司机都是一个带一个介绍的,这一路黄猛给秦殊介绍不少这样的店,哪家人好说话,哪家手脚不干净都说得明明白白,以后秦殊自己跑这条路的时候心里就有底了。
晚上睡觉前,秦殊检查一遍车子才进屋,黄猛已经先钻被窝了,见他进来笑着问了句:“都检查好了?”
听出他话里的戏谑,秦殊也没觉得有什么,坦然道:“头一回出门总得小心些。”
“放心吧,别家不敢说,但他家你可以放一百个心,刚才出去的时候看没看见西北角的棚子,老孙头在里边儿守夜呢!”
看到是看见了,那老孙头还当着秦殊的面从车厢里铲了一铲子煤,连招呼都没打,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黄猛已然困得不行了,听秦殊说完,含糊着回了句:“夜里那么冷,拿点煤也没……”
话没说完人就没声了。
秦殊一时半会睡不着,拿出寻呼机看了眼白天收到的信息,过完年温颂的家教课又开课了,在县城找电话方便,她发来的留言事一个电话号码,不知道是哪个公用电话,后天到了地方得找个电话给她回过去,省的她担心,秦殊这么想着,迷迷糊糊也睡了过去。
37. 电话
一天的课程结束,温颂把韦梦瑶三人送上车以后,提着桶往县高水房走,没走几步又返回拿通行证,现在高二高三的学生都回来补课了,门禁比假期严格,没通行证可能就出不来了,还得麻烦莫建国。
温颂边走边捏了捏脖子,她昨晚不知道怎么睡的,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落枕了,脖子动都动不了,僵硬得像关节生锈的机器人。莫默跟她混熟了,模仿她怪异的姿势玩了一早上,正好被中午回家吃饭的秦彩环看到收拾了一顿,怕他下午影响温颂上课,收拾完赶去学校跟着莫建国写作业了,待会温颂洗完澡还得把人领回去。
到莫建国办公室的时候,没进门就看到蔫头耷脑的莫默频频从窗户向外看,眼里都是对自由的渴望,看来这一下午没好过到哪去!
莫默在温颂进门后飞快收拾好自己的作业,温颂刚跟莫建国打完招呼,他已经抱着作业本站门口等了,像是等待一声令下便开始冲刺的士兵。
莫建国也是一脸憔悴,像是也做了一下午作业,精气都被吸干了,难怪说辅导作业折磨的不是孩子而是父母。他瞪了莫默一眼,转向温颂时又换上慈祥的面容,拿出张饭卡递了过去,说:“刚彩环打电话说晚上还要开会,我这工作也没做完,你带莫默去教师食堂吃哈。”
“知道了,姑丈。”
正准备出门的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原本打算送他俩下楼的莫建国听到电话声音又坐了回去,接起电话跟对面沟通工作,温颂看了一眼电话,忽然想到秦殊,也不知道他到了没有,一路上安不安全,有没有时间给她回个电话。
相隔一千多公里,温颂无从得知秦殊的动态,但是明天还是要来电话边守着的,万一打回来了呢。
教师食堂六点开饭,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温颂先带莫默回家放东西,等时间差不多才拿着饭盒出门,却意外在校门口看到陈菊拖着一包巨大的行李一步一步往公交站台挪,毫不夸张地说,那行李看起来有几十斤,陈菊一张脸因为过度用力变得通红,没注意到身后的温颂。
温颂交代莫默在保安室别乱跑以后,连忙小跑几步抬起行李到另一头,边走边问:“你这是干嘛去,怎么还带着行李?”
陈菊走着走着忽然感觉手里的包裹轻了不少,还以为说袋子破了,回头检查才看到的温颂帮着抬起另一头,通红的脸上露出个笑,喘着气问她:“你怎么在这儿?”
“我带表弟上饭堂吃饭,你还没说带着行李上哪去呢?”
陈菊累得够呛,说话都止不住喘,摆摆手没回答温颂的问题,等到了公交站台站定以后,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笑着说:“总算是到了,累死了。”
温颂没跟着她笑,绷着一张脸等她回答。改革开放以后,不少人看准时机赚到第一桶金,消息传回来以后,学校里不少人蠢蠢欲动想要退学经商,莫建国光说劝学生都劝得焦头烂额,温颂看在眼里,也知道这是时代的必然性。
可能抓住风口的人毕竟说少数,对于没资源没眼界的人来说,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如果陈菊也打算退学,她怎么都要拦一拦,陈菊受了那么多委屈才上的学,就这么退了多可惜。
好看的人连面无表情的样子都好看,陈菊愣了愣神,在心里赞叹一句,又见温颂一副得不到答案不罢休的样子,她看了看左右,确认没人注意自己才凑在温颂耳边小声说:“是我姑姑的东西,她不知怎么的竟然跟件伤风败俗的案子扯上关系,本来年前能走关系保释出来,现在恐怕没机会了,听说得判好多年。”
温颂听完一愣,没想到秦殊曾经说过的话在陈菊这里得到验证,她对这年代的法律条文不太了解,连忙问道:“万一她真坐牢了会不会影响你考大学?”
饶是陈菊自己也没想到温颂头一个问的竟然是她的前途,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把周身都烫熨贴了,她笑了笑:“不知道呢,我妈说走一步算一步,要真是因为这个原因上不了大学就到小学当老师去,那校长是我们家的熟人。”
也不知道等她们高考的时候政策会不会有变动,现在不像后世,考上就能去上,综合考虑对因素太多了,温颂皱了皱眉,忽然发现,如果秦殊那边一切顺利的话,那再过不久她的处境其实跟陈菊没什么两样,要是政策不变,说不定以后还能一起结伴去做小学老师。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等公交车进站,陈菊上车跟温颂隔着车窗说再见,温颂才到保安室把跟保安大哥聊得正开心的莫默叫出来,牵着他往饭堂走。
*
第二天中午,温颂到莫建国办公室的时候他刚下课回来,手里的教案还没来得及放到桌上,先拿起搪瓷杯喝了口水,见温颂进门,问道:“早上你姑煮的粥还有没有?”
“有的,我出门时姑姑刚回到家,现在估计正吃午饭呢。”温颂乖巧答道。
“行,那我回去吃个饭,要是有人来找我,记得问他叫什么。”莫建国放下杯子,又把教案整理好,做完以后带上门出去,临出门又回头问了句,“电话会用的吧?”
温颂点点头,办公室的门在她面前关上。
十二点整,电话铃声准时响起,响第一声的时候,温颂的手已经放到听筒上,铃声震着听筒在温颂手底下发麻,她却等响了三四声以后才接,慢条斯理地说了声:“喂?”
电话那头没人应声,只听到背景音嘈杂一片,机械声、交谈声、车声都有,温颂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听筒,又“喂”了一声,这才听到对面传来熟悉的轻笑声。
小心思被人察觉,温颂不自在地咬了咬唇,率先发难:“接了干嘛不说话,好玩是吧?!”
“哪有,”秦殊当然不肯承认,“我这吵,声音小了听不到!不信你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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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大点声叫我?”
吵是挺吵,但听筒就在耳边怎么可能听不到,温颂知道这人就喜欢逗自己玩,嘴皮子又厉害,黑的都能说成白的,跟他较真多半还是自己吃亏,便没接这句腔,转而问起别的。
“到海市了吗,这一路上怎么样?”
“到了,车在卸货,猛哥在看着,我借他们办公室的电话打的,说不了太久。”
温颂虽能理解,但心里难免失落,声音里都透着股垂头丧气的劲:“要是有手机就好了,干什么都方便。”
“卸完货我们就往回走,空车开得快,顶多三天就能到家了,到时候带你下馆子去。”
“那不行,安全第一,又不是催你回来!”
“放心,我心里有数,保证全须全尾回去。”
沿着线路传来的声音有些失真,偶尔还会听到电流的滋滋声,但有总比没有好,温颂心里有一兜子话想跟秦殊说,只是别人的电话不能用太久,两人聊了几分钟就要挂电话,秦殊絮絮叨叨交代了一堆。
“没事别乱跑,不要一个人逛街,人少的地方别去,伤刚好练琴不能超过两小时……”
五分钟的通话时长里有两分钟都在说这些,温颂翻了个白眼,这些话从年前说到年后,秦殊没说腻她都听腻了,敷衍两句便要挂电话,却忽然想起来昨天陈菊说的事情,连忙叫住秦殊。
“等等!”
“嗯?怎么了?”
“你还记得年前你说陈宿管犯了事进去了,具体是什么事知道吗?”
当时说这事的时候温颂没什么反应,对这人毫不关心的样子,现在却突然提起,秦殊有些奇怪,却没瞒她,把自己知道的消息简单说了。
“一开始是因为收学生钱被举报拘留,后来被查出来跟卖,淫案有关系,现在应该是正式收监了,”说到这,秦殊顿了顿,像是在看四周有没有人,因为他声音明显小了许多,“这事跟那个姓唐的女混混有关系,她在学校里威逼利诱学生下海,涉及的人数不算少,算是个大案,内里详情回去再跟你说。”
电话挂断后,温颂久久不能回神,手心濡湿,冷汗一层层往外冒,她突然十分后怕,本以为只是个简单的敲诈勒索,没想到竟会演变到这地步,想到那天混混说的那些话,幸好秦殊提前到了,不然她还不知道会遭遇多可怕的事。
想到刚刚秦殊说的话,温颂脑海中把唐红霞走得近的人过了一遍,这些人不知道是帮凶还是受害者。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曾经在办公楼前见到的女生,好像是叫李艳红,她成绩好人也漂亮,经常在国旗下演讲,却总是一脸麻木的样子,以至于温颂对她印象十分深刻。上学期李艳红跟唐红霞走得十分近,温颂不止一次撞见她跟唐红霞在角落里说话,唐红霞退学后还经常到校门口找她,像是附骨之蛆一般紧紧吸着她不放。
38. 存折
大货车打着灯慢慢靠边停下,车门打开,秦殊先从车上跳下来,又回头把提前收拾好的包裹拿下来,包装完好的玩具车夹在腋下,副驾上放着给李沛雄和秦康带的东西,托黄猛先给带回去。
“猛哥,这两袋麻烦你给捎回去了。”秦殊关上车门,隔着窗跟黄猛道了句谢。
“这有什么,都是兄弟!”黄猛毫不在意摆摆手,看了眼后视镜,没看到后方有车,打着灯转上主路。
秦殊拿着东西穿过巷子,今天周末大部分人都在家,下午四点多还没到饭时,几家有小孩的邻居家门都开着,几个小孩男男女女一块儿蹲在门口打玻珠,大人坐在客厅干活时不时抬头往外看一眼,平时总跟小孩混一块的莫默今天没见踪影,不知道是不是又被抓到办公室写作业去了。
走到近前才发现秦彩环家门也开着,门内有说话声传出来,只是声音不大,离得近才能听清,像是在说什么试衣服之类的。秦殊进门的时候,正好看到莫默耍性子说什么都不肯再试衣服。
“不试了不试了,什么都叫我试,你看看这是男人穿的吗?!”莫默拎着条裙子声嘶力竭吼,一张脸因害臊涨的通红。
莫默一身牛劲把裙子舞出风声,秦彩环怕他把裙子弄坏,连忙抓住他小臂把裙子解救出来,见裙摆者得不成样子又轻拍了拍,嘴里数落道:“讨债鬼乱糟踏东西,毛都没长齐还好意思说自己说男人!”
莫默一撸袖子细瘦的小胳膊在他老妈面前晃了晃,仍旧吼着:“这不是毛吗!你说说这是什么!”
“是你一冬天没洗的老泥!”
四方的包装盒在莫默头上敲了敲,他条件反射抱住头转身看是哪个多管闲事,高大身影在他身后背着光看不清脸,莫默刚吼了句“谁啊”!就感觉手背又被敲了两下,这次的力道比刚刚重得多,疼得他边吹起边往后躲。
“除了你哥还有谁!出息了啊,回趟老家脾气涨不少!”秦殊边说边把手上的东西放下,余光撇见门后有人扑了过来,却在靠近时停下脚步,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自己,秦殊笑了笑,空出手来在温颂头上揉了揉。
“大哥!”莫默惊喜叫道。
温颂没掺和秦彩环母子两大战剧,乐呵呵在旁边看戏,因此秦殊刚进门她就发现了,一脸惊喜迎上前,要不是还有其他人在,见到人的那一刻她就扑秦殊怀里了。
秦彩环也是一脸惊喜,见秦殊手里还提着行李包,知道他没回家直接过来了,一叠声问着:“回来了啊,累不累,要不要先进屋睡会,还是先吃饭?早上你姑丈买了两条鱼回来,还在桶里养着,给你蒸一条?”
一连串问题听得温颂惊讶地瞪眼大,秦彩环把她要问的话都问完了,一时半会也想不出还能从哪方面关心秦殊,只能扭着手无措地站着,生平头一次恨自己嘴不够快。
秦殊一个一个问题回答,最后才说想先洗个澡,回程的时候忙着赶路吃住都在车上,澡都没地方洗。
温颂总算找到自己能干的事,连忙说道:“那我去烧水。”
秦彩环原本都提刀准备去杀鱼了,听他这么说又把刀放下,说:“家里烧水还得等,要不去学校水房洗,那水大洗得舒服,让你弟带你去。”说完刚准备叫莫默,正好看到他没等秦殊叫就在一堆行李中精准地找到属于自己的礼物,连包装都拆了玩的正开心,瞬间火气就起来了,揪着他耳朵吼道:“就知道玩,还不快去拿水卡!”
“想玩就让他玩嘛,温颂带我去就行。”
秦彩环一个过来人,知道小两口久别重逢肯定有许多话要说,便应道:“行,洗完顺便叫你姑丈回家吃饭,周末还躲在办公室也不知道忙些什么!”
听了这话,莫默喜笑颜开抱着玩具车出门找玩伴炫耀去了,秦彩环追他没追上,只在后面高声喊他记得回来吃饭,温颂拿了水卡和通行证,又在桶里放了洗漱用品,提着桶等秦殊收拾衣服,却发现秦殊在行李包里来来回回翻了半天都没翻出一件能穿的衣服。
“这堆衣服不会都是穿过的吧?”温颂一脸不可置信。
秦殊摸摸鼻子,辩解道:“整天都在路上哪有时间洗,再说洗了怎么晒,我总不能把内裤挂后视镜上吧!”
温颂更震惊了:“连内裤都不换?!”
她能理解不洗外衣,毕竟天气冷,路上也没那么方便,但是不换内裤上人能干出来的事?!温颂大为震惊且无法接受,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这点小动静没逃过秦殊的眼睛,他眯了眯眼,高大身躯压迫性十足地逼近温颂,直接把人逼退到墙角。
“你嫌弃我?”
感觉连空气都被压缩了,温颂下意思屏住呼吸,嘴硬道:“我不是我没有!”
“那你怎么不敢呼吸?”
温热的吐息落在温颂脸上,她艰难地别开脸,心想幸好回了房间,不然让秦彩环他们撞见的话,自己绝对会原地去世,一秒钟都不带犹豫的!
“你……离得太近了!”
不说还好,说完秦殊把脸凑得更近了,几乎贴着温颂,说话时的震动带着温颂脸上的绒毛都在轻颤,热意从心里涌出把整张脸熏得通红,温颂下意识闭上眼,感觉脑中一片混沌,恍然间不知今夕何夕,五感却异常敏锐,她“看到”风扬起窗帘,夕阳斜照进室内落在腰间温热一片,轻微试探后便开始攻城掠地,她下意识想阻止,意志却先于身体溃散,完完全全被人掌控,引她就此沉沦,直到秦彩环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温颂回过神一把将人推开,通红的脸紧绷着,简单整理下衣服拿着东西匆匆忙忙走出房间,看都没看秦殊一眼。秦殊搓了搓手指,低下头笑了笑,拿了衣服跟在她身后。
*
二月底,一场寒潮突如其来,细碎的雨丝连绵不绝,潮湿的空气寒意渗骨,体感比冬天还冷。
莫建国一家三口去给朋友家的小孩庆生,家里就温颂在,屋子里静悄悄的,温颂行李收拾到一半,忍不住停下朝合拢的掌心呼口气,揉搓僵硬的手指,缓过来又把装着米面的防水袋口紧了紧。
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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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上秦殊出车前拿来的,他这趟跑得远,送完煤还要在那边等着装货回来,要比之前多花不少时间,便抽空先把她要用的东西带来了,连学费一起。
温颂给自己留好的学费没排上用场变成私人小金库,加上这段时间的家教费有进两百块,秦殊怕她拿这么多钱在手上不安全,带她去银行开了张存折,厚厚一叠钞票就变成阿拉伯数字印在红色的存折上,连着秦殊自己的工资一起,家里的财政大权就这么交到温颂手上。
温颂拿到存折的时候责任感油然而生,要知道存折里逐渐增长的数字可是他们小家的基石,数字越多,基底越稳固。不过秦殊好像不是这么想的,他让温颂别省,现在虽然做不到想花就花,但是也不需要亏待自己,钱总会越挣越多的。
头一回自己挣钱的温颂对这话不敢苟同,只是默默把存折塞到隐秘的角落里。
东西都收拾好,温颂拎起提前准备好的布兜打伞出门,布兜里装了两斤苹果,下面还压着一个红包。下午三点多学校里没什么人走动,她拎着布兜走到教师楼下左右看了看,才闪身进二单元门,站在三楼最里头的宿舍门口深手穿过镂空的铁门敲了敲里边的木门。
“谁啊?”覃晓云到声音在门内响起。
温颂应声:“覃老师,是我,温颂。”
脚步逐渐走到门边,覃晓云打开里面的木门,看见温颂又开外边的铁门锁,铁门是向外开的,温颂侧身站在向上的台阶上,等门打开才进去。
因是最边上的一间,屋内光线有些昏暗,也能看清房子布局,空间不大,却收拾得十分干净,窗边木桌上的玻璃瓶里插着几枝桃花,花有些败了,落下的花瓣散在桌上没收拾,看起来却别有一番意境。原本以覃晓云的资历是分不到学校里的教师宿舍的,但上校领导怕她一个单身姑娘上下班不安全,硬挤出这间宿舍给她。
“外边还下着雨呢,怎么这时候过来了?”覃晓云关上门问道。
温颂把布兜递给覃晓云,说:“听说您回来了,就想着过来给您拜个年,新年快乐!”
被人惦记总是开心的,覃晓云笑的合不拢嘴,嘴里抱怨着:“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手里却十分诚实地把布兜接过去放在茶几上,招呼温颂快坐,给她到了杯热水,又把桌上的桃酥瓜子一类的零食推到温颂面前。
“这桃酥是我老家产的,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覃晓云拿了块桃酥给温颂,怕她不好意思吃,自己也拿了块吃起来,边吃边跟她闲聊,说着说着却叹了口气,温颂便问她怎么了。
覃晓云只摇了摇头,转而聊起别的话题。
其实她不说温颂也能猜到,无非是这学期的报名人数比上学期更低了些,莫建国最近常到学生家家访,得到的反馈几乎都是“家里穷没钱上学,努力几年也不一定能考上,出去打工下个月就能拿钱”等等。
环境限制眼界,都知道读书好,可从小学到大学毕业最少需要11年,期间的成本不是每个家庭都能承担得起的。
39. 他她在做什么
下雨天天色阴沉,五点多温颂从覃晓云宿舍出来后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温颂打着伞径直往教师饭堂走,打着伞还要注意脚下的水坑,温颂走得异常小心,不然鞋子湿了可不好受,她手里提着包桃酥,是覃晓云因她不肯留下吃饭硬塞给她的,她推辞不能只好接受,心中觉得十分不好意思,上门拜访竟然还连吃带拿。
但好像也在情理之中,头先温颂犹豫要不要接家教的时候问过莫建国的意见,听说是覃晓云介绍的,莫建国便十分赞同温颂去,他说覃晓云是个有园丁精神的人,平时就对学生十分关心,经常贴钱贴力照顾学生还不求回报,这样的人不会坑自己的学生,因此温颂才接下家教工作。
只是现在温颂有点担心覃晓云会把红包退回来,她不是会占学生便宜的人,到时候又是一番拉扯。
给红包这事还是秦殊提醒她的,得了别人的介绍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温颂觉得十分有理,却也忍不住想秦殊是来了这儿以后学会的人情世故还是以前一直都会,想在回忆里找答案,才发现从前的种种事迹都表明他一直是个妥帖的人,自己真的被他照顾得很好。
所以哪个很会照顾人的秦殊现在在干什么呢?温颂觉得自己有点想他了。
锦城。
到地方时天还亮着,秦殊在接收员的指示下把车停靠在库房前,揭开篷布,操作车斗把煤块慢慢倒出来,因着回去还要拉别的货,车斗里都是煤灰容易把货弄脏,他跟接收员接了根皮管子打算把车斗冲一冲。
这趟车还是跟黄猛搭档,两人搭着跑了几趟有了一些默契,黄猛看到秦殊拿水管就知道他想干什么,又去借了扫把,两人边冲边刷,没多久就把车斗刷得干干净净。
刷完车,黄猛看了看四周,接收员收完货就回办公室了,他们怕影响别人特意找的角落刷车,现在这附近连个人影都没有,黄猛朝秦殊挤了挤眼,说:“冲个凉不?”
锦城天气比东平县好得多,他俩穿个单衣刷车还出汗,露天冲个凉水澡也不怕着凉,只是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秦殊小声道:“能行?”
“有什么不能的,洗个澡能花多长时间!”黄猛也压低音量,“这样,你先洗,我拿管子站车上放风,有人来就说在洗车,怎么样?”
秦殊想了想,应道:“也行,那我先洗。”
运输队跑一趟车就能拿一笔钱,这笔钱包括一路上的吃喝拉撒,剩下的才给司机,因此路上越省,能拿到的钱就越多。想秦殊和黄猛这种两个人一起的,路上的花销就得商量着来,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这么省,所以基本上搭档都是固定的,愿意省的一块儿跑,想过的舒服点的也能凑一堆。黄猛从前的搭档出了车祸跑不了车了,所以秦殊才排到跟他一队。
洗完澡,两人开车出了厂房大门,秦殊坐副驾驶上拿着地图研究路线,黄猛也是第一次跑这条线路,说不出东南西北,只能边走边看地图,时不时还得停下来研究路标。
不知道第几次在三岔路口靠边停下,黄猛忍不住骂了句娘:“这他妈一个制衣场开什么七拐八弯的地儿,□□老巢都没它隐蔽!”
秦殊问完路回来听到忍不住笑了笑:“不然能给你这么多钱?”
“那倒也是,”黄猛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凑近在秦殊耳边小声说,“你说瘦猴那狗东西犯了什么事啊,从前这种好事可轮不到我!”
车上就他们两个,就算背后说人也不用这么小心,秦殊略往后让了让,说:“我一个新来的哪知道这些!”
“少来,春生叔没跟你说点内幕?”黄猛坐回去,一脸不信。
“他哪儿那么大本事啊,都差点给人踢出局了!”
这倒也是,黄猛从运输队刚建成的时候就跟着何春生了,一路的起落都看在眼里,虽说明面上大家都和和气气,但他心里肯定更偏向何春生,此刻便有些幸灾乐祸:“要是瘦猴被关个十年八年就好了,运输队还是春生叔管,这些油水大的差事咱们也能分一口!”
“想得倒挺美,”秦殊摇了摇头,指向右边的岔路:“商店老板说从那儿拐进去到下个路口右转再左转就到了,走吧!”
黄猛打方向朝右边开,怕错过路口没敢开快,慢悠悠晃着,精神就没那么集中,有一搭没一搭跟秦殊说话:“你说那厂不会不让进吧?”
“不好说。”
约好的装车时间上明早,他俩为了省钱打算在车上对付一宿,又不想停停车场花钱,秦殊便提议到制衣厂问问,厂房占地面积大,应该能有地方停车,但人家让不让停就不好说了。
黄猛想省钱,秦殊却是想先过来探探路,瘦猴负责的线路从不走空车,对外都说是他自己谈下来的合作,但警方早就收到消息制毒场就在这些合作工厂里,只是瘦猴在的时候这些线路根本插不上手,又怕打草惊蛇,即使明知道这些地方有鬼也找不到机会查,所以怎么都得来看看。
结果却让秦殊十分失望,制衣厂的门房大爷听说他们是来拉货的,看完提货单就让他们进去了,还贴心地告诉他们哪里打水,厕所在哪,处了库房厂子里随便逛随便走,一点儿防备也没有。
来都来了,即使知道没什么收获,趁黄猛出去买饭的时候秦殊还是在厂子里逛了逛,厂子里的员工见到他也不好奇,自顾自忙着手上的活儿。
晚饭吃的炒面,因省下房费,黄猛还给他们加了个蛋,小工厂附近的快餐摊量大,黄猛吃完美美打了个嗝。
吃完饭没什么事,黄猛等消食后就趴床上去了,大货车驾驶室后排有个休息间,里面分成上下两铺,空间十分逼仄,但也能对付一宿。秦殊个头高大,睡在略宽敞些的下铺,黄猛便睡在上铺。
没啥娱乐活动,两人只能聊天,不知说到什么,黄猛忽然问秦殊:“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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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回咋不给你老婆打电话了?”
前几回一到地方就先找电话,连货都不着急卸。
秦殊回:“她开学了,没时间。”
黄猛一脸惊讶探出头,问秦殊:“她在哪上学啊,夜校?”
“不是,在县高呢,她成绩好。”秦殊语气隐隐有些骄傲。
“哟,你家岂不是要出个大学生了?”黄猛语气里带着羡慕,他家三个崽子没一个是读书的料,听到谁家小孩成绩好的心里总忍不住有点酸,“你俩没孩子吧,就不怕她考上大学跑了啊?”
“跑不了。”秦殊阖上眼,脑海里浮现发车那天温颂追着他叮嘱的样子,傻乎乎的真可爱,这样的小傻子怎么会跑。
小傻子温颂正在奋力刷床板,连日阴雨带来回南天,宿舍墙上都是霉点,靠窗的几张铺位更倒霉,发霉不说,温颂的床板长竟然长了两簇嫩黄色的蘑菇,温颂刚放下行李就来刷床板了,连粮食都没来得及交到饭堂,还是赵泉帮她交的,回来以后还帮她把床板往楼下抬。
宿舍条件就那样,每年都有学生床板发霉,遇上天气好的时候晒一晒就行了,天气不好的时候就只能烤干。所以一大早两位宿管就从饭堂拿来一筐煤弄了两个火盆,学生们扛着床板下来排队烤干,即使不是每个学生都要烤,走廊上仍是排起长队。
怕温颂排队无聊,赵泉便没上楼在一旁陪着她聊天,中间收拾好行李的赵水和陈菊下楼,路过她俩打招呼时,赵水看都没看赵泉一眼,跟温颂打完招呼自顾自走了,陈菊看看她又看看赵泉,不敢掺和两姐妹的纷争,吐了吐舌头小跑跟上赵水。
“你俩这是闹啥呢?”温颂好奇地问,赵家两姐妹三天两头冷战,每回的理由都十分幼稚,不知道这一次有没有例外。
赵泉撇了撇嘴:“我不就是把小姨送她的裙子烤了吗,至于气这么久吗,都快一个月没跟我说话了!”
温颂吃惊地瞪大眼,寒假总共就四十多天,只烧一条裙子能气这么久?她有点不太相信。
果然,赵泉若无其事补充道:“裙子口袋里还有块表也给烤了!”
“家里人送你们姐妹俩的东西不是一人一份吗,把你那份赔给她不就行了?”
“那块表是她自己用攒了好几年的压岁钱买的,我的压岁钱早就花完了,哪买得起!”
温颂:……
见温颂一脸无语,赵泉忍不住辩解:“我就是想试试另一个颜色而已,谁知道她会把那么贵的东西放口袋里,而且我差点就烧死了,她都不关心一下我!”
语气还十分委屈,温颂点了点她额头,说道:“要不是你差点烧死,她会只跟你冷战吗,换做我早把你吊起来狠狠抽一顿了!”
“哎呀,你给我出出主意嘛,我真的知道错了!”
“又不是我的裙子和手表,跟我说有什么用,跟受害人说去!”
40. 汇演
时间一晃过去月余,四月下旬的某天,温颂到莫建国办公室借电话,秦殊常常在外跑车,少有休息的时候,有时今天刚回来,第二天又出去了,温颂连着一个月都没见到他一面,有时忙起来也没时间打电话,但温颂还是每周六都守在电话边,能接到最好,接不到也没关系,人平安就行。
她刚打完电话,回去时正好碰到莫建国跟教务处的老师边走边聊,不知说到什么,两人都是一脸愁容。
温颂还没来得及跟他们打招呼,莫建国先看到她,不知道是不是温颂的错觉,那一瞬间她感觉莫建国的眼睛亮了起来,散发出一股“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气息,温颂后脖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心中顿时涌上不好的预感。
莫建国在教务老师肩上狠狠拍了一下,十分兴奋说道:“哎呀呀,不用找了,温颂就行啊!”
教务老师摔了个趔趄,站定后上下打量温颂,眼前的小姑娘白白净净,五官精致,往台上一站就能吸引绝大部分人目光,才艺差点也没关系,反正也不是奔着拿奖去的,老师摸着下巴点点头,说:“我觉得不错!”
眼看两人三言两句就把某件事情敲定,作为其中关键人物的温颂却还是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老师,你们在说什么啊?”
“走走走,到办公室说!”莫建国对温颂招招手,率先走上楼。
办公室只有两张椅子,见温颂没得坐,教务老师到隔壁给她拿了张凳子,等三人都坐下,莫建国才把要温颂做的事说了出来。
“什么?!让我去参加文艺汇演?!”听完莫建国的话,温颂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不可置信问道,“我吗?”
“啊,就你,没错!”莫建国一脸和蔼地看着温颂,“这次‘五四文艺汇演’参加的单位众多,又限制只能学生参与,关系到学校的荣誉,不是谁都能上的。”
活儿还没接,压力已经给到位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谁爱干谁干,温颂刚想顺着他的话说自己担不起这样的重任,谁知莫建国话锋一转,竟是一副非她不可的样子。
“你就刚合适啊!你又有集体荣誉感,成绩又好,还会拉小提琴,这份为校出征的荣誉简直像是给你量身定制的一样,学校里再找不出第二个比你更合适的人!”
教务老师一脸惊喜:“还会拉小提琴,不错不错,温同学好样的!”
“你别说,拉的挺好听的!”
汇演的时间定在5.4当天,场地在省城,从他们这儿坐火车过去就得一天多,还要留时间调整,给他们准备的时间不到半个月,时间紧任务重,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三两下敲定出发时间和带队老师,只在演出服上犯难,莫建国两个大男人对这些一窍不通,教务老师便到其他办公室去拉壮丁,叫女老师来帮忙参考。
压根没给温颂拒绝的机会。
办公室里只剩下温颂和莫建国两个人,温颂苦着脸说:“姑丈,你这不是坑我呢吗,就剩几天时间,哪来得及!”
这样的汇演一般都有特定主题,温颂从前的老师是个外国人,平时练习演奏的也多半是外国曲子,国内的演奏曲目练得不多,合适汇演的曲目都没怎么练过,况且她好几个月不练琴,又因为受伤手臂没有之前灵活,温颂有时连音都拉不准,这样的情况上台演奏不知会闹出多大的笑话!
谁知莫建国也苦着脸:“嗐!原本是高二的舞蹈队上的,谁知前几天摔伤、过敏加食物中毒,七八个人无一幸免,这才迫不得已临时换人。咱们学校有才艺的学生就那几个,要不是没办法我也不会让你顶上,实在找不到人了!”
说完,他忽然响起什么,又补充道:“前三名都有奖金,最高五百块,就算拿个三等奖也有两百呢!这个钱都给学生,学校不收,还包路上的一切花销!”
五百!!!
温颂上了一个寒假的课都没挣到五百,现在上个台就有机会……这买卖不亏啊!只是乐谱去哪找呢?
“姑丈,这次汇演有主题吗?”
“有的,好像是‘祖国·母亲’,跟这沾边的就行!”
温颂点点头,说了几首曲子的名字,问道:“能帮找几份乐谱吗,以前用的乐谱都在我爸那儿,不好回去拿呢。”
乐谱是没有的,温颂把一切无法解释的事情都往她早死的妈身上推,英语也是,小提琴也是,幸好跟温家几乎没有来往,否则大概率得穿帮。
没有乐谱的确是个问题,莫建国一时有些犯难,他们学校连音乐课都没有,更别说专业乐谱了,这该上哪找去!
