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邪神降临提瓦特》 1、邪神(一) 须弥今夜下的这场雨有粉碎一切的气势,仿佛雨林都会淹没在这场大雨中,世界被水浸泡。 艾尔海森回到家时,浑身上下就没有干着的地方,衣服被雨水打湿了之后贴在身上,裹着身体摩擦,潮湿的冷意透过皮肤与肌肉,直往骨头里钻,有些潮湿的痛感。 衣服湿得太厉害了,行动时还会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水,沿路滴了一地,拖延出长长的一条痕迹,从门口延伸进他的房门,将地毯都打湿了。 过会儿还得过来打扫一下卫生。 他有点郁闷地想,雨天出门真麻烦,这种天气就应该坐在家里喝咖啡看书,而不是因为什么突发事件被临时叫去处理。 他一手解下披风,一手按着卧室门把手将门推开,顺畅地推开门,却在看清楚卧室内部的情景后,有些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任何一个人在目睹这样的场景后都会感到震撼与恐惧,那是一种渺小人类的本能,是生物面对庞大个体产生的对自身的自卑和对它的存在的惊叹。 原先熟悉的卧室里此刻充盈满了某种诡谲流动的液体。它呈现出深蓝色的旷远深邃,星光点缀在其中,随着液体流动而运动。这滩液体犹如一片坠落的星空,将他的卧室填塞得满满当当,压过床、书柜、床头柜、桌子等家具,静静地流淌着。 它似乎有生命。 在看见他之后,它慢慢地缩小了身体。于是刚才拥挤在门口的星空往后退去,但它的收缩反而让他更加意识到它的庞大。 它收缩到只有半间屋子的体积,露出完好无损的家具,结合刚才明明就在门后,推门时却没有任何阻力的情况来看,艾尔海森怀疑这片星空处于一种有实体但无重量的状态。 而且它不仅仅只是单纯的一片星空。如同藤蔓一般的触手从它的主体上分布出去,攀附着遍布整间房间,触手颜色和它的身体一样,是深蓝色的,只不过末端有些透明。以艾尔海森浅薄的明论派知识来看,这种生物体内的银河是提瓦特不曾拥有的绚烂,排列并无规则,没有命之座,也不存在生命的奥秘,只是悠久深远的宁静。 这些打量与分析发生在星空如潮水往后退去的瞬间,几乎是同时,艾尔海森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虽然他很好奇这是什么东西,但在探究事实真相前懂得保护自己是每个人都该具备的意识。 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情绪,亦或者是“看到了”他的动作,那摊液体说话了。它的声音空灵而具有某种奇怪的性质,像是数以万计种语言腔调汇聚而成,从四面八方响起,灌输到人的脑海中,神经都被碾碎。 艾尔海森在这道声音里看见某个球体被另一块石头一样的东西剧烈地碰撞,他看见漫无边际的深色和遥远的星光,他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只是有时他目睹剧烈的光线,一个庞大的火球静静地灼烧着,他看见数以万计的生命抽枝发芽、疯狂厮杀、吞噬对方、然后被自己吞噬。他看见—— 他几乎在瞬间倒了下去,捂着额头痛苦抵抗脑内画面和声音,颤抖着,殷红的血色从体表渗出。他看不见面前的星空,自然不知道这家伙在他倒下的时候所有的触手都混乱了起来,它们试图冲出房间门,但因为触手数量太多而堵在了门口,只有一条触手因为最靠近他而迅速地圈住了他的手腕。 星河一瞬间盛放光彩。 那些漫长而孤寂璀璨的场景全部从艾尔海森头脑里散去,留下来的是一种精神上的疲惫,他在那短暂的时间里似乎看见了与提瓦特大陆截然不同的事实真相,高天外的知识错误地进入了他的世界。 堵在门口的触手们都挤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搭着他。艾尔海森靠着墙壁,扫了一眼身上的触手。 这些触手的存在极大程度地缓解了他的伤情,安抚下他的精神、治好了他体表密集的伤口,堪比神迹。 它们见他似乎没事了,就把他往卧室里拉,艾尔海森思考了一下,起身缓步走了进去,并没有关上门。触手们也没有关门的意识,它们只是把他拉了进来,拉到距离本体有一段距离的位置上,然后除了圈在他手腕上的那条外全部撤走,只剩下另一条触手拍了拍他。 艾尔海森神色莫名地看着这条触手:“什么意思?” 触手给他表演了一个当场劈叉,从一根触手劈叉成五根,然后晃了晃。 艾尔海森:“……?” 这是在打招呼吗? 他没说话了,触手又拍了拍他。艾尔海森抱起胳膊问:“你想做什么?” 触手搭在他的胳膊上,随后艾尔海森听见一道偏柔和的声音说:“什么?” 艾尔海森抬头看着这半间卧室一般大的怪物:“我说,你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声音重复:“我说,你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想做什么?什么?” 艾尔海森略微皱眉:“你在学习人类的语言?” “你在学习人类的语言?你?”触手很敏锐地抓住了一个词,迟疑地指了指自己。 艾尔海森若有所思,但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点了一下头:“第二人称。” “第二人称?”触手学到新词汇,茫然地重新搭上他的胳膊。 艾尔海森知道和它解释这个没用,于是干脆比划起了肢体动作:“你能不能再缩小一些?大概这么小。” 他从它的高度,比划到一个史莱姆的高度,对长宽高都做了限制。 触手很快明白了他的话,一边重复了一遍,一边迅速将身体缩小到史莱姆的样子。现在的它看起来就是一个没有形态、颜色奇怪的史莱姆,只是长着很多条触手,还会说话。 艾尔海森指了指远处的书桌:“到那里去。” 他辅以行动解释,走过去,敲了敲桌面。 触手的本体流淌过来,沿着桌角往上,瘫在桌面上,逐渐铺展开,从一个略微像球形的物种,变成了一个扁平的物种,并且还有逐渐变大、盖住整张桌面的趋势。 艾尔海森皱眉道:“停。” 他又摇了摇头,说:“不可以。” 触手说:“停?不可以?” 艾尔海森点头:“没错。” 触手上下摇动了一下:“没错。” 然后它试探性地停止了扩张。 艾尔海森拉开椅子坐下,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滩史莱姆:“恢复原状。” 这个词语又让触手有点无法理解了。但它显然会推测,所以它收了点,发现艾尔海森在点头之后,立即把自己收回成了刚才的史莱姆形态。 艾尔海森嘴角带笑:“很好。” 触手说:“很好?” “夸奖你的意思。” “夸奖,你,的,意思?”它在拆分一句话,过了会儿,艾尔海森听见它说,“你,很好,我,夸奖你。” 艾尔海森点头:“嗯。” “嗯?” 他明明没说话,却发出了声音。触手奇怪地靠近他的嘴唇,重复了一遍:“嗯?” 艾尔海森依它所想:“嗯。” 冰凉的触手覆盖在他的喉咙上,未知的危险来到人体最脆弱的区域,艾尔海森下意识地进行了吞咽动作,这个动作反而引起了它的兴趣,它碰了碰突出的喉结,问:“什么?” 艾尔海森惊讶于它的学习速度:“这是人的喉结。” “这是,人的,喉结?”触手收回去,落在他的胳膊上,问,“这是,人的?” “这是胳膊。” “胳膊?”触手松开他,晃了晃自己,“胳膊。”然后它伸出自己所有的触手,海草一样摇摇摆摆,“胳膊。” 艾尔海森:“……准确来说,你这是触手。” “准确来说?触手?”它的动作呆了一下,“胳膊?” “不是胳膊。” “不是,触手?” “嗯。” 史莱姆震惊。史莱姆疑惑,史莱姆拍了拍他的手掌:“胳膊?” “这是手。” “手,触手?什么意思?” “你想说,为什么称呼不同?” “?没错。” “人类的手主要用于作用和感知,触手的感知能力比人类强,有的时候,它甚至是动物的眼睛。” 触手沉默了一会儿,艾尔海森猜它没听懂,虽然他已经尽量简化了。不过这神奇的能够分辨出陌生预言语句结构的触手还是从中提取出了自己需要的东西,于是问:“动物的眼睛?” 艾尔海森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触手伸过去想摸,被他捏住了:“不可以,它很脆弱。” “它很脆弱?”触手不明白“它很脆弱”,但它明白“不可以”,所以它一边猜测着这个意思一边收了回去。 艾尔海森看见面前的史莱姆上突然出现了一双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最开始只是平面的,然后突然成了立体的,最后转动起来,看向了他。 触手拉着他的手摸自己刚变出来的眼睛:“它不很脆弱。” “它不脆弱。”艾尔海森纠正了一下,蹭了蹭眼睛的眼角,是冰凉柔软的手感,和史莱姆有些不同。 他将手指移动到瞳孔上,瞳孔不眨眼地看着他,摸起来的触感和它本身并无区别。 果然这个东西是没有眼睛的。 艾尔海森放下手。 “你能变成人类吗?”他问道。 触手重复了新词语:“变成?人类?” “你刚才从大变成小。”艾尔海森做了一个姿势。 触手发现新单词做来越多了:“刚才,从,大,变成,小?你,变成,人类?” 艾尔海森:“不是我,是你。” “不是我,是你。没错。” 艾尔海森发现它对于代词的理解好像出现了一点偏差。他指着自己,“对我来说,我,”然后指了指触手,“你。” “对你来说,你是我。我是你。” 触手:“……?” 触手卡住了。 艾尔海森决定先放下这东西:“先变成人看看。” 触手:“嗯。” 于是它变成了艾尔海森。 艾尔海森看着桌子上那个呆呆傻傻的自己,面无表情:“不行,换一个。” 触手没听懂“换一个”,但它听懂了“不行”,它有点困惑,很快意识到他是不希望有人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于是触手伸过去,抵在艾尔海森的额头上,说:“我变成。” 它的意思应该是想要艾尔海森来展现它的形象。艾尔海森眯了眯眼睛,有点好奇它用什么原理将他的想象转换为现实。 这个问题暂且按下,艾尔海森合上眼睛,试探性地勾勒出一个青年的身影,同是男性好说话,不需要避讳太多。然而等他粗略地设定完成之后,睁眼看到的,却是一个神态淡漠的少女。 她坐在桌面上,手指点着他的额头,深蓝色的长发顺应重力垂落在胸前,眼睛里是一片昭示身份的星空。她的衣服外表是单调的黑色,内侧却是绚烂的银河,前短后长,柔顺的裙摆下露出无数条神秘莫测的触手,有些搭在他的腿上,更多的像是瀑布一样垂落在地。 艾尔海森:“……” 艾尔海森暂且不去想它怎么认识到女性,以及怎么捏出来的这张脸和这具身体,他只问了一个问题: “腿呢?”魔/蝎/小/说/m/o/x/i/e/x/s/.c/o/m 2、邪神(二) 外来的神秘物种不会用腿。 于是一滩触手在室内滑来滑去,偶尔还很嫌弃人类的手作用效率太低,于是经常手脚并用。 据她说,她的名字叫做什么听不懂的东西,艾尔海森听她说出名字的那一瞬头痛得快炸了,只隐约记住了两个模糊的发音,于是干脆用这两个发音给她取了名字。 ——风笛。 被取名为风笛的怪物站在卧室中央,触手爬出去几米远,跃跃欲试探索新空间。 艾尔海森捞起家居服,告诉她:“在这儿待着别乱动,我先换件衣服。” 今天卡维不在家,她四处乱走也可以。但艾尔海森担心她折腾出什么麻烦,他不太想在这种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下的空闲时间中来处理她搞出来的事。 他拎着衣服走出卧室,穿过客厅,来到浴室门前,手搭在把手上沉默了一秒钟,回头和一双幽深的眼睛撞了个正着。 他下达简单指令:“不行。” 然后转身走进浴室。 门外的风笛无声地看着这扇门,触手涌动着,不安分地沿着墙壁爬上天花板,巡视整间房子。 其实她并不是需要眼睛来看这个世界,也不是通过触手来感知世界。 万事万物在她眼中都格外清楚,她站在这儿,目光能看到门后的青年脱下湿透的衣裳,能看到磅礴的暴雨鞭笞着房屋,能看到静寂的沙漠中耀眼的明月,能看到脆弱的世界之外,盘踞的另一种力量,甚至能看到这个世界的过去与未来,看见每一个可能性。 用触手接触这栋房子只是因为想要这么做。 她觉得一切都很新奇,所以所有的东西都想摸一摸。 最好可以上手玩一玩。 但是这个引导性质的脾气很好的人类说过很多“不可以”,所以她不确定“玩”是不是在“不可以”的范围中。 既然来了人类的社会,想要像人一样的生活,就要变成人类,控制住自己太过强大的力量,好好遵守人的规则,这样可以更好地体会作为人的感觉。她是这么想的。至少,违规要在人不知道的情况下。 所以当艾尔海森冲了个热水澡出来时,看到的就是乖巧安分的少女站在浴室门前,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遍,然后看向了浴室。 她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艾尔海森擦着头发:“浴室。” “浴室是什么?”她指了指外面的暴雨,又指了指浴室,“不一样?” 都是会把人打湿的地方啊,为什么人类要在房子里淋雨啊? 艾尔海森简单地说:“你进去就知道了。” 他洗了个澡,心情还算不错,所以领着她重新走进浴室,打开了热水阀门。 突如其来的水吓了风笛一跳,她的触手炸起来,整个人在一瞬间变高了许多,险之又险地控制住一触手抽过去的想法,只是摸了摸水温。 ……她感受不出来。这具躯体还不够人类化。 “外面的雨会停,而且它是冷的,淋了会生病。”艾尔海森慢慢地说,“但是浴室里的热水什么时候都能开。人类用它来洗去身上的污渍。” 风笛用那双眼睛认真地看着他,记下了所有的发音、语气,还有当下的情境。 艾尔海森问她:“你想洗吗?” 风笛点点头。 艾尔海森说:“恢复原状。” 这条指令很耳熟,风笛反应超快地变回一滩史莱姆,咻地一下冲进热水里,自发地把自己变大了些,然后在水里慢慢化开。 艾尔海森:“……”真的会化啊? 不、是平展了,没有化。 眼见平展的史莱姆流淌着就要将他包围,艾尔海森抬腿跨出浴室。史莱姆见状立即变成人,兜头被洒一身热水,也没在意,直接跟了出来。 艾尔海森侧头对她说:“关水。” 风笛茫然,艾尔海森指着水对她说:“停。” 于是触手学着他最开始开水的样子,把水给关上了。然后她问:“关?” “对应的是开。” 风笛听得懂“……是……”句式,于是她说:“开?”顺便把水打开了。 艾尔海森点头。 于是她又关上:“关?” 艾尔海森:“嗯。” 他转身往前走。 风笛跟着几步路出去,触手顺便关上了门,湿哒哒地一路出来,艾尔海森拿了拖把,回头看见她把地板弄得全是水,于是冷酷无情地把拖把塞给了她,指着地面上的水痕说:“擦干净。” 风笛:“?” 艾尔海森拿过拖把给她打了个样。 风笛用触手抓着拖把轻轻松松地拖地,她不需要去关注地面,自己跟着艾尔海森走来走去,那拖把就跟着他们走来走去,把地面上所有的水痕都擦的干干净净,顺便把艾尔海森回来时弄出来的水也一并清理了。 最后艾尔海森端着杯水在沙发上坐下,风笛看着他没擦干还在滴水的头发,举起拖把:“擦干净?” 艾尔海森摇头:“那东西不是用来擦头发的。” 于是风笛看到了他脖子上的毛巾,思考了一下,兴致勃勃地伸手拿了下来,又感觉自己的头发也湿漉漉的,干脆拖地一样擦了两下,把自己擦得炸毛,然后问艾尔海森:“我不擦干净?” 艾尔海森翻过一页书:“……你。” 风笛又露出一个懵逼的表情:“你,我?” 艾尔海森觉得这东西她永远学不会了。 所幸风笛很快想到新办法:“艾尔海森不擦干净?” 所谓代词搞不懂就别搞了,不要太为难自己。 艾尔海森摇了摇头。风笛把拖把放回原来的位置,毛巾也挂回艾尔海森身上,然后她学着他在沙发上坐下,发现触手上的水把沙发打湿了,还擦不干净,干脆把触手变回了腿,甩了两下。 艾尔海森:“……?” 世界之外的物种果然好神奇。 风笛把小腿搭在自己另一条腿的大腿上,侧头过来问:“这是什么?” “书。”艾尔海森说,“学习的最佳工具,你想要吗?” 风笛点了点头,艾尔海森起身到书房里去找到自己幼时的启蒙书籍,拿回来递给她,视线瞟到她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坐姿上,合拢书本放下去点了点她的腿:“不能这么坐。” 风笛一边放下腿,一边抬起手接过书,说:“艾尔海森这么坐。” “我们的服装不同,我这么坐不会走光,你会。” 没有性别意识的物种表情空白,什么叫做服装,什么叫做走光。她不理解,但人类是这样的,所以她还是遵守吧。 于是她说:“哦。” 艾尔海森勾了勾唇。嗯,新词。 风笛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把书本翻开,看见里头密密麻麻的文字,突然很想开个挂,直接把触手连接上艾尔海森的脑子,读取他的所有记忆,这样她就能看懂这些人类文字了吧?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扭曲得好像宇宙中的奇行种,比奇行种长得还诡异,还有看不懂的图片,长得都是什么玩意儿。 但是她学过很多文字了,这种文字不可能成为她体验新生活的障碍。她不自觉地拧起眉头,松懈下来的身体背后冒出两根触手,一根偷偷摸摸地朝艾尔海森爬去,一根撒了欢一般想外走。 本体在试图把文字记下来,触手在试图玩耍。 艾尔海森察觉到后背有东西袭上来时,肌肉猛然绷紧,侧头看了一眼身边坐着的怪物。 她装着人类的皮囊,看得认真,后背却长出两根非人的杀器,似乎正准备谋杀。 以一般逻辑来说,艾尔海森不认为她会杀了自己。但是对面不是人,而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样的怪物。虽然她表现出来了懵懂和友好,但艾尔海森忘记不了最开始时那一整片流动的星空,还有她说话时重叠的世界之外的精神冲击、接触时就能感知他的思想。 她的杀伤力巨大。无法证明她的友好。艾尔海森也不认为不同的物种之间一定能够友好交流,尤其是一方对另一方有绝对性的压制。 艾尔海森认为,她甚至可以掠夺他的记忆,以满足自己步入人类社会的需求。 他不知道这个神奇的家伙出现在这里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目的,当下他只在乎,自己是不是要被袭击了。 触手沿着他的背部往上攀爬,触感柔软却带着致命的危险。艾尔海森权衡再三,静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直到那条触手攀在他的肩膀上,没了动静。 艾尔海森垂眼看了看。 那条触手注意到他的视线,甩了两下,愉快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艾尔海森问:“你在做什么?” 风笛有点疑惑地偏头看向他,几乎是她的目光看过来的那一瞬间,艾尔海森看见原本在右肩的触手刷地一下掉了下去,钻进他衣服里缠住他的腰瑟瑟发抖。 触手细得只有一根手指那么宽,缠上腰腹时有一种能够被轻而易举挣脱的束缚感,质地温润,像是某种玉,温度比人的正常体温低,但又无比柔软。触手惧怕着本体而微微颤抖,连带着那份恐惧一同传递给艾尔海森。 真奇怪。触手和本体不是同一个吗? 这种躲藏方式并没有逃过本体的眼睛,艾尔海森注意到少女的瞳孔在同一时间往下落在了他的腰上,然后抬了起来,重新看向他。 触手挣扎着被收回体内,力量不容违抗,只能徒劳地在他腰上蹭了两下,依依不舍地勾起他的衣服,然后消失无踪。 风笛压下他的衣摆,眼睫颤动了一下,嘴巴张了张,迟疑了好久,才说:“风笛的触手,不行你……?” 艾尔海森摸了摸下巴:“你想说,你的触手有的时候不受你的控制?” 新词有点多,风笛没听懂,只听懂了几个字,但这不妨碍她点头。 艾尔海森接着问:“它跑出来做什么?” 风笛歪了歪脑袋,把那条触手找出来抓在手心里,甩了甩,认真地说:“它想你。” 艾尔海森觉得这条触手绝对不是这个意思。这姑娘的词汇量还是太少了,她需要有人和她聊天带她说话,否则她总可以一本正经地说出一些让人误会的话来。魔/蝎/小/说/m/o/x/i/e/x/s/.c/o/m 3、邪神(三) “这个。”风笛把书递给艾尔海森,放出来的触手蔫头耷脑地在半空中摇摇晃晃,“风笛不行。” “看不懂?”艾尔海森低声问。 他耐心好得出奇,有可能是因为这会儿大雨下着、而室内暖和安静气氛好所以心情好,也有可能是因为旁边坐着的这家伙危险程度太高所以不得不耐心好。但风笛已经定好了他的印象。 艾尔海森是个脾气特别好的人类,包容度也很高。他甚至没有被她给吓到,以前她降临在某个星球上的时候,是会有本地物种试图杀死她的。 虽然没成功过就是了。 但有了对比她就觉得人类真是善良的群体,这么弱小还这么善良,要是被宇宙中游荡的其他家伙看见了,十有八九会变成食物。 那真是太糟糕了。 她决定稍微保护一下这个脆弱的摇摇欲坠的世界,至少这个世界自发破碎之前,她不会让第二个外来入侵者消灭人类这个群体。 艾尔海森对小朋友的书没有兴趣,而且风笛是什么都不懂,念给她听没有意境她也不懂,于是他干脆把那本启蒙书扔到了一边,然后拿着自己看的那本提瓦特物种图鉴给她念了一遍。 风笛觉得人的体型有点麻烦,她变回史莱姆,被艾尔海森捞过去放在怀里,不发出一点声音地听他念书。 艾尔海森不清楚她有没有听进去,又看懂了多少,听懂了多少。他念了大概几页,嗓子有点干,准备去喝水,把她放下来时,发现她的触手在半空中打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显然这是她看书学会的。 艾尔海森说:“我需要喝水。” 他端起茶杯拿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触手游过来拿起另一个杯子,学着他倒了一杯水,然后收回来,把杯口靠在了表皮上。 最开始有水顺着她的表皮留下,她眼疾手快地把身体凹陷下去接住了那些水,没让它们打湿沙发。接着她端着杯子停在了半空中,停了好一会儿,再一次喝水时,她变成了人类,水流进入口腔,立即被分解。 然后她捧着杯子问:“为什么要喝水?” “因为人需要补充水分。”艾尔海森放下杯子说,“如果不喝水,三到七天人就会因为脱水而死,在极度干燥的地方,一天就会死。” 有几个词语是刚才她听过的,风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触手伸出去,端起水壶,给他又倒了杯水。 艾尔海森摇头,然后问:“你有什么需要的?” 风笛说:“我不需要所有。” 她说:“宇宙中什么都没有,但,我活着。” 艾尔海森明白,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就是,至少通过限制某种东西的存在是无法伤害她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时间,短短两个小时,她已经具备了一定的沟通能力。 风笛不需要睡觉,但艾尔海森需要。 他以男女有别的借口把风笛关在了客厅里,并要求她安分点别乱跑,明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她知道后果的。 风笛不知道有什么后果,但她猜艾尔海森大概会拒绝继续教她。这怎么可以呢!他教的很好啊!她现在都会说话了! 百无聊赖下她钻进书房,把艾尔海森的书拿出来看。她以为自己听艾尔海森念了那么多应该认识所有看过的字了,就算不认识也大概会觉得眼熟,毕竟都是那么十几个字凑在一起,她可以根据已知的去推测一下它们的具体含义。结果打开别的书一看,啊?为什么他们长得不一样啊?人类的信息媒介怎么有这么多啊!他们不累吗!这传递信息的效率不会很低吗! 她大为震惊,把书本放好了之后,从卧室门缝里钻进去站在床边看着艾尔海森,思考要不要借他的脑子一用。 学习的速度太慢了,她想再快一点。但是不清楚人类对于她的记忆夺取会产生什么不良后果……他甚至听她说话都会呈现出濒死症状,吓了她一跳。 人类真是太脆弱了。 ……啊,等等,为什么艾尔海森的呼吸变得这么微弱?他不会要死了吧! 一滩触手带着风笛移动过去,她弯下腰,触手感知到床上人体内有力跳动的心脏,相比起之前没什么区别,这才放下心来。 她游出去两步,想了想,不太放心,又游回来,触手缠上他的手腕,形成一个手环,然后与本体分割开。 人类的脉搏传递给触手,精神网络里连接着触手的感知,告诉她是活着的迹象。 她十分满意,转身离开这个房间,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视线投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最终又突然收回,锁定在了一栋房子上。 真奇怪……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都有她的力量余波,比如距离艾尔海森家最近的那栋房子,有一片空间进行了非常态叠加。是因为她的到来对这个世界的时间产生了影响吗?似乎在过去的时间线上,发生了某种与原时间线不同的变化。 有点好奇,去看看好了。 于是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空气中。 艾尔海森睁开眼,抬起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触手,听着客厅里极致的安静,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她似乎离开了,不知道准备去做什么,不知道是否会回来。这个人在家里他睡不好觉……找个时间把她带到小吉祥草王那边去吧。神明大概有方法应对这种生物。 * 【学习天赋极佳。】 艾尔海森对于风笛这种生物如此评价。 第二天早晨七点钟他醒来时,风笛在厨房里折腾,仍旧只保持着上半身是人的姿态,一只手抓着一把菜刀,一只手抓着一把菜叶子,一只触手抓着锅柄,一只触手抓着菜铲,一只触手抓着锅盖,还有好几只触手手里抓着调味罐。 他走过去倚在门上看着她,少女头也没回地说:“我在做饭。” 艾尔海森问:“你从哪儿学的?” “昨晚,在酒馆里。”她一字一句,发音有些含糊地说,“看到了他们在做饭,我吃过了,很香。” “形容气味才是很香,”艾尔海森走过来看了一眼锅里的东西,道,“味觉是酸甜苦辣咸,你可以说它好吃——这是什么?” “炒肉。” 艾尔海森看着锅里的食材:“……你是把自己的触手放进来了吗?” 风笛没有帮忙的几只触手非常愤怒在半空中胡乱飞舞,有几根不小心打在一起,呆了一秒钟,立即和对方搏斗起来。 偏偏本体很认真地说:“不是,是从水里抓的。” 她看了一眼艾尔海森,遗憾地说:“人类不能吃我的身体,会死的。” 艾尔海森:“……”所以你为什么遗憾?遗憾不能用这种方式杀了我吗。 他果断岔开话题:“这种章鱼的触手是黑色的吗?剩余的部分在哪儿?” “剩余的?”她指了指边上的大锅,“它是……额,什么色的?” 艾尔海森掀开边上锅的盖子看了一眼,和一只死不瞑目的章鱼眼睛对了个正着。里面一起的还有两条鱼的尸体,完整的,鱼鳞都没褪,鱼脑袋从章鱼脑袋边上冒出来,张着嘴神情麻木,整个汤呈现一种混沌的紫色,很有枫丹菜式风采。 他平静地把锅盖盖上了:“我想问问你,为什么想要做饭?” 风笛还在炒那一锅黑色的东西,有点苦恼地说:“我想试试。但是……它为什么还没有好?一点都不香。” 艾尔海森:“……” 他关掉火,道:“我来吧。” 他的表情看不出有什么问题。