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美人的亲妈系统》 1、有毒 雪落在枝头,勾连攀附。积得多了,树枝不堪重负,一声脆响,便被压断,最终淹没在红瓦青砖的庭院内,消了踪迹。 寒冬深夜的风割人肺腑,却总盼着停在某个窗沿歇歇脚。 丫鬟仔细检查完最后一扇雕着冬梅缠枝的槛窗,见它严丝合缝,才沿着檐下退进偏室。 脚步细而碎,生怕惊了谁似的。 卧房内暖意融融。黄花梨木高几上留了一支摇曳的烛,琉璃香炉焚着安神香。 榻上人身形窈窕,却似睡得不甚安稳。虽阖着眼,却长睫轻颤,鬓边被薄汗濡湿,面色苍白如纸。 下一瞬,她猛然惊醒,似从水里捞起的鱼一般,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温澜生捂着胸口,好半晌才难以置信般转了转眼珠。 眼前是密织的绒绸棉被,轻巧又软和。紫檀木金漆的卧榻,祥云鎏金的纹理,帘钩上垂着只流苏香囊。 被子下掩着只温热的汤婆子,热意源源不断地传到她身上,竟灼得她出了薄汗。 温澜生素来体寒,一到寒冬,府里的佣人便如临大敌,深怕她受凉。汤婆子每夜都提前精心灌好,夜里也有佣人三番五次来检查门窗和地龙。 温澜生吸了口气,惊疑不定,细细打量起四周来。 端庄淡雅、富丽繁缛的室内陈设,器用皆是材质上乘,价格昂贵。 这是她在相府的居室。 怎会如此? 她分明记得,洵亲王皇太女争权数年,斗得你死我活,最终皇太女落败。与皇太女一党的父亲被处死,相府也在万历二十四年夏就被查封。 自己又怎会再次出现在相府? 温澜生下意识伸出手,仔细瞧了瞧。 肌理细腻,骨肉匀称,手指修长白皙,指尖干净圆润。一丁点儿茧疮的痕迹都没有,一看就是养尊处优多年的手。 可……怎会如此? 她分明记得自己被发落到教坊司,成了后院里做粗活的下等奴。寒冬腊月,每日双手都浸泡在冰水之中,皲裂生疮,早已不堪入目。 后来……万历二十四年冬,她因出逃,被教坊司那几个护院壮丁殴打致死。 死前的痛苦经历一幕一幕在眼前回闪。温澜生心口起伏,似乎又嗅到了胸腔中的血腥气息。 “是……梦么……”她缓慢地眨了眨眼,蜷起身子,喃喃自语道。 窗外偶有风声,或是树枝断裂的细微声响。 温澜生平复了呼吸,再次抬眼,留恋般仔细盯着帘钩上那只香囊。 【不是。】迟来的应答,懒洋洋的女声,似乎还带着点调笑意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 这声音太近,近得好似贴着她耳廓低声呢喃。温澜生浑身一僵,惊得猛烈咳嗽起来。 偏室里打盹的丫鬟立刻清醒过来,匆匆来到门前,大声询问道:“小姐!您怎么了?” 温澜生身子骨弱,咳起来掏心挠肝,似乎快把喉咙咳破了。 丫鬟闻声,擒着烛火急切地推开门。见温澜生咳得薄肩颤动,便急忙倒了一杯热水,端到榻前。 “小姐,您喝水。” 温澜生压下心中惊悸,掩着唇四下望了望,除了春芝,未见人影。 她抿了杯缘,细声问道:“春芝……咳……夜里可有不寻常的事?” 名唤春芝的丫头用手帕为温澜生拭了拭唇角,回道:“没有呀小姐。” 温澜生稳了稳心神,呼吸仍旧急促,“门口可有护卫守着?” 春芝怕她着凉,为她披了件斗篷,“是,一直守着。怎么了小姐?” 相府的护卫忠心,身上都带着功夫,平日里连只蚊子都不会放进来。 难不成是幻听? 她蹙了蹙眉,抿起唇,一时没了思绪。虽未探明这女声,可于现下方才醒转的她来说,还有更重要的事要知晓。 “现下何时了?” “小姐,现下方子时一刻。” “春芝……”温澜生指尖捻搓着斗篷襟带的白狐毛,语气艰涩,缓慢开口道:“你来相府也有十一年了罢?” “小姐,您记错啦,我入府方十年。”春芝笑着答,“小姐可是我服侍大的,可却忘了我入府的时间,真是该罚。”春芝嘟起嘴,装模作样地嗔怒道。 十年。 温澜生眼睫轻颤,褐色瞳仁微不可察地微缩。 春芝是万历十三年冬入府的。 便是说,现下是万历二十三年。 她不相信那镂心刻骨的记忆是梦,她更愿意相信她现下回到了相府被灭门的前一年。 温澜生的心脏猛烈地跳了起来,指尖也因这隐秘的猜测开始颤抖。 她……重活了一世。 温澜生轻轻吞咽了一下,将目光移至春芝脸上。 少女眼中纯净得一丝杂质也无,稚气未退的面庞佯作生气也显得可爱。 上一世在教坊司后院,春芝为了能护住她,与领事的嬷嬷生了龃龉,当天夜里便被拖去乱棍打死了。 死时不过十六岁。 那张苍白的、被血液浸染的脸再次浮现在温澜生眼前。 她还活着,那就还有机会,还有改变那一切的机会。她不愿再令上一世相府的凄惨结局重演。 “我……记错了,真是该罚。明日我让小厨房备好你最喜欢的桃酥,你就别生我的气了。”温澜生移开视线,努力提了提唇角道。 春芝有些羞赧:“小姐……你又笑话我嘴馋。” 温澜生褐色的瞳漾开温润的笑意,“好啦。春芝,我乏了,歇了,你也去歇息吧。” 相府千金生得一副好皮囊,素来病弱的身子骨给她本就柔弱无害的容貌添上几分病气,衬得眉眼愈发无辜温和。 那氤氲着水雾的双眼一抬,没人忍心说得出拒绝的话。 春芝为她理了理绒被的边角,又确保了汤婆子还温热,这才应声退下了。 温澜生靠在床头,瞳孔里映着高几上摇曳的烛火,心绪不宁。 正是四下安静之时,偏偏那低柔的女声再次在耳边响起,似要撩拨她心神:【身子骨太弱了些。】 温澜生闻声,猛地攥紧身下绒被,灵动双目警惕地四下望了望,仍未见人影。 呼吸愈发急促,她声线发抖,仍是克制心间恐惧,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我么……让你重活一世的人。】女声慵懒,尾调透出几分漫不经心的玩味,像是信口胡诌。 偏偏温澜生方经历过这么离奇一遭,虽觉奇异,却也隐隐愿信。 她蜷起手指,喉间干涩,细声问:“你是……神仙?所以我才瞧不见你?” 【呵……】那女人轻笑,低低的声音拂过温澜生耳际,酥麻不已。 【我不是神仙,但我不会害你。你唤我……唤我系统吧。】 “细……桶?这是你的名字?”温澜生眉头轻蹙,只觉得这名字好生奇怪。 【不是……我的名字叫祝绥。】 “那我唤你祝小姐可好?那劳什子细桶,着实不太好听。” 没有回应。 重活一世这样的无稽之谈,竟让温澜生遇上了。饶是温澜生向来不信鬼神,可此刻也再没有其余缘由能解释这怪异现象。 蜷起的手指渐渐松开,她仰起脸,微微下垂的眼尾透出几分娇俏:“祝小姐……你为何帮我?” 耳边除了窗外的风声,再无声响。 温澜生耐心等着祝绥的回应。不知过了多久,暖意快把她的理智融化,倦意轻而易举攀上心头。 她眼皮耷拉,闭上了眼。 在被困意拉进睡眠的前一秒,等待了许久的声音再次在耳边轻轻响起:【睡吧……这一世,我会让你安然无恙地活下来。】 洵亲王的亲卫闯入相府时,温澜生正坐在院子里和父亲对弈。夏日蝉鸣聒噪,茶香浮动在杀意尽显的棋盘上。 温从珂将最后一子落下,任由执戟甲兵将他围了彻底。 “这一局,我输了。”温从珂儒雅的面庞缓缓露出笑容,无风无浪的眼底却掺杂几分悲悯。 下一瞬,兵士暴动,将这位数十年来搅弄朝堂风云的儒相粗暴押走。 模糊的场景瞬间从阔大雅秀的庭院转至阴暗湿冷的教坊司后院。 温澜生受了狠狠一耳光,苍白的脸被扇得偏去了一边。 “还当自己是相府千金呢!干活磨磨唧唧!今天就让你长长教训,让你学个明白!”刻薄阴毒的嬷嬷一抬手,身旁几个女子便拿着棍棒齐齐上前。 温澜生慌乱地往后退着,最终抵至墙角。 退无可退。 “小姐!”春芝刚从柴房出来,便见了这一幕。 她急忙冲上前去,顺势掏出衣兜里削尖了的木块,狠狠扎进为首女人的眼里。 女人哀嚎不止,连忙抬手捂住眼睛,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 嬷嬷当即怒不可遏,连忙叫来护院,将春芝押走了。 夜,温澜生被锁在柴房里,亲耳听着窗外棍棒蓄力挥舞破空的声响,伴随着春芝痛苦的惨叫。 她瑟缩在柴房一隅,颤抖着双手不断地挖开墙角土块。 指尖皲裂的伤口开始流血,她却像入了魔一般,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痛。 向来矜贵自持的相府千金,此刻跪坐在破漏的柴房里,狼狈地用手刨挖着土泥。 在春芝的声音开始逐渐消失时,她终于挖开了一个能够看见外面的小洞。 她趴在地上,通过那个狭小洞口看见,春芝躺在地上,死不瞑目。 瘦弱的身体棍痕遍布,血色染红了她的嘴角和苍白的脸。 漆黑冰冷的小院,温澜生偏偏将那血红看得无比清楚。 - 纯白色的房间内悬浮着巨大的蓝屏,面容倦怠的女人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凝眉注视着屏上的画面。 梦境无力、冰冷、痛苦,偏偏是温澜生前世的亲身遭遇。 祝绥环抱着双臂,眼底一片平静,不见波澜,唯有微微聚拢的眉心透出几分晦暗不快。 自己笔下的角色被人害成这样,估计没人忍得了。 困倦双眼渗入几分难以捉摸的情绪,暗沉沉的,如山雨欲来。 视线移回大屏,见晨光熹微,风雪已停。 温澜生再次从梦中惊醒,眼泪顺着脸庞滑落,浸湿了绣枕。 眼前依旧是相府卧房的陈设,这才让她漂浮动荡的内心稍稍安定几分。 敲门声响起,春芝的声音随后从门口传来:“小姐,该梳洗了。” 温澜生听见门扇响动,连忙抬手将泪痕拭去。 门扇轻开了一条缝。一夜风雪,院里的腊梅开了,金灿灿的一大簇,香气混在冷冽的空气里,染得清高。 三五个佣人扫着院里的积雪。旭日初升,檐上雪缓慢融化,雪水顺着檐角滴下,结成了倒锥形的冰棱,剔透莹润。 春芝服侍温澜生梳洗完后退出房门,从厨下端了个托盘进来。 红漆描金海棠花托盘上,除了一碗药外,还有一个青釉小碟,里面有三颗蜜饯。 “小姐,今日的药熬好了,趁热喝。”春芝笑着将那碗药端到温澜生面前。 温澜生望了一眼药碗和蜜饯,心下无奈。 春芝怕苦,总觉得自己也怕苦。每次端药来总会带几个蜜饯,只等她喝完,便会紧张兮兮地要求她吃下一颗蜜饯解解苦。 那剩下两颗总是莫名其妙进了春芝肚里。 她捏起药匙,正欲将药汁送入口中,却听耳边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别喝,药里有毒。】魔/蝎/小/说/m/o/x/i/e/x/s/.c/o/m 2、起卦 温澜生动作一顿,不着痕迹地抬眼瞥了春芝一眼。 春芝眸底清澈,眉头紧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嘴角向下撇着,似这清苦的药汁进了她口里一般。 一如她从前服侍自己用药。 【把她支出去。】 温澜生放下药匙,用手帕掩了掩唇角道:“春芝,你去厨下瞧瞧今日早食有没有乳粥,好久没吃,有些想了。” 春芝一听是关乎早食的大事,笑着应了,连忙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前,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小姐,昨日……你说……” 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扭捏着没了下文。 温澜生笑着摇摇头,“再吩咐厨下做碟桃酥。” 春芝这才欢天喜地地去了。 【嘴挺馋,倒是没变。】 在祝绥笔下,春芝本就是个心思单纯的女孩,连嘴馋这个小毛病在她身上也显得稚气可爱。 原著被窃,情节大改。但现下看来,偷书的人应只修改了主要人物命运,并未在意这些小配角的性格命运如何。 既而春芝性格未变,仍是温澜生身边最天真忠心的小丫鬟,那毒便极可能不是她下的。 “春芝她不会……” 【我知道,她不会下毒。】 温澜生抿抿唇,“府里的药都是药房熬的,如若真的有毒,许是药房出了问题。” 温澜生身子骨弱,从小就在药罐里泡大。温从珂为了用药安心,特地在府里设了间小药房,雇了些医术精湛的大夫行医配药。 【在查清楚这毒是谁下的之前,我们得知晓你身边究竟有哪些人可信。但我猜你也不清楚,所以我们得排查。】 “我……”温澜生想反驳,启唇后却没了下文。 她原本相信府里的佣人都是真心的,可现下却被告知药里有毒。 【别怕,我同你一起。你且想想,上一世,夏荷和秋竹的所作所为可有可疑之处?】 温澜生细细回想后开口道:“春芝、夏荷和秋竹都是一同伴我长大的。夏荷理智果断,后来便被父亲挑去操持府中大事,现下……应当不在府里。” “秋竹从小就身手敏捷,爬树下水都不在话下,父亲便把她培养成了我的贴身侍卫,平日出门若是有危险,她会保护我。” “上一世,有次外出我不慎落入池中,就是秋竹把我救上岸的。” 这个回答倒是不出所料,原本在祝绥的笔下,这三人便也是如此。 看来偷了书的人根本不屑于调整温澜生的人际网,只寥寥几笔便让她迎来了惨烈的结局。 祝绥不耐地“啧”了一声,见温澜生长睫忽颤,急忙放缓声音道: 【我知道了。秋竹习武,也当熟悉毒理。你现在把秋竹唤来,告诉她药里有毒。】 温澜生没有反驳。她知道祝绥要保她这一世能活下来,排查身边之人便无可指摘。 秋竹是和春芝一同进屋的。 春芝一进屋便笑着道:“小姐,庖厨现下正熬着乳粥。”见碗里的药半分未动,她又道:“小姐,我把药拿去再热热,喝了凉的就不好了。” 温澜生抬手阻止了她,又看向一旁身如修竹的少女,说道:“秋竹,你来看看这药。” 秋竹心领神会。她对温澜生行了一礼,走上前端起药碗细细嗅过,又伸出食指轻蘸了药汁,缓慢捻搓。 似乎仍是无法确定,她从腰带里取出一根极细的银针,探入碗中。半晌后,针尖开始缓慢变黑,颜色极浅,几乎辨别不出。 秋竹放下银针,沉稳道:“小姐,药里有毒,但分量极少。” 春芝虽不明白这番用意,但甫一听见这话,立即便面色煞白,几乎快哭出来了。方才自己一再催促小姐用药,如若小姐真用了,自己便是在毒害小姐。 温澜生见她神态惊惧,惶惶不安,立即轻声安慰道:“春芝,别怕,我没用这药,不怪你。”她又看向秋竹:“秋竹,是何毒药,可看得出?” 秋竹端起药碗,抿了一小口,细细分辨后道:“小姐,我记得您平时用的是丹参茯苓汤,这副汤药方子里有一味当归,但这碗药里似乎……没有当归,反而多了一味草乌。” “草乌本也可入药,但若未曾炮制,便毒性极大。这药中草乌虽分量极少,但若连用数十日,也会祸本殃身。” 春芝泪眼朦胧,急忙道:“是有人想毒害小姐?” 秋竹摇头,“这分量,不像是为了毒害小姐,倒像是误放了。” 温澜生一直未开口,听见这话她才道:“春芝,你去把药房今日为父亲制的药带来。” 春芝连忙应了,又听温澜生悄声道:“莫让他人瞧见。” 春芝出了门,房内只剩下温澜生和秋竹。 【你倒是聪明。】祝绥轻笑。 不知是不是温澜生的错觉,她总觉得祝绥说话时像贴着她的耳边。她有时甚至能感到轻微的热气拂过她耳尖。 轻挑、细柔。温澜生捱不住,低头用手帕掩了掩唇角,免得秋竹看出异样。 “小姐,你为何脸颊泛红?可是受凉了?” “我……未曾。许是感觉有些热。”温澜生轻声解释,却又听得耳边一声轻笑。 春芝将药带回房内,却见温澜生脸上泛红。她急忙上前用手挨了挨温澜生额头,“小姐可是受凉了?” 一旁秋竹淡淡道:“未曾,小姐说是有些热。” 温澜生急忙轻咳一声打断道:“春芝,药呢?” 春芝连忙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放在桌上,“小姐,我……去药房路上遇到了谢管家,但进了药房后便没人见着我。” 温澜生指尖轻捻,想起谢如春上一世尽心尽责,便道:“谢叔……应当不妨事。秋竹,你来看看。” 秋竹上前,将药丸掰碎,又细细验过,旋即眉心紧皱,拱手道:“小姐,老爷的药中有大量草乌!” 温澜生闻言,忽觉头晕目眩,极力镇定心神后方道:“细细说来。” “老爷用的是洋参固本丸,这方子里亦该有一味当归,分量比之小姐的药方,该多数倍不止。如今这药丸里的当归悉数换成了草乌,连用十日,必然毙命!” “如今看来,我怀疑有人将整个药房内的当归都换成了草乌,这才导致小姐您的药汤内亦有草乌。” 心神震荡,温澜生用手帕捂住口鼻,连咳不止。 “这方子……父亲用了多久了?” 春芝为她顺了顺背,回道:“小姐莫急,这方子是前两日新换的。谢管家说老爷最近脾胃寒虚,元本亏损,特意让小药房新研的方子。” “只是这两日老爷政事繁忙,昨日歇在了宫内,今日还未回府,还未用上这新方子。” 温澜生止住咳嗽,顺了顺气,刚想说话,便听祝绥道:【让夏荷查。】 她便道:“夏荷何时回府?” 秋竹回道:“夏荷昨夜在城南为老爷办事,算算脚程,午时该回了。” “她若回了,便立刻让她来见我。” 用过早食,春芝央着温澜生去庭院里晒晒太阳,去去寒气。 温澜生便坐在上一世与父亲对弈的石桌旁,眯起眼瞧远处的佣人扫雪。 空气里浮动着腊梅的清香。雪夜后的气温仍有些低,细风却被太阳烘烤得轻软。 温澜生对春芝道:“今年腊梅清香,春芝你为我摘些吧,放在房内,日日焚香也有些倦了。”春芝应下了,便提着小篮子去摘腊梅。 【上一世,可有人在温相药里下毒?】 “我不知。父亲最后是死在……死在牢狱中的。”温澜生轻声回道,似梦中呢喃。 【你对朝堂之事了解多少?】 “上一世……父亲深陷朝堂纷争。皇帝病体已久,皇太女与洵亲王争权数年,父亲属皇太女一党。朝堂风云诡谲,最后尘埃落定,洵亲王夺下皇权,皇太女一党被悉数处死,相府难逃没落。” “我常年病体,深居相府,便也只知这么多了。这些事……原也不是我该掺和的。” 【不对。】 温澜生一怔,却又听祝绥说道:【我知你或许不信,但事实是你就当在朝堂漩涡中央,亲手搅弄风云,助正统皇太女上位,从此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上一世,不是你的命定结局。】 