“我让老师们都帮问问,只是不敢保证都能找到。”
“有其中一首就行,只是得尽快,不然没时间练,”温颂顿了一下,突然发现以现在的课程,她根本抽不出时间练琴,她思索一会,又问道,“能申请晚自习的时间练琴吗?”
莫建国点点头:“这没问题,三楼会议室空着,你晚自习的时候过来这边练琴就行。”
*
莫建国效率很快,第二天就给温颂带来一篇乐谱,曲名是《我爱你中国》,十分贴合这次汇演的主题,温颂大概扫了一眼,难度不是很大,多练几遍应该没什么问题。
从这天开始,晚自习的时候温颂便独自到办公楼会议室练琴,开始还不熟练,拉着拉着就开始跑调,好好一首社会主义爱国曲被她拉成恐怖电影配乐,以至于没两天学校里谣言办公楼闹鬼,穿得沸沸扬扬,直到温颂逐渐熟练,悠扬的琴声穿过校园,谣言才渐渐消散,但随之而来,温颂代表学校参加汇演的消息也传了出去。
有那看不惯的故意当着温颂的面阴阳怪气,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名额是温颂用不正当手段从舞蹈队手上抢过来的,温颂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舞蹈队几人也在场,跟温颂就隔了两三张桌子,一默默低下头数饭粒,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果然自古以来饭堂都是是非之地,算上这回,温颂在饭堂出了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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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名了,不过幸好她这段时间也学了点牙尖嘴利,当下饭也不吃了,故意抬高声调说:“有本事抢回去,跟个长舌妇似的只会在背后叫有什么用!”
话音刚落,赵泉几个眼都瞪大了,满脸写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那边舞蹈队几人不委屈也不数米粒了,狠狠瞪了温颂几眼,离开饭堂时拐杖敲得震天响!
最开始挑事那人更是一脸匪夷所思,想不通怎么有人愿意主动背锅,但矛盾的其中一方已经离场,她也掀不起什么浪花,目睹纷争的无数吃瓜群众纷纷把眼神瞥向温颂,温颂理都没理,面不改色地该吃吃该喝喝。
“真是抢的啊?”赵泉压低声音问。
温颂无奈了:“怎么可能,完全是被抓壮丁好不好!”
陈菊抿嘴笑了笑,冲赵泉说:“你傻啊,温颂这是巴不得她们抢回去,用激将法呢!”
赵泉是真没听出来这层意思,一脸不理解:“干嘛要拱手让人,多长脸的机会啊!”
无语于赵泉对事件的剖析能力,赵水白了她一眼,说:“荣誉越高压力越大,万一没拿回名次,等着被人背地里蛐蛐死吧!”
这时有几个不认识的人路过温颂她们这桌,其中有个男的不怀好意冲着温颂挤挤眼,右手比了个加油的手势,说了句:“温颂加油,为校争光!”
跟他走一起的几个男生听完哇哇大叫,饭堂此起彼伏的起哄声差点把房顶掀翻,温颂头都要埋到碗里,尴尬得不行。
几人匆匆收拾碗筷,忙不迭逃出饭堂。
回宿舍的路上,赵泉满脸不理解:“那些男的没事吧,吃错药了?”
“现在知道这事多吃力不讨好了吧,万一搞砸了要被钉在耻辱柱上的!”陈菊说道。
“太可怕了,”赵泉搓了搓手臂,转头问温颂,“你行不行啊,不然跟莫老师说不去了吧?!”
温颂耸耸肩,十分乐观地说:“哪有我选择的份,万一搞砸了,到时候你们帮我分担分担活火力呗哈哈哈哈!”
话既然已经说出口,温颂也没了退路,每日勤勤恳恳练琴,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时间,午休也不休了,抱着琴到秦彩环家里接着练,对曲目的熟练度日渐提高,她的指腹不可避免生出薄茧,倒是有了几分上辈子的样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时间来到五月份,二号那天,温颂跟着大部队坐上去往省城的火车,一行人由教育局的领导带队,东平小学初中高中三所学校一共来了二十多人,另两所学校来的人占了总数的一大半,特别是小学,学生年纪小,路途远怕出事,表演的学生就五个,陪同来的老师却有七八个,一人盯一个还有富余,而东平县高却只来了温颂和陪同老师林芳芳两个,在一群人里显得格格不入,特别是在大家聊天玩游戏打发时间的时候,三三两两组好队,就剩她俩尴尬地看着。
幸好林芳芳准备十分充分,从包里掏了两支笔和一本格子作文本,两人一路玩着五子棋到了目的地。
41. 陌生人
汇演场地在音海大学汇演中心,离温颂住的招待所不远,走路只要几分钟。参与单位多,到达时间也不一致,主办方为了节省时间没安排统一彩排,只说有需要走台的到了以后直接到现场找工作人员就行。
一起来的另两支队伍都打算去走台,林芳芳见状便问温颂的意见。
温颂想了想,看主办方的意思,他们能起到的作用估计就是帮忙放放伴奏,顺带报幕,舞美什么的肯定不用想了。
另两支队伍的节目都是舞蹈,需要到现场排队形踩点,而温颂的节目是小提琴独奏,既没伴奏也不需要变换队形,上台的时候她拿着琴往舞台正中间站就完了,只要话筒能正常扩音,演出应该没什么问题,便跟林芳芳说她不去走台了。
林芳芳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听温颂这么说,她就回复带队老师说他们这组不去,留在招待所休整。只是回房间看到温颂躺在床上闭眼休息,一点儿也不紧张的样子又让她心里有些打鼓。
虽说前期因为种种波折负责人员一再变动导致校领导对温颂的成绩几乎不抱希望,但这可是她进校五年来接过的最重要的人物,如果温颂能拿个好成绩,那这成绩里怎么也有她一份吧?
林芳芳想到这里有些坐不住了,翻了个身试探性问温颂:“你饿不饿,要不我给你买点吃的?”
温颂闻言看了她一眼,长时间坐车产生的疲惫让她眼里布满血丝,幸亏年纪轻,不然身体估计比散架还难受,她搓搓脸,说:“不吃了,现在不饿,林老师,你能不能问下工作人员天台能不能上去?”
“上去干嘛呀,风那么大,万一感冒怎么办,怪冷的!”
温颂翻身下床,从琴盒里把琴拿出来试了下音,然后才回道:“上去练练琴,再熟悉熟悉谱子,房间里太闷了总想睡觉。”
林芳芳眼神亮了亮,麻溜套上鞋,边走边说:“行,我去问问,你先准备准备啊!”
国营招待所开了许多年都没翻修,装潢再怎么大气也免不了岁月的痕迹,通往天台的铁门生了锈,招待所前台的女孩子废了好大劲才打开,还沾了满手渣,当下脸色就不好了,抛下句“关门的时候再叫我”后拍着手往楼下冲,莫名有点喜庆。
天台上堆满了杂物,剥了皮的旧沙发、瘸腿的桌椅、蛛网般碎裂的镜子等物品占了大部分位置,又落了灰,看起来十分杂乱,但东西多又是大件,竟然还挺挡风,没有温颂想象中风大。
温颂没有乐谱架,若是放在地上会被风吹得到处都是,她在杂物堆里翻了好一会儿,掏出一面落地镜和几个铁夹子,简单清理落地镜上的灰后就找了个合适的高度把乐谱夹上去。
做完这些,她把琴完全放在左肩上,对齐琴头和鼻尖,右手握弓抬起,拉弓,悠扬的琴声缓缓流淌,倾诉对祖国的孺慕和敬仰之情。
可没多久,悠扬的琴声就变了调,温颂使劲甩了甩右手,那股酸麻的劲儿才散了。
“果然不能穿太多”温颂自言自语道。
她放下琴,接着费力脱了大衣,又脱了件毛衣,这才感觉松快了些,就是有点冷,温颂不得已坐了一百个蹲起,等身上热起来后趁着这股热乎劲完整拉了一遍曲子。
整体流畅,转折的地方却太过僵硬,温颂右手掌心握紧又松开,反复几次后忽然沉沉叹了口气,受过伤果然还是有影响,她太乐观了,哪有可能跟从前一模一样。
“第四小节和第十二小节稍微放慢点弓速怎么样,压弦的角度也可以稍微下一点,试试看会不会怎么样?”
温柔的女声突然在背后响起,温颂瞬间心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好吗!
她一脸惊恐回头,才看到天台入口处站了个女人,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穿着朴素的黑色大衣,顺直长发散落在身后,面庞圆润白皙,笑起来眼角有几道纹路,此刻正十分抱歉地看着她。
“实在不好意思,没想到会吓到你。”
温颂太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连身后什么时候站了人都不知道,她此刻也缓了过来,摇摇头,说道:“是我自己没注意。”
女人接着说:“我在楼下听到琴声,好奇就上来看看,是不是打扰你了?”
打扰倒是没打扰,只是差点把自己三魂吓掉七魄。
温颂心里虽是这么想,当着别人的面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便重复说了句“没事”,重新夹好琴又拉了一遍,这次她特意在第四小节和第十二小节放慢弓速,虽然手感还是稍显迟钝,但比刚刚那次好多了。
手也没刚刚那么酸了,温颂一脸惊喜,真心实意对女人说了声谢谢,要不是有她提醒,自己还不知道得试多少遍才能调整好。
见温颂悟性这么好,只说一遍就能调整好缺陷,女人像是对她十分好奇,连着问了好几个问题:“你是音海的学生么,叫什么名字,哪个年级的,老师是谁?”
若是旁人这么问,温颂肯定连理都不理,但是面前的女人刚刚给的建议是有用的,刚刚接受了人家的指导,无视人家便会显得自己十分没有礼貌。
温颂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自己的名字:“我叫温颂,不是音海的。”
“那你应该是别的教育单位来参加汇演的吧,”连疑问都没有,女人像是十分笃定,又问,“是哪个学校?”
虽说刚给自己有用的建议,但是问别人之前没有自报家门并不是一件十分礼貌的行为,所以温颂没回答,而是反问道:“您是哪位?”
女人像是没想到温颂会反问,愣了一下才回答:“我姓周,也是来参加汇演的。”
那就是竞争对手了,温颂警惕心顿起,走台的人还没拿节目单回来,她现在不知道有没有人跟自己撞节目了,但是小心些总没错!
这把琴的品质一般,要是摔了就完了,温颂抿唇紧紧抱着琴往后退了一步,思索着应该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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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眼前的局面。
见她如此戒备,女人有些哭笑不得,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说:“我没有恶意!”
温颂仍旧没有放松下来,女人接着解释:“真的只是路过,我不会对你和你的琴做任何事,放心吧!”
谁知说完后,温颂抱着琴退得更远了,女人无奈地叹了声气,说:“算了,反正明天总会见面,等你表演完再聊吧,不打扰你了!”
女人说完下楼了,正巧走台的人拿节目单回来了,林芳芳上楼找温颂,和女人在楼梯打了个照面,擦身而过的瞬间觉得女人十分面熟,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思索无果后接着上楼找温颂去了。
汇演时间定在中午十二点开始,晚上八点结束,将近五十个节目,节目单都分了好几页,温颂翻了翻,她的节目在第二十六个,正好卡在中间。
看来运气不太好啊,这么多节目,温颂既占不到让人耳目一新的前排,又排不到压轴出场的惊喜,顺序偏偏卡在评审审美疲劳的时候。
林芳芳脸都黑了,忍不住抱怨道:“这是谁排的节目啊,太倒霉了吧!”
东平县另两个节目排的位置跟她差不多,温颂看了眼在好位置上的学校名称,都是省内叫得上名字的名校,心下了然,她们不是倒霉是炮灰。
于是她安慰林芳芳:“主办方把节目都打散了排的,乐器演奏那么多个节目分别穿插在整个节目单上,排到这个位置很正常嘛!明天我会好好拉琴,林老师放心!”
林芳芳脸色仍旧不好,但怕影响到温颂就没有继续抱怨,而是说:“刚他们又人出去打包晚饭了,我去看看回来没有,有什么忌口吗?”
温颂摇摇头:“没有。”
林芳芳听完便出门了。
吃完饭,温颂开了窗散味,许是在大学园区的缘故,招待所虽然临街却不吵闹。
她趴在窗台上看外面的街道,路上三两行人结伴而行,时常有人追逐打闹,虽然只在行人道上,但来往车辆都减了速度,也很少鸣笛,行人车辆相处十分和谐。
不知怎的,温颂竟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突然回忆起这是无数人在时间长河中奋力拼搏出的结果,他们用肩背、用脊梁撑起民族新的未来,所以她才能够在一个普通的夜里静静趴在窗台上感怀,而不是时刻忧愁近在咫尺却看不见摸不着的未来。
温颂猛地起身冲回房里,小提琴落在肩上那刻,她闭上眼,一行行音符在脑海中浮现,右手跟着音符拉动弓弦,眼前的画面不停闪回,她看到天安门上的演讲,听到铿锵有力的声音说“中国人站起来了!”,她在这瞬间仿佛能触摸到时间,原本千疮百孔的长城被红色碎片修补完全,幼小的禾苗破开泥土,在阳光下茁壮成长挺直脊背。
走廊的另一头,女人裹着披肩听窗外传来的悠扬琴声,她一不小心听入了迷,琴声停了也不舍得回房间,她在冷风中挑了挑眉,好像真的捡到宝了。
42. 冲突
汇演中心容纳不了那么多人,温颂一行人决定在招待所化完妆再去候场。负责化妆的老师是东平小学的,自然优先化自己人,温颂起来后便在房间默谱和给琴调音,等时间差不多才到隔壁房间。
充当临时化妆间的房间挤满了人,时不时有老师抱着道具和头饰进来,然后又领做好妆造的小演员出去。
窗台下立着张高凳,上面放了两张镜子,镜前放着简单的化品,简陋的梳妆台就成型了。换好衣服的小演员们在窗边乖乖排队,化好妆的小演员们自觉到床边坐下,身后的老师便拿出梳子给她们做造型,
温颂想了想,也跟在一群小萝卜头后面排起队,她站的角度刚好能看到镜子中的场景,温颂便多看了两眼,等妆面成型,化妆老师温柔地说“好咯”,顶着两坨高原红的小朋友便绷着脸站起来,头一动不动走到床边坐下。
……温颂人不住思考自己素颜上台的可行性有多少。
这时,一大早就不见踪影的林芳芳抱着几顶银色头饰进门,见到温颂连忙叫她:“温颂你怎么没换衣服呀,先换了再过来化妆,化完妆我再帮你梳头发啊!”
“哦,好的!”温颂忙不迭逃离化妆间。
温颂的演出服是用秦彩环结婚时穿的旗袍改的,大红印花的绒面料子,凤凰花栩栩如生,既美观又保暖,胸肩的位置改动过,不影响夹琴拉弓,上身还十分显身段。温颂试穿的时候,秦彩环一个劲夸好看,但当时没全身镜温颂看不到是什么样,也想象不出效果,便没在意。
现在看到全身镜里的样子后,温颂忍不住脸红,好看是好看的,就是感觉再戴朵花就可以去结婚了……
温颂有些犹豫,在想要不要换一身,但她没有别的适合上台的裙子了,非要换只能穿她嫁过来时穿的那身粉红衬衫,原本就是带来做备选的。
她还在犹豫,正好林芳芳忙完过来叫温颂,见到她以后,眼里有惊艳闪过,林芳芳之前就觉得温颂长得好,现在更是觉得她貌若天人,忍不住玩笑道:“今天要是有个什么美貌奖肯定是你拿第一!”
温颂捂了捂脸,说:“老师这么说,我都不敢出门了!这身衣服会不会太夸张了?”
“不会!好看的!你相信我,待会化完妆之后肯定更好看!”
想到那个妆,温颂更犹豫了:“非得化妆吗,大白天化不化都行吧?”
林芳芳本想说被人都化妆就你不化素着脸能比得过?但是看着温颂这张脸怎么也说不出口,万一真就靠着素颜出奇制胜呢?她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对拿奖的渴望蒙蔽了她的双眼,以至于忘记这是文艺汇演而不是选美比赛。
只是思索过后,林芳芳最终还是拒绝温颂:“还是化一个吧,毕竟是正式场合。”
温颂当然知道要怎么出席这类场合,只是对化妆老师的技术失去了信心……
“你真的觉得她们化的妆好看么?!”
想到刚刚看到的那些妆面,轮到林芳芳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弱弱地说:“那能怎么办,我也不会化啊!”
“我会我会!林老师你去借化妆品呗,咱们自己来!”
*
汇演中心后台有七八个化妆间,每间能容纳近二十人,但对于这场参与人数有进二百人的汇演来说,仍旧有些捉襟见肘,因此有些已经化好妆又没那么快上场的演员干脆到观众席上坐着顺便充当下观众。
温颂一行人来得晚,稍微靠前的位置都坐满了,他们只能坐在视线稍差的后排。
几个穿着苗族演出服的小演员一脸兴奋地趴在前排椅背上,压低声音说讨论台上的节目,跟着她们的老师在嘴边比了个嘘的手势,又指指她们的头饰,小演员连忙扶住头饰,避免因为晃动发出声音影响到台上的演出。
这次的汇演由省电视台摄制,后续将在电视上播出,因此现场好几台摄像机台上台下拍着,离温颂她们最近的摄影师在她们进来后就把镜头转了过来,给每个人拍了特写,小演员们在老师示意下纷纷跟镜头打招呼。
镜头转到温颂面前,她放下节目单笑着摇了摇手。
正常这类镜头拍个一两秒就结束了,但不知怎的,镜头在温颂面前停了快一分钟才移走,温颂脸差点就笑僵了,手也摆的十分敷衍。
林芳芳悄悄给她比了个大拇指,温颂忍不住苦笑了下。
这时,主持人在台上报幕,温颂听到节目名称后坐直身体,视线紧紧盯着后台的方向。
林芳芳也紧张起来,一直小声念叨:“来了来了来了!”
跟温颂一样的小提琴独奏要上台了!
其实综合性汇演节目花样多,评委口味不一,一向都是各花入各眼,不到最后都不知道决胜者是谁,也就是说谁都有可能笑到最后,但如果同一场汇演里有两个性质相同的节目时,就注定它们只有一个能进入到最后的角逐,要么生要么死,跟决斗没什么两样!
换言之,温颂今天的对手只有台上的这位,来自音海附中的施鹿。
“哒哒哒”的脚步声从后台逐渐走到台前,身着一身白色礼服的演员站到话筒旁,面容精致,精心搭配的造型衬得她贵气十足,对着台下鞠躬,掌声四起,演员直起身,等掌声停下后,夹琴拉弓,悠扬婉转的琴音经由话筒传到汇演中心每一个角落。
虽说汇演没有硬性规定选曲范围,但是为了拿高分,大部分人都会选贴合主题的曲目,温颂也不例外,而施鹿选的曲目是小提琴名曲《梁祝》,跟这次汇演的主题毫无关联,这个决定可以说十分大胆。
但不得不说,拉得太好了!
技巧高超转折流畅,情绪饱满引起观众共鸣,同时又极具观赏性,温颂忍不住在心里赞叹,她自认已经极具天赋,但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是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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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爷赏饭吃。
难怪施鹿敢这么选曲。
一旁的林芳芳听呆了,凑在温颂耳边说话是声音都有些哽咽:“我怎么越听越想哭呢?”
温颂小声回道:“可能是知道拿不到名次所以伤心吧!”
“我觉着你昨晚拉的也可好听了!”像是给她打气,林芳芳竟然睁眼说瞎话,“也不比她差到哪里去!”
像是无法认同她盲目的吹捧,温颂拉了拉大衣的领子遮住半张脸,残酷指出现实:“她那把琴的价格是我这把的十倍以上!”
同样的曲目和技巧用不同的琴弹奏出的效果天差地别,在乐器界,一分钱一分货是硬道理,一把音质上乘的琴有可能让穷人倾家荡产。
温颂之前一直十分紧张,既想要五百块,又想捧奖杯回去给那些背地里唱衰她的人看看什么叫实力,因此恨不得把所有的时间都拿来练琴,连睡觉都在背谱,压力裹得她喘不过气来,这样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刚刚。
听完施鹿的演奏,温颂心情反而平静下来,也能畅快地呼吸,她在现阶段的努力和资源的确比不上施鹿,但这不代表一定会输,尽人事听天命,即便输了也不要紧,回学校要面临的嘲讽和白眼等回去以后再说,现在她可以先享受一场视听盛宴。
汇演近半时,林芳芳去给其他队伍帮忙,温颂独自坐在后台候场,琴盒斜放在脚边,简易装订的曲谱本摊开在膝盖上,她边看边默,双手自然下垂,左手食指轻敲空气打节拍。
这时,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拿走琴谱,温颂反应过来去抓却扑了个空,一身粉红舞裙的女孩子边走边翻,嘴上嘲讽道:“瞧瞧,这是哪年的旧黄历啊,纸又脏又脆,还一股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下水道捡来的呢!”
“让我看看!”
“咦!你也不嫌脏啊!”
几个跟她一样穿着舞裙的女孩子围上来抢她手里的本子,可怜的本子在争夺被撕成碎片落在温颂脚边。
领头的女孩子眼里满是恶意,嘴上却装模作样道歉:“哎哟对不起啊,你这本子质量也太差了,都没用力就碎了,要不要赔你一本啊,挺贵的吧?”
另外几个女孩子捂嘴偷笑,有一个见温颂没反驳,觉得她好欺负,伸手来抓温颂脚边的琴盒,嘴里还说:“你这琴不会也这么垃圾吧,打开让我看看!”
她刚伸手,温颂就把琴盒抱在怀里,那女孩见状竟然上手来抢,温颂也不惯着她,狠狠推了她一把,女孩直接摔在地上滚了两圈,舞裙上沾满了灰。
这几个人的节目刚刚温颂也看了,如果她没记错,她们跟施鹿一样都是音海附中的,温颂确认自己没得罪过这些人,非要说有什么矛盾的话,也只剩下她跟施鹿撞节目这事了。
温颂心里有些失望,侧过头对斜对角喊了一声:“施鹿,我还没上台你就觉得自己赢不了了,尽使些下三滥的手段?”
43. 演出
后台人不少,冲突刚起时不少人都听到了,但是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谁也没出头,只是用余光偷看,现下见温颂把矛头指向施鹿,眼角余光又偷偷往另一头瞥。
施鹿靠在椅背上双手抱在胸前侧过头,有些好笑问道:“关我什么事,我虽然跟她们说一个学校的,但跟她们并不熟,别什么锅都往我头上扣!”
领头的女孩见状叫了一声:“鹿姐!”
“别叫,也别拖我下水!”施鹿面色冷漠,说完直接起身出了后台。
被撇清干系,领头女孩有些难堪地咬住下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另外几个女孩见状互相对视,谁也没敢上前劝。
“原来没进门就瞎表忠心,马屁拍到马腿上!”温颂看了眼地上的碎纸片,心中气愤难当,抱着琴又不能轻举妄动,眼角余光撇到有人叫来了主办方的老师,故意压低声音说了几句风凉话。
正如她所料,领头的女孩听到后直接炸了,冲到温颂面前伸手想要抓她领子,嘴里还喊着:“你再说一遍!
在她的手快碰到自己的时候,电光火石间温颂惊叫一声偏过头,飞快捂住脸连人带凳子惶恐地往后挪,却反而被凳子绊倒,幸好旁边看不过眼的演员扶了温颂一把,不然还不知道得多狼狈。
“王珍珍,你干什么!”眼看事情闹大,主办方老师大吼一声,飞快走上前把双方分开。
王珍珍被吼得瑟缩了下,低着头不敢直视来人,嘴上却还在辩解:“我没碰到她!是她自己摔的关我什么事!”
“她自己就能往地上滚?你编什么瞎话!”主办方老师声音音量丝毫未减,吼得整个后台都能听见,连化妆间里不少人都探出头看热闹。
有人在场主持公道,刚刚一言不发的围观群众纷纷转为目击证人,你一言我一语把王珍珍罪名落实。
“我们都看见了,就是你先挑事,撕了人家谱子不说,还想打人!”
“就是,心眼忒坏了,人家还没上台呢!”
“看人家漂亮就想扇她脸,音海怎么有你这种人啊!”
各式话语层出不穷,谴责、鄙夷、不屑的目光都落在王珍珍身上,她到底也就十几岁,哪能受得了,忍不住高声为自己辩解:“我没打她,是她先推人!明明她先动手,凭什么就我有错!”
舆论很明显一边倒,另几个跟王珍珍一起的女孩不敢惹众怒,沉默着跟王珍珍拉开距离,可王珍珍却没注意到这些,非但不道歉反而还在狡辩。
见她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主办方老师吼完人也平静下来,他先问了温颂的情况。
温颂站稳后就一直捂着脸不吭声,原本整齐的辫子也散了,披散下来挡住大半张脸,看起来十分可怜,听到问话,她语气还有些哽咽,小声回道:“老师,我没事,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扶着她的演员为她打抱不平:“还没事!你头发都乱成什么样了!马上还要上台!”
温颂摇摇头:“我待会重新梳头就好了。”
“你装什么!”王珍珍明显急了,居然还想上手推温颂,但温颂没给她机会,脚下微动,闪身躲到主办方老师身后。
抓不到人对峙,又被这么多人用异样的眼光注视着,王珍珍情急之下竟然哭了,抹着泪哽咽道:“我真的没有推她,真的没有!”
温颂冷眼看她作态,心里想的却是不知道这年代的化妆品质量好不好,可别让手的温度给捂花了!
这时,林芳芳一行人带着刚下台的小演员们回到后台,见气氛不对,心中一惊,连忙在人群中搜寻温颂的身影,看到她一身狼狈时,林芳芳手都抖了,三两步来到温颂身边,拉着她检查周身,一双手反复看了好几遍。
“怎么回事啊,脸怎么了,还有没有哪里有伤?”林芳芳一叠声问了好几个问题,没等温颂回答,又对着四周大声问,“谁干的,心眼这么坏!”
一起来的几位老师也围在温颂身边,帮她整理脏了的裙摆,拢了拢头发。
王珍珍还坐在地上哭,同属音海大学的主办方老师也是一脸尴尬,明眼人都能看出跟她脱不了干系。
有个老师拉住林芳芳,劝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哪有人帮外来人出头,先帮温颂梳头才是要紧,还有两个节目到她了!”
另个老师也阴阳怪气帮腔:“就是啊,咱们大老远来这一趟,就算冠军内定了,咱们该上台还是要上!王老师您说对不对?”
主办方的王老师脸红脖子粗,比起刚刚气都短了一截,说:“哎呀,老师话不是这么说,这件事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先带同学去准备一下,我马上去跟领导沟通!”
说完,他匆匆走出后台。
温颂小声跟帮助自己的演员道谢,随后跟林芳芳她们到旁边的化妆间整理头发,门一关上,温颂就没捂着脸,王珍珍的哭声被隔绝在外,她顿时觉得耳根清净了不少。
陈老师仔细看了看温颂的脸,没看到留痕后松了口气,说:“还好散得快,不然你这么白,台上灯光一打下来太明显了。”
温颂摸脸笑了笑,带着点不被察觉的狡黠,没有半分刚才的可怜样。
林芳芳见她仍旧抱着琴,伸手说道:“给我吧,先放旁边。”
温颂摇摇头拒绝,说:“我抱着安心一点!”
见她坚持,林芳芳没再说什么,跟陈老师一起拆开她的辫子又重新梳好,斜着垂在颈侧。
都弄好以后,林芳芳才问她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温颂略去自己算计王珍珍的部分,捡着说了一些。
陈老师听完皱了皱眉头,说:“她姓王刚刚那老师也姓王,该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林芳芳面色也是十分凝重,她们在人家的地盘上一点儿话语权都没有,这件事估计得不了了之,但是顾及到温颂的心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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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上却说:“管它什么关系,打了人还想跑啊,大不了咱们闹到音海去!那么大个学校我不信没一个正常人!”
如果在网络发达的年代,霸凌事件发酵以后,迫于舆论压力,校方和主办方都会给出处理结果,但是这个年代就全凭良心了,毕竟她们也没有时间和精力留在省城处理这件事。
温颂没表露出丝毫委屈,反过来安慰林芳芳等人,心里却偷偷叹了口气,只是有些可惜那本曲谱,莫建国说演出完就送她了,那还是她在这个年代拥有的第一本曲谱呢,现在碎成那样拼都拼不起来。
这时,化妆间门从外面打开,一颗头从门缝伸了进来,说道:“还有一个节目就到温颂了,前面那组演员已经上台了,咱们是不是该去候场了啊?”
温颂听完站了起来准备脱大衣,林芳芳忙按住她手,说:“候场还得站几分钟呢,先穿着,待会上场了我帮你拿着!”说完又蹲下整理旗袍下摆。
其他老师和小演员们纷纷比了个加油的手势给她鼓劲,温颂笑了笑,走出化妆间。
后台明显有人打扫过,纸屑没了,歪倒在地的椅子扶起,王珍珍几人也不知道哪里去了,见到温颂出来,其他人也纷纷给她加油鼓劲。
“温颂加油!”
“加油!”
温颂一路走一路道谢,到候场区时,台上的表演正好到尾声。
主持人报幕后,温颂走上台站在聚光灯下,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上一世初次登台的情景,当时温颂父母和秦殊父母都在台下,秦殊送她上台又接她下台,她站在台上脉搏跳得很快,甚至紧张到手都有些发抖,深呼吸好几次才缓下来。
现在温颂已经不会那么紧张了,温颂弯腰对台下鞠躬,掌声响起,温颂起身时不经意扫了眼评委席,却意外看到在天台见过的女人就坐在正中间,面前的名牌上写着“文镜”两个字,此刻也跟其他人一样给温颂鼓掌。
温颂闭上眼拉动弓弦,爱意从指尖流淌,明亮而圆润的琴音诉说着对母亲的依赖和眷恋,温颂恍惚中回到年少时亦步亦趋跟在父母身后的时光,那些淳淳教导,无止境的爱与包容,都被她化在琴声里。
台下的评委沉浸在琴声里,不自觉都面带笑意,沉浸在乐曲里,心情随着曲调高低而起伏。
文镜挑了挑眉,昨天到今天,这首曲子她一共听了三次,明明是同一个人同一首曲子,但是每一次的观感都大不相同,初听是勤学苦练的学生,节奏鲜明技巧欠缺;再听是极具天赋一点就通;再来是意随琴起心念合一。
失意着听到鼓舞,得意者受到劝诫,在迷茫时指引方向,在无助时提供港湾,无词胜有词。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
台上温颂轻舒口气,鞠躬退场,台下文镜觉得自己这趟真是来对了,要原本以为是师兄给她挖的坑,白搭力气,却没想到坑底会有明珠蒙尘,怎么不算意外之喜呢。
44. 文镜
汇演一直持续到下午近六点,等所有节目表演结束,评委们离场到后台讨论评选,颁奖仪式定在八点,因此中间有两小时的空档,演员们可以自由活动。
后台挤满了人,温颂等人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又考虑到队伍里的小演员们挨不得饿,几个老师商量以后决定先去吃饭。
一行人来到音海饭堂,恰好是下课时间,饭堂里人也没少到哪里去,在窗口前排起长队,于是温颂几人分成两队,温颂和林芳芳带小演员们先找地方坐下,其他老师则去排队打饭。
她们人多,大部分还是小孩子,零零散散的位置都不合适,几人在饭堂转了好几圈才在角落找到足够的位置,占了一整排长桌。
林芳芳身上垮着好几个包,沉甸甸的,走了几圈便累得不行,安顿好小演员们才挨个卸下来,最后一个包离开身体的时候,她摊在椅子上长舒一口气,仿佛连呼吸都轻松不少。
她扭头看到温颂还抱着琴,想也没想伸手,说:“先放凳子上呗,抱着不累啊?”