风笛往边上退开一步,他接过了她的锅,转手就把那一锅东西倒进了垃圾桶。 她“啊”了一声:“为什么扔掉?不能吃了吗?” 艾尔海森一本正经:“这种颜色,吃了会死。” 风笛把这个颜色和自己的触手联想了一下:“它不是我的。” 这样人也会死吗!人也太脆弱了吧!又被刷新底线了。 她一脸沉重严肃地看着那个大锅:“这里面的吃了也会死吗?” 艾尔海森:“有一定的概率。” 风笛:“啊?什么意思?” “有可能死,有可能活着,有可能半死不活见医生。” “医生?” “救人的人。” 风笛失落地把那一锅汤倒掉了。 艾尔海森问她:“都是海里抓的?” 风笛明白他的意思:“我没有摩拉。” 他点点头,把厨具全都洗干净,然后挂起来晾好,转身走出厨房。 风笛收回触手,用两条腿跟出去,走路还有点歪歪扭扭,看起来小脑不太发达。她见艾尔海森又走进了浴室,于是乖乖地停下了脚步,看到茶几上的水壶,忽然想起来这个人类好久没有喝水了。 他好久没有喝水了!他要死了! 于是两条触手飞出去端起水壶,结果倒了两下啥也没有,她才想起来煮汤的时候,怕水管里的水不能喝,她把水壶能喝的水都倒了进去……然而现在那碗汤倒了!倒了!池子里啥都没有! 这个人类不会要死了吧!啊??! 她才刚来人类世界第一天,明明都这么小心谨慎了,连说话都不敢说,力量更是压到亿万分之一,结果还是要杀死一个人了吗?!不要啊,明明她很喜欢这个人类的啊!怎么会这样!! 降临过各种文明、被各种文明称之为神或灾祸的伟大的宇宙之主陷入了沉思。 ——人类真的好脆弱啊。魔/蝎/小/说/m/o/x/i/e/x/s/.c/o/m 4、邪神(四) 心情沉重的宇宙之主坐在沙发上。 艾尔海森洗漱完出来,看见她萎靡不振地呆在那儿,触手跟死了一般贴在地上,不由得疑惑了一下。 怎么,做饭失败的打击有这么大吗?看来这物种情绪还挺丰富。 他没多问,走过去拿起水壶,敏锐地注意到风笛的眼睛跟着水壶看了过来,还有点紧张。 艾尔海森摇了摇水壶:“空了?” 风笛蔫头耷脑地说:“你想和我回宇宙吗?” 艾尔海森道:“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假如你愿意和我交换……唔?那个东西,你就可以脱离人类的身份,不需要喝水就能活着了。” 艾尔海森淡淡地说:“你想得挺长远。” 他拎着水壶去了厨房,接了一壶的饮用水回来,放在桌面上,然后给自己倒了杯水。 风笛:“……”原来这种水不是珍惜资源。 艾尔海森换了一件衣服,随后准备出门。风笛看着他衣服变了,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有点困惑地问:“我要换什么衣服?” “不用换也行。”艾尔海森看了一眼她的裙子,道,“我只是在换睡衣和外出的衣服。毕竟外出穿睡衣会沾上灰,带到床上不太好。” “我不用睡觉,所以不用换?” “穿久了衣服也需要换。因为会很脏。” 她“哦”了一声,两条腿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学着他走路,走了一会儿,相对来说流畅了些,就是走姿怪怪的。艾尔海森迈得步子比她这个身高的人迈的步子要大,她效仿着他走路,看起来有点像是劈叉的前兆。 风笛站走在艾尔海森身边,和他保持着同样的频率,仰头问:“去哪里?” 艾尔海森说:“吃饭。” “不吃饭也会死?” “嗯。” 风笛真的麻了。人类怎么干啥都会死,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然而换个角度想,他们这么容易死,每天还过得这么开心快乐,其心理素质之强大,又何尝不是一种强大呢? 她摸摸下巴,看向这个世界的眼神又慈爱了一些。 竟然这么努力……好吧,那她就稍微用心点维护一下这个同样脆弱的世界好了。 于是在这一刻,于万千星辰之中漂浮着的巨大生物睁了“眼”,祂的视线穿过亿万光年,落在一个紧绷如结冰的气泡一般的世界上。 在这个气泡的周边,缠绕着诸多不详的浓郁黑暗的力量,它们啃咬着气泡,就像在吃一块玻璃糖一般轻松甜蜜。 比星空还要浓稠的黑暗从啃咬出来的破口中钻进气泡里,欢快地横行肆虐,那里的天昏沉而猩红,沉闷而寂静,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有弱小的存在从遥远的气泡另一端飞奔而来,驱逐比她庞大的黑暗,关上那道破口,皱着眉,有些难过又忧虑地注视着这仿佛随时随地会破碎的屏障。 “快要坚持不住了……” 祂用学来的语言听见她的心声,感受到她的落寞,感受到她强撑起来的希望。 “但只要有‘转机’在,那么终有一日,会安稳下来的。” 转机吗? 幼小的生命无法观测不可知的存在,所以这转机不是祂,祂不清楚是谁、是什么,也没想去弄清楚。因为现在,不需要有什么转机了。 祂往前移动过去,停留在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只有停留在这里,那个气泡才不会被祂本体的力量所震破。 在这里也够了。 深渊在一瞬间湮灭。 红色的魔女察觉到毁天灭地的动静,遽然回首。 她错愕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幕,存在了千年已久的遮天蔽日的黑暗此刻荡然无存,显露出背后璀璨美丽、遥远寂冷的星空。她甚至能听见屏障外那一瞬间传来的来自深渊的尖叫,可这如此强大、以至于需要生命世世代代守护、驱逐的存在,被吞噬、毁灭,竟然只需要一瞬间。 消灭它的是什么东西? 她看不清。 她只能看见这被黑暗遮住了近万年的星空,星球在宇宙中按照规律移动,悠悠然然,星云色彩艳丽,沉默而绚烂,绽放出生命般灼热色彩。 宇宙有一种冷淡、庞大、孤独的温柔。 这个世界在它的怀中,显得如此渺小。 …… 风笛把一块肉放进嘴里。那片肉在转眼间被分解,渗透进她的身体组成中,于是她接着用勺子舀起下一块肉,连咀嚼和吞咽也不需要,只需要张嘴闭嘴,就能延续不断地进食。 因此艾尔海森吃一口饭,她已经连着吃了十口。 她也意识到自己吃饭的速度好像不对劲,于是握着勺子,把手放在盘子边,瞅着对面的艾尔海森的嘴,学着他把食物放到嘴里,然后控制着上下颚移动。 可是嘴里是空啊……?她的视线穿过他的皮肉,发现他嘴里还有东西,于是恍然大悟,原来人类没有办法拆解食物,只能依靠简单的咀嚼和消化。 他们的生活真是太艰难了。 她连着试了好久,才能含着一块肉边咬边想,不过用这种方式吃东西,竟然能够吃出以前吃不出的味道,是因为宇宙中没有这种东西?还是因为人类的身体对此有特殊的感受?也有可能是因为她的食材从来没有处理过?或者她每次吃的都直接是它们的本质,速度太快了所以没尝到过味道? 她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拿着勺子干光了一碗萨布兹炖肉,然后对其他的食物蠢蠢欲动。 可惜艾尔海森没有继续吃东西的想法。 于是风笛只好在人类观察记录上写:人类吃东西有限制。 可能她也有限制,但是限制太高了,所以才始终没有达到。 艾尔海森吃过早餐之后就往教令院走,边走他边和风笛说:“这片大陆上的大多数国家都有神明进行统治,对于你来说,和他们进行交流恐怕会更加方便一些,所以现在我打算带你去找我们的神明。” 风笛听到了新词:“神明?” 是一种管理者的名称吗?那大概会有一定的实力来保护他们人类吧。 艾尔海森领着她走向智慧宫,半路上很快被拦住,那位守卫公事公办地说:“智慧宫内无关人士不允进入,书记官大人。” “我正要带她去见小吉祥草王大人。”艾尔海森淡淡地说,“她有很重要的事情通报,关于神明本身。” “额?”守卫面露难色,看了一眼风笛。 她也看着他,瞳孔中深邃的宇宙无限往内收缩递进,他仿佛置身于冰冷寂静之地,灵魂随着这漫长的隧道通往无声无光的宇宙,忘却身体的所有感知。 艾尔海森侧身挡住守卫的视线,问道:“可以进去么?” 这位年轻的守卫抽筋似的眨了两下眼睛,扶着昏眩的额头,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勉勉强强提起声音说:“可、可以。” 两个人从他身边走过,一截触手悄无声息地在三人擦肩而过时伸出,满怀歉意地搭了一下守卫的手腕。 他的神智清明了许多,站稳身体,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回头看了一眼那看着清冷乖巧的少女,吐出一口浊气,接着凝重地想,那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 前方。沿着上坡路行走的艾尔海森道:“收敛一下你的能力,普通人承受不住。” “你不是可以吗?” “我有神之眼。” 风笛的目光落在他披风上绿色的玻璃珠上,伸手好奇地点了点,道:“……的气息。” 前面那几个字不是提瓦特语,带着强大的宇宙之外的力量,艾尔海森揉了揉额头,手腕上的触手手镯很好地缓解了他的痛苦,让他不至于像之前那样失去理智,只是有点晕而已。 风笛放下手:“抱歉。” 她脸上写着“你们怎么这么脆弱”。 艾尔海森闭了闭眼睛又睁开,注意到了一件之前忽略的事情:“你有语言?” “语言?当然。”风笛说,“我学过很多语言。在发现发展的较好的文明都有自己的语言与文字之后,我就给自己创造了一套语言和文字。” “什么样的规则?” “规则?嗯……哦。”她理解了一下这个词语,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把刚才没说清楚的话补充了。“你们这个东西,有规则的力量,和这个世界一样。” 艾尔海森的注意力多多少少分了点到这个话题上:“毕竟它是导出元素力的装置。” “导出、元素力、的、装置?”她拆分词句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不是。是规则的力量。” 她有点困扰,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重复了一遍:“规则。” 艾尔海森抱起胳膊看着她,两个人茫然地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风笛才捏着神之眼说:“它会阻止你们的生长。” 外来物种的语言沟通能力还不是很好,艾尔海森决定放她再活一段时间,说不定过了一段时间,依照她的学习速度,她就知道该怎么表达了。 不过不会表达并不影响风笛的行为,她放下手道:“你喜欢这个东西吗?” 艾尔海森抱着胳膊说:“谈不上喜欢与否,至少它不让我讨厌。” “为什么?” “很简单,它能帮我解决生活中一部分麻烦事。如果有它,去野外探索时面对一些需要元素力的装置就不会太麻烦了。” 风笛归纳了一下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规则能够帮助你在同等规则下生活的更加简单,我明白了。” 艾尔海森对此挑了挑眉,似乎很想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不过多想了一下,他还是没说。 他们进入净善宫内部。这里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冷清而空荡,正中央的凹陷下去的位置有一个青绿色花亭,看起来像一只鸟笼,空间颜色暗淡而冰冷,没什么人情味。 亭子里有一个小女孩,她坐在莲花花坛一般的座位上,手里捧着一本书,仰头看着他们,神情有些疑惑。 “艾尔海森书记官,”她合上书本,在艾尔海森走过来时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艾尔海森在她面前站定,侧了侧身子,把身后的风笛让出来,道:“小吉祥草王大人,我想向你介绍一个人,她叫风笛,来自世界之外。” 风笛看看这个小小的神明,又看了一眼艾尔海森披风上的神之眼,礼貌地说:“是的,我叫风笛。”魔/蝎/小/说/m/o/x/i/e/x/s/.c/o/m 5、邪神(五) “我叫纳西妲。”智慧之主警惕且尽量友好地向她散发友善气息,说道,“欢迎你来到这个世界。” 风笛看了一眼艾尔海森,转过头来说:“好的。” 这种生物显然不具备正常的社交能力。她具备的是把天聊死的能力。 艾尔海森简单地描述了一遍昨晚的情况,他没有在风笛面前进行任何的遮掩,所有的情况都客观而真实。 而纳西妲从他的话语和风笛对此旁观的态度中得出了什么信息,那就不关他的事了。在处理世界之外的生物这方面,他更愿意相信神,而不是自己。 待他说完之后,纳西妲才道:“我明白了。那么,我想问一下,风笛小姐,你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是什么?” “生活。”风笛这么说。 纳西妲尝试着补全她的话语:“体验人类的生活?” 她仔细地想了想,然后点头。原本是体验人类的生活,但降临之后她才发现,这片大陆上不仅有人类,还有其他的物种。但从本质上来说,她以人类的身份存在,那就是作为人类生活。 纳西妲那双四叶草盛放的翠绿色眼睛注视着星空,作为神明,她的感知力要强于人类。风笛于她而言,是比天理更加恐怖、且无法控制的存在。 被星空凝视的感觉,叫她觉得堕入虚空,无依无靠,神识缥缈,如同下一刻就会沉寂在星河之中。 风笛挪开刚才出于好奇一直盯着她看的眼睛,伸出一条触手抓住她的手腕。纳西妲低头看了一眼,察觉到精神的稳定,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好在,这位外来旅客并没有主动伤害人的想法。 “我很抱歉,风笛小姐。如您所见,您的力量太过强大,非但人类无法承受,就连我也没有抵抗的能力。”纳西妲实事求是地客观说明,“如果您想要按照人类一般生活,恐怕会非常困难。因为您势必会对提瓦特社会造成影响。” 风笛苦恼地说:“我已经尽力模拟人类的身体了,但是你们的……额?什么,总能通过我的眼睛连接上我的……” 她求助性地看向艾尔海森,艾尔海森回忆了一下昨天晚上他不堪入目的经历,道:“意识,精神,或者灵魂,任何一种说法。通过她的眼睛,我们的意识总会被她的力量所裹挟,从而造成精神紊乱、理智失常。” “这样啊。我可以用一个词语来形容你的特性,”纳西妲严肃地说,“风笛小姐,你具有一种污染性。” “唔?”风笛面露困惑。 纳西妲解释道:“怎么说呢,就像一滴墨水落在了一朵洁白的棉花上,短时间内,它就会把这朵棉花变成黑色。” 风笛提问:“什么是墨水和棉花?” 纳西妲解释道:“墨水是写字的必需品,它是黑色的液体,而棉花是制作衣服的原料,是白色的的,具有很强的吸水性。” 风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又转头看了一眼艾尔海森的衣服:“你的衣服是棉花的吗?” “不是。不过重点不在这,”她好奇的东西实在太多,艾尔海森不得不把话题牵引回正轨,“风笛具有污染性,在人类社会上生存较为危险,但这种危险似乎可控,而且有一定的应对方法。” 纳西妲点了点头,艾尔海森继续说:“她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体验人类的生活,当下最主要的任务是认识世界。坦白来说,我觉得智慧之神在这方面比我更有说服力,更能够满足它的需求。而且,我很容易被她影响。”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纳西妲看向懵懂无知的风笛,询问道,“风笛小姐,我拥有着提瓦特大陆上几乎最全面的知识,如无意外,你的大多数问题我都能够解决。所以,你愿意和我一起先学习这个世界的常识吗?有了这些常识,之后你融入人类社会也会更简单。” 风笛没有任何犹豫地点头:“可以。我要做什么?” 纳西妲静默了一下,“我还是可以使用一种方法的,将大部分知识灌输给你。对于其他人来说这种方法会很危险,但我想,对于你来说应该刚刚好。” 艾尔海森多少猜到了一点她要做的事情,于是说:“那我先走了。” “好的,你去忙吧。” 艾尔海森往净善宫外走,风笛下意识地想跟上去,被纳西妲匆匆叫住:“风笛小姐,我们还要学习呢。” 风笛皱起眉:“他做什么?” “他得去工作,工作了才有摩拉,摩拉是人类社会重要的流通货物。而现在你的主要任务是学习……来吧,请把手递给我。” 小女孩朝她伸出了手,风笛没有怀疑地握住了她的手,有点意外于手心里温暖柔软的触感。 没错,温暖。 她感知到了这种温度,还有软乎乎的这种触感,就像是包裹住了一片云彩、或者厚实的大气、亦或者是一颗炽烈的气态星球。 风笛无法形容这种感觉,这是这具人类的身体传递给她的一种感觉,新奇而美丽。 触手溜出来好奇地触碰小女孩,纳西妲略微睁大了眼睛,看着它们贴上她的手臂,干脆将疑惑的眼神投向了正全神贯注看着她的风笛:“风笛小姐,你这是?” “嗯?我在感受。”风笛捏了捏她的手,“这具人类的身体是我仿造人类女性制作而成的,但是她无法承受我的力量,所以并不能完美地呈现出人类该拥有的一切,我一直在调整她,现在我感受到了温度。你是热的。我很喜欢。” 纳西妲道:“你能感受到自己的温度吗?你是冷的。” 风笛摸了摸自己的手,点头道:“没错。” 纳西妲低头看着手臂上深蓝色的触手,里面流转的星空似乎昭示着这个人的身份。她并没有多说,而是道:“请你准备一下,我要把我知道的事情灌输进你的脑海里了。” 风笛想了想,点头说:“好。” 纳西妲闭上了眼睛,她按照以往和旅行者沟通的方法,借助连接,去联系面前这个人的意识。 这非常的容易,远比和旅行者建立联系容易。因为风笛的精神太过强大,存在感尤其强烈,在这庞大静默的存在面前,纳西妲的意识犹如海中的一片叶子,她仰头望着,只觉得寂寥和冷意渗透进她的身体。 纳西妲将自己的一缕意识贴在如星空般的意识上,但接触的那一瞬间,无数天外的知识像是沸腾的大海从人类的口中进入她的身体一般。她于时光间隙中看见数以万计的生命,目睹无数次宇宙生命的湮灭,她看到各种绚烂的文明初创后崩溃,看到无数形态各异的生物卑微匍匐,口中以斑杂的语言念着不同的名字。 但“她”知道,所有的声音、所有的语言、所有的愿望,都是在呼唤“她”。 【无上我主……】 【万物归于寂静之处……】 【生命最初起源、最终的归宿……】 【寰宇流光尊者……】 【请您赐我永生】 【请您护佑文明永存】 【请您杀死那卑劣之人】 【请您许我儿一世安平】 【请您……】 于是苍翠梦幻的世界树爬上深蓝,这片蓝色吞没着世界的根基。于是高大清泠的世界树中数据流紊乱,一串强势的病毒以迅猛的速度繁殖、挤占空间。 于是雨林开始动荡,拔地而起的死域污染着茂密的森林,所过之处死气沉沉,生物悲哀嘶叫,跪伏在地,祈求神明的帮助。 于是所有人与神呆滞地停下动作,脑海中记忆混乱,有时觉得自己是无所不能、却承受了漫长时光腐蚀的神,有时觉得自己是生命短暂、喜怒悲哀强烈的人,有时觉得自己是一朵花、一棵草、一棵大树、一缕微风、一片云彩、一只史莱姆、一只蕈兽。 ……我,到底是谁? ……我,是否真的存在? ……我的世界,究竟是真还是假? “我……哈哈哈哈哈哈,”有人捂着心口双眼无神地放声大笑,“我是摩拉克斯,若陀?不对,我是青云,不对,我是巴巴托斯,我是一缕希望与转机之风……不,不对,我是摩拉克斯,我是钟离,我是青云……我是……我是谁?” 这个世界陷入一片混乱。 罪魁祸首仍旧安然地站立着,握着女孩的手,眸光清冷地凝视着她因错乱的记忆而扭曲的脸,有些不安于她的反应。 正常的知识灌输……是这样的吗?她好像没有多出来新的知识啊?倒是感觉这个女孩好像看到的自己的一部分经历。 这是她能够承受的吗? 神明应该比人类强吧?但是看这幅样子,好像也不是很好啊。 缠绕在艾尔海森手腕上的触手焦急地传来反应,与本体分享艾尔海森的情况。 他似乎也记忆错乱了,但因为触手缠绕在手上,所以并没有太大的危险,仍旧能够记得自己的存在,并能够迅速地反应过来,是她们这边出现了问题。 “停下。”他捏着触手说,“断开你们的意识,治愈草神!她是世界树的化身,与这个世界息息相关,现在她被你污染了,就相当提瓦特的所有生命都被你污染了,要不了多久这个世界就会被彻底毁灭!” 风笛一惊,视线跨过净善宫往其他方向看去,果然发现现在的这个世界与历史时间线上的世界产生了极大的差异。 她没有断开意识,只是重新看向了纳西妲,瞳孔如灯火明灭,转瞬间侵入了她的意识,直达世界树所在之地。魔/蝎/小/说/m/o/x/i/e/x/s/.c/o/m 6、邪神(六) 这是一棵高大而枝繁叶茂的树。 不同于雨林中的树木青翠,它是一种梦幻温柔的颜色,铺天盖地的粉色笼罩着整片空间,银白却并不冰冷的枝干伸展。它仿佛是梦中的一棵树,是一场盛大、轻柔、不可触摸的神明之梦,落下的每一片树叶,都携带着属于神的爱意。 它本该美好,值得世界上所有人赞颂,聆听所有赞歌。然而如今,深蓝攀附其上,腐蚀着枝干,吞没其光辉,它的存在如同一个又一个的黑洞,吞噬了所有的柔美。 于是世界树喘息着,枝叶颤抖,抖落一树如花一般的叶,泄去了自己的力量。 风笛轻轻叹口气。 原来就算是神明,对于她而言,也太过弱小。 这个世界依靠一棵树生长,而这棵树还不够强大。 她抬起手,宇宙聚缩在她眼眸之中,如今她注视着眼前的欺凌污染,情绪深邃冷淡,一如她本身。 冷白的手指在虚空处轻轻一点,这一刻开始,时间逆转,万物回归原样。深蓝色的斑点从世界树上褪去,回归到她本身,世界树内,紊乱的数据恢复通畅,病毒仍旧存在,却被逆转为了某种程序,融合进世界树中。 这棵世界树陡然抽枝发芽,形体生长,最边缘的枝叶接触到神明空间的边界,却仍不停歇,哪怕枝干发出被挤压的折断声,也要坚持生长,似乎要将整个空间撑破。 最后它如愿以偿,脱离了囚困着它的力量,吸收着宇宙的馈赠,重塑自己的法则,尽全力抵达高天之上的那座岛。 这座岛内空无一人。 只有宇宙来过的气息。 世界树向内探进枝丫,搜罗着维系者的痕迹,直到它确认王座上空无一人,维系者不知所踪,它俯瞰世界、仰视绚烂寂静的星空,终于意识到这样一件事。 天理已经没有必要存在了。 * 世界树萌生出了一个新的意识该怎么办? 察觉到这一点后,风笛抱臂思考该如何对所有人解释—— 你们的世界树太脆弱了,所以我给它加了点东西,现在它可能成为了你们的新规则。 是“规则”……没错吧? 还没来得及学习到更多知识的宇宙之主纠结了一会儿,把这点细节抛到了脑后,继续思考这么一个问题。 世界树太大了,远超于它最开始的模样。如果说最开始风笛看见它的时候,它还是一棵幼苗,那么如今它已经成为了生长了万年之久的遮天巨树,足以承担起一整个世界。 曾经它是需要被保护的对象,高天上的存在为了它降下审判的天钉,驱逐一切不属于提瓦特的事物,维持着环境的平稳,维持着提瓦特的安宁。而现在,整个世界坐落在世界树上,世界树支持着提瓦特的万事万物运转,自己保护着提瓦特的安全,它的力量足以驱逐所有外来的、会影响提瓦特环境的事物。 保护与被保护的关系颠倒了。 在深渊消灭以后,这个世界所有的法则都失效了,过去的法则可以被重新撰写,只看世界树如何决定。 决定神明是否仍旧是神明,决定从提瓦特外来到提瓦特内的,是否仍旧是不被世界树记录下来的降临者,决定在这片大陆上原来生存着的原始住民——龙,是否回归到他们的主宰地位。 “您想如何决定?”世界树中的意识恭敬地询问道。“我因您而生,理应服从于您。” 服从于您,生命起源之处、生命湮灭之处,您是万物之母,是世界之母,是法则之母。 风笛注视着不明所以的所有生命,道:“就按照之前的生活吧,我正是因为它才降临的。” “好的。请允许我向您展示提瓦特的过去……与未来。” 风笛本想拒绝,毕竟她凭借自己就能看穿这个世界的本质。但她又多想了一下,反而没有拒绝了,只是看向世界树。于是一片荧绿的树叶落在她眼前,风笛抬起手接住它,这片树叶便融入她的身体,与此同时,她了解到在世界的视角下,这个世界的一切。 犹如观赏一个人的记忆,循环的历史在提瓦特上演千千万万遍。直到某一天,宇宙之外的存在出现在了天空岛,追随着最浓郁的法则气息,落进须弥这个国度。 她掌握了真相,懂得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知识,却仅限于知道一段历史。 “可以了。”她无趣地摆了摆手,将这段记忆盖上,“我是来体会人类生活的。” “我明白了。”世界树说。 风笛消失在世界树面前,回到净善宫。纳西妲正站在净善宫门口,注视着这脱离了当下纬度的世界树,拧着眉思考着对策。 艾尔海森站在她身边,揉着太阳穴,一副不想管却又不得不管但管不了的样子。 听见鞋跟落地的声音,纳西妲回头来看向风笛,抿了抿唇,问:“风笛小姐,发生了什么?” 风笛走到艾尔海森面前,低头看了一眼纳西妲,又将视线投向了那棵树:“你太脆弱了,我没有预料到你在接触到我的意识时,被我的记忆反向侵入、污染,导致世界树受损。我修复了你的世界树,顺便给了它一点力量,让它强大起来,能够直面星空,这样就不至于太过容易被我污染,造成刚才那种大规模记忆错乱事件。” “原来如此。”纳西妲的思绪乱糟糟的,她能感受到世界树格外有精神,新生的意识搭上了她的意识,正在耳边叽叽喳喳宇宙之主的强大,表达着它对她的崇拜。 “但它如今太大了……”纳西妲看着头顶的世界树,道,“严重阻碍了人们的生活。风笛小姐,你能再帮帮忙吗?” 风笛歪了歪头:“你想怎么做?它现在已经是虚化了的。” “让它重新回到梦境里。” “但你的力量无法承受它,”风笛客观地指出,“你是之前的世界树的化身,但现在的世界树,和你已经不是同样的存在。” “我明白。所以才需要借助你的力量。”她又一次朝风笛伸出手,掌心中,有冒着四叶草花纹的力量流淌,“请你帮助我构建一个新的梦境,让世界树得以生长。” 风笛拒绝了她:“不需要这么麻烦。” 一只触手从她身后伸出,转眼间变得粗壮,它缠绕住世界树,如同只是在捡起一根小小的树枝一般轻松,将它拔地而起,而后消失。 而在地表的背面,红色的天穹之下,火红的魔女沉默地看着巨大的世界树被种在宇宙中,环抱着提瓦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发表什么意见。 最近……这个世界好像变得不太正常了。 看看这一切,那位强大存在,是在扶贫吗? …… 逆转了时间,种好了世界树。风笛疑惑地问:“还有什么事情吗?” 纳西妲慢慢地说:“我想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她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一下今天发生的一切。 风笛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正要对艾尔海森说那我们回家吧,她的身体却突然当着所有人的面炸开,落了一场深蓝的雨。 好在不是红色的血。 但这一幕也足够惊悚,要换个精神不稳定的人来,十有八九能被吓晕过去。 地面上的小颗粒聚集成星空史莱姆,它挥着触手愣在原地,过了会儿,才慢吞吞地往净善宫内走,缓过神的纳西妲帮她推开门,问:“是因为你给了世界树力量,所以维持不住人形了吗?” 星空史莱姆的触手搭上她的手腕,开口说话的声音诡谲空灵:“是的,人类的身体,太脆弱了,无法承受。” “诶?”纳西妲眨了眨眼睛。 她以为是因为她力量不足才变回原型,结果是因为输出的力量超过了人类身体的上限,所以无法维持人形吗? 风笛的语气很苦恼:“等我一会儿,把力量压下来就好了。” 纳西妲道:“好的,你先在里面待一会儿吧,我安抚一下民众。