温澜生闻言诧异不止,久久未回过神。 【这一世,如若你不想重蹈覆辙,就必然要插手朝堂之事。还有许多时间,我会助你,你别担心。】 祝绥的话对温澜生来说恰似天方夜谭,令她难以置信。可近乎温柔的承诺却又莫名令她心安,令她信服。 也许从昨日睁眼那一刻起,命运之线便悄然重织。往昔种种已成云烟,来日之路既隐且显,前途未卜。 势如风云,变幻无常,只待她亲手起卦,算出她自己的结局。 这样才对。谁说女子便只能藏于深闺?她合该亲手掌握自己的命运,她不该白白成为朝堂争斗的牺牲品。 温澜生抬头望去,天里湛蓝,是冬日难得的好天气。 午时起了风。春芝采满了一篮腊梅,远远道:“小姐,起风了,我们回去吧。”便扶着温澜生回了内院正厅。 坐下不久,一清秀女子便从偏门进了厅屋,朝温澜生福身行礼,声音不疾不徐,一派从容:“小姐。” 温澜生唤她到跟前来,为她掸了掸袄领上的雪粒,柔声问道:“事情办得可算顺利?” 一边的春芝见了,忿忿地嚷嚷起来:“小姐,怎么光给夏荷姐姐理衣裳,平时怎么不见你给我理衣裳?” 几人从小便一同长大,情同姐妹,说话自然没必要客气生分。春芝是几人中年龄最小的,说话仍是带着稚气的性子,却不惹人厌,软糯的嗓音反倒惹人欢喜。 温澜生眉目温柔,微微摇头道:“夏荷日日在外奔波劳累,如今几日才能见上一面。而你日日在我身旁,你说,我该给谁理衣裳?” 夏荷笑道:“劳烦小姐挂心。已经按照老爷的叮嘱办好了,路上耽搁了些时辰。”说着,她将手伸进袖袋,从里面掏出一小袋马蹄糕,递给春芝:“春芝,给你捎了你爱吃的李记马蹄糕。” 春芝眼睛一亮,方才嚷嚷的气焰消了个一干二净,只接过马蹄糕后连忙道:“谢谢夏荷姐姐,你最好了。” 两人见春芝抱着马蹄糕啃起来,不禁相视一笑。 事情耽误不得,温澜生清了清嗓子,当即将下毒之事悉数告知夏荷,央她查明。 夏荷听闻此事,不敢想相府内竟有欲毒害老爷与小姐之人,神情既忧且怒:“小姐,我知晓了,两日之内我定查出下毒之人。”魔/蝎/小/说/m/o/x/i/e/x/s/.c/o/m 3、沐浴 温从珂又是一日未回。 而温澜生对于朝堂之事知之甚少,全然不知父亲近日在忙些什么。 入夜,京城里又落了场雪。雪粒纷纷扬扬飘落在屋顶、瓦檐、地砖上,覆着红瓦青砖,衬得相府竟如画境一般。 春芝将汤婆子灌好,塞进绒被下,便笑着对坐在桌旁的温澜生道:“小姐,我去给您准备沐浴。今日摘的腊梅新鲜,我下午磨了些做了胰子,可香了。” 温澜生轻声应了,春芝便退出卧房,小心翼翼将门合上。 【对宫中之事全然不知,这可不行。】 温澜生垂眸,给自己斟了杯热水。 “祝小姐……我该如何?” 【温相此刻不会让你陷入纷争,你得想个法子亲自去见皇太女。】 “太女殿下……上一世,倒是有幸见到。”温澜生抿了口热水,细声回道。 【是么?】 “细细算来,正是十余天后。除夕时,皇上会在宫中设宴,满朝臣子可携家眷赴宴。” 【除夕……夜宴?】祝绥拧眉。 在原作里,这是她亲自埋下的剧情点。 连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国库充盈。皇帝高兴得病容都红润了许多,便于除夕设下大宴,邀满朝臣子同乐。 就是这时,温澜生见到皇太女和太尉之女容祈玉,三人初识,有了第一次对话,后续情节得以展开。 也就是这次夜宴之后,洵亲王不甘朝堂势力受损,开始布局反击。 记得当时小说被窃出版后,助理倒是将实体拿给自己看过。但当时自己怒火中烧,只草草翻了几页,便扔进垃圾桶,后来再也没了解过故事发展。 现下她对被修改后的故事发展全然不知。而原女主温澜生被寥寥几笔修改了原定人生,结局惨烈。 两人视角受限,要在这样的情况下将手伸进朝堂,难度无异于登天。 她原以为故事一定被修改得面目全非,自己只能像解谜一般,摸索着、揣度着前进,可兜兜转转,这如钩子般的重要情节竟未曾改变。 祝绥竟生出几分侥幸来。 至少这一情节是自己写下的,未被修改。既而出自自己之手,那么也许能将局势向有利于温澜生的方向扭转几分。 “上一世,在夜宴上遥遥见了殿下一面。确是朗目疏眉,面如满月,气度不凡。可惜后来未曾再见到。” 【那么这次便借着除夕夜宴,与她谈谈,借她宫中消息一用。】 温澜生指尖摩挲着瓷杯边缘,“她……会帮我么?” 【不是帮你,是帮她自己。】 温澜生还欲说些什么,却听门扇轻响,春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姐,浴汤备好了。” 她放下茶杯,抿了抿唇,回道:“我现下便去。” 慢步沿着偏门穿过暖阁,来到一精巧小室。 绕过紫檀点翠屏风,浴桶里盛满热汤。木瓢、胰子等用具皆置于桶旁漆凳上。 浴室内香气袅袅,水汽氤氲,蒸得她脸颊泛红。 “小姐,我在门外,有事便唤我。” 温澜生不习惯有人服侍她沐浴,向来只需春芝备好所需物什,在外候着即可。 她应了声,正准备褪下衣衫,神色却一顿。 “祝小姐……你可是一直瞧得见我?” 没有回应。 她又试探着问了两句,确是无人应答。 温热的水雾不断腾起,缓慢地攀上她的眉梢,似是极其温柔地抚摸起她的脸来。 水还热着。 她踟蹰着解开裘裳衣扣,将将褪下外衣,却听那低柔的声音勾着尾调,带着调笑意味般贴在耳边:【你猜。】 不知是不是因浴房内热气闷蒸,温澜生的脸颊一瞬便漫上热潮,连带着脖颈后侧那片娇嫩的肌肤,红了彻底。 “你……”她将褪下的裘裳慌乱拾起,支吾着挡在了身前。 【都是女人,怕什么。】 “可是我……我从小便自己沐浴……”她神色羞赧,却又不知如何解释。 祝绥当然知道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沐浴。 毕竟她是自己创造出来的角色。 她的性格,外貌,她的思维,爱好,她的一举一动,甚至她的习惯性的动作,她所有的小癖好,都是祝绥赋予的。 如果祝绥是女娲,那温澜生大概是自己花费最多心血,精心捏出的一个最漂亮的孩子。 蓝色大屏漂浮在空中,女孩秀挺的身影隐隐绰绰,隔着层缭绕的水雾,模糊难辨。 祝绥散漫靠在椅背上,带着椅子一同转了一百八十度,背对着显示屏,道:【你沐浴、更衣时我都不看你。】 【我保证。】 身后没有回应。隔了一阵子,传来衣物窸窣的声响,随即是入水的声音。 极轻,像一片鹅毛落入水中,轻得她几乎听不见。 祝绥回想起刚才女孩只穿着贴身亵衣的模样,忽然后悔起来。 或许自己不该把她写得那般瘦弱。 冬日衣衫厚重,褪下外衫后,她才发觉温澜生浑身上下都没几两肉。 这病怏怏的美人下颌尖俏,脖颈修长,削肩似柳,细腰如束。 袖口的腕骨嶙峋突出,手指修长白皙,手背上青筋血管清晰可辨。 皮肤极白,竟比裘裳衣领上的狐毛还要白上几分。 清瘦苍白的模样,好似一株弱草,稍不注意便会被风连根拔了去。 祝绥越想,眉头便皱得越紧。于是她便开口道:【太瘦了些,多吃点。】 只听得身后淅沥的水声也停了。 温澜生长睫颤动,将身子往水下沉了几分,细声道:“不是说……不瞧我么……” 【我没瞧,我只是方才看你病怏怏的,想让你注意身体。】 “我知了……”温澜生的声音闷闷的,似乎答应得很不情愿。 雪下了一夜,翌日未停。天幕苍凉,寒风呼啸,乌云如泼开的水墨,倾泻万里。 冬日好眠,温澜生也难得多睡了半个时辰,醒来后却觉头昏脑胀,四肢乏力,便连忙唤了春芝。 春芝探了她额头,竟烫得吓人,便急得要去小药房请府医来看。 温澜生无奈般轻摇头,咳了声道:“现下府医信得过么?” 春芝急得团团转,“那可怎么办……小姐,要不我去府外请大夫来看!对……去府外请大夫就不会有问题了……” 她说完便准备要出去请大夫,却被温澜生轻声遏止。 “不碍事。先给我梳洗,我要见夏荷。” “小姐!” “快去吧。” 春芝见温澜生半分不松口,气恼般跺了跺脚,便去准备梳洗用具了。 【昨晚我说什么来着,让你注意身体。】 温澜生掩了掩唇,神情恹恹的,似只困倦的猫:“我自小身子便弱……调理数年也未见好,这便也由不得我。” 这下祝绥哑然,说不出话来了。半晌后,她才干巴巴问道:【很难受吗?】 “头晕目眩,感觉冷得很。”温澜生回得有气无力。 【罢了,我就帮你一次,以后多……多吃点饭,养养身体。】 温澜生闻言便生了几分好奇。这人跟鬼一个样,除了在自己耳边吹气,连个影子都见不到,如何帮得了她? 可她还未来得及询问,便察觉身体仿佛被一阵温热水流从头到脚贯穿,随即神思清明,通体舒畅,再无半分不适。 温澜生瞪大双眼:“这是……何等术法?竟如此厉害?” 【哼哼,还有更厉害的呢,日后再给你瞧。】祝绥的声音里掺进几分得意,像是尾巴翘上天。 温澜生觉得神奇,还想再问,却见春芝端着热水急吼吼开了门,“小姐!秋竹去街上请大夫了,一会儿就来给您瞧,您先梳洗。” 温澜生轻咳了声,半晌才道:“不用请大夫了……我觉得好些了。” “不可以!小姐,您不要再任性了,这样会让我很担心的!秋竹也会担心!夏荷也会担心!你看你都已经烧成……”连珠炮似的话语在再一次探了温澜生额头后,熄了火般,没了下文。 午时风停。温澜生坐在内厅垫了羊绒毯的太师椅上,望门外雪粒翩跹。 雪势渐缓,然院落之中依旧是银装素裹。纯洁白雪似无瑕绫罗,铺陈千里。 不多时,夏荷便从厅门进入,朝温澜生行了一礼:“小姐,查明了。” 见温澜生颔首,夏荷便走近,低声在她耳边道: “小药房里有个前不久新来的小仆,名唤林愿。这人不懂医术,是那日昏倒在府前,谢管家见她可怜,便收下了。恰逢药房缺人,谢管家便将这人安进了药房打杂。” “近日天气冷了,府里下人许多受了风寒,又恐是流感。领头的几个府医忙得不可开交,便让她钻了空子,制药时将当归悉数换成了草乌,这才有了后来投毒一事。” “小姐……她恐是奔着老爷来的,却无意牵连了小姐,倒让咱们查出来了。” 温澜生眉心轻拢,“这人现下在哪?” 夏荷道:“此人现下正在偏室,留待审问。” 秋竹将一清瘦女孩从偏室押出,手上一使力,便让她跪在了温澜生跟前。 林愿伏在相府小姐跟前,头颅低着,不自觉颤抖。 眼前只见得到大小姐脚下缝了并蒂莲的软缎绣鞋,纹了翡翠金罗枝的衣袂一角翩跹至她眼前,似乎带着幽然香气。 她却不敢抬头见一见这传闻中温婉貌美的相府千金。 她也未曾料到,丞相还未用她所下的毒,事情竟这么快便暴露。如今她被拘相府,阿姐这下定护不住自己周全了。 自己死不足惜,可那人交待的事情,自己却一半都未完成。阿姐定也会不好过。 林愿深觉挫败。悔恨、遗憾、恐惧交织成泪水,兜在眼眶里,不知何时便会流下。 她静静地等着大小姐的宣判。她会如何处置她这条贱命?是就地杖杀,血溅当场,还是酷刑折磨,求生不得? 她下定决心,无论多么痛苦,她都不会透露任何关于阿姐的一个字。 她颤抖着,见泪水一滴一滴浸染了眼前的海棠花纹地砖,像绽开的花。 良久,身前传来轻柔叹息,随即是大小姐温柔得如摇篮曲般的声音:“莫哭,你先起来吧。”魔/蝎/小/说/m/o/x/i/e/x/s/.c/o/m 4、来客 林愿颤颤巍巍站起,如受惊鸟儿般止不住颤抖,怯懦得连头都不敢抬。 夏荷上前一步,开口道:“事情既已败露,你便细细招来,小姐心善,定饶你不死。” 林愿仍是垂首闭口,不发一语。 “你是谁派来的人?为何要在药里下毒?” 林愿不答。 “除了在药里下毒,你可还做了其他阴损事?” 林愿仍是不答。 内厅中央燃着熏笼,笼里熏着花间露,用是今年三月的桃花制成的香料。 桃花香气渺远馥郁,柔和蔓延,染得堂内明媚如春。 下层火盆里烧的是上好的银丝碳,出热快,还不起烟。 现下有问无答,堂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只听得见炭火燃烧偶尔传来的噼啪声。 一边的秋竹见局势僵硬,啧了一声,利落从身后抽出匕首,虚虚抵在林愿脖侧,“磨磨唧唧,不说杀了便是。” 夏荷一惊,刚想阻拦,却见对面秋竹一脸不耐,不像真想杀人,倒像是被拎过来撑场子的。 她便下意识瞥了自家小姐一眼。 温澜生安静端坐在椅上,眉目温润平和。见夏荷望来,她便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 夏荷便知晓了自家小姐的心思。 秋竹本就没使力,但林愿感受到那冰冷的锋刃贴在自己皮肤上,便抖得更厉害了,竟是自己挨了上去。脖侧划开一条小小的伤口,从中溢出鲜血。 秋竹嫌弃般,又将匕首挪远了些。 夏荷便刻意道:“秋竹,你先把刀拿开,她都流血了。” “不说便杀了。割开脖子让她流干血而死。”秋竹干巴巴地配合着,生硬的语气没腔没调,听起来有些滑稽。 林愿闻言,面色煞白,好不容易兜在眼眶里的眼泪倏地落下,便急忙将双眼一闭。 “我见过杀鸡,就是这样把脖子割开放血的,那鸡过会儿便没动静了,死不瞑目呢。”夏荷一唱一和地回应道。 林愿抖成了筛子,双腿一软,竟又跪了下去。 她又听见了相府小姐的声音,柔和得如同春日的溪水:“你若现下如实招来,我许你黄金百两,送你回乡。” “我瞧你不过十四五岁,料想你也是被牵扯进来的,对不对?” 大小姐竟……用这般柔缓语调哄她。向来只有阿姐愿意这般同她讲话。 现下阿姐还在长公主府里,生死未卜。而自己事情败露,也许便要天人永隔,再也见不到了。 林愿瞳仁一颤,泪水决堤,越发汹涌。 温澜生静静瞧着她不停啜泣,心头竟生出几分悲悯。 这女孩瞧去单薄瘦弱,年纪尚小,性格怯懦,亦不像能拿定毒害当朝丞相主意的人。 不过是身在局中的可怜人罢了。同她一般,同春芝一般,哪怕有意避开朝廷风波,可总会受到余浪波及。 稍不留神,便成了皇室权力斗争的殉葬品,尸骨无存。 温澜生轻咳一声,正欲再开口,却见得一男人从堂门快步进来。 来人两鬓斑白,身形稍显佝偻,却甚是儒雅。他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便移开目光,对温澜生恭敬行礼道:“小姐,有客来访。” “今日老爷不在,谢管家也当告知来客才是。”夏荷道。 谢管家平了身,垂目解释:“来客乃是太尉府上千金,寻的不是老爷,寻的是小姐。” 此言一出,不仅夏荷,连温澜生都疑惑起来。 “容小姐?我家小姐与容小姐平时并无往来呀。” “我亦知晓。但容小姐说今日有要事要告知小姐,我便将人迎进来了,现下人已在西堂候着了。” 【容祈玉这时候找你?】 温澜生听见女人在耳边发问,神色一滞,片刻后便恢复如常,从容吩咐道:“我知了。谢叔将容小姐带来吧,我现下便见。” 谢如春拱了拱手,便出了堂门。 温澜生起身准备迎客,便令秋竹将林愿先带下去。 可林愿被吓得浑身发软,秋竹竟扶不起来,只好将她架着站起身。 还未来得及将人带出,便见一高挑女子缓步进了堂门。 进门的女子眉目清冷,延颈秀项。身披月灰雪狐锦缎薄氅,弱骨纤形,肤如凝脂,形神清绝。 走动时氅角轻掀,如绽开的莲,翩跹不已。周身气度温润,却又透出几分薄凉。 温澜生从容朝对方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容祈玉亦低眉颔首,回礼清声道:“初次来访,恐扰了温小姐清净,多有得罪。” 她平了身,身后的女侍便捧出一黑漆鎏金紫檀嵌染木匣,轻轻打开匣盖。 一朵通体洁白的新鲜雪莲躺在其中,瓣叶轻薄娇嫩,其上还缀着水滴。 “素来听闻温小姐身体抱恙,此次多有烦扰。备上薄礼,还愿温小姐身体安康,罄无不宜,受天百禄。” 容祈玉抬手轻勾,女侍便将其奉上,垂首恭敬道:“天山雪莲。昨日在西域天山摘下,走官道快马加鞭,一路未歇,今早刚运回。” “服之祛风胜湿,益血通经,温润滋补,散寒生热。” 容祈玉初次来访,礼数太过周全,让人根本挑不出错来。 温澜生颔首道:“容小姐有心了。雪莲贵重,澜生感激。” 夏荷将木匣接了,又重新沏了热茶。 “这茶是江南今年出的第一批汀溪白露。不知容小姐喜好,担待不周,还请见谅。” 容祈玉端起茶杯,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角落里的林愿秋竹二人,抿了口茶淡声道:“茶香清正,香气馥郁,回味甘甜,不愧是江南名茶。今日来访,倒是有福了。” 二人都是大家名门的千金,仪态礼数具是周到,相貌气质更是赏心悦目。 祝绥坐在蓝屏前,凝目注视着二人交谈的画面。 如果这是她的原作,她会很乐意欣赏。毕竟在她书里这二人关系匪浅。 可现下她不知容祈玉的人设是否被修改,她现下到底是否还属于皇太女一党,又是否会做出对温澜生不利的事。 所知信息太少,温澜生处境太过被动,因此她得对每一个人都细细排查,绝不能让一丝一毫危险因素影响温澜生的前路。 容祈玉原是这本书中,除了温澜生,她倾注精力最多的一个角色。 她的样貌性格都是自己细细雕琢过的,甚至每次出场时穿的衣裳都提前预想过。 在原作里,容祈玉所代表的太尉府亦是皇太女一党。她亦与温澜生交好,双方彼此陪伴,一同扶持皇太女上位。 她还为容祈玉埋下了一条极其隐晦的感情线——她对温澜生极好,却从不要求回报。 这条感情线隐晦到温澜生从头到尾都不知晓,隐晦到连当时试读的两个助理都未发觉。 这样一来,试探容祈玉也变得简单了许多。于是她便道:【她衣领上有朵花瓣,为她掸去。】 屏幕里,温澜生神色明显一顿,踌躇难行,一副难言模样。 【听话便是。不会害你。】 温澜生踟蹰不前,好一会儿才放下茶杯,仿佛下了极大决心般,凑近容祈玉,伸手为她掸走领上花瓣。 只见方才还对茶叶侃侃而谈的容祈玉亦是愣住,不可置信地看着温澜生伸来的手,话语也生生断掉,没了下文。 那手皓白纤细,玉骨冰肌,怎么也不像做得出这般……第一次见面就摸人家衣领的无礼行为的。 两人如同石化般僵住,场面一时显得有些滑稽。祝绥没忍住,低声轻笑。 见温澜生蹙眉,她只好清了清嗓子,开始观察起容祈玉的神色。 