琴盒横躺在腿上,有一定分量,但还算不上特别重,温颂摇摇头:“凳子不够坐,我抱着就行,不沉。”
林芳芳数了数占着的位置,发现的确少一个,一时半会又找不到空凳子,她本想跟温颂说干脆放地上好了,但是低头一看,地板灰扑扑的,也只好让温颂自己抱着了。
没多久,其他老师打了饭回来,用白色泡沫饭盒装着,依次分到每人手上,大人一人一盒,小孩子则是两人一盒。
温颂分到的饭盒里装着土豆鸡块和清炒菜心,菜色不算丰富,但胜在味道还不错,温颂早就饿了,迫不及待吃起来,其他人也是一样,埋头干饭,她们这桌比其他桌安静不少。
跟她们同样来参加汇演的不少人也在饭堂吃饭,演员们都顶着大浓妆,在饭堂里额外突出,但音海的学生们像是早已习惯,并没有过多关注,打饭吃饭都是行色匆匆的样子。
温颂盖上饭盒,手支在桌上撑着下巴发呆,正魂游天际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她虽然没想偷听,但无奈离得近还是听了一耳朵,但听着听着就发觉不对劲,怎么说的好像是她啊!
温颂瞬间回神,屏住呼吸仔细听,说话的人虽没指名道姓,但是话里提到的“琴谱”“打人”等关键词都和不久前温颂经历的冲突相吻合。
这么巧的吗,随便就能蛐蛐到正主面前?!温颂十分哭笑不得,并且有点好奇要是这些人知道正主就在背后会是什么想法。
说话的人没刻意压低音量,温颂能听到的其他人也能听到,大家十分默契地放轻咀嚼的力道,屏住呼吸想听得更清楚一点。
“……被老师抓个现行,她这回真是踢到铁板了,不知道后边会怎么处理。”
“还是跟之前一样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让人家有个当副校长的舅舅呢!”
“说得也是,但是我觉得那个挨打的女孩子好倒霉啊,简直是无妄之灾!”
……
后面的话,温颂没仔细听,心里想着果然如此,她们在人家的地盘上,并且这场冲突也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加上王珍珍有人撑腰,也许唯一称得上“惩罚”的举动就是王珍珍被吼的那两声了,毕竟她都委屈得哭了呢。
温颂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把玩着琴盒上的拉链,见状,林芳芳和陈老师对视一眼,两人都叹了口气,没权没势的小老百姓不管在哪儿都是任人拿捏的角色,甭管理在哪边,反正委屈都是老百姓受,受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身后几人很快换了话题,温颂这桌其他人也都放下筷子,默默收拾好饭盒扔到垃圾桶,扛着大包小包又回到汇演中心,她们没回后台,到观众席上找了位置坐下等颁奖仪式。
饭堂的菜偏咸,温颂坐了一会儿觉得口渴得不行,跟林芳芳说了一声便自己去商店了。
买完水她没急着回去,而是在汇演中心周边转了转,最后坐在景观树背后的长椅上发呆,手上无意识撕瓶身上的塑料膜,冷冽的空气顺着鼻腔流入肺部,虽然流到哪冷到哪,却很好地吹散她心里那股郁郁之气,整个人都舒服许多。
坐了快二十分钟,温颂感觉自己呼出的气都结霜了才决定回去,结果刚到汇演中心门口,迎面碰上文镜跟人边说话边往外走,温颂往旁边让了让,想等她们出去以后再进去,不料竟听到文镜叫她。
“温颂你怎么在这儿,难怪刚刚找你找不着!”
温颂指了指自己,诧异道:“找我吗?”
闻言,文镜笑了笑,她比温颂高小半个头,跟另个人打过招呼后,轻松揽着她肩往旁边走去,说着:“这儿除了你还有谁叫温颂?”
感觉冷风吹多了脑子转不动,温颂呆呆地问:“老师您找我什么事啊?”
温颂问的直接,文镜也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她松开温颂往后退了一步,开门见山问道:“你考不考虑来音海附中?”
两人又回到温颂刚刚坐着的长椅边,好几棵景观树隔绝视线把这块地方隔离出来,虽然冷了点,却十分适合谈话。
温颂能理解文镜的意思,却不能理解她这么问的原因,脑子懵了一瞬,再次反手指着自己问:“我吗?”
她现在样子像极了没睡醒的猫,任凭主人说什么都只会傻呆呆的“喵”一声,像是条件反射一般,没什么含义。
文镜十分想撸她脑袋,但是又怕吓到她,只能克制再克制,面上十分肯定地点点头:“对,就是你。”
然后忽然想起来自己没做过自我介绍,文镜又接着说道:“我姓文,单名一个镜子的镜,是音海大学新聘的副教授,主修小提琴,咱们虽然没见过几次,但是我能看出你真的很有天赋,不走专业太可惜了,所以我想当你的专业老师,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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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愿不愿意给个机会?”
温颂愣了愣,突然响起上辈子跟老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也是这么问她愿不愿意给个机会,她还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的,三四岁的小孩口无遮拦,脆生生反问:“你是最厉害的吗?!”
你是教小提琴最厉害的老师吗?
温颂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把记忆里的问题问了出来,直到听到文镜的回答才反应过来。
“勉强排得上号!”
竟然连回答都差不多,温颂惊讶地睁大眼睛,不同年纪、肤色、人种的两个人在温颂脑海里渐渐重叠,有时候不得不感叹世事真奇妙,缘分更是妙不可言。
但是温颂仍没有轻易答应,而是提出其中存在的问题:“可是我才上高一……”可你是大学教授欸!
在知道温颂也是来参加汇演的学生以后,文镜便托人打听了她的情况,幸好小提琴演奏的节目只有两个,找起来并不难,基本情况她都已经了解清楚,温颂说的问题她也考虑到了。
“我是这么想的,文化课跟着附中的课程,专业课我这边来安排,”说到一半,担心温颂觉得课业压力重,文镜接着说,“附中中也是以专业课为主,文化课压力不会很大,而且本校学生在高考时会优先录取,所以你不用担心文化课成绩。”
没等温颂说话,文镜又接着补充了句:“学费这块你也不用担心,学校可以申请贫困补助,学杂费都能减免,并且每个月还有生活费补助!”
听到这,温颂眼睛亮了亮,这么算下来,她上学不花钱反而还挣钱,比上县高好多了,同时,她跟秦殊离得就更远了,原本只需要一小时的路程,如果来省城就会变成一天多。
但是转念一想,这个时代的理科人才十分吃香,而她英语好,理科成绩却一般,按照原本设想的路径,她可能会选个英语专业考证书出来干翻译的活,而小提琴作为上辈子的专业,在这一世可能就只能当个兴趣了,毕竟现在艺术类高考还要有门路才能有资格去考。
而现在橄榄枝递到面前,她接还是不接?
看出温颂的犹豫,文镜十分善解人意,递给她一张名片,说:“你不用急着给我答复,这是我的名片,你可以回去跟家里人商量过后再决定。”
温颂双手接过名片,长方形卡片的底色是四根琴弦,上面印着文镜的名字、职位和办公室电话,温颂小心收好,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坦白。
“老师,您知道我今天在后台跟人起冲突的事吗?”
文镜挑了挑眉,反问道:“不是你让人欺负了的事么?”
温颂听到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正好对上文镜的眼睛,文镜的眼神明明白白告诉她,虽然她还没想好,但是已经被文静划进地盘里了。
在她还不知道的时候,文镜已经把事情解决完了。
这该死的安全感,温颂忍不住想。
45. 颁奖
颁奖仪式开始前,温颂跟其他人一起进入会场。
因为人数众多,在自由活动的两小时里,主办方工作人员按人数做区域划分,座椅上贴着相对应的学校名称,演员入场的时候按区域入座。
找座位的时候,温颂一行人径直往后排去,来回找了两圈都没找到,以为是漏算,正打算去找主办方的时候,温颂就看到下午把镜头怼她脸上将近一分钟的摄像师朝她招手,走过去才知道主办方竟然把她们的座位安排在第二排,就在评委席身后。
会场近三分之二的摄像机都对着前排,这种露脸的位置一般是轮不到她们这些小单位的,所以林芳芳坐下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置信,忍不住偷偷凑近跟陈老师咬耳朵,不知她们怎么交流的,反正分开时,她俩看向温颂的眼里都是愧疚、同情以及不忍。
不过温颂压根没注意到,因为她还没坐下就被主持人抓去采访了,面对镜头虽然不会手足无措,但是每次回答时都要再三斟酌才说出口,时代不同,她也不敢像以前那样子随性。
八点,颁奖仪式准时开始。
本次汇演等奖项共有四个档次,除了一到三等奖外,还设立了个特别鼓励奖,十个名额,不过没有奖金,获奖者只能拿到一张手写的奖状。
听完施鹿的演出后,温颂还跟林芳芳开玩笑说她们的目标可以从保三争一降到十分之一,刚说完就看到林芳芳一脸深表赞同但仍嘴硬骂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说着说着她自己也忍不住笑,那副样子活像是想给员工画饼结果画到一半笑场的资本家,温颂后面回想起来都忍不住笑。
端庄大方的主持人拿着手卡走上台,高跟鞋走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像是敲在台下观众的心口上,让他们紧张得屏住呼吸,目光跟着主持人移动,期待地等他们宣判。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主持人手卡上记的不是获奖名单,而是一份处分通告。
通告很短,用词也不够严谨规范,像是临时出的通知。
“今日下午三点左右,音海附中王珍珍等四名同学无故在后台对参加汇演等同学进行辱骂殴打,并且撕毁该同学曲谱一份,王珍珍几人的行为严重违反附中学生条例,且与本次汇演主题相悖,因此作出如下处罚:
1.取消王珍珍等四名同学参与舞蹈节目《桂园颂》的评选资格,同时禁止王珍珍等四名同学参与同类型汇演;
2.王珍珍等四名同学记大过一次;
3.音海附中所有参与评选节目得分均扣一分。
望各位同学以此为戒,牢记团结友爱互帮互助的优良传统。”
主持人念完通告下台,台下不少观众都在悄悄议论,没有目睹冲突的人四处打听内幕,相关人等却都静默不语。
林芳芳几个老师一脸惊讶,她们这些小地方来的老师和学生没有那么大能量,能有这样的处罚结果,背后没有人推动是不可能做到的,但会是谁呢?
通告上没出现温颂的名字,但毫无疑问是站在她这边,温颂心情不见畅快并且十分复杂,记大过的处分会出现在王珍珍几人的档案上并且跟着她们一辈子,虽说霸凌者罪有应得,但是这件事其实并没有到那个份上。
况且……
温颂看了眼右后方音海附中坐的方向,就看到学生中间空了四个位置,被通报的王珍珍四人都不在,其他人像是早就知道这个处理结果,脸上没有不忿,只有社死的尴尬,施鹿也是如此,手捂着眼一副没脸看的样子,感觉如果可以选择,她们估计都不会出现在会场。
这次汇演是评委打分制,去掉一个最高分和最低分后选平均值,所有节目的最后得分差距不会很大,而音海附中每个节目的得分都被扣了一分,相当于提前淘汰了。
没了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其他人获奖的概率都高了不少,因此不少人对后面的颁奖仪式期待值拉满,只是这其中不包括温颂,虽说原本就是冲奖金来的,但她也想凭自己的实力拿到,而不是因为对手莫名被扣分以至于奖项落到她头上,多少有些胜之不武。
更何况这事对施鹿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
所以在明知获奖概率大大提升的情况下,温颂却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倒是林芳芳不停说着“稳了稳了”,忍不住前倾的身体看起来期待感满满,双腿因情绪太过紧张而抖个不停,连带温颂这边都有震感。
……倒也不至于如此。
“这位老师,知道你开心但也不用高兴那么早吧,结果还没出来呢,你们家的学生都快让你抖上台去了!”
坐在温颂右手边的另一个学校的老师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林芳芳,她原本心情就不好,憋了一肚子火没地儿发,现在看到林芳芳一脸小人得志的样子,心里的邪火怎么都憋不住,忍不住讥讽两句。
让人拿住把柄当面数落一通,林芳芳面子上挂不住,一脸尴尬地笑了笑,也不回嘴,只默默放下腿,靠回座椅上。
见林芳芳表情讪讪看着十分可怜,陈老师听到了忍不住替她出头,反唇相讥道:“老师,又没抖到你,你家有海啊,管那么宽呢!”
那老师不甘示弱,立马回道:“坐同一排凳子,抖没抖到你心里没数啊,死不要脸还不承认!”
话越说越过分,空气中火药味越发浓郁,就在双方快吵起来的时候,夹在两波人中间的温颂忽然坐了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右手手掌朝外挡住右半边脸,左手在林芳芳抱着的包里掏出一块手帕,整了整,然后在右边脸上轻轻按压擦拭,擦完还转过头问林芳芳。
“妆应该没花吧?”
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隔壁老师憋得脸都涨红了,嘴巴张了合、合了张,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气得人只哆嗦。
偏偏温颂还不放过她,小心把她放在自己这边扶手的手推了回去,嘴上不忘补刀:“老师,我和你的凳子没连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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块儿,您把手拿回去就抖不到了!”
冲突终结!
谁都没想到看起来文文静静连骂人都不会的温颂一开口竟是杀伤力满满,三两句就把对方杀的片甲不留,灰溜溜转过头不敢再找茬。
林芳芳小声对问温颂说了声谢谢,温颂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必放在心上,转头又看到陈老师等人齐齐对她竖起大拇指,温颂轻笑了笑,回比了个大拇指。
这时,主持人再次上台,宣布获奖情况,名次由后往前公布,在强劲对手——音海附中几乎等同于出局的前提下,不少人获得比预想中更好的成绩,主持人每报完一个奖项,惊喜的呼气声就在会场不同位置出现,最后在温颂她们这儿达到顶峰。
第一名,小提琴独奏《我爱你中国》,获奖者东平高中温颂。
温颂站在领奖台上接过奖杯和奖金,连成一片的闪光灯中,她看到施鹿跟其他人一起鼓完掌,然后掌心朝上,五指往回收了两次,脸上还带着挑衅的表情。
下次再比。
温颂挑了挑眉,默不作声跟着其他人站位拍集体照,快门按下的一瞬间,她把右手举到胸前比了个“OK”,在一众剪刀手里显得格格不入。
她在还没决定是否转学的情况下,先给自己找好了对手。
第二天一早,温颂一行人返程回东平县,在车站候车时,温颂找了个电话给秦殊留言,她明天中午前就能到学校,如果秦殊刚好到地方,应该能给她回电话。
最近这段时间,运输队人手不够,秦殊忙得不行,经常今天刚回来,第二天又开车上路了,开学到现在,秦殊才来学校看过温颂一次。
见到他时,温颂吓了一跳,秦殊满脸疲态,瘦了不少,眼下还一片青黑,说话都是强打着精神,没说两句就不停打哈欠,但是催他回去休息也不回,眼神都迷离了还非要呆着不走,像是怎么都看不够。
温颂心疼的不行,又赶不走,恰好到她练琴的时间,干脆领着人到办公楼会议室,让他趴在桌子上睡一会,怕吵到他,温颂练琴都是在楼梯间练的,出来前往秦殊耳朵里塞了两个纸团,还把门掩上了。
一直睡到晚自习下课,温颂才终于把人轰回去了。
那次以后,秦殊更忙了,不再像之前能在固定时间给温颂回电话,常常是温颂给他留言,秦殊回电话的时间却不定,常常是温颂在电话边空等一中午,然后秦殊在下午匆忙回个电话拜托莫建国帮他报个平安。
这样的次数多了,温颂隐约有了猜测,心慌意乱想要时刻听到他的消息,但是连电话都不敢多打,仍旧维持一周一次的频率,听到他一切顺利时偶尔会往下落一落,但没接到电话的大多数时间都提着,甚至会让她从睡梦中大汗淋漓醒来。
温颂挂完电话,掏出毛票结账,心里开始期待起明天。
如果时间允许,她想把这两天发生的事都跟秦殊说,如果来不及,能听听秦殊的声音也行。
46. 线索
“左边再打点!”
“倒,倒,倒!哎,停!”
灰扑扑的大货车缓慢倒进车位里,秦殊拉上手刹,翻了翻条子确认无误后又从扶手箱里拿了包烟塞口袋,这才跳下车。
黄猛叼着根没点的烟站车头前,等车门关好后手搭在秦殊肩上搂着人撞了一下,语气暧昧说道:“你这脸怎么这么白,昨晚几个人睡的?”
秦殊边走边点烟,闻言笑骂道:“去你的,瞎说八道!这趟上边催多急不知道啊?”
“开个玩笑,看你急的!”黄猛推了推他手,说道,“出去再点,今早老莫说有个车漏油回到矿上才发现,也不知道修了没有!”
这些人省钱省到没边了,命都可以不要,秦殊收起火机,左右看了眼,问道:“今天人怎么这么齐?”
煤矿产量还不错,每天都有往外运的,运输队人歇车不歇,矿上的停车场几乎是个摆设,周边村民拿来晒稻谷的时间都比停车的时间多。
但今天竟然停满了车,刚要不是有黄猛指挥,秦殊差点都停不进去。
黄猛正等着他问呢,想到刚刚办公室里两拨人吵得脸红脖子粗他就想笑,语气幸灾乐祸回道:“瘦猴回来了,好日子到头咯哈哈!”
还以为真给抓起来了,没想到瘦猴还能出来,秦殊挑了挑眉,问黄猛:“你怎么见他比见你老婆还高兴?”
“呸!瞎说八道!”黄猛闻言笑骂一句,也不搂着了,反手还推了一把,然后着急忙慌掏了火柴出来点烟,猛地抽了一口才接着说道,“憋死了,烟嘴都给叼湿了!”
半下午的太阳不算大,懒洋洋照在人身上,困倦一下子涌上来,秦殊抽了口烟,刺激性的气体进入肺部,尼古丁很好地刺激精神,长途驾驶带来的疲倦散了一些,他捏了捏山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连着半个月没歇了吧,连孩子都没有,怎么比我还拼?”见他精神不好,黄猛忍不住说道。
秦殊笑了笑没说话,这段时间趁着瘦猴不在,他跟排单员合力打乱派单顺序,整个运输队的单子全部打乱派单,往从前被瘦猴牢牢抓在手里的几条线路插了一脚,原本以为至少能摸清楚生产工厂,谁知背后的老板十分谨慎,直接把见不得光的生意停了,他连跑了那么多趟也只摸到几个烟雾弹,一点儿实质性线索都没找到。
现在瘦猴回来了,线索只会更难找,秦殊想到就发愁,连话都不想说。
见他说话的力气都没,只一个劲抽烟,黄猛没再说话,两人就这么站在停车场门口抽完一支烟,然后才往办公室走去。
还没到办公室,秦殊远远就看到门外站了一圈人,看似在抽烟说话,实际上一个个耳朵竖起老高偷听门内的谈话,一门之隔瘦猴正疯狂输出国粹,嗓音尖利高亢,何春生的反击也十分铿锵有力,隔着二里地都能听见,委实不需要偷听。
两人到了办公室门口,黄猛对蹲地上抽烟的男人使了个眼色,问道:“还没吵完呢?”
男人摇摇头吐了口唾沫,回道:“没呢,你们回来晚点说不定还能直接干架,干完回家吃饭,现在就只能等了!”
他说话没压着声音,另一边的小平头听到直接骂了一句:“干就干,以为老子怕你!”
男人闻言站了起来,平头也不甘示弱,气氛顿时剑拔弩张,秦殊见状,给平头扔了根烟,又拦了男人一把,开口劝道:“大家都是兄弟,吵什么!”
平头顾忌何春生,接下秦殊的烟坐了回去,男人见状嘟囔了句:“人挣钱的时候也没当你们是兄弟!”
黄猛往男人嘴里塞了支烟,笑道:“行了,烟都堵不住嘴了!”
这一等等到夜幕降临,办公室里的对骂声音量有高降低,现在站门外已经听不清了,在这期间,煤矿销管科的人来了好几趟,远远看到他们还站门口就知道里边儿还没吵完,转身就又回去了。
等的时间长了,每人脚边都是一堆烟头,有几个跟秦殊一样刚回来的,直接拿外套往头上一罩靠着墙打起呼噜。
等得实在无聊,秦殊拿出传呼机看起上面的留言,大部分都是温颂发的,内容只有日期和时间,收到这样的信息就代表温颂会在这个时间蹲在莫建国办公室的电话旁等他回电。
秦殊一边翻一边回想日期当天的那通电话他们聊了什么,想着想着嘴角就忍不住勾起,好似疲倦都被回忆一扫而空。
最新一条消息是早上收到的,算算时间,温颂这会儿应该在返程的火车上,也不知道她这次比赛名次怎么样,秦殊忍不住叹了口气,短短几个月发生那么多事,又是穿越又是受伤的,琴也没能好好练,万一名次不理想,温颂不知道该多难过。
每次想到这些事,秦殊心里便忍不住焦躁,迫切希望任务能快点收尾,他就能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挣钱上,温颂也不需要吃那么多苦。
但是再急也没用,改变不了现状,与其焦虑,还不如想想明天怎么哄温颂开心,
这时,传呼机忽然滴滴了两声,屏幕上显示有新信息,秦殊点开一看,内容只有没头没尾的“03”两个数字,也没留呼叫人信息。
秦殊皱了皱眉,他跟上级的联络方式有很多种,传呼机用得最少,只有紧急线索才会通过传呼机联系。
现下收到的消息毫无疑问是需要尽快求证的线索,但是这没头没尾的两个数字代表什么意思?
运输路线?
车?
人?
还是什么东西的编号?
或者以上都不是?
秦殊删掉留言收起传呼机,闭上眼,双手拇指按在太阳穴上,边揉边思考。
跨省贩毒走私一向是大案,背后牵扯进来的人数之多无法想象,他卧底的这条线只不过是其中小得不能再小的分支,而这棵枝干盘根错节的大树上有很多跟他一样的卧底潜伏着,搜寻线索,也要验证线索真假,这对局势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半点马虎不得。
跟“03”有关的事物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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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验证需要不少时间,他需要先做个分类,按接触时间分轻重缓急。
首先是车,他这趟出门开的就是3号车,出发前和返程前他都检查过车辆,没有任何异常,至少收到信息前没有,所以这个可以放到最后。
接下来是运输路线,3号线跑的是锦城,从东平拉煤过去,再从那边的制衣厂拉成衣回来供给商场的档口,秦殊之前跑过一趟,粗略探访过收煤的单位和制衣厂,并没查出什么异常。
想到这,秦殊有些头疼,这条线路本来是瘦猴那边的,他也是趁着人不在才找到机会跑了一趟,现在瘦猴回来了,想横插一脚就难了。
不过幸好他上次回来后心里一直有股异样感,以防万一,即使查不出异样他也把地点上报了,也不知道上级有没有安排人调查,如果有,又是什么结果。
不过既已上报,运输线暂且可以先放一边。
最后是人,运输队里没有名字带三大人,排行第三大倒是有,他三叔秦禄和堂弟秦林都行三,只是运输队内讧以后,秦禄托病在家休养,秦林也辞工回家照顾亲爹,从前不好说,但之后两人应该是没机会参与到这些污糟事里。
从私心上来说,秦殊并不认为他们跟违法犯罪的事扯上关系,二叔秦贵和三叔秦禄虽是双胞胎,但两人性格天差地别,一个过分活络,一个过分死板,以秦禄的性子,很难会做违法犯罪的事,但是也要排除可能性,秦殊打算明天去探望下他三叔。
而除此之外,矿上跟3有关的东西太多了,三号门,三号楼,三号水房,三号矿井,连饭堂都有个三号窗,这些“3”平日里大多都是人来人往,那么多双眼睛下难有秘密,能跟线索扯上关系的概率着实低了点,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三号矿井了。
东平煤矿目前仅有七八个矿井,其中2号、三号和五号矿井因为出过塌方已经停止开采了,废弃矿井就是个吃人不见血的魔窟,为了避免有人误入,矿上把这几个矿井都封了起来,平时保安巡逻见到有人在附近也会驱赶,由此还衍生出不少恐怖故事在矿工嘴里流传。
就在眼皮子底下却少有人去,跟着运煤车就能转移,还有绝佳的隐藏媒介,秦殊抬头看向西北角,眯了眯眼,真要论起来,线索在矿井的可能性可太高了,但是依瘦猴谨慎的性子,他也许早就把东西都处理干净,秦殊很大可能扑空,但是没去之前都是未知数。
秦殊在心里细细盘算,停了一段时间“生意”,背后老板损失不小,又找不到别的人手替代,就等着瘦猴回来帮他挽回损失,他不会给瘦猴太多时间,顶多就给一两天让他安排,所以秦殊调查的最佳时机就是今晚。
屋里的争执还没个结果,屋外秦殊已经完全清醒过来,脑子飞快运转,思索应该怎么做才不会打草惊蛇,如果一切顺利,他就可以借口去看温颂的时候把线索上报。
但预想和现实通常差距都非常大,就像温颂满心欢喜在电话边等了一中午,却只等到秦殊失足跌入矿井的消息。
47. 救还是不救
消息是秦媛媛带来的,当时温颂刚到教室,因为没接到电话心情有些郁闷,便趴在课桌上闭目养神。
听到秦媛媛找她时,温颂心中感到十分奇怪,她俩的关系算不上好,平时见面连招呼都不打,却莫名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温颂摸不准她想干什么,本想装作没听见,可没想到,秦媛媛等不到她竟然直接进了教室,一把将她从课桌上拉起来,告诉她秦殊失足跌落矿井了,又催她赶紧回去,说矿上要跟他们谈赔偿金的事情。
比拍电影还戏剧的情节突然发生在他们身上,温颂困顿的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略带迷茫地问了句:“什么?”身体却先一步反应过来,飞奔下楼往校门的方向冲。
快到门口时,正好碰到莫建国骑着摩托进来,见到温颂后,他原地掉了个头,摩托车横在温颂面前。
“上来,我带你回去!”
这时,一直追在温颂身后的秦媛媛追上来,气喘吁吁喊道:“我叫的车就在门口,坐车回去吧!”
温颂跨上摩托车,双手扶住车后货架,毫不犹豫拒绝秦媛媛:“不用了,姑丈会送我回去,谢谢你!”
秦媛媛伸手想拉她却扑了个空,情急之下喊了两句,但是温颂压根没听进去,满心满眼都想着快点回去,刚坐稳就忍不住催莫建国赶紧走。
摩托车排气管轰鸣着冲出校门,疾驰在县城主干道上,速度快到仿佛能听见空气爆鸣声,风似刀刮过脸颊,连呼吸都觉得困难,温颂掌心沁出一层薄汗,险些抓不住后货架,身子也跟着歪了歪。
莫建国在后视镜看到了,连忙降低车速,说道:“抓稳了,掉下去怎么办!姐夫和三哥都在,说不定咱们回到的时候人已经救上来了,你现在要是有个万一,到时候谁照顾秦殊?”
温颂抓稳货架,被风吹过的脑子重新恢复思考能力,她定了定心神,低声说道:“我没事了,姑丈能不能开快一点?”
摩托车再次提速,却比刚才的速度慢了一些,风声没那么大,莫建国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他快速把情况跟温颂说了一遍。
“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进去的,估算有七八个小时了,塌方的矿井不好救人,煤矿那边的意思是可以赔钱,一个人五万块,签字就打钱。”
“我不要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温颂语气坚决,随后反应过来莫建国说的是一个人五万,便问到,“是不是还有别人掉进去了,那边要钱?”
莫建国回道:“不知道,早上有个小孩在矿井边上捡到秦殊的传呼机,边上有东西坠落的痕迹,但是不确定是不是真掉进去了,排查过后,报失踪的有两个,另一个好像叫黄猛,也是运输队的。”
想到何春生电话背景里的吵闹声,莫建国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黄猛家里好几张嘴全靠他一份工资,难免会心动,老老小小都在办公室哭嚎,嫂子跟他们吵翻了天,险些打起来!”
闻言,温颂用力握紧手下的货架,冰冷的铁架硌得掌心生疼,她却好像察觉不到,只固执重复:“我不要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明白回到以后还有场硬仗要打,温颂强迫大脑从简单的情况描述中分析可以利用的信息,她感觉自己想了很久,实际上现实里不过才十几秒的时间。
“二叔呢?”
莫建国闻言沉默了一瞬,然后才回道:“他提议签字拿钱,被嫂子扇了一巴掌……”
温颂闭了闭眼,猜到事情已经往最坏的方向发展,她想起除夕那晚秦殊说的话,心中做好了打算。
实施需要有人帮忙,她要和李沛雄一起拦着黄猛家人签字,现下能托付的人只有莫建国,即使身边不可能有其他人,睁眼后温颂还是下意识看了下四周,低声说了个名字和地址,求莫建国帮忙跑一趟。
完全陌生的名字,莫建国可以肯定这人并不是秦家的亲戚,难道是温颂的亲戚?
想到温家那些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恐怕起不到什么作用,他迟疑了一会,还是问道:“这人是?”
温颂摇完头意识到他可能没看见,便说道:“我不认识,是秦殊的朋友,他之前跟我说有事可以找他帮忙!”
担心会泄密,温颂撒了个谎,没敢把秦殊当时的原话复述出来,并且因为这一点儿也不谨慎的联络方式,她甚至不确定这个人是真的存在还是秦殊怕她担心编出的保命方式。
现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
煤矿综合办公室在煤矿东南角,旁边紧挨着仓库,门前的空地上装了地磅,平时除了司机几乎没人来,现在却挤满了人,一声高过一声的嚎叫穿透好几层人墙,半个煤矿都能听见。
来到屋前,温颂深吸一口气,扒开人墙硬挤了进去。
进去以后就看到屋内分成了三派,彼此间泾渭分明,李沛雄坐在靠窗的桌子边,面色灰败,隐约可见上面的泪痕,何春生和秦禄挡在她面前,两人面色铁青,像是被气得不轻。
清湾村的村长马得亮跟煤矿管事的坐在一起,手里拄着拐杖沉默不语,黄猛的家人靠墙边或坐或站,大大小小八个人衣服上都打着补丁,坐着的两个年纪大的是黄猛父母,边上抱着三个孩子的妇女是黄猛妻子,她身后还站着两个看起来跟温颂差不多大的年轻女孩子,此时都在哭。
温颂走到李沛雄面前,刚开口叫了声“妈”,眼泪就不受控制从眼眶滚落,再说不出半句话。
李沛雄抬眼看到是她,便握住她手祈祷似的动了动,本想叫她不要哭,但话未出口先抹起了眼睛,何春生和秦禄见状忍不住叹气。
这边两人相对默默哭泣,那边一家老小哭的哭嚎的嚎,负责协调的煤矿管事莫文彬头都大了,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高声喊道:“别哭了别哭了,现在是哭的时候吗,赶紧做决定吧!”
黄猛的家人听到这话停止哭嚎,几人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有犹豫,迟疑着谁也不肯开口。
温颂没有那么多顾虑,她回握住李沛雄的手,眼神坚定看了她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开口:“我们不要钱,是死是活都要挖开看看!”
听到她这么说,何春生和秦禄互相对视了一眼,秦禄凑近低声问李沛雄:“嫂子,你想好了?”
矿井塌了一多半,大概率还有积水,人掉进去后存活的几率太低了,如果坚持救人,很有可能人财两空。
可到底是她儿子,李沛雄面色犹豫,是赌一线生机还是拿钱保证小儿子下半辈子?
她从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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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消息那一刻开始眼泪就没干过,心中近乎绝望,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事接二连三落到自己头上,中年丧夫还不够,现在还要丧子!
“他、他们说,都让水淹了,矿井里,救不活!”李沛雄握紧温颂的手语无伦次说道,眼泪鼻涕都糊在脸上,看起来可怜又狼狈地重复说着,“救不活了啊……”
温颂蹲在她面前,哽咽着求她:“妈,秦殊不会有事的,他一定还好好的等着咱们去救呢,矿井没有全塌,下面一定有可以生存的空间,秦殊身体好一定能撑下来,你相信我,他肯定还活着!”
她语气哽咽,但却莫名让人信服,况且她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下落不明的两人都是家中的顶梁柱,若是人还活着,谁愿意把顶梁柱拆了换钱?
黄猛的妻子抱着三个孩子,使劲抹了把脸,问温颂:“妹子,人在矿井里真能活吗?”
温颂还没说话,莫文彬便冷笑着说道:“怎么活,那是矿井不是水井,一挖就塌了,怎么活你说说看!”
原本都快说服家属签字了,谁知温颂一来说了几句轻飘飘的话就要功亏一篑,莫文彬心中无名火起,脸上却仍是装作一副不忍的样子,像是设身处地为她们着想。
“原本那矿井都封起来了,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进去的,按理说这事跟咱们煤矿没关系,但是领导说咱们不能不管,所以我们也管了!