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其他国家也会产生疑惑。” 她计算着这些工作量,犹豫地看向边上的艾尔海森:“艾尔海森书记官……” 艾尔海森申明道:“我只是个书记官,不敢越职处理。不过我可以帮你把大贤者找来。” 这位能够制作计划拯救神明、拯救须弥的青年哪里都好,就是不太爱给自己找事做。纳西妲就算心里想让他帮忙提升点效率,也没办法强制他,于是只好道:“那就麻烦你了,请大贤者和大风纪官过来吧。” “你很忙吗?”风笛趴在地上问。 纳西妲低头看向她:“现在会有一点。” 史莱姆弹了两下,道:“那你是不是没有时间教我了?” 纳西妲面露遗憾:“我很抱歉。” “没关系。”风笛说,“我可以找艾尔海森。” 艾尔海森拒绝道:“我也很忙,大贤者等会儿肯定要开会,我需要记录。” 这团史莱姆沉默了一会儿,看看小小的神明,又看了看自己认识的第一个人,茫然地问:“那我呢?” 艾尔海森看向纳西妲,纳西妲抿了抿唇,想了想说:“那你就和我一起待在净善宫吧。你可以听听我们的谈话,更多地了解这个国家、这个社会的运行方式。” 风笛高兴起来,挥着一堆触手缠绕上她,真诚地夸奖道:“纳西妲,你真是一个善良的好人!和艾尔海森一样善良!” 纳西妲微笑着摸摸质地温润的史莱姆,古怪地看了一眼艾尔海森,眼神里写着“你为什么会给她这种错觉你不觉得良心痛吗”。 艾尔海森是好人吗?他要是个好人,作为审查逮捕学术不端的风纪官就不会在之前将他视为头等危险人物了。虽然现在,作为他朋友的大风纪官赛诺能为他的稳定打包票,但艾尔海森的确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人,毕竟他没有随手帮助人的优良习惯。 艾尔海森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转身离开道:“再见,二位,我先走了。” 风笛挥挥触手:“再见,艾尔海森。”魔/蝎/小/说/m/o/x/i/e/x/s/.c/o/m 7、邪神(七) 世界树发生变化带来的后续麻烦相当多而且复杂,在艾尔海森出去之后,过了一段时间,作为须弥这个学术之国,相当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贤者和统管须弥学术作风的大风纪官便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大贤者穿着绿色的长袍,是须弥城学者们共同的服饰,长至脚踝、而且是规定的宽度、无法伸缩,于是难免有些束手束脚。但毕竟大家都是学者,学者是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上蹿下跳的动作的,而且这身衣服还能规范学者的行为。 而大风纪官则是一个皮肤呈现出蜜色的少年,服饰有些清凉,还和小草神一样没穿鞋,头戴胡狼头帽,两只尖耳朵树立着,帽子下一双红眼睛如同狼一般锐利凶猛。 大贤者对于风笛的存在只是有些疑惑,在询问了纳西妲确定了她的身份之后,就没再说什么。 而大风纪官相比起来更加敏锐警惕,哪怕是纳西妲说过了“这是我的同伴”,他也仍旧警惕着。 “她的身上……有一股危险的气息。”赛诺这么评价,“非常诡异。” 只有上半身是人的风笛端庄微笑,在听从了纳西妲的建议后加长的落地裙摆内,数不清的触手正涌动着。 纳西妲浅笑着道:“大概是因为……她也算是一位神明吧。” 赛诺更加警惕:“阁下是哪一国的神明大人?” 他打量着她的服饰,没在她的衣服上发现任何一个国家的风格,不免显得疑惑。 风笛想了想,说:“我不是这个世界的神。” “啊?”赛诺一顿,好家伙,还是外来者。和她一比,他突然觉得自家神明弱小又无助。 看看!他的小吉祥草王大人是那么可爱又乖巧,她温柔又善良,浑身散发着独属于神的柔和慈爱之光!再看这个女人!她浑身上下都是黑的!眼睛看着就像是有什么蛊惑人心的魔力一般!从头到尾都透露出一种黑暗的如同深渊一般的气息! 说不定刚才的异常就是她弄出来的! 赛诺想幻化出自己的武器握在手里,然而大贤者却道:“竟然是世界之外的神明……!这位大人,不知您能否……” “你想问什么。”赛诺冷冷地注视着大贤者,“你想违逆六大禁忌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大贤者在凶名在外的审判者那冰冷的眼神下出了一身冷汗,求助性地看向纳西妲。 纳西妲正要打圆场,便听见风笛好奇地问:“六大禁忌?那是什么东西?” 熟知须弥法律的赛诺解释道:“六宗根源之罪,指的是人类进化之事、妄谈生与死之事、探索宇宙之外之事、穷究言语之滥觞之事、敬畏神而不行奉献之事、慢言奥秘而心无惧怕之事。这是最初教令院建成时,贤者们立下的规矩,若有人违背,当受审判。” “为什么?”风笛看向纳西妲,“都是什么意思?” “解释起来很麻烦,”纳西妲说,“这有关于整个提瓦特存在的过去、真相。人类还无法承受真相被揭露所带来的后果,所以教令院禁止研究这些事。” 风笛想起之前世界树递给她的那片叶子,幸好她把那段有关真相的记忆掩盖起来了。她现在是人类,人类是不知道真相的。而且比起一下子全知道,她认为还是在生活中慢慢地知道有趣一些。 但是这些具体的都是什么意思呢……比如什么叫“穷究言语之滥觞”? 文化不太过关的异世界神明又一次碰见了难关。 不过她没纠结很久,想了想就抛到了脑后。 算啦,不知道就之后再去问艾尔海森就好了。他肯定知道的。 * 那庞大的世界树之影不只有须弥看到了,就如纳西妲所说,在其他国家,只要有人待在室外,就目睹了当时的那一幕。 灰发红眼的年轻女人轻皱眉心,猩红瞳孔中一点翠绿色清明亮眼。她眺望着须弥的方向,低声咕哝道:“发生什么了?” 为什么突然有一种冲动……想回须弥看看。 她一改去咖啡厅的行程,匆匆转身。 身边的警卫疑惑地道:“夫人?不去咖啡厅了?” “我不去了。”女人说,“你去咖啡厅,记得给我把甜品都买一份带回来,我先回梅洛彼得堡。” “是,夫人。” …… 站在服装店内,靠近玻璃窗的位置,提着繁重的购物袋黑发青年瞥了一眼那遮天蔽日的巨树,眼里无波无澜,漫不经心、满不在乎。 只是当他看见世界树上的触手时,他愣了一瞬,低声道:“……” 世界树消失不见,半晌他转过头,神色寡淡冷漠,眼里沉冰,只是当视线落在店里正拿着两条裙子比划纠结的银白色短发的少女身上,那些凌冽冷然又荡然无存,化成春意,温柔和煦。 “殿下,要不都买下来吧?” “啊?”少女侧头看向他,连忙摇头道,“不不不,我就是比划一下哪件好看,不需要都买的!” “殿下穿哪件都好看,所以都可以买。” “……买什么买,家里衣柜都放不下了。”少女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转头继续比划纠结。 青年恍然大悟:“原来殿下是觉得衣柜小了,是我考虑不当,家里应该有一个衣帽间。现在的公寓果然还是太狭窄了,我想想,哦,对了,那谁有个庄园,我把它买下来给殿下吧,不要的房间全部设成衣帽间,这样就有位置放衣服——” “够了你给我闭嘴!你个败家子!” …… “世界树……?”梧桐木上的红衣女人仰视着头顶的粉色苍天巨树,眉头紧皱,“世界树怎么会成这样?等等,那是……” 她的视线紧随着那条缠绕在世界树上深蓝色的绳子,不,也许那并不是绳子,她在上面感受到了一种格外强大的力量,带着浓厚的星海的气息。 “星空。” 现在已经看不到天空岛的存在了。 而当世界树消失,天空岛也无声无息,没有降临的天钉,也没有黑红的方块锁链,似乎昭示着某种事实。 女人从枝头一跃而下,呼唤道:“魈。” 青黑色的少年一闪出现,立在她面前:“师傅。” “去找摩拉克斯。” “是。” …… “那是!”披着深紫色披风的女人扑上窗台,如痴如迷地注视窗外的世界树。 不,更精确来说,她在注视着世界树上那条深蓝色的触手。 “是祂的力量。”她兴奋地说,“祂来了,祂终于来了!” “……谁?”银白色长发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看着她的背影,沉声问。 女人好像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情,仍旧注视着远方,直到那条触手拽着庞大的世界树离开了,她才闭上眼睛,仔细地感知着力量的源头,同时回答道:“祂,是生命起源之处、生命湮灭之处,祂是宇宙之主、是生命之主、是时空之主、是法则之主。是我等卑微子民唯一的神、唯一的主人!” 天空阴郁,乌云聚拢,潮气低垂。 男人垂下眼,问:“所以,你要去找祂?” “当然!”女人说,“我将永远追随我主!” 窗外开始下雨了。 女人睁开眼,看着被大雨凌虐的街道,雨珠噼里啪啦地砸在她面前的窗户上,给她一种这雨真正想揍的人是她一般。 她看了一会儿,见雨下得越来越大,有水淹枫丹的趋势,才笑嘻嘻地转身,侧坐到男人腿上,捧着他的脸连亲好几口,哄道:“你又脑补什么了?我就是走一会儿,去看看神就回来。又不是不回来了。” “一会儿是多久?”男人执拗地问,“几百年?” “我什么时候走过几百年了。”她亲吻着他的嘴角,道,“如果你担心我追随神而去,你就是多余担心了。神来这里的目的十有八九是体验人生,不会希望我跟在祂身边的。就算我想跟着祂走,也跟不上啊,神的行踪不定,还常常一睡就是几万年,我跟过去也没什么用。而且最重要的是,神不喜欢我们跟着他。” “综上,审判官先生,别难过了,我会回来的。就是离开一小会儿,也就一两天的事,你睡个觉我就回来了。” 男人平静地说:“我不睡觉。” 她噎了一下。 但窗外确实雨势渐小。 她看看那雨,又看看身前的男人,跳下他的腿,往外走道:“总之你明白就行了,你继续工作,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去找神!” 她走得果决,头也没回,自然不知道男人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看着她推开办公室的门,刚才还有些温情的办公室重新变得冷清安静。 直到女人出门看见又变成倾盆大雨的雨势。 她抱着胳膊沉默地看着这场大雨,很想一走了之,但考虑到她这么一走,恐怕接下来几天甚至十几天都会是这个状态,只好认命地返回审判官办公室。 她是不怕下雨,但是枫丹人要晒衣服晒被子啊!这样下下去,那位骑士又要因为他家殿下的衣服干不了而来找她麻烦了! 她气冲冲地踢开审判官办公室的大门,走进去道: “我就出门一天!一天就回来!别下雨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8、邪神(八) 在纳西妲处理好后续、条令一条接一条地下发下去后,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三点。 赛诺整理了一下今天的会议内容,确定了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事情,便和大贤者一起向纳西妲告辞,说要去吃个饭,然后再开始动手。 纳西妲经他们提醒,才记起来忘记了吃午饭。她虽然不用吃东西,但是不清楚风笛的人形需不需要进食,所以多问了一句:“你觉得饿了吗?” “饿?”风笛摇摇头,“没有。但是我尽力调整的。” ……调整到饿吗? 纳西妲叹了口气,深刻地认识到风笛和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 她解释道:“人长时间不进食,会感到饥饿。这是因为胃里没有东西进行消化了,只留有空气,饥饿这种感觉是在催促人类进食。” “它是什么样的?”风笛问。 纳西妲思考了一下:“肚子里只有空气的话,大概就像是有人在肚子里吹泡泡吧?” 风笛警觉:“吹泡泡?” 什么新鲜玩意儿? 从没饿过的神明一本正经:“是一种娱乐,小朋友和大人都很喜欢的活动。不过我听说,饥饿的感觉不好受,饿狠了,就会变成一种痛,再之后就会无知无觉。如果一直不吃饭,胃可能还会把自己消化掉。” “哇。”风笛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没有五脏六腑,薄薄的皮肤之下,填充着的都是星空。“难怪人必须吃东西。” “人必须吃东西是为了吸收生长生存所需要的能量。” “这个我知道。”风笛放下手说,“万事万物都是这样的,不断地补充能量,然后释放能量。” “这是宇宙的真理?” “是的,能量永远守恒,但提瓦特内部不符合。”风笛的视线穿过净善宫的天花板,看了一眼正在逐渐消散、但无人察觉的天空,收回眼神,“不过,现在它符合了。” 这一刻,她撇去那些蹩脚笨拙的学习态度,展现出了一丝来自世界之外的色彩,叫人于瞬间窥见宇宙的冷淡,和“神明”的高高在上。 纳西妲意识到,哪怕是在同样对人类一无所知的时候,提瓦特的神明和这位外来神明,仍旧有着巨大的区别。 提瓦特的神爱着人类。 但风笛不爱任何文明,游离在所有文明之外,只向某些个体投以注视。 两个人往净善宫门口的方向走了没两步,纳西妲忽然停下了脚步,默默无声地望着风笛的腿。 风笛茫然地停了下来:“怎么了?” 纳西妲缓缓微笑:“风笛,你的走姿是和艾尔海森学的吗?” 风笛点头。 纳西妲回忆着她仿佛准备劈叉一般的走姿:“风笛啊,你有没有考虑过,你和艾尔海森的身高不同,走路的步子也是不一样的大小的。” 风笛楞楞点头:“所以?” 纳西妲叹了口气:“我们先从走路开始。” 她示意风笛看自己的走路姿势,边走边说:“去寻找你的双腿最适合的伸展距离,比方说我这个身高,迈出这样长短的一步就不会很累,而是很轻松自然。” 风笛跨出一步,真诚地说:“我觉得不管多长都不累。” 纳西妲噎了一下,很快说:“这样走起来不会很好看。” 风笛收了点步子:“好看有什么用?” 假如换个人来,大概会以为她在嘲讽。然而纳西妲知道,她问这个问题,真的是因为疑惑。 纳西妲单手摸了摸下巴,道:“这涉及到美学的理念,我无法确切地向你说明。” “不要紧。”风笛很善良地说,“我可以去问艾尔海森。” 纳西妲想起艾尔海森的性格,不由得笑道:“恐怕他也不行。艾尔海森对于美学的感知力不高,他是实用主义者。” “实用主义者?” “就是注重一件事物的可用价值大于它的外表。比方说,如果你足够优秀,优秀到可以告知他世界的真理,那么他便不会在意你的外表究竟是人还是什么其他物种。” 风笛将步子调整到比原先小一个脚掌的距离,走了两步,疑惑地说:“那要是我什么都不能给予他呢?他就会在意了吗?” “当然不会。所有物种在他眼中都是一样的,只有思维具有区别。就连我,于他来说,也和蕈兽、人类没有区别,都是生物圈上的一员罢了。” “……”风笛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道,“如果这种人能够被单独地列为‘实用主义者’,那是不是就说明,在这个世界上,像他这样的人其实是不多的?” “嗯……我想你大概有了些误解。”纳西妲摊开手,认真地说,“实用主义者是一个广泛的类别,艾尔海森是实用主义者这只是他的一个特性,但他和其他的实用主义者也是具有区别的。因为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无法复刻的存在。” “我同意这个观点。”风笛面无表情地歪了歪头,“我大概理解了你的意思。就是说,艾尔海森的思维并非能够代表所有人类,对吧?” “没错。而且正相反,艾尔海森书记官的思考方式和绝大多数人类都不一样。”纳西妲友善地提醒道,“所以,当你和其他人相处的时候,一定要记得这样一件事:你和艾尔海森的相处方式不太适合应用在其他人际交往上。” 风笛深深地皱起眉:“那我该怎么做?” “嗯……普通人类进行交往的时候,大多都是轻松友善的,他们的言辞不会太过犀利,更热衷于说一些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不同身份的人讨论的话题内容也不相同,这估计需要你自己去琢磨,因为我也还在学习中呢。尤其是面对感情这一课题,我还无法研习透,恐怕不能教给你有用的知识。” 风笛幽幽地看着她:“……你应该有和其他人交往的经验?” 纳西妲思考了一下:“我擅长和小朋友交往,然后就是,坐在净善宫里处理须弥的事情。偶尔我会出门去城里转转,看看人们之间是怎么相处的。” “出门转转?”风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观察吗?是个好方法。” 纳西妲也点头,点到一半,她突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于是说:“千万不要盯着别人看!会被误认为你要干坏事的!” 风笛:“那怎么办?” “你可以假装要做什么事,然后偷偷地看呀。” 风笛望着她:“要做什么事?” “额。比如,看花、买东西之类的。” “我不会买东西。”风笛蔫头耷脑地说了一句,随后眼眸偏转,“但观察的话,只要不被发现就好了吧?我有经验的。” 纳西妲:“你有经验?” “昨天晚上我就这么做了。”她很有自信地说,“艾尔海森睡觉,我想去了解更多的人类语言,所以去了一个人很多的地方,隐身之后看着他们说话。我还从那里学会了做菜呢!” 虽然最后那些菜都被艾尔海森倒掉了。 但是纳西妲不知道啊。纳西妲惊讶地说:“还有烹饪?那看来你的学习天赋真的很强。说不定要不了多少时间,就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了。” 风笛理所当然地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纳西妲看她的走姿纠正得差不多了,不再像以前一样勉强,便邀请她道:“我们一起出门走走吧。” 午后的须弥阳光浓郁热烈,烘烤着密集厚重的绿叶青草。整个须弥城建立在一棵郁郁葱葱的苍天巨树上,树即是城市、城市亦是树。这座城市的绿化环境是全提瓦特最完善最好的,花花草草灌木矮树都栽培在城市的土壤里,夏日阳光再怎么热烈,头顶的枝繁叶茂也会撇去一部分热意,只投下一片阴凉的阴影。 幼小的神明难得出现在子民面前,大家都十分热情地和她打着招呼,有些人招呼着要给她们送零食,被纳西妲一个不落地都拒绝了,最多花钱从他们手里买了两杯果汁。 风笛咬着吸管,不知道该怎么用,就偏头看着纳西妲,从她身上学到使用方法,这才猛地一吸,然后被清甜的口感所俘获。 “和水不一样。”她摇了两下杯子,没料到这杯子密封不太行,果汁从缝隙中钻了出来,淌了她一手。 风笛换了另一只手拿果汁,把沾染了果汁的那只手凑到嘴边,正想舔干净,就被纳西妲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衣摆,制止道:“不可以!” 风笛停住动作,疑惑地垂下视线。 纳西妲向行人借了张纸巾,然后朝她招招手:“蹲下来。” 等风笛听话地蹲下去之后,她就拿纸巾给她擦干净手上的果汁,边擦边道:“从容器里掉出来的东西不干净,不可以吃的。” “地上的东西也不可以捡起来吃,脏。”纳西妲忧愁地说,“而且吃东西前一定要洗手,不洗手就吃饭,也会把脏东西吃进身体里的,这和食物在烹饪之前都要清洗干净是一个道理。” 风笛:“哦……” 她似乎有什么想问的,歪了歪头,却又没有问出口,只是看着纳西妲帮她擦手,又把杯子边缘溢出的果汁擦干净。 边上一个拉着妈妈的手的小朋友好奇地看着她们,咕哝道:“这种常识我都知道。” 他妈妈不客气地一拍他的脑袋,把人带走了,声音压得小小的,怒骂:“你也不看看是谁带着她,那可是小吉祥草王大人!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那个少女的身份也不是普通人,看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说不定都不是人,你多嘴干什么!脑子都不转一下!天天就知道玩和吃!零花钱没收!” “啊?!妈!我错了!不要没收我的零花钱!” 风笛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纳西妲顺着她刚才的视线方向看了看,看到那对母子,回头来问:“怎么了吗?” 风笛问:“零花钱是什么?” 纳西妲道:“一般来说是家里掌管财政大权的人分给其他家庭成员的一小笔金额,用来买零食或者自己喜欢的东西。” 风笛咬住吸管:“我没有零花钱,艾尔海森没给我。” 纳西妲沉默了一会儿,她该怎么回答……现在艾尔海森并不把她当家庭成员,她真正的监护人是神明?要发零花钱也得纳西妲来,但问题在于,神不太需要摩拉,所以纳西妲的钱都是找下属支出的,她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有没有存蓄。 要不还是让艾尔海森来给吧。反正他领着书记官和大贤者的两份工资,却在大多数时间里只干书记官的工作,发个零花钱好歹也算帮忙给神明分担点事。魔/蝎/小/说/m/o/x/i/e/x/s/.c/o/m 9、邪神(九) 零花钱的话题被纳西妲用“我会和艾尔海森说的”这句话跳过。这之后她带着风笛去吃午餐,用身上所有的钱给风笛点了一遍她没吃过但想吃的菜,摆了大半桌,服务员沉默地看着她俩,欲言又止。 算了……小草神是个神明,也许永远也吃不撑呢。 抱着这种心理,服务员回到了柜台边,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往她们那桌看。于是他惊悚地发现,扫荡这一整桌菜的不是小草神,而是陪她一起来的那个看起来不怎么爱说话的少女。 她那细胳膊细腿的,竟然能一个人吃完六份菜!小草神才是那个每个都只尝了一点、全程陪同的! 现在的女孩子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吗? 服务员先生沉思好半会儿,勉强说服自己,也许对方也不是人呢。 吃完饭后,窗外的天色已经是一种明朗的粉紫色,地平线上看不见太阳苍白炽烈的踪影,只有骄傲自满的晚霞声势浩大地铺展开一大片,宛如披着华美衣袍的少女张开双手向世人展现自己的美丽,而在她遥远的身后,薄纱的颜色逐渐深邃,渐变过渡成一层冷淡的蓝,隐约可见银河,其上的星辰透出莹润的白和热烈的橙红。 “今天的天好漂亮!”经过的行人女性拉着男朋友的手,望着天空感叹道,“一点云彩也没有,颜色非常干净呢。” 男人顺着女人的视线往上望去,眼里划过一丝惊艳。他点头附和着女朋友的话语,然而回头瞧见背后的蓝色的星空,动作却忽然停顿了下来。 “奇怪……”他低声咕哝道。“以前的星空是这样的吗?” “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吗?”女人满不在乎地说,“好啦,说好了陪我出门玩,就别再想着这些事啦。我都没有惦记我的蕈兽了。” “嗯,你说得对,确实好不容易我们俩都有时间出门……不过今天早上的那棵巨大的树到底是什么情况,那是世界树吗?为什么会突然以这种形式出现,难道是小吉祥草王大人遇到了什么危险……” “贤者们不是说了是因为世界树积攒的力量太多了,导致它突然成长了吗?这是好事。”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风笛和纳西妲听着他俩的谈话,脚步慢了下来,等到拉开了一段距离,风笛才说:“所有人都很在意你。” 纳西妲望着自己的子民,道:“是的,这是因为我是他们的神明。而我既然承受了这么多的爱戴,那么我也就应当承担起这些责任——带领我的子民,拥有一个更加美好富裕、平稳安宁的生活。” “唔……”风笛说。“我不太理解这种想法。” “你的实力很强大,难道曾经降临在其他世界的时候,不会有人将你当做神一般的存在、向你索取什么东西吗?”纳西妲尽力贴合她的经历,询问道。 风笛的脑海里迅速回忆起过去发生的所有事情。 “有。”她说道,“有生物曾经向我倾诉,想要永生不灭、文明永存。” “这……你答应他了吗?” “当然没有。”风笛低头看向她,眼里有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你认为我会答应他吗?” 纳西妲客观地说:“因为你似乎拥有这种力量,看上去也并不像是会遵循文明的伦理道德规则。” “你有地方说错了。‘永恒’并不存在。因为没有死亡,何来新生。我不会答应这种罔顾法则的事情。再说了,他也并没有支付给我等价的报酬。”风笛凝视着远方,说,“我一直很好奇这样的一件事:在我研究过的所有生物中,一旦他们达成了‘文明’这样的条件,就会出现一群个体拥有这样的诉求——追求永恒。但我始终无法理解他们的选择。” “哪怕你对这种生物有了很深的了解,仍旧无法知晓?” “哪怕我已经掌握了在他们之中生活的规则。”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平静的语气中透露出些许苦恼,“可能是因为,我始终无法真正地具有那些生物的身体。就像此刻,我无法再将自己的力量削弱,一旦削弱,这具身体就会变得脆弱而易于崩溃。但是目前,它仍旧不具备完整的功能。我从你们的谈话中、从你的记忆中、从世界树灌输的知识中得知了许多你们拥有的……嗯,感受?诸如痛苦和欢愉,但是我的身体无法模拟。” “这种情况以前也出现过,但是没有这一次局限。”她摇摇头,“基础形态都难以维持,更别说情感的生成了。” “在这方面,我想我和你有同样的困惑。” 夜晚降临的速度很快,就如同黎明亮起来的速度一般,往往只在几分钟之内。远处的暗色笼罩过来,须弥城的灯光也随之亮起,照亮石板地面,吸引着周围的飞虫。 纳西妲站的地方距离密集的人群有些远,大概就是在这个地方,她才能坦荡地说出自己的真心话:“我其实也无法完全理解情感。我知道这片大陆上的所有事情、所有知识,但仅有理论而无实际。我知道人们会为了一些理想而放弃生命、或者因为感情而努力生存,但也仅限于知道而已,能够理解、难以共情。甚至,不瞒你说,我在不久前才学会生气。” “你这算是什么?”风笛好奇地问。 “大概是和我的经历有关?”她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那是一个很长……嗯,也不是很长的故事,它具有五百年的沉闷,和一个月的绚烂。这等以后再说吧。总之,我们先回去,或者,你还想在外面走一走?” “在外面走一走吧。”风笛被她转移注意力,说,“我想多看一看。” 纳西妲点头:“好,我陪你一起。” …… 也许这应该算是饭后散步。 纳西妲和风笛绕着须弥城走了一圈,算是认了一下路。 而在经过距离艾尔海森家不远处的一栋房子时,风笛停下了脚步,询问道:“这是谁的房子?” 这间屋子和须弥的任何一间居民屋没有区别,最多,风笛感受到了这附近有着更多的视线。他们注视着到来的两人,有很大的可能性是因为到来者中有着这个国家的神明,所以视线中并不含有审视。 纳西妲看着无人居住的房屋说:“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拉蒂西亚的房子。” “拉蒂西亚?” “她是艾尔海森的妹妹。现在不常住在须弥。” “为什么?” “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她是一名作家,同时也是一名侦探,所以经常需要外出取材。二是因为她结婚了,爱人是枫丹人,工作无法调动。所以她的落脚点往往在枫丹。” 风笛了然地应了一声,抬起手。在她的眼中,这座房子笼罩在一座巨大的钢铁堡垒之下。