见她耳尖开始缓慢变红,耳朵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祝绥这才放下心来。 她知晓,容祈玉只有在与喜欢的人接触紧张时,才会这般。 即使第一次见面,但设定好的情感也会从一切微小的行为中伯不及待地溢出。 祝绥是心安了,可温澜生甚是恼火。 她忽略不掉容祈玉对她投来的探究目光。 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 “容小姐……领上有东西,方才没忍住,便上手了,失了方寸,对不住。” 容祈玉薄唇轻启,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只好道:“温小姐……甚是热心,多谢。” 方才还融洽的氛围,经过这一插曲,变得十分僵硬。 【容祈玉应不会害你。太尉府上一世可也是太女一党?】 温澜生闻言,再次端起茶杯,借着吹茶的动作顺势摇了摇头。 【你不知?】 温澜生轻轻嗯了一声,又转头对容祈玉道:“还不知容小姐此番来访,是为何事?” 容祈玉回道:“倒是忘了正事,温小姐莫见怪。” “这两日温大人与家父皆留在宫中,是为边境战事相商。现下逼近年关,见不得战事,因此大臣们焦头烂额,闭在宫中,一议再议,定要想出解决之法来。” “此事倒与你我无关。只是温大人去时匆忙,现下又是主心骨,忙的抽不开身。而家父去时带了小仆,传的出话来,温大人便托了家父传话与温小姐。” 温澜生颔首道:“多谢容大人挂怀,倒也劳容小姐费心了。” 容祈玉道:“不必见外。温大人言,再过三日乃是温小姐外祖母生辰,若那时大人还未回,温小姐一定要将礼数做周全,再替大人好生道歉。” 温澜生之母淑夫人与温从珂伉俪情深,奈何天不遂人意,淑夫人在温澜生三岁时患病逝世。温从珂一生未纳小妾,淑夫人既逝,亦不再娶。 他心愧疚,便对温澜生倍加呵护,亦对淑夫人的娘家处处照拂,无微不至。 淑夫人的母亲今年七十高寿,温从珂许久前便备好了礼,只待生辰那日登门道贺。 可如今宫中政事繁忙,现下便只得托话与温澜生。 温澜生听完,起身行礼道:“多谢容小姐告知此事。此番容小姐登门,仓促间失了礼数,听闻容小姐素日极爱对弈,府库中倒有一副玉釉裱锦棋盘。” 她朝春芝递了个眼色,春芝便轻轻福身,准备去取。 谁料容祈玉却起身将春芝拦住,道:“温小姐抬爱。礼物贵重,温小姐若真要谢,不如送我点别的。” “府中所有,悉数奉上。不知容小姐瞧上了何物?” 只见容祈玉勾唇,素白的下颌轻抬,看向某处道:“温小姐可愿送我个人?”魔/蝎/小/说/m/o/x/i/e/x/s/.c/o/m 5、哄猫 温澜生顺着她的方向看去,触及两个人影后,褐色眸中掠过一丝讶异。 她慢声道:“秋竹自小与我一同长大,如今日日于我身边护我周全,恐怕不便……” 容祈玉:“温小姐想错了,秋竹姑娘于温小姐之重要,我亦有耳闻,万不会要求温小姐将秋竹姑娘给我。” 不是秋竹,那便是……林愿。 “不怕温小姐笑话,前些日子我身边丢了一小仆,也与秋竹姑娘之于温小姐一般,从小一同长大,情分深厚。” “今我见温小姐府里这个家仆,眉眼与我那小仆有八分相像。不知温小姐是否愿意将她给我,倒也让我留个念想。” 容祈玉温和恭谨,从进相府的第一步便步步周全,礼数周密。 分明是为捎话而来,却能考虑到第一次登门拜访,备下天山雪莲这般厚礼。 更何况这雪莲在路上奔波两日,竟还这般新鲜,所费心血财力可见一斑。 现下将话带到,却仅仅只要一丫鬟。 于情于理,温澜生是万万拒绝不得,还要再回以厚礼的。 可现下林愿犯了事,仍未查明,这个节骨眼上,温澜生绝不可将人交出。 夏荷见自家小姐不便出面,连忙来到容祈玉身前,蹲身行礼道: “容小姐,你有所不知,此仆品行不端,犯下大错,今尚未审出。若去了容大人府上,指不定谋些不轨之事,败坏容府啊!” 容祈玉薄唇一勾,意味深长道:“不碍事,我也只留她在身边,瞧着舒心。” “夏荷姑娘既未审出,我府里倒有些审讯法子,从未失手过。不如这般,今日我将此仆带回审问,明日定给温府一个满意答复。” 夏荷见容祈玉步步紧逼,欲再开口,却又见容祈玉身后侍女福身行礼,道: “此仆涉及温府家事,于礼,小姐万万不该插手。但于情,自从菡月丢了后,小姐日日心神不宁,饭食难进。午夜梦回,更是频频惊醒。如今小姐气郁心结,日益消瘦,全府上下担忧不已。” 侍女字字泣血,朝温澜生跪下恳请道:“菱月恳求温小姐,将此仆送与容府,让小姐能有一夜好眠。此番恩情菱月铭记在心,日后定想方设法报答。” 夏荷瞠目结舌。 话已至此,若再拒绝,倒显得温府过于小气,有失风度了。 对方言辞滴水不漏,几乎将退路全部封死,令温府进退两难,处境极其被动。 夏荷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深觉挫败,亦感愧疚。她正欲再周旋一番,却听得自家小姐温声道:“不过是一家仆,容小姐既想要,便带回去罢。” “只是容府厚礼以待,温府若只送一小仆,传出去难免落人口舌。还请容小姐收下这玉釉裱锦棋盘,虽比不得天山雪莲珍贵,倒也不失了意趣。” 不知何时,春芝已将棋盘捧出,安静立于一旁。 容祈玉闻言,狭长双眸微眯,目光薄凉如井水。见温家千金依旧从容,仪态半分不出错,她便极轻地翘了翘唇角,凉声道:“那便多谢温小姐美意。”随即抬手,令菱月接下棋盘。 “今日打扰多时,还望温小姐见谅。”容祈玉将薄氅系带重新系紧,慢步往厅门外走。 温澜生抬步跟上,说着挑不出错的话:“今日幸识容小姐。日后若得空,欢迎容小姐再来府上坐坐。” 谁知容祈玉听了这话,竟是脚步一停,黑眸望向温澜生,开口道:“是么?” 温澜生一顿,眼里浮上几分迷惘。 不过是大门大户推托的客套话,又有谁会当真? 她抿了抿唇,细声道:“自然。” 容祈玉听了她的回答,勾唇一笑:“温小姐姿容绝代,风姿绰约。今日相见,亦是祈玉之幸。” 温澜生这才知道,她方才问的话,原是针对前头半句。 容祈玉跨了堂厅门槛,站到屋檐下,旋身朝温澜生道:“就送到这里罢,外头还在下雪,温小姐莫受凉。” 温澜生颔首,侧身对春芝和秋竹道:“春芝,秋竹,替我再送送容小姐罢。” 侍女为容祈玉撑起纸伞,为她截下雪粒。风雪便绕过容祈玉,在她周身寂寞落下。 小雪延绵,院里白茫茫的一片。容祈玉颀长的身影渐渐淡出视野,与天地融为一体。 堂屋里,夏荷愧疚不已,沮丧道:“小姐,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说还未审出林愿,倒让她们将退路堵死了。” 温澜生抿了口茶,淡然一笑,安抚道:“不怪你,你已然做得很好了。对方先前备了厚礼,又是受父亲之托捎话而来,我们处境本就被动。” 夏荷仍旧有些懊恼,“小姐,你说容小姐要走林愿做甚?送那么大个礼,竟就要了个小仆。” “若不是小姐坚持,她连棋盘都不收,这传出去置温府于何地?” “夏荷。”温澜生抬眸瞧她,褐色瞳孔映着她的身影,温润如玉,“这便叫做以退为进。” 花间露燃尽了,屋里还余下淡淡桃花香气,若有若无的一缕,悄无声息攀上温澜生指尖。 “无妨。夏荷,你不必愧疚。既对方说了会替我们审,坐享其成未必不是件好事。”温澜生垂眸,将手中茶盏放下,“去忙罢,将门合上,我一个人坐坐。” 夏荷应声退下,将屋门合实了。 【就那么将人给她了?】 “你不是没瞧见,我别无他法。”温澜生语调平平,“再说,你不是信得过她么。” 祝绥咂摸着,似乎从这话里品出了点别的意味。 “你既向着她,她却在这般节骨眼将人带走了……你可知她是何居心。” 祝绥被她冷淡的语气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却总感觉这话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别扭。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她不会害你……等等,我什么时候向着她了?】 温澜生唇角抿成僵直的线,鸦翎般的长睫极轻地颤了颤,却闭口不答。 祝绥发现自己居然有些摸不准温澜生的心思了,便试探着说道:【我只是要保你前路无忧,排查过后,觉得她不像坏人,仅此而已。】 此话落地,温澜生仍无回应,只是摩挲着怀里的袖炉,净润的指尖染上温度,开始泛红。 良久,她才闷声道:“嗯。” 祝绥细细品了品,总感觉这话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温澜生是她花了无数心血雕琢出的人物。当初打造人设时,祝绥便与她日夜相处,不断修磨。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她,可祝绥现下才发觉,事实并不如此。 哪怕她诞生于自己笔尖。 她如自己所写,温润、秀气,如深春雨后的薄雾。可当祝绥收笔那一刻,她便血肉丰满,具象立体。 她亦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或许祝绥不应该再把她瞧作书里的角色,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将要与自己共谋大局的人。 可再怎么说,祝绥亲眼瞧着她诞生,总免不了自己对她的……关爱呵护心理。 祝绥侧撑着下颌,见屏幕里的温澜生仍是闷闷不乐。 她啧了一声。自己不过二十六岁,可她此刻竟察觉自己像一位……无措状态下迎来孩子青春期的母亲。 不过转换到这个诡异的视角,祝绥倒是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事情的根本所在。 她回想起刚才,容祈玉当着温府这么多人的面,将温澜生架在高处,活生生将人要走了。 祝绥一愣,瞬间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新大陆。 这不就是孩子被欺负了,回来找妈妈要安慰,却发现自己的妈妈向着欺负自己的人么? 孩子能不委屈吗?肯定委屈啊! 孩子委屈了怎么办?肯定得哄啊! 于是她斟酌后开口道:【我不会向着她,我只向着你。】 温澜生闻言一愣,随后眼帘一压,连抚摸袖炉的动作也停下了。 她唇角极轻地抬了抬,轻声应道:“我……知了。” 祝绥看着她,觉得她好像一只特别容易被顺毛的小猫。 用过晚膳后,小雪终于停了。 素来瑞雪兆丰年,今年冬天,雪日格外多。 温澜生静静立于槛窗前,料想来年会是丰收之年。 自她重生后,往昔的记忆便越来越模糊,唯有相府灭门后的记忆越来越明晰。 她望着窗外,眉头紧锁,模糊的记忆开始丝丝浮现。她忽然回想起来,父亲从前与她说过,若太女落败,自己会提前与洵亲王谈好条件,让他放过相府女眷。 相府没落,只杀男丁,女眷离京,流放南方。这便是他谈好的条件。 不知温从珂是否早有落败的预感,那时已然着手在南方购置田地宅邸,以保温澜生后生无忧。 温从珂鲜少食言,说过的话他一定会做到。 可当初明明来了批兵士,将女眷统统押进了教坊司。进了那般豺狼之地,根本难逃一死。 自己虽然是因出逃而死,但她知道,那心狠手辣的嬷嬷不会放过自己。即使不逃,亦不知死期何时将至。 难道洵亲王压根没想着放过相府? 不,不会。洵亲王谋取皇位,本就是罔顾人伦,排挤正统。新帝上位,根基不稳,若再背弃承诺,将相府灭门,恐引祸端。 思绪条条顺清,温澜生感觉自己好像探到了事情的隐秘之处。 她颤着手将槛窗合上,缓了缓急切的呼吸,轻声唤道:“祝……阿绥……” “上一世要置我于死地的人……或许不是洵亲王。”魔/蝎/小/说/m/o/x/i/e/x/s/.c/o/m 6、背锅 卧房内静谧无声。 温澜生捂住心口,坐在供案边,不安地再次唤道:“阿绥?” 这下,祝绥的声音才堪堪响起:【我在。】 【刚才……没反应过来你在喊我。】 温澜生闻言,垂头将手帕按在了颊侧,掩住赧然神色。 【你如何得知上一世害你之人不是洵亲王?】 温澜生便将她之所想细细道来。 她言之有理,祝绥听完,沉默良久。 她开始复盘起原先的思维来。 朝堂争端,不过是皇太女一派和洵亲王一派争权夺势。 太女乃正统继位人选,奈何洵亲王篡位之心不死,仗着多年来在朝堂培养的势力与皇太女斗得你死我活。 皇帝病体已久,年老体迈,却对权力的掌控欲愈加强烈。 虽然太女是他亲手立下的皇位继承人,但如今太女羽翼渐丰,势力巩固,他亦恐惧太女有朝一日急不可耐取缔自己。 洵亲王母族势力乏弱,孤立无援,却凭借多年周旋在朝堂盘踞出一席之地,以他制衡太女,已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丞相良人,自然立于正统太女一派。 太女倒台,与之一党的丞相亦当由敌对势力洵亲王亲手除去。事实也正是如此。 可如温澜生所说,温相早已与洵亲王谈好了条件,那么洵亲王不会冒着巨大风险违背此约。 促成温澜生死亡的究竟是谁?将相府女眷押进教坊司的又是哪方势力? 温从珂入狱,已免不了一死,丞相势力消陨,又是谁竟要这般赶尽杀绝? 祝绥脑中疑云遍布。她望着屏幕里捂住心口的温澜生,轻声道:【澜生,别害怕,有线索了是好事。】 【你回忆一下,上一世……】祝绥停了停,将语气放得更柔缓道:【上一世闭眼前,可有察觉出什么异样?】 温澜生察觉到她的安抚意味,努力放缓呼吸,边回忆边道:“上一世……我死前……我分明做好了出逃计划。” “教坊司大门和后院小门一直有护院看守,但我观察多日,发现每晚子时后近一刻钟,护院轮班会空出一小段时间,无人看守。” 她越说声音越抖,神态极其痛苦:“万万不该有错,我是瞧准了那时间,从后院矮墙翻出去的。但刚往外行了几步,便来了几个护院,持刀将我团团围住……我……我……” 祝绥听及此处,捏紧了拳头。 她看过这一段,被改后的书将女主的死亡描写得极其凄惨,深刻细致。 当时她不忍细看,现下亦不忍细听。 【澜生……别怕,现下没有人能再这般对你。】 温澜生只听见祝绥刻意放得柔缓的声线,随即便感觉被一阵温流贯穿,心中满溢的恐惧与痛苦缓慢消失。 又是这般术法。 她放下了捂住心口的手,默了会儿,接着缓声道:“被杀前我未想那么多,但现在想起,那几个护院,是我从未见过的新面孔。” 她仔细又想了想,脑中忽而闪过某段碎裂画面,旋即踟蹰道:“死前……我恍惚中还瞧见不远处墙后有个人影,似乎是在瞧我。” 祝绥仔细回忆起当时自己看到的这段内容。但很遗憾,她寥寥两眼便将书撕得粉碎,什么也没记住。 【那人形貌如何,可能记起?】 温澜生摇摇头,“当时是午夜,天本就黑,加之意识渐散,无法看清样貌。但……那人身形轮廓高挑清瘦,许是个女人。” 祝绥闻言,将原作书中的女性角色全都回想一番,奈何现下线索还是太少,无法确定凶手范围。 她只好道:【不急,我们时间充裕。且看明日容祈玉那边审出了什么。】 翌日,早食过后便听得谢管家言容府有客来访。来人正是昨日陪伴容祈玉的侍女菱月。 温澜生心下感叹,容祈玉办事效率还真高。 只见菱月进了东堂,朝椅上温澜生恭敬行礼道:“温小姐,多有打扰。” “不碍事。可是审出了其中缘由?” 菱月从怀里掏出一纸认罪状,递与温澜生,“温小姐,这便是林愿的认罪状。” “林愿坦言,她知温府的谢管家心善,又打听到相府最近缺下人用,故而刻意晕倒在相府前,以求收留。” “她原是准备在温大人饭食中下药,但恰好被安进了药房,便择了更稳妥的行事方式。” 温澜生将认罪状细细读去,直到看见上面的“洵亲王”三字,便挑眉问道:“她是洵亲王的人?” 菱月垂头恭顺道:“正是。林愿言,她原是洵亲王府上的一个家仆,毒药乃是洵亲王提供。数月前被安排来到相府,为的便是毒杀温相。” “除了下药外,她未再行其他害事,温小姐且放心。” “此仆犯下大错,我家小姐已将她严惩重罚,也算是为温府出了口恶气。” 温澜生仍疑,正想再问,却听得祝绥道:【假的。洵亲王真是背了好大一口黑锅。】 她便眉头舒展,慢条斯理地抿了口热茶,神色温柔道:“洵亲王的人,你家小姐也敢用?不怕她接着下毒么。” 菱月:…… 分明是温柔语调,可菱月听着,怎么感觉出了几分讥讽的意味? 面子功夫还是要的。于是她便艰涩开口:“小姐……只是想菡月了。小姐会小心提防的,多谢温小姐挂怀。” 温澜生启唇,依旧是温柔语气:“你家小姐倒是挺念旧情。不必谢我,我未挂怀。” 菱月:…… 昨日温家小姐温和有礼……今日的温家小姐怎么和昨日见的温家小姐不一样? 她连忙拱了拱手,“审讯结果已带到,菱月不便叨扰,就此告辞。” 温澜生未再开口,只递了个眼色,让春芝将人送出去。 【这下出气了吧。】 温澜生闻言,心虚地撇了撇唇,“我没……” 祝绥只是轻笑,【瞧你像只猫,原来还会挠人。下次在容祈玉面前也这般刺她。】 温澜生别开眼,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你方才说,她不是洵亲王的人?你如何得知?” 【我……不便解释,但有些时候我就是能知道。】 “那你先前那般术法……” 【这个……我也不便解释。】 祝绥不知道该怎么向温澜生一个古代人解释系统、金手指这些真真堪比神仙术法的概念,不过幸而温澜生并未表现得难以接受。 自从来到位面管理局后,上面就只给了500基础积分用来兑换金手指。 屏掉温澜生的难受,一次就要100。她见不得温澜生受苦,用了两次。 判断物品是否有害、判断话语真假,一次25。查药验话,她也用了两次。 甚至她还没搞明白这积分怎么攒,现在就只剩250积分了。 祝绥靠在宽大的椅背上,瞧着屏幕底端的那行小字:[位面重建进度:0%剩余积分:250] 明晃晃的0,明晃晃的250。 祝绥忽然觉得自己也像个250。 