前面大家也都看到了,不是不挖,是挖了进不去啊,里面的人命是命,外面的人命也是命,如果真能救出来,大家伙都是兄弟,为了兄弟得两肋插刀,谁也没有怨言!
可万一呢……”
莫文彬说到这硬挤了两滴眼泪,装模作样哭了两声才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们也难,手心手背都是肉,总得为活着的人考虑啊!”
一番话说得围观众人连连点头,虽说大家平日里都称兄道弟,但真要豁出命去,谁也不乐意。
黄猛妻子听完退缩了,要是人没救出来还搭上几条人命,这人命债要怎么还。
可即便如此,温颂却仍是固执重复道:“我们不要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虽然没挖过煤,以前却看过类似新闻,煤矿老板不愿救人的原因大多都是因为成本高昂,相比之下花钱买断更低廉。
而她之所以坚信秦殊还活着,是因为她去韦家拜访时,曾无意间听到韦处长说,东平煤矿是省内为数不多严格按照安全标准开采的煤矿,矿井的稳固程度高,所以出现矿难的概率大大降低。
也因此,秦殊一定还活着!
此时,人群中一个尖利嗓音说道:“你们这些女人说得轻松,到时候要是没救出来,你们拍拍屁股改嫁,留下一家子老小怎么活?!”
“这说的什么话!”秦禄对说话的人呵斥道。
温颂寻着声音看过去,瘦猴正挑衅地看着她,阴柔脸上满是恶毒。
话虽难听,但是也有道理,众人交头接耳一番,看向温颂和黄猛妻子的眼神不太友好,连马得亮都对李沛雄说:“温颂年纪轻,还得你来拿主意!”
黄猛妻子一脸愤恨,却什么都没说。
温颂环视四周,将众人神色一一收在眼底,片刻后,忽然说道:“我不改嫁!”
49. 搜救
太阳渐渐西斜,气温也降了下来,矿井口却不见冷清,警戒线外站满看热闹的人,各类救援器械运进来,穿着反光衣的救援人员将它们逐一组装,忙碌地进行救援前的准备工作。
除了救援队,县里也来人了解情况,例行询问时,温颂她们才知道,原来矿老板真的回家探亲去了,所谓的赔偿竟然是莫文彬自己的主意,想把事压下来自己领功劳。
到这个份上,莫文彬想瞒也瞒不住,只能硬着头皮给矿老板打电话,不出意外得了一顿数落,看起来萎靡不少,挂完电话就找来当初矿井的施工图交给救援队长,由他们制定救援计划,又找人拉了灯架,把能找到的最大瓦数的灯泡挂上去,即使夜幕降临,救援现场也是亮如白昼。
不知是出自矿老板的授意,还是做给县领导看的,但总归莫文彬是被教训到位,不仅全力配合救援工作,连家属也照顾到了,不仅送来椅子和热水,怕夜里雾气重,又搭了简易雨棚,还让人烧了好几个火盆,全然没有之前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薄薄的搪瓷杯隔不住热量,装了开水十分烫手,温颂刚开始没经验,指尖都烫得通红,后来便学着用大衣袖子包住,这才能把杯子拿在手心。
大衣和杯子都是秦殊的,前不久秦康才从家里拿过来,原本李沛雄怕他闹没跟他说这些事,但人多嘴杂,不知谁跟他嚼舌根,救援工作刚开始不久,秦康就抱着大衣和杯子过来了,手里还提着袋米花。
李沛雄见到他惊讶得不行,忙问是谁跟他说的,但秦康支支吾吾说了半天没说清楚,只一个劲重复“冷了要穿衣服、饿了要吃饭”,然后便一脸惆怅地望着矿井口问哥哥在哪里,险些把李沛雄的眼泪问出来,莫建国几人听见便岔开话题,一人拿了块米花吃起来。
自家做的米花焦香可口,泡在开水里连水都有一股子焦糖味,喝起来甜甜的,饶是没什么胃口,温颂也喝了好几口,暖意从胃蔓延到四肢百骸,便觉得没有那么难熬了。
黄猛一家子只有两个年轻女孩不在,其他人也跟她们一样坐在雨棚里等,到了饭点,大人还能撑得住,几个小孩却忍不住喊饿,在见到温颂她们吃米花时咽起了口水,一错不错地扭头盯着。
黄素芬搂着几个孩子即心酸又无奈,他们村子离得远,得知消息就匆匆忙忙出门哪顾得上带着带那,现下连口吃的也没有,一家人都等着矿上给管饭。
本来她们男人都是工友,厚着脸皮问温颂要几块也没什么,可前边温颂跟莫文彬对峙的时候,他们不仅没帮忙,还险些添乱,现在事情都处理好,救援队也找来了,其中出力的都是秦家人,再让她开口要吃的实在做不到,黄素芬只能搂着孩子低声哄着。
小孩子渴望的眼神存在感太强,温颂又是正对着他们,压根没法忽视,但她也没出声,而是在几个长辈聊天的时候,寻着机会偷偷朝神游的秦康视了个眼色,然后又低下头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干。
“妈,那小孩一直看我们,还吞口水,真羞!”秦康十分直愣地说道。
闻言,李沛雄等人齐齐转头,三小孩见盯着的人突然回头都下了一跳,重重咽了口口水后埋头躲到黄素芬怀里。
黄素芬干笑道:“小孩子不懂事……”
说着,却忍不住心酸地掉了眼泪。
忘了自己也犹豫过,李沛雄记恨他们为了赔偿金耽误救援时机,温颂还被逼得下跪,但到底心软,叹了口气对何春生说:“他大姑丈,袋子里还有几块米花,你给他们送过去,小孩子看着怪可怜的!”
何春生早有这意思,平时也没这么多讲究,但是前面闹成那样都是他们家人在前面冲锋,黄猛家的只想着坐享其成,他实在看不上,所以李沛雄不开口,他也不好拿她的东西去做人情,只是可怜小孩子。
黄素芬受宠若惊接过米花,眼泪唰地就下来了,连感谢的话都说得断断续续,几个小孩子也懂事,没催着给他们弄米花吃,而是先帮妈妈擦掉眼泪。
时间近八点的时候,矿井口终于清理出来,救援队的人测试了下空气质量,发现矿道里可见度不高,救援人员下去风险太大,便准备先下机器试试清理矿道。
开始前,救援队长跟双方家属谈过,分别签署同意书,而后救援队员一脸凝重地操纵遥控把手,抽风机源源不断输送空气,救援机器轰鸣着探入矿井,搜寻一线生机。
救援工作复杂且漫长,围观看热闹的不止有矿工,也有附近得知消息的村民,夜渐渐深了,他们过了把眼瘾后想回去,到了门口却发现出不去了,说是警方怀疑秦殊和黄猛不是失足跌落,在场的众人便都有了嫌疑,需要例行询问,想回家得找人证明自己在案发时不在现场才能走。
得知消息后,温颂下意识抬头看了看转角的屋檐,果不其然没看到类似摄像头一类的东西,这个年代没有监控,本来看个监控就能解决的问题需要通过人力走访推算才能做到,虽然极其不方便,但是在这个时候倒不失为一个掩瞒耳目的方式。
抓贼拿赃,总得人赃俱获不是。
只是按理说现在还没到收网的时候,现在把人抓了,如果他们不肯供出背后的人,到时候要怎么办呢?
长时间盯着矿井口让温颂精神高度紧张,甚至有些应激,到了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心脏停跳的程度,未免自己崩溃,她索性放任自己胡思乱想。
本来想拦的也不是这些人,证明虽然麻烦,但是无关人员费点时间证明就能回家去了,可跟运输队扯上关系的就没那么简单。
到了快半夜的时候,莫建国和秦禄秦林也准备回去,他们在现场帮不上忙,莫建国第二天还有课,一家子人都在这熬着也不是事,李沛雄便让他们回去好好休息,但不出意料被拦了下来,只有莫建国能出去,其他两人只能留下干瞪眼。
好说歹说,就算证明自己不在现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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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不去,秦禄父子俩十分无奈,但幸好下午的时候秦三婶和苏月已经回家了,秦禄便托莫建国跑一趟,让她俩给送点衣服什么的。
可谁知拦门的警员听到以后,竟然以天黑危险为借口,硬是要送莫建国回去“传话”,这番举动让秦禄父子顿生警惕,再回到矿井口时,悄声告诉何春生。
何春生跟两边都有关系,本就没打算回去,因此并不清楚运输队的是重点监管对象,他原以为真是警方例行公事询问,听完秦禄的话冷汗就下来了,连忙起身说要去运输队办公室看看情况,却不想被温颂拦了下来。
温颂说:“姑丈,那边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呢,要是跟你有关系,他们早就来找你了,现在既然没动作,说明跟你没啥事,你现在过去不是给人留话柄么?”
听完,秦禄秦林对视了一眼,何春生看向温颂的眼神有些奇怪,低声问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李沛雄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问道:“不是调查秦殊他们的事么,你们在说什么把柄不把斌的?”
她有些急,说话也没控制音量,黄猛家人也听到了,原本三个大人一人抱着一个小孩哄睡,现在也顾不上会不会被吵醒,黄猛父亲连忙提高音量问道:“他春生哥,是不是有什么消息?”
他一打岔,有些话就不好说了,温颂抱着杯子低下头数杯里的米花,何春生耐着性子回了一句:“没啥消息,警察那边还在查!”
“哦哦,有啥事也给我们说一声啊,阿猛也在一块呢!”
面对老人期盼的目光,何春生说不出拒绝的话,何况本来也没什么好拒绝的,他便应了一声。
白省昼夜温差大,半夜雾气下来,人在室外冷得直起鸡皮疙瘩,见火盆里的煤块烧得差不多了,秦林便找人要了煤块加上,同时还多要好几张凳子,两三张拼一起,能让人躺在上面将就一宿。
然后又去问救援队那边要不要凳子,他们虽然是24小时救援,但是是轮班制的,换下来的队员也需要休息,不过救援队自己有行军床,所以便回绝了,但是却告诉秦林,矿道清理还算顺利,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后半夜就能清理好了。
好消息总是让人精神振奋,秦林回来把消息一说,温颂一直吊着的心又往下落了半截儿,李沛雄直喊“阿弥陀佛”,其余人也是面带喜色,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秦林找凳子添火盆没落下黄猛家人那边,说话也没避着他们,引得他们感激连连,两个老人放下孩子后一直给他作揖,看得人心生不忍。
温颂睡不着,但是塑料硬凳子坐久了腰受不了,便也躺了下来,只是仍旧侧身盯着矿井口的方向,这一盯就盯了一晚上。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得到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救援队清理好矿道,现在搜救人员准备下井搜救了。
坏消息是,秦贵在家里被带走了。
50. 带走
矿门口的管控在天蒙蒙亮时撤了,进出不受限制,心焦半夜的秦二婶一脸惊慌失措地找来,一来就要何春生他们想想办法,谁知话还没说两句,警察紧随其后到了,以协助办案为由把在椅子上窝了一宿脑子还没清醒又困又累的何春生带上警车。
秦二婶见状偷偷背过身,昨夜警察来的时候她没在家,因此一家几口只有她没被带走,才有机会出来找帮手,谁知却正好撞到帮手被警察带走,秦二婶心脏砰砰直跳,缓慢挪动脚步想趁警察不注意悄声溜走,结果不小心撞到凳子,引起警察注意,也被铐上了。
这一变故把在场众人吓得够呛,秦禄上前询问是不是跟秦殊的事情有关,被警察以一句妨碍公务打发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被带走。
警车开走后,李沛雄问秦禄现在应该怎么办,秦禄思索一番,叫秦林给秦彩玉打个电话说一下情况,他们是夫妻,这事肯定不能瞒。
秦林应了一声就要去打电话,迈出两步又转头回来问:“姑姑要是问因为什么事怎么说?”
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情况,秦禄眉头紧锁回了一句:“就说不知道!”
倒是秦彩玉在县城门路广,兴许还能找人问问情况。
得了回答,秦林却没走,反而问了温颂一句:“大嫂怎么看?”
温颂一脸惊讶,压根没想到会有人问自己的意见,而且她比秦林他们小很多,平时都是直呼名字,忽然按辈分称呼感觉十分奇怪。
秦禄看了温颂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虽说昨天温颂也出了力,但是他认为最后的结果是他们前期斡旋得来的,因此想不通自家儿子抽什么风,呵斥一句:“快别废话,她才多大懂什么!”
李沛雄也说了句:“小温一直都在学校呢,哪接触过这些事!”
秦林却没理他们,仍在等温颂等回答。
有些事不能说,温颂想了想,说道:“警车这么大动静,说明秦殊他们估计不是失足,现在在找证据呢。”
这话其实十分诛心,出事以后何春生跑上跑下找关系,他们都看在眼里,结果现在人刚被带走,自家人就怀疑上了。
秦禄当即否定:“这不可能!”
李培训也是一脸不赞同地看着温颂,说道:“春生是自家人,怎么能这么说!”
隔壁的黄猛一家听到他们在说何春生的事,人虽然没过来,耳朵却都竖得高高的,生怕错过消息。
见自己表达有歧义,温颂耐心解释道:“姑丈也是运输队负责人,警察肯定要找他了解情况,但是并不代表他和这件事有直接关系,我是觉得问题可能出在运输队内部,三……三弟待会打完电话回运输队看看就知道是不是了。”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昨天是秦媛媛告诉我秦殊出事了,当时她说叫了车在门口等我,但是小姑丈说是大姑丈告诉他的。”
话音刚落,另外三人都皱起眉头,之前秦贵在背后捅了何春生一刀,虽然两人明面上没说什么,但是私下却几乎断了往来,秦殊跟着何春生干活,因此也不受他二叔待见,平时碰面都对秦殊视而不见,但是他却秦媛媛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接温颂,不得不让人怀疑他们的动机。
“媛媛没跟你说别的什么?”李沛雄问温颂。
秦禄父子也看向她。
温颂摇了摇头,回道:“她刚说完我就跑了,没听到后边说了什么。”
秦禄沉思片刻,说道:“先打电话吧,咱们几个在这儿想也没用,看看姐那边有没有法子打听情况。”
现在也只能如此,李沛雄忽然叹了口气,自从秦富走了以后,家里便一直不太平,为了钱争得面红耳赤,连亲戚情分都不顾了,所以她压根不想秦殊扯进这些事里头,做什么挣不到钱呢!
可偏偏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要照顾这照顾那,就是不肯照顾老妈子的心情,让自己给他提心吊胆,李沛雄忽而生出几分埋怨,一个两个都是讨债鬼!
秦林刚走没多久,另一队警察又过来叫受害者家属配合做笔录。
黄猛父母不了解儿子的工作,连普通话都不太会说,做不了笔录,黄素芬只好把三个孩子交给公公婆婆照顾,自己跟着警察上了警车。
到了秦家这边,温颂年纪小,没跟秦殊领证不算家属,秦康情况特殊,在场唯一适合去做笔录的家属只有李沛雄,但她也是对秦殊工作情况一窍不通,警察一看不行,转头问有没有其他家属能去做笔录。
虽然是询问,警察却直接看向秦禄,像是在等他主动站出来,把秦禄都看毛了,心里回想好几遍自己有没有违法犯罪的行为,再三确认没有才说自己可以去。
警车呜啦呜啦开走,天色终于大亮,救援人员带好防毒面具系上安全绳,俩人一组一点一点慢慢沿着矿道下降,他们带的照明灯度数高,昨晚试灯的时候矿井口亮如白昼,但是在漆黑的矿井中完全不够看,光线仿佛被吞没一般,下去以后照明灯仅够照亮他们周身,为了不错漏细节,他们下降速度十分缓慢,认真搜索人员痕迹。
温颂坐不住,蹲在救援队长旁边听对讲机里的动静,李沛雄和黄猛父亲见状也围了过来,让救援队长心里压力山大,每次询问进度的时候都不敢抬头,因为家属们眼里的光被对讲机另一头传来的“没有”逐渐吹熄,看得人心生不忍。
大概一小时左右,第一批下去的队员回到地面,其他人帮着脱掉装备,防毒面具下的两张脸惨白惨白的,汗湿的头发一绺一绺贴在额头上,脱下面罩就大口大口喘气,然后大吐苦水。
“下边真不是人呆的地儿!又黑又冷,跟阴曹地府有……”
苦水吐到一半就被同事推了一把打断,救援队员“啧”了一声,刚想骂人,就看到同事拼命使眼色,他扭过头,比他还白的几张脸出现在面前。
李沛雄笑得十分勉强:“辛苦了啊,麻烦你们了!”
黄猛父亲也是硬扯出一个笑,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说完却忍不住背过身抹了把脸,不远处黄猛母亲照顾三个孩子吃早饭,见到有人上来,高声问黄猛父亲情况怎么样。
“好着呢,他们说快找到了!”
救援队员脸色从煞白转向通红,尴尬得说不出话来,黄猛父亲怕他们压力大,还解释了一句:“有孩子在呢,哭了不好哄。”
殊不知此话一出,救援队压力更大了。
温颂一颗心不住下沉,她虽想紧跟救援进度,却也知道压力太大会影响到救援人员等判断,而且她们什么忙都帮不上,于是她跟李沛雄说:“妈,咱们回去等吧,在这儿耽误他们干活。”
李沛雄点点头,俩人回到雨棚下等着,边上声矿上饭堂送来的一盆包子和豆浆,秦康吃得正高兴,见李沛雄回来往她手里塞了个大包子,扭头看到温颂也往她手里塞了个。
“吃,吃!”
“哎,妈这就吃!”
李沛雄虽是那么说,人却捏着包子叹了口气,隔壁也是一样,黄猛父亲背着孩子给他妻子说了情况,刚说完,黄猛母亲就低头抹泪。
温颂见状,安慰道:“妈你刚刚听到没,他们说下边空气质量不错呢,也没看到水,俩大男人不怕冷,呆一晚上肯定没啥事!”
一把年纪的人还让个小孩子安慰,李沛雄大气精神咬了口包子,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回头等那臭小子上来,就把家里那只老母鸡宰了煲汤,喝上两碗什么寒气都去了,准没事!”
她们这话不光是说给自己听,也是说给旁边老两口听的,老的老小的小,她们做不了别的,但至少老两口听了心里能舒服点。
黄猛母亲抱着孙子挪了挪凳子,离温颂她们近了点,小心翼翼跟温颂搭话。
“女娃娃上过学哩?懂得真多,比我这老婆子厉害!”
她说的是方言,温颂勉勉强强能听懂,笑了笑回道:“读过几年。”
“读书好啊,”黄猛母亲摸了摸孙子的头,低声说,“明年我这大孙子也到年纪了呢,阿猛说三个孩子都要送去念书,以后不用跟我们一样吃苦。”
她抬起眼,里面藏着一丝希冀想在温颂这得到确认。
“我这孙子是读书的料哇?”
“是呢,”温颂语气肯定回道,“以后肯定能考上大学!”
字里话间能听出她还是很关心自己的儿子,但是昨天却一言不发,全程只听见两个年轻女孩说话,由着其他人决定黄猛的生死。
李沛雄忍不住问道:“婶子,昨天那两个是你女儿?还没说亲?”
“哎,刚说了婆家呢!”黄猛母亲抿了抿嘴。
“哦,嘴挺能说啊。”
黄猛母亲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此时怀里孙子嚷嚷着要上厕所,恰好解了她的尴尬,说一声抱着孩子回去了。
温颂这才问李沛雄昨天她没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李沛雄撇了撇嘴,把昨天黄猛两个妹妹如何硬逼着嫂子签字拿赔偿的事说了,黄素芬忍不住跟她们吵,结果被一句“反正你也想改嫁”给堵得话都说不出。
也正是因为她们坚持只要钱,死活不同意救援,扬言哪怕人救上来也要钱,而且救援出事他们家也不管,才让现场气氛那么僵。
李沛雄最后总结道:“估计是想着拿了钱自己的嫁妆也能多一点吧!”
温颂想的却是有这么两个小姑子,黄素芬平时也不好过。
第二批救援人员下了井,对讲机里不断传来情况汇报,温颂和李沛雄没再聊天,一通盯着矿井口。
直到秦康吃完包子说想去上厕所,李沛雄本想让他自己去,但在陌生的地方又不大放心,便叮嘱温颂两句后,带着秦康匆匆朝厕所方向走去。
温颂点了点头,等人走没影了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去打电话的秦林竟然一直没回来。
先是秦贵,再是何春生,最后是秦禄秦林父子,不知不觉间跟运输队有关系的人四个里有三个被请去喝茶,有一个一曲不回。
温颂心里觉得奇怪,忍不住站起来朝办公室的方向张望,掂了掂脚想能看远一点,却正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
来人是苏月,手里提着饭盒朝温颂走来,人未到声先到:“饿了吧!我带了粥和菜,先吃点垫垫肚子,爸他们呢?”
好问题。
因为秦禄父子离开的方式还算正常,所以她们竟然没想起回家报个信,温颂懊恼地咬了咬唇,低声把早上的事跟苏月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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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月刚打开饭盒,就听到长辈都被带到警局,她手一抖,滚烫的稀粥差点倒她脚上,还是温颂扶了一把才避免惨剧发生,接着听到秦禄只是作为家属去笔录,苏月心里松了口气,问起何春生他们的情况。
温颂还是一样的说辞回答。
说话间,李沛雄带着秦康回来了,见苏月给她们带了早饭,虽然已经吃过,但是还是喝了些粥,吃过才跟苏月说这里食堂管饭,让她不用送了。
苏月闻言点点头,问李沛雄和温颂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她在这里盯着。
俩人同时摇头,救援进行到一半,人随时可能上来,她们在这里等着才安心。
既如此,苏月没再劝,收好饭盒打算在这儿陪他们等一会儿。
温颂问她:“秦林回家了吗?”
苏月摇摇头,回道:“不是说管控不让回嘛,没见到人呢。”
见温颂问起秦林,李沛雄看了眼温颂,却见对方正面色凝重看着自己,李沛雄恍然发现有段时间没见到他了,仔细想想秦林说去打电话以后就没回来过。
“老三打个电话怎么打了那么久?”
苏月担心地问:“他去哪打电话?我去找找他。”
心里忽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温颂皱了皱眉,说道:“他没说,但我想应该是昨天那个办公室,平时工人能借用的电话就那个。”
听完,苏月边往外走边说:“那我过去看看,婶你们在这儿等着啊!”
“我和你一起去!”温颂追了上去。
都是为了自己孩子奔波,李沛雄看了看矿井口又看了看秦康,追了两步叮嘱:“注意安全啊,找不找得到都先回来再商量!”
“知道了!”
温颂和苏月来到综合办公室,办公桌前坐了几个人在商量什么事,原本有说有笑的,见到她们进来,脸色沉了下来,停了话头问她俩有什么事。
温颂把来意说了,几人互相问了问,一个带眼镜的男的说道:“秦林是来过,但是打完电话就走了,我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是有人叫走他么?”苏月问道。
“不清楚,我们哪有时间盯着!”
苏月还想再问,被温颂拦住了,戴眼镜都说话虽然客气,但却是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明显不想跟她们打交道,再问下去也得不到有效信息。
唯一能确定的信息就是秦林的确打了电话,温颂便问带眼镜的:“能借一下电话吗?”
戴眼镜的回道:“你用吧!”
两人来到电话前,她们都不记得秦彩玉家的电话号码,幸好现在的电话有记忆功能,可以回拨上一个拨打的电话,温颂问过眼镜确认在秦林之后没人用过电话,便放心回拨。
温颂跟秦彩玉不熟,所以电话是苏月打的,等待的“嘟”声响了很久才有人接听,苏月问对面秦林打电话说了什么,对面的回答十分长,温颂听不到电话里的内容,只好等苏月打完电话再问。
挂了电话,两人走出办公室有一段距离以后,苏月才告诉温颂电话里的内容。
接到秦林打来的电话以后,秦彩玉便托人问了问情况,结果竟然什么消息也没得到,被抓进去人像是失踪了一般,连他们现在在哪个派出所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人的确在警局,而且运输队大半人也都被带走了,但是再往深里问对方就讳莫如深了。
秦彩玉没办法,只能拜托对方有消息时通知一声,因此虽然急得不行,但是又她不敢轻易出门打听消息,就怕错过电话。至于秦林,他当时挂电话之前说有警察找他,现在多半也是被带走了,估计都是同一个原因带走的。
苏月脸色煞白,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没走两步就有些支撑不住自己似的,差点跪下去,温颂连忙搀住她,看了眼四周,扶着她到前面的台阶上坐下。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爸跟阿林都不在运输队坐了,怎么会掺和到这些事里去呢?”苏月无助地捂着脸喃喃自语,忽然抓住温颂的手,说话声音十分急切,“秦殊这事跟阿林他们肯定没关系,他们这几天都没来过煤矿!”
温颂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温声说道:“我知道的,三叔他们都跟这事没关系,我们都知道!”
“那怎么还把人带走了呢?”苏月看着温颂,急出一头的汗,掌心的汗濡湿温颂手臂,让人有种粘腻的不适感。
但是温颂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能安慰道:“三叔他们没做违法的事,配合完调查就能回来了的,放心,大家肯定都没事。”
最开始的慌乱过去,苏月定了定心神,身上缓过来以后,撑着温颂的手站起来,说要回家把消息告诉秦三婶。
“我跟你一起回去。”温颂不太放心,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打算跟她一起回去。
苏月没让,秦殊还生死未卜,温颂心里肯定担心得不行,回家报个信这种事一个人就够了,没必要陪她回去。
“我自己回去就行,你在这陪着大伯母,”苏月推了推她,接着说道,“我娘家有个堂叔也在派出所上班,待会跟妈说过以后,我打算回去问问情况,到时候有什么消息再跟你们说!”
见她坚持,温颂没再说什么,目送她走远后回到救援现场。
51. 停工
探测深度逐渐增加,下井的人也换了几批,救援队长面色凝重坐在仪器后,不远处的矿方代表和官方调查员正探头往矿井里瞧,边上还放了只装着活鸡的笼子,在机器嗡鸣声中叽喳乱叫。
形势紧张,李沛雄坐不住,想凑近听他们商量救援方案,又怕干扰进度,只好和黄猛父亲一起站在矿井口和雨棚中间,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些看热闹的人,有熟面孔也有生面孔,三三两两站在一起抱着手讨论自己的见解,秦康和黄猛母亲以及三个小孩不知道去了哪里。
时近正午,太阳明晃晃挂在天上,刺眼的阳光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李沛雄心焦上火,嘴唇干裂起皮,嘴巴张合稍微大点就会冒出细小血丝,她只能时不时把血丝舔掉,顺便润一润唇。
煤矿安排的后勤时不时会过来给他们添热茶水,温颂回来的时候茶水刚换过,开水瓶沉甸甸,她倒了两杯,端着穿过人群来到李沛雄身边,把手里的搪瓷杯递给李沛雄一个,里边的热气蒸腾向上熏到李沛雄脸上,倒是稍微缓解干燥带来的皮肤刺痒感。
“妈,现在怎么样了?”
李沛雄抿了口茶水,原本有些发抖的身体被热茶水的安全感捂暖,她定了定心神,回道:“刚刚上来的两个人说头晕,一张嘴吐个不停,刚让救护车拉走,现在说是要重新测下空气质量,如果……”
温颂窒了窒,抓着搪瓷杯耳的手不住发抖,世界在眼前模糊,她眨了眨眼,一手握住滚烫的杯壁,手心瞬间被烫得发红,温颂在痛意中镇定下来,松开杯壁改挽住李沛雄的手臂,像是给自己打气也给她信心。
“不会的,老天肯定站在咱们这边。”
听见这话,黄猛父亲苦笑了下,不知从哪里掏了根烟点燃,他侧过头吐出烟雾,不知是赞是损,嗓音嘶哑说道:“还是年轻好,说话做事都有魄力。”
听不出意思好坏的话温颂向来不爱搭理,温度逐渐升高,再这么站在太阳底下是个人都受不了,而他们还需要有足够的精力应付接下来的情况,温颂拉着李沛雄回到雨棚里坐下。
“苏月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温颂凑近她低声说道:“秦林也被请去喝茶了,她回去跟三婶说一声,还要回娘家托人打听情况。”
闻言,李沛雄十分惊讶,心里也打起鼓来,这一个两个的都被带走了,后面到底牵扯什么事啊?
她语气担心问道:“你大姑打听出来没有,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让人担心!”
温颂摇摇头:“大姑说有消息会打电话回来,她现在也打听不到。”
警方这么大张旗鼓地把人带走,消息根本瞒不住,哪怕用秦殊的案子做借口也撑不了多久,这样的动作在温颂看来无异于打草惊蛇,万一罪犯提前做了准备或者跑路,那之前的努力久全白费了,但是她毕竟是个外行人,没有秦殊给她分析也弄不清警方的意图,她只希望秦殊有可能把命赔上而做的努力不会白费,至少……她想,如果真的得到最坏的结果,那最起码秦殊之前的努力不会被白费。
什么乱七八糟的设想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李沛雄自己把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双手像是没有知觉般握着滚烫的杯壁,她问温颂:“小温啊,咱们家这是做了什么孽啊,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妈,你别多想,”温颂安慰道,“除了二叔,其他人没一个是被铐走的,只是配合调查而已,等调查完就好了。”
“那怎么连你大姑都打听不到呢?”
“大姑平时哪管这些事哦,都是大姑丈管的,而且不是说了等消息吗,说不定再打电话回来就是好消息了!”
温颂不会安慰人,现在的情况也不是几句安慰能解决的,她说这些话也只是让李沛雄心里好受一点儿,问题都堆在一块儿来,但是只能一件件去解决,所以她们的精神绝对不能崩溃,不然连个能照顾的人都没有。
李沛雄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她捂着心口深呼吸几下,压下疯走的思绪,定了定心神,转而思索还有那些可以利用的助力。
此时,不远处却有争执声传来,她们抬眼望去,就见矿井口乱成一团,救援队长指着矿方代表的鼻子叫骂,情绪激动甚至想动手,几个救援人员在旁边连忙劝架,隔开两人。。
李沛雄推了温颂一把,提议道:“要不你再去问问情况呢,他们刚刚说的那些我也不是很懂。”
温颂正有此意,她抬头看过去,不远处矿方官方和救援队的人都站在一起,语气激烈争论着什么,她想了想,放下搪瓷杯,提起开水瓶向他们走去。
因为协商的时候不太顺利,怕继续让莫文彬负责会加剧冲突,矿方换了个姓李的管事来交涉,此时正在大吐苦水:“如果连你们都救不上来人,我们也什么都做不了啊,我们就是个小煤矿,哪里有人家大煤矿的财力哦,矿井废弃的时候,所有的仪器器械都拆到新矿井去了,当时哪能想到会有人掉进去……”
看起来十分配合,实际上要啥啥没有,不管救援队长和官方代表怎么说,李管事都是摊着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宽大的脸上五官都挤在一起,喋喋不休地大吐苦水。
“唉,所以一开始我们这边的意见就是没错嘛,这难度也太高了!”
官方代表一脸严肃说道:“叫你来是商讨下一步的解决方式,说这些有什么用!”
“哎哟,那些我们哪里知道嘛,你们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配合,但是通风机真的没有了啊,哪拆得过来!”
救援队长问道:“小型通风机总有吧,你们一条矿道不可能全是大型通风机吧?不就是不想给吗,扯什么犊子借口!”
“真没有!别的矿井也要工作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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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工的命也是命啊!”李管事大声喊冤,见救援队长脸色不对,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却不小心撞到一个人,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到一声巨响,随后脚边落了一地碎片,裤脚也被飞溅的开水溅湿了,始作俑者温颂正眼神冰冷地看着他。
温颂过来的时候只听到后面几句话,但是通过几人脸上的表情便能猜出现在争论的点在哪,而很明显,阻碍救援进程的还是矿方的人,她心中火气顿生,回忆了下刚刚听到看热闹那些人说的话,提着开水瓶狠狠砸向地面!