堡垒的虚影和房屋重叠着,明明空间大小、楼的层数截然不同,但最终两个建筑物内的每个房间却都重合在了一起。 “空间重叠。”风笛判断道,“是因为我的力量。” 纳西妲微微歪头:“抱歉,什么?” 风笛眨了眨眼:“嗯,你可以这么理解,当我进入这个世界时,你们的世界太过脆弱,因而轻易地被我身上的一些力量所影响,也许是法则、也许是时空,最终导致的结果也不尽相同……拉蒂西亚的房子应该就是其中之一。但我看……这似乎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那么,你要纠正吗?”纳西妲问。 风笛摇头:“这该征询她的意见了。” “好吧。你说这栋房子只是其中之一,那么其他的,你能够找到吗?会不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他们本质上仍旧属于你们本地产物,只改变了你们的命运,我想应该是好事。”风笛沉默了一下,还是说,“不过,有两个人并不属于你们的世界,只是被我牵引进来的。” 纳西妲略显担忧:“那他们?” “……我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也许是好的。至少他们没做违背你们规则的事情。”风笛说,“他们比我更清楚这个世界的规则,至少不会出现我这种情况。而且他们会来找我的。” 纳西妲皱眉道:“找你,为什么?因为你的力量?” “有人有求于我。”她淡声说,将视线从房子上转移开了,“我们继续走吧。” 从宝商街再绕一圈,返回净善宫。路上纳西妲买了一些童话书,教育小朋友的思想品德的那种,把它们送给了风笛。风笛并不在意这些书是给谁看的,反正她都没看过,于是捧着书在纳西妲身边坐下,一坐就是好久。 残次品人类身体未能感受到饥饿与疲惫,风笛对时间的流淌并不敏感,纳西妲也没有提醒她,于是直到她看完所有的故事书,手边空荡荡了,她才意犹未尽地问:“还有吗?” “书吗?现在没办法买到了哦。”纳西妲翻过手里的书页,道,“大家都睡觉了。” “睡觉……” 风笛恍然意识到:“很晚了,对吗?这个时间点是大家回家之后休息的时间……” 她略微皱了一下眉,想起童话书里提到过的“天黑就要回家,否则家人会担心”这一句话,跳下坐台,往净善宫外走。 纳西妲叫住她:“你要去哪里?” 风笛回头来向她解释:“很晚了,我要回家了。” “……你回哪里?” “家。”她理所当然地说。 纳西妲怀疑她实际上并不能理解“家”和“房子”的区别。她慢吞吞地合上书,告知风笛:“如果你是要回艾尔海森家的话,那我得告诉你这样的一件事:他已经把你交给了我,意思就是之后你的学习和生活都由我来教导、看管。” 风笛愣了一下,问:“那艾尔海森呢?” “他不存在有照顾你的义务。”看起来,也不是很想。 后面的话纳西妲没有说出口。 风笛也只听进去了她的表面含义,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句。 纳西妲拍拍自己身边的座位:“快回来吧,我们继续看书。” 风笛背起手,摇摇头:“我还没弄明白他的想法,明明我们相处得很愉快,他人也很好,我想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把我放在这里了。” 她有些词不达意,但好在纳西妲听清楚了,有些为难地道:“现在去问吗?” “……”风笛思考了一下,坚定点头,“现在去问。” 睡什么睡,艾尔海森的好人形象已经破碎了。风笛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小故事——后妈把孩子扔掉了,然后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着,最后被巫婆收养。 她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孩子。艾尔海森就是那个后妈。 搞不明白他把她丢掉干什么。 所以她得去问问。魔/蝎/小/说/m/o/x/i/e/x/s/.c/o/m 10、邪神(十) 在这个世界动荡但无人察觉的夜晚,提瓦特被高天之上遮蔽的真实星空终于显露出了它原有的模样。 辽阔的宇宙是一张巨大的摇篮,无数星辰沉睡其中,安静地成长着。它们的四周守卫着无生命的陨星,跨越一颗又一颗形态各异、颜色各异的星球,有一处空间颜色格外深沉。 一只巨大的怪物漂浮在空中,填塞满了星球之间的缝隙,却没对他们的运转产生半点影响。 在距离它亿万光年之外的一处狭窄之地,扎根于星空的世界树吸收着宇宙提供的养料,蓬勃生长着,枝丫上流动的法则力量正缓慢地输入进其上坐落的唯一一颗世界,改造着这个世界。 在世界里,所有人都安稳地沉睡着。 除了个别人和非人生物。 艾尔海森察觉到房间里的异样,迅速清醒后,抬眸望向床尾的黑暗。 窗帘已经被他拉上了,按理来说在房间里的所有事物都还是模糊不清的,但他所寻找的这样东西除外。 那是一堆舒展在半空中的深蓝色触手,隐隐泛着荧光,游动时看起来诡谲而恐怖。 它发现他清醒了,于是触手中间那具不会发光的主体开了口:“艾尔海森?” 艾尔海森原本还有些困倦的大脑被这宛如夜间捕食动物捕猎一般的景象惊得陡然清明:“……嗯?” 触手的主人心平气和地征询一个答案:“你不要我了?” 艾尔海森:“……” 他伸手按亮了床头灯,发现他对这种生物了解实在是少,怎么,难不成她还有雏鸟情节? 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额头,放下手,看着对面触手四处乱飞的风笛。有几条已经爬上了床,蛇一般游走在被褥上,似乎想要缠住他。但风笛并没有阻止的意向。 艾尔海森有些意外地发现,她有点不高兴。 他斟酌着开口:“我在带你去找草神之前,告诉过你我的意图。小吉祥草王是智慧之神,有比我更加渊博的知识,而且善于和孩童这一类对知识了解不深的人相处。比起我,她更适合作为你的老师。” “你并没有理解我的目的,”风笛垂下眼,将要接触到艾尔海森的触手突然绷直了,被不容抗拒地揪了回去。“如果我仅仅是想要学习你们的语言文化,我大可以在世界之外观察,也可以选择入侵你们的大脑来得到我想知道的一切。” “但你没有这么做,你的目的是体验人类的生活。”艾尔海森道,“但了解人类常识是你融入人类生活的前提。” “但是纳西妲不是人类。”她陈述这样一个事实,“她对情感与人类的了解同样浅薄。你忘了考虑这个因素。” 艾尔海森抱起胳膊:“所以呢。” “所以你得带我回家。”触手妥帖温顺地收回她体内,这会儿她看起来无害温良极了,端坐在她床尾,看过来的眼神隐隐有点骄傲,“书上说了,天黑之后不能在外面乱逛,会遇到危险的——虽然你没有做到及时带我回来,但是我记得路、自己回来了,而且半路上还没有遇到危险。” 艾尔海森迎着她期待的视线,面无表情地夸奖:“很好,做得不错。” 风笛心满意足,起身将要离开,艾尔海森忽然问:“小吉祥草王知道你回来了吗?” “我和她说过了。”风笛乖乖地把手背到身后,“我知道出门要和别人说明自己的目的地。” 艾尔海森继续面无表情:“你记得很正确,继续保持。” 她理所当然地点头:“我记性很好的。” 她迈着步子走出去,合上了门。艾尔海森叹了口气,把灯一关,躺下去,被子拉过头顶,打算把刚才未竟的睡眠大业进行下去。 但是被风笛这么一折腾,他这会儿睡意全无,明明眼皮子都上下打架了,闭上眼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耳朵自动地捕捉着外面细微的动静。 似乎是浴室那边传来了淋漓的水声。 艾尔海森拉下被子。不是,她这是在洗澡吗?她会洗澡吗?她洗澡干嘛?“体会人类生活”? 他等了一会儿,等到水声停止,脚步一路往他的房间走来。步声极有规律,像是某种机械上好发条之后的行动,停在他的门口,然后打开了他的房门。 黑暗里一个人影走到了他床边。 艾尔海森重新伸手拉开灯,同时被子被人掀开了。 床头灯的光线是柔和的,落在少女精致的脸上,将她的无知和茫然照得清清楚楚,幽深的瞳孔注视着他人,仿佛背后连接着深渊。 艾尔海森看着她抓着被子的那只手:“干什么?” “睡觉。”风笛说。 艾尔海森心绪平静到成了一池死水:“你看看你的头发。” 这滴滴答答的,下雨吗?还睡觉,给他洗被子还差不多。 风笛摸了摸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恍然大悟道:“我忘记这件事了,要擦干净。” 她又走出去。 艾尔海森看着她的动作,挑了一下眉:“不会跑?” 风笛“嗯?”了一声。 艾尔海森往后靠在床头:“明天再说,先去擦头发。” 风笛:“哦。” 她一个人在客厅里捣腾,捣腾了好一会儿,艾尔海森听见她又走了回来,拿着一张同样湿漉漉的毛巾,纳闷地说:“擦不干。” 艾尔海森望了一眼时间,凌晨四点半。好的,这个晚上他别想好好睡了,明天一定要请假,最好能向上司要工伤费。 他下床穿好鞋,拿走风笛手里那条自己的毛巾,放进脏衣篓里,随后从浴室里找出一条新的、干燥的毛巾递给她:“以后这就是你的毛巾,记得别拿错了。” 风笛点头,毛巾罩上自己的脑袋,一顿疾风骤雨的狂擦。 艾尔海森撑着洗手台,被她擦头发的动作惊得好笑,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骨,干脆拿过了她的毛巾,推着她站到镜子前,帮她擦起头发,顺便介绍起洗浴用品。 “这几样东西不是女性用的,你别乱动。这个黄色瓶子是洗头发的,这个白色瓶子是洗身体用的,它们除了作用部位不同,用法都是相同的,按这里挤一泵出来到手心中,然后搓揉开,再擦在头发上或者身体上,注意别弄到眼睛里去了,还有沐浴露不可以涂脸上……” 风笛的眼睛随着他的动作四处转,一时看看他指的东西,一时看看他擦头发的动作,忙得不得了。 将她的头发水分吸得差不多,艾尔海森弯腰从洗漱台上方柜子里拿出一支吹风机,将边上放着的一个红色小瓶子塞进吹风机里,然后按下了开关。 突如其来的热风吓了风笛一跳。她伸手到风口摸了摸,惊讶地看着这台不大的机器:“好神奇啊。” “这是吹风机。你的头发太多了,擦不干,所以要用吹风机吹干。” “如果不吹干会怎么样?” “会头疼,还会掉头发。” 风笛点点头。热风拂过她的脸颊和脖颈,她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感受到艾尔海森的指腹偶尔触碰到头皮,带来一种痒痒的触感。 这种感觉实在新奇,她好想抓抓脑袋,可惜怕打扰到艾尔海森,所以控制住了。 吹头发的步骤简单,风笛很快掌握了规律。她望着镜子里的艾尔海森和自己,视线落在艾尔海森纯黑色的睡衣上,停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下一瞬,裙子开始变化,拉长,附着在她的身体上,遮盖住手臂和长腿,逐渐变化成一套和艾尔海森的睡衣一模一样的睡衣,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她身上的衣服更贴合她的体型。 她冲着镜子张开胳膊:“你看!” 艾尔海森抬眼看了看镜子里的她,抱着好奇的心态摸了摸她的袖子,质感柔顺冰凉,倒是和他的睡衣质地不同。 “这种材质很适合睡觉。”他评价道,“你很聪明。” 风笛愣了一下,反手摸了摸他的袖子,再摸了摸自己的袖子:“不一样诶。你想要我这种吗?我可以帮你变。” 艾尔海森十动然拒:“不必,我习惯了这种。” 他把头发吹干,又拿起梳子梳了两下。这物种的头发就和她的触手一样,多却不会打结,一梳梳到底,完全没有卡梳齿的情况,很是方便。 艾尔海森几秒钟结束梳头发这项活动,随后把熟悉一放,便往房间里走。 风笛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到掀开被子躺下去的时候,又被制止了。 “不行。”艾尔海森冷酷无情地说,“变回原型。” 风笛拒绝:“人类又不会有原型。” “但人类不会异性睡同一张床,除非两个人有名正言顺的关系。” “什么关系?” “母子、父女、男女朋友、夫妻。” 风笛果断地分类:“我们可以是母子关系。” 艾尔海森:“……” 他忍着想嘲讽她的冲动,平静了一下,说:“你的外表年龄可达不到这个关系的要求。所以你要是想睡觉,就得变回原型——最多这么大。” 他举起手掌示意。 风笛盯着他的手看了好一会儿:“我可以去别的屋子睡。” “家里没有第三个房间了。还是说你想睡书房或者客厅?” “第二间房间呢?” “那是卡维的房间,他也是一个男性。” “他不在。” “但那是他的房间,如果没有得到他的允许,你不可以随意进出。而当有人在自己的房间里时,你必须先敲门问他你能不能进去,对方同意了,你才可以开门进去。” 风笛歪了歪头,慢吞吞地“哦”了一句,“好吧。” 她变成一个巴掌大的史莱姆,在床单上趴着,感叹道:“你们人类的规矩好多。” 艾尔海森把她捞到枕头上,躺下来,被子一盖,灯一关,合上眼睛说:“好了,睡觉。睡觉时是不能说话的。” 风笛想应一声,最终还是没有说话,保持“睡觉”的姿态。魔/蝎/小/说/m/o/x/i/e/x/s/.c/o/m 11、邪神(十一) 风笛很擅长睡觉。 但是问题在于她不会用人类的身体睡觉,用史莱姆形态睡的话,她怕自己一睡又睡了好多年。 于是等艾尔海森的呼吸平缓下来,她就重新化为了人形,小心翼翼地在被子里调整姿势,平躺着望着天花板。 艾尔海森没被她吵到。 她放下心来,借着艾尔海森手腕上的触手感知他的心跳,抬手覆上自己的胸口,摸了半天,啥动静都没有。 人类的心脏和大脑都是很重要的东西。她也得搞一个。 她在被子里接近艾尔海森,伸手放到他胸膛上,摸到心脏跳动最清楚的地方,另一只手在自己身上比着差不多的位置。 但是隔着一层皮肉感知实在不太清楚。 她侧头看着艾尔海森的身体,思考着拿出他的心脏研究的可能,手指蠢蠢欲动。 不过最终她还是没有动手。 人类生存的条件太苛刻,这会死那也会死,而心脏对人类来说这么重要,显然失去了它人类也会死。 既然如此,她还是算了吧。 她惋惜地闭上眼,试探性创造自己的心脏。 但可惜了……想要撇去身体里的力量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刚形成的心脏在宇宙中迅速崩溃分解,存在不足几秒钟就告败。 接连试了几次,无一不以失败告终,于是风笛不得不放弃创造心脏的这项活动,转而分出一半意识调整起这具身体的感官,另一半意识进入睡眠。 …… 早晨八点。 闹钟清泠响起。 窗帘缝隙中透露进来细微的丝缕金光,宛如一道金色的长线。 艾尔海森习以为常地按掉闹钟,没睡好的疲惫不期而然地爬上身躯,在大脑里蹦蹦跳跳。 他困倦地睁开眼睛,看见身边平静无起伏的、仿佛一尊精致完美的瓷器娃娃的少女侧脸,沉重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必须得拿到工伤费。 他掀开被子下床,用手指粗略地打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背后床上的风笛直挺挺地坐了起来,趿拉着拖鞋,模仿着他的动作。 艾尔海森听见动静,回头看见她,道:“正好,来刷牙。” “刷牙。”风笛把另一半意识抓回来,匆匆忙忙地往前走了两步,问道,“怎么弄?” 艾尔海森照旧从洗漱台顶上的柜子里拿东西,只不过这回拿出来的是一支备用的牙刷。他返回客厅,找了个不怎么用的杯子,把杯子洗了洗,都递给风笛。然后给她打了个样。 风笛含着牙刷努力刷牙,眼睛一直往边上瞥,瞥着瞥着看见艾尔海森放下牙刷,喝了口水,于是自己也喝了一口,然后“咕咚”一下吞了下去。 刚把水吐出来的艾尔海森侧头:“……你吞下去了?” 风笛懵:“你怎么吐出来了?不能喝吗?” “不能。” 她赶紧再喝一口,然后吐出来。这回不敢移开眼睛了,还扭头过去目光灼灼地盯着艾尔海森看。也幸好艾尔海森心态稳,没那么在意别人的目光,才能自然地做完一系列事情,然后手把手教她洗脸。 最后他出门时想,所以工伤费到底要多少才合适? 风笛的走姿更改过后,就多少有点跟不上艾尔海森的速度了,落在后面。她急得又开始劈叉走路,艾尔海森反应过来后回头看,正好看到她一个大跨步跟上他的脚步,人一下子矮下去几十厘米。 他放缓步子慢慢走,配合上她的速度,往常从家到净善宫只要十五分钟的路程,在风笛四处看的情况下,变成了二十五分钟。 被动翘班的艾尔海森只好在路上拿出书边走边看,风笛没对他的行为发表任何意见,她只是拽住了他身后披风上的一截蓝绿色长条形布料,然后自觉地领着他绕过行人和障碍。 昨天将两个人拦下的净善宫守卫今天不再阻拦,目不斜视地注视着正前方,余光却注意着这对奇怪的组合。 毕竟昨天艾尔海森书记官带着一个陌生少女进入净善宫,却是一个人离开的,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世界树怪事,接着离开的书记官又回来了,他的第二次离开回来时甚至带回来了大风纪官和大贤者。 以及最后小草神大人亲自带着这名陌生少女在须弥城内行走。 种种迹象都说明,这位陌生少女确实与神明关系匪浅。 不然为什么一向脾气不太好、难以接近的艾尔海森大人这么纵容她拽着自己的披风。 他要是再阻拦这两位进入净善宫,那艾尔海森大人估计会建议他辞职回家多读点书吧。 净善宫内如同昨日一般清冷寂静。 稚嫩可爱的神明端坐在凉亭下的莲花台上,面前是一张宽阔的桌子,桌面上摆满了文件。 “嗯?你们怎么来了?”纳西妲抬起头问,“我以为你们今天会去智慧宫。” “我是来请假的。”艾尔海森合上书,把书收进腰包里,坦言道,“昨晚没睡好,需要休息。正好也需要向您确认一件事,所以来越职请假了。” “我批准了。”纳西妲笑着看了一眼还拽着艾尔海森披风的风笛,“你想确认的事情是有关于风笛的归属?” “没错。” “我昨晚已经听她说过了,”纳西妲认真地说道,“我认为风笛说的没错。她需要一个人类同行者共同生活,而不是一位神明指导。你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知道她真实身份、而且有足够能力教育她的人。所以……” “我明白了。”艾尔海森接受的很利落,“我可以暂时收容她。” 最开始他将她交给神明,就是因为她的危险程度太高,艾尔海森自觉自己没有抵抗的能力,而也许神明会有。但是经过昨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他意识到即便是神明,对上这样的存在也如螳臂当车,真要发生什么危险,那么不管是谁都是一样的遭殃。 第二,风笛有自我控制的能力,并不一定会伤害人类。所以在某种方面来讲,只要不招惹她,他就很安全。 第三则无关安全因素,纯粹是学者的好奇心。艾尔海森对世界之外的存在十分有兴趣,对她的经历同样也有兴趣。 在过去他这些好奇心也许都会违逆六宗罪,但当世界树生长之后,他就意识到,这些“根源之罪”已经没有了存在必要。既然如此,那他为何要固守陈规,将目光囚困在小小的提瓦特? 所以当然是没有犹豫地接下这个差事,顺便道:“但照顾她并不属于我的本职工作。” 纳西妲知道他的意思:“我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我会给你多发一份工作的工资。另外,所有用在风笛身上的钱都可以报销。” 艾尔海森满意了:“好。” 风笛指了指自己:“我的所有钱都报销吗?我给自己买可不可以也报销?” “在你赚到钱之前,都会报销。但我想,你不会做出一直依赖于我们的行为的,对吧?毕竟赚钱打工才是人类生活的主要活动啊,想要体验人类生活,打工和学习是必不可少的。” “我明白了。”风笛严肃地点了点头。 艾尔海森道:“短期内你的主要任务还是掌握基本常识,赚钱的事不必着急。你什么都不知道,万一触犯法律,那就不是一般的麻烦。” “所以……”纳西妲抿嘴笑起来,“目前你还是让艾尔海森给你发零花钱吧。” 风笛支棱起来:“零花钱!” 她低头看向艾尔海森的手:“我可以不要太多的。” “你没有包,没有口袋。我也给不了你太多。”艾尔海森说。 风笛研究了一下他的腰包,果断地在自己身后也变了一个黑色的包,然后打开扣子,露出空荡荡的内侧空间:“我有了。” 她渴望地看着他。 艾尔海森把自己的钱包拿出来,给她放进去五百摩拉。金色的摩拉碰撞着落进包内,声音清脆悦耳,风笛看着一口袋的钱,真心诚意地感叹道:“好多啊。” 艾尔海森移开了眼神,没告诉她她在外面吃一顿饭可能都不止五百摩拉,毕竟一瓶牛奶都要卖一百摩拉呢。 但五百摩拉对于不知物价只知数量的外来物种来说已经很多了。 她把腰包的扣子扣好,低头看了一眼,不怎么放心地往上加了一层力量,那腰包的表面有星光一闪而过,随后无声寂灭,仿佛从未出现过异样。 但若有未经允许的人想要偷走这个包,或者偷拿里面的东西,那么他就会立即被腰包黏住,动弹不得。 这边风笛抱着她的钱担忧,另一边艾尔海森看向纳西妲,询问了一下昨天世界树怪事发生之后其他国家传来的讯息。 纳西妲在深思熟虑之后告诉他:“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所有的神恐怕得开一次会。” “现在的情况还能开会?”艾尔海森抱起胳膊,提醒她道,“风神在如不在,岩神似乎已经陨落,水神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冰神站在了其余六国的对立面。我并不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你们还能聚集起来开一次正常会议。” “但事关整个提瓦特发展,身为神明,必须要此负责。”纳西妲坚定地说,“如果哪个国家没有神,那么他们的领头人就来参加会议。” “我明白了。”艾尔海森说,“你可以去联络你能联络到的神。至于管理者方面,我去通知大贤者,他应该知道该怎么处理。” “如果他难以应对,那就麻烦你了。” 艾尔海森思考了一下这件事背后的弯弯绕绕,随后说:“好。” 他转身看向风笛。这个罪魁祸首还怜爱地摸着自己的腰包,一副完全不知道自己折腾出来了一个多么大的麻烦的样子。 可能是因为,她本人就是最大的麻烦吧。 昨晚没睡好的脑袋又疼了起来。艾尔海森拽着风笛的披风,边往外走边道:“走了,去买你需要的东西。” “我需要的东西?我要什么?”风笛劈叉跟上,纳闷地问。 艾尔海森说:“给你买张床。” “有位置放吗?” “放床头柜上。” “啊?”魔/蝎/小/说/m/o/x/i/e/x/s/.c/o/m 12、邪神(十二) 报销单是艾尔海森手写的。 买回来的东西是风笛自己拎着的。 那是一堆的木头材料,风笛拎着稳稳当当,半点不累,另一只手还提了袋水果。 但不是说艾尔海森一点没拎,他也拎着几袋子东西呢。只不过要不是在外面不能太大张旗鼓,艾尔海森是很想把自己手上的这几袋子书和衣服、日常用品给风笛的触手拎着的。 那么多只手不用来拿东西真是暴殄天物。 两个人大包小包地回到家门口,艾尔海森从腰包里找出钥匙打开门。推门进去后,正巧听见里头有人在问:“艾尔海森,你回来了?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金发青年的话音在瞧见他身后跟着的少女时戛然而止,转而往后退了一步,视线试图往她身后再看两眼,确定只有她一个人之后,再开口说话的声音都有点破音:“你怎么又带人回来,还是一个女孩子!” “冷静点。”艾尔海森把东西放在茶几边上,说道,“这是新室友。” “一个女孩子?!”青年加重话音强调,“家里没有房间了,她睡哪儿?” “……”艾尔海森单手叉腰,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我说了,冷静点。” 青年双手叉腰:“你让我怎么冷静?这是你的女朋友吗?她看起来好小,成年了吗?我才离开了不到一个星期吧?你就把人拐回家里来了?你、你也太……” 艾尔海森截断了他的话:“她不是人。” 青年:“你怎么还骂人呢!” 艾尔海森转头看向风笛:“变给他看看,否则你怕是住不下来了。” 当然住是住得下来的,就是他可能会失去自己的房间。 风笛听话地变回原型,巴掌大的史莱姆在地上跳了跳,蹦上桌面,再蹦到了艾尔海森身上。 艾尔海森伸出手接住它,抬眸看向青年:“看清楚了。” 青年闭上眼扶住额头:“我睡太少了?怎么突然看到史莱姆成精了?还是说我在做梦?” 艾尔海森讽刺地道:“怎么,难道你连梦中都要维持着口袋空空的欠债人设吗?” 青年额角青筋一跳,放下手道:“那看来不是梦。” 他走过来,弯腰凑到风笛跟前,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不过,她到底是什么物种?看着像是史莱姆,但不是任何一种元素啊。我可以摸摸你吗?” 小史莱姆伸出触手,抱住他的手指。青年震惊地看着这些细而长的触手,果断地说:“她绝对不是史莱姆。” 说着他碰到了小史莱姆的外表,是一种冰冰凉凉的触感,像是某种质地柔软的玉石。 “你会说话吗?叫什么名字?”青年笑着问。他的容貌艳丽,金发红眸,眼角略有些上扬,是一种有些锋利的美,可当他笑起来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阳光般的温和,像是一种被打磨过的、棱角分明的、亮晶晶的红宝石。 “我叫卡维。”他自我介绍道。 “我叫风笛,”风笛说,“不是提瓦特的生物。我是来体验人类生活的。” “体验人类生活?” “就好比你去当蕈兽,研究他们的生活方式。”艾尔海森精简地解释了一句。 卡维先是翻了个白眼:“我听得懂。”然后说,“那你和旅行者一样,是从世界外来的?” 风笛:“嗯。” “明白了。”卡维点点头,直起身子,低头扫过艾尔海森脚边的一堆木料,有点意外地问,“你们买这么多木料……是打算做什么手工?” 艾尔海森道:“她不需要房间。我打算给她做个模型房,让她再缩小一些,自己在里面住着。” “这个应该找我啊!我拿手!”卡维兴致勃勃地蹲下去把那堆木料拆开来,头也不抬地问,“风笛想要什么样的小房子?沙漠风格?雨林风格?璃月风格?还是枫丹风格?” 风笛从艾尔海森手上跳下去,落地的瞬间重新化为人形,在卡维边上蹲下,问道:“他们都是什么样的?” “哦对,你还不知道。不要紧,我这里有图册,等会儿拿给你看看。你要是不想用提瓦特的风格,也可以用你故乡的风格,或者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装饰,我可以根据你的装饰来设计。等确定好设计稿,要不了多久我就可以给你做出一个豪华大别墅——这些木料好像有点不够,到时候肯定要再买一些的。艾尔海森怎么买的这么少,这么点东西做出来能好看吗?这么点就够做张床!” 风笛说:“他说了给我做床。” 卡维动作一顿,怜爱地看一眼身边乖巧的少女,道:“我就知道艾尔海森省事。但你放心,交给我,我绝对给你做得漂漂亮亮的。我可是妙论派之光!” 风笛连连点头:“好,那就都交给你了。我不懂这些,按你想的来就好。” 卡维放下整理木料的手,抱住自己的膝盖,感叹道:“如果所有的委托人都像你一样就好了。” 风笛问:“为什么?” “我是建筑师嘛,你可以这么理解,我负责城镇规划、房屋装修设计之类的,这些都是与美学和实用性密切相连的事情。而一旦涉及到美学,那么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审美,每个人也都会有自己的需求。