不过祝绥的心态主打一个车到山前必有路。再摸索一下,总能攒到积分,给宝贝女主继续开金手指! 开更厉害的金手指!一眼就能看破凶手的那种。 温澜生难以理解这神仙的术法,只觉得神奇。 “她既不是洵亲王的人,那她是谁的人?” 【现下我亦不知……不过也可以知……】自相矛盾的话一出口,祝绥差点咬了自己舌头。 温澜生只觉得……神仙说的话真难懂。 她长睫忽闪,眸底几分困惑,“那……究竟可不可以知?” 宝贝女主都开口了,那必然知! 祝绥一不做二不休,咬牙点开兑换处,输入“林愿是谁的人”,点击查询。 弹窗跳出: [金手指:得知林愿为谁效力] [换取积分:1000] 她啪地一下叉掉窗口。 【不可以知。】 . 红木细雕的大梁撑起曲折的回廊,一身形清瘦高挑的玄衣女人于其中慢步前行。 身后一婢女弓着身子,快步凑近,在她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道:“林愿小姐现下已抵至容府,安全无碍。” 玄衣女子闻言,轻轻颔首,随即未再刻意放慢脚步。 那仆将话带到,在某个回廊分叉处消失不见。 女子由回廊穿过庭院,行至一扇精刻着凤鸟纹祥云的门扉前,停顿许久,才抬手敲门。 听见里面人允了,她便轻开房门,迈了进去。 雍容华贵的卧房内,密织云纹的柔软绒毯在榻前延伸,玛瑙缀嵌的珠帘纱幔低垂,如烟似雾。 琉璃案几上置着一雕着貔貅的金制香炉,燃的是进贡皇家的金桂檀香,青烟袅袅。 窗边软榻上伏了个身着凤纹红衣的美人,正闭目小憩。 玄衣女子行至她身前,跪坐其旁,“殿下。” 崔岚睁眼,瞧见的便是这张清冷殊绝、向来无悲无喜的脸。 她抬手勾了这冷淡美人的下巴,玩味轻笑道:“我们阿弦……最近没有做什么让我不高兴的事吧?” 林弦任由身份尊贵的长公主将自己下颌挑起,眉眼平淡,“阿弦不敢。” 崔岚缓慢地将手指一寸一寸挪移到林弦唇上,将那娇嫩的唇瓣揉捻得更艳,好似浸染了馥郁的玫瑰汁液。 她饶有兴味地凑上前去,抵在她唇前笑道:“阿弦……要乖。”魔/蝎/小/说/m/o/x/i/e/x/s/.c/o/m 7、门客 自查出药房有意图谋害温相的下人后,夏荷便遵温澜生的嘱,悄无声息地将府里下人都细细排查了一番。 相府人员庞杂,只幸而下人里再未查出奸细。 转眼便到了温澜生外祖母的生辰,温从珂果然未回府。 宫墙巍峨,高耸入云,宛若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将宫内风声尽数封锁,密不透风。 温澜生虽有心探听宫中动向,奈何耳目闭塞,心中不免惶恐难安。 前世的惨烈景象如烙印般深植脑海,挥之不去,每每失控回现,令她夜不能寐。 恐惧如影随形,似一条无形毒蛇,紧紧缠绕她的心脉,几欲令她窒息。 可每当她沉入阴霾之际,耳畔总会响起一道低柔女声,如春风拂面,将她颤栗的心绪缓缓抚平。 祝绥曾言,她定会设法助她探得宫中消息,嘱她莫要过于忧惧。待除夕夜宴之时,若能借机与皇太女搭上话,便可更进一步。 不知为何,温澜生对祝绥的话总有一种莫名的信任,仿佛她所言必能成真。 十余日的朝夕相处,温澜生渐渐察觉,自己对祝绥似乎……过于依赖了。 前夜丑时,梦境骤然崩塌,猩红的血海汹涌而至,她猛然惊醒。 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她慌乱无措,下意识地轻唤祝绥,只盼那熟悉的声音能在耳畔响起,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亦足以令她心安。 祝绥几乎立时应声,嗓音低柔微哑,却带着令人心安的暖意。 她慵懒地哼起一支不知名的小调,旋律轻柔,如海浪般缱绻,一下一下轻拍着温澜生的心尖,将她带入一夜安眠。 至此,温澜生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这份莫名的依赖,源于她对祝绥陪伴的渴望。 每一刻都在心底细声喧嚣。 她并不熟悉这种将全身心寄托于他人的感觉,却暗自庆幸祝绥尚未察觉她这份隐秘而怪异的情愫。 温澜生垂眸收敛心绪,听见窗外传来零星的吆喝声。 马蹄轻踏,将金楠木镂刻花纹的马车车身带着稳妥前进。 镶金嵌玉的窗覆着锦葵色的锻皮裘帘,叫一丝风也吹不进。车里铺着厚实的羊绒毛毯,檀木几案置于其上。 现下仍未出京,却已靠近城关。 淑夫人母族乃江城姜氏一族。今姜氏家主正是淑夫人之母,温澜生外祖母,其乃前朝名臣姜陆后代。 姜氏一族家大业大,根基稳固。 万朝新立,姜氏拥护新政,转而从商,如今虽渐没落,地位不比从前,却亦是江城的名门望族。 温澜生忽然想起,自己也很久没有见过祖母了。 上一世,新帝上位,父亲下狱,温澜生入了教坊司,难逃一死。 寻常母族,听闻后代沦落至此,该当惶恐,恐受牵连,避而不及。 可她死前听闻,祖母高龄病体,却为了她四处转圜,将多年积累的关系人脉跑了个遍。 奈何此事涉及新皇旨意,竟无人敢帮她。 温澜生回想起祖母皱纹深刻却慈眉善目的脸,鼻尖忽然涌上一阵酸意。 【怎么了?】 温澜生眨了眨眼,轻吸鼻子,“没有……有些想外祖母了。” 【过会儿便见到了。】 “嗯……我知。母亲早逝,许久未见过外祖母了。今去母家,倒生出些不知所措来。” 她眼眶泛红,褐眸清亮,芙蓉玉面轻沾露,当真风姿绰然。 祝绥哽了一下。 她不太会描写人物外貌,当初花了无数心思雕刻女主皮囊,仍怕女主生得不够好看,不讨读者喜欢。 但如今瞧着温澜生这张脸,她竟生出种自己是捏脸天才的错觉。 以及……自己打造人设时为了后续情节开展而写下的母亲早逝,现如今却成了温澜生的心病。 祝绥怜爱的心一紧,竟生出几分愧疚和歉意来,【抱歉。】 温澜生以为祝绥是因为失礼道歉,便软声道:“你无需道歉,我已习惯了,此事与你也无关。” 祝绥缄口不言。 与她……还真有点关。 江城位于京城之东,途径三城,路途遥远。 骏马平稳奔跑,卯时出发,至巳时三刻,温府马车终于入了江城。 温澜生将裘帘掀开,朝窗外望去。 恰逢赶集日,街道行人往来,摩肩接踵。 小贩卖声吆喝,卖食的小摊热气袅袅,香气扑鼻,好不热闹。 青砖石板,灰檐红墙,四河流灌,阔道宽巷。 江城虽比不得京城气派繁华,却独有一番韵味。 马车平稳停在雅秀的府门前。红木镂刻的牌匾上,“姜府”二字大气恢宏,却因时间消磨,边角落了些灰尘。 牌匾愈显陈旧,不似京城大户那般光鲜亮丽。 温澜生端详那斑驳府匾,似乎望见了姜氏的逐渐衰落。 还未下车,便见府门大开,一群人笑意盈盈地迎了出来,为首的姜家主更是喜上眉梢。 见温府马车已到,姜家主不顾两旁搀扶的小辈,高兴地往前行了数步,惊得身旁小辈急忙追上前来。 温澜生见状,连忙下了马车,朝祖母快步走去。 行礼后,握上外祖母干燥温暖的手时,温澜生感觉自己像一滴雨点,终于落进了母家的温暖池塘里。 “哎呦,我们澜儿啊,外祖母可想你了。”姜家主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一脸慈爱地打量着长女的遗女。 几月未见,越长越俏,真是惹人怜爱。 “澜儿,母亲日日念叨你呢,今见到你,活生生年轻了十岁!这生辰,倒是越贺越回去了!”一体态丰腴的中年女人上前搀过姜家主,妙语如珠,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温澜生朝她蹲身行礼,笑着喊道:“三姨母。”又朝周围长辈一一行过礼,挨个问好。 姜氏长辈不常见到这姜家长女的遗女,见她这般乖巧,温润端庄,仪态半分不出错,便愈加喜爱。 “哎呦,别在门口傻站着了,快进去坐!母亲不宜久站,澜儿也吹不得风。”姜四笑着搀过温澜生,“澜儿今日路上辛苦了,快进去歇歇。” 温澜生抚了抚她的手,“多谢四姨母。” 于是乌泱泱的一群人有说有笑地往正厅里挪。 此刻姜府阔大的正厅里竟显得有些拥挤。 “澜儿,温大人今日没来么?”姜家主慈眉善眼,坐在主位上,将外孙女的手牵着,竟是舍不得放开了。 温澜生闻言,松开外祖母的手,行至祖母身前,福身行礼道:“祖母,澜儿替父亲向您道歉。” 一旁春芝连同下人连忙将温府备好的礼奉上,琳琅满目,竟有数十样。 “母亲,这事我知晓,可千万别怪罪。”姜四起身,将温澜生扶起道:“近日朝廷政事繁忙,温大人今早估计还在宫里,不过此刻应也在路上了。” 温澜生有些惊讶,看向四姨母,“四姨母,你如何知……” “嗐,前些日子呀,你二表姐被太女殿下挑去做事了。结果去了京城就没回来过,一直留在在太女殿下宫里商议要事。” 二表姐乃是姜舟,正是四姨母之女。 “昨日来了封家书,说是事情商量得差不多了,在宫里见到了温大人,今日与温大人一同回来。” “在宫里,有温大人照拂,我也对舟儿放心些。” 温澜生闻言,瞳孔震颤。 前世,姜舟虽然科举高中,但后来只是当了江城郡丞。 她当时还叹,姜舟这样的才华,不该如此埋没。 怎重活一世,姜舟便成了太女的门客? 她心下担忧,亦恐此处变化引起什么差错。 正慌乱着,却听得令人心安的声音穿透她的恐惧,将褶皱一丝一丝抚平:【别怕呀,我做的。】 温澜生呼吸放缓,垂眼掩去心思。 “原是这样,这也怪不得温大人。”姜家主道,“温大人向来礼数周全,品性秉直,可怜淑儿早逝……” “淑儿温婉,性子也好,当初淑儿成亲时,我还忧心她入了温家会否受欺负……” 她想到早逝的长女,眉眼倏地落寞下来。 温澜生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外祖母,澜儿近日新绣了副鸳鸯戏水图,今日带来给外祖母瞧瞧,外祖母为澜儿指点一二罢。” 姜家主一听,掩去泪水,连忙笑道:“诶,诶,好。” 姜家主生辰这天,万里无云,天气晴朗。 用过午宴,温澜生陪着外祖母在小花园里散步。冬季荒凉,姜府花园仍繁花似锦。 “这小花园是你三姨母日常在打理,老早就提前种了这玉簪、雪片莲、绣线菊,这些花耐寒,倒也肯开。” 温澜生搀着外祖母,一步一步行得妥当,“三姨母有心,又善于治理,这才见得小花园花团锦簇。” 两人正闲谈家事,却见一小仆老远便跑来传:“家主,温大人和二小姐到了。” 话语刚落,温澜生便见气度儒雅的父亲和神容明媚的二表姐朝这方快步走来,站定拱手行礼。 “姜家主,对不住,来迟了。” “祖母,舟儿来了。” 姜家主连忙将温从珂搀起,“温大人,使不得。”又令姜舟起身。 温澜生亦对二人行过礼。她自重生后,便未见过父亲。 如今见父亲好端端地站在眼前,心头涌起几分酸涩愉悦交织的复杂情感。 温从珂目光慈爱,安抚般抚了抚她的肩,便转过身去同姜家主交谈。 长幼尊卑有序,温澜生和姜舟自然只能跟在身后。 “澜儿妹妹,近日身体如何?”姜舟笑着朝温澜生道。 姜舟比温澜生年长三岁,秉性纯正,玉面桃腮,唇边常挂着明朗的笑,让人倍感亲切。 “劳舟姐姐挂怀,澜儿近日保养得当,一切都好。” 前头又有小仆来传,说是江城郡守来贺,邀家主去一趟。 温从珂搀扶着姜家主,转头对二人道:“我与家主去前厅待客,舟儿澜儿你俩年龄相仿,不若相伴聊聊天。” “舟儿常往京城,多有不便,我便让她日后住在相府。澜儿,你要好生待你舟姐姐。” 温澜生心下微诧,眉头轻挑,上一世可没这一遭。 【嗯哼。】 听见耳边人得瑟轻哼,她便知晓这又是祝绥的手笔。 温澜生应了父亲,目送父亲与祖母离去后,便邀姜舟去后院堂厅坐坐。 “舟姐姐,听闻你现下在太女门下做事?” 春芝将两人面前的茶盏斟上热茶,又退去一边。 “能为太女分忧,亦是我之幸。”姜舟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满足道:“好茶。” 温澜生瞧她眯眼的满足模样,也跟着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舟姐姐。”她笑着唤道,“你可识得容府家小姐?”魔/蝎/小/说/m/o/x/i/e/x/s/.c/o/m 8、红痕 姜舟闻言,放下茶盏,饶有兴趣道:“澜儿妹妹说的可是容太尉之女容祈玉?” “正是。不瞒舟姐姐,容小姐前两日初次到府上,本是为父亲传话,却备下了厚礼。” 温澜生不疾不徐道,“后来却拒了回礼,只要了府上一家仆。” 姜舟挑眉笑道:“只要了一家仆?” “说是,长得与她丢了的小仆有几分相像,便将人带走了。” 姜舟笑起来,酒窝像绽开的桃花,双眼弯成了月牙,“素闻容家小姐容貌无双,形神清绝,颇具大家风范,未料到竟有这般趣事。” “舟姐姐亦与她无来往么?” 姜舟摇摇头,“只听闻过。不过在宫中这两日倒是见到了容大人。” 温澜生不动声色道:“舟姐姐这两日辛苦。父亲亦是前几日入了宫后便一直未出,又未带家仆,这才让容大人帮忙传的话。” “早知如此,父亲还不如让舟姐姐帮帮忙,反正是自家人,倒免得劳烦容小姐这一趟。”她微微嗔道。 姜舟笑道,“前些日子我在储宫之中,而温大人在金鳞宫中,未见得上面。若见上了,这话自然就该由姜府来传了。” “不过温大人与容大人似乎倒是有交情。容大人亦是匡扶正统的,与温大人少不了往来。” 温澜生终于探出了这话,心下对容祈玉的疑心才打消了几分。 可她仍是想不通,容府既属太女一党,便与自己不存在敌对关系。 她怎就要与自己作对,盯着一个犯了大错的家仆不放? 况且林愿若真被审出是洵亲王的人,怎还敢留在身边? 难不成真如她所说那般,是念旧情,将林愿当成了那走失的小仆? 这个念头配上容祈玉那张瞧着颇为清冷无情的脸,显得怪异至极。 温澜生抚了抚手臂,将容祈玉的脸从脑海中驱散开。 罢了,现下更重要的仍是入太女麾下,查明上一世将相府赶尽杀绝之人,再扶太女上位。 这般才能保相府不会重蹈覆辙。 不过这事仍急不得。既然姜舟成了太女门客,日后又常居相府,便可徐徐图之。 太过急切,反而不好。 现下最要紧的事是和姜舟拉近关系。毕竟两人虽是表姐妹,但平时实在无甚往来。 这般想着,温澜生便笑着挽上姜舟的手臂,“舟姐姐,不管他们大人的事了。” “离晚宴还有好久呢,我们去街上逛逛罢。来的时候瞧见路边有卖糖画的,澜儿想去瞧瞧。” 她神态娇软,眸底清澈,抬眼瞧人时活脱脱像只无辜的小动物。 姜舟喜爱这乖软表妹,连忙应声,便与温澜生去街上瞧个新奇。 祝绥环抱双臂,冷眼看着屏幕里的温澜生紧紧贴着姜舟,两人还有说有笑。 即便知道温澜生这是在为前路打点,她却还是生出几分不悦来。 她把这归结为——老母亲见到青春期女儿与他人亲密接触后的不良反应。 祝绥现在已经良好地接受了温澜生“母亲”这个身份。毕竟她确实是把笔下角色当成自己孩子来看的。 只是亲眼见到自己笔下的孩子能说能动,还与不该亲密的配角亲密,这冲击力不亚于亲手逆了自己的cp。 虽然画面和谐养眼。 温澜生将手中糖糕送到姜舟唇边,“舟姐姐,你尝尝这个,有股蜂蜜的味道。” 姜舟笑着含过,“谢谢澜儿。” 祝绥便模仿着姜舟的语气:【谢谢澜儿~】 温澜生神色一顿。见姜舟望过来,她连忙恢复如常,指着一个小摊道:“舟姐姐,那是什么?” 姜舟看了一眼,“那是售香饮的。现下冬季,该熬了有糖梨水,润肺。澜儿你喝了正好,我去为你买一盏。” 祝绥又模仿道:【我去为你买一盏~】 温澜生嘴角轻抽,又迅速换上笑脸,“谢谢舟姐姐,你待我真好。” 祝绥:【你待我真好~】 见姜舟走远,温澜生才皱眉问道,“你犯邪症了?” 祝绥干巴巴道:【没有。】 “那你这是在?” 祝绥轻咳了一声,不自然道:【等会儿向她打听一下朝廷政事,但也不必过于细致。】 【见到太女时你得依靠自己的推断,将朝廷之事一语道破,太女才会对你青眼有加。】 温澜生用手帕掩唇,“我知了。”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温澜生便不着痕迹地多次打听朝堂之事。 姜舟虽认为这表妹乖软无害,但身为太女门客,亦不能告知太多,便只将无关紧要的皮毛当谈资一般讲与她听。 “这几日,上品官员皆留在宫中,为的便是边境来犯一事。不过今日已议出结果,战事难起。” “正逢年末政算,治粟内史郭大人便有的忙了。” “陛下龙体欠安,不过这几日精神倒是好了很多。” “……” 虽然姜舟说的都是些极其表面的事,但温澜生心思敏锐,这般联系着前世所闻,心下盘算,倒也将如今朝廷情况猜了个七七八八。 . 天色渐晚,日落西山,孤月高悬。 巍峨皇宫寂静无声,灯火悬挂,夜间巡守的侍卫持刀列队,脚步轻盈,秉烛在宫道上穿梭。 容雍华贵的金玉宫里,长公主卧房那乌木金漆的美人榻上。 一面目清冷的女人伏于其上,衣衫不整,眉目隐忍,呼吸混乱。 身上人挑了她下巴,将唇印在她下颌与脖颈处,又沿着锁骨往下,落下缠绵暧昧的痕迹。 林弦捱着崔岚的动作,咬牙生生忍下将身上人推开的冲动。 长公主指尖冰凉,骨节分明,床笫之上向来不懂得怜惜。 她闷哼了声,声音轻颤,“殿下……轻些……” 崔岚向来不听她的。 今夜焚的是长公主喜爱的金桂檀香,她闻着,却觉得头脑愈发昏沉。 香气渗进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几乎将她贯穿。又溢出窗外,溶成了温软的水。 她浑身紧绷,随后目光逐渐涣散,力气迅速从身体里抽离。 她闭了眼,正想缓口气,却听得门外婢女抖着声传:“殿下,洵亲王来了。” 崔岚餍足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明显的恼意:“不见,让他滚。” 婢女声音更抖了,“殿下……洵亲王正候着您……” 崔岚闻言,带着怒意从林弦身上起来,将散落的发撩往耳后,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哑声道:“阿弦,同我一起。” 