“哐当”一声,银色内胆碎片向四周飞溅,把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疑惑的目光瞬间聚集在温颂身上,不明白她想干什么。
李沛雄“腾”地站起身,快步朝这边走来,后边的人伸长了脖子往前瞧,生怕错过一丝好戏。
温颂捡起块内胆,锋利边缘嵌进手心,再多一丝力就会刮破皮肤,她面无表情看向李管事,语气诡异询问:“你好,听说去年你们挖矿道挖出了人骨头,请来超度的大师给你们请了块神石供着对吧?”
这事不是秘密,周边几个村子的人都有人在矿上打工,知道也不奇怪,但是不知道温颂这时候提起说什么意思,碍于对方手里拿着利器,怕她情绪激动做出过激行为,李管事不敢不答,退后一步,谨慎反问:“有这事,怎么?”
官方代表怕温颂是因为救援进度慢精神崩溃所以才有这些反常举动,他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说道:“这位家属别着急,虽然遇到困难,但是我们正在想办法解决,你别急,有话好好说,别伤到自己!”
温颂没搭理官方的人,只盯着李管事,把人看得后背寒毛直竖,又往前走了两步,低声用只有几人能听见的声音威胁道:“我听说神石如果见血就镇不住,到时候这条煤矿什么都挖不出来,这事是真的吗?”
她握着碎片还想往前再走几步,却被赶来的李沛雄一把拉了回去,紧握的手被掰开,碎片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李李沛雄摸着她的手心,抚过碎片划开的表皮,语气里满是心疼。
“要拼命也是我这把年纪年纪的人去拼,你做什么自己上!”
温颂不信鬼神,但是来到这以后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向鬼神祈祷,她用自己能做到的最恶狠狠的语气大声嘶吼:“要是人救不上来,我就吊死在矿井口,让你们这条矿再出不来一颗煤,我会日日夜夜跟着你们,谁都别想好过!”
“四旧”破了那么多年,大家心里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煤矿挖不出煤只可能是挖完了,死一个或者两个人压根影响不到,可没到那份上谁愿意拿条人命去赌呢。
李管事大声喊道:“你逼我也没用啊,老板不说话谁敢停工!你就算……”
飞奔而至的保安打断他的话,气喘吁吁喊道:“李管事你快去看看,警察来了,说让咱们停工呢!”
52. 获救
突如其来的消息把李管事整不会了,一时不知说自己听错还是他说错,不可置信地问了句:“你说什么?”
保安大喘口气,口齿清晰回道:“来了好多警察,说是查什么案子要配合调查,现在都挤在调控室,莫主管说他一个人应付不来,让你赶紧过去!”
话音刚落,李管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顾不上跟温颂她们扯皮,跟保安两人小跑着离开矿井口,心中想不明白犯的哪门子太岁,怎么倒霉事一桩桩找上门!
听说警察来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次封锁现场,围观众人纷纷快步朝大门走去,生怕晚一步就被封在煤矿里。
“这瘪三,那保安不会是来跟他打配合的吧,偏偏来得这么巧!”
救援队长暗骂一句,回过头见温颂情绪激动以至于浑身发抖,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挠挠头又挪开视线,不巧又和黄猛父亲对上眼,后者脸上扯开一个难看的笑,语气小心翼翼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刚刚不是还挺好的吗?”
老人家浑浊的眼里仍有微末的希望,轻盈跃动又弱得一阵风都能吹散,救援队长十分惧怕这样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凌迟。
“不知道什么原因,下面氧气急剧减少,救援难度大大提高,”官方代表见他为难,替他说了出来,“但幸好没有其他有害气体产生,如果有个通风机把空气送进去对救援会有很大帮助。”
“这要怎么办?”黄猛父亲焦急地拍大腿,
李沛雄连忙问道:“煤矿有是不是,他们不想给?”
如果能要到救援队长也不会气到想动手,他叹了口气:“现在那边的矿井都在开采中,如果撤了通风机,井下的工人也会有危险,最好的办法是中断开采把工人都叫上来再转移通风机,可那个憋……李管事不同意,他非得要等到换班才让撤,还有三个多小时,救援争分夺秒哪里等得了那么久!”
其实说白了还是他们关系不够硬,对矿方来说,事故已经上报,罚钱和赔偿肯定免不了,但是一次过还是后患无穷差别还是很大的,死人远比活人好打发。而且矿方也不怕被人拿住错处,谁的命都是命,他们的理由也十分正当。
“可是刚刚保安说要停工了,”温颂终于缓过劲,她一把抓住官方代表的手臂,不知哪来的力气把人拉了个趔趄,“领导,求你帮帮忙!”
官方代表是个二十出头一脸青涩的小伙子,被个姑娘拉住手还是第一次,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结结巴巴说道:“我不、不是领导,你先撒、撒开,我现在就去、去问!”
温颂刚撒手,他便匆匆忙忙跑走了。
这时,逆着人流回来的秦康和黄猛母亲回来了,三个孩子,黄猛母亲抱着一个,秦康牵着另外两个,几人脸上都红扑扑的,额上微微出汗,看起来刚刚活动过,现在仍平静不下来。
秦康兴冲冲跑过来从裤袋里掏出几个野果献宝似的捧到李培训面前,脸上笑得灿烂:“妈吃,吃!”
他看不懂众人脸上的脸色,只一昧地把好东西跟家人分享,李沛雄不愿意拂他的好意,接过野果在衣服上蹭了蹭,递给温颂一个,又把剩下的分给其他人,自己拿了另一个咬一口,眯着眼对秦康笑:“真甜,在哪摘的?”
秦康说不出来,大致指了个位置,一边的黄猛母亲给他做了补充:“滑梯旁的围墙外伸进来的树干,就一枝,上边结了挺多果子的,围墙高,一群萝卜头摘不到眼巴巴看着,你儿子摘完也给他们分了几颗。”
“他从小就这样,不吝啬!”李沛雄见蹲着的黄猛父亲偷偷摆了摆手,知道他不想让老婆子知道现在的情况,便接了话头跟黄猛母亲聊起来,“怎么不多玩一会?”
黄猛母亲看了自家老头子一眼,才回道:“警察来了,玩耍的小孩都让家里人叫回去了,没人跟他几个玩。”
野果脆生生的,吃进嘴里酸甜多汁,味蕾十分满足,连一片空白的大脑都活了过来,温颂吃完一个,像是花光身上的力气,累极了直接席地而坐,斜靠着一旁的方凳。
那是救援队长凳子,前面是一架四四方方的仪器,上面有操作杆和感应灯以及一些简单的字母,温颂怕自己误触到,往前挪了挪屁股。
救援队长张了张嘴,想说实在不行坐凳子上也可以,但转念一想,这姑娘逻辑一套一套的,也不像是为了避嫌亏待自己的人,便把嘴闭上了。
“哎,站久了脚酸的不行,还是坐会吧!”李沛雄脱鞋垫在屁股底下,挨着温颂坐下。
秦康虽不明所以,却还是跟着一起坐下了,黄猛一家也是如此。
示威一样。
“你们这是干什么,这么做给谁看?”救援队长无语了,“咱们是一边的好吧?”
几人都低着头没说话。
救援队长还想再说,却听到不远处有人叫他“方队长方队长”,他抬眼望去,就看到官方代表跟在好几个警察身后回来了,边走边对他招手,脸色十分焦急。
方队长不明所以上前,为首的警察看着约莫四十多岁,向他出示证件,随后说道:“救援任务由我们全权接手,无关人等可以离开现场了。”
“我?”
救援队长是无关人等?
警察抬手指了指他,又指向温颂一行人,说道:“你们都是。”
听到无关人等的时候,几个救援队员站了起来,方队长听到动静挥了挥手让他们不要冲动,随后他揽着警察肩膀把人带转过身,从怀里掏出个本子在警察面前快速过了一遍。
警察看了看他,又回头看了眼其他人,思索一番后指着温颂等人说道:“他们不能留在这。”
他们的动作其他人没看到,只听到警察一来就要把他们赶走,李沛雄几人都是一脸疑惑,不明白好好的为什么不能呆在这。
完全陌生的警察态度十分强硬,相比之下,温颂更相信救援队,毕竟那是秦殊给的联系方式找来的,她抿了抿唇,鼓起勇气说道:“我不走!”
但来人毕竟是带皮肤的,更让人有压力,温颂不像刚刚面对矿方人员那么强硬,眨了眨眼,眼泪说来就来,哭着补充道:“我老公还在下面呢!”
警察摆了摆手:“人,我们会救,你们在这也帮不上忙,还是回去等消息,不要妨碍公务!”
为首的警察走到一边安排工作,其他警员一部分沿着路边拉了警戒线,另一部分走到温颂等人身边准备把她们扶起来带走,黄猛父亲面色犹豫看向温颂三人,见她们完全没有起来的意思,遂打开警员扶他的手。
“我要在这里等我儿子上来!”
警员用方言解释道:“阿伯你放心,你儿子肯定会救上来,你们先回去等!”
“好端端赶人走,谁敢信你们!”
李沛雄、秦康和温颂三人手挎着手,坐在地面上一动不动,黄猛的三个孩子见警察扒拉爷爷奶奶忍不住放生大哭,场面一时乱糟糟的。
遇到不配合的群众,有时比抓犯罪嫌疑人还令人头疼。
毕竟是家属,警察不好动手,遂黑脸吓唬她们。
“反正等你们走了才开始救人,你们走得越晚,他们在下面呆的越久,你们自己想!”
方队长也跟着劝说:“通风机在运过来的路上了,机器一到,我们会立马开始救援工作,人救上来肯定通知你们,先回去等消息吧!”
听到他们会继续救援,温颂稍稍放下心,但是救援工作一波三折,状况出多了,她有些草木皆兵,同时心知肚明警察这时候过来肯定还有别的任务,不会把救援放在第一顺位,不在现场盯着她根本放不下心。
因此温颂虽然十分犹豫,却依旧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能亲眼盯着谁愿意回去等消息,连警察都遮遮掩掩一定有鬼,李沛雄脑子转得十分快,见温颂不为所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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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主意,直接脱口而出:“你们是不是来救人的,凭什么不让我们看!”
“你是警察还是我是警察,请你们配合工作!”
警察态度十分强硬,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
“就留两个人也行,”温颂退了一步,“我们保证什么都不往外说。”
她脸上明晃晃写着“不相信”三个字,差点儿把警察气笑了,连警察都不信还能信谁?
“一个人都不留,赶紧走不要妨碍公务,现在不走,待会只能上铐子了!”
即使他这么说,温颂仍是一动不动,低着头抹起泪来,其他人也是一脸愁苦眼巴巴地看着警察,执拗又窝囊,主打一个语气跟表情完全不搭边。
双方正僵持着,警戒线外来了几个身着便装的人,他们没进来,倒是为首的警察迎了上去,简单说了几句话,身着便装的人便离开了。
发觉其中又个熟悉的背影,温颂眯了眯眼仔细辨认,才看出来是韦处长,心里有些疑惑,仔细想想却发现好像韦梦瑶从来没说过她爸爸在哪个单位上班。
唐红霞敲诈勒索的事情发生后,温颂知道是韦处长帮着打点才让他们少了很多麻烦,虽说是因为家教这层关系、他才出手帮忙,但是秦殊也说过韦处长是个好人……
眼见警察真的拿了手铐铐在秦康手上,秦康被吓得吱哇乱叫,其他人脸色也是一变,温颂心里拿定主意,拉着李沛雄胳膊站起身,又拦住警察锁上手铐,说道:“我们不回去,就在警戒线外等,有任何消息请一定要通知我们,拜托了!”
说完便招呼黄猛一家跟着往外走。
温颂想一出是一出,自家人还好说,外人难免不理解,几人拿凳子到警戒线外,刚坐下黄猛父亲就用方言问她为什么要走出来。
他们村的方言跟清湾村的差不多,只是有些词发音不一样,温颂勉强能听懂,但是个中实情也没法说,她找了个借口。
“他们说要铐去警察局,坐这里比去警察局好!”
黄猛父亲不以为然:“警察就是吓唬人!!”
说是那么说,但他还是乖乖跟着温颂走了,昨天在办公室的时候,他就觉得温颂有脑子,几句话就能把大家架起来,不应了她的要求谁都下不来台,他们没文化也没手段,还是跟着懂的人更保险一点。
只是没坐多久,通风机运进去以后,警察便在他们面前拉起篷布,把警戒线以内严严实实挡了起来,只能听到里边儿机器发动的声音。
篷布厚实不透光,连个洞都没有,完完全全阻隔他们的视线,温颂心里早有准备,因此没说什么,但是李沛雄就忍不住了。
她恶狠狠拍了拍布面,嘴里没好气道:“救人还是挖黄金啊!”
温颂心想,要是真在这儿挖出来,那价值跟黄金也差不多,但是她没说出口,那么多人因为这事给抓起来了,她想在这等秦殊上来,不想也被抓进去。
日头逐渐往西偏移,机器嗡鸣声一刻未停,自从警察来了以后,之前送水送饭的人再没来过,开水壶里的水喝完以后,温颂几人便自己到水房打水。
晚饭也没人送,原本温颂打算自个儿回家做了送来,但是篷布里边儿出来个人给了他们几个盒饭,也省得她自己跑一趟了。
吃完饭,温颂和秦康去扔饭盒,回来就看到黄素芬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抱着几个孩子“呜呜呜”地哭,李沛雄原想跟她打听打听消息,见她这样也没好开口。
等她哭完以后,倒是主动跟李沛雄提起,秦禄父子也回来了,他们说先回家一趟,晚点再过来这边。
得知他们没什么事,李沛雄松了口气,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能放下一块,温颂也是如此,秦家牵扯进来的人越少越好,不然家都要散了。
不想更高兴的事还在后头。
遮挡严实的篷布掀开一角,里面的人招手叫他们进去,说秦殊他们上来了。
53. 手术
救援队提前联系了120,没多久救护车就“呜啦呜啦”叫着停在篷布外,医护人员刚抬着担架下车,救援队用简易担架把秦殊两人抬出来了。
医护人员收了担架指挥救援队的人把伤者往救护车上抬,无奈刚出篷布的瞬间家属就围了上去,趴在各自的亲人担架边哭得泣不成声,对外界的声音置若罔闻,兀自发泄情绪。
原本高大健壮的人躺在小小的担架上,面色苍白,衣衫褴褛粘在身上,满是淤泥土灰,看不出本来颜色,头上还有个简单包扎的伤口,血色透过白布条染在温颂心上,她在见到秦殊的那一刻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掉,视线也模糊不清,边抹泪边跟在担架旁跑。
叫嚷声呼喊声乱成一团,跟着出来的方队长虽然理解家属心情,却也十分头疼,边喊“快把人抬上救护车”边挨个把家属扒开,李沛雄被推一把有点没站稳,踉跄一下,秦康连忙扶住她,温颂从他们身边跑过,跟着担架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来了两辆,陪同家属上车后就关上门,继续“呜啦呜啦”叫着往医院飞驰。
车上医生给秦殊检查生命体征,护士给秦殊手背消毒后打上吊瓶,温颂帮不上忙,自觉缩到角落,连秦殊手都不敢抓。
煎熬中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眨眼间他们就到医院,秦殊被推进手术室,医生拿来一叠同意书让温颂签字,她连内容都没仔细看,医生说怎么签就怎么签,发抖的手飞快写下一个个“温颂”两字,生怕瞬间的犹豫会让秦殊离她更远。
跟她一起的还有黄素芬,温颂签字的时候她也在签,她没什么文化,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眼睛疼,但见温颂唰唰就签完了,她也不敢耽搁,飞快签完名和温颂一起到手术室外等。
等待的时间漫长又煎熬,温颂坐一会儿就起来走走,没走两步又抱着手坐下,想到秦殊头上的伤心也乱咚咚地跳,担心起县医院的医疗水平,忍不住盘算起情况不乐观下应该怎么说服李沛雄转院,毕竟她手上的钱根本支撑不起后续的医疗费。
温颂心急如焚,一旁的黄素芬表情木讷看她坐立难安,倒是比她平稳得多,不过也是,黄猛虽也狼狈,外表却没有明显伤口,也许医护人员检查过后给了黄素芬信心,让她能分出心来安慰温颂。
“妹子,坐会儿吧,最难的关都过去了,咱们等他们出来就行!”
温颂扯了扯嘴角在她身边坐下,盯着手术中的牌子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才问黄素芬:“嫂子,大哥情况怎么样?”
黄素芬抿了抿嘴,笑意在脸上一扇而过,回道:“摔断了条腿,抬上车那会儿醒了,还跟我说了两句话!”
“太好了,”温颂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的羡慕遮都遮不住,“伤筋动骨一百天,回头可得好好养着。”
黄素芬拢了拢头发,说:“可不是嘛,只是他不能跑车,家里没了经济来源,只能让孩子晚一年上学了。”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家里的顶梁柱回来以后,黄素芬的面色好了许多,素黄的脸颊有了红润的光泽,虽然往后的日子会拮据一段时间,但看得见前路才有心思筹算未来,人还在,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你家那个怎么样?”
温颂勉强笑了下,说:“可能是伤到头了,没醒呢。”
说完,她叹了口气。
空荡荡的走廊里叹气声被无限放大,幽幽的有些瘆人,黄素芬忍不住推了她一下,双手合十对着虚空拜了拜,嘴里念着:“不作数不作数,小孩子不知道忌讳,大老爷莫怪!”
做完以后又对温颂说道:“我们老家那儿又个说法,叹气多了会影响到运势,以后可别做了!”
温颂点了点头,学着她的样子也拜了拜,属实是病急乱投医。
过了一个多小时,李沛雄赶到医院,手里提着个保温桶和小包袱,还有两个塑料盆,见到温颂就把保温桶往她手里塞。
“装了点粥,晚点饿了喝。”
温颂接过保温桶,问了句:“秦康呢?”
手术室门前就一条长凳,位置不大,坐三个人有点儿挤,李沛雄一屁股坐在她身边,手上的东西没地儿放,她抱着包袱把盆放在脚边,然后才回道:“在家呢,他来了也是添乱,只好叫你三婶帮看着点。”
说完又想起来什么,她越过温颂对黄素芬说道:“素芬呐,你家阿婆说孩子还小不好往医院跑,他俩先带回家去,明儿你爸再来替你。”
黄素芬感激地点点头,她前边走的急没来得及交代一声,原先还担心他们跟来,没想一家人想一块儿去了,倒省了不少事。
温颂又问道:“三叔他们怎么样?大姑丈也回来了?”
“你三叔他们没什么事,他俩有段时间没跑车,警察也没为难他们,问了几句就放回来了,只是你大姑丈那边不好搞,估计还得等段时间才能出来。”
秦贵夫妻也在局子里,但温颂没问李沛雄就没提,转而说起秦禄他们的猜测,黄素芬也进局子配合过调查,两人说的时候没避着她,有时也会问她的意见。
黄素芬分析不出来,幸好记忆还不错,补充了些细节,有温颂这半个知情人在,三人连猜带蒙,竟也将大致脉络拼凑出来。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秦殊和黄猛不是失足而是被人推下去的,虽然三号矿井口附近没有监控,但是矿工宿舍五楼左边那几间的阳台却能看得到,早上警察来的时候,有个矿工偷偷摸摸过来说自己看到了现场,于是也一起被带了回去。
黄素芬不知道矿工笔录的内容,只知道警察又抓回不少人,于是旁敲侧击想从给她做笔录的警察嘴里套话,可惜手法拙劣一眼就被识破了,后来那警察看她太可怜,给她透露两句无关紧要的,才让她也掌握了一点情报,但这点情报也不足以猜出凶手是谁。
三人把运输队的人都数了一遍,数来数去还是觉得瘦猴嫌疑最大,因为秦殊和黄猛都跟他结过梁子。
李沛雄一开始不知道瘦猴是谁,经过温颂提醒才想起来说年前来过家里的唐阁亮,当时提了不少礼物,走的时候也没带走,后来秦殊给送回去了。
其次就是动机,秦殊跟瘦猴结下的梁子不小,毕竟唐红霞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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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拘留所关着,没什么意外要坐几年大牢,但黄猛只是跟他绊了几句口角,不至于到害命的程度,大概率是让秦殊连累了。
得出结论的时候,温颂和李沛雄十分不好意思,光道歉的话就说了五六遍,黄素芬却只是摆摆手,先不说事实到底如何,就光这两天,要是没有秦家人斡旋,兴许黄猛就上不来了,而且之前搭档跑车的时候,秦殊也给他们家孩子买过糖果饼干,一来一回,账早都算不清了。
最后,她们一直猜警察在找什么,虽说用了事故调查做借口,但又是停工又是封锁的,现场还要用篷布遮挡起来,明晃晃说他们在找东西,而且这东西关系重大,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黄素芬和李沛雄都对刑侦一窍不通,分析不出警察这么做的原因,温颂即使知道也不能跟她们说,只在她们祈祷自家人没牵扯进这些事时,轻声宽慰几句。
窗外天色暗着看不出时间流逝,三人不知聊了多久,手术中的灯牌没暗,但是黄猛先推出来了,胡子拉碴的男人紧闭着双眼,打了石膏的脚高高挂起。
黄素芬看着忍不住落泪,边听医生说情况边抹泪,时不时还点点头。
黄素芬跟护士一起推着黄猛回病房,医生按了按太阳穴,刚想回手术室就被温颂拦下了。
“医生,秦殊怎么样了?”
医生上下打量她一番,许是觉得温颂太年轻,跟她说没什么意义,转头看向李沛雄说道:“他伤不少,除了头上的,身上还有两处刀伤,但是运气不错,都没伤到内脏,回头好好养养就行!”
听到有刀伤的时候,温颂的心一下子揪紧了,眼前一阵阵发黑,忍不住张嘴大口呼吸,听完以后才好一些,李沛雄也没好到哪去,要不是扶着墙,已经躺地上去了。
这种情况医生见多了,家属的反应也不算极端,但他还是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三人面对面,他这举动藏不住,未免尴尬便问她们有没有报警。
温颂和李沛雄对视了一眼,心里也不知道他们算报警了还是没报,人是警察救出来的,案子也在调查中,除了没打110,警察把能做的都做了。
见她们面色犹豫,医生好心提醒道:“还没报警就趁早报,有经验的警察能从伤口形状判断出凶器,患者身上也可能有其他的证据。”
李沛雄点了点头,说:“知道了,谢谢医生。”
温颂跟着问了一句:“手术还要做多久呢?”
“在缝合了,要不了多久。”
这时,走廊尽头的电梯“叮”地响了一声,几个男人走出电梯,左右看了看后径直朝温颂他们走来,到了跟前,为首的男人掏出警官证给医生看了看,随即问起秦殊和黄猛的情况。
听到黄猛已经回病房后,为首的警察问了病号房,然后后边两个稍微年轻点的警察坐电梯下去了,剩下的两人一个跟医生了解情况,一个问李沛雄对秦殊的人际关系了解多少。
温颂坐回长凳上,弯下腰双手搭在膝上又把脸埋进去,身心都感到异常疲惫,但是大脑却十分清醒,一下一下在数自己的心跳。
54. 笔录
一场雷雨拉开夏天的帷幕,雷声轰隆,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窗外什么也看不见,入目一片白茫茫。
秦殊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一星期,温颂就在监护室外都走廊住了一星期,同她一样的家属不少,白天坐在长椅上望着监护室大门发呆,晚上把铺盖卷儿往地上一放,闭上眼又过去一天。
除了还在牢里的,秦家其他人只在最开始来过,跟温颂寒暄几句就回去了,李沛雄要照顾秦康,隔一两天会来一趟,好让温颂能去秦彩环家洗个澡换身衣服。
一开始,莫建国说要给她送饭,但温颂没让,莫建国工作忙经常加班到深夜,有时候连孩子都顾不上,再抽时间送饭怕是连家都没时间回了,而医院饭堂一块钱一荤一素,量大管饱,还有免费汤水,自己带饭盒去打就行,既方便又省心,不必麻烦别人。
医院生死常见,大多都出在急诊和重症监护室,也不分昼夜,离别往往会在人理智最薄弱的时候来临,所以温颂时常被哭声惊醒,家属边哭边跟着推车进电梯,门上的数字不断跳动,然后定格在负二层,离得远,雷声依旧,但是哭声就听不见了。
每到这时候,剩下的家属都没了困意,坐在铺盖上面面相觑,胆子小的已经哭出声来,畏惧逝去的灵魂,害怕自己的亲属成为下一个被推出来的人。
温颂不会哭,她只会打着哈欠在护士返回监护室的时候把人拦下问一问秦殊的情况。
在监护室上班的护士见多了生老病死,好像情绪都淡了很多,心也硬了不少,他们无法体会家属的惊惧恐慌,只会用冷淡且不耐烦的语气回答:“12床情况稳定,如果有变化会通知家属,麻烦让一让。”
没有变化就是好事,温颂放心躺回去,她想也许隔着三个铺盖的大爷说得没错,十二果然是个好数字,躺在传统圆满意义数字上的人总会好转。
秦殊醒来的那天是个晴天,情况稳定后转到普通病房,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室内,病房里亮堂堂,温颂刚把铺盖卷儿塞进床边柜,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太亮了,眼睛睁不开了。”
她愣愣抬头,就看到秦殊半睁着眼低头冲她笑,两人对视一会儿,秦殊像是疲倦急了又躺回去,说话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小花猫先自己玩一会儿,我还得再睡一睡……”
你才是猫!
温颂擦了擦脸,在秦殊手背上狠狠掐了一把,却发现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连忙跑出门把医生叫来检查。
医生看了看仪器上的数据,又试了瞳孔反应,然后和温颂说:“病人已经清醒,只是身体还没恢复完全,所以会比较疲倦,多休息就好了,晚点我再来检查。”
“谢谢医生。”
一颗心终于完全落下,温颂拉上窗帘,坐在病床边对着睡梦中的人发呆,之前那些挥之不去的乱糟糟的想法突然间消失了,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坐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给李沛雄打电话。
快五点的时候,李沛雄提着两个保温桶进了病房,秦康跟在她身后,见到秦殊后十分高兴地喊了声“哥”,人紧接着往病床上扑,温颂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连忙把人拦下。
“你哥身上有伤,不能扑!”
“阿康见到他哥高兴呢,”保温桶放在床边柜上发出一声轻响,李沛雄回头笑道:“别闹你哥,乖乖坐着!”
秦殊刚醒一会儿,脸上仍有倦意,却还是笑着接了句:“就他高兴,你不高兴啊?”
“你这孩子!”
明明是开玩笑,李沛雄却红了眼,眼泪流过面颊落在手背上,她匆匆擦去,不等其他人安慰,笑着埋怨自己:“年纪大了,一点小事就哭,真不害臊!”
李沛雄揭开保温桶盖子,热气腾腾的鸡汤上飘了层金黄色的油脂,香气扑鼻,她往温颂饭盒里倒了一碗,用筷子拨了些肉块进去,又拿出一只小碗分了一点。
看着她忙碌的动作,秦康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坐在床边眼巴巴地等。
“还好病房里没其他病人,不然都要被这汤馋得咽口水!”
“口水多啊,别说那么多话!”
李沛雄瞪了秦殊一眼,然后把盛好的汤底分别端给温颂和秦康,她自己拿着保温桶和勺子在床头边坐下,舀了勺汤吹了吹,然后递到秦殊嘴边。
秦殊:……
印象里,从他懂事以后再没享受过这待遇,以至于连反应都不会了。
理应十分温馨的场面因为秦殊停滞的动作变得略有些尴尬,温颂端着饭盒假装喝汤,实际脸都要笑烂了,病房里只有秦康喝得认真,偶尔还会砸砸嘴。
感觉十分漫长,实际不过片刻,李沛雄把汤倒回去,然后连勺带桶塞秦殊手里。
“人都是我喂大的,喝个汤还不好意思了,”李沛雄打开另一个保温桶把饭菜拿出来,没好气说道,“你自己喝行了吧!”
秦殊手上打着点滴,操作起来并不方便,因此合的很慢,但温颂也不好去帮他,亲妈喂的喝不下,换个人喂就喝下了,到时场面会更尴尬,所以她也只能看着了。
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响起,温颂几人不约而同看向门口,三个警察走进来,先是说了声打扰了,接着又问秦殊是否清醒,能不能配合做个笔录。
秦殊刚准备点头,就听到温颂说了句:“不好意思,能不能稍等一下,让他先吃点东西?”
李沛雄也附和道:“就是,汤都没喝两口呢!”
三个警察对视一下,站最前面的警察摆摆手拒绝了:“时间上比较急,还请配合下工作。”
秦殊也说道:“没事的,你们先吃,剩下的留给我就行。”
既如此,温颂三人只好走出病房,李沛雄走最后,特意留了门没关,三人就在门边上站着,里边看不到他们,但是说话声能传出来。
算盘打得再响,遇上懂行的也没招,门内忽然走出个警察把门带上了,同时还做了个“请”的手势,接着站在门口不动了。
秦殊病房是倒数第三间,旁边都住满人,温颂三人只能挪到走廊尽头靠着窗台,窗外能看到楼下的小花园,这时候又不少病人和家属在散步。
出来前,秦康已经把汤喝完了,无聊地趴在窗台上着看楼下的小花园里的病人和家属,温颂才喝了一半,此刻小口啜饮着,时不时吹一吹,心里忍不住想秦殊他们会说什么。
按目前的情况来看,运输队参与毒、品运输的秦贵已经进去了,其他参与人不知道进去还是跑了,温颂更偏向于都抓了,毕竟警方的动作已经摆在明面上,只是不知道何春生他们会怎么样,他管理运输队那么多年,能不能完全摘干净不好说。
不管怎么说,秦殊的任务应该是完成了,之前上面承诺的路有两条,一是安排工作,大概率是武警一类,二是拿一笔钱,金额不算多。
没见到温颂前,秦殊打算要工作,现在内部系统管理没那么严格,找人查人会更方便,但是温颂自己来了,他的想法也变了,有编制的工作确实不错,但是大概率走不出白省,他不想把温颂困在这。
温颂自己倒无所谓,她和秦殊几乎没有分开超过一年的时间,对她来说,只要和秦殊在一起,那么呆在哪儿都一样。
秦殊太了解她,知道温颂的想法,也知道在温颂这里他的优先级高于一切,羁绊的锁链很久前就已存在,像是无限循环的莫比乌斯环,秦殊想在环内为她提供更多选择。
但他跟温颂说的时候,只说警察的工资不高,现在经济蓬勃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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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助这阵春风给以后的生活提供更多保障。
当然,往后未必一帆风顺,但好歹不用拿命冒险,温颂十分赞同秦殊的想法,生意失败还能东山再起,命仅一条未必能死里逃生。
想到这,温颂忽然想起文镜的邀请,这几天一颗心全挂在秦殊身上,压根没想起这回事,现在正好想起来。
这段时间,秦殊边跑车边考察市场,虽然没跟温颂细说,但偶尔聊到的时候都说已经有眉目了,等他修养好,就要着手创业了,大概率办公地点选址会在省城。
之前秦殊任务没结束,温颂时刻担心,怕有突发情况的时候自己不在,担心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所以没直接答应文镜。而现在,她没了这层担心,若是问秦殊意见,他肯定会百分百赞成。
但是温颂不打算问他,她要先斩后奏,算是给他说话不算话的小小惩罚。
过了半个多小时,温颂把汤喝完了,站久了双腿有点僵,她原地走了几步活动活动筋骨,身边的李沛雄和秦康都蹲了下来,大概是蹲久了脚麻,时不时伸伸腿。
病房门从里打开,两个警察走了出来,对温颂他们点了点头后,跟原本站外面的同事一起走了。
比想象中快了不少,温颂三人又回到病房里,秦殊半靠在床头,脸色疲倦,见他们进来,举手晃了晃,手背上的针管回血了。
温颂抬眼看了下,点滴瓶空了,调节阀已经关上,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为了不中断笔录,所以才没叫护士换药。
“我去叫护士。”
恰好是交接班查房的时间,温颂转了好几个病房才找到护士,回来的时候,却看到病房里只有秦家两兄弟,一个躺着一个坐着,李沛雄不知道哪里去了。
护士和秦殊核对了名字,确认一致后才给他换了新吊瓶,这一次的药水有两瓶,估计要滴两个多小时。
护士换完药就出去了,走之前特意跟温颂说了给病人擦身的注意事项,温颂虽然有点害羞,但还是认真听完了,秦殊没醒的时候她只帮他擦了脸和手,其他位置她没好意思擦,本来想说光躺着不动应该脏不到哪里去,却忘了躺着之前秦殊在矿井里还呆了两三天。
“妈去哪了?”