这些需求不一定符合实际情况,有的时候甚至有些异想天开,而且有些委托人的需求十分繁琐,或者嘴上说着什么都好,但给他看了初稿之后,他又会这里不满意、那里也不满意,要求重新设计,还不给具体的改正要求……” 他叹了口气,简单地计算了一下自己需要的木料,偏头看向风笛,笑着说:“所以很多建筑师、设计师之类的乙方,最大的梦想就是遇上一个不指手画脚而且尤其好说话、会考虑实际问题的委托人。” “这种人也许是有的吧。”风笛说道,“只是有可能他们碰上的是一个敷衍了事的建筑师,所以他们不得不变得挑剔强硬起来。” “你说得对。哎,如果从这个方面来想的话,委托人也很生气吧。”卡维摇了摇头,“希望我们双方都能幸运。” “你已经有幸运了。”风笛指了指自己。 卡维乐得直点头,没忍住抬起手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脑袋,道:“你又说对了,这次我确实很幸运。” 他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艾尔海森收拾好了买回来的东西、回到客厅时发现他俩还蹲在那儿聊天为止。 这一大一小两个背影透露着一股温馨的傻气,艾尔海森瞅了两眼卡维脸上那学长架势的温柔笑意,再看看没什么情绪、纯粹说实话的风笛,道:“看来你们聊得很愉快,连站起来换个位置都不舍得。” 卡维咳嗽了一声:“一下子忘了。” 他撑着有点麻的腿站了起来,一边捶着腿一边对风笛说:“我先回去画个设计稿,可能要点时间,你先吃点东西。” 他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嘀咕着道:“做出来起码要两天……先把床的部分弄出来吧,长宽要设置成……” 风笛目送他合上房门,才转头过来看向艾尔海森:“我的床怎么办?” “他不是说了会帮你做吗?”艾尔海森掠过她在沙发上坐下,打开一本书,漫不经心地说,“至少今晚你肯定会有床的。” 风笛咕哝道:“但我还是想用人形。” 艾尔海森冷笑了一声,没搭腔。 他主观认为风笛会趁着他睡着之后爬上床重新变人,证据就是她现在这句话,还有今天早上的场景。 啧,要不是她一个人不会生活,最好的决定就是给她买栋房子然后报销。 摊上的大麻烦沉重地压在了肩头,这一刻学者的好奇心也无法抵抗消极心理了。 …… 卡维花了一点时间先把风笛的床给做了出来,又到处去找棉絮和布料,将床上用品全都准备好。 风笛把自己的人形缩小到适合这床的程度,随后在卡维期待的眼神当中爬上床,给自己盖好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安静地躺着,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起来倒真像个玩偶。 “怎么样?还可以吗?”卡维问。 风笛点了点头:“非常好。” “你觉得好就行。”他托着下巴笑起来,“床先给你做出来,你的小房子我之后再给你做。我已经开始画设计稿了,你是比较喜欢星空那种旷远幽邃的感觉,还是喜欢大海的深沉幽静?” 风笛想了好一会儿:“大海。” “我以为你会比较喜欢星空,毕竟你的形态就像是星空一样。” 风笛摇了摇头:“我喜欢水。水是生命之源。星空太安静了,有些地方没有一丝生命的痕迹,飘荡在宇宙里,会是一种被星空吞噬了的空洞。但是大海不一样。” “原来如此……”卡维趴在桌面上看着她,道,“听起来,你经常在星空里飘荡,没有人和你说话吗?” “宇宙是无声的。”她道,“但是我会去一些星球上看看别的文明。” “你没有家人?” “当然没有。”她歪头过来看,“宇宙只能供养我一个。” “宇宙只能供养你一个?”卡维重复着这句话。这句话背后似乎蕴含了某种真理、亦或者算是一种神明的低语,在那一瞬间他的神经敏感地乱跳,灵感宛如轰轰不绝的烟花一般迸发、盛开。 他拍案而起:“我知道该怎么画了!” 他扔下风笛,火急火燎地冲进自己的房间。风笛从小床上坐起来,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问艾尔海森:“他生病了吗?” 艾尔海森翻过一页书:“搞艺术的人就是这样的,习惯了就好。” 风笛慢吞吞地说:“哦。” 搞艺术的,怎么感觉很容易搭上她的精神波呢……用人话来说,就是感觉卡维更容易她弄疯…… 所以要不要离他远点?魔/蝎/小/说/m/o/x/i/e/x/s/.c/o/m 13、邪神(十三) “我要出门买点东西。”卡维穿上外套,问,“你们有什么需要带的吗?” “带份饭菜回来。”艾尔海森头也不抬地说。 卡维爽快地点了下头,看向风笛:“风笛呢?” 变成史莱姆趴在艾尔海森肩头和他一起看书的风笛原地舒展了一下,弹起来跳在地上,走过去道:“我和你一起去。” “你也要买什么东西吗?”卡维问道。 风笛摇了摇头:“陪你买东西,攒点经验。” “原来如此。”卡维欣慰地说,“你还挺好学的。” 风笛露出一个被夸奖后的可爱笑容,脸颊还有点红红的。这是她今天上午和艾尔海森出门买东西的时候学会的,她看见有个小朋友被妈妈夸了之后,就是露出这样的表情,于是现在立即用上了。 卡维也确实觉得很可爱,这是什么腼腆羞涩的乖宝宝啊,她还那么小,看着就和养女儿似的,惹得他慈父心泛滥,出门之后直接掏腰包给她买了甜点。 风笛捧着一碗蔷薇奶糊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尝一口奶糊就两眼发光,惊叹道:“这个……冷的!” “是不能吃吗?”卡维收起钱包,低头问道。 风笛摇摇头:“冷的很好吃。” “但冬天还是要少吃一点,冰冷的食物对肠胃不好。夏天时去暑可以多尝尝。” “那现在是夏天吗?” “现在快到夏天了,是春末呢。”他牵起她宽大的袖子,领着她从摊子前离开,自言自语地说,“具体要买的东西,我记得那边那家的木料还是挺便宜的,质量也好。上漆用的漆颜色比较丰富的是在……啊,两边差的真远……” 建筑师购买的材料都不是风笛了解的东西,最开始她还会有兴趣地问他为什么要买这种,后来就没了兴趣,只是不停地吃着手里头的零食,从蔷薇奶糊到水果,边吃边看着卡维。 卡维正在据理力争地和店家砍价,这项活动他十分熟练,上来就对半砍,和艾尔海森那种有理有据的砍价不同,他玩的就是一个典型的买东西话术。 风笛饶有兴趣听着他讲话,还看着店家的表情,等卡维讲价胜利,成功以满意的价格购入材料后,她便若有所思地把这些话都记下来,努力在之后用上。 店家把材料打包好递给卡维,风笛伸手过去接,卡维避过了她的手,摇摇头说:“我来拿就好了,有点重呢。” 风笛张了张自己的手指:“我可以拿。” “等之后买了轻的再让你拿。” 风笛“哦”了一声,背起手说:“你和艾尔海森不一样。他说我提得动就我提,因为都是我的东西。” “……这就是早上你们回来的时候你两只手都提得满满的原因?”卡维谴责道,“确实是他的风格。一点也不考虑其他人。” “你很考虑其他人。”风笛看了一眼他手上的木料,“你以为我提不动,其实我提得动。” “但是没有必要,不是吗?”卡维单手叉起腰来,语重心长地和她讲道理,“我比你高比你强壮,那么我们出门的时候,我理应承担起这些活动,节省你的体力。” “你没有对我做出客观的评判。”风笛思考了一下,道,“因为你看到的我的原型是小小的,所以你主观认为我的力气也小。这是一种刻板印象。所以假如你见过我的真身,你就不会觉得我力气小了。” 卡维顺着她的话问:“你真身有多大?” “比提瓦特大。”风笛说,“不过我降临的时候有调整,最开始有艾尔海森的房间那么大。他觉得很占位置,所以我才变得小小的。” 卡维明显不太信,她的外表实在太具有欺骗性。所以东西还是自己拎在手上。倒不如说,他就是这样的性格,总认为自己要帮别人做点什么。 风笛还不太能够分析出这些心理性格,她只是隐隐约约察觉到,卡维和艾尔海森的思维想法,有着奇妙的相同之处和明显的截然不同。 一整个下午,风笛和卡维都在外面采购。因为买的东西实在太多,最终卡维在经过他的测绘工具箱梅赫拉克帮忙提、自己提之后,还是不得已地把东西分给了风笛。 风笛轻轻松松地扛起四个油漆桶,顿了顿,有点疑惑地问他:“我的房子需要这么多的油漆吗?” “……额这个,”卡维咳嗽了一声,“当然不只有你的,我还有别的委托工作,所以一起买了。” 风笛了然。 他们赶在晚饭之前买了饭菜回去带给艾尔海森,他趁着家里没人在睡觉。风笛习惯性地去开他的房门,开了一半,才想起来艾尔海森说过的要敲门,于是又把门关上了,在外面哐哐敲门,道:“艾尔海森,吃饭了。” 被吵醒的艾尔海森现在仍旧觉得,这物种是天理派来降他的。 他顶着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拉开门走出去,正好看见卡维吭哧吭哧地把一堆东西往自己的房间里搬。他们俩的房间正好在一条走廊里,成九十度直角相邻,不至于一开门就能看到对方房间里的东西,但是发生了什么事却也清楚。 艾尔海森侧头望了一眼客厅里和他房间里堆积着的各种材料,询问道:“你这是准备把这儿当建筑工地?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把赔偿损坏的钱也准备好了?” “我会铺一层防尘布的。”卡维费力地说,“而且一个小房子,怎么会损坏家具。” 艾尔海森挑了下眉:“请问你打算给她做几层?” “起码要有两层吧。”卡维扔下木板,双手叉腰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比划了两下,“大概这么高。” 这一比划就到了他的胸膛部位。 已知卡维一米八五,求房子宽多少。 艾尔海森面无表情:“你打算把这摆哪儿?” “你房间啊。要不然客厅也行……唔,客厅还是算了,总是人来人往的,容易打扰到她。所以还是摆在你房间里比较好。”卡维说着,问,“你那儿应该有位置吧?” 艾尔海森:“有一张二十厘米的床的位置。” “你房间里塞了什么东西,怎么可能只有那么一点。”卡维显然不信,“你又不在房间里放什么艺术品,空间肯定是有的。正好把她的房子放进去,还能给你那冰冷无情的卧室增添一点温暖——哦,风笛,你喜欢太阳的颜色吗?金黄色,红色,橙色,还是粉红色比较好?” 风笛啃着刚洗干净的日落果:“我喜欢……他的颜色。” 她指了指艾尔海森。 卡维瞅了一眼艾尔海森身上的配色——又绿又黑,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你这是被他传染了,说不定你不喜欢呢。而且你不是说你比起星空更喜欢大海吗?大海是蓝色的。” 风笛说:“大海也有绿色的。” “也对。但绝对不是他这种绿。” “我是可以允许她住我房间。但你好歹考虑一下协调。”艾尔海森截断他的话,“难不成你的美学理论都和你的钱一样送给别人了吗?” “说了我的目的是给你的房间增添一点温情!亮眼的颜色!暖色系!哎跟你这种人没法说。”他胡乱挥了一下手,气冲冲地把其他材料拖进房间,然后“哐”地一下把门关上了。 艾尔海森没太在意卡维的脾气,从并不深的房间走廊里走出来,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餐桌上,朝那儿走过去。 风笛跟在他身后,吃完了一个日落果,又转身去拿了一个墩墩桃,随后坐在艾尔海森身边,晃着两条小腿。 艾尔海森掀开饭盒,瞥了一眼她的墩墩桃:“你一个下午花了他多少钱?” 风笛摇摇头:“好多好多。” “记得去问他,然后报销。”艾尔海森不冷不热地说,“他本来就没什么钱,再养一个你,身上的债都能养活一整个国家了。” “债?”风笛含糊不清地说,“什么?” “欠别人的钱。” 掀开盖子之后看见里头的菜式不是什么汤汤水水,艾尔海森的心情好了些许。他从旁边捞过一本书放在身边,接上刚才的话:“具体的情况你可以去问他,看他愿不愿意说。” 风笛应了一声,抱着墩墩桃跑过去敲卡维的门,卡维拉开门看见她,问:“怎么了?” 风笛道:“你今天下午在我身上花了多少钱?我要记下来。” “嗯?不用记。”卡维弯弯眼睛笑起来,“这么点算什么。” 风笛望着他:“可是艾尔海森叫我记下来,然后去报销。” 卡维愣了一下:“什么报销?” 风笛解释道:“纳西妲说,花在我身上的钱都可以报销,直到我找到自己的工作。” “这样啊……”卡维抓了抓脑袋,“好吧,我等会儿整理下,列张单子给你。” 风笛说:“嗯。” 于是晚上她要睡觉的时候,卡维把今天下午给她花的钱全部都算好了,乍一眼看过去还挺少的,一面纸都没写满。结果风笛看到最后那个总额,仔细地数了数位数,想起自己的零花钱,忽然就感受到了一种从来没感受过的感觉。 她拿着纸、捂着胸口去问艾尔海森:“我看了这张纸后有种奇怪的感觉!” 艾尔海森接过羊皮纸,随口问:“不舒服?” 风笛说:“不知道,但是是这里!” 艾尔海森的目光首先落在总金额上,然后抬头起来看了一眼她捂着的中央偏左的胸口位置,在风笛严肃的眼神中,微勾唇角,轻笑道:“哦,那是心痛。看来你已经无师自通了‘穷’的痛苦,恭喜你,距离贴近人类又近了一步。” 风笛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一脸茫然:“可是我还没有心啊?” “那大概就算是人类的本能吧。毕竟心痛也不是真的痛。” 风笛:好神奇的人类身体。残次品都这么有趣,完全体岂不是更好。可惜了,她的实力不允许她有一具好身体。 她把羡慕的眼神投在艾尔海森身上,思考着能不能进一步改造一下自己的身体。或者以残次品的姿态,去感知其他的感受。魔/蝎/小/说/m/o/x/i/e/x/s/.c/o/m 14、邪神(十四) 隔日卡维待在家里搞创作,艾尔海森去上班,顺便报销金额。风笛惯常跟在他身后,手里还拿着一个从早餐饭店里带出来的蔷薇奶糊。 她经过昨天的报销单已经知道了工作和钱的重要性,于是一直惦记着自己的工作,思考到底该怎么赚钱。 可惜她身无长技,唯一擅长的就是把别人搞疯,可能还要加一个吃。 这俩技能能干嘛呢? 她这么问艾尔海森。 艾尔海森说:“你可以当杀手报复别人,或者去参加大胃王比赛。” “杀手?” “被别人雇佣去杀人的人。” “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同类?争夺资源还是配偶权?” “谁知道呢。”艾尔海森淡淡地说,“想要杀一个人的理由不计其数,即便是第一次见面,看他不顺眼、让自己不高兴了也是一个理由。” “你没见过其他的生物这么做吗?”他问道。 风笛道:“见过……但他们都有能够理解的理由。” 她微微眯起眼睛,说:“有文明为了争夺资源而毁灭另一个文明,有物种为了得到另一个物种而厮杀至死,有生物为了报仇、一命换一命,而有的文明以屠杀而强大。我以为你们会是一个例外。” 艾尔海森说:“哪来的那么多的例外。所谓例外,不过是没有找到概括性规律时,错误或不完善的规律下无法概括的个例罢了。” “宇宙里什么都有,每个都是一种例外。”风笛所持观念与他不同,认真地给他描述起来,“每个世界有每个世界自己的法则。你的世界往上属物理法则,但此世界兼具两种法则。在其他的世界里,有服从神明法则的,也有服从意愿法则的,甚至还有服从多世界法则的。大家都不一样,一样的就算被归了类,文明也是不一样的,文化也是不一样的。” 艾尔海森颇感兴趣地问:“你见过多少文明?” 风笛想了想:“很多。” “在我们之前,也见过人类吗?” “当然。”她点点头,“但就算同样是人类,你们也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 “嗯……很多不同。”她连比带划地给他形容,“有些人类分散在很多的星球上,在宇宙里穿行、沟通。有些人类只能居住在一个星球上,但是他们会发出一种法则的力量,和你的神之眼有点相同,但他们是自己本身发出来的。有些人类什么也不会,连说话都不成语句,但有些人类能够用文字创造低等级的世界,或者建立起那种奇怪的东西,穿梭在其他的世界里。” “有很多不一样的!”她下了结论。 “星球吗?”艾尔海森重复了一遍这个名词,忽然想起了一个定论。在地理学上,有些人认为提瓦特是一个球体,如此才能解决洋流等地理问题。但是提瓦特有边界,这显而易见它并不是一个球体。 还有有关于低等级世界的创造理论,风笛曾说过他们的上属世界是物理法则……哪种世界会有上属世界?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最后如雪化般无声无息。 艾尔海森回办公室后,先是处理了桌面上堆积的文件公务,在确认今天下午有一场会议需要他参与,而现在还早得很之后,他就又带着风笛出门了。 目的地不是城内,而是郊外。他寻了个还算不错的地方坐下来看书,风笛在草地上打了个滚,滚到太阳底下,舒坦地伸展开了四肢。 野外玩的东西毕竟比城内多,她躺了一会儿后,看见有只长鬓虎懒洋洋地趴在倒伏的树干上睡觉,皮毛在阳光和微风下像是金色的蒲公英在摇摆,过于好看,便走过去朝它伸手,想把它抱下来。 这长鬓虎站起来比她高得多,獠牙尖锐而四肢有力,见她过来,立即弓起腰背龇牙咧嘴地咆哮威吓。 风笛愣了一下,没怎么在意地继续往前走了一步。这一步惊吓到了长鬓虎,它立即从树干上一跃而下,厚实沉重的爪子压着她的肩膀按在草地上,突出的利爪和獠牙一并亮出,朝着她的脑袋咬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透的绿光从远处飞来,带着草元素的力量将长鬓虎击退,它的脸上随着剑光而至露出一条狰狞的血痕,横跨半张脸,深可见骨,于是愤怒地嘶吼咆哮。 掷出的单手剑回到艾尔海森手里,他稳稳地接住,另一只手把风笛拽起来拎到自己身后,眸光冷厉地看着猛兽,身侧有两枚墨绿色棱镜悬浮,手里的剑也泛着隐隐的青绿色光芒。 长鬓虎站在不远处凝视着他们好一会儿,终究还是离开了。 艾尔海森令手里的剑消失,回头看向风笛:“招惹它做什么?” 风笛惊奇地看着他右肩漂浮着的只剩下了一枚的绿色棱镜,伸出手想要拿下来,结果手刚伸过去,那一枚也消失了。 她有点遗憾地解释道:“我只是想看看它是什么样的。” 艾尔海森叮嘱道:“在城外有很多魔兽,不要随便靠近,他们都会攻击人的。” 风笛点了点头。 艾尔海森不多说,正准备回到自己原来待着的那棵树下,目光忽然停滞在她肩头,看着那颜色略深的一片布料,迟疑地问:“你受伤了?” “受伤?”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摇摇头,“没有吧。” “这里,”艾尔海森指了指她的左肩膀,“颜色不太对。原本是这样的?” 风笛摸了摸那一片区域,发现布料有些许潮湿,她把手挪开来放到眼前,看见指腹上染着红色的痕迹。 “这是……”她思考了一下,“血吗?” “你没感受到痛?”艾尔海森皱了下眉,四处看了看,沉吟片刻,道:“伤口附近的衣服解开我看看。” 风笛在肩上画了一个圆,一大片区域立即暴露开。她的皮肤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莹润白皙,看着并不胖,甚至有点清瘦,然而手指按着皮肤按下去时,却能明显地看见自己的手指按下去了一个明显的坑,没有坚硬的骨头存在。 而在这片雪白上,三道血痕凌冽地压过肩头,划破表层的皮肉,露出内里无穷的星空,血液平静地顺着伤口流下,在皮肤上画出一道鲜明的痕迹。 艾尔海森都看不懂她身体的构造了。 她有血有肉有心脏,但是其他器官都没有。难怪她说她的身体很脆弱,很容易崩溃。 他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指着这三道伤口问:“你是怎么做到有伤但是衣服不破的?” 风笛眨了眨眼睛:“衣服很结实。” 艾尔海森:“……那这些伤口可以自己愈合么?” “可以。”风笛盯着伤口看了一会儿,艾尔海森也忍不住去看。 在他们的注视下,血肉宛如有生命一般蠕动起来,挣扎着靠近、粘合、皮肤缝补,最后合到了一起,恢复成雪白干净的模样,再也看不见那血管的横截面和幽深的星空。 艾尔海森收回眼神:“衣服穿好。” 那片区域被遮盖上。 风笛活动了一下胳膊,听见艾尔海森又说:“手给我看一下。” 他朝她伸出自己的手,示意她搭上来。风笛把手递到他手上,艾尔海森收拢手指,捏了捏她的手外表上的指骨部分,捏下去时发现这触感软而弹,是一种非常熟悉的触感。 让他想到了她的触手。 ……果然如他所料,她的手上也没有骨头。她和她的本体没多大本质区别,说不定还能像皮筋一样拉长、像黏土一样做各种形状姿势。 他放开手,风笛捧着被他捏过的那只手问:“怎么了吗?” 艾尔海森问她:“怎么没有骨头?” 风笛诚实地说:“有骨头好麻烦。” 而且她也不需要骨头。她能行走,能灵活地抓取东西,如果有了骨头,对她来说反而还是一种妨碍。 艾尔海森把探究的视线放在她脑袋上,不太尊敬人地想:她的脑袋是不是也没有骨头? 手指蠢蠢欲动地想要摸一摸捏一捏,但他很好地控制了,维持着一贯的平静,道:“别被其他人发现。” 风笛连连点头:“不会给他们碰我的。” 艾尔海森:“知道该注意就好。教令院里研究学术走火入魔的家伙不少,要是让他们知道有外来物种模仿人类的外表,大概会狂热地想要研究你。” “你也是吗?”风笛问道,“你看起来对我也很感兴趣。” 艾尔海森抱起手臂看着她,眼神幽邃:“你认为呢?” 风笛沉默了一下,艾尔海森就放下手道:“所以别把你的异常暴露给太多人看。这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 风笛道:“我记住了。不过,你想要怎么研究我?” 她的手腕处钻出来几条触手,温顺地搭在艾尔海森手臂上。艾尔海森低头看过去,就听见她问:“这几条触手给你用够吗?如果不够,我可以制造一个小一点的分身给你,百分百还原,但力量削弱的那种。” 艾尔海森垂眼凝视着她的触手,深蓝的触手缠绕在他的手臂上,明明有着轻易撼动世界树的力量,此刻却无害得如同柔软的丝带,分明地昭示着主人的态度。 他抬眸看向风笛,风笛也看着他,眼神宁静安然,显然并不在意她说出的话。 “这算是交换?”他问道。 风笛道:“是的,谢谢你愿意教我。你可以向我提出任何我能力范围内能做到的要求。” 艾尔海森问:“你能做到什么?” 风笛云淡风轻地说:“依照你们人类的渴望……我能逆转时间、起死回生、加速文明发展、跃迁平行世界。这么多年以来,比你们更强大的文明曾向我许愿一切,我从未失败。” “包括成为第二个你?” 风笛笑了:“包括成为第二个我。”魔/蝎/小/说/m/o/x/i/e/x/s/.c/o/m 15、邪神(十五) 晚间的须弥野外嘈杂热闹,万物声息不绝,此起彼伏,如同一曲交响乐。 城内早已亮起了灯光,人从灯下走过,影子由长变短、又由短变长。 风笛低头踩着艾尔海森的影子往前走,时不时靠近、时不时远离,某个时刻艾尔海森突然停下了脚步,她一下撞到他后背上,有点疑惑地往旁边走了一步:“艾尔海森?” “额,艾尔海森?”街边的店铺下有人用同样的困惑语气这么喊,声音里还带了点震惊。 风笛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有着黑色狐狸耳朵的少年抱着一堆杂物,极富有雨林色彩的上红下绿色眼眸盈满了错愕。他胸口别着一朵金黄色的花,上衣下裤都是方便活动的款式,总体偏绿色,背后有一条被店铺灯光笼上一层柔光的毛茸茸的尾巴。 风笛的视线落在那条尾巴上。 艾尔海森礼貌地打了声招呼:“晚上好。” “晚上好。”少年走过来道,“你们是在逛街吗?” “刚从城外回来而已。” “原来如此。”少年笑了笑,看向风笛,和艾尔海森配色相同的眼眸格外温和,“我是提纳里,道成林的巡林官,这位小姐是?” “我叫风笛。”风笛依依不舍地把视线从他尾巴上收回来,看向那双眼睛,“你也是艾尔海森的朋友?” 提纳里笑着道:“当然。” 风笛说:“真好。” 提纳里顿了一下,眼神略有些复杂地投向艾尔海森,仅仅瞥了一眼就又转回来,道:“难得见艾尔海森和别人一起出门,你们是去什么遗迹里考察了吗?” “没有。”风笛摇摇头说,“只是在外面看书。附近有遗迹吗?” “雨林里的遗迹还挺多的吧?”提纳里很想做一个摊开双手的动作,可惜他怀里抱着东西,于是只好眨了一下眼,“艾尔海森应该清楚,他毕竟是知论派的,总是需要去考察古代文字。” “知论派……”风笛抬起头看向艾尔海森,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对教令院还不是很了解。 她的眼神又开始写满了“那是什么我想知道”了。艾尔海森习惯性地解释道:“如今教令院下有六大学派,知论派正是其中之一。具体的介绍内容家里有书,你可以回去看。” 风笛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提纳里则被这庞大的信息流冲击了头脑,掂了掂手里的东西,诧异地问:“你们住在一起?” “目前来说,是的。”艾尔海森扯开了话题,“这么多书,看来柯莱第二阶段的学习任务完成了?” 提纳里知道他不想多谈,于是也没再问,只道:“还没呢,这是她要看的拓展内容。” “《元素药剂配比须知·基础篇》……赛诺写的书单?” 提纳里无奈地道:“他坚持认为巡林员也应该掌握一点素论派的知识内容。我想了想,多了解一些总没错,雨林里不乏有人乱配药剂最后中毒的情况。” 艾尔海森不置可否。他只是说:“能学的进去、记得住比较重要。” 记不住的话,看再多的书也是白看。 他对于聊天的兴致不高,也不想耽误提纳里回化城郭的脚步,于是和提纳里说了声再见,便要带风笛回家。 风笛跟在他身后走着,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提纳里的背影,青黑色的尾巴随着走路时的动作摇晃着,像是有着某种吸引人的魔力。 她心里惦记着,等回到家后,站在客厅里喝水的卡维朝门口看了一眼,瞬间将水喷了出来,还呛进了自己的口鼻,于是惊天动地地好一顿咳嗽。 艾尔海森思考了一下他刚才的表现,忽然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回头也看了一眼,就发现了跟在身后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长了一对大大的耳朵,耳朵上是长长的头发,垂落下来遮住她的脸,而她的手里还抱着一条用密集的细小触手充当毛的尾巴。 他霎时感觉精神遭到了污染,引以为傲的理智摇摇欲坠,闭上眼把头扭回去,眼不见为净,心如死水地走到卡维边上,弯腰给自己倒了杯水。 卡维拿着杯子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你们出门干什么了?这怎么变异了?” 风笛一手抱尾巴,一手撩开眼前的头发,回答时候的语气仍旧像以前一样乖巧而且认真:“我们出去看书了,在外面看见了长鬓虎和好多蕈兽,回来的时候看见了提纳里。” “提纳里……”卡维不忍直视,挪开眼睛问,“你很喜欢他吗?” “我喜欢他的尾巴和耳朵。”风笛愉悦地晃了晃自己的尾巴,“所以也给自己做了一个。” 卡维瞥了一眼那条尾巴,又迅速地把自己的眼神收了回来,盯着手里的杯子,含蓄地说:“你这尾巴……还……还挺奇特?” 艾尔海森终于喝完了一杯水,也终于把自己激荡的灵魂按进了身体里。他撂下杯子,回头用一种看破红尘的语气对风笛说:“变回正常人。” 风笛抬起眼看着他:“你不喜欢吗?” 换卡维听这话就迟疑一下、然后委婉地表示自己不是不喜欢。而艾尔海森直白地点点头,道:“下次你可以询问他能不能让你摸摸看他的尾巴和耳朵,有了实例之后再模仿。否则我怕你以这个形象出门会吓到别人想要驱逐你。” “驱逐?” 太文绉绉的词语她听不太懂,于是艾尔海森通俗地讲:“把你打跑。” 