林弦没力气出声,强撑着精神将衣衫拉好,随崔岚出了房门。 一身形俊秀的玄衣男人正在堂厅里焦急地来回踱步。见长公主进门,连忙上前道:“殿下,崔秀欺人太甚!” 洵亲王见长公主身后还有一人,便将目光分去一缕。 女人面容冷淡,偏偏雪白的脖颈上落满暧昧痕迹,眉梢亦是漫上春潮。 他眉头轻挑,目光含了几分轻蔑,却与林弦古井无波的冷淡眼神对上。 他连忙移开目光。 谁不知晓,长公主殿下对这女人极为看重。 当初一皇室外戚见这女人生得绝色难求,又以为她不过一小侍女,便起了心思,寻了借口来讨。 第二天就被打成了残废,眼睛还被戳瞎一只。 洵亲王可不想步他后尘。 崔岚神情厌烦,坐到主位那张紫檀嵌玉透雕宝椅上,不耐开口道:“你最好有什么大事。” 洵亲王急忙坐到另一边,道:“殿下,就在刚刚,太女上奏参了郭卓! “陛下不知信了她什么谗言,竟真将郭卓革职查办了!” 林弦为崔岚斟了盏茶,不动声色地退到她身后。 崔岚眉心溢出厌倦,举起茶盏,“什么罪名?” 洵亲王磕巴道:“贪……贪赃枉法……” 崔岚转手便将那盏茶泼在了洵亲王脸上,语气淡漠:“我有没有警告过你,这几年皇上疑心愈重,要你小心行事?” 洵亲王抬手抹了把脸,低声下气道:“皇姐……是我之错。” “可……可现下如何是好?那治粟内史的位置至关重要……郭卓是我好不容易提拔起来的人……” 洵亲王咬牙切齿,眉目阴狠。 “你想如何?”崔岚见林弦又为她斟了杯茶,微微压下躁气。 “当然是端她一子,以求平衡!” “不可。”崔岚抬手按了按眉心。 蠢货。 不过蠢得合她心意。 “皇上最重财政。如今将郭卓革职下狱,定是崔秀证据确凿,皇上见不得这蛆虫。” “谁人不知郭卓是你手底下的人?你现在出手,无异于引火焚身。” “你现下便起一纸认罪状,就言你自身失职,督促不力,请皇上降罪。” 崔岚抿了口茶,接着道,“还要力求皇帝重罚郭卓,表明你无心偏袒。这番,局势才可扭转几分。” 洵亲王咬牙,“皇姐,皇帝会不会重罪与我?” 热茶的暖意停留在舌尖,崔岚忽然怀念起刚才怀里温软生香的感觉来。 无心再与他消磨时间。 “不会。如今崔秀势头愈盛,羽翼渐丰,再经此一事,根基更是稳固。” “皇帝亦恐她谋篡皇位。” 崔岚撩起眼皮,意味深长道:“你不过是皇帝用来制衡崔秀的棋子罢了。” 洵亲王惶恐应道,“我定争气,保皇姐一世荣华富贵。” 交谈声消散,烛火已灭,归于黑暗。 玄衣男人从金玉宫侧门悄无声息地走了,正如他悄无声息地来。魔/蝎/小/说/m/o/x/i/e/x/s/.c/o/m 9、春光 晨光熹微,日光从云层间隙坠落,铺了一地碎银。 万朝宫阙在朦胧中渐显巍峨轮廓。朱红色的宫门缓慢开启,沉闷悠长。 一众大臣身着庄重朝服,或执笏板,或捧奏章。宫门已开,大臣们低声交谈,鱼贯而入。 “温大人,听闻前几日太女殿下上奏参了治粟内史郭卓?”御史中丞同温从珂并肩而行,低声问道。 温从珂将纹着祥云的官袍下摆撩起,迈上台阶,“正是。且看今日陛下旨意罢。” 行至大殿之前,众大臣整肃衣冠,敛容屏气。 大殿高耸入云,雕梁画栋,金色的琉璃瓦熠熠生辉,飞檐斗拱间流淌着皇家之气。 青鼎钟鸣沉重响起,大臣们入殿后分班而立。 文臣在左,武将在右,参政的皇子龙孙立于前列。太女、洵亲王亦在此列。 殿内众人静默站立,齐齐望向最高位那空荡的金銮御座。 片刻后,贴身公公将身着明黄龙袍的皇帝从殿后搀出,将他扶上龙椅。 皇帝年迈、憔悴、消瘦。 额边银丝束起,头戴冕旒,珠帘之下的龙面干枯蜡黄。 唯有那一双鹰眼锋利,冷切透骨,好似一眼便能看透旁人心中所想。 龙袍金线细密,纹的是沧海绣云,九龙腾天,日月双辉。 奈何华衣之下空荡干瘪,竟撑不起这威严庄重的皇袍。 大臣们齐齐下跪,磕头齐声道:“恭请皇上圣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俯瞰众臣叩首,乌紫的唇极轻地向上抖动了一下,“平身。” 众大臣纷纷站起,持笏静立,待皇帝开金口。 皇帝声音沙哑,“众爱卿有何欲禀?” 此话一出,便见着银白窄袖锦袍的洵亲王出列,双手持笏遮面,下跪叩首道:“臣,恭请陛下降罪。” 大臣们闻言,纷纷交头接耳。 洵亲王咬牙,“前几日太女殿下上奏参郭卓一事,微臣已有耳闻。” “郭大人乃微臣当年提拔,未曾料到他如今利欲熏心,竟敢徇私舞弊,贪赃国税。” 皇帝掏了掏耳朵,眼珠转了转,隼目一错不错地盯着洵亲王的高冠。 料是为了请罪而来,他今日戴的冠一派素净,并未嵌玉。 他又看向一旁的太女,饶有兴趣地打量起来。 太女身着云水细纹蟒袍,削肩细腰,发冠缀玉,身姿秀逸,正静默立于一旁,面上无悲无喜,眉目冷峻。 与她生母惠孝皇后的温婉贤淑截然不同,瞧去倒是与自己更像。 皇帝咂了两下,又转了转眼珠,目光移回洵亲王身上。 “实乃微臣监督不力,臣恳请陛下降罪!亦请陛下重罪郭卓,以儆效尤,以保万朝政绩清明,江山永存!” 洵亲王高声请罪,头颅自始至终伏于地面,大义凛然的模样瞧去一派恭谨。 皇帝抚了抚自己的下巴,拖着声道:“温相,你觉得呢?” 温从珂持笏出列,躬身行礼,“洵亲王及时思过,行不偏袒,谦逊恭谨,可见品性端直。” “如今郭卓犯下大错,数年为官,贪污之财亦不是他一人能消受的。” 他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洵亲王,意有所指道:“洵亲王既亲自请罪,不若就令洵亲王来查,这多年来的朽蚀国库之财,藏去了哪。” 他恭敬道:“亦是将功补过。” 此话一出,满殿鸦雀无声。 明眼人早已看出了其中猫腻。数年来洵亲王与太女争权夺势,不过暗流涌动。 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丞相一言,矛头直指洵亲王贪污受贿,出手又准又狠,便是将这事搬上了台面。 圣意难以揣测,大臣们摸不准皇帝如今中意人选,亦不敢胡乱站队。 现下丞相既以退为进,也是在让皇帝表态,究竟更向着谁。 朝堂静谧无声,大臣们纷纷抹去额边冷汗。情势严峻,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 洵亲王惊惶抬头,目光怨恨,如寒针刺向温从珂。 他眼中血丝便布,唇边咬出了鲜血。 京兆尹见局面不对,连忙出列行礼道,“陛下,此事不妥,有待再议。” 皇帝躺靠在龙椅之上,一派看热闹的架势,“哦?你说说看。” 京兆尹吞咽了下,沉声回道:“洵亲王已识得自身之过,今特向皇上请罪,便要与郭卓避嫌。” “此事若使洵亲王来查,岂不失了公正。” 皇帝听了这话,满意笑道:“没错!此事不好,不该让洵亲王来查。” 此话一出,便是有意护下洵亲王。温从珂闻言,却也不恼,恭敬行礼,退回列中。 好似刚才那番言论不过是轻飘飘的试探,蜻蜓点水般,没了下文。 “此事,便交给御史台去办。” 皇帝金口玉言,一旁的御史中丞连忙出列领旨。 “洵亲王用人不慎,监督不力,便罚……”皇帝枯瘦的面颊抖了抖,精明的目光在洵亲王身上流转,“罚禁足一月。” 洵亲王连忙谢恩领旨,退回旁列。 他松了口气,目露得意之色。 果真如皇姐所说那般,皇帝并未重罚自己,那是否便代表,皇帝更意属自己? 可下一秒,他便听见皇帝道:“太女……郭卓是你上奏参的,你来说,如何惩处?” 崔秀不卑不亢道,“郭卓既已革职下狱,那便将其家财收归国库,其余……依法惩处罢。”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那这治粟内史的位置,你可有人选推荐?” 崔秀持笏躬身道:“儿臣荐江城郡丞姜舟。” 她声音清透,掷地有声,“此人心系百姓,清正廉洁。莅任一载,兴修水利,修筑道路,江城吏治清明,百姓仓廪充实。” 洵亲王闻言,轻蔑嗤笑出声。 崔秀在犯什么病?把自己的人端了,居然就选了个上任不过一年的郡丞来替,真是令人笑话。 皇帝怎会应允? 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皇帝颔首道:“便听你的。” 洵亲王瞠目结舌。他连忙上前道:“陛下!万万不可!” “治粟内史一职事关重大,竟让一小小郡丞来替,能力暂且不论,这传出去岂不惹人笑话?” 他叩首道:“望陛下三思啊!” 大臣之列,有人跟着一起叩首,“愿陛下三思!” 崔秀早便料到会有如此情形,不疾不徐上前缓声道:“诸大臣且看。此为姜舟于一周之内勾稽而成的各州岁末政算计簿。” 她将计簿从袖袋中取出,“若臣未记错,往年每逢岁末政算,郭大人便需耗费两月有余,方成计簿。” “此前臣便深感疑惑,为何耗费如此漫长时日,呈上来的计簿却仍旧模糊笼统。” “如今方知,原是其中藏污纳垢,暗生诸多猫腻。” “郭卓下狱,今岁国库收入竟比往年陡增五一有余。姜舟已于此计簿中多次核算。料想亦能……” 崔秀侧目,带着讥讽的意味,瞥向洵亲王,“亦能助御史台查明,郭大人那贪腐之财究竟去了哪里。” 洵亲王闻言,眉眼狠厉,双目赤红,恨不能将崔秀千刀万刃。 皇帝拿了计簿,细细阅过,便一拍大腿,大笑道:“好!好!此人颇有才能!” 洵亲王双眼一闭,几近晕厥。 他颤抖着,等待着皇帝的重新裁定,却见皇帝高兴得似乎忘了这件事:“朕见万朝海晏河清,国库充盈,料想定是天佑我万朝!” 众臣子齐齐跪下,“天佑我万朝!” 皇帝眼神一转,“朕欲除夕之夜兴办夜宴,邀满朝臣子携家眷同乐。这事,便交由阿秀你去办!” 崔秀行礼,“儿臣领旨。” 早朝已散,众臣子自含元殿往外出,纷纷低声密语,亦是揣度不出皇帝的圣意。 “陛下这究竟是……” “我看陛下还是更属意太女殿下,竟对殿下所荐之人不疑其用呀……这不是默许太女殿下培植势力么?” “我看未必,陛下若向着太女,为何不重惩洵亲王?分明是沆瀣一气贪赃受贿,竟只是罚了禁足……” “圣意真不是我等可揣测的……” 崔秀迈出殿门,顺手理了理官袍下摆。 正欲离开,却见洵亲王快步行至她身侧,阴狠一笑:“贤侄真是迫不及待,抓着机会便把自己的人往上推。” 她颔首,“谢皇叔夸奖。皇叔给的机会,侄儿自然得抓住。” 洵亲王磨牙凿齿,却又闻崔秀笑道:“一月无法见到皇叔,还望皇叔珍重自身。” 他望着崔秀离开的背影,脸颊肌肉抖动,目呲欲裂。 - 温府内。 温从珂与姜舟一早便去了宫里,午时未回。 温澜生坐在几案前翻阅着手里的话本,心下暗忖。 依照前几日的推断,这两日宫里恐生大变。 再过十日便是除夕,她得抓紧时间。待今日姜舟回府,她再去磨上一磨,恳请她为自己搭线。 【想什么呢。】 正想得入神,却冷不丁听这慵懒女声在耳边响起,温澜生惊得没拿住话本。 话本落在地上,封页朝上。 【宜春……记?】 春芝怕温澜生在府里呆着无趣,偶尔会去市上采买些有趣玩意儿给她解闷。 这话本便是温澜生从她买的众多话本里随意抽出的一本。 不过脑子里尽想事去了,写的什么倒也没留心。 温澜生拾起话本,“嗯,你看过?” 祝绥的声音变得耐人寻味,【这话本讲的可是……两个女人……】 温澜生刚拾起话本,闻言,又没拿稳。 话本再次掉落在地。这次,书页翩跹,最后停留在某页绘图上。 绘图里,春光无限,两女子衣衫不整,搂抱在一起…… 温澜生刚好瞥见这图,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你爱看这个?】悦耳声音勾着尾调,似在挑逗,却如同一粒石子,投进她脑中平静的湖,惊起一片涟漪。 温澜生脸颊倏地浮上红云。她连忙将话本倒扣,磕磕巴巴道:“我没……不是我……”魔/蝎/小/说/m/o/x/i/e/x/s/.c/o/m 10、触碰 那话本被死死压在温澜生细白修长的手指下,再翻不起半点浪花。 祝绥揶揄般看着屏幕里慌乱不已的温澜生,调笑道:【怎么这么心虚?】 温澜生眼神游移,半晌后才抿唇细声道:“话本是春芝买回来的,不是我买的……” 【那你看进去了什么?】 温澜生眸光躲闪,“刚刚在想事情,没看进去什么……” 除了那春光外泄的绘图。 她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更不必说女子间的情事。 乍一见那绘图,她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随即便羞得无所适从。 不可细想,更不能细想。 祝绥仍在胡搅蛮缠:【我看过,要我给你讲讲么?】 温澜生忍无可忍,索性闭上眼。 可一闭眼,那绘图上衣衫不整相拥着的两个女子便浮现在她眼前。 肌肤相贴,腻白的,骨肉温软生香。 她的思绪仿佛被烫红了,软软地趴在脑中不肯离去。 正觉难捱之际,却听得春芝来传:“小姐,二小姐和老爷回来了。” 温澜生闻言,似要逃离什么物什般,立刻起身欲往姜舟住的小院里去。 刚行两步,她却停下,转头对春芝道:“日后买话本前,记得瞧两眼。” 春芝不解地往桌上瞥了眼,便拿起那话本准备翻阅,“小姐可是不中意这本?卖话本的老板说这本卖得可好了……” 春芝刚翻开首页,温澜生便伸手过来将话本抽走了。 春芝捧着空气,一脸茫然:“……怎么了小姐?” 温澜生不自然道:“日后……便少买些话本。” 春芝呆呆地应下了,又赶紧跟上小姐的步子。 姜舟住的小院在温澜生居所的隔壁,是她自己择的一寂静清幽之地。 小径蜿蜒,青石铺就。温澜生步入朱门,沿着小径经过雅阁,行至房前。 堂屋前,从姜府来的贴身丫鬟遥遥地见了,便朝温澜生福身行礼道:“四小姐,二小姐刚回,正于卧房易服,您先进屋坐。” 姜氏温澜生那一辈,她排行第四,丫鬟从母家来,这样称呼并无差错。 丫鬟将人邀进屋,连忙斟上热茶。 不多时,便见姜舟换了套蝶翅蓝的窄袖锦袍,行得瑰姿艳逸。 见温澜生正坐堂屋,她微微讶异,随即便与之对坐,眉梢带笑道:“澜儿妹妹,我正想去寻你呢。” 姜舟端面前起茶盏,“温大人……”她方出声,又察觉在私下场合,这般叫甚是生分。 于是她顿了顿,重新开口,“姨父方才刚回,又逢容大人来访,将人邀走了。” 她抿了口茶,“亦不是什么大事。姨父拖我转告澜儿妹妹,再过十天就是除夕了,今年宫里设宴,大臣可携家眷同赴。” “澜儿妹妹还未进过宫,到时我们便一同前去,也好有个照应。” 温从珂一朝之相,宴上顾不得温澜生,便将人托给了姜舟。 温澜生心料果然如此,面上却不露痕迹。 “那就多谢舟姐姐了。澜儿不懂规矩,有舟姐姐照拂,安心许多。” 姜舟见她眉目温润,面色却一如既往苍白,神情仍是恹恹的,料想她常年生病,便心疼不已,语气也柔和许多:“澜儿你且跟着我,到时同我坐一处。” 温澜生目光晶亮,小心翼翼地软声开口:“可……舟姐姐可是要坐太女殿下身后?我这般跟着姐姐,恐失了规矩。” 万朝宫宴,皇帝居于最上位,往下便是皇子龙孙依长幼而坐,接着便是大臣依品级而坐。 姜舟虽擢升至治粟内史一职,但敕令要开年后才会下达。名义上,目前她仍是太女的谋士,自然是居于谋主后席。 姜舟笑道:“无碍。殿下虚怀若谷,平易近人,一早便知晓澜儿身份,今日还叮嘱我在宴上将你安顿好。” 温澜生讶异挑眉:“殿下真是关怀备至。澜儿惶恐。” “此宴乃是陛下交由殿下设办,殿下细心关切,欲将臣子家眷安顿妥善。” 这便说得通了。 若是太女真有意关照她,她反而觉得奇怪。 温澜生莞尔一笑:“早闻殿下美名,今日更知殿下秉性方正,平易可亲,澜儿心生仰慕。” 她双眸水润,软声道:“夜宴上,可否请舟姐姐为澜儿引荐一二。” 姜舟闻言,下意识地警惕起来,望向温澜生的目光多了几分锐利。 可转念一想,眉眼又缓和下来。 澜儿自幼身体孱弱,心思单纯。平日里养在相府,几乎闭门不出,更不似寻常大门大户千金那般善于交际,人脉广阔。 身边相伴的,不过一些丫鬟婆子。 此番难得有意结识新人,欲请她这个做姐姐的帮帮忙,哪有拒绝的道理? 更何况,温相和自己都居于太女一方,澜儿更是温相之女,结识一番,有何不可? 姜舟将自己说服,便笑着允了:“自然可以。” 另一个空间内,祝绥撑着下巴,揉了揉眉心,闭眼听着屏幕里的两人交谈。 只听姜舟刚允,面前蓝屏便传来“叮咚”一声。 祝绥掀开眼帘,却见蓝屏上一排明晃晃的大字:【位面重建进度已提升至10%,积分同步增加200,望您再接再厉。】 【解锁:透触。(从此刻开始,您可以触摸到位面中的一切事物)】 祝绥一愣,将这行字读了又读。 姜舟答应了为温澜生搭线,她们的计划迈出了第一步,所以位面重建进度增加了? 积分同步增加,代表位面每重建10%,积分就会增加200? 这透触又是…… 若真能触摸到位面里的一切事物,温澜生也算吧? 祝绥眉梢一挑,某个念头便如闪电般在脑中快速掠过。 逗猫。 她便遂了这意,试探般食指轻勾,随即唇角上扬,紧紧盯着屏幕里的人。 只见方才还与姜舟笑谈的温澜生忽而眉目一僵,连忙抬手触了触自己下颌。 姜舟见她如受惊般面色忽变,连忙问道:“澜儿,你怎么了?” 见自己失礼,温澜生歉然牵唇一笑:“无碍。方才……仿佛有只小虫啄了下……” “冬日蚊虫稀少,却也无可避免。我房内有灵肤膏,我去为你取来。”姜舟甚是关切,连忙起身回房去取药膏。 温澜生谢了姜舟美意,待她离去后,方又疑惑般抬手触摸自己的下巴。 方才感觉……像被人用温热的指尖勾了勾下颌。 “阿绥……我方才感觉……好奇怪……”温澜生眸底泛起波澜,眉目间萦绕着困惑的模样,颇显无辜。 祝绥漫不经心笑道,【是这样么?】 指尖再次轻勾上自己下巴。温热的、圆润的、像只噬人的蚂蚁,酥酥麻麻,似乎带着某种坏心思,比上一次停留的时间更久。 温澜生浑身一僵。只觉一种类似电流的触感从下颌处漫开,如同涟漪一般,缓慢波及到肌肤的每一寸。 “……是你?”温澜生眼帘轻抬,眸中水光潋滟,声音比平时更细更软,仿佛受了委屈般,无甚气力。 祝绥见她面色苍白,眸光晃荡,急忙收回手道:【别哭,我不逗你了。】 温澜生垂眼,闷声道:“原来你能触到我。” 