“我很脏吗?!”
两人同时说话,温颂听到愣了愣,想笑,但是看秦殊一脸受伤的表情又笑不出来。
“哪有,全身消毒过怎么会脏!”
虽然语气十分诚恳,但是脸上的表情已经出卖温颂,秦殊咬牙切齿道:“我要洗澡!”
一身的伤,估计洗澡以后又要回重症监护室了,温颂刚准备教育他一番,秦康已经把点滴架扛起来了。
“走吧哥,我给你搓背!”
背都烂了搓什么搓!
这两人一个敢说一个敢做,温颂十分心累,先把点滴架从秦康手里解救出来,又按住想下床的秦殊,强迫他躺平,而后才说道:“伤口都没拆线洗什么洗,擦擦得了!”
这时,提着两个保温桶的李沛雄走进来,听到以后有些奇怪问道:“洗什么?”
温颂从她手里接过保温桶在床边柜上打开,嘴里不忘告状:“秦殊说要洗澡!”
“洗什么洗,嫌命长啊!”李沛雄一点就着,“好不容易才捡回条命,你就这么霍霍!”
李沛雄十分擅长翻旧账,因此秦殊最怕他老妈念叨,听了好一会儿实在忍不住,把秦康拉出来挡枪口。
“老弟还说要给我搓背,你怎么不说他?!”
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秦康一脸无辜地看着李沛雄,眼神懵懂,让她一下子熄了火,忘了后边想说什么了,转头看到温颂把饭菜摆好了才想起来。
“就你话多,还不快吃饭!”
55. 转学
秦殊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拆线后转回家休养,期间警察来过两三次,呆的时间都不长,虽然不能把谈话内容告知其他人,但未免温颂担心,他会和温颂略提一提进展。
最后一次笔录做完,得知和秦殊有关的事宜已经了解,温颂松了口气,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宣告结束,她高兴得拉了首曲子庆祝,不是小提琴曲,而是一首很有名的动漫配乐,一般在战斗胜利后奏响,倒是十分符合现在的氛围。
欢快的乐曲声中,秦殊一直忐忑的心也恢复安稳跳动,从他醒过来到现在,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温颂是有温度的,会笑会惊讶会生气,只有他们俩的时候,温颂的脸就冷下来了,不跟他说话也不看他,有时秦殊受不了,故意使唤她倒水或是拿起它东西,温颂也照做,但是东西都放离他一臂多远,躺着拿不到,非得做起来侧过身去够才能够着。
然后在他狼狈地探身和夸张的“哎哟”声中,某人嘴角会悄悄扬起一点儿弧度,她自以为做得隐秘,实际根本逃不过秦殊的火眼金睛。
秦殊知道温颂心里有气,怨他说话不算话差点把命丢了,但是秦殊觉得自己有点冤,虽说他的确打算行动,并且也做了准备,却不想去三号矿井的路上被黄猛拦下来了,拉着他在背人处支支吾吾半天才开口说想借二百块钱,家里妹妹要出嫁,他每个月工资都在一家老小身上花干净了,连份体面点的嫁妆都出不起。
秦殊听完思索了一番,黄猛人品没问题,不担心他借钱不还,但两百块钱也不是小数目,运输队工资不低,刨掉开销,差不多是一个月的工资了,以黄猛家的情况,估计一时半会还不上,况且存折在温颂手上拿着,要往出借肯定要问过温颂的意思,因此秦殊没直接答应,只说钱在老婆那,要回去问过才能答复。
没被一口回绝,黄猛已经十分感激,钱还没拿到就一个劲道谢,倒是让秦殊有些不好意思,两人拉扯半天,正打算回去时,却意外和扛着包的瘦猴等人打了照面。
刚对上眼,两边人都愣了愣,秦殊和黄猛是何春生这边的,而瘦猴带着的都是他那边的司机,双方本来就只是表面和i和平,互相打了个招呼就错过身各自回家,事情到这还是相安无事的局面。
可谁能想到,瘦猴那边有个司机不知是太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因素,总之手上没拿稳,包掉地上连拉链都崩开了,一袋袋包装好白色粉末就这么落到地上,粗看跟代销店卖的糯米粉差不多。
当时秦殊冷汗直接就下来了,可偏偏黄猛还在状况外,下意识贫了句嘴。
“老廖你不行啊,几包面粉都拿不住……”
话没说完就让瘦猴甩包抡地上了,头晕脑胀爬都爬不起来,他们还想也给秦殊来一下,可秦殊早有准备,一脚把离他最近的人踹飞,又拖着黄猛逃离现场,奈何对方人多势众,还有刀,秦殊双拳难敌四手,最后走投无路之下被逼跳进三号矿井。
他运气不好,掉下去的时候摔到头,又失血过多,后来的事就没什么印象了,但是光想就知道这次的确是凶险,不管黄猛找没找他,秦殊都会和瘦猴遇上,只是遇上的地点不一样罢了,结果大概率差不多,只是两个人逃跑弄出的动静大些,也让他们有一线生机。
做了几次笔录,虽然大部分都是秦殊在说,但他多多少少也了解到一部分情况,的确跟他猜想的一样,行动出现意外情况,迫不得已提前收网,瘦猴这些爪牙都抓住了,但是幕后老板早已逃之夭夭,这次的行动算不上成功。
秦殊等一众卧底的身份虽说保密,但现在不知道有没有泄露,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所有卧底的户口都做了迁移,最后一次做笔录的时候,警察便问了秦殊想搬去哪里,他们好早做安排。
但对秦殊来说,不管去往何地,终究是要背井离乡了。
刚出院没几天,秦殊崭新的户口本和身份证就送来了。
一开始李沛雄听说秦殊要调去省城,一方面埋怨秦殊做决定之前都不跟家里商量,一方面十分心疼儿子孤身去打拼,嘴里一直念叨,时间长里把秦殊也念叨烦了,直接问她是不是要跟自己一起去,噎得她话都说不囫囵,只一个劲摆手拒绝,好半天才说出一句“我走了你爸怎么办啊”。
在家里,她还能时不时上去跟秦富说说话,要是去到省城,逢年过节都未必有时间回来上柱香,秦富坟前该多凄凉。
这话让秦殊没法接,心中不免有些后悔刚刚不应该对李沛雄说那些话,但说出口的话也收不回来,他只能沉默地听李沛雄念叨,同时还在想怎么说服温颂异地一段时间,等他安排好以后再接她过去。
早该跟温颂商量的,但是病房里住进了其他病人,人多眼杂,一直找不到时机跟她商量,也没想到在上面的示意下,手续这么快就办下来了,倒是让他有些被动。
李沛雄仍在念叨,秦康和温颂则是一脸茫然坐着,一个是听不懂,另一个则是没想到秦殊办户口的时候竟然不帮自己办,是不准备带自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只是不管啥原因,温颂都没想到秦殊竟然也会先斩后奏,说好的什么都不瞒她呢,骗鬼的吧!
温颂的表情从茫然转变为愤怒,秦殊都看在眼里,一边感叹时运不济,一边摸了摸肚子,希望温颂能看在他伤还没好全都份上放他一马,直到回房间前,他都在心里默默祈祷。
“你怎么能不告诉我!”
房门刚关上,温颂便率先发难,控诉秦殊说话不算话。
秦殊连忙举双手投降,同时侧过身把受伤那边对着温颂,果然,温颂的巴掌落到身上时轻飘飘的,一看便知道没使劲说明温颂还没那么生气,但是他要是给不出个合理解释的话,就不好说里。
秦殊连忙把情况一五一十交代了,当说到这时候的转学手续比较复杂,他不想让温颂跟着奔波,想等所有事情都处理好以后再接温颂过去时,温颂忽然打断他问道:“是不是有那边学校的接收函就能办转学?”
理论上说这么说没错,秦殊点点头:“县高中有姑丈在,转出手续不会有问题。”
“那你可以找人帮我办户口了!”
温颂从没来急拆的行李中翻出一个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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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秦殊面前晃了晃,得意地说道:“没想到吧,我有音海附中的接收函!”
接着便把汇演发生的事跟秦殊说了一遍,秦殊听完先是好好夸了夸温颂,然后接过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翻看,确认是音海的接收函没错,他忍不住把温颂抱进怀里,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
“我们终于能在一本户口本上了!”
*
温颂在六月初的时候办了转学手续。
回宿舍收拾东西的时候,赵泉几人虽然不理解,但也尊重她的决定,特意请了假回宿舍送她,只是十分不舍,一个个像环抱大树一样抱着她不松手,里三层外三层,温颂差点呼吸不上来,涨红了脸被迫签下大量“不平等条约”。
什么整理重点学校的各科笔记、一个月最少写一封信、好好交朋友、有朝一日登台演出必须给她们寄邀请函……
开始温颂还会讨价还价,但是讨着讨着难免有些舍不得,热意几次冲上眼眶又被她压下去,不管她们说什么都是点头应好。
到最后陈菊看不下去了,纤细手指一下下垫在温颂光洁的额头上,语重心长道:“傻啊你,拒绝都不会,到了音海可不能这样,不然白白被人欺负,还没人帮你出头!”
其他人听了连忙跟着叮嘱,话里的意思都是让她别太软弱让人欺负。
只有赵水凉凉道:“用得着你们替她担心,她呀就是只黑芝麻汤圆,芯儿黑着呢!”
她刚说完,赵泉立马接了句:“那也没你黑,她要是你这性子谁会担心!”
这姐妹俩顶嘴惯了,大家都见怪不怪,平时都由着她们吵,但刚刚赵水明显话里有话,几人难免好奇,都询问地看向温颂。
除了赵水,谁都不知道轰动一时的“厕所门”事件竟然是温颂的手笔,一个个眼睛都要瞪出来了,温颂原本也没故意瞒她们,只是她外表人畜无害,加上唐红霞那件事看起来更像意外,因此谁都没想到会有幕后黑手。
“乖乖!这是怎么做到的?!”
“你怎么知道唐红霞一定会从那跳下来?”
“难道是温大仙?”
其他人都问作案细节,只有赵泉想法与众不同,她不可置信地冲赵水嚷嚷:“不是,你怎么知道的?!”
又转头冲温颂嚷嚷:“凭什么只告诉她呀?!”
温颂连忙摆手:“我没说,她自己猜出来的!”
唐红霞退学以后,赵水试探两次温颂都没接茬,但她实在好奇,便在她俩独处的时候直截了当问了,问完还告诉温颂是她举报的陈宿管,原本以为只是免职,没想到陈宿管牵扯到的事情那么多,最后结果十分出乎她意料。
不是质问,而是互换把柄,温颂没什么心理负担地坦白,赵水听完后心满意足,十分自觉保守秘密。
赵泉人都炸了,质问赵水:“你连我都不说?!”
“干嘛告诉你!”赵水翻了个白眼,又转头看着温颂说道,“虽然不担心你被欺负,但是朋友还是需要的,一个人单打独斗总是不好。”
温颂点了点头。
56. 以后
搬家迁户口这样的事都要经过村里,瞒不了人,但秦殊早就想好对策,不论谁问都说是工作调动到外地,消息传出去,说什么的都有,其中传得最多的就是他也犯事了,但还没查到他头上,所以才在这个节骨眼搬走。
现下运输队有一半人还在里边关着,领头的也一样,剩下的人群龙无首,只好来找秦禄和秦林,可他们根本不敢接,秦家人都是重点监测对象,不仅他们管的车开不出省,更有可能陷进去出不来。
煤矿催账单子纸片一样飞来,逼得煤矿老板亲也不探来,连夜赶了回来,可没想到问题没解决,他自己也进去了,煤矿无奈之下只能放假,十里八乡的村子都在传煤矿黄了。
原本在矿上上班的村民都无所事事呆在家里,原本都信心满满等着复工,但时间一长他们心里也没底,三天两头聚众喝酒,聊以后的打算,也会聊秦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都说要是不出意外,秦家多半是败了。
他们私底下的闲话传不到秦家人嘴里,马三来看秦殊的时候会提一两句,他知道秦殊不把这些事放心上,都是当玩笑说起让他心里有个数。
人一天不出来,这样的闲话就会传一天,农村都这样,没什么娱乐项目只能说些闲话娱乐相邻。
这段时间,秦彩玉时常往娘家跑,何春生出事以后,手底下的人抓的抓跑的跑,她平时不大管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托平日里交好的朋友帮着奔走打听,可是稍微有点能力的都避她如蛇蝎,电话不接,上门送钱送礼都被直接轰了出来,她没得办法,只能回家求哥哥侄子们搭把手。
只是秦家三房人只有秦禄一家还完整,她先去的秦禄家,在客厅坐了一整天,哭的比说的多。秦禄父子也是满面愁容,不止何春生,秦贵一家四口全进去了,秦禄没少为他们奔波,还专门让苏月带着上她堂叔家跑了一趟。
事关重大,苏月堂叔也不敢透露太多,只说按照目前的严打的情况,真落实了秦贵怕是要吃花生米,秦禄几十岁的人听到这样的消息也免不了手抖,额上冷汗一阵阵往外冒,不论之前闹成什么样,毕竟是自己亲二哥,谁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嘶,二叔一家不会真的都死刑吧?”
温颂皱了皱眉头,知道关于毒的案子判刑都重,毒贩该死,但是秦贵一家四口真正参与其中的只有秦贵一个,而且也只是从犯,其他三个连从犯都算不上,秦贵总不会让秦媛媛和秦庆两个学生也掺和进去吧……
秦殊默了默,他不参与查案,不了解秦贵涉案情况,假设他涉案不深仅仅是个边缘人物,放在往年顶格死缓,可是他运气不好,赶上“严打”,那结果就不可知了。
“二叔和二婶都不好说,媛媛和阿庆如果没有参与,应该不会有事。”
“那大姑丈呢?大姑今天也回来了,刚还听到她跟妈说话。”
“等满37天以后,看能不能会见吧,三叔不是说大姑请了律师么?”
窗帘隔绝大部分光线,房间里开着灯,大红色脸盆装满水冒着丝丝热气,温颂捞出毛巾使劲拧了拧,抬起秦殊一边胳膊给他擦身。
其实秦殊伤口已经拆线,虽说还在卧床休养,但是擦身这种事自己也能做,但不知怎的,住院时,温颂给他擦过两次身以后,觉得摆弄他好玩,像是小时候玩的玩偶,想摆成什么姿势就能摆成什么姿势,因此说什么都不让秦殊自己擦。
秦殊虽然十分无奈,但好不容易才哄得她不计较自己瞒着她迁户口的事情,再加上那么点私心作祟,倒也十分配合,一说擦身衣服脱得比谁都快,但是也没好意思让温颂擦全身,裤头系得比锁头都紧。
先抬左右,接着是右手,然后再翻过身擦背,温颂吭哧吭哧擦得卖力,纤长细腻的手指偶尔会划过秦殊的背,秦殊伤口痒心里也痒,个中不合时宜的念头层出不穷,逼得他念了好几遍清心咒,试图转移注意力。
“呼,刚刚大姑跟妈说想让你找部队的领导帮帮忙,妈没敢答应,只说你在鬼门关的时候也没见有领导帮忙。”温颂额头渗出一点汗珠,双手都忙着也没空擦,只能任由它滑落,她喘了口气,又接着说,“你说你,当初接这么个任务,万一让人知道了怎么办?”
温颂重新洗了洗毛巾,等待的间隙秦殊翻过身平躺着,余光里能看到温颂小巧的下巴和用力时微抿的唇,他不知不觉盯了好一会儿,在温颂转过来时又扭头掩饰。
“当时想着有爸在,咱们家人肯定不会掺和这些事。”
温颂没跟秦富接触过,但是在其他人嘴里或多或少能把他的形象拼凑起来,的确是十分正直的性子,难怪秦殊会这么想。
温热的毛巾避开包着纱布的地方,温颂小心翼翼帮秦殊擦拭胸膛,之前秦殊虽然算不上十分健壮,但是胸肌腹肌都有,肱二头肌十分漂亮,可现在躺久了,身材不复之前的美感,变得有些干瘪瘦弱,温颂擦着擦着忍不住有点心疼,嘴还硬。
“秦小殊,你的胸都没了。”
秦殊手包着温颂的手按在自己胸上抓了抓,笑着问她:“手感怎么样?”
温颂配合着捏了捏,严肃回道:“还是硬的好一点。”
说完,她脸先红了红,怎么听起来这么不正经!
秦殊捏了捏她手:“那我争取早点让它硬起来!”
到底在说什么东西?!
聊天内容越发不正经,温颂抽回手瞪了秦殊一眼,草草擦完剩下的地方端着盆出去了。
*
六月底,交保证金以后,何春生和秦媛媛秦庆被放回来了,拘留的日子不好过,三人瘦了一大圈,两个小的没经过事,关押那么长时间精神都要崩溃了,整日躲在房里不肯出来见人。
大人之间的龃龉跟孩子没关系,秦家人该帮还是要帮,不然难免落人口舌,秦禄和李沛雄觉得年轻人互相开解比长辈说教有效得多,便想让秦殊和温颂劝一劝那两兄妹。
李沛雄跟温颂开口的时候,秦殊也在,听到直接跟温颂说:“不去也没关系。”
并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聊聊天而已,秦殊却是一副保护意味十足的样子,李沛雄心中有些微妙,忍不住问道:“你二叔家是龙潭虎穴啊?”
温颂想了想,点点头应下了,正好她也有事想问秦媛媛。
她自己愿意,秦殊没再说什么,两家距离不过几步,也不需要另挑时间,三人直接就过去了。
秦贵家里,苏月刚送了午饭过来,一个多月没人住,房子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饭桌却擦得锃亮,简单的清粥小菜放在饭桌上,她收拾好朝楼上喊了两声“吃饭了”,楼上的兄妹俩一点动静都没,也不知道听没听到。
她小声嘀咕了两句,回头正好看到秦殊和温颂进来,又问他们俩吃了没。
“还是不吃?”温颂指指头上问道。
“秦庆吃,就是胃口差点,媛媛就没见她下来过。”苏月摇摇头,接着说道,“我还有事忙,就不跟你们一块上去了,碗筷晚点我再过来收。”
苏月说完就走了,温颂看了眼饭菜,拿碗装了一些,让秦殊端着上楼,两人来到秦媛媛房门前,温颂敲了敲门,等了好一会儿都没人应声,却能听到里面人翻身的动静。
她又敲了敲门,并说道:“我是温颂,聊聊吗?”
面前的门内还是毫无动静,身后另一间房门开了,秦庆顶着个鸡窝头出来,眼下一片青黑,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疲倦,见到秦殊和温颂,他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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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随后招呼道:“大哥大嫂。”
秦殊应道:“嗯,饭菜在桌上,下去吃点。”
秦庆点点头下楼了。
许是被他们说话声吵到了,面前的房门终于有了动静,吱呀一声向内打开,秦媛媛素白的脸出现在门后,她看了眼秦殊手里的饭菜,又转头看向温颂,眼底透着些不耐烦。
“你想聊什么?”
温颂从秦殊手里接过饭菜,下巴朝房内点了点,说:“进去聊?”
秦媛媛侧过身让开个口子,温颂刚想走进去,秦殊拉了她一下,说了句“有事叫我”,见人点头才放她进去。
房间里拉着窗帘,没开灯,看起来有些昏暗,但还是能看出大致布局,房内摆设不多,温颂走了两步把饭菜放在床头柜上,瓦制碗不隔热,她端一会就诶烫到了,也不知道秦殊的手怎么长的,端那么久一点事都没有。
“大哥对你真好。”秦媛媛在她身后幽幽说道。
她的语气让温颂觉得十分奇怪,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非要形容的话,有点像是刚离婚的人见到别人婚姻幸福时会发出的感慨。
这……拘留应该拘不出婚姻感悟吧?
“我运气好。”温颂笑了笑。
温颂站着像是在听秦媛媛训话,气势都矮了半截,温颂坐看右看没找到凳子,干脆把床边的梳妆台拉过来坐在台面上,比秦媛媛高出不少,这才满意了。
“你运气确实好,明明是被卖过来的丧门星,没进门就克死大伯,又把大哥克得差点进了鬼门关,可偏偏他就是喜欢你,供你上学,给你买琴,在家里什么活都不用干,”秦媛媛自顾自走到床边坐下,直勾勾盯着温颂,“凭什么你有这样的好运气呢?”
这些话像是在心里憋久了,为了维持表面上的和谐想说又不能说,现在没了束缚刚好一次性倒个干净。
温颂恍然大悟:“所以你找唐红霞搞我!”
“是啊,可你运气真好啊,赵水两姐妹那么护着你,唯一一次逮着你落单的机会,还让你给跑了!”秦媛媛语气十分不甘心,“后面你学乖了,到哪都跟她们粘一起,我们想动手都找不到机会!”
人的恶意真是毫无道理,一点嫉妒发展到最后竟然像是恨她入骨,温颂简直无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秦媛媛是看上秦殊了,找她报夺夫之仇!
“你心理这么扭曲,这些年不好过吧?”温颂面色十分平静,说出的话却十分扎心,“一天到晚盯着我看,怪不得成绩下降,难怪你爸妈都把重心放你哥身上,自己不争气,只会把别人的努力归为运气的人就是活该!”
秦媛媛脸色一寸一寸白了下去,她张了张嘴,反驳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她知道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温颂没管她脸色,仍旧往下说:“你想全部人的目光都落你身上,可偏偏没那么大本事,所以你怨恨每一个夺走你关注度的人,像是阴沟里的老师,谁稍微挡你点光都想狠狠咬上一口!”
秦媛媛嘴唇都白了,像是被人剥光了仍在大街上,那些阴暗恶毒的想法赤,裸,裸暴露在人前,即使只有温颂一个,仍旧让她气得浑身发抖。
温颂不想再跟她多说半句话,起身走到门边时想起来的目的,回过头轻蔑地斜睨着她,红润的嘴唇吐出冰凉的话语:“你真可悲!”
“你最好一辈子躲在黑漆漆的房里,就这么烂下去,不知道多大快人心,被你恨过的人都应该放几挂鞭炮庆祝才好!”
温颂靠在门上舒了口气,门内一点声音都没有,总之她该做的做到了,她来本就只是想弄清心里的疑惑,也已经仁至义尽,剩下的跟她没关系。
以后说不定都见不到了,温颂步履轻快下楼找秦殊去了。
57. 出发
七月初,温颂的户口办下来了,原本以为能跟秦殊在一个本子上,后面去了民政局才知道他们现在在法律上没有任何关系,想要落在一个户口本上只能落成兄妹关系。
温颂一听直接拒绝了,好好的小两□□改兄妹,这是什么逆天剧本!为此她还数落秦殊一通,都没了解清楚就托人去办,要不是她多一句嘴,以后妥妥就是“□□”!
所幸温颂是去上学,有没有当地户口都一样,最后经过商议,温颂的户口迁到清湾村,她自己一个户口本。
温颂的户口还在温家,迁户需要户主签字同意,温瘸子一开始想捞点好处说什么都不松口,后来是刘翠看不过眼,劈头盖脸一顿骂,才让他在同意书上签了字。
即使从没对这个便宜爹心存幻想,得知他态度时,温颂还是被恶心到了,心想幸好她不是原主,不然真是噩梦!
有血缘关系的父亲比不上毫无血缘关系的后妈,刘翠嘴上厉害,但不管是原主还是温颂,她实打实做过不少事,现在虽然不知道以后他们会在怎么样,但温颂认为以秦殊的能力应该不会太差,于是她十分大胆地开出空头支票——悄悄跟刘翠说万一以后遇到难事,记得让人来家里报个信。
她不敢留太详细的信息,连自己要去省城都没说,就怕被温瘸子知道了像个赖皮膏药似的贴上来,甩都甩不掉。
收拾行李,和亲戚朋友一一告别,到了七月底,温颂和秦殊终于坐上去往省城的火车。
东平县到省城距离遥远,坐火车要近十个小时,上次去是学校统一买票,虽然是硬座,但路上风景不错,一群人说说笑笑不算难捱。
他们的车票是秦殊去买的,温颂原本以为是坐票,拿到手才发现竟然是卧铺,晚上十点发车,第二天七点多到站,正好能在车上睡一觉,但是票价贵了近一倍。
好不容易才攒了点钱的温颂有些心疼,但是她知道这样的安排是合理的,他们下车吃过早饭就可以去找房子,如果能顺利租到的话,一天旅馆都不用住,如果是硬座的话,下车人都散架了,压根没力气找房子。
他们带的行李不多,只带了琴、几套衣服、一些生活必须品和李沛雄腌的两罐咸菜,夏天的衣服轻便,秦殊一个人就能拎动,其他的东西到了再置办。
只有他们两个人,李沛雄十分不放心,一方面担心秦殊身体刚好受不得累,一方面担心他们人生地不熟被坑,她原本打算带着秦康一起来,连行李都收拾好了,又被秦殊劝下了,前期要做的事很多,大多都要秦殊亲力亲为,旁人不懂的也帮不上忙。
如果不是温颂要上学,秦殊也会等上了正轨以后才把人接过来。
秦殊打算做物流生意,他拉煤的时候来过省城几趟,发现这边有很多的小代工厂,做衣服玩具一类的,种类多,但是规模都不大,所以也养不起专门的运输车,出货的时候到处找车源。
找到车也不是万事大吉,为了保证货物能安全到地,很多老板都会亲自压车,即使事先谈好价,也免不了被宰,运气好是形容词,运气不好的时候就变成动词了。
上辈子秦家做的也是货运物流的生意,有从前的经验在,秦殊做起来也是得心应手,可以少走不少弯路。
“所以你也要跟车到处跑吗?”
车厢里弥漫着泡面的香气,平时闻起来觉得腻的气味在特定环境下十分挑逗人的味蕾,温颂虽然不饿,却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刚起步的时候要的,等以后上了正轨就好了,”见她一副嘴馋的样子,秦殊偷笑了笑,从行李包里掏出一包方便面在她面前晃了晃,“要不要?”
“你什么时候买的!”温颂十分惊喜,人都来不及坐直就拼命点头,“要要,你去泡嘛!”
说完,秦殊就从对面的下铺起身那饭盒去车厢连接处打热水了,非年非节,这趟车上有挺多空位,温颂他们的这个隔间的其他铺位都没卖出去,虽然硬卧没有包间,但这个情况跟包间没啥差别,温颂原本都想着人太多的话就换个上铺睡了,怎么逗比陌生人铺位前走来走去的好。
吃完泡面,温颂趴在小桌子上消食,火车行驶在无人的旷野上,透过窗子能看到庄稼在月光下随风起伏,偶尔也会经过村庄,一幢幢房子蛰伏在暗夜里,听到狗叫才恍然发觉从人世路过。
就是太热了。
秦殊洗了碗回来,见温颂盯着窗外一动不动,忍不住捏了捏她脖子,夏夜闷热,隔间虽然有风扇,皮肤仍旧黏腻,一刻不歇向外散发热气,
“要不要开窗,外面的风会凉快一点。”
温颂一脸震惊回过头,问:“还能开窗啊?”
秦殊笑了笑,越过她把窗户往上一台,夜风便往车厢里灌,瞬间吹散热气,温颂惬意地眯起眼,喃喃道:“今晚我要睡这里……”
“冷风吹多了容易面瘫!”秦殊吓唬她。
温颂却不上当:“哪有冷风,这么热!”
身后人的絮絮叨叨她充耳不闻,温颂享受着迎面而来的凉爽,只给秦殊留了个后脑勺,连丸子头都写着拒绝的两个字。
吓唬不成,秦殊直接上手把人端起来,身体骤然悬空,温颂连忙往后靠,一双手紧紧扒着秦殊肩背,火热触感从两人肌肤相贴处传来,连空气都在升温。
真是个心浮气躁的季节,温颂心想。
怕不干净,铺位上铺的他们自己带的床单,红色的迎春花图案看着就热,温颂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跟她一样的人不少,能听到其他隔间的说话声,掺在“哐当哐当”的轮轨声中听不真切。
只开了一盏床位灯,秦殊在等下翻看之前的笔记,上面记着一些地址和联系方式,背后对应的是铺面选址和潜在客户名单,原本以为还要更久一些才用上,没想到任务这么快就结束,想来上面的信息变化应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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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
怕光线影响温颂睡觉,秦殊特意调整坐姿挡住一部分亮光,没多久,温颂翻身的动静弱了下来,秦殊以为她睡着了,结果一回头就看到黑暗中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盯着自己,他看了眼手表,时针刚指向十二点,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正是精神的时候,但温颂是学生作息,平时这个点都睡沉了。
“睡不着?”
“眼睛酸酸的,但是闭上就精神了。”
火车行驶并不平稳,时常会有明显的顿挫感,有点像刚要睡着就被人推醒,别提有多折磨了,温颂痛苦地把脸埋进枕头里,小声哀嚎。
“睡不着啊啊啊啊啊啊!!”
隔间突然暗下来,敏感察觉到光线变化,温颂抬起头,以为秦殊关灯睡觉了,刚想说他怎么这么没良心,就看到秦殊坐在窗边拿笔记本给她扇风,有一搭没一搭跟她说话。
“托人买了两本专业书,填的文老师那儿的地址,回头开学就能拿到了。”
“音海能外宿,但是宁城治安也就那样,出车的时候也顾不上你,还是住宿好一点。”
“周末我再去接你,要是刚好出车不在,你想回就回,不想回也行,但是不要去人少的地方。”
“……”
之前已经商量过的事被他拿出来当催眠曲,搞笑却有效,温颂一开始还说他啰嗦,但说着说着,上下眼皮就打起架,再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明明没凉快多少,但是莫名的安心。
天光大亮,人声逐渐嘈杂,温颂从梦里睁开眼,入目说隔间外走动的人影,她下意识转过头,秦殊收起床单看了看表,像是在想要不要叫醒她,没等秦殊回头,温颂先问:“要下车了吗?”
“醒了?还有四十分钟。”
温颂打着哈欠坐到小桌板前,看着秦殊叠起床单收进行李包,她砸砸嘴,问:“早餐吃什么呀?”
人还没完全醒,肚子就先醒了,咕噜咕噜叫个不停。
出站、存放行李都要时间,想吃早餐估计要一小时后了,秦殊看了眼表,问她:“要不要泡个面先垫垫肚子,下车还有好一会儿。”
温颂想了想,果断拒绝:“不要,想吃肠粉,加肉加蛋不要葱花,芝麻酱太好吃了!”
一听就知道是温颂上次来吃过的,也不知道多好吃,吃过一次就让她念念不忘。
基于温颂的路痴属性,防止因为吃不到引发一系列情绪问题,秦殊十分谨慎问道:“那家店离车站远吗?”
说到吃的,温颂十分精神,她叼着牙刷仔细回忆了一下,然后才回:“下了公车往右边的小巷子里走一会儿就到了,吃完以后走大概十分钟就到火车站了!”
虽然没有东南西北,但至少有个明确地标,相比之前已经是很大的进步,秦殊推算出大致方向,见温颂眼巴巴看着他,他笑了笑:“放心,肯定让你吃上,快去洗漱吧!”
58. 租房
宁城,也叫绿城,绿化多,夏天的时候绿树成荫,入目皆是各色果树,有的开花,有的结果,一颗颗翠绿果实挂满枝头,仿佛抬手就能抓到。
“上次我来的时候它们才开花,怎么这么快就结果了?”温颂戳了戳拇指大小的果实,回过头问秦殊,“这是什么果?”
“扁桃,你不爱吃。”
正好周末,交易场前热闹非凡,温颂走路不看路,差点和旁边人撞上,秦殊小声跟人道歉后轻轻抓住她手指牵着人往前走,四层楼的商场少说容纳上千人,任由她乱走,待会儿不知得去哪里找。
“还没吃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吃?!”
土包子进城看什么都新鲜,却也知道给人添了麻烦,温颂吐吐舌头,老老实实跟在秦殊身边,嘴上却不依不饶非要她给个说法。
“那东西是酸的,生的酸,熟也酸,你确定要吃?”
……那还是算了,她也不是很想吃,温颂转移话题:“先买什么?”
“凉席、扫把、拖把、凳子……要买的东西多着呢,先逛逛看!”