风笛赶紧把自己的尾巴和耳朵收起来,末了问:“但提纳里没有被驱逐,是因为我变得不好?” 卡维心想,你变得简直超出人的想象。好过头了。 艾尔海森说:“对。” 风笛大失所望:“那我还是以后再变吧。” 她蔫头耷脑的看起来实在可怜,卡维没忍住宽慰了一句,道:“正常人也不会有尾巴和耳朵的。提纳里祖上是耳廓狐,所以他才有兽的血脉,有和普通人不一样的耳朵和尾巴。” “他的身体会比正常人类强一些吗?”风笛意图很明显地问。 卡维摸起下巴思考了一会儿:“也没有吧……嘶,他力气很大算吗?” 他征询艾尔海森的意见,艾尔海森单手叉起腰,解释道:“普通人里也有力气大的。至于提纳里,他可能是常用弓箭练出来的。” “弓箭?”风笛兴致勃勃地伸出触手,在空中摆出弓箭的形状,“我知道这个。我力气也大,我也可以。” “以后带你找他试试。”卡维看着她的触手道,“提纳里那把弓紧得很,我之前拉过一次,都拉不开太久。感觉手指要抽筋了,而且总怀疑手指被弦勒断。” “谁拉弓像你一样四只手指一起拉的。”艾尔海森嘲笑道。 卡维讪讪地刮了刮脸颊:“这不是两根手指拉不开吗?哦,你的触手看起来也很细的样子,不会被勒断吧?” “当然不会。” 一条能倒拔世界树的触手怎么可能拉不开一张弓。太小看她了。 “这不是用触手拉不拉得开的问题,”艾尔海森道,“问题是你不能用手吗?” “手……应该也拉的开。”风笛想了想,自己可以提那么多东西,艾尔海森和卡维提不动的她都提得动,于是很有自信地点头,“肯定拉得开。” 实在不行,她也可以上脚。 虽然不知道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但是经此一役,艾尔海森和卡维都对她的脑回路不抱希望了,分开来各自去干各自的事情。 卡维的房门没关,艾尔海森在书房,于是无事可做的风笛从书房走到卡维卧室,一会儿蹲在地上看卡维给她做小房子,一会儿变回原型爬到桌面上看艾尔海森手里的书,就这么消磨掉了睡前最后的时间。 睡前时,艾尔海森怀疑会发生的事情终于在过了一个晚上之后又发生了。风笛对她的小床已经失去了兴趣,偏要爬上艾尔海森的床睡觉。 艾尔海森压住被子,和她谈条件:“可以上来,但是你只能用原型。” “可我要学习人类的睡觉方法。”风笛揪着被子,有理有据地说,“只有不断练习才能更贴近现实。所以我要用正常人类体型睡觉。” “不行。”艾尔海森退后一步,“嫌床小,你可以睡地板。” “我要睡床。”她道,“我现在是人,人是要睡床的。” “人并不是一定得睡床,古时候的人们更多席地而睡——意思就是直接睡在地上。”艾尔海森道,“你也可以。” “可是现在不是古时候。”风笛困惑地说,“我又不去那个时间。现在你们都睡床。” 艾尔海森:“你也有。所以要么睡你自己的床,要么睡地板。” “要么用原型睡你的床。”风笛补上第三个选择,果断变回原型滚了上去。 艾尔海森把她拎到枕头上,要求道:“上了床就维持原型,不许中途变人。你既然要适应人类的生活,就要遵守我们的传统——没关系的异性不同床。” 风笛伸出触手包裹住他的手指,勉为其难地说:“好吧。” 反正他睡着之后她干什么他也不知道,而且只说了不能变人,没说不能半人形。魔/蝎/小/说/m/o/x/i/e/x/s/.c/o/m 16、邪神(十六) 任何物种在学习之后都会变得聪明起来,这几乎是一条定理。更别说风笛本身就属于容纳了足够多知识的存在,她只是不太理解人类的习俗文化,可玩小心眼钻空子这种行为,却不需要用上人类的知识。 艾尔海森对此早有猜测,于是半夜迷迷糊糊中察觉到身侧的动静,也并不觉得意外。 她要是没变回人才让他感到意外。 不过风笛折腾自己归折腾自己,却不会太折腾他,变回人之后就平躺着一动不动,似乎是在学他睡觉,但问题是她连呼吸都没有,躺那儿跟具尸体没两样。 艾尔海森残留的意识随便思考了两下,确认她不会搞出点什么怪事,就没有再在意,继续睡了下去。 而风笛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精神波,像是撕扯一块面包一般,把自己的力量从现在这具身体里一点一点地撕下来,进行微调,无限逼近人类的身体。 她捏造着五脏六腑、塑造女性特有的器官,明明似乎没有接触过同体型的少女,却能将结构构建的与正常人别无二致。 最后她的动作停留在了大脑的塑造上。 她在思考是否需要捏造一个大脑,直觉告诉她,一个人类的脑子可能承受不住她过去亿万年的记忆,但人类活动与脑神经息息相关。没有大脑,她始终是一个残次品,无法感知到全部正常人该有的感知。 所以问题来了,她到底是不要脑子将就一下呢,还是找个替代品……或者改造一下大脑。 窗帘的缝隙里隐隐透露出微弱的光线,天快要亮了。风笛打算把这件事往后推一推,现在先睡觉。 先前她睡觉的方式是分离意识,一半睡一半醒。但最近折腾出了新方法,即把自己的精神搭在艾尔海森的精神上,这样他一有动静,她就也会醒了。 唯一的麻烦在于艾尔海森的精神太脆弱,以至于风笛不得不把自己的精神力剁成渣,然后心惊胆战地搭上去,确认不会伤到他,才敢放心睡。 天微微亮时她休息下,而过了不到两个小时,艾尔海森就醒了。 他醒来的比闹钟早,至于为什么比闹钟早…… 他黑着脸掀开被子,低头看了一眼床上的盛况,感觉大清早就要面对这掉理智的一幕实在是太为难他了。 只见床面上平摊着密集的触手,宛如步入蛇潮一般,无数冰凉的触手在主人无意识的情况下脱离出没有束缚力的人类身躯,游走在整张床上,甚至不少流下了地面,缠绕、攀爬着房间里的各种物件,把它们好奇地拽起来摇一摇、扔一扔。 艾尔海森打从最初见面时就意识到这些触手过于活跃,当时拥挤在门口的触手群、那之后偷偷跑出来找他的小触手,似乎反映了主人的情绪,但又似乎有自己的意识。 而它们似乎尤其偏爱他。 艾尔海森从安稳的睡梦中清醒过来的原因就是这群家伙。 这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出来的触手缠绕着他的身体,手腕上圈着一圈又一圈的深蓝色,玉质温凉柔韧的触感贴着表皮磨蹭。从脚踝开始往上攀爬的触手好奇地探索这具年轻的身体,摩挲过往日里鲜有人触碰的部位。它们隐藏在睡衣之下,环绕着他的腰腹,活跃的触手尖端不是在戳着他的肌肉就是在和其他触手打架,有些不知轻重的甚至缠住了他的脖颈,带来严重的禁锢感。 艾尔海森面无表情地把这些触手有一个算一个地从身上拽下去,跟着他清醒的风笛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闯祸了,配合地把所有东西复归原位,然后把触手收进体内。 一身轻松后的艾尔海森不自觉地揉了揉脖子。阳光下不好看书,因此他不怎么晒太阳,皮肤偏白,而那群触手又不控制力道,在他身上留下的斑驳的红痕,看着十分凄惨。 风笛乖乖坐起来,低头道歉:“是我没控制好力量。” 艾尔海森拽过被子盖住腰以下的部位,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有些沙哑:“……既然人形容易出问题,就别变人。” “哦。”风笛看了一眼他遮起来的地方,又收回眼神。 艾尔海森转身下床,穿上鞋迅速离开。风笛望着他的背影,有点疑惑地歪了歪头,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自己的腰腹。 ——为什么他鼓起来了?是因为那些触手吗? 她百思不得其解,干脆下床去洗漱。结果到了盥洗室,发现门被锁上了,干脆敲了两下门,说:“艾尔海森,我要刷牙。” 里面好一会儿才传来艾尔海森的声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住声音,说:“你继续睡。” 风笛咕哝道:“你不在我睡不着啊。” 她一个人怎么睡,她又不会睡,她得搭着他的精神睡啊。 说归说,她还是晃荡回房间,掀开被子躺进去,然后闭上了眼睛,过了段时间,又爬起来把叫个不停的闹钟按掉了,再重新躺下去。 艾尔海森洗漱完回来换衣服时,她正睁着眼睛瞪着天花板。听见开门的动静,就转动眼眸看向他,见他发尾潮湿,还滴着水,就问:“你为什么现在洗澡?你要睡觉了吗?” 艾尔海森没有解释,把她赶出去说:“我要换衣服,你去洗漱。” 很难得,他不解释为什么。风笛歪了歪头,皱起秀气的眉,一边下床一边问:“不能说吗?还是你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我?” 艾尔海森冷酷无情道:“再吵你去和小吉祥草王住。” 风笛赶紧关上门离开,隔着一扇门小声地说:“你变了,以前你不会这样的。” 以前的艾尔海森脾气好,有问必答,现在他已经会威胁她了。人果然是一种会得寸进尺的生物。 她有着深刻的感受,还有一点不高兴。于是把罪魁祸首放出来抓在手心里,阴恻恻地看着它们,道:“我喜欢蔷薇奶糊,蘸着它吃肯定也好吃。” 触手打着抖,在她手心里颤颤巍巍,尖端搭着她的手腕,讨好地蹭了蹭。 风笛走进厨房。 等艾尔海森换好衣服出来,听见的就是厨房里锅碗瓢盆叮铃哐啷作响的声音,他两步走过去看这家伙又在干什么坏事,才刚到门口,里头就飞出来一道深色的影子,宛如一道直奔他而来的箭。 艾尔海森下意识侧身避开,然而这道箭却半路上拐了个弯,一下子躲到了他背后,圈着他的腰瑟瑟发抖。 艾尔海森捏着这截触手往厨房里看,正好看见风笛眼神冰冷地举着菜刀,手里还拽着两三条扭曲着想要逃跑的触手。 而在边上的案板上,躺着半截生死不明的触手。地上,被切成块的触手块蹦跶着四处乱跑,纷纷往主体的方向远离,并且看到了救命恩人似的朝他蹦过来。 艾尔海森对看着这荒谬的一幕,唯一的想法是,幸好它们没有血。 他的精神已经被折磨得十分强大了,在这种疑似谋杀又似自残的情况下仍旧能冷静地问:“你在干什么?” 风笛把那三条触手按在案板上,举起菜刀哐哐一顿,触手抽筋似的往相反的方向飞,于是菜刀刀刀落空,砸在案板上的声音响彻云霄。 风笛就在这剁肉一般的声音里凉嗖嗖地说:“我在处理食材。” 艾尔海森:“?”你打算给谁吃? 艾尔海森在立即离家寻求短暂清净和解决这件事达成日后清净之间迟疑了很久,最终他选择后者。 “别处理了,去洗漱。快到时间了。” 风笛遗憾地把菜刀放回原位,然后捡起那些被切下来的触手,随便洗了两下,塞进自己口中。 艾尔海森一顿:“你……” 风笛捏着触手块,吞下去道:“你不能吃的。” “我没有这个想法。”他看了一眼那些似乎已经失去了生命力的触手块,有些疑惑,“刚才它们不是还能跳?” “那是残留的力量。”风笛像在吃零食一样一口一个地吃着自己的触手,“在脱离我之后,它们会逐渐对肢体中的力量丧失操控权。然后就不能动了。” “所以你现在是在回收你的能量?” “嗯。”她叼着半截触手点着头,粉嫩的口中咬着深色的触手,看上去并不血腥,反而有些诱人的可爱。 艾尔海森低头望了一眼还缠在自己身上、直面同类被吃的触手,伸出手把它解下来,捏在手里,问:“为什么突然把它们处理了?” 风笛恶狠狠地咬了两口触手:“因为它们让你变了。” 艾尔海森扬起眉,想起刚才在门口她说的那句“你变了”,再联想一下刚起床时发生的事情……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直接原因不是这个。” “嗯?” 冤枉它们了? 风笛心虚地看了眼自己的触手。而艾尔海森手里那条得到了申冤的触手也立即支棱了起来,笔直的一根被他掐在手里,虽然只是一条触手,却硬是让人看出了气势汹汹。 艾尔海森冷眼看着它理直气壮:“但确实是因为它们。” 触手呆了一下,又软下去,贴附在他手臂上,软软地撒娇。 艾尔海森反手把它扔了回去,风笛一把接住这条触手,嘴一张就咬掉了它的脑袋,再几口下去,这条触手半条手臂的长度消失得无影无踪。 风笛泄过气,把残留的触手收回体内,才继续问:“直接原因不是他们,那是什么?” 艾尔海森转身出厨房:“还不到你能知道的时候。” 风笛紧跟出去:“那我什么时候能知道?” 艾尔海森道:“等你接触了更多的人、了解到更多与人有关的知识后。” 什么意思?她懂得还很少很少吗? 风笛又想把自己的触手抓出来吃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17、邪神(十七) “咦,”洗漱完之后风笛才发现这样一件事,“卡维不在家。” 艾尔海森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确定时间与往常出门时差不了多少,才带上钥匙,打开家门,站在门口道:“走了。” 风笛拿着一个泡泡桔连忙跟上,问:“他去哪里了?” “不知道。”艾尔海森思考着今日的安排,随口说,“他想去哪不必向我们汇报。” 风笛呆了呆,连忙问:“为什么?不是说,出门的时候要和家里人说一声吗?” “我们是室友,不是家人。”艾尔海森低头道,“家人是由血缘或浓厚的感情作为牵绊的紧密相连的存在,并不是居住在一起就算是家人的。而作为单独的个体,你的行动事实上不需要向任何人报备,除非你判断你需要这么做。” “你看的童话书上说出门的时候要和家里人报备,这是因为看书的大多都是孩子,个人生存能力较弱,随意出门有大概率碰上危险。报备会让他们的父母掌握他们的行踪,以便尽量及时地发现危险、保护他们的安全。但你不怕遇到危险,所以不用报备。而卡维是成年人,会判断自己的处境,所以也不用。” “……我觉得要。”他一说话就忘记控制速度,风笛快步走过去拉住他的手防止自己被落下,艾尔海森垂眸,她正好也仰起脸,看着他说,“万一我在外面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被别人抓起来怎么办?万一你们碰上了其他的危险怎么办?比如说吃人的人。” “目前还没有资料记载哪里的人会吃人。”艾尔海森收回手,冷淡道,“不要拉拉扯扯。” 风笛收了收手指,“哦”了一声,末了又提出自己的困境:“可是你走得好快,我总是跟不上。” 艾尔海森无可奈何地放慢脚步。 * 枫丹今日晴空万里。 乌桕站在沫芒宫大门侧方的空地上眺望着须弥城的方向,这儿距离须弥太远了,实际上看不到什么东西,只能看到枫丹境内的风景,最多还有头顶上的天空之岛。 她撑着下巴,含着翠意的金橙色瞳孔涣散着,思绪似乎随着空中渡来的风一并吹向远方,飘向神明所在之地。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须弥?” 身后突兀地传来一道清朗润雅的声音,话语里透着一点难以掩藏的锋芒冰冷,光是听他说话,就能让人想到森冷的剑光、温热的血色、无声的死亡。 谁能知道,这样一个人,曾跟在温柔的神明身侧。然而从另一个方面上来说,冷剑确实应该配温柔的神,以斩这世间辱毁她的万物。 乌桕被这道熟悉的声音扯回了漫无边际的思绪,她一只胳膊还搭在栏杆上,转身看向后侧方,见到那双色彩暗淡沉抑的桃花眼,十年如一日地叹道:“真该让你家殿下来看看你的这幅样子。” 青年——安格斯抱起手臂,不言不语地看着她。 乌桕自讨没趣,耸了耸肩道:“我打算这两日动身,明天,或者后天,不出意外应该是明天。然后……嗯,尽快返回。” 她疑惑地望着安格斯,问道:“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安格斯放下手臂,陈述这样一个事实:“你是穷尽之神的眷属。” “我记得你的世界将祂称作穷尽神……是的,我是。”乌桕将手臂从栏杆上收回来,置于胸口,模样恭敬而虔诚,“我信仰于祂,此身的力量,也尽数来源于祂。” 安格斯眼里划过一丝避讳的厌恶,过了会儿却又被自己硬生生压下去,问道:“那么你能找到祂的具体所在地,对吗?” 乌桕微微眯起眼睛:“你想做什么?” “我没兴趣再一次弑神,祂也不是光明神黑暗神之类的弱者,不会那么轻易被我杀死。”安格斯抿了抿嘴,似乎自己将提出的要求十分难以启齿,深吸了口气,才道,“我只是有件事需要借助祂的力量。” “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乌桕意外地刺了一句,随后问,“有关你还是芙宁娜?” 安格斯说:“与你无关。” “行吧,”乌桕叉起腰,“我事先提醒你,向神明许愿是一场交易。我当年支付了我的一切,那你呢,你的愿望需要什么样的代价,你准备好了吗?” 风撩动安格斯额前的碎发,也带回了他的话语,坚决而果断:“我早已有所准备。” 乌桕轻笑道:“那么想必我们能很快回来。哦,对了,你打算一个人去还是带芙宁娜一起去?” “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安格斯微皱起眉说,“不必让她和我涉险。” 神明眷属可听不得这话。 乌桕把笑脸一收,凶巴巴地道:“你在说什么,我主才不是危险。我主是无尽寰宇之内最慈悲仁爱的存在!” 安格斯立即冷笑了一声:“最慈悲仁爱的存在?瑟西大陆上目睹祂真容的物种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疯得不轻。而且因为向祂祈愿,好不容易安稳了百年的世界重新步入战争,神明为信仰而内斗,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民死伤无数,不人不鬼、行尸走肉、生灵涂炭。这就是你说的仁慈?” “但这是主的错吗?”乌桕微微抬起下巴,讽刺道,“向神明许愿是一场交易,那些人付出他们拥有的换取他们想要的,至于他们想要的东西会给社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动,那是主的意愿吗?那是人的意愿!安格斯,我不信你看不清那是欲.望招致的纷争。” “但如若穷尽神不曾现身、不曾回应,万物就算欲.望滔天,也无计可施。”安格斯侧转身,作势将要离开,道,“假如祂真的仁慈而聪慧,祂就该知道,满足欲.望,本身就是一种毁灭……当然,我自知,如今我没有资格评价祂的对错,甚至该庆幸于祂的交易思维。” 毕竟他也是渴求神明满足他的愿望的一员,如果那位神拒绝实现……他说不定还会恨上祂。 他微微垂眼,又恢复到原先平静冷漠的样子,轻声说:“明天上午八点在这儿再见吧。乌桕。” 不等她回应,高瘦的黑发青年走上空中长廊,往升降机的方向走去。乌桕撇着嘴,正要回头恢复刚才看风景的姿势,忽然瞥见沫芒宫门口走出来的蓝色身影,立即雀跃起来,往那道身影身边跑去。 “那维莱特!”她扑进他怀里,搂住他的腰问道,“你要去庭审了吗?” “不是。我只是出来休息一下。”那维莱特望着远处升降梯门口等待着升降机抵达的安格斯,对方冲他点了下头,表情比面对乌桕时要温和得多。他低头看向乌桕,问,“安格斯怎么来了?因为芙宁娜?” “不。”乌桕直起身体,拉着他往边上角落里走,顺便状似轻松地说,“他要和我一起去见神。” 那维莱特愣了一下,皱眉道:“我记得你们关系一直不太好,就是因为那位……神明。” “嗯。但是安格斯现在有求于祂。可能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有能力实现他愿望的人,只剩下我主了。”乌桕摸了摸下巴,道,“我猜他的愿望有关于芙宁娜。” 那维莱特既不否认也不赞同:“也许如此。” 毕竟,那位“骑士”在意的东西不多,或者说,有且仅有他陪伴多年的“殿下”了。如果要说有愿望,就只能有关于芙宁娜。 但现在芙宁娜的生活还算不错,自由且悠闲,是她喜欢的生活。而且她过去五百年积攒的积蓄够她再花费几百年,安格斯本人也有大笔钱,按理来说不会再缺什么东西了…… 乌桕思考半晌,无果,遂放弃,换话题道:“我明天走。” 那维莱特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乌桕抬头看天,等了一会儿,天空还是晴朗的,不免侧头欣慰地说:“不枉我这两天给你做那么多的心理疏导。终于不下雨了。” 那维莱特抿着嘴,眼神闪烁了一下,才慢慢地告诉她:“我和你一起去。” 乌桕差点以为自己耳朵进水了,歪了歪脑袋倒倒水,问:“哈?” 那维莱特说:“我最近把公务都加急处理了,流程也安排了下去,至少可以空出一天的时间和你一起去须弥。我也想见见那位一直被你念叨的神。” “我是很欢迎你和我一起去啦,但是你这样让安格斯很为难啊,”乌桕眯起眼睛笑道,“他得带上芙宁娜了。否则夹在我们俩之间多尴尬啊。” 那维莱特认真思考后给出答案:“是个可行的提议。” 乌桕噗嗤一声笑出来:“但安格斯认为,不必带她去涉险。” 那维莱特询问道:“难道,祂的脾气很不好吗?” “并没有,神很仁慈。”乌桕的眼神放空了一下,回忆着过去的经历,踟蹰着说,“应该说,没什么情绪。嗯……也不能这么说,祂是有的,祂会因某些事开心或难过。所以应该是稳定,祂的情绪很稳定,几乎从不生气,因此从未有过伤害生命的举动……但这只是我的世界得出来的结论。” 那维莱特思考着道:“那应该不会出事。毕竟你说过,祂是来体验人类生活。既然如此,就必须遵循人类的法律,以维持一个正常和平的生活。所以祂不会对其他人出手。” “我很赞同你的这番推理。但是,”乌桕纠正道,“祂可以改变所有人的记忆,藏起来别人的信息。这样……对于其他人来讲,就是这世上从不存在某个人,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那维莱特从这句话中感到了难为的棘手,他皱起眉思考着解决方法,但乌桕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地保证道:“但主不是会随意攻击的人。就算安格斯想要攻击祂,祂也不会在意,更不会迁怒。毕竟……你会在意一粒尘埃撞了你一下吗?” 而普世万物,于祂来说,不过尘埃、不过虚影。魔/蝎/小/说/m/o/x/i/e/x/s/.c/o/m 18、邪神(十八) 艾尔海森在进入办公室后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托风笛的福,昨天下午的那场会议……他忘记了。 但幸好大贤者对他的情况非常了解,宽容地表示书记官你肯定是有事所以才没来的吧?我清楚的,你忙你的就好了,会议记录什么的其他人可以帮忙。而且昨天那场会议其实就是有关识藏日工作安排,和以前没什么区别,没什么好记的。 而且以往的识藏日相关事宜安排会议,艾尔海森的记录也相当简略,一句话概括两个小时的会议,剩余时间他都在明目张胆地看自己的书。 而既然大贤者都这么表示了,艾尔海森也理所当然地跳过了这个话题——没错,他就是有事耽误了。风笛不就是他的事吗?这话没毛病。 而大贤者的态度也让他意识到,以后风笛可以成为他不来上班的理由了。 为什么办公室没人?哦,最近风笛喜欢出门玩,所以一天都不在办公室,有什么申请需求和以前一样放在桌子上就行,他有时间回去会看的。 非常正当的理由。这么一看风笛还挺有用。 不知道自己被算计了的风笛正抱着一本提瓦特冒险日志看得津津有味,这本书图文并茂的,非常适合她这种人看。要是碰上她感兴趣的,她就拿过去问艾尔海森,是不是真的像书上写的那样。 艾尔海森审阅着申请书,空出注意力来看了一眼她手指指着的古岩龙蜥,点了点头:“这种生物在璃月的数量比较多,大概是因为,岩龙王若陀存在于璃月。” “它很大吗?” “至少现在的你大。” 风笛把书放下:“我在别的世界也见过龙。” “也长这样?” “感觉不像。”她伸出手比划道,“曾经有一个世界有好多种山,每一座山上都有龙。它们有翅膀,脖子很长、肚子很大,而且喜欢亮闪闪的东西。如果它们的世界里有人类,这种龙经常和人做对,或者变成人的马。” “还有的龙是长长的一条,脑袋很大,还长着两根角。它们一般住在水里和天空上,不住在山里,而且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通常是人类的守护神,是所有动物、精灵之类的生物崇拜的对象。” “长龙?”艾尔海森摸了摸下巴,“璃月的神摩拉克斯,民间俗称岩王帝君,其真身就是一条长龙。而护卫他们平安顺遂的神妻,逐阳皇,真身则是一只凤凰。” “凤凰?”风笛翻了两下书,终于在后头找到了一小段描述,讲的正是逐阳皇的故事,“逐阳皇,传说与岩王帝君相识于魔神战争前,后与岩王帝君共同建立城邦,护佑璃月、扶持璃月至今。根据民间一直以来的说法,还有璃月人考据古物得知,逐阳皇是岩王帝君的妻子,栖息在一棵高耸入云的梧桐木上,如今仍旧存在于璃月,像众仙人一般守护着璃月,保佑风调雨顺、作物大收。” “没有更多的话了,也没有图片。”她往后翻了两页,有点失望,“那我怎么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逐阳皇和每年都会现身降下神谕、直至去年才神陨的岩王帝君不同,只有璃月人遇到了危险时她才会出现。比方说,五百年的那场大战。” 风笛觉得有点耳熟,干脆问:“什么战?” “那是一场世界级的灾难,来自地底的黑暗生物入侵了整个提瓦特,大部分国家的神明都离开了自己的国家,前往了灾厄的源头制止灾厄,于是在每个国家内,能够抵抗兽潮的就只剩下神明的眷属,和本国士兵。”艾尔海森道,“沙漠是须弥的重灾区,而与须弥雨林接壤的层岩巨渊,就是璃月的重灾区。” “但兽潮的奔涌可不管国界如何划分,它们出来之后就向四处散开,以至于须弥和璃月的士兵不得不联合作战,将灾厄控制在远离人民的地方。当时须弥的大部分人手都在沙漠,是以层岩巨渊战线上更多的还是璃月士兵,他们的仙人夜叉率领本国军队,清理兽潮,尽力争取更多的时间等待神明回归。但最后他们没有太多时间能继续等下去了,于是只好带着一件法器,把自己和兽潮都封在了层岩巨渊的深处,用生命最后的时间来镇守封印,防止有魔物离开。不过……” 风笛紧张地看着他,艾尔海森喝了口水,她的眼睛就跟着他的手动,最后停到他脸上,眨了两下眼,一副“你干嘛不说了”的表情。 艾尔海森继续道:“不过,虽然他们没能等来神,但最终等来了逐阳皇。在幸存者的记录中,逐阳皇‘化火而至’、‘如天火焚夜’、‘一君扫万敌’,以雷霆之势清扫了战场,救出了当时陷入层岩巨渊深处的最后一支军队和夜叉,并设下禁制封住了地底的洞口,使得层岩巨渊恢复了安宁,保住了璃月。” 风笛困惑地问:“她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之前没有来,要等到士兵都死了才来?” “因为当时璃月海上亦有魔兽侵扰。”艾尔海森淡淡地说,“她再强大,也分身乏术。更别说,战争对她亦有伤害。据传闻,兽潮结束之后,逐阳皇不见踪影,岩王帝君在璃月境内与众仙人搜寻许久,才于孤云阁的某处山洞中找到了她。而直到她力竭昏过去的前一刻,她仍旧守卫着璃月。” 风笛了然地点点头:“我见过好多她这种人。我很喜欢,他们的灵魂都是红色的。” “你能看到灵魂?”艾尔海森端起茶杯的动作一顿。 风笛道:“能啊。生物的灵魂,就是一种精神,有各自不同的样式。所以每一个灵魂都是独一无二的。” 她看着艾尔海森,好像也看到了他的灵魂,愉悦地说:“都很漂亮!” “那你呢?”艾尔海森问,“你的灵魂是什么样的?” 风笛道:“你见过的。” 艾尔海森挑了挑眉:“你的原型?” 他想起最初那片拥挤在卧室里的星空,当它退去时,所有的物品都没有变化。显然不是物质上的存在。 风笛点了点头。 艾尔海森却产生了一个新的疑问:“但是你的触手却各有意识,难道你的精神并不是统一的?” “嗯?”她好像有点没有理解一样,想了想,把触手放出来抓在手心里,晃了两下,道,“因为原型的触手太长太多了,会伸到离我很远的地方,它们需要给我反馈信息、及时做出处理,所以它们能自己控制自己,但是还得听我的。” 