祝绥不知她心事如何,干巴巴回道:【之前不行,现在可以了。】 温澜生抿唇,敛去眸中情绪。 脑中不受控制,那副绘图又缓慢地浮现在眼前。 这次,连未刻意铭记的细节都显得一清二楚。 画中女子双眸含情,瀑布般的青丝散落胸前,遮住春光。衣衫半褪,柔美的曲线若隐若现,腻白的肌肤相互摩挲…… 温澜生察觉自己的思想如同脱缰野马,几乎不受控制,连忙闭眼静心,将这离奇蔓延的念头从脑中驱逐。 不多时,姜舟便拿了那灵肤膏来。 “澜儿,你瞧不见,我为你抹罢。” 姜舟一片好心,温澜生亦不好拒绝,只好承了这好意。 她本以为这感觉亦会几近方才祝绥的触碰,可姜舟的指尖攀上自己下颌时,她竟生了几分躲开的冲动。 舟姐姐的指尖冰凉,摸来并不舒服,如同冬日雨点,亦掀不起她心中涟漪。 温澜生幼时身体虚弱,抵抗力甚差,有时被府内嬷嬷们触后身上还会无端地起荨麻疹。 久而久之,府里嬷嬷照料她时都会刻意避开与她相触,包括沐浴亦是教她自行完成。 时至今日,她亦不习惯与旁人触碰,哪晓得这最简单的肌肤相贴还能有这般区别? 幸而姜舟只是为了给她抹药,亦不像祝绥那般有逗弄的心思,抹好便将手移开了。 温澜生不着痕迹地长吁了一口气,随即便起身告辞道:“多谢舟姐姐,今日叨扰舟姐姐了。” - 回了卧房,温澜生便坐于檀木几案前,翻开《法华经》,欲抄经静心。 调整好呼吸,刚提笔落下,便听得祝绥小心翼翼问道:【你生气了?】 于是狼毫笔尖重重落下,乌墨浸透了宣纸,绽开成了一个无法抹除的墨点。 温澜生:“……” 祝绥:【……】 温澜生轻叹一声,将毛笔悬挂,扯下那张脏了的宣纸,揉成团捏在手心。 祝绥看她面容平静,心下不由慌乱。这孩子难道气得连话都不想和她说了? 惹孩子生气了怎么办? 赶紧道歉啊!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我今天突然知道可以摸到你了,没忍住试了一下……】 温澜生长睫忽颤,“阿绥……” 她唤了声,随即是漫长的沉默。 安静得像冬季荒凉的枯地,长久失去生命的润泽。 “我能见到你吗?” 良久后,祝绥听见细软的声音这般问道。 于是这片寂芜重绽生机。魔/蝎/小/说/m/o/x/i/e/x/s/.c/o/m 11、祝绥 “我能见到你么?” 听温澜生这般问道,祝绥亦是错愕。 她此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于是愣了半晌,不知该如何回答。 似乎想起什么,她对着蓝色屏幕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宙斯。” 悬浮在空中的蓝色大屏边框开始闪烁盈盈亮光。片刻后,沉闷的机械女声回应道:【798号,我在。】 【尊贵的798号监测员,请问你需要什么帮助?】宙斯的声音盈满电流声,丝毫没有感情,像是某种被设定好的程序。 祝绥双手环抱,往后一靠,开始仔细打量着房间的四周。 阔大的房间四面皆是纯白的墙壁。房间没有窗户,似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她就是被困在盒子里的人。 不知这位面管理局到底处于哪个次元,像个休眠仓一样。 只要呆在房间里,就感觉不到饿、感觉不到渴,甚至连困意都感觉不到,只是精神上的疲累仍然会累积。 来到这里已经快半个月了,她觉得自己还没疯已经是毅力惊人。 “我能见到温澜生吗?”祝绥望向屏幕里孤坐房内的温澜生。 她安静地坐于案前,又提笔抄起了经书,单薄的身躯在宽大的书房里愈显冷清。 【目前暂时没有此权限。】宙斯一板一眼地回。 她也没指望宙斯能告诉她可以,便站起身来,朝身后看去。 除了摆着沙发茶几的休息区外,房间里还有一扇门。 从进局子开始,祝绥便一心想着赶紧把这位面修复好,好从这鬼地方出去,回到现实。 于是连日坐在蓝屏前,也没想出去看过。 可她现下知道了,修复这位面就像打游戏杀怪升级。 而她现在才刚出生在新手村,未来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她感觉这状态有点像当初自己写《命盘》这本书时,没日没夜地在书房里赶稿。 总不能再累晕一次。 【我一会儿便回来。】 细声嘱过温澜生后,祝绥便离开座椅,伸了伸懒腰,试探性地走到门前。 【尊敬的798号管理员,您目前身体状态极差,暂时不建议您回到大厅……】 宙斯的每个字都在一个调上,如果唱歌的话肯定很难听。 不过这句话她倒是经常听。熬夜赶稿时,助理怕她身体垮掉,总要逼她去睡觉。 祝绥拧开了那扇门,往外迈出了第一步。 还没等看清门外的景象,眼前霎时间天旋地转,身体的疲乏如同火山喷发。随即祝绥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口罩和墨镜将姣好面庞遮了个完全,祝绥抬手,将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拖着行李箱穿梭在机场。 江市的机场大得离谱,祝绥感觉光是出机场这段路就能把步数刷到微信排行榜第一。 刚从夏威夷回来,忘记了国内已经开始大幅降温,机场冷气又开得低。她手指已经开始冻得发红,只好将高定的驼色风衣裹紧了些。 即便把自己裹得面目全非,周围似乎还是有人认出了她,试探性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如同一颗惊雷,投入人群,炸起一大片涟漪,引得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她。 还有些看热闹的人,以为这气质清贵的女人是某个明星,便也跟着人群往上凑。 人群如同潮水一般缓慢地涌上前来。 祝绥步伐愈快,眉眼隐隐不耐。 她的二十六岁,像一场在黑夜中绚烂绽放的烟花。 凭借一部情节跌宕起伏、立意巧妙深邃的权谋小说《东宫之上》,祝绥声名鹊起,甚至一跃成为网文圈里最负盛名的小说作家。 一时间,各大出版社闻风而动,联系她的电话、邮件如同雪花般纷至沓来,小说的影视版权更是炙手可热,价格一路飙升,堪称高价难求。 身陷名利场,万般不由己。她迫不得已参加了几个节目,又接受了一些访谈。 本就出众的样貌和不俗的谈吐让她迅速暴露在大众视野下,走到哪儿都有人能认出她来。 她被拥上金字塔尖,任由大众的评价钉上她的躯壳,好的坏的,反正是能带动热度的,能让媒体分到蛋糕的。 自己的名字在别人口中传着传着像变了调,令她深感厌倦。 正疲于应对各方抛来的橄榄枝时,灵感缪斯忽如决堤的潮水般向她涌来,给了她一个心安理得的理由将自己隐匿。 于是她毅然停止一切与外界关联的工作,逃难般将自己锁进书房里。 近半年的日夜颠倒,与一盏孤灯相伴。 八月底,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下,她终于完成了第二部以大女主视角叙述的权谋小说《命盘》。 有人评价祝绥的写作方式十分极端,几乎是将自己彻底溺进书中世界,是完完全全的共情式写作。 这样创作,写出来的东西虽能以最完整的姿态呈现给读者,但是极其伤身,对作者本人心理更是一次极难愈合的刻意自残。 祝绥并不否认。写完《命盘》后,戒断反应排山倒海般袭来,令她痛苦不已,一度分不清现实与虚拟,身体状态跌至谷底。 几番求医,每个心理医生都建议她隔断与这本书的一切联系,就像演员需要出戏一样,她也需要逃离。 祝绥原本不愿,可一想到这恰好也是能逐渐淡出大众视野的好时机,便听了话。 将后续工作扔给坚实可靠的团队后,她换了新手机号出去旅游了两个月,谁也联系不上。 销声匿迹的愿望并未实现。在国外呆了两个月后回来,她发现情况并未好转。人群依旧癫狂,啮着她不肯松口。 祝绥像掉落蚁群的一粒糕点,被周围汹涌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心尖的烦躁灼得她焦灼,于是干脆将昂贵的行李箱往旁边一踹,开始奔跑起来。 于是周边的人便见到,一个裹得严实的高挑女性在前面狂奔,后面乌泱泱的一群人大喊着她的名字追赶。 “妈妈,是不是丧尸爆发了?”小女孩口中的棒棒糖被人群奔过的风席卷到地上,她呆愣地问道。 祝绥把蚂蝗一样的人群甩掉,躲进机场地下停车场里。 她扶着墙弯下身,摘了口罩,红唇启合,呼吸凌乱,喘个没完。 缓过气来,她连忙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几乎是瞬间接通。她刚唤了对面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的女孩先声夺人,崩溃大哭道:“绥姐!你快回来!《命盘》的稿子被偷了!” 于是祝绥又马不停蹄赶回了公司。 办公区的人慌成了一锅粥,一个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众人见祝绥进门,齐齐停下了手中的事,扭头望来。 半秒后,齐刷刷的响彻云霄的哭喊声几乎将祝绥的鼓膜震破: “绥姐!!!” 祝绥嘴角抽动,闪进了办公室。 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女孩抱着一堆文件,连忙跟了进去。 “绥姐,现在情况是这样。”女孩虽然惊慌,但梳理起事情来毫不含糊,“对家公司黑进了电脑系统,破解了存储权限,将稿子盗走了。” “不知道对方用的是什么手段,公司网络安全部一点都没察觉,昨天听见对家出版了新书我们才后知后觉……法务部已经在准备起诉,但是证据不足……” “绥姐……你出去旅游就算了……手机号换了也不和我说……”助理女孩说着,无措得又快哭了。 初稿完成后,后续还有一系列相关事务要处理。祝绥估摸着,两个月,团队便能处理得差不多,自己回公司刚好能推进下一步进展。 未曾想刚落地便听闻噩耗。 祝绥揉了揉眉心,轻声安慰道:“没事,你别着急,先把出版的书给我看看吧。” 助理连忙将出版的书小心翼翼递给她。 “改成什么样了。” 助理见她颇为不耐地翻阅,咽了下口水道:“女主死得凄惨……反派上位……” 祝绥闻言,恰好手中书页停留在女主死亡的描写上。 她瞥见几行冰冷的文字。 满是无助、凄惨、心如死灰,仿佛正从字里行间缓慢渗出缄默的血迹。 对家明显有专业的写手团队,将自己的行文习惯和语言风格摸得透彻,堪称复刻。 这几行字,若是告诉读者是祝绥写的,也无人会起疑。 祝绥手指蜷起,将那本书撕了粉碎,扔进垃圾桶里。 她按下心尖燎原怒火,刚想让助理召集法务部开个会,眼前却迅速变得模糊。 书桌、文件、落地窗、撕碎的书页扭曲变形,织成了张巨大的黑布,覆在了她眼前。 - 眼皮变得十分沉重,四肢软弱无力,喉间干涩。 祝绥缓慢睁眼,看见高阔纯白的穹顶天花板,色调冰冷,刺得她又急忙合上眼皮。 耳边空茫。片刻后,嘈杂的讨论声如同夏日海浪,缓慢灌入耳中。 “我服了,这个位面又崩了,第十次了!” “我的天,那你什么时候重启?” “睡个觉再去吧。我都快崩溃了,那个女主就是不按我说的来!” “我也无语了,昨天出来吃饭的时候,我那男主不知道犯什么病跳楼自杀了,明明都快结束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610号出来没啊?她都进去三四天了,再不出来顶不住了吧?” “你不知道吗?签了贷取协议,没还清积分,被罚进位面了,估计一时半会出不来。” “哎哟,你看798号,是个新人来的吧?半个月才出来,身体真好……” “她好像不是专门的监测员吧,白术说那个位面是她自己写的小说来着……” “……” 明明每个字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组成句子,祝绥却理解不了是什么意思。 她艰难撑起身,茫然地望向四周。 一个透亮整洁的大厅,但四周仿佛没有墙壁,无垠宽阔。 中央是洁白琉璃制成的长形桌,桌上菜肴遍布,许多人坐在那里用餐。 再往边上,是一列整齐的白色小门,上面标着序号。门上还挂着一个电子计时器,从有人进门开始,时间开始计算。 有些房间的时间还在跳动增加,但有些已经停止。 她眯眼一寻,望见了自己的798号。 时间停留在14天16小时51秒。 祝绥垂眼一瞧,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 周边像是病房,整齐排列了许多床位,有些人正在上面酣眠。 她正想起身,却注意到大厅中央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众人议论纷纷。 “那是谁?” “是辛夷,官阶很高,平时很难见到耶。” “她来干什么?” “……” 祝绥抬眼望向骚动来源。 粟色大波浪卷披在肩侧,长相妩媚的女人从众人目光中毫不留恋地穿过,一步一步来到她面前。 禁欲的黑色制服扣到了最顶上,包裹着女人曼妙身段,竟生出种别的风情来。 “798号。”女人朱唇轻启,声音里似乎藏了钩子般,摄人心魄。 她微微眯起双眸,狭长的双眼眼尾上挑,似只狐狸般,眼神在祝绥的脸上游移。 随即满意轻笑道:“长得倒是不错。” 祝绥被她侵略性十足的眼神看得有些不适,不耐烦地说道:“我知道,不用你再夸。” 辛夷捂住双唇,笑得花枝乱颤,“跟我来。”魔/蝎/小/说/m/o/x/i/e/x/s/.c/o/m 12、残烛 辛夷扭着纤纤细腰,又带着人大摇大摆地从大厅中间穿过去。 祝绥跟在辛夷身后,感觉自己像个活靶子,周围人的目光齐刷刷往自己身上扎。 她很讨厌这种被人打量的感觉,于是裹紧风衣,不适开口道:“非要这么张扬吗。” 辛夷轻笑,玩味的眼神轻轻滑来,轻浮放荡:“不好吗?哦,瞧我这记性,忘记了大作家不喜欢抛头露面来着。” 她的尾调刻意拖得轻挑绵长,在祝绥耳边悠悠晃荡。 祝绥听着她千娇百媚的语调,感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两人从宽阔整洁的大厅穿过,又经过了那一列监测位面的房间,最后停在798号门前。 辛夷将门推开,挑眉含笑道:“大作家,进来呗。” 祝绥瞥了她一眼,冷声道:“你最好能给我解释清楚。” 辛夷见她嘴上放着狠话,身体却诚实地进了门,笑得越发明媚:“哎呀,人家这就是来给你解答疑惑的嘛。” 祝绥刚迈入房门,却瞥见大屏中水雾氤氲,画中人正脱衣服准备沐浴。 软银裘裳已褪,那蔻梢软襦松垮垮搭在肩侧,像朵失了筋骨的娇花。 细瘦的锁骨仿佛精巧蝴蝶,振翅欲飞。腻白修长的脖颈似羊脂般莹润,在明亮的烛火下泛着惑人光泽。 黑发如瀑,几缕青丝招惹了水汽,便失了力气,软趴趴地伏在肩头,惹人遐想。 乌发雪肤,玉骨冰肌,原是这样来的。 祝绥只堪堪瞥了一眼,便慌忙转身背对大屏。 辛夷见了这幕,捂唇打趣道:“亲妈就是亲妈,果然和其他监测员不一样。” 祝绥挑眉冷声道:“转过去。” 辛夷闻言,唇角笑意越发浓烈,终于按捺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见祝绥目光越来越冷,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娇媚道:“宙斯,这段不看。” 蓝屏盈光闪烁,片刻后,机械女音冰冷响起:【收到指令。辛夷大人,已为您屏蔽此片段。】 祝绥皱眉转身,发现画面果然变得一片模糊,再也瞧不见那雪白秀颀的人儿。 辛夷自顾自走到房间内陈设的白色沙发前,双腿交叠坐了下来。 她笑着拍了拍身边空着的位置,又朝祝绥勾了勾手:“来嘛,坐下来聊聊。” 祝绥无视了她的邀约,在她对面坐下,面无表情道:“说吧。” 辛夷也不恼,手指绕着粟色卷发,饶有兴趣道:“你应该有很多问题想问吧?你怎么不问?” “你说,我听着。” 辛夷啧了一声,“真无趣,闷葫芦。” 她伸手欣赏着自己红艳的指甲,“本来你不归我管,但是呢。” 她将手收回,目光直勾勾地落在祝绥脸上,“白术求了我好久,我也不忍心拒绝。” 祝绥撩起眼帘,“白术?带我来的那个小女孩?” 祝绥当初刚到这位面管理局时,人生地不熟。一睁眼,见到的就是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 女孩只长到祝绥的腰那么高,看起来不过八九岁,小小一只,声音软糯,面容娇软,笑起来很可爱。 辛夷懒洋洋应道:“嗯哼,就是她。” “从哪里开始说呢……位面管理局里的所有监测员——哦,也就是你们自称的系统,可都是有编制的,交由我们分管。” “除、了、你。”辛夷一字一顿道。 “意思是他们本来就是属于这里的?” “嗯哼。不过你不一样。”辛夷的眼神意味深长,“你的位面实在太过特殊。” “不瞒你说,因为这个位面的实体是你写的小说,我们并没有所属权,所以没有资格进行修复。” “但是这个位面又确确实实被分到了我们局子里。实在没有办法,我们只能把你带过来进行修复。看到你这么努力我们也很欣慰……不过,你下次再这样出门就休克,我们可没那么多资源救你哦。” 祝绥面上无波无澜,“可没人告诉我这里的规则。” 辛夷歉然一笑,“哎呀~人家又忘了。原本该白术给你解释清楚的,但是当时她手底下另外一个位面出大问题了……” 祝绥默不作声听着,垂眼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当时那小女孩确实给了她一些有用的信息,包括自己作为系统的身份,要做什么事。 还信誓旦旦地告诉她,只要重建位面世界,她就能回到现实。 