他们刚租了房子,向南的两室一厅,在教育路上的城中村,离音海直线距离五百米不到,走路只需要十分钟。
二楼的房子采光好,靠路边有点吵,但是隔两条巷子就是街道派出所,而且楼下就是房东自己开的代销店,还装了门禁,相对来说比较安全。
城中村的自建房布局跟他们家里的一样,没什么好挑的,楼层不错采光好,而且还有个小露台,精准命中温颂的喜好,因此她虽然觉得一个月八十块的房租贵上天,但愣是没说出让秦殊再看看的话。
这位置是秦殊早就看好的,下了公交车直接带着她过来,看房签合同不到一小时搞定,速度快得像开了倍速,然后马不停蹄带她出来置办家什,一点儿也不像才来宁城的人。
交易场是宁城最大的批发市场,真假货掺着卖,懂行的以最少的价格买最实惠的商品,冤大头就只能被宰一顿,正常价格拎回去一堆破烂。
从一楼逛到四楼,又从四楼往一楼逛了一遍,温颂两手空空看什么都稀奇,别人砍价也要凑过去听一耳朵,秦殊则是拎着大包小包跟在身后,肩扛手提的,忽略那张脸,活脱脱就是一个进城务农的农民工。
中午的午饭在楼下小吃摊解决的,酸酸甜甜的凉拌粉裹着番茄汁,温颂吃完还意犹未尽,问秦殊要不要打包一份回去当晚饭。
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能留到晚饭吃的样子,秦殊叫老板打包一份让温颂看好东西等着,他先去交易场外找了辆三轮车,谈好价格以后,拉着他们和大包小包回到出租屋。
租的房子在三楼,门前一道长廊把他们这间和同层楼其他几间房隔开,秦殊跟房东谈好了,他们这头的走廊口多装一扇门,相当于长廊也是他们的。
本来这条长廊只有他们走,房东想了想便同意了,温颂他们回来的时候,安装工人正在焊门,见到他们还停下让他们过去。
门外,温颂坐在新买的板凳上,装着凉拌粉的食盒放在膝盖上,上面盖了本曲谱,脚边堆着他们从交易场买回来的东西。
门内,秦殊打水把地板刷了一遍,墙面家具也用抹布仔细擦过,尤其是衣柜和床板,他来回刷了三遍。
一个干得热火朝天,一个则是悠悠闲闲,走廊另一头的工人见状忍不住说道:“姑娘,你老公是这个!”
他比了个大拇指,温颂看了眼刷床板的秦殊,笑了笑没说话。
怕风把灰尘吹得到处都是,秦殊干活的时候没开风扇,天气热,他干脆打了赤膊。
住院修养那些天没怎么晒太阳,原本古铜色的皮肤白了些,便显得缝合伤口留下的疤有些狰狞,肉粉色,像条蜈蚣蜿蜒在腹肌上,用力时肌肉鼓动,伤疤也跟着凸起,仿佛活过来一般。
秦殊瘦了,肌肉块没有之前明显,但是午后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客厅,落在他身上时,汗珠从不明显的块垒间滑落的样子仍旧性感得要命。
还没知道爱情是什么,就沉迷美色,然后这么多年溺在其中,捞都捞不起来。
但还挺值!
直到安装工人叮叮咚咚收拾东西走了,温颂还回不过神,琴谱也不翻了,径直眼巴巴盯着秦殊。
目光存在感太强,秦殊是有所感回头,忍不住勾起嘴角,他把毛巾搭在脖子上,一手按在后腰,学男模凹姿势做了个蹲下起立的动作,中间还不忘给温颂抛个媚眼。
不得不说,眼神十分到位,又帅又油腻。
温颂笑得腰都直不起来,笑声铺满小小的出租屋,秦殊忍不住也跟着她笑起来,一双眼错也不错地看着她,身体却侧了侧,挡住那几道疤。
*
宁城分四个区,音海大学在城西的大学城里,周边有好几所高校和繁华的商业街,代工厂主要集中在城北工业园,大片大片的厂房看不到边,机器声昼夜不停。
休整一晚,第二天秦殊要去看办公场地,做物流生意,公司选址不能离客户厂房太远,不然过来路上耗时耗油,成本就涨上来了,因此他打算在工业园附近租个便宜的厂房,有仓库和停车场就行,最好有几间房间,别的可以后期慢慢添。
他托人淘了三辆国营厂换下来的二手轻卡货车,算日子快到了,要是随便停在路边,第二天可能连轮子都不剩,停在厂房里更安心一点。
出租屋到工业园有好几趟公交线路,最早一趟是早上六点半,末班车到晚上十一点半,充分照顾来往两个城区的打工人。
起点站坐到终点站,司机把车子当坦克开,一路横冲直撞,温颂头晕脑胀下车,感觉屁股都要开花了。
秦殊手里拿着两顶草帽,看她一副蔫巴巴的样子,既心疼又觉得好笑:“在出租屋呆着多好,不用受这个罪。”
温颂干呕两声眼泪花子差点儿掉下来,小脸可怜巴巴的,说:“早知道房子租近一点了,以后你每天都要这么来回跑多累啊。”
秦殊愣了愣,给她戴上草帽,帽带轻轻系好,又把帽檐往下压了压,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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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轻笑道:“回头生意上了正轨,三天两头都在外面跑,哪有时间坐公交车?!”
他们出门时间早,现在还不算热,但是温颂皮肤嫩,晒久了容易红,要想不受罪,防晒就得做到位。
小碎花衬衫搭黑色粗布裤子,秦殊的长袖衬衫被温颂拿来当防晒衣穿,衣服单看平平无奇,但是穿在温颂身上时髦又精致,土气的草帽也就成了时尚单品,看起来身价都贵了不少,她推了推帽檐把眼睛露出来,不满道:“那还租房子干什么!”
一个睡厂房,一个睡学校宿舍,一个月里呆一块儿的时间都不到一星期,把出租屋当固定旅馆住,想想都觉得奢侈。
房租押二付三一下子给出去四百块,虽然不是从温颂的小金库里出,但她仍旧心疼,以至于明知道秦殊是想两人有个独处空间,还是拿出来碎碎念,市侩又斤斤计较。
她不喜欢自己这副样子,不等秦殊回答,把人甩在身后臭着一张脸走得又快又急,却被秦殊轻易追上,手也让他牵了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温颂的经济压力很大,有时甚至会感到焦虑不安,秦殊想,或许是他给的安全感太少了,才会让以前随手能捐出七位数奖金的人会因为五百块钱高兴好几天。
本不食烟火,意外落凡尘。
轻捏了捏温颂手心,秦殊说:“花出去的钱会从四面八方来,相信我,嗯?”
温颂抽了抽鼻子,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泪腺变浅了,好像随时都能掉下一串水珠,要好几次深呼吸才能压回去,她问秦殊:“我以后不会再为这些事心疼了吧?”
秦殊语气肯定回答:“不会。”
“喔!”
工业园分成好几个园区,各自有大门和围墙,公交站到园区不过三百米距离,他俩手牵着手硬生生走了十几分钟,温颂看起来像是被硬拖着来的,到了一号园区,门口的保安大爷都忍不住跟秦殊说:“媳妇不想打工就不要硬逼人来,老婆是娶来疼的,不能随便糟蹋!”
一番热心的话语让温颂和秦殊尴尬不已,秦殊笑了笑解释:“我们不是来打工的,想租个厂房,这里边有没有?”
以为是硬逼媳妇出来打工的败家仔,没想到是小老板,大爷尬笑道:“我们这个园区满咯,有个大老板包完了,你往前再走一段,二号园区那边有空的,租金也便宜!”
大爷指了个方向,远远望去能看到简陋的铁皮门,怕小两口找不到房东,又补充道:“要是去了找不到人,你就绕到后面去,那个园区房东就住在后边村子里,你在村口喊一声租厂子就有人出来了。”
一番话省了秦殊不少功夫,他给大爷递支烟点上火,道过谢,临走前想到什么,又问道:“大爷,你们这是做什么生意,招司机吗?”
“你到底是来租厂子还是打工的?”大爷看他一眼,白色烟雾从口鼻呼出,挑着不重要的说了,“没司机,问这干什么?”
秦殊又道了声谢,没多解释,只说回头厂子收拾好了请大爷喝酒,便呆着温颂往二号园区走去。
59. 默契
二号园区看起来比一号园区大不少,厂房基本上都租出去了,大多都是做服装生意,从敞开的大门望进去能看到女工坐在缝纫机后,忙碌不停。
“就在前面,偏是偏了点,但后边那块空地也能用,而且围墙高,上面还插了碎酒瓶,不怕别人翻进来。”
说话的房东大概五十多岁,黝黑的国字脸看起来有些严肃,他今天正好来收租,在门口听到秦殊说要租厂房,自己主动上来搭话,他在这个园区有五间厂房,还剩下一间没租出去,因为位置偏僻租金只要五百块一个月,比同园区其他厂房便宜三分之一。
房东在前面带路,边走边说他那间厂房多好多好,就是没人识货,温颂和秦殊跟着他七拐八拐,眼看越走越偏,温颂心里不免有些打鼓,但看秦殊面色平静,她心想还在园区应该没什么事,便按捺下不安。
“就是这,怎么样,不错吧?”房东挥了挥手,用献宝似的语气给他们介绍,“原来租给别人当仓库,前的厂房放货,后面有个平房可以住人,右手边的空地也是我的,可以停车也可以加盖厂房,不多收钱,我这地儿有山有水,在这做什么生意都是财运滚滚来!”
说是厂房,其实就是红砖墙加了个棚顶,简陋不说,长时间无人打理砖块松动,墙面破了好几个大洞,铁门也是锈迹斑斑,至于那间平房,温颂看了眼杂草堆里的碎砖块,心想能剩两根柱子就不错了,她又看了眼围墙外种满甘蔗的小山坡和面前一汪漂浮各种垃圾的小池塘,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哪是厂房啊,分明是危房吧?!
五百块交的不是租金,是智商税。
饶是做足心理准备的秦殊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沉默着消化眼前的景象。
房东的话没人接,场面一时有点尴尬,他战略性清了清嗓子,提议道:“要不去看看后面?”
于是三人便往厂房后走。
温颂原本以为后面就是园区的围墙,过了拐角才发现别有洞天,园区在这开了个门,大小能过辆卡车,虽然常年上锁,但是从门缝看出去,对面就是三号园区的正大门,斜对角是一号园区的后门。
如果这间门能打开,他们可以把公司的招牌直接挂在门外,来往货商都能看到,接货送货十分方便。
这个位置做物流生意的确称得上是八方来财。
秦殊心中几乎认定这个位置,但房东问觉得怎么样时,他却皱了皱眉头,做出一言难尽的样子,青梅竹马的默契在此刻显现,温颂悄悄拉了拉秦殊衣摆,捂着鼻子摇了摇头,动作恰到好处能让房东看见。
“门锁着,‘财’进不来,风水不好呢!”
房东一听急了,连忙说道:“小姑娘不懂不要乱说,把门打开不就行了,财源滚滚来!”
这间厂房好几年没租出去,园区里其他工厂的垃圾都偷偷往这扔,再这么放下去真成垃圾场了,之前好几个看厂房的都是远远看一眼就走了,好不容易有个到跟前的,怎么都不能放过!
确定门能打开,温颂和秦殊心里都暗自点头,面上却不动声色。
温颂揉了好几次鼻子,抱着秦殊胳膊撒娇道:“有点臭”。
她没说走,但全身上下每一个动作都透露着走这个信号,秦殊用刚好能被房东听到的音量劝道:“再看一下,就这便宜!”
“这么破,收拾完得花多少钱?”温怎么撒娇都没用,颂脾气也上来了,甩开秦殊胳膊负气往回走。
小两口争吵尴尬的是同行人,尤其是争吵内容跟自己有关的时候,房东面上假装毫不在意,实则像是站在铁板上,多站一分钟都要熟,只能不停走动,利用站位悄悄挡住温颂去路,好让秦殊把人拦下来哄。
秦殊略带歉意看了眼房东,说要商量商量,然后推着温颂到厂房另一侧商量去了。
破旧厂房搭戏台,一时不知道谁看谁的戏。
过了好一会儿,秦殊拉着不情愿的温颂回来了,尴尬中带着歉意对房东说:“大哥,你这租金能不能少点,厂房要重建,那口池塘也得抽干水清理,还有那些垃圾也要清走,又费钱又费力的!”
有戏!
房东心里乐开花了,觉得两个小年轻看着蛮好说话,自己强硬点这个租金就定下来了,嘴上一点没让:“哎哟,我这个价格很便宜了,你去问问前面那些厂房租金多少,别太贪心咯!”
谁知话音刚落,温颂就叫起来:“我就说不会少,你还非得问,不租不租,那么多垃圾谁跟你收拾,臭死了!”
秦殊还想再讨价还价,温颂却自顾自往回走,嘴上还说着:“反正我一分钱都不会掏,要租你自己租!”
敢情刚刚不是商量好才回来还价,只是为了有个好的借口走人?!
房东绷不住了,不好直接拦温颂,便抓着秦殊不让他走,口中对温颂喊道:“小姑娘有事好商量,好歹等你老公一起走啊!”
回头看到秦殊被矮他一个头的老板制住了,竟然真的乖乖站着不动,温颂恨铁不成钢,指着秦殊鼻子叫他过来。
“哎呀,你先回来嘛!”房东对温颂招招手,“你们杀价也不出个价格,哪有一杀就走的,真是诚心要都好商量,你先回来!”
温颂动也不动,面无表情甩出一句:“三百一个月,不给押金,不行就算了!”
一口气砍了三分之一不说,谁家租房子不给押金,房东抱怨道:“小姑娘不要开玩笑哦,这怎么可能嘛!”
见温颂眉毛一挑又要叫他回去,秦殊连忙揽着房东肩膀转过身,小声说道:“大哥,我们家钱都在我老婆手上,她不点头这买卖成不了,你看这样,你开个价,我去给她做做工作!”
一脸斗不过母老虎的表情,秦殊三言两句就塑造出自己软饭男的形象,和温颂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演技虽然浮夸了点,但也符合大部分白省家庭的状况。
房东每个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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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领零花钱过日子,对此深有体会,思索一番后比了根手指,说:“加一百,至少四百块,押一个月租金,不然我回去也不好交差!”
秦殊回头看了眼温颂,状似为难地跟房东商量:“哥,我也知道这个租金很便宜了,但是我老婆肯定不会同意的,你刚刚也看到了!”
拿钱的人不点头商量再好也没用,房东明白这个道理,也怕厂房控制太久亏得更多,便耐性跟秦殊磨价,两人讨价还价半天,最终以租金三百二十块押一付三初步成交。
一脸不耐烦的表情险些维持不住,刚走过拐角,确定房东看不到,温颂松口气揉揉脸,迫不及待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三百二押一付三!”
这个租金走遍整个工业园都找不到第二间,温颂一脸喜色,忍不住原地蹦了蹦,像在水里欢畅甩尾的小金鱼,秦殊心中微动,趁她不注意亲了她一口。
猝不及防被偷袭,小金鱼眼睛都瞪大了,捂着嘴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见没人经过,又凑上去把吻补齐。
出门时没带那么多现金,签完合同,秦殊先给了两百块定金,跟房东说好明天再给剩下的,房东没说什么就同意了,直接把厂房钥匙给了出去。
因为这个月没剩几天,房东主动提出合同从八月一日起生效,不仅给了几天收拾厂房的时间,还借给他们不少工具,让他们明天过来时再拿走。
两人又回到厂房。
虽然拿了钥匙,但两人没从开铁门,直接从旁边的墙洞跨进去,内里景象跟在外面看的一样,空荡荡的厂房没做隔断,除了垃圾以外啥都没有,水泥地面落了厚厚一层灰,墙上棚顶都是蜘蛛网,好在是铁皮棚顶,锈是锈了点,但没破洞,不遮风但挡雨,也算不错了。
温颂抬头望了望,比了下大概距离,估摸有四五米高,说:“房东那架梯子好像不够高。”
秦殊跟着她抬眼,想了想说道:“回头砍条竹子把扫把绑上去,应该就能够到了。”
温颂点了点头,又问:“那这墙怎么办?”
“找点砖砌上就行了,”秦殊依次点过厂房每一角,大致划分区域,“多弄点砖,左边那块靠墙做个隔断,到时候一楼做办公室,二楼做宿舍,右边做仓库存放货品,后面那堵墙拆了再开个门,开大点,正对着园区门,到时候小点的车能直接开进来……”
他指哪,温颂脑袋就跟着转哪,寥寥几句就在她脑海中勾勒出物流公司雏形,甚至能想象出门庭若市的景象,心忍不住往上飘,整个人变得干劲十足。
“地上我负责,天上你负责,中间咱俩一块儿动手,”温颂指点江山,分工明确,“包产到户责任制,完不成扣公分!”
厂房这个情况连扫地都是重体力活,她虽斗志满满,秦殊却舍不得让她干,又不忍打击她积极性,便说道:“马三他们明天就到,到时候我们几个干活,你在旁边记公分就行了,小老板娘!”
60. 收拾
东平县到宁城距离五百多公里,虽然同属白省,但东平县靠近边境,出国比出省方便,又因白省经济整体落后,愿意背井离乡打工的人都去隔壁特区了,往省城跑的人少之又少。
考虑到安全问题,除了家里人,秦殊只跟马三说过具体的打算,其他人一概含糊过去。
煤矿停工,马三也没了收入,听说秦殊打算干物流时,当即毛遂自荐,说什么都要跟秦殊一块儿干,因此秦殊刚安顿好,他就买票带上媳妇儿来宁城了。
原定的宿舍还要手动搭建,马三他们只能暂住在出租屋,好在当初租的两房,能住得开,要是租的单间就尴尬了。
马三媳妇儿是秦殊表姐,叫李玲,个子不高,不笑的时候跟李沛雄有点像,秦殊小时候家里大人忙,经常把他放外婆家,他们几个表兄弟姐妹之间关系都不错,李玲婚后时常会来看李沛雄,一来二去就跟温颂混熟了。
秦殊算着时间去接人,到了才发现他俩带了不少东西,大大小小好几个尼龙袋,公交车不让上,只能找了个三轮车拉回来,车费虽然贵一些,但能直接到出租房楼下,省了不少力。
厂房那边的活紧,马三放下行李就跟秦殊出门了,先去房东那儿交尾款,然后再去买砖和水泥,这几天得把宿舍搭起来,不然到时候开工没地住,其他两人则是留在出租屋。
李玲没出过远门,近十小时火车坐下来脸都白了两分,刚到出租屋的时候脚下还打飘,温颂见状让她坐在沙发上休息,自己给她冲了杯糖水补充能量,接着动手整理他们带来的包裹。
尼龙袋装的东西五花八门,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米面、衣物被褥应有尽有,相比之下,温颂他们带的行李简单得过分了。
未免尴尬,温颂没碰衣物被褥,只收拾吃的和用的。
厨房在露台边上,借着楼体外墙用红砖砌了个大概两平的隔间,装的篱笆门,看起来像个违章建筑,内里陈设简单,就一个砖砌的灶台和储物柜,储物柜还没有柜门,上任租户用剩的煤球随意堆在地上。
篱笆门防不住老鼠,温颂没敢把米面直接放厨房,暂时放在客厅桌上,等回头买了粮缸再放进去。
调味品和咸菜一样,都装在小罐子里,倒是不怕老鼠,也不知道李玲他俩是怎么带着这堆瓶瓶罐罐坐火车的,温颂把用过的纸箱剪去摇盖做成收纳盒,把调料放进去整齐码好放在灶台边一臂远的距离,伸手就能拿到,还触不到明火,也不怕舀咸菜或调料都时候把台面弄脏。
剩下的锅碗瓢盆温颂有点犯难,锅有锅盖能直接放灶台上,不怕脏,但是碗筷总不好敞开放,万一哪天老鼠从上面爬过去,光想想温颂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正想要不要先放客厅的时候,李玲不知从哪翻出来个木头箱子,正面看起来跟普通箱子没什么两样,但是打开看才发现它没有底,箱底是镂空的格子,洗过的碗筷放里面,既可以防老鼠,还能沥干水。
简直就是便携式碗柜,温颂边洗碗边说:“这箱子是自己做的吗,太厉害了吧!”
厨房小,两个人转不开身,李玲就没进去,倚靠在门边跟温颂说话:“马明做的,他就爱捣鼓这些,什么东西都能修一点,跟着他都用不上新的!”
马明是马三大名。
她语气抱怨,脸上却有甜蜜的笑意,一看就知道婚后的日子十分舒心,温颂笑着接话:“那多好,想要什么他直接就做了,还不用花那个冤枉钱!”
“那倒也是!”李玲休息好了,面色红润不少,“刚好厂房那边啥都缺,都让他做就完了!”
“秦殊也说他俩就能把宿舍搭起来,我都没想到他还会干这个!”
温颂合上碗柜的盖子,甩了甩手往外走,回到客厅才发现原本堆在地上的行李已经收拾整齐,地面还有打扫过的痕迹,她到李玲房门前探头看了眼,床铺好了,衣服也整齐挂在衣柜里。
“不是让你歇着吗,怎么还把地也扫了?”
“乡下人哪有那么娇气,”李玲递给温颂一根红薯干,她自己也拿了根嚼着,提议道,“咱也过去厂里吧,给他们搭把手?”
自家晒的红薯干又甜又香,刚晒好,李玲就给她们拿了小半框,温颂很喜欢吃,来宁城时带了一小袋,在火车上就吃光了,原本以为吃不到了,没想到李玲还带了一大包。
温颂想了想,说:“可是过去得坐好久的公交车,你晕车怎么办,明天再去吧!”
“再久也做不了十个钟头吧,”李玲不以为然,“再说往后不也得天天去,没事的!”
厂子那边的确还有很多活,早一天收拾就能早一点开张,温颂点点头,说:“你饿不饿,先吃饭再过去?”
“给他们带饭不?”
“原先没说过去,估计他俩不会等咱们吃饭,不带了吧!”
李玲想了想,就算只做两个人的饭,也得淘米洗菜生火搭灶,费时间费力,她懒得折腾,便说:“那咱俩在路上买包子吃吧,做饭怪麻烦的!”
工业园。
怕后门没开,温颂带着李玲从正门进的,园区厂房建得高,厂子与厂子间还建了护栏隔开,稍不注意就走进死路。
昨天才来过,记忆里的路线尚且清晰,温颂信心满满,脑海中甚至能想象到秦殊惊讶的眼神,但这股自信在她带着李玲第二次从死路里退出来时消失殆尽。
一墙之隔,狗闻到陌生人的气味正汪汪叫,温颂站在墙角的阴影里低头思索,看似一派镇定,实际上抠着水壶把手尴尬得脖子都红了。
李玲坐在她脚边看着墙角的枇杷树发呆,压根不敢和温颂对视,生怕自己会忍不住笑出来,眼神飘忽尴尬得脸颊通红的温颂是在太可爱了!
就这么站着也不是个事,正想找人问路的时候,两辆拉着红砖的手扶车“突突”从她们旁边驶过,秦殊从车上跳下来,无奈又好笑地看着温颂。
“你们怎么来了?”
温颂不答,李玲从地上起来拍了拍裤子,替她答道:“给你们送菊花茶,顺便看有没有能搭把手的地方,跟着手扶车就行了吧?”
不等秦殊回答,李玲提着水壶率先跟在手扶后面,秦殊接过温颂手里的水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温热茶水能尝出一丝甜味,菊花香气瞬间盈满整个口腔。
“放了糖?”
温颂这才抬头看他,出门时干净整洁的衬衫,现在肩膀处沾了好几块灰,许是嫌热,秦殊解了好几颗扣子,里面的背心领口松垮,露出一小块汗湿的胸膛,荷尔蒙迎面扑来,温颂眨了眨眼,怀疑自己可能中暑了。
“李玲说不放糖会苦。”温颂若无其事移开视线,“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敏感察觉到某种物质正在发酵,秦殊捏着温颂下巴迫使她把脸转回来,仔细查看她脸上的表情。
然而温颂压根不敢跟他对上视线,眼神游离,结结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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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他:“你、你干嘛!”
秦殊勾了勾嘴角,问:“刚刚在想什么?”
“反正没想你!”
天塌下来也有嘴顶着,温颂往后退一步挣脱他的桎梏,然后绕过他向前走去。
手扶车“突突”拐了个弯,秦殊跟在温颂身后,太阳偏了方位,把她的影子送到秦殊脚边,圆钝可爱。
秦殊没舍得踩,快走两步追上温颂,借着茶壶遮挡悄悄伸出手,正主仍旧害羞地不肯对视,影子却牵在一起。
绿油油的小池塘水抽干了,原本漂浮在水面上的垃圾都沉到池底,被挖机一斗一斗往外铲,停在池边的垃圾车斗已经装了一小半,环卫工站在不远处指挥铲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酸臭味,隔着老远都能闻见。
手扶车直接开进厂房里,“哐哐”几声,转头就落在厂房正中央,扬起一小片灰尘。
秦殊结了账,手扶车“突突”往外开,他也往外走,温颂看了一眼没跟上去。
李玲一进来就把水壶扔给马明,马明接过后一屁股坐在砖头上,灌了好几口茶水,才说道:“这天也太热了!”
屋顶和墙面的蜘蛛网都掸了,地上的垃圾也清了,能看出厂房比昨天干净了不少,但远远称不上整洁。
李玲四下转了一圈,感觉到处都是灰,不禁问道:“你在这呆半天干嘛了?”
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马明咳得惊天动地,好容易缓过来后,立马为自己叫屈:“你看看墙角那竹枝扫把上的蜘蛛网,还有外边垃圾车斗地下的灰,那都是我扫出来的,前面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作为见过厂房原本样子的人,温颂举手作证,她昨晚回去洗了三次头。
有人作证,马明腰板都直了不少,说:“信了吧,真的跟开荒差不多,我二大爷家的猪圈都没这脏!”
李玲翻了个白眼,无语道:“拿自己跟猪比,你可真有出息!行了,别贫了,下来接着收拾!”
“我才坐下!”
马明试图讲道理,被李玲掐得吱哇乱叫,却不躲开,想被施了定身术似的,就站着干嚎,滑稽样子逗得李玲乐不可支,边掐边笑。
果然日子不是跟谁过都一样,温颂乐呵呵看着他俩打闹,余光里瞥见秦殊拖着水管在门口摆弄,她迎上去,好奇问道:“要冲地吗?”
“嗯,屋顶也冲一冲。”
白色水管看起来跟平时的水管没两样,想用它冲房顶听起来像天方夜谭,温颂捏了捏管身,怀疑道:“水压不够吧?”
秦殊回答道:“站地上肯定不行,得爬上去冲。”
圆拱型的铁皮屋顶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想想都觉得危险,温颂摇摇头否决了:“不行,太危险了。”
知道她担心,秦殊耐心解释道:“没事的,之前件厂房的时候内角留了砖和把手,前面我上去试过了,很安全。”
“内角?”
显而易见,温颂想歪了,秦殊忍不住笑了笑:“冲里面的屋顶,外面的留着下雨冲就行了。”
……温颂扭头看了眼,不远处两人正亲亲热热聊天,看来没听到他们的对话,她放下心,至少人在一天之内不需要尴尬两次。
马明歇够了,扛着梯子到墙角,等秦殊站好后递上水管,随后三人退到屋外,马明拧开水龙头,水沿着管身流动,没多久,就听到水流冲击在房顶上“哗哗”作响,然后又落在地上,冲刷地面的灰尘。
61. 销售
厂房改造的活又脏又累,大多时候都是秦殊和马明在做,温颂和李玲送水送饭,偶尔打打下手,拼拼桌子搭搭货架什么的,能做的不多。
整日里闲着,李玲呆不住,干脆在工业园找了个活,给衬衫钉钮扣,按件计工资,虽说挣得不多,但日结,每天手工就能拿到钱,好歹不是坐吃山空。
温颂也想去,但她没那个手艺,试工完工头就委婉地叫她回去了,一连跑了好几个厂子都如此,她只能歇了那份挣钱的心。
到底被打击到了,一连好多天温颂都闷闷不乐,连琴音都有气无力的,秦殊看在眼里,思索过后给了她一份工作。
现在电商行业还还未启航,仍旧是实体经济的天下,产品销售需要一定的周期,工厂进货和销货并不是每天都有,养车成本高,所以大多工厂都是选择拼车或者人肉带货,风险大、耗时,而且容易因为各种意外财货两失,而把货物交到物流公司运输,虽然增加了运费成本,但是风险产生的后果却是由物流公司承担,安全性大大提高。
以他们所在的这片工业园为例,生产出来的产品大多发往深市,但原材料却是从下面的本省的地级市平市进的,那他们需要的就是平市——宁城——深市的运输线路,所以秦殊要做的物流模式并不是“四通一达”那种快递模式,而是城市——城市的点对点运输,跑专线。
宁城是大本营,常去的目的地设置分部,他们从这边接单,沿途经过的城市都能接送货,去到目的地以后接那边的单子回来,这样就不会空车,可以把运营成本降低,但目前的预算只撑得起本部运营,设立分部还是等到单量稳定是时候再考虑。
秦殊原想等厂房改造好以后再去开发客户,现在他决定把这个工作交给温颂,为此他连夜赶出运输线路图和收费标准交到温颂手里,并且初步聊了工资方案。
无底薪,无补贴,按单提成,提成20%。
言下之意,如果没开单就是打白工,放到二十一世纪分分钟被劳动仲裁。
没打过工,温颂不知道职场险恶,欢天喜地接了工作,做梦都是自己签单签到手软的样子。
如此一来,便没人送饭了,秦殊便用砖在墙根搭了个简易灶台,又买了几块蜂窝煤,每天从出租屋提了米和面过去做饭,后来又在厂房和围墙中间开垦一小块菜地,撒了些易活的菜种,等长起来后,饭和菜就都有了。
上班第一天,温颂背着水壶斗志昂扬在各个厂房穿梭,手里的方案本是投名状,看到人就想往外递,要不是怕被咬,连路过的狗都想唠叨两句。
一上午过去,收获如下:
第一家,门都没让进;
第二家,喝了一肚子茶水;
第三家,有狗;
第四家,喝了一肚子茶水;
第五家,被当成应聘的,试工后惨遭拒绝;
……
第十家,喝茶的时候被老板娘误认成小三,祖宗十八代都让人问候了一遍!
原以为外面的世界广阔又精彩,等真正走出家门,才发现世上坏人比好人多得多。
温颂垂头丧气跟在秦殊身后,没了早上的斗志昂扬,像是霜打的茄子气到脸发紫。
“销售真不是人干的!”
刚刚要不是秦殊正好路过,她差点就要被拉到厂子门口示众,真到那一步,最后即使能解释清楚误会,风言风语也止不住,会永远在这个园区流传下去。
秦殊没回头,手却精准找到温颂的手牵着,安慰道:“也是因祸得福,至少第一单有眉目了不是?”
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以后,那家做玩具的老板娘一脸尴尬地道了歉,并承诺等物流公司整备好,下一批货就交给他们托运。
提到这个温颂便气不打一处来,那老板娘一看到秦殊眼珠子就沾他身上了,讲解业务时要不是秦殊躲得快,好几次她的手都差点按到秦殊胸口,果然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
温颂气得话都不想说。
秦殊像是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不用看就知道温颂在生闷气,他捏了捏温颂手心,问:“我可以回头了吗?”
温颂闷闷道:“想回就回,谁拦着你了?”
丝毫不记得刚刚强迫他走在前面不许回头的那个人是谁。
秦殊停下脚步转过身,温颂低着头正正撞进他怀里,头抵着他胸膛,衣服上洗衣粉的气味飘入鼻尖,干净又清爽。
“不是快开学了吗,这几天就在家里练琴怎么样?”
秦殊说话的时候胸腔微微震动,连带着温颂的脸有些发麻,随后脑袋上落下一只宽厚的手掌揉了揉她的头发。
有那么一瞬间,温颂的确打了退堂鼓,现实和想象的差距太大了,今天吃的闭门羹比她前半辈子吃的都多,才恍然发觉之前的人生真是顺风又顺水。
“以后也会遇到这样的人吗?”温颂小声问道。
“会。”秦殊也小声回。
静默好一会儿,温颂像是下定决心,她抬头看着秦殊,问:“怎么样可以避免这种情况呢?”