艾尔海森整理了一下她的意思,倒不如说她就是一个国家、一座城邦,主控无法控制到太细枝末节的地方,所以下设各个管理部门,在主控的原则下进行自行处理。 所以触手是她,没错,但她却不是触手。 ……总之她的触手干的坏事基本上都可以归咎到她的身上。 艾尔海森摆了摆手,说:“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的话,我要继续工作了。” 风笛拿起书回到自己的沙发上。 两个人没在办公室里待多久,等艾尔海森把今日的申请批准的批准、打回的打回,随后便收拾桌面离开。 这几日风笛也差不多摸清了他的生活规律,过会儿十有八九是去外面找个安静的地方看书,于是她果断发表自己的想法,道:“我想吃东西。” 艾尔海森随意问:“想吃什么?” 风笛诚实说:“什么都想吃。” 艾尔海森自动把这句话改为“买什么吃什么”,于是在小摊上给她买了瓶牛奶和两个苹果。而路过咖啡馆的时候,风笛看见有人拎着一盒甜点出来,立即拉着他进去打包了所有的甜点,拎满了左右手,仿佛是在准备野餐。 可能外出对于她来说,确实是一场野餐吧。 而在这之后,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更是将这一人野餐变成了多人野餐,围聚起来,不知道还以为是集体春游。 客人指的自然是顺着力量感应从枫丹寻过来的乌桕四人——没错,哪怕安格斯认为此行有风险,极力劝阻,但已经从他口中和乌桕口中对那位“神”有所了解的芙宁娜还是决定一并跟过来看看。一是因为不放心,二是因为他们都出来玩了,她为什么要一个人留在家里。 从枫丹走水路来到须弥,花费时间不过两个小时。乌桕寻着空间内残留着的世界之外的能量,首先来到了须弥城。 “须弥城可不小啊。”芙宁娜站在城门口,望着路过的行人,问道,“还能更精确一些吗?” 乌桕手里涌动着丝丝缕缕缠绕交织而成的墨蓝色能量球,她生机明媚的双眼注视着这股寂静幽深的力量,连往日的情绪都变得冷淡下来。 “能。再稍等一会儿。” 那维莱特低头看着这颗能量球,神情警惕,但还算平静。而站在芙宁娜身后的安格斯的手已经搭上了剑柄,目光锁定在那颗能量球上,仿佛它只要一有异动,他就会立即出剑。 乌桕没有在意他的小动作,能量球有着些许的波动,为她指引了方向。乌桕朝着那个方向走去,逐渐远离了须弥城,走向野外。 在须弥城对面的山坡上,跨过崎岖陡峭的山路,他们来到了一处山崖空地上。 草地平坦安全,没有魔物和野兽的存在。一棵大树的阴影里坐着两个人,青年靠着树干,屈起一条腿,懒洋洋地看着书,身边的少女小口小口地吃着一块糕点,认真又严肃,好像这块糕点吃完了就没有下一块了。 乌桕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那少女身上缠绕着的熟悉能量,她仍旧是那么强大——虽然和以前见到时相比起来弱小了很多,但这大概是因为使用的是人类的身体吧!那样脆弱的存在,怎能承受住神明的力量! 她兴奋到瞳孔紧缩,从那维莱特身边飞快地离开。那维莱特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住她,却抓了个空。 乌桕一路冲到风笛身前,忽地停住,端正站好,交叠双手,掌心贴着左右肩膀,弯下腰恭敬地道:“主……我终于找到您了!” 风笛看这张熟悉的脸、熟悉的眼睛,想了想,好半会儿道:“……乌桕?” “是的!没想到您还记得我!”乌桕停了一下,看了一眼旁边的艾尔海森,道,“我有打扰到您吗?” “没有。”风笛道,“有事吗?” 乌桕笑道:“无事,只是认为需得前来见您一面。有事想要请您帮忙的,是另一位。” 不需要她说,风笛已经把目光落在了她身后的三人中的安格斯身上。芙宁娜看着她的眼睛,有些许不安于那双眼睛里展现出来的深邃与引力,抬头看了看安格斯。 安格斯将她挡在身后,脸上的笑容浅淡,神态谈不上太恭敬,但也不至于让人讨厌:“久闻阁下大名。我是安格斯,前来与您做一笔交易。” 艾尔海森放下书,合拢在膝头。风笛听到细微动静,眼神稍微偏了偏,随即道:“你要什么,坐下说。” 四人齐齐席地而坐。乌桕把自己散开的裙摆整理好,又将那维莱特手里拎着的一个小盒子拿过来,悄无声息地递到风笛手边。 风笛扫了一眼,投给她一个疑惑的眼神。而就在同一时刻,安格斯说:“我想留下来。” 风笛看向他,幽深暗淡的夜色瞳孔中,一圈白光静静地停驻着,明明只是单调的两种颜色,却让人觉得这白光似乎正在旋转,将所有物质向内吸引去,连同人的神智一起。 察觉到熟悉的失神,安格斯闭了闭眼。风笛也将眼神移开,落在芙宁娜身上。 少女被她看得一头雾水,同样也因为恋人的话而茫然。 风笛重新看着安格斯:“你能付出什么?” 安格斯语气坚定地说:“除了有关芙宁娜的一切。” 风笛思考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摇了摇头道:“我有想要的东西。” “什么?” “你来到提瓦特之后的记忆。不是拿走,而是复制。”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安格斯毫不犹豫地说:“好。”魔/蝎/小/说/m/o/x/i/e/x/s/.c/o/m 19、骑士(一) 一个人能活多久? 短则几分钟……长则万年。 安格斯作为人时,仅仅存在了二十四年,不,如果不算在母体内的时间,他其实并没有活那么久,他只是活了九千多天而已。 九千三百零一天。 在整数多余的那一天,他以人的身份终结了神明的存在,也终结了自己的人类身份。 而后是…… 是永无止境的黑暗。 是光怪陆离的梦境。 是无数言语的呼唤声与同一痛苦的哀嚎。 是游荡在时空缝隙中的祈祷。 “神明啊,请救救我。” 他看见高耸的教堂,尖端刺入天穹,色彩斑斓的窗户犹如毒蛇的鳞片,又如神明挑剔冰冷的眼神,注视着满目疮痍却又浮华热闹的世界。在教堂前,唱诗班的孩子身穿洁白的圣袍,在灿烂的阳光下展露纯真美丽的笑颜。 他看见支离破碎的盔甲,残肢断臂,血流如注,汇聚成汤汤大河,浸润土地。在红褐色的基质上,长出白骨之花,舒展着娇嫩的花瓣,低低轻笑,哀哀哭泣。 他看见腐朽的城区,穿着破烂肮脏的人们佝偻着要背,浑浊的目光投向苍蓝天穹,又落向开裂的大地。在他们的背后,女人声嘶力竭地尖叫,男人愤怒地吼叫,儿童盈满恐惧地哭喊。 “请求您……救救我。” 他听见数以万计的声音,目睹无法计算的悲惨画面。 这是真实的吗?谁敢说不是,这一切他曾经历过。这是虚假的吗?谁敢说不是,在他死前,大陆比这更加混乱,哪还有什么“城区”。 他已经死了,所以这又是哪里呢?是人死后的世界吗?人在死后,会倾听过去的声音,承受过去的这些痛苦吗? 他飘荡在时空的缝隙中,无悲无喜地望向自己的过去。他满怀所有,力量、权利、地位、名声、财富;他一无所有,失去挚友、失去亲人、失去曾想保护的一切。 他在星光围绕中合上双眼。 飘荡着,飘荡着。时间在这里不存在,感官上感知自己仿佛已经历过了万年时光,他才在嘈杂繁琐的声音里听到一声陌生的泣音。 【好孤独……】 【好漫长……】 【好想和人倾诉……】 【有没有人能够告诉我……】 【还要多久……】 他新奇地睁开眼,拂开无数的碎片,在其中找到一缕微弱却生命蓬勃的水蓝。他触碰着它,聆听到了这片碎片中,女孩强烈的愿望与孤独。 他眼前划过无数画面,在那些画面一闪而过后,他泛着微光的指尖开始消散。他惊异地看着自己的手,看着自己融化成一滴水,滴落进这片蓝色的低泣、跌落进一个脆弱的世界、降落在一位孤独的少女眼前。 她含着泪惊恐地看着他,一双蓝色的眼睛有着不同的深浅色彩,中央悬挂着两滴同样色彩一深一浅的水滴,仿佛她本身,就是一滴水。 少女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青年,抬起手往后躲去,厉声问:“你、你是谁!你是怎么进来的!这里是神明的住所,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神明?”安格斯望着她,轻笑了一声,沉郁的暗紫瞳孔中倒映出色厉内荏的少女身影,语气含着一点嘲讽和戏谑,“真不好意思,我之前才杀了十二个神。你想成为第十三个?” 少女攥紧床单。 安格斯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恐惧,那是对于死亡的恐惧。 “你——”她仓皇地摇摇头,“拜托你,别杀我,我不能死。” 安格斯的手压在腰间的佩剑上,嘴角挑着笑:“好多人,还有神都是这样求我的。你猜我最后有没有放过他们?” “不……”她哭着摇了摇头,强烈的悲伤与绝望冲击着安格斯的内心,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有些困惑于这股情绪的来源。 他上前一步,捏着少女的下巴,将她被泪水打湿的脸抬起来,道:“给我一个不能杀你的理由。” “我……”少女急促地呼吸了一下,她似乎想要说话,但最终话语哽咽在她的喉咙里。安格斯有些不耐烦地眯起眼,才听见她问,“你、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对吗?提瓦特现在没有十二名神。” 安格斯道:“我大概确实不属于这里。提瓦特……它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啊?它是一个,一个……”少女眨掉眼睛里的泪水,努力思考着,道,“它是一个诸多生物共存的世界,七位神统领着七个国家,带领人类发展。” “你是其中之一?”安格斯问。 少女坚定地点头:“我是其中之一,我是神明,是枫丹的神明,是水的掌管之神。” “你确定?”安格斯似笑非笑道,“那你们所谓的神,好像也不怎么样啊。你的力量比普通人只强大一点,什么程度,你最多比他们活得久一些。” 少女咬了咬唇:“……我就是水神。” 安格斯的另一只手握住了剑柄。他笑着说:“这样吗?那你有点倒霉哦,我和神有一点私仇呢。” 冰冷锋利的剑光泄露,少女吓得头顶那一根奇怪的、长而卷曲的呆毛都绷直成一条直线。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握住捏着她下巴的那只手,求饶道:“不要!你不能杀我!我求你别杀我!我不能死!真的不能死!拜托了!请别杀我……” 安格斯嗓音轻柔:“给我理由啊,小姐。” “我……”少女哽咽着重复了一遍那个猜测,祈求般询问,“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对吗?” 安格斯说:“你猜对了,可惜没有奖励。” “不,这就是最好的。”她抹了一把眼泪,可惜泪水还是源源不断地从那双悬着水滴的眼睛里流出来,甚至浸湿了安格斯的手套。 少女一边抹着眼泪,仿佛宣泄一般,一边小声说:“我……我不是水神,我只是一个人类。但我必须是水神,只有这样、只有这样,预言才不会实现,枫丹的所有人才能够活下来。所以我必须是水神,我必须活着,我不能死,我一定要活着,不然预言一定会发生的,所有人都会溶解,枫丹会消失。我说了,我告诉你理由了,你可不可以不要杀我了,我真的不是神啊呜呜呜——” 安格斯满意地收回手,直起腰。出鞘的剑被他塞回去,他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找出一条洁白柔软的手帕,重新弯下腰去给这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神”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好嘛,”他轻快地说道,“别哭了,我骗你的,我不打算杀你,我知道你不是神。” “啊?真、真的吗?” “真的。而且,与之相反,我是为你而来的。”安格斯淡淡地说,“你的愿望召唤了我。” “我的……愿望?”少女声音里还带着抽噎声,她茫然地注视着面前这位脸上带着笑、眼里却是一片死寂荒芜的青年,回想着自己有什么愿望。 安格斯平静地念着自己来临前听到的话语:“好孤独,好漫长,还要多久?好想和人倾诉。” 少女瞪圆眼睛,好一会儿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不,这不是我的愿望!” “是吗?”安格斯把手帕放进她手里,往后退一步,四下寻找着空间,“那我就走了哦?” 少女匆忙道:“等、等等!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安格斯道:“字面意思。我知道你的一切。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前,我看到了你的过去,没有记忆的诞生、扎根于心底的预言、与镜中人的交谈、独属于神明的戏剧。芙宁娜小姐,我全部知道。” 他看着她呆滞的表情,笑了一声:“哎呀,真可爱啊,小殿下,你要震惊到准备害羞了吗?” 芙宁娜回神,用手里的手帕狠狠地擦着自己的脸,把脸擦得泛起微红,才放下手说:“……你真的是顺应我的愿望而来的?” 安格斯瞥了一眼自己的身体,和那片时空中不同,这具身体是真实的,有心跳、有脉搏、有体温,力量涌动在血液中。这一切都与那片时空中他的虚幻缥缈不同。 安格斯道:“也许,我诞生于你的愿望也说不定哦。” 芙宁娜哑然地张了张口。她瞥了一眼安格斯,收回眼神,落在手帕上。 这是一张正方形的白手帕,在这张手帕的左下角,用银线绣着一面盾牌和一柄长剑,图案下方还有着一行她并不认识的字。 大概是名字吧。 于是芙宁娜问:“你叫什么名字?” 安格斯捞过一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交叠起腿,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安格斯·格洛里。你可以喊我安格斯。” 芙宁娜有些不安地晃了晃手帕:“好的,安格斯……这个,我洗干净之后再还给你吧?” “请随意,”他看不出刚才半分凌冽的杀意,笑吟吟地道,“既然我诞生于你的愿望,那么必定是以你为优先级了。殿下。” “额,你可以喊我芙宁娜。” “我喜欢殿下这个称呼,殿下应该不会在意这点小细节,也不会插手、剥夺我的喜好吧?” “……当然不会。” 芙宁娜看了他一眼,心里还有些戒备,问道:“你能够……消失吗?不然突然有人出现在我的房间里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嗯……”安格斯摸了摸下巴,道,“我很抱歉,好像并没有这种能力。看来我得一直存在了。” 芙宁娜吸了一口气,安格斯体贴地说:“这代表以后说不定我也要一直跟在殿下身边了,所以这个身份得过明路。殿下要听听我的想法吗?” 虽然安格斯已经说了他的来历,但刚才那场景还是给芙宁娜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一想到这个可怕的人就要和她绑定,芙宁娜不无艰难地道:“你说。” 安格斯看着她强撑着的表情,脸上笑意愈发浓厚:“今晚我当然会离开,毕竟深夜留在女士的房间里实在不是骑士应该做的事情。而明天,我会制造一场意外,劳驾小殿下配合演一场英雄救美,然后顺其自然地把我收编为骑士。这样我就不至于沦落到每晚睡大街的处境了。具体事宜明早我回来告诉你,相信以小殿下的聪明才智,肯定能找到合适的理由说服所有人收编我。” 他对自己的计划很满意似的,点了两下头,笑容晏晏:“我相信殿下,希望殿下也相信我,不会让意外真的成为意外的。” 芙宁娜:谢谢,更害怕真的是意外了。 她豁出去一般,语气悲惨又无望:“好。”魔/蝎/小/说/m/o/x/i/e/x/s/.c/o/m 20、骑士(二) 这个晚上,芙宁娜睡得很不安宁。 她做了很多很多的梦,还都是噩梦。梦中安格斯保持着他那奇怪的没什么笑意的笑容,手里握着一把冰冷的长剑,剑上滴滴答答地淌着猩红的液体,滴落在地上,已经汇聚了一小片。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芙宁娜,而芙宁娜的胸口宛如穿过了冬日的凛风,又疼又冷。 她麻木地注视着那张俊朗的面容,注视着那双没有光亮的灰紫色眼眸,注视着他重新抬起长剑,剑锋抵着她的脖子。 “晚安,”青年的声音冷淡,却是笑着的,“殿下。” …… 芙宁娜猛地从噩梦中惊醒。 早晨明亮的光挤进室内,温柔快活地在棕褐色的地面上跳着舞,海风带着独特的气息灌进房间里,使得空气流通清新。 芙宁娜怔楞地看着拉开的窗帘和窗户,回想着昨晚在安格斯走后,她明明已经拉上了窗帘,为何此刻窗帘却是拉开着的呢? 原因当然只有一个。 她移动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书桌边上。安格斯手里捧着一本书,正侧坐着翘着腿看,头也不抬地说:“早安,小殿下。” 芙宁娜抱住被子,拒绝思考太多,问道:“现在几点了?” “早晨八点四十。”安格斯终于抬起头来,他一只手臂搭在椅背上,下巴抵着手臂,看着她说,“没记错的话,九点钟你还要进组排练,劝你快点哦。否则吃不上早饭了。” 芙宁娜大惊失色地跳下床:“我的闹钟呢?闹钟为什么没响?为什么没人来叫我!” 安格斯笑得无辜:“你指的是那个很吵很吵、响个不停的东西吗?我把它扔掉了,毕竟,打扰别人睡觉是相当恶劣的行为啊。” 芙宁娜忍不住道:“可你这个行为更加恶劣啊!” 她火急火燎地冲进盥洗室,水声哗哗中开始进行梳洗。安格斯悠然自在地翻过一页书——经过一个晚上的学习,他已经弄懂了枫丹文字与他曾经所处世界的文字之间的关系,所以看起书来并不费力。 芙宁娜花了十分钟梳洗整理完毕,等她出来时,房间里已经空荡荡的了,敞开的窗外涌进来凉爽的风,她站在窗边往外看了一眼。 在繁华热闹的街道上,贵妇人穿着繁琐厚重的礼裙伫立在低矮的护栏边,她们身边跟着打扮同样精致的猫猫狗狗,交谈着,或戴着蕾丝手套的手遮掩住微笑的唇角。而穿着没那么精致、却足够鲜亮干净的普通人抱着满满当当的食物走过,脸上带着的,是轻松快活的笑容。 芙宁娜在这喧闹中看见了安格斯。 他立在墙边的阴影之中,靠着墙,手臂交叠着置于胸前,眼神平淡地望着路过的人们,灰紫色的眼眸当中有着空洞和漠然,好像这美好的一幕无法唤起他半点温情,甚至与之相反,反而勾出了他不怎么好的回忆。 这位所谓的骑士,和小说戏剧里忠诚温厚的骑士一点也不一样。芙宁娜没办法相信他,可就算如此,他也是唯一一个知道芙宁娜秘密的人。 她想起自己的愿望——想要和人倾诉。 难免会去善良地想,安格斯昨日那番威吓,是否是认为好声好气地和她认识、聊天,她不会坦白,所以才用这么糟糕的办法逼她暴露自己。 而不论他是否是这么想的,芙宁娜有了一个知情人,有了一个会明白她所有举动、所有孤独的人,确实是事实。 楼下的安格斯似乎对于他人的注视十分敏锐,芙宁娜看了没几秒,安格斯就抬头看了上来。他似乎并不意外注视自己的是她,抬起手,两指并起置于太阳穴处,往外飞了一下,笑着做了一个口型: 九点。 他说。 芙宁娜慌忙回神,倒吸一口清晨的凉气,匆匆忙忙往门外跑。在她路过自己的书桌时,她瞥见桌上放着一张纸,一束虹彩蔷薇压着它,将纸都染上了馥郁芳香。 她将这枝花放到一边,低头看向纸张,那上面写着的一行字,正是地点,也是时间。 安格斯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窗口,收回目光,最后看了一眼这热闹而和平的街道,低声呢喃:“神……吗?” 这个世界的神,似乎天生有着爱人的本能。而留存至今、建立七国的神,更是其中翘楚,维持了此世千年的和平。 这可比他的世界好多了,连战争都显得温情而坚勇,而非荒谬绝伦。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蛮想去别的国家看看的。但是现在估计还不行。 芙宁娜的身影从枫丹行政中心沫芒宫中跑出,安格斯脚步一点,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而在他们两人之间,还有一名所谓的“决斗代理人”跟随着芙宁娜,守卫着她的安全。 安格斯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他知道自己诞生于芙宁娜的愿望,只有当她不仅仅是因为他而不再感到孤独时,他才会消失。而他如今虽然能够离开芙宁娜的身边,进行大范围的游荡,但也就只有这段时间可以。在他的身份过了明路之后,再想要出门,就有些麻烦了。 哎呀,早知道决断就不那么迅速了。说是这么说,可他心里并没有多少懊恼,好像不是很在意。 芙宁娜和剧组导演的会面相当顺利,她是枫丹人尽皆知的大明星,而导演的眼光也尤其毒辣,挑选的剧本优秀出彩,两人联合即是强强联手,更别说这台戏剧除了芙宁娜这位老演员之外,还有着其他演技精湛、名声在外的演员。 排练的地方是枫丹城外一处较为安全的宽阔地段,剧组撑起了大大的遮阳伞,伞下放着水杯等物件。 安格斯在树上静坐了片刻,确定这附近不会有什么危险,就算有,那名决斗代理人也能解决后,就离开了这里。 一场戏在来回磨合下终于达到了标准,导演放行让所有人去休息。芙宁娜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瞧见桌面上放着的泡泡桔和日落果,不免有些得意地对决斗代理人道:“哎呀,真没想到你还为我准备了水果。哼哼,正适合现在这种天气吃,解暑又解渴,如此细心体贴,就算是神明也会为此感到舒心……做的不错哦!” 那位决斗代理人先是受宠若惊地接受了这番夸奖,随即困惑地看着桌面上的水果,迟疑了好一会儿,还是道:“芙宁娜大人,这不是属下准备的……奇怪,之前桌上好像还没有的。” 芙宁娜咬下一块果肉的动作都停顿了,她的右脸颊鼓起来一块,震惊地看着决斗代理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还是吞下去。 很快她意识到一个最有可能干这件事的人,目光在附近转了两圈,才在一棵大树枝繁叶茂的伞盖阴影里找到安格斯。 他坐在树枝上,屈起一条腿,另一条腿闲散地垂下,正吃着一个日落果。光线穿过层叠的树叶,将光斑落在他的脸上,区域性地高亮那副俊秀锋利的容颜。见芙宁娜看过来,他放下吃了一半的日落果,挑眉给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芙宁娜看了一眼手里的日落果,再看一眼他。安格斯笑着点点头,冲她晃了晃手里的日落果,咬了一口,仿佛在说“没毒,放心吃”。 决斗代理人忧虑地说:“不知道是不是剧组的人放在这里的,芙宁娜大人,要不我们先别吃。” “没事的。”芙宁娜摇了摇头,在椅子上坐下,挽着神秘的笑容道,“我知道是谁……不过是某个爱慕本神明的粉丝献上的礼物罢了,安心吃吧!” “原来如此!”决斗代理人崇拜地看着她,“不愧是魅力四射的芙宁娜大人!” “啊哈哈哈没错!哎呀真烦恼呀,太受欢迎了也不太好,你看,总是有人送礼物。要是贵重的话还能让他们拿回去,不太贵重的东西要是不收,总觉得在抗拒他们的心意一样。真是甜蜜的烦恼!”芙宁娜摇头晃脑,一副不堪其扰的模样,脸上却是笑着的,让人能轻易地看出,她其实很喜欢这种被喜爱的感觉。 ……神明的演技,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啊。 安格斯把吃干净的果核扔到一边的草地上,靠着树枝望着树叶缝隙里狭窄的天空,思绪往遥远的远方飘了一下。 如果不是看过最初的芙宁娜的模样,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轻狂骄傲、得意自满的少女,在百年以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甚至有些内向的孩子。 面具戴得太久了,就与脸融为一体。但唯一不变的,是支撑她走到现在的信念。 也是她的第二个愿望,最为强烈的那个愿望,不带任何私人感情,是纯粹的大爱。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少女的祈祷声,她合着眼对镜子里的自己祈祷: 【希望所有的枫丹人都能得救,无论要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安格斯讨厌许愿与祈祷,这让他想起家乡的祸乱。 假如那位至高神向这个世界投来了注视,假如芙宁娜知道有一位真正的神明“凡有所求,皆有所得”。她一定会向那位神许愿,而这句话代表的愿望交易,已经足够让那位神明出手相助。 安格斯不清楚这个世界是否有祂的存在,就如同他不清楚祂存在究竟是好还是坏。此刻他唯一明白的是,假如祂存在,对于芙宁娜来说,一定是好的。魔/蝎/小/说/m/o/x/i/e/x/s/.c/o/m 21、骑士(三) 今日戏份排练完成,芙宁娜同剧组其他人员收工回家时,半路上她遇见了一只晶蝶。 这只水晶蝶环绕着她翩翩起舞,挥动翅膀时掠过点点荧光,如同童话里牵引公主的小精灵。 芙宁娜被这只漂亮的晶蝶勾得目不转睛,不自觉地小跑起来,裙摆蹭过盛开的虹彩蔷薇花丛,奇异的金色花粉纷纷抖落。 决斗代理人晃了一下眼,眨眼后再去花丛中寻找神明时,神明已然不见踪迹。 她就像是消失在了这片繁花丛中,化作一片花瓣跌落进花的世界,而在这个世界里,决斗代理人分不出哪一瓣花瓣是她。 决斗代理人慌神起来,一边四下寻找着,一边呼喊道:“芙宁娜大人!芙宁娜大人!” 无人回应。但她看见花丛中有被人踩踏过后的痕迹,心下大喜,跟着这道痕迹飞驰过去,胸腔里仿佛灌满了风。 这片花丛绵延到海边,在细沙铺就的海岸上,深蓝色身影的少女与一只浅蓝的晶蝶面对着高大的浊水精灵,它膨胀的巨大身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弱小的神明,从身体里爆发出高浓度的水元素弹,毫不留情地朝着芙宁娜打去。 决斗代理人只觉得此刻他与芙宁娜之间那不过短短五十米的距离犹如天堑,他拼上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会拥有的速度,连自己的心脏正在高速跳动都无法感知到了,眼里全是悍然伫立在浊水精灵面前、面对它的攻势完全不害怕的神明。 ……是的啊,她是神。她不会受伤的。他贸然冲上去,说不定还会妨碍到她。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他的心脏忽然坠了下来,脚步也逐渐慢下。而就在那水元素炮弹将要炸开在芙宁娜身上的千钧一刻,旁边忽然跃出一道黑色的身影,一脚踹在决斗代理人身上,将他踹离攻击区域,同时伸手扣过芙宁娜的腰,将人带离原地时,手中剑光一闪,一剑横劈后迅速收回。 剑入鞘,发出一声铮鸣。芙宁娜仰头看着青年,他神色冷淡漠然,好似自己也是一把磨砺到无坚不摧的冷剑。 她忽然意识到,安格斯拥有着漫长的过去。他没必要说话骗她,那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如果他真的想杀她……那么那把剑不会从来没有出鞘。 魔物落地后化作炼金术材料,安格斯松开芙宁娜,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多情淡薄的桃花眼弯起来,笑道:“芙宁娜大人没事吧?” 芙宁娜精神起来,挺起胸膛,咳嗽一声道:“当然没事!虽然这种级别的魔物对于身为神明来说的我不值一提!但是你保护得很及时!