但如果说重建位面是一座冰山,那白术刚敲下冰山一角给她,就慌忙离开了。 哦,走之前还给她画了一张香甜绵软的大饼。 留祝绥一个人拿着这张饼,和这座巨大冰山面面相觑。 “那个位面很重要,她必须得去处理,只好拜托我来接手你。” 辛夷翘起的腿一晃一晃,“但监测员不出房间,我们也进不去,结果谁知道你十几天才出来。” “你是第一个不知道监测规则就开始监测位面的人,确实是我们的工作失误。” “你应该也发现了,在监测房间里,监测员是感觉不到身体的需求的。但是身体的疲乏会累积,所以需要监测员自行及时停止监测,回到大厅休息。” “你第一次监测就呆了半个月,我们花了好大功夫才把你救回来呢……”辛夷嗔怪道。 祝绥忽视了她娇媚的表情,淡声问道:“这里的时间和位面里的时间是同步的吗?” “嗯哼。不过呢,在这里,身体机能代谢会慢很多。” “在大厅休息一次,大概可以监测位面一整天。所以你只需要在位面进入夜晚的时候去休息就好。” “哦,还有宙斯。” “你可以直接问宙斯,身体状态怎么样,要不要去休息。还有位面里的一些问题,都可以问它。” 辛夷站起身来,踱步至蓝屏前,“宙斯,798号目前身体状态如何?” 【我在。798号目前身体状态良好,建议在24小时后回到大厅休息。】 祝绥忽然觉得自己很像一只猴子。 她艰涩开口道:“那……积分……” “你应该也推算出来了吧,位面每重建1%,对应换取积分20。”辛夷拖着尾调,“哎呀反正跟这些有关的你都去问宙斯啦……” 辛夷说着,话语一顿,美目一翻,“又忘了,白术肯定没帮你开权限。” “宙斯,给798号开一下问知权限。” 蓝屏忽然闪动着跳跃的白光,似乎很是兴奋。 不过宙斯的语调还是像一条僵直的线:【收到辛夷大人指令。问知权限已唤醒。尊贵的798号监测员,很高兴为你解答。】 祝绥感觉她俩一唱一和的,像在演二人转。 不过自己还是像只猴子。被两个高维生物牵着手转圈圈围在中间看热闹的猴子。 白术倒是有提到可以询问宙斯,但她问了几次,宙斯的回答都等于没有回答,所以她也懒得再问。 原来是没这个权限问。 祝绥嘴角轻抽。 手腕上传来震动,辛夷顺势抬起手,瞥了一眼腕上的透明屏幕,面色一变:“哎呀大作家,你是不是有毒。” “怎么跟你没说两句,我手底下的位面也出问题了。” “反正这个位面修复好你才能出局子哦。有问题就问宙斯,解决不了再找我哈。”辛夷步履匆匆,不等祝绥回应,便离开了房间。 祝绥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宽大的沙发上,思绪仿佛绕成了结。 她按了按太阳穴,脑中飞快运转。 白术说过,每个位面的诞生都是其中主角的执念驱动的。 温澜生身为女主,本该气运加身,但却被胡乱篡改,锦绣人生支离破碎,迎来了潦草悲惨的死亡。 女主香消玉殒,小说逻辑混乱,原世界崩塌。温澜生濒死之际极为痛苦,执念如树生根发芽,于是驱动位面建立。 所以自己要还给温澜生她应有的人生,让错乱的剧情重新归位,丝丝入扣,严丝合缝。如此,位面才可重建,自己也才能回去。 理清楚自己要干嘛之后,她叹了口气,起身坐回了蓝屏前。 画面仍旧一片模糊,但淅沥的水声倒是无比清楚地传入祝绥耳中。 水声暧昧缱绻。 她听着,似乎都能想象出温澜生是如何掬起一捧水,水珠如何在雪白的肌肤上滑动,留下晶莹痕迹。 她捏了捏眉心,觉得这声音扰人心神。 正想让宙斯帮她把声音也屏蔽了,却听得水声渐消,温澜生的呼吸声却越来越重。 起初只是有些紊乱,随即破碎成压抑的喘息,似被人扼住喉咙,极为痛苦,难以按捺。 祝绥犹豫一瞬,却听见温澜生唤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阿……绥……”虚弱得几乎是气音,如同受伤幼兽呜咽,颤抖着轻声嘶鸣。 呼吸声越来越轻了,如同风中残烛,似乎快要熄灭。 她连忙撤了屏蔽,却见画中人面色苍白如纸,透露出不正常的病态。 温澜生双目紧闭,长睫如同死去的蝴蝶,在眼睑下投出一片废墟阴影。 恰好门外传来春芝的轻唤:“小姐,需要加热水吗?” 檀木门内半分声响也无。 春芝皱起眉,拍了拍门,“小姐?” 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无底深渊,没有丝毫回应。 春芝心中慌乱。她来不及多想,连忙推开门,便见温澜生面容痛苦,似一朵被暴雨摧折后落入水中的花,毫无生机地瘫软在了浴桶中。 “小姐!”春芝惊喊一声,连忙冲了进去。魔/蝎/小/说/m/o/x/i/e/x/s/.c/o/m 13、为她 府医们神色凝重,将那雕花檀木榻围得水泄不通,焦头烂额地为温澜生诊着病况。 榻上人如同没了生气的瓷娃娃,面容苍白得如冬日里被霜雪覆盖的梅花,一丝血色也无。 似乎再碰一下,便要碎了。 春芝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泪水涟涟,哽咽着向把脉的领头府医问道:“徐大夫,小姐到底怎么了……” 徐府医方把完脉,顿然大惊失色。他面容惊惧,忙起身让出空位,唤了另一名府医速速前来施针。 “小姐中了落回毒。此毒发作性慢,然毒性极为霸道,当下若能施针将其逼出,或有一线生机……” 徐府医话语一滞,额边冷汗滑落,“但小姐方才以热水沐浴,致此毒加速扩散,现下已逼近肺腑……” 春芝闻言,两眼一翻,浑身发软,就要倒下。 夏荷将她搀着,心急如焚,“那快快施针!快快施针!” 施针的府医跪坐榻边,匆忙将针带展开。他抽出几根银针,稳着手将银针落入穴位。 谢管家立于一旁,抬袖掩去眼角泪水。 “都怪我……如今相府之内竟还有人欲毒害小姐……我竟未发觉……” 秋竹缄默地将担忧的目光收回,瞥向谢管家,“最初小姐药中被下毒时,谢管家不也未发觉。” “说来,那下毒的林愿还是谢管家收留的。若不是小姐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现下小姐命悬一线,竟不知此次又是谁下的毒。” 她话尽于此,可话中的意味却如晨钟暮鼓,清晰分明。 谢管家混浊的眼珠沁出泪水,苍老的身躯愈显佝偻,“是我不中用……” 祝绥眉头紧锁,坐于屏前,见府中乱作一团,心尖的担忧灼得她烦躁。 不应该。真的不应该。 现在温澜生不过迈出第一步,压根还未进入斗争中央,到底是谁迫不及待要杀她? 屏中,府医施针过后,见竟无半分好转。他顾不上擦去额边的冷汗,又急忙抽出几针。 毫无预兆般,面前的蓝屏忽然开始闪烁警告的红光,宙斯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 【798号监测员,温馨提醒您,目前女主生命体征衰弱,即将死亡。女主死亡后,位面将再次崩塌。】 祝绥闻言大惊失色,猛然站起身来,声音因惊慌而变得干涩:“什么?” 【死亡倒计时。10……】 府医又是几针下去,温澜生仍是面如素纸,心跳逐渐衰弱。 另一个府医端着熬制的解毒药汤快步进入卧房,试图喂温澜生服下。 但温澜生陷入昏迷,失去意识,已经无法送服。 褐色药汁从温澜生苍白的唇边溢出,沾湿了素白的下颌。 【9……】 催命符似的倒计时仍不停止,令祝绥越发慌乱,急切喊道:“不……不!她不能死!救救她!宙斯!” 【8……】 倒计时仍在继续,但屏幕中央忽然弹出一个金光闪闪的窗口: [金手指:拯救女主生命] [换取积分:10000] [检测到监测员积分不足,可签订贷取条约。] 【7……】 [贷取积分条约如下:] [1.贷取之后立刻到账。2.监测员需要严格按照规定流程使用积分,不得违规操作。 …… 39.若在规定时间内无法还清积分,将被放逐进入位面。位面中积分获取比例变化至1%:200,请努力修复位面,赚取积分偿还债务吧。] 祝绥一目十行堪堪读完,那冰冷的机械音便如同跗骨之蛆,轻飘飘贴在了她耳边。 【6……】 祝绥呼吸急促,身体不自知地开始发抖。警觉的本性促使她再仔细看一眼这条约,下一个窗口却迅速弹出: [798号监测员,是否签订贷取条约?] 【5……】 状况半分未好转,府医们愈发急切。 施针的那位府医终究是捱不住高压,手指开始颤抖,那针也随之落歪了去。 夏荷那般冷静理智之人,此刻竟也全然不顾,和春芝依偎着,双双潸然泪下。 秋竹泪光闪烁,终是不忍再看,将目光缓缓移开。 【4……】 屏中,温澜生嘴唇乌青,那稀薄的生命力仿若丝丝缕缕的轻烟,正源源不断地往外飘逝。 大屏闪烁红光的频率越来越高。猩红的亮光映在祝绥精致的面容上,竟生出一种诡谲昳丽的美。 弹窗如同狰狞恶兽般再次跳出。这次,字体骤然加粗,一笔一划犹如被粘腻血液浸没。 如同恶魔的契约。 [798号监测员,是否签订贷取条约???] 无形的引诱和催促融汇成压迫的潮水,铺天盖地迎面而来,压得她心尖猛颤。 【3……】 来不及再思索,祝绥猛地捏紧了拳头,声音颤抖着大喊道:“我签!” 倒计时骤停。 大屏狂乱的红光倏地消失,归于平静。 宙斯的机械音毫无波澜地响起:【798号监测员,您已签订贷取积分条约,积分已兑换为金手指下达位面。】 【女主存活,恭喜您。】 大屏上忽然炸开两朵绚烂的烟花,五彩的光屑四下飞溅,“恭喜”两个大字极其浮夸地弹出,还伴随着烟花炸开的声音。 有点像逢年过节时电视上喜贺新春的广告。 祝绥目光滞愣,失了力气般,瘫回椅子上,平复着急促的呼吸。 大屏中,温澜生毫无预兆地咳了一声,呕出一口黑血。 “毒逼出来了!” “快快快,解毒的汤药,快送服!” “热水!热水!” 温澜生那原本苍白如纸的面庞如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有了一丝生机。 府医们喜极而泣,有条不紊地打理起后续诸事。 春芝大悲大喜,竟是直接昏厥了过去。夏荷将人扶住,交给秋竹照料,自己却如脱力一般,在卧房一侧缓缓坐下,咧开唇角,既哭又笑。 祝绥缓过神来,静静坐在屏前,宛如一尊沉默的石像。 有人要杀温澜生。 在夜宴的前几天,竟如此迫不及待地要除掉温澜生。 所用手段极其狠毒,一击毙命,根本没想过让她活。 丝丝凉意从心底蔓延开来,祝绥竟生出一种近乎恶寒的不适来。 诞生于她手底的故事此刻如同脱缰野马,根本不受她控制。 这次她救下了温澜生,那下次呢? 在庞大的位面故事里,她忽然觉得自己无比渺小。 她只是一个凡人,不是温澜生口中所说的神仙,她根本没办法应对接下来发生的种种未知。 可如果自己都护不住温澜生,还有谁能护住她? 沉心创作时,她与温澜生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寂静的夜晚,用温澜生的躯体感受过悲欢离合,同她一起在书中小世界闯荡布局。 相伴的日日夜夜,温澜生早已不是单纯的书中主角,而是祝绥心上某个最柔软的部分。 心理医生致电回诊时,问祝绥旅游后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走出来。当时祝绥笑着说,她已经好了。 其实她撒谎了。恍惚间,她仍旧常常以为温澜生是真实存在的,自己就是陪在温澜生身侧的人,有时她还觉得自己就是温澜生。 心理旧疾如同粘腻阴霾,虚虚地裹上祝绥的脑子,要她颤抖瑟缩。 现在温澜生就在自己眼前。 如果自己都护不住温澜生,还有谁能护住她? 没了。 没有人。 她吸了口气,晃了晃脑袋,强制拽回几分思绪,咬牙瞥向大屏角落。 [位面重建进度:10%剩余积分:0] 祝绥开口问道:“宙斯,我还能兑换金手指吗。” 【抱歉,798号监测员。您目前拥有235积分,已全部用于归还贷取积分。现在倒欠我方9765积分,无法进行兑换。】 祝绥:…… “所以后面赚取的积分都要先还给你们?我不能再开金手指?” 【您可以自行决定积分用处。但根据条约,您如果不能在规定时间内还清积分,就会被放逐进入位面哦。】 “规定时间是指?” 【半年之内。】 祝绥眉头一挑,“可是按照现在这个兑换比例,就算位面全部重建,我也只能拿到2000分,还不清啊。” 【是的。】 祝绥:??? “意思是我必须得进位面去赚积分,是吗?” 【是的。这是放逐的惩罚。】 祝绥快被气笑了:“行。把我原本的积分还给我,以后赚的积分也都留给我,我不还了,我等着进去。” 宙斯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理清其中的逻辑关系。 片刻后,蓝屏传来刺啦刺啦的电流声,像短路了一般。 【收到……刺啦#%指令……】 大屏泛着的幽蓝冷光忽然熄灭。宙斯似乎真的短路了,没了动静。 祝绥的目光轻移,瞥向右下角,见那235积分真的已经回来了。 . 是夜,寒风呼啸着席卷过大街小巷,月色恰似一场凛冽冬霜,洋洋洒洒将京城覆没。 宽街阔道白日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正是车水马龙、繁华热闹之地。 可现下冬夜,店铺早早歇了营生,这宽街阔道便显得颇为静谧。 几盏昏暗的灯笼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光影在斑驳的墙壁上晃荡。 街头,掩面男人一步三回头,佝偻着身躯沿着街边急切掠过,步履匆匆,似有鬼魅追身。 他迅速钻入某条幽深昏暗、四通八达的深巷,鬼鬼祟祟地行至某个茶庄后院。 他警惕望了望四周,见空无一人,便从栅栏小门进入。 茶庄后院与店面的狭窄局促截然不同,倒是清幽贵气,雕栏画栋似大府庭院。 一身形窈窕的女子孤身静坐院中,似乎等候多时。 男人遥遥望见女人身影,脚步便不由自主地放缓,堪堪停留在两步远的地方,颤着声禀道:“她没死!救……救回来了!” 他的声音艰涩而沙哑,带着抑制不住的恐惧。 “嗯?”女子从喉间发出了声疑惑的轻哼,带着审视的目光轻飘飘落到男人面上。 男人被这薄凉的眼神看得心惊,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心头。 他口不择言道:“我,我保证我做的天衣无缝!我是在她沐浴前下的毒!按理来说不可能救得回来!不该……不该……” 女子缓缓起身,姿态堪称从容。 她踱步至男人身前,轻声叹息,似乎带着某种克制后的庆幸:“她活下来了,我很开心。” 男人被无形的压迫感扼住咽喉,慌忙往后退了两步,脚下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抬头望向女子的面庞。 冷心冷情的一张玉面,不近人情,目光如同冬日结冰湖水,深不可测、深邃幽静。 “罢了。”女子转身,唇角扬起,“明日,你且去莲升楼取一样东西。” 男人立马跪下身,惶恐应道:“是……是……”魔/蝎/小/说/m/o/x/i/e/x/s/.c/o/m 14、名楼 难得的冬日艳阳天。 和煦的阳光悄悄越过槛窗,攀上纹着鎏金祥云的紫檀木卧榻,将床上人笼在柔和的金纱下。 春芝坐于榻边,用温热的方帕为温澜生擦拭着面庞。 如玉的脸庞尽显脆弱疲态,安静、憔悴。 春芝忍下眼泪。 她复又将方帕用热水浸湿,抬起温澜生的手。正准备为她擦一擦,却见那修长白皙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春芝一愣,心中一喜,连忙望向自家小姐的脸。 只见温澜生的眼皮轻颤了颤,随即缓慢地睁开了眼。 褐色双眸带着几分迷惘,在阳光的照耀下清澈得如同琥珀。 “小姐!”春芝想喊叫出声,又想起温澜生方才醒转,怕扰了她,便压低了声音:“小姐……您可有哪里不适?” 眼前光亮十足,温澜生一时难以适应,又连忙合上双眼。 她知道春芝会担心,便出声道:“将帘拉上罢。” 气若游丝,微微沙哑。 春芝连忙应声,到槛窗前拉上了那梅花暖帘。柔和的光线透过软帘的缝隙穿入,屋里霎时柔暗许多。 春芝想起什么般,遥遥地对温澜生说道:“我去唤府医来!小姐您等等我!”便小跑出了卧房。 【好些了?】祝绥的声音柔得如同春水,缓缓贴在耳边。 温澜生长睫微颤,正想回应,便又听得祝绥道:【没事,不用说话,好好休息,我知道了。】 府医到得很快,身后还跟着温从珂、姜舟一行人。 府医规矩行礼后,上前用脉枕轻轻垫起温澜生的手腕,又用一丝帕置于腕上,方开始把脉。 温澜生轻轻转眼,便见温从珂眼下青黑,面容憔悴,姜舟亦是满面担忧,眉目疲倦。 府医起身,朝着温从珂行礼道:“脉象和缓,平滑细腻。小姐已无大碍,只是目前身体尚且虚弱,加之素来寒气侵体,需好生静养。” “我为小姐开一方子,药房熬了后,需得每日服用才是。” 温从珂颔首道:“多谢徐大夫。” 府医退出房门,房内只余下温澜生、温从珂、姜舟、春芝、夏荷五人。 温澜生微微抬眸,将春芝唤来,“且扶我坐起。” 春芝小心翼翼地将温澜生扶起,为她在腰后垫了一金纹绣枕。 温澜生牵起唇角,神态苍白温和,“爹,舟姐姐,何时回的,我竟不晓得。” 春芝知道这话其实是在问自己,便为温澜生理了理绒被,道:“老爷和二表小姐昨夜尚在宫中议事,听闻小姐出事,便连忙赶回来了。回来时正逢小姐昏眠,便在堂厅坐了一夜。” 夏荷利落地将两木椅搬到榻边,让温从珂和姜舟落座。 温澜生细声道:“劳爹爹和舟姐姐费心了。” 姜舟牵了她的手,轻声责怪道:“傻妹妹,都是一家人,还说什么费心不费心的。”她的声音里有化不开的疲倦,却十分关切,“倒是澜儿,你身体可好些?” 温澜生应了,笑容在苍白的面上显得十分温和,“澜儿好些了。” 温从珂眉间有浓重的郁气,如层层乌云。他沉声开口道:“夏荷,你且说。查得如何了?我倒要知晓,究竟是何人,竟欲在我府中害我女儿!” 夏荷向来便是为相府处理这类事务的。因此无需他人催促,昨夜自从温澜生脱险后,夏荷便马不停蹄去查了此事,今早方有些眉目。 