秦殊定定看着她,突然笑了,而后认真回答。
在办公室的时候开着门窗;
谈话时跟对方保持距离;
夫妻都在工厂里时先找女方……
他说了很多,听起来无关紧要,但边界线瞬间清晰了。
最后秦殊看着她认真说:“最重要的一条,遇事要冷静,不要慌,也不要自乱阵脚,你一慌,别人就能拿捏你,不是你做的也会赖到你身上,以及,有多大闹多大,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收场。”
温颂点点头,把秦殊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
她并不是一个事业型的伴侣,她有自己的路要走,注定不能给秦殊提供太多助力,所以在能替他分担的时候,她不想半途而废。
办公室的墙刚砌到一半,车到了,送车来的司机帮忙开到园区,整齐停放在厂房右边的空地上。
二手车看起来满是风霜的痕迹,斑驳的蓝色漆面下是生锈的车身,轻轻一摸就掉渣,光看外表像是马上要进废品回收站,但车况还不错,秦殊一一试过,功能都能正常使用,也没有异响。
车款已经结过,验过车,秦殊给开车的司机每人拿了一包烟,几个司机说了几句恭维的话就走了,其他人盯着车看舍不得眨眼睛。
车来了,意味着可以开业了。
马明爬到后车斗里各处踩了踩,说道,“车得洗洗,斗里全是灰。”
说做就做,秦殊和马明一人拉了条管子爬到分别爬到车斗里,温颂和李玲拧开水龙头,激荡的水柱把依附的灰尘冲刷干净。
冲完车斗,他们又把车身过了一遍水,然后用抹布沾洗衣粉水细致地擦洗车身,轻卡载重没有重卡多,车子也小一圈,四个人擦了一个多小时就把三辆车洗干净了,洗完的车褪去风霜,总算能入眼了。
几人站子车前喘着气,眼里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阿林他们什么时候来?”马三问道。
苏月怀孕了,秦林高兴之余有了财务危机,他想把孩子养得精细光靠地里的收成远远不够,又怕出去打工走得远了跟孩子一年到头见不到一面,思来想去找到秦殊问了问。
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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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信的过,又是老司机,秦殊乐意之至,跟他说了车到的时间,让他看着买票下来,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这两天应该到了,明天要是没见人,我就打电话回去问问。”
温颂听了,问道:“猛哥跟他一块下来?”
秦殊点点头。
煤矿彻底黄了,运输队因此解散,黄猛休养好后到秦家找秦殊问他下一步的打算,听说他打算开物流公司,便直接问他能不能给口饭吃。
公司前期缺人手,熟路的司机愿来最好不过,秦殊在电话里跟黄猛聊了聊待遇,他给的待遇公道,黄猛一听就接受了,秦殊便让他和秦林一块下来。
“出租屋住不下这么多人呢,要不要再租个房子?”温颂问道。
总不能让人睡客厅。
秦殊摇摇头,他早有打算:“开工以后厂里得留人,现在墙也修好了,我打算买两张床让他们现在厂里将就住着,等宿舍修好了直接住宿舍。”
马明问了句:“要不要搞个排班,大家轮流在厂里值夜,不然光他俩在厂里住着也不好!”
秦殊还没说话,李玲手里的抹布啪一声拍在马明头上,没等马明拿下来,她手紧跟着拍上去发出一声闷响,嘴里还骂道:“你来值夜的时候他们睡哪,跟我睡吗,这样够好吗?!”
一套组合拳下来,马明人都懵了,委屈道:“我没想那么多,有话好好说嘛,怎么还动手打人?”
李玲手扬起来想再给他一下,马明闪身躲到秦殊身后,不敢多嘴了。
他俩三天两头来这么一下,马明被打是家常便饭,难得是每次都能因为新的理由挨打,温颂在一旁看得呵呵直笑,手里就差一把瓜子了。
过了一会儿,众人又说回正事。
这段时间,温颂把园区内到厂家都跑了一遍,虽然大多老板都在观望,但他们价格公道,按距离和货品大小定价,算下来单件货的运输费最低才一毛钱,包车会贵一点,但也就收货价的3%,一万的货就收三百运费,所以也有那么几家愿意吃螃蟹的签了合同,就等产品下产线发货。
厂家跟商家签了供销合同,要在规定时间把货送过去,原本车迟迟没到,温颂还担心会错过发货时间,合同违约可是要赔钱的,现在车到了,她才放下心。
只是这几家货都不多,一辆车就能搞定,第一趟货秦殊肯定要自己送,一路查找问题和商机,到了深市还要在那边的市场跑一跑,尽快打通关系接单。
这一来一回要花不少时间,厂房这边得有人留守,既要接着建宿舍和办公室,还要给客户吃定心丸,要是送趟货就把厂子关了,谁知道货会送到哪去。
“晚点我和三儿去买床,你们先回出租屋还是一块去?”秦殊看着温颂问道。
为着接车,李玲没去做兼职,早早跟着马明到厂里等,平时做完工回到出租屋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一直没能出去逛逛,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出去玩,她瞬间亮眼放光看着温颂,一脸的期待。
温颂接收到信号,回道:“一起去逛逛呗,不然怪闷的。”
她顿了顿又问道:“开车去吗?”
秦殊点点头,“开车方便,这边太远了送货过来得加钱,晚上把车停出租屋旁边的停车场,我跟房东说了,他会帮看着。”
剩下的两辆只能放在这里了。
见温颂有点担心,马明从秦殊身后探出头说道:“其实车放在这别的都不怕就怕油耗子偷油,待会把另外两辆车的油都抽出来就行了。”
天色不早,怕交易场关门,几人抽完油,简单收拾了下开着车往交易场去了。
62. 反差
秦林和黄猛到了以后,众人简单收拾下厂房,办公区、货品存放区都规整出来,秦殊挑着吉时放了鞭炮,“速达物流”就正式挂牌开业了。
六号一早,最后一批货装完车,第一批订单就要上路,出门前,秦林在路边点了挂鞭炮,震耳的响声过后,货车压着一地红纸开出门,意味着顺顺利利红红火火。
这一车货接的都是服装,裙子、上衣、西装都有,要在八月十号之前运到深城东大门的服装城,广城到深城直线距离八百多公里,但实际驾驶距离远不止这个数,而且没有高速,有些路段连国道都没有,一路上加班加点也得开三四天。
头批订单最为重要,为了确保能准时到达,秦殊和熟悉路况的黄猛搭档,两人带足干粮和水,非必要不停车直奔深城而去。
剩下几人留在厂房各司其职,温颂照旧在园区转悠开发客户,马明和秦林搭宿舍,李玲负责接待客户安排订单。
一楼的办公室建得差不多了,为了节省时间,他们没有选择水泥浇筑楼板,而是用钢木结构,七八天就能完工,省时省力还省钱,就是隔音差了点。
原本考虑到李玲和马明俩口子住宿舍,为了避免尴尬隔音还是要做好,浇筑楼板的水泥都买回来了,但是想到后期马明时常在外跑车,李玲自己住厂里不合适,温颂想着自己要住宿,出租屋空着也是浪费,便提议让李玲还是住在出租屋,每天来厂里虽然远了点,但是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出租屋租金不便宜,马明不好意思占便宜,跟秦殊说房租从工资里扣,秦殊拒绝了,只说原本就是包吃包住,没有额外收钱的道理。
如此,只有黄猛和秦林住厂里,两个大男人不用考虑隔音问题,连墙都不用砌,直接用木板刷漆隔断就行,工期大大减少宿舍很快建好,等秦殊他们从深城回来时,办公室和宿舍已经投入使用了。
当初说可以住人的小平房十分狭窄,而且还塌了一半,秦林和马明用剩下的红砖简单修整后搭水管,用来做冲凉房,又用剩余木板在旁边搭了个棚子,里面搭了灶台和案板,这样厨房也弄好了。
没有厨房前,为了省事,他们几乎天天吃面条喝粥,清汤寡水的,温颂感觉自己都快成面条了;有厨房以后,李玲兼任大厨,头一天就做了三菜一汤,温颂边吃边感慨,一不小心就吃多了,挺着溜圆的肚子在门前遛弯消食,因此是头一个发现秦殊回来的人。
蓝色货车开进厂区大门,驾驶位上坐着的是秦殊,他没在门口停,一路开到停车场才下车。
温颂跟到停车场,先拉着秦殊检查一番,确认人好好的才松开手,转头去看车斗里躺着的几个大尼龙袋,这种尼龙袋上面都写了货品,但有字的那面被压在下面,温颂看不到。
“这是什么?”
货车车身高,一路长途跋涉车身沾满灰,温颂就没怕上去,捡根棍子戳了戳尼龙袋。
“饲料。”
秦殊一个箭步跳上车斗,拖着大包来到车边,沉腰提起放在黄猛垫着干净尼龙袋的肩头,黄猛扛着进了厂房。
这时,其他人听到动静走到车边,马明撑着车门跳上车斗,黑色裤子顿时沾了好几块灰,李玲见状骂了他一句:“你就不能小心点!”
马明没理她,蹲下摸了摸尼龙袋,好奇问道:“这是啥,深城大米?”
“你家米那么大一颗?”秦林笑着怼了他一句,又问秦殊,“在那边接的货?”
秦殊点点头,回道:“接了一整车,回来一路上都在送货,就这几包不用送,明天人家上门拿。”
“可以啊,”秦林面上浮现一抹喜色,原以为得空车回,没想到竟然能接到单子,他接着问道,“这老板多久送一次货?”
马明仍旧蹲在地上研究袋子里面装的是什么,秦殊踢了踢他鞋子,说:“别光看,先扛进去。”
说话间,黄猛已经放下货出来了,正准备扛第二袋,秦殊没让,示意秦林接过黄猛肩上垫着的袋子,人家刚回来,一路上又那么辛苦,光他一个人干活像什么样子。
“猛哥你歇着,剩下的我们扛就行。”秦林说完轻推了推黄猛,随后扛着大包往厂里走。
他刚走,马明就站在他位置侧过身,示意秦殊把大包放上来,秦殊叉着腰没动,等了十几秒,李玲拿了块布风风火火跑出厂房门口,到了近前一把扔到马明肩上,嘴里还骂道:“刚换的衣服也不知道垫一垫,你以为衣服很好洗啊,脏死你得了!”
短短几分钟被骂了两次,马明缩着脖子不敢出声,扛包埋头步子迈得又快又急,生怕走晚了挨第三次骂。
振了妻纲,黄猛抽着烟给李玲竖了个大拇指,她不在意地摆摆手,转头问秦殊:“锅里还有饭,菜剩的不多了,给你们炒几个鸡蛋怎么样?”
“行。”
吃过饭,秦殊和温颂先回了出租屋,在公车上,秦殊靠着温颂肩膀睡了过去,下车时仍有些不清醒,从公交站走回出租屋的几分钟路程打了无数个哈欠。
等洗漱完,人反而清醒过来,趴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新买的风扇呼呼吹着风,但他仍旧嫌热,浑身上下只穿了条短裤,手脚都舒展着。
温颂抱着书进来就看到他瞪眼望着天花板出神,上半身光溜溜连个被子都不盖。
“你干嘛呢?”
她单手拉过凉被盖住秦殊肚脐,然后抱着书走到窗边。
秦殊回过神来,翻了个身侧躺着,脑袋枕在手臂上,语气颇为怨念地说:“你不是回来陪我的么?”
“想得倒美!”
窗边的书桌看起来简陋,但不影响使用,温颂头也没回,放下书一本本码好,搭完案板还剩不少床板,扔了怪可惜的,温颂便让马明弄了个书桌,省得再花钱买了。
放完书,温颂从衣柜顶上拿下琴盒,拍了拍上面的灰,余光不经意间瞥到床上,才发现秦殊仍旧怨念地看着自己,两只眼睛布满红血丝都舍不得闭上。
人在不清醒的时候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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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会变得幼稚。
温颂走到床边坐下,伸手盖住秦殊眼睛,柔软的睫毛刷过她掌心,有点痒。
“你是不是一点都不想我?”秦殊闷声控诉。
委屈的语气听得温颂想笑,但真笑出来某人怕是哄不好,她只好解释:“快开学了,今天要去做入学测验。”
"骗人。”秦殊按住盖在眼睛上的手,打定主意耍无赖。
这种状态的秦殊太难见到了,跟平时完全不同的反差感戳动温颂心底柔软的部分,她无声笑了笑,思考一会儿,低声问:“想不想听安眠曲?”
没听到回答,掌心却被睫毛刷了两下,手背上的力道也消失了,看来虽然很不情愿,但是理智还是占了上风。
温颂拿出琴夹好,琴弓刚搭到琴上就听到秦殊瓮里瓮气提出要求。
“两遍。”
仿佛能看到迷你版的秦殊站在床上叉腰对她比出“二”的手势,温颂心念一动,拉动弓弦,熟悉的音调流淌在房间里。
小宝宝安眠曲,温颂学会的第一支曲。
舒缓的音乐声中,秦殊勾了勾唇角,一曲未尽,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下坠直到琴声消失不见,呼吸声逐渐变沉。
即便睡着,面上的疲倦并未消失,眼下青黑透露出这段时间的辛苦,温颂叹了口气,秦殊睡梦中似有所感,翻过身嘟囔了句“没事”,凉被从他腰间滑落,露出块垒分明的腹肌。
温颂看了一会儿,怕他热又怕他着凉,从衣柜里掏出一块买东西送的小方巾盖在秦殊肚脐眼,轻轻掀开他裤头压住方巾一角,这样就不用担心被风吹跑了。
*
音海大学和音海附中坐落在两条不同的街道,看似距离遥远,实际两个校园背靠背,中间仅以一道小门隔开,门边有保安亭,需要凭证通行。
温颂住的位置离音海大学较近,但她没有学生证抄近路,只能老老实实背着琴坐了四个站的公车道音海附中大门,登记以后循着主路走到公共楼。
楼前的花圃边坐着好几个等待的家长对背着琴的学生行注目礼,温颂穿过人群进到一楼,假期被迫加班的楼管面色不佳,冷声冷气叫温颂登记,然后随手朝上一指就收工了。
温颂爬到二楼,走廊尽头的教室门外站着七八个学生,带的乐器各不相同,也无人交谈,看了眼楼梯口走出的新人后各自移开目光。
教室门口放着张桌子,桌上什么都没有,门窗紧闭,里面的谈话声听不真切,温颂站在最外边没往前凑,把琴放在地上松了松肩膀,也不知道要等多久,她单手扶琴趴在栏杆上看着远处发呆。
过了大约半小时,教室门从内打开,施鹿面无表情拉着凳子到桌后坐下,将手上的本子摊开放在桌上,没有任何铺垫,直接开始叫号。
“温颂。”
“到。”
施鹿抬起头,视线穿过人群精准投到温颂身上,眼神玩味,像是勾起极大兴趣。
“真是你啊,进去吧。”
63. 旧伤
入学考试过后就是开学,音海附中以专业划分班级,总共有音乐、美术、舞蹈三个大类,每个大类下再细分小类,比如音乐专业就分为声乐、器乐、作曲,而温颂所在的班级是高二器乐班。
班里人数不多,总共十八人,其中大多都是学民族乐器,像钢琴小提琴这些舶来品还未推广开来,整个附中学小提琴的都不到二十人,温颂班里加她一共才两个,指导老师都是文镜。
师门总共两人,温颂没有班级名册,不知道对方是男还是女,学校以专业为单位安排宿舍,如果对方是女孩子,那么她俩的宿舍大概率会安排在一起,也不知道对方性格怎么样,好不好相处。
不知怎的,温颂下意识想到“五四汇演”上跟她一样拉小提琴的女孩子施鹿,她们在入学测验的时候见了第二面,当时施鹿看她的表情十分奇怪,像是静如死水的生活终于接到外界的一枚石子,激发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昂扬斗志。
莫名被人当作对手的感觉不太好,如果有得选,温颂还是不太想和施鹿在一个班,她可不想每天起床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施鹿,所以她在考虑要不要干脆外宿,有学生证从音海大学穿过来很近。
附中没有统一的晚自习,晚上的时间由指导教师安排上专业课,一般都是一对一教学,而每个指导老师手下都不止一个学生,因此单周晚专业课一般不操过三节,所以大多学生都是选择外宿,要么住家里,要么像温颂一样在学校附近租房。
但秦殊却不同意,他不放心温颂一个人走夜路,物流公司逐渐走上正轨,单子会越来越多,秦殊一个月要在外跑二十几天,根本没时间接送温颂。
出租房和音海相聚不远,但需要经过一条小巷,白天还好,巷子里的活禽店开门做生意,人来人往不会出什么事,但活禽店只开到六七点钟,而晚自习下课时间是九点,如果选择外宿,温颂就要独自穿过小巷回出租屋。
说实话,宁城的治安不算差,年初端了几个□□团伙,几个头目或死刑或无期,文件下发后狠狠震慑一众无业游民,恶性案件少了很多,但并未根除,欲望驱使下总有人铤而走险。
但温颂却觉得没什么,巷子不过一百米,出来就是出租屋,她走快点连三分钟都不要,能有什么危险。
如果有万一,到时候一切都晚了。
不想做不好的假设,秦殊没多解释,只是态度十分强硬,不管温颂怎么说都不松口,第二天就把温颂连人带行李一起打包到宿舍,帮她收拾好床铺才回去,临走前再三叮嘱温颂别乱跑,等他回来再来接她。
要求没得到同意,温颂懒得理他,把人送出校门就回宿舍躺尸,望着天花板发呆。
附中的住宿条件不错,有四人间和二人间,温颂分到的是三楼的二人间,比四人间小近一半,中间并排放着两套桌椅,两张单人床分别靠着一边墙壁,衣柜放在床尾,宿舍里有独立卫浴,温颂这边的衣柜上还有个挂钟和不少挂钩,看起来像是上一届的人留下来的,温颂省得去买了。
她运气不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现在另一张床还空着,不知道人没来还是没人住。
温颂躺了近两个小时,中间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醒来时饥肠辘辘,她看了看时间,下午五点十分,饭堂应该开饭了,便简单洗簌一下,然后拿着饭卡饭盒锁上门出去了。
再回来时,温颂刚上楼梯就看见宿舍门开着,看来是另一个人到了,温颂心中好奇忍不住加快脚步想揭晓谜底,结果一进门就看到施鹿坐在桌前摆弄书,见她进门还笑眯眯打了个招呼。
并不是所有的谜底都值得期待,温颂心里如是想,但她面上没表现出来,礼貌性回应后把饭盒放在门口的架子上。
“见到我你好像不太开心嘛。”施鹿单手撑着下巴,语气玩味问道。
温颂手一顿,没回头,只淡淡回道:“你想多了。”
八点在礼堂开开学典礼,开完估计要九点多,宿舍熄灯时间是十点十分,如果开完会再洗澡洗衣服,可能会来不及,温颂想了想,决定先洗澡洗衣服,便从衣柜里拿出干净衣服走进浴室。
水管暴晒在太阳底下,连花洒里流出的水都是热的,温颂站在水柱外伸手试水温,等觉得差不多了才走到水柱下,任水从头顶浇下。
不论什么时候,洗澡都是十分能让人放松的方式,温颂清空大脑,把烦恼抛出脑外,独享这一刻的静谧。
有人却偏偏喜欢挑人毫无防备时下手,一阵敲门声把温颂吓得跳脚,整个人没完全从静谧里退出连尖叫都是无声的,一个心砰砰乱跳,又快又急像是要从嘴里跳出来,温颂捂着胸口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门外的人丝毫不知道门内的情况,不紧不慢敲门,本就飘忽的声音在水声中幽幽响起:“温颂,温颂?你怎么不说话啊,不会晕过去了吧?”
“温颂,温颂?”
温颂定了定心神,强装镇定回应:“怎么了?”
施鹿恶人先告状:“跟你说话怎么都不应,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温颂脑门上缓缓冒出个“?”
不是,她俩关系有那么好吗?
“有什么事?”
光着身子跟人聊天的感觉十分怪异,温颂迫切想结束话题,简单明了地提问,但施鹿显然没这个意思,十分执着于得不到回应这事,再次问道:“你刚刚为什么不应我?”
乍一听语气没什么问题,温颂却品出一丝恶趣味,她甚至能想象到施鹿趴在门上恶劣低笑等她的回答,好像让她狼狈是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
温颂不知道怎么回,只能以沉默回应,施鹿却像按下了重复开关,反反复复问同一个问题,恶劣并让人毛骨悚然。
即使是同性,这样的行为也十分让人不适,温颂不再理她,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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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开到最大掩盖住施鹿的说话声,迅速洗头洗澡。
等她拿着脏衣服打开门,施鹿早已不在门外,也不在宿舍里,不知道哪里去了。
温颂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从施鹿在门外说话那一刻就没下去过,仅有的几次接触里施鹿看起来都十分正常,谁能想到私下行为会这么奇怪,像是心里不太健康的样子。
看来连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站岗,不然睡梦中冷不丁听到施鹿的声音,她怕是真的会被吓死……
温颂边洗衣服边想,要是秦殊知道她室友是这么个情况,会不会连夜赶回来给她办外宿!
但温颂没打算这么快跟他说,万一施鹿真的只是关心她呢?所以她打算再观察观察,要是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不用等秦殊,她自己就连夜办外宿跑路。
专业课表在开学第二周发到温颂手上,每周有九节,周一三五的早上第一第二节课和施鹿一起上,周一二三的晚自习则是单独授课。
暂时先这么上,后期会视学习能力调整。
由此,温颂开始水深火热的艺术生生涯。
白天背王维李白孟浩然,晚上拉哆瑞咪发嗦拉西,上完课写作业,下完课练琴,整日三点一线,边吃饭还得边背谱子,累得倒头就睡,雷打不动,压根睁不开眼站岗。
幸好施鹿自那天后再没犯过病,两人就像普通室友相处,每天见面打个招呼,随后各自忙各自的事,偶尔结伴上课,倒也相安无事。
*
夏天多发雷雨,雨落下前,空气湿度大,粘稠的空气裹住气管,连呼吸都变得费劲,陈旧的伤口也因水汽侵扰而隐隐作痛。
专业课上,温颂第三次停顿时,文镜忍不住叫停,她的脸色不太好看,一首《罗西尼变奏曲》拉得细碎,一听就知道疏于练习。
“怎么回事,练这么久还不会?”文镜不悦问道。
左手酸胀难忍,险些连琴都拿不住,温颂脸色有些白,不一会儿,额上就布满冷汗,她对着文镜张了张口,疼得什么都说不出。
文镜见她样子不对劲,皱了皱眉头再次问道:“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
温颂摇了摇头,放下琴,右手握住左手小臂按了按,才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手臂一直隐隐作痛……”
文眉头皱得更紧了,她伸手在温颂刚刚握着的位置按了按,细长匀称的小臂看不出异样。
“你以前是不是受过伤?”
温颂点点头,回到:“去年摔伤过。”
此时,窗外闪过一道光亮,沉闷的雷声响起,潮湿水汽凝结成雨滴砸到广袤的土地上,裹在口鼻处的空气被水滴撕开口子,清新的空气充斥鼻端。
“多半是没有好好养伤,才会在天气变换的时候旧伤复发,”文镜松开手,叹了口气,“想学琴,为什么不保护好手呢,你知道有多少人因为旧伤再也拉不了琴吗?”
64. 急单
工业园。
风尘仆仆的卡车正在卸货。
站在车厢里的男子弯腰双手抱起近百斤的尼龙袋,走到车边轻放在同伴肩上,用力时手臂肌肉隆起,在太阳炙烤下往外冒着汗珠划过肌肉线条低落到踏板上,留下点点痕迹。
车边,李玲头上戴顶草帽拿着本子记数,每进一包货品,本子上的“正”字便写上一笔,已经写满一整页。
一袋袋画着小猪的饲料被扛进厂房堆在角落的空地上。
最后一袋扛完,秦殊简单打扫车厢后跳下车,先拍了拍手上身上的灰尘,然后才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李玲,说:“玲姐,上前面买几根冰棍呗,这么热天卸货,吃点凉的消消暑,多买几根。”
李玲点点头接过钱,又把手上的本子递过去,等秦殊接过以后才说:“加上昨天那车一共到了300包,你点点。”
收货时已经清点过,回程时两人一趟车开了近20个小时没停,数目自然不会错,所以也没查帐的必要,秦殊把本子放在李玲工位上,随后从旁边的衣架上拿起衣服到冲凉房冲了冲,其他人见状也跟在他身后,还好当初搭建的时候有先见之明,特意做加宽了,不然四个大男人挤在里边儿就成罐头里的沙丁鱼,转个身都得贴着旁人的脚后跟。
“亏得都是男的,不然都得当成耍流氓拉去枪毙!”秦林笑骂了句。
马明紧跟着“呸”了一声,用肩膀把秦林顶出水柱,霸占水流冲刷身上的泡沫,边洗边说:“就你跟得紧,还好意思说!”
站在水流下张嘴,不想喝洗澡水也得喝,秦殊看着他一嘴的泡沫,嫌弃地“啧”了一声,等他身上冲的差不多,依法炮制把人退出水柱,然后默不作声冲洗头上的泡沫。
“靠!秦林你是不是人,我头上的泡沫还没冲干净呢!”
离他老远正往身上打泡沫的秦林莫名躺枪,刚想叫他睁开眼睛看清楚是谁推的,就被冲刷干净的秦殊一把拉到水龙头下,正好跟擦干净脸的马明对上视线,接着便被勾着脖子拖到一边,像小学生一样扭打在一起。
始作俑者逃之夭夭,秦林百口莫辩,一旁的黄猛目睹全程,“嘎嘎嘎”笑得超大声,一人独占水龙头。
保温桶外面包着棉被,揭开盖子里面的冰棍正往外冒着丝丝白气,秦殊拿了一根坐到躺椅上,头发上的水珠顺着脖颈滑落,洇湿一小片衣领。
李玲回来好一会儿了,冰棍吃得只剩下一小截,坐在办公桌后看了秦殊一眼,语气颇为嫌弃:“也不知道擦擦头发,水滴得到处都是!”
秦殊没回头,轻笑一声说道:“你应该等下再说,不然等马明出来还得再说一遍。”
二手市场淘来的躺椅年头有点久,有人坐着总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吱”声,仿佛随时都会寿终正寝,秦殊是几人里最高的,身材健壮,他坐的时候躺椅的“吱吱”声便显得十分有说服力,让李玲十分紧张。
买办公桌的时候,她好说歹说老板才饶了张躺椅,虽然没花钱,但要是坐坏了可没多余钱买新的,因此她总是跟几个男人说要小心爱护,但很明显没人听进去。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忽然进来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不知从哪走过来的,热得脸颊红扑扑的,额上的汗水一个劲往下落,臂弯里的孩子闭着眼睛睡得正香,时不时还砸砸嘴巴。
“这是速达物流吗?”女人站在门边问道。
“是啊是啊,您要寄货还是取货?”李玲十分有眼力见,拿了张凳子让女人坐下,又拿了根冰棍给她,怕女人不敢吃,她自己拿了根新的吃。
对方进了门却只站在门边,很明显是对屋里的男人有所顾忌,因此秦殊十分识趣,从躺椅上起身走到办公桌边坐下。
秦林三人不知道来了客人,从冲凉房出来后嘻嘻哈哈走进厂房,嗓门又粗又大,熟睡中的孩子险些被惊醒,不安地动了动。
“小点声!”
试了好几次眼色几人都没看见,秦殊无奈下只能出声提醒,三人这才惊觉有客户上门了,见对方一个女人还抱着孩子,他们不敢上前,轻手轻脚走到办公桌边跟秦殊挤在一块儿,连冰棍都不敢吃。
女人轻拍孩子腰背低声哄了哄,等孩子睡安稳后才抬起头看向李玲,问:“我手上有一批货不知道你们肯不肯接?”
李玲没应声,而是回头看了眼秦殊。
送上门的生意没有不要的道理,但女人是个生面孔,凡事留个心眼总没错,秦殊反问:“什么货?”
很明显秦殊是老板,女人打量他一眼,见对方目光坦荡,旁边的几个大男人视线也不见猥琐,看来不是坏人,她松口气,略提了提声音说:“芒果干、芒果罐头,大概两千斤,十号前要送到海市。”
今天已经五号,从宁市到海市在路上就要开五天多,即便今天能装完车,时间也是非常紧,秦殊没说行还是不行,而是问道:“您怎么知道我们这的?”
一般有时间限制的订单都是提前订好车,会在临界点找陌生物流合作,他猜女人大概率是被司机放鸽子了,果干罐头类的食品要是超时,买方未必还愿意收货。
“我的果园就在那座山脚下,前段时间有个漂亮姑娘,大高个特别白,拿着宣传单上门聊了聊,她说你们这司机开车又快又稳,收费还低,”女人抬手指了指方向,而后接着说,“都打包好了的,直接就能装车。”
秦殊猜的没错,女人和定好的司机在装车前大吵了一家,司机开着车就走了,留下满地的货品。
玻璃罐头在路上损耗不小,既要赶时间又要控制损耗,很多司机都不愿接,她找了两天都没找到,急的嘴角起了一大串燎泡,喝药的时候瞧见垫在桌角的传单,她这才来秦殊这碰碰运气。
女人指的山看起来近,但实际上走过去要差不多一小时,秦殊没想到温颂发传单发去这么远,一瞬间心中滋味复杂,没顾上回话,女人以为他不愿接,咬咬牙说道:“不管路上损耗多少我全包,只要十号前能把货送到就行,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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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
其他人互相对视一眼,路上超过一成的损耗一般都是物流公司负责,女人这条件可谓是做了十分大的让步,只是时限是个问题,一路上不眠不休不堵车才有可能在十号前送到,如果赶不上,到时候货物原样拉回来可就砸招牌了。
秦殊摇摇头,女人见状心里一惊,她能否打通海市到供货链就看这批货能不能到了,要是他们这也不接,那她真是要玩完,女人正想再抬价,就听到秦殊说:“损耗按规矩办,你虽然急,但我开门做生意不占人便宜,该多少就是多少,你这趟货时间急,只能包车,收费是货价的3%,不到三百按三百计,你要觉得合适,签完合同交完钱就过去装车。”
“行行行!没问题!”女人喜形于色,忍不住把脸埋孩子肚子上无声尖叫,她都做好被宰的准备了,没想到竟然遇上良心老板,真是老天保佑!
为节省时间,去程的这几天他们吃住都要在车上,三人轮流开才有可能赶在期限前把货送到,马明长途跑得少,怕他身体吃不消,因此这趟车由秦殊秦林和黄猛开,仓库那么多货,马明正好能给李玲搭把手。
签合同的时候,秦殊才知道女人原来姓穆,身份证上的年纪不大和温颂差不多,没想到都有孩子了,看着粉粉嫩嫩的小婴儿,秦殊心中不由想,如果他和温颂有孩子,那么孩子会长得像谁?
如果有得选,他希望能生个女儿,最好长得像温颂,一想到缩小版的温颂软糯糯叫爸爸的样子,他的心就软得要化掉了。
装完车就即刻出发,秦殊来不及跟温颂说,只得托李玲下了班到音海一趟,一是跟温颂说他这周不在家,二是把提成给温颂送过去,她那么努力开出的大单,提成自然要第一时间送到她手上,才不枉她那段时间的辛苦。
李玲到音海的时候,正好碰上温颂背着琴和同学一起走出校门,见到李玲,她眼神有点闪躲,但很快掩饰过去,跟同学说了两句话后,走上前问李玲怎么突然来了。
校门口人来人往,李玲不好说太多,低声把秦殊交代的说了,又借着身体掩饰偷偷把钱塞到温颂手心。
纸币触感粗糙,卷成卷硌着掌心,温颂忍不住笑了笑,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满足感,她不是第一次挣钱,但是努力终于得到回报的感觉太好了,好到她忍不住想原地起跳,但又怕把琴摔了,兴奋又矛盾。
“秦殊这趟去哪啊?”兴奋过后,温颂把钱收好才想起问一问秦殊的动向。
“海市,得去好几天呢,周末回来给你做排骨吃,前两天在路边看到卖的豆角长得可好了!”
“周六晚上有个讲座,不一定来得及,下周再吃排骨好不好?”
小两口难得有独处的时间,温颂不是不识趣的人,哪好意思回去打扰,便找了个借口,但也不算骗人,她接了几个商演,课余时间都在练习。
这事她没打算告诉秦殊,因此听到秦殊跑车的时候,她松了口气,至少不用找借口了,秦殊可没有李玲好糊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