身手相当不错!是个警卫队的好料子!作为对你有功的奖励……” 她回头对自己那还未从地上爬起来的决斗代理人说:“沃特斯。” 沃特斯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才刚站稳,就听见这一向想法变化多端的神明说:“就让他成为我的贴身侍卫吧!” 沃特斯:“哈??这不合规矩!芙宁娜大人!” 他愤愤地看着安格斯,道:“诚然他救了您,但如此巧合,还来历不明,实在让人无法相信啊!” “这你就不用管了。”芙宁娜高傲地说,“身为神,我看的可是比你要清楚的。这位先生身手非凡,而且心地善良,我从命运里看到他必然成为我的骑士,甚至假以时日,他会成为最强大的决斗代理人。既然如此,那么提早这个进程,让他成为我的骑士,有什么问题吗?” “这……”沃特斯油盐不进地摇头,“我需要请示那维莱特大人。” “那维莱特可不负责管我的安保队和仪仗队。”芙宁娜抱起手臂,道,“就这么决定了。正好你天天跟着我也没什么事做,估计有些无聊,他成为我的骑士之后,你就有更多的时间去干你的本职工作了。放心,你的奖金不会少的,之后我会让人核对你的资金,然后下发给你。” 沃特斯为难地看着自己的神明:“是……但属下还是和那维莱特大人说一声吧。” 这突然冒出来的男人太蹊跷了,难说他是不是对神明有异心。而且看他那个样子,根本就不是什么善茬。 沃特斯从小就爱看有关于神的故事,所以十分明白一件事。在这个世界上,神有一种爱人的本能,总是尽可能地相信人类的善良与美好。 芙宁娜小姐虽然看着不着调,但本性仍旧是神的本性,心地善良又柔软,让人担心她轻易被人哄骗了去。 相比起人人喜爱、人人宠爱的枫丹大明星芙宁娜小姐,人人尊敬、人人畏惧的那维莱特先生更让人有安全感、更加让人信任。 所以这件事很快便被送到了枫丹最高审判官那维莱特的案桌上。 芙宁娜也在返回沫芒宫之后,收到了那维莱特的见面要求。 她清楚最终会走到这一步,也做好了准备,也不用那维莱特来找她了,自己带着沃特斯和安格斯去了审判官办公室。 最高审判官的办公室色彩以蓝白为主,白色更偏向于黄色,是一种护眼温馨的暖色调,看着并不让人觉得这间办公室冰冷,反而有些柔软,就像最高审判官真实的个性,流传于外人口中的冰冷,是假想中的冷漠,实际上却是个敏感的性子。 而这毕竟是最高审判官的办公室,管理着枫丹大大小小的事物,时常有人进出汇报,因人太多,所以办公室里的沙发座位也多,成对排着,从办公室门口到办公室正中央,左右两侧也摆着。 这么多的沙发,其中有一张是专人专用,颜色也并不是宝蓝色,而是墨蓝色,像是有光照着的星空。上头躺着个年轻女人,百无聊赖地举着书。 芙宁娜走到那维莱特的办公桌前,道:“晚上好,那维莱特,我来了。” 那维莱特客气有礼地道:“晚上好,芙宁娜女士。听闻您想让一位陌生青年担任您的侍卫一职?” “没错。”芙宁娜回头看了一眼安格斯,简单地说明了今日发生的事情,随后道,“他英勇有谋、身手不凡、反应迅速,我觉得他非常适合这个职位。这样沃特斯也能够重回本职、省得在我这儿无事可做,导致人手紧缺了。” “感谢您对审判庭的细心考虑。”那维莱特浅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安格斯,略有些戒备,“但从我个人的角度来看,这位先生来历不明,我不建议您现在就将他收编为贴身侍卫。您可以让他加入警备队一段时间,通过考察后,再选为己用。” “不必了,我现在就要他做我的侍卫。”芙宁娜抱起胸,略微抬起下巴道,“我知道你担心他会对我不利,但是你放心,安格斯绝对不会做出对我有任何危险的行为。” “芙宁娜小姐认识他?”那维莱特淡淡地问。 芙宁娜飞快地思考了一下,说:“一面之缘。他曾经帮过我,如今又帮了我一次。我很清楚他的人品,所以才允许他成为我的侍卫。” “恕我直言。”那维莱特道,“一面之缘,即代表你并没有真正地了解他的过往来历。你又如何能确定他不抱有不轨之心?芙宁娜小姐,希望在有关于你自己的安全这件事上,你能多上点心。” 芙宁娜放下手臂,语气高昂地道:“我可是神明!自保的手段当然有,侍卫不过是为了不让我亲自出手而帮忙的打手罢了。我怎么会因为他们而遇险?就这样吧,那维莱特,你不用再说了,安格斯会成为我的侍卫,和我同进同出,沃特斯就回归审判庭吧。” 她不想再多待在这里了。那维莱特很难办,要是再多呆一会儿,他肯定又要阻止了。 于是她转身就走,顺便招呼安格斯:“我们走!” 安格斯低眉垂眼地应了一声,然后跟了上去。 但办公桌边靠墙的那张沙发上传来妩媚的声音,说:“等等。” 芙宁娜不得不停下脚步,侧头看向那张沙发上的女人。 她的头发是一种明亮璀璨的红色,鲜明亮眼,像是火焰一般,垂落在肩膀上,艳色与皮肤的雪白化成分明的对比,令人惊叹红色纯正、雪色细腻。 女人用那双宛如秋季山景一般的眼睛望着他们,细长的手指在饱满的唇上点了点,眼神好奇:“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安格斯眯了眯眼睛。 芙宁娜叉起腰:“是又怎么样,你不也是吗?” “嗯……所以芙宁娜小姐的意思是,他也应该和我一样,被监管起来吗?”女人笑眯眯地说,“您起到了那维莱特的作用?” “不。他和你不一样。”芙宁娜有些慌乱,硬是按着这种慌乱,伪装成不耐烦的模样,道,“他是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有什么关系,总之,你们只要知道他不会对我出手、就算对我出手也不会伤害到我就是了。” 安格斯垂眸温柔一笑:“请二位放心,我永远不会背叛殿下。我的生命是殿下给予的,只有为她而死这一种结局存在。” 女人惊奇地看着他:“你认真的?” “当然。”安格斯微笑道。 女人玩味地看了一眼芙宁娜,又看了一眼办公桌后面色冷淡的那维莱特,再看看安格斯一副虚伪的忠诚模样,没忍住笑了起来。 她往后靠在沙发靠背上,道:“那真是太有趣了……骑士。” 芙宁娜撇了撇嘴,重复了一遍:“他和你的处境可不一样,他现在是我的侍卫。” “哦,对。”女人托着下巴接话,“他确实和我不一样……希望以后也不会和我一样。毕竟我还不想和别人分享那维莱特先生的注视。” 那维莱特的眼神投过来,警告性地念着她的名字:“乌桕。” 乌桕举起两只手:“开个玩笑。” 芙宁娜打了个冷颤,赶紧拽着安格斯往外走:“你们聊,天不早了,我回去了。” 乌桕追着他们的背影看过去,看着安格斯瘦高挺拔的身影,意味深长地道:“晚上要小心些呀,水神大人。” 谁知道这位骑士……是不是真的“骑士”呢。魔/蝎/小/说/m/o/x/i/e/x/s/.c/o/m 22、骑士(四) “刚才那个女人是谁?” 返回沫芒宫顶层水神专属房间的路上,安格斯冷不丁地问。 芙宁娜解决了一件大事,脚步正轻松着,忽然听见他这么问,一时之间都有些没反应过来,“嗯?”了一声才说:“她叫乌桕,和你一样,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你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么?”安格斯问。 芙宁娜道:“据她的说法,她是追随着神的力量来到这里的,她所寻求的,是神迹。” “什么神?” “名字挺长一串的,什么生命起源之处、生命湮灭之处、宇宙之主……听起来不太正经。” 安格斯重复了一遍:“生命起源之处、生命湮灭之处、宇宙之主……” “你有印象吗?” “不,”安格斯摇头,“没有。我和她应该不是一个世界。” “那还挺奇怪的。”芙宁娜抬头,似乎想要看一眼天空,只可惜她这会儿正在室内,抬起头只能看见天花板,于是又把头低了下来。 安格斯步子闲散地跟在她身后问:“为什么这么说?” 芙宁娜:“在我的印象里,这个世界很少出现外来者,但现在你们两个一前一后地出现……我就在想,这是否是因为同一个原因?但你的存在和乌桕并不一样。” 安格斯眼神微动,回答道:“也许你想得没错。” 他在死之后进入的那片空间,也许并不是“死之后”所有人都会来到的地方,而是什么存在开辟的新空间。就像是海底人鱼生活的幻影国度、神居住的庞大神殿。 安格斯的身份处理完成后,复律庭便为他准备了一间卧室,紧挨着芙宁娜的房间,以便遇到危险时他可以及时行动。 神明的贴身侍卫工资不低,但在安格斯出门逛了一圈,询问了沫芒宫附近的房屋价格后,就把赚钱这件事提上了日程表。 “骑士的工资不是挺高的吗?”芙宁娜看着枢律庭送上来的合同,有点纳闷。 安格斯把玩着一枚摩拉,道:“钱总是越多越好的。我总得为我们的未来做做打算,比如你卸任水神后,我们的钱够不够我们潇洒生活。” 芙宁娜抿起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你想得太久了。” “深谋远虑、未雨绸缪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小殿下。” “好吧。但我不得不提醒你,”芙宁娜挥着一张纸道,“安格斯先生,根据这份合同,我的侍卫至少得清楚我的行程,并能做到全天跟随保护。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你还担任着安排日程的工作。这么多算下来,你恐怕没有赚外快的时间。” 安格斯从她手里接过这两天的日程安排,一眼扫过去,沉吟道:“还是有的,晚上的时间可以空出来。” 芙宁娜惊讶地问:“你不打算睡觉?” “我对睡眠没有太多的需求。”安格斯放下纸,笑着看着她,“一天三个小时就够了。” 芙宁娜咕哝:“你还是人嘛?” “正常人没办法连杀十二位神吧。”他的指尖在腰间的佩剑上点了点,注意到芙宁娜略有些戒备的眼神随着他的动作看过来,干脆又点了两下,“殿下放心,这把剑暂且不会对着你。” 芙宁娜重复:“暂且?” “暂且。”安格斯笑眯眯地肯定。 芙宁娜撇开头,拒绝思考这个“暂且”的截止日期。 虽说新上任的侍卫看着不太像个侍卫,但是出乎意料的,他能把很多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 不出几天时间,芙宁娜就习惯了每天早上在有事做的前一个小时被敲门声叫醒,然后吃上一顿热腾腾且精美的早餐。吃完早饭后再出门,到达目的地时时间总是刚刚好,有的时候还会早一点。 午饭虽然没有要求,但是安格斯却意外地对街头各种美食如数家珍,甚至知道哪家今天有优惠折扣,比芙宁娜还能融入当地生活。下午茶的点餐也完全不需要她操心,就算没有提前说明自己想吃的东西,安格斯差人送过来的甜品也不会让她觉得索然无味。而在晚间芙宁娜准备睡觉前,安格斯还会提前告诉她明天的安排,让她做好忙碌的准备。 就像是他曾经做过这份工作一样。 “你过去真的是一名骑士?”在一次安格斯讲述完明日的安排后,床边的芙宁娜晃着腿,好奇地问。 安格斯把纸折起来,淡声回答道:“普通骑士可不会负责君主的行程安排。” “那就是骑士长?” “骑士长也不会,殿下。骑士长只是知道而已。”他慢慢地笑了一下,“一般来说,事务安排、提醒、行程打理,都是侍女的活。骑士只负责安保,以及临时听凭君主调遣。” 所以他相当于一个人干了两个人的工作。 芙宁娜心虚地眨了眨眼睛,又说:“但你很熟练。” “没错。”安格斯慢条斯理地道,“这大概是因为,我曾经是皇家骑士团团长。因为要管理的事情太多,所以就算在那个位置上没待多久,但还是把事务管理这个技能的熟练度刷到了满级。” 芙宁娜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又晃了两下腿,兴致勃勃地前倾身体:“你是皇家骑士团团长?是什么样的?负责皇家的保卫吗?” “算吧。毕竟,总有人想要刺杀皇室。” “那一定很厉害。” “要看你怎么对它进行定义,”安格斯难得脾气很好地说,“骑士团里不乏有皇室贵族塞进来的头脑空空、四肢也不发达的蠢货。如果把他们的‘废物’也当做一种才能,那确实所有人都很厉害。” 芙宁娜睁圆眼睛:“你很讨厌他们。” “我想没人会喜欢他们,除了和他们一样的废物。”安格斯温和微笑。 他似乎在毒舌的时候尤其温柔,芙宁娜几乎能想象到他在面对那群“废物”时的样子了。一定是脸上挂着不得不得体的笑容,而囿于自己的身份,只好说些委婉刻薄的嘲讽话。如果被骂的人听懂了并表现出愤怒,他就无辜地眨眨眼,说“阁下,你在想什么呢,我只是在一些说废物哦”。 芙宁娜觉得自己的设想很有可能是真的。但安格斯这种刺头……在原本的骑士团里,他大概会是那种把人按着打一顿教人做人的风格。 “嗯……那个,你建议和我讲一讲你的世界的事吗?我有一点好奇。”芙宁娜询问。随后她匆匆摆摆手,说,“如果你不愿意,那我就不问了。” “我的世界的故事吗?”安格斯垂眼思考了一会,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笑道,“当然可以。把它当睡前故事吧,希望你不要觉得乏味就好。” “不会不会。”芙宁娜正襟危坐,期待地看着他。 安格斯笑眯眯地说:“既然是睡前故事,那还请殿下盖好被子,做好睡觉准备。”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芙宁娜叉起腰,板起脸说,“我们只是在分享故事。你都知道了我的故事,我也想知道你的故事。” 安格斯连连点头:“嗯嗯,睡前故事。躺好睡吧,小殿下。不躺好我就不开始了哦。” “啊啊啊你这人!”芙宁娜无能为力地生气着,扭头爬进被子里,给自己盖好了被子,看向边上的安格斯,“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安格斯失笑,他交叠起腿,眼神有些失焦:“我给你讲一个童话故事吧……我小的时候,我姐姐会用这个故事哄我睡觉。” “那是流传下来的一段史诗,发生在七百年前那个璀璨又黑暗的年代。七百年前的瑟西大陆经历着自神战以来最大规模的战争,大陆上的所有生物为了生存资源而互相残杀,有许多的物种在那场灾难中灭绝,人类曾一度减少到只有一个城池的数量。” “时年人类生存艰难,群狼环伺,流浪者离开城池便有九成可能化为枯骨,而在城里,也并不全然安全。在距离人类城池数千里外的群山之中,居住一群恶龙,他们在战争初就掠夺了人类的财富,之后更是把目光落在了人类身上。它们掳掠年轻人,掳掠幼童,那些被掳走家人朋友的人嚎啕大哭,可无济于事。” “赛德斯的母亲也是被掳走的一员。赛德斯始终记得那一日的场景,巨大的黑龙遮天蔽日,它的翅膀掀起飓风,它的利爪闪着冷光,它的眼眸深暗凶恶。阴影笼罩着城市,黄昏的金光努力地从黑龙身边穿过,长风也阻挡着黑龙。但它还是降落了。” “它舒展钢铁一般的爪子,犹如捡走一片树叶、触碰过平静的水面、勾起一根柔软的丝线一般,轻而易举地带走了赛德斯的母亲,带走了他的天真与顽劣。” “于是,赛德斯从此变成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于是,他仇恨着所有的恶龙。于是,他举起铁剑与重盾,发誓要杀死那遮天蔽日的恶龙。” …… 故事尚未落幕,床上的气息便已经平稳和缓。 安格斯起身将大开的窗户合拢,只留下透气的一条缝,拉好窗帘,随后重新走回床边,把椅子放回了原处。 他关掉了室内的大灯,于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浅淡模糊地窥视着屋内的景色,被不讲情的窗帘阻拦也不放弃,从边缘钻出来,最终却也只能停留在距窗一米远的位置。 安格斯悄无声息地打开门走出去,房门在他身后合上,走廊明亮宽敞,墙上的油画中贵妇人趾高气扬地看着他,他也看回去,想着刚才的童话故事的真实结局,冒出一个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幸好这只是个童话故事。不必让她知道,在历史上有无数个赛德斯,也有无数具葬身于恶龙腹中的赛德斯尸体。在瑟西大陆,人类与龙的战斗,胜者从来不是人类。 他们已经绝望很多年了。 芙宁娜要是知道这件事,知道所有的绝望都是真实存在的,恐怕她很容易感同身受,徒增不快。 所以,幸好只是童话故事。只有在童话里,人类才会战胜恶龙。魔/蝎/小/说/m/o/x/i/e/x/s/.c/o/m 23、骑士(五) 安格斯的童话故事似乎带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力量。也许他这个人身上就携带着此世无法追溯、无法理解的法则与能力,一种轻而易举引人入梦的能力。 芙宁娜在梦中看到了生动而荒凉的一幕,是灰尘漫天的枯黄世界,破损古旧的老城颤颤巍巍地伫立在风沙之中,从远处袭来的巨龙遮掩天光,投下的阴影将整座城市包裹,将这座城市拉入泥泞的沼泽。 狂风大作,沙尘暴环绕着城市、碾压过城市,卷起地面上的为数不多的动植物、掀开尘沙与泥土。 于是芙宁娜看见一副白骨。 骨头拔地而起,卷在风沙里,被风拆得七零八落,在空中上下飞舞,最后被随意扔在地上。 一截白骨落地,轻轻跳跃,再落地,就接受了这个命运,静静地等待着下一次风暴,或是被野兽叼走,或是化为齑粉。 …… 芙宁娜再度从梦中醒来。 她坐起身,有些困惑茫然地看着身上的被子,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真奇怪,她不怎么做梦的。可从安格斯过来到现在,她已经做了两场梦了,还都是与他有关联的。 是因为安格斯诞生于她的愿望吗?他们之间也许存在着某种他们自己都不清楚的联系? 年轻的神明困惑好一会儿,终于听见响起的敲门声,不紧不慢的四声,然后是一道懒洋洋的、含着笑意的男声:“小殿下,该起床了。” 芙宁娜掀开被子,扬声说:“知道了。” 今日的行程安排是……去欧庇克莱歌剧院看一场由那维莱特主持的审判。 开庭时间是在下午一点,于是早上时芙宁娜干脆带着安格斯一同去了那维莱特的办公室,是过去了解案子前情,也是去和乌桕聊聊天。 路上芙宁娜回忆着安格斯昨晚的故事内容,问他道:“你找好兼职的工作了吗?” 安格斯眼睫微动:“嗯。找好了。” 芙宁娜好奇询问:“是什么?” 安格斯笑容温良:“是一次□□易活动,里面包括了废物回收。” “废物回收……?”芙宁娜理解了一下这个词,敬佩地看着他,“我尊敬这份工作。既然你决定要做,就好好做吧!” 安格斯笑着点头:“好。” 至于这个废物回收是不是芙宁娜想的那个废物回收……嗯,他不说她怎么会知道呢。 “不过,”芙宁娜又道,“其实我认为你也可以抽空把你的那些故事写出来。如果你愿意的话。” “写成小说吗?”安格斯垂下眼,道,“我思考一下。” 他们推开那维莱特的办公室大门,银白色长发的男人一如过去百年一般坐在办公桌后处理事物,妩媚而慵懒的女人也一如既往地躺在她那张专属沙发上,打开的书本盖着脸,她双手交叉置于腹部上方,一副安详平和的模样。 芙宁娜走过去戳了戳这具美丽的尸体:“嘿,小姐,你还好吗?” 书本底下轻飘飘地露出一句呢喃:“托那维莱特先生的福,在下距离回归主的怀抱只有一线之遥,真是太好了。” 芙宁娜侧头看向那维莱特:“那维莱特,难道你动用私刑了?这可是违法的。” 那维莱特放下文件,冰冷的异人瞳孔凝滞着注视他们,道:“我什么也没做。她只是在污蔑而已。” “你管束我的自由就已经是最大的私刑了。”乌桕把书本拽下来,露出那双繁华漂亮的眼睛,叹着气语重心长地说,“你这样就像是在关我小黑屋,强制爱咱们不兴好吗?这样是不对的哦宝宝。” 安格斯微笑道:“咱们还是走吧,殿下。” 她说话会带坏你的! 那维莱特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一板一眼地说:“你的力量太过不可控,任由你贸然进入人群,是我对社会安全的不负责表现。” 乌桕把自己的书重新推上去,有气无力道:“行行行,是是是,最高审判官阁下真是太为人民着想了。你这么善良怎么不为我着想一下?我也是人啊!享有基本权利的。真是的。” 那维莱特不愿与她多说,问芙宁娜道:“芙宁娜女士是来拿今天下午的案件详情的?” 芙宁娜点了点头,走到他办公桌前,不敢去碰那一堆不知道有没有处理好的文件,于是只背着手转来转去地看,问:“你简单说说?” “一名贵族女性被怀疑杀害了自己年迈的子爵父亲,警方掌握了一部分证据,能够证明她犯下罪案。” “杀父?为什么?”那维莱特递给她两张纸,羊皮纸上内容清楚明晰,让人一眼就看得明白。 安格斯对于案件没什么兴趣,他只是站在芙宁娜身后,一只手习惯性地压在佩剑上,视线穿过沫芒宫斑斓的玻璃,往外望去。 室内芙宁娜在和那维莱特说话,明媚温暖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也笼罩住了安格斯,唯独将乌桕留在了阴影内。可安格斯感受着阳光的温度,感受着光线进入眼睛时的恍惚,油然而生一种脱离感。 即便他站在阳光下,却仍旧置身于黑暗中。 乌桕拉下书,瞳孔偏转,饶有趣味地看着他。安格斯顺着她的眼神望回去,看见她的口型在说:“你身上有我熟悉的气息。” 他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 下午的审判如约开庭。 神明坐在属于自己的坐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座歌剧院。在她的对面下方位置,最高审判官端坐在审判席位置上,宣读开庭前的案件解说。 安格斯没什么礼仪地靠坐在神明座位的扶手上,仗着他们的位置最高,明目张胆地从怀里拿出两个苹果,一个递给芙宁娜,另一个放在齿间用力一咬。 咔嚓的一声响。 下方的那维莱特抬起头看过来,芙宁娜把苹果藏在裙摆褶皱里,假装一本正经地看着审判,而安格斯只是往后躲了躲,就继续咬了起来。 那维莱特略微沉了下眉眼,意识到这样一件事,安格斯恐怕会把这个本身就不太正经的神明带得更加不合规矩。 他甚至敢在如此严肃的法庭上吃东西! 安格斯浑然不知他的想法,或许知道了,但是并不在意,还有空弯下腰附在芙宁娜耳边问:“吃苹果声音太响了,要不我们吃蛋糕?殿下想吃什么,我去买回来。” 芙宁娜摸了摸耳朵,有点犹豫:“不太好吧……” “你们枫丹人不是把审判当戏剧么?”那双暗紫色的眼眸中含着一点戏谑的嘲讽,“既然是供人娱乐的戏剧,那就没有严肃之说了。要更好地对待自己才行啊。我去给你买蛋糕。” 芙宁娜道:“等等。” 但她侧头去看时,青年已然消失在了原地,就好像瞬移了一般。 芙宁娜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托腮凝视着底下已经开始申诉的被告人,眼睫垂下,不自觉地流露出些许茫然与悲伤。 审判是一场戏剧,但……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想,她只是在等待一场独属于自己的戏剧落幕,等待最后一场如戏剧般的审判。 安格斯返回的速度奇快。当台下的被害人正在以痛苦的语气控诉父亲对自己做出的禽.兽行为时,他就拎着一堆零食回到了正义愤填膺的芙宁娜身边。 芙宁娜还没吃的苹果被他拿走,随后递过来的,是“致水神”蛋糕。 人不可能和美食过不去,芙宁娜按耐住自己的脾气,探头看了一眼底下神情肃穆的那维莱特,确定他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就往椅子里坐了坐,然后端起蛋糕亮着眼睛猛吃。 边上的安格斯咬着晶螺糕,视线落在被告女性身上,哪怕群众为她的经历所同情、为她的罪名开脱,他的眼神也不曾柔软半分。 就好像他已经不再会为了这些悲惨遭遇而升起半分怜悯。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仇。”女人咬牙切齿地说,“这是他那种伪君子应得的报应!就算今天不是我,也会有其他被他侵犯了的人对他动手!这是他的报应!是善恶有果!” 群众交头接耳,同意她的说法,恳求最高审判官赦免她无罪。 那维莱特抬起手杖,重重敲击地面:“肃静——!” 场面逐渐安静下来。 那维莱特沉着脸,问:“伊迪斯小姐,你是否能够证明你在法庭上所说过一切话语皆为事实?” 女人握紧拳头:“当然能!” 那维莱特神色漠然:“请原告方证人发言。” 一位老人在两位警卫的帮助下颤颤巍巍地走上原告席,望着对面的女人,拐杖在地板上敲得“笃笃”直响。 “你这个天生坏种!”他嘶哑的声音愤怒地说,“从小你就爱对家附近的流浪猫狗动手!八岁那年把朋友从山上推下去!十七岁就敢杀人还把罪名推给自己的弟弟,他那个时候才十五岁!幸好他没有入狱啊!你爸爸是造了什么孽!才有你这个血口喷人、侮辱他清白的女儿!” 群众哗然。 那维莱特问:“你是否能够证明你所言为真?” 老人对着台上的审判官深深鞠躬:“那维莱特大人,我有证据。” 他逻辑严密地列出被告过去的罪孽,以此奠定她残忍的本性。警卫将他的证据端上舞台,向世人坦白真相。 证人驳回了她父亲的侵犯行为,指证了她对自己的父亲进行的囚禁虐待行为。那位子爵先生曾用尽一切力量矫正她的性格,最终却赔上了自己的命。 原先同情的对象如今已经舍去了脸上的悲愤,她站在原地,冷漠高傲地注视着所有人,不为自己的罪孽感到羞愧与后悔,甚至引以为豪。 审判逐渐进行,证据将她打入梅洛彼得堡,庭审结束后,还有人沉浸在刚才那一出精彩的戏剧之中。 安格斯低头看着那被警卫压走的女人,道:“这就是你想要拯救的人类。你会动摇么?” 芙宁娜把吃剩的垃圾放进垃圾袋,嘴角还残留着一点奶油,但这并不妨碍她表情认真地摇头,语气坚定:“我不会后悔的。想要拯救所有的枫丹人,这个决定永远都不会后悔。” “即便你拯救的这些人丑陋又贪婪、踩着别人的性命满足自己的欲.望?” 芙宁娜抿了抿嘴:“在人的社会中,人从来不是独立的个体。一个坏人的命运会牵连到很多人,那被牵连的人中会有很多的普通人、很多的好人、很多的坏人。我害怕我放弃的这个坏人将来可能拯救一个好人,也害怕我放弃的这个坏人身后有一整个家庭,害怕这个坏人以后会成为一位好人。所以为了这些可能性,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如果有能力,我会拯救所有的枫丹子民,让他们都活下去。” 无关于她是否是水神。无关于她和镜子中的那个自己是什么样的关系。无关于自己的付出以及可能的回报。只要有一个办法,她就会坚定不移地执行下去,直到看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安格斯从怀里拿出一张手帕,还是那张绣着花纹的手帕。他弯下腰轻柔地擦掉芙宁娜脸上的奶油,轻声说:“假如我的过去有你这样的神明……那大概会很幸福吧。” 芙宁娜的视线好像穿过他沉郁的眼眸,落进了他腐朽冰冷的心里:“你可以决定现在和未来的幸福。” “不行的。”安格斯笑道,“过去已然奠定了未来。” “是现在奠定未来。”芙宁娜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一个人如果被过去所束缚,那才是没有了幸福。但只要他意识到自己身上的锁链,并拼尽全力挣脱它们,那他就会有一个不一样的未来。安格斯,你来到这个世界,所有过去就不再拥有束缚你的力量,你的过去已经过去,你向上的路那么宽阔明亮,那么为什么不往前走呢?” 安格斯注视着她的瞳孔,注视着那两滴颜色各异却荡漾着同样平和温柔的水滴,半晌他露出一个和平常的轻佻不一样的笑容,嗓音低沉柔和,如夏日明朗和煦的夜色:“谨遵您的教导,殿下。”魔/蝎/小/说/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