夏荷作揖行礼后道:“老爷,我且细细说来。” “昨日晚膳后,小姐觉得身子不舒爽,便唤了春芝,要春芝晚上提前备好浴汤。” 春芝连忙起身应了,道:“正是。小姐说想换个桃花胰子,我想起库房里还有,便忙去库房里寻了,又去嘱下人备好热水。” 夏荷接着道:“晚膳后,小姐在小花园散步,见腊梅开得好,便想自己剪些,将卧房内的换下。” 温从珂闻言,便向房内的黄花梨木高几望去,置于其上的琉璃青瓷花瓶中果然有一簇新鲜的腊梅。 温澜生垂眸道:“是。春芝去为我备浴汤,我只一人在小花园内。遥遥地见一小仆在扫雪,我便让他为我去取剪子和篮子来。” “等了大概两刻钟,他才回来。说是一直未寻到,又听闻管事房采买了新的,他去取来,这才耽搁了时辰。” 夏荷道:“这便说得通了。昨日小姐中毒后,我便去检查了那剪子和篮子,上面俱是落回毒,料是被那毒汤浸泡过。” 温从珂揉了揉眉心,“那小仆呢?何不带来审问?” 夏荷抿唇道:“于今日卯时三刻死了。” “我后来去查了这小仆,他身世干净,对相府一派忠心,当是被人利用了。” “落回毒霸道,只要接触到伤口,便侵入血液,缓慢扩散,不出半日,必定死亡。那小仆是柴房的人,做粗活的。经年累月,手上尽是木柴划出的血口,触了那剪子和篮子,根本活不了……” 温从珂叹了口气,“若是冤死,未存害心,便好生葬了,许他家人白银百两罢……” 夏荷应道:“是。” 良久未出声的姜舟此时开口问道:“那澜儿又怎会中毒?” “这便是问题关键所在了。”夏荷道,“小姐昨日午时做了些木雕来玩儿,指腹不慎被刻刀扎伤……” 姜舟闻言,将温澜生的手抬起一看,拇指指腹果然有一小口,周边泛着乌黑。 “小姐体质特殊,伤后难愈,那般小口,许久才愈合得了。” “现在想来,将剪子和篮子都用毒药浸过,便是生怕触不到小姐的伤口。” 姜舟直指问题核心:“有哪些人知道澜儿这处伤口?” 春芝细想后道:“当时小姐是在堂厅里做木雕,身边只有我在场。” “小姐被刺伤后,我便连忙去小药房取草药了。” 此话一出,卧房内陷入沉默。 那人清楚地知晓温澜生昨日午时做了木雕,连那般细小的伤口都未逃过他的眼睛。 他还知晓温澜生下午要亲手剪腊梅,于是将浸满了毒药的工具送到她手中。 连那传递毒药的无辜小仆都像是精心谋划安排的。如今小仆已死,线索便也断了,痕迹被悄然抹除,什么也探不出来。 甚至,他连温澜生夜里要沐浴都知晓。他选在温澜生沐浴前下毒,便是为了利用高温热水促使毒发,确保万无一失地杀死温澜生。 那人必定是对温澜生极其熟悉之人,对她的日常安排谙熟于心。 甚至对相府也同样了如指掌,似乎相府中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都在其掌控之中。 可谁能提前预料到这些事?此人也许是在知晓温澜生手上有伤口后,看到了机会,才决定下毒。 这般仓促间,却偏偏所有时机都把握得分毫不差,手段狠辣,心思缜密,令人胆寒。 温澜生忽然感到一阵恶寒。她抚了抚手臂,问道:“春芝,你去小药房途中,可遇到什么人?” 春芝皱眉,陷入苦苦思索之中。半刻后,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关键之处,急忙道:“我……我当时碰见了谢管家……” 温从珂一愣,眸光尖锐,“你且说来。” “当时他问我,取药作甚,我没多想,便将小姐受伤之事告与他了……”春芝说着,眼里涌上愧疚和悔恨,“现下想来,我去取桃花胰子时,也见到了谢管家,他当时在清理库房……” 夏荷亦是一惊,面色凝重起来,道:“这般,那小仆去管事房取来的剪子和篮子被毒药浸过,便也说得通了……” 温从珂眉心紧锁,面上露出疲惫之态,轻声道:“谢如春也是府里的老人了……亦是瞧着澜儿长大的……” 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个在相府多年的老人会是毒害澜儿的凶手。 卧房又陷入寂静。 半晌后,温从珂挥了挥手,沉声道:“他现下在何处?且把他叫来。” 夏荷回道:“谢管家一早便离府了,说是去盯着府里采买,为小姐买些滋补品来……” 话语刚落地,便见秋竹快步进入卧房,朝温从珂作揖行礼道:“老爷,谢管家方才死在莲升楼前了!” 房内众人俱是一惊,温从珂更是站起身来,讶异问道:“什么?” 姜舟急忙道:“你快细细说来。” 秋竹躬身道:“昨夜丑时,小姐毒后救回,我便去值守府门,却见谢管家鬼鬼祟祟出了府。我料想不对,便连忙跟上,却被他甩开了去。” 她顿了顿,接着道:“昨夜全府上下俱是悲喜交加,他却在那种时候离了府。我对他生了疑心,但又无法确认。” “今早见他离府,我便紧紧跟上。他一路走一路采买些用品,等行到那莲升楼前,便遇上一行人斗殴打架。似是小贩与买主间生了龃龉,本是几句口角,却越闹越大,场面混乱不堪。” “不知他是如何,竟避也不避,似铁了心要从莲升楼门前过。” “他原是想从边上过去,可刀剑无眼,那群人打起来也不收手。不知是谁失了手,将刀刺入他胸口,便当场毙命。” 姜舟眉心紧锁,起身问道: “莲升楼?可是当朝长公主名下那酒楼?”魔/蝎/小/说/m/o/x/i/e/x/s/.c/o/m 15、渴求 秋竹颔首道:“正是。” 姜舟疑惑道:“可谢管家言是为澜儿采买滋补品去的,当去西边王记药材铺才对,那是京城最大的药材铺了。” “怎的往东边莲升楼去?” 秋竹也道:“我瞧他一路鬼鬼祟祟,亦不像真的要采买东西,倒像是装模作样。” 温从珂沉吟许久,转头朝夏荷道:“夏荷,近日宫中事务繁多,我难以顾全相府,此事便也交与你查。” 他话音刚落,便见一小仆到门口传话:“老爷,二表小姐,宫里来人请了。” 温从珂叹了口气,起身理了理衣袍,又道:“今后,你便回来跟着澜儿,相府亦交付与你,务必将相府清查干净,万不能让这种事再发生了!” 夏荷蹲身应道:“是。夏荷一定清查干净。” 温从珂复又转头道:“春芝,澜儿日后的起居饮食,你都要更上心。秋竹,护好澜儿。” 见二人应允,他又长叹一声,“恐是朝堂余浪波及……竟将手伸进了我相府……澜儿何其无辜。” 他疲倦的双目不再精明,只余下一片如渊哀切,“澜儿,爹于朝堂树敌无数,你遇这些祸事,恐是因爹而起。爹对不住你,又无法时时陪在你身侧,你定要仔细着些,周全自身。” 温澜生温软一笑,“澜儿知了,爹莫担心。” 温从珂和姜舟又进了宫。 当初查出林愿下毒一事,温澜生便让夏荷去清查了一通相府,下人中未见有异常。 可如今竟让谢如春这个相府老人钻了空子。 夏荷深感惭愧:“小姐……我对不住你……竟未查出谢管家的歹心……” 温澜生安抚道:“不怪你。谢叔他……” 她顿了一下,“谢管家亦是伴我长大的,谁能料到他竟想杀我……夏荷,你莫要再愧疚,去查便是,查清楚他为何要下毒,背后可有人指使。” 夏荷连忙应了,便与秋竹一同出门去查办此事。 温澜生又对春芝道:“春芝,我有些乏了,欲再歇会儿,午膳时来喊我罢。” 春芝刚经历自家小姐被下毒一事,后怕得不敢再让小姐一人待着,便道:“小姐,我在卧房里伴着您,您歇会儿罢。” 温澜生抿抿唇,无奈道:“你该晓得,房内有人我歇不好。” 春芝挠挠头,“那……那我去房门外坐着。” 她退出卧房,将房门小心翼翼掩好。 “阿绥……”温澜生抿唇,细弱的声音试探轻唤。 【我在。】 听见耳边女人回应,高悬的心被轻轻放下,她弱声开口道:“阿绥……你让我重活一世,现下又救了我一次……” 祝绥闻言,眉梢轻挑。 当初的玩笑话,温澜生竟真听进了心里。 不是祝绥让她重活了一世,是温澜生自己对于潦草死亡的不甘,以燎原之势焚毁了修改后的结局。 她对生的渴望似坚韧丝线,丝丝缕缕交织在一起,撑起了这个新的位面。 “前些日子,我每次唤你,你都不应我……”温澜生的声音轻颤,似乎带着压抑后的委屈,“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祝绥心下一惊。 温澜生的话语中依赖和眷恋溢出,如同稚嫩藤蔓,试探性地攀附缠绕上祝绥的躯体。 可过于依赖他人从来不是什么好事。 在这样虎豹狼豺环伺的凶险处境,更是唯有自己才靠得住。 祝绥私心更甚。 她更希望温澜生只相信自己,而不是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别人身上。 哪怕这个“别人”是祝绥。 于是她吸了口气,刻意淡声道:【我未救你,是你自己救了自己。】 见祝绥否认,似是想与自己撇清关系,温澜生不由得有些着急,连忙道: “我昏迷时能听到……府医们都说救不回来了,可我最后还是活下来了……只有你能……” 她的呼吸变得艰难而急促,声音开始哽咽后渐渐衰弱,细如蚊蚋,仿若漂浮的轻尘。 琥珀色的褐眸被悲伤浸染后越发透亮。 温澜生闭上了眼,“只有你能做到。” 死亡再次逼近的恐惧、劫后余生的庆幸、误以为被抛弃的委屈、面对祝绥淡漠态度的无措,融煮成滚烫泪水,毫不讲理地从颊侧滑落。 祝绥坐在屏前,见她眼眶发红,泪水交织,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温澜生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 她是无辜的受害人。 危险接二连三,张开血盆大口迫不及待要将她一口吞没。 她还能依靠谁?凭她自己? 她的命运攥在别人手中,被寥寥几笔修改后,她便成了皇室斗争的殉葬品。 她做不到预知危险,面对这般心狠手辣的敌人,她连活下来都成了一种奢求。 这是她该承受的吗?她本来拥有的锦绣人生该问谁讨要回来? 祝绥心头涌上悲悯,开口问道:“宙斯,如果这个位面重建完成,那在现实里的这本小说也会修复原剧情吗?” 【是的。该位面修复后,现实中这本小说将会以修复好的剧情出版,并且所属权归您。】 祝绥颔首。 搏斗后的私心终究落了下风。 当温澜生诞生于自己笔尖时,自己就应当对她负责到底。 而温澜生本就对自己意义非凡。 那就让她……帮温澜生把属于她的人生夺回来。 屏内,温澜生将头扭去一边,似乎并不想让祝绥看见她的脆弱。 可克制后的抽噎仍是委屈地闯了出来,直直砸进祝绥心底。 她伸出手,透触阻隔,动作轻柔地将温澜生的泪水拭去:【别哭了。方才好些,该好生养着才是。】 温澜生察觉那温热的指尖触上了自己的脸,便下意识想去抓住祝绥的手,可什么也触不到。 虚无感如同冰冷潮水,激起失落的涟漪,重重拍打着心尖。 她的手怔怔地停留在自己脸上,纤细的手指微微颤抖:“阿绥……我能见到你吗?” 低落的声音中带着某种小心翼翼的期盼和微不可察的渴求。 她的神情稚软得近乎无措。 祝绥心下一紧,忙轻声安抚道:【可以,不过还不是时候。再……再过些日子,我便来见你。】 温澜生闭上了眼。 她几乎快忘了儿时被母亲哄过的感觉,可她料想着,应该与这般几近。 和缓的、温柔的承诺,似乎化成了春天,抚摸后绽开一树春花,将自己柔软地包裹,让人安心、信赖。 祝绥将她的眼泪抹干净,轻声道:【别怕……先好好歇着。】 等夏荷查明—— 祝绥舌尖抵齿,生生将这句话停下。 她不是不相信夏荷,但谁又能料到下一个对温澜生下手的人是谁? 就像没人能预料到谢如春会下手杀温澜生一样。 【澜生,上一世,谢管家可有异样?他有做什么谋害相府的事么?】 温澜生摇头:“没有。谢叔对我极好,最后相府被封时,也想竭尽全力保全我……不知怎的……重来一世,竟变了。” 谢如春在原作里亦是对相府忠心耿耿的管家。 在原作里谢如春没问题,上一世谢如春也没问题,怎么在这个位面里,事情就变得如此奇怪? 祝绥忽然意识到,现在这个位面更像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它不是原作,又与被修改后的剧情大相径庭。 也许是祝绥的出现影响了原本的故事走向,蝴蝶振翅,掀起风暴,令本就看不清的前路变得愈发模糊。 为能保温澜生平安无虞,她必须将一切不可抗力的因素排除在外。 祝绥斟酌后开口问道:“宙斯,相府里还有人会害温澜生吗?” 蓝屏闪烁,窗口弹出: [金手指:得知相府于温澜生而言是否安全] [所需积分:35] [是否兑换?] 祝绥点了确认。 弹窗再次跳出: [目前,相府内无人再意图谋害温澜生,恭喜您。] 那廉价的烟花特效又一次夸张弹出,光屑四溅。 祝绥:…… “能不能把这诡异的东西关了。” 【798号监测员,您不喜欢吗?】 祝绥嘴角轻抽。 - 入了夜,冷风如刀刃,刺人肺腑。 戌时一刻,夏荷和秋竹方赶回府。 两人冻得鼻尖泛红,呼吸间,寒冷的白气从口中逸出。 温澜生让春芝给二人斟满热茶,又令下人将炭炉搬来烘烤着。 “可查清了?” 夏荷含了口热茶,吸了吸鼻子道:“小姐,查明证据了。” “我去将管事房查了一通。昨日午后,管事房的下人都被支开了,那小仆去拿工具时,亦是只有谢管家在场。” “我又去谢管家房内寻了寻,在他房内花瓶底发现了这个。”夏荷从怀里掏出一个干瘪的药包,又小心翼翼将其展开,露出里头的褐色粉末:“此便是落回毒。” 温澜生眉心紧蹙,用手帕掩唇。 夏荷忙将药包封好,搁去了一旁,“制成落回毒的药材极其稀少,价格昂贵,不知谢管家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东西……” “可探得出其中缘由?” 夏荷摇了摇头,“我料想谢管家背后定有人指使,但沿着这条线查出去,线索便齐齐断了,似是有人刻意为之。” “他近来并没有什么异常行为。最是可疑的,便是之前收留了下毒的林愿、昨日夜里出府、今日往城东去,这三样。” “可现下林愿早已被带走,昨夜秋竹跟丢,他今日又死在了莲升楼前,三条线索齐断,如今竟是没得可查了。” 温澜生摩挲着指尖,“秋竹呢,探出了些什么?” 秋竹道:“谢管家方被怀疑,便死在了莲升楼前,我怀疑是行事已败,杀人灭口。” “我便去查了莲升楼那处。今日那小贩斗殴,场面实在混乱,除了谢管家,还有好些行人也被伤了。属实瞧不出异样。” “如若真是刻意安排,也太周密了些。” 温澜生问道:“那他怎得就要往莲升楼去呢?可有查出?” 秋竹摇头,“他行无章法,并不晓得最后到底要去哪,便死在了莲升楼前。” 线索已断,谢管家死前的去处便成了最可疑之处。 温澜生垂眸,“那莲升楼……和长公主殿下究竟是什么关系?”魔/蝎/小/说/m/o/x/i/e/x/s/.c/o/m 16、杀局 夏荷回道:“小姐,莲升楼是当朝长公主两年前新修的酒楼,餐膳精美,奢华豪贵,乃是非比寻常之地。” 秋竹附和道:“正是,莲升楼向来只接待豪门贵府之人,又或是皇亲国戚,普通百姓鲜少进入。” 温澜生柳眉微蹙,“这样的地方,门前有人斗殴,竟没人出手阻拦么?” 秋竹细细回想后道:“我听闻,那莲升楼掌柜早早便报了官,但那军巡铺的人迟迟未到,斗殴的人愈打愈烈,波及周围一片。” “但……好似谢管家被误伤后没多久,那军巡铺的人便赶来了……” 温澜生的指尖在袖炉铜壁上轻敲。 这未免太过巧合。 报了官,军巡铺的人迟迟未到,可谢如春被杀后,便赶来了? 巧合得像是在刻意等待谢如春被杀一般。 谢如春又为什么偏偏死在莲升楼前?要杀谢如春灭口的难不成是长公主殿下? 可温澜生与长公主殿下并无瓜葛,那身份高贵的人又怎会牵扯进这投毒一事? 疑点重重,偏偏痕迹被抹除得一干二净。 夏荷又福了一福道,“小姐,我今日还彻查了一遍府内,每个人的底细我都仔细摸了一遍。” “小姐放心,府内的人俱是身世清白,对相府忠心耿耿,料是无人会再害小姐了。” “是么?”温澜生回想起谢管家佝偻的身躯,不由得轻问出声。 “是。” 【是。】 两道女声重叠,竟让她产生了一种虚幻现实交叠的错觉。 温澜生神色一滞,片刻便又恢复如常。 【信我,没人再害你了。】 温澜生垂眸,将发丝别在耳后,“好,我信你。” “小姐,我后面和秋竹会再去彻查此事,定给您和老爷一个满意答复。”夏荷道。 温澜生牵唇一笑,“我知晓了,也不要太累。”她顿了顿,“今日你们都辛苦了,早点去歇息罢。” 三人齐齐应了,便退出卧房。 黄花梨木几上火烛摇曳,柔黄的光攀上温澜生的眉梢,烘得人软玉温香。 雅秀卧房归于安静。 “阿绥……你可有办法知晓谢管家背后之人?” 祝绥望向角落里的两百分,心有余而力不足:【暂时无法知晓。】 她刚刚查了,探明谢如春背后之人要两千分。 哪怕把整个位面都修复好,一共也就只能得到两千分。 不过换一种思路来看,这是不是证明,谢如春背后之人便是最核心、最重要的角色? 只要查明这个人,就有机会避免温澜生的死亡?就能避免相府被灭门? “你觉得……会是长公主想杀我么?我明明与她并无瓜葛。”温澜生眼底浮起几分迷惘。 迷雾重重,可目前存在的最后线索指向了当朝长公主。 毕竟人是在莲升楼前死的,不管是不是巧合,她都脱不了干系。 祝绥亦是颇觉奇怪,便开始仔细回想起原作剧情。 原作里,她将长公主塑造成了一个极具野心、表里不一的疯美人。 万朝疆土,四海之内,谁人不知长公主无心夺权。 即便圣上有心赋其权力,令其参与朝政,长公主亦婉拒不从,不为所动。 众臣子皆叹,长公主高洁似玉,若傲雪寒梅、空谷幽兰,既不屑于参与党争、结党营私,更是对那龙椅之位无半分觊觎之意。 可没人晓得,这才是长公主要的,清清白白的皇权。 那狼子野心的罪名,自然是尽数推给洵亲王这个蠢货。 她隐于洵亲王身后,看似与之同气连枝,实则暗自谋算、运筹帷幄,野心如吞天沃日,却被巧妙地掩于那清高淡泊、淡雅似菊的表象之下。 洵亲王不过是她的傀儡棋子。 她欲借洵亲王之手,除去崔秀,谋杀皇帝。 待崔秀倒台,皇帝已死,她就会为洵亲王赋上弑兄杀侄的大逆罪名,而后将其与党羽一并打入牢狱。 皇室纷乱,自相残害,正统陨落,后继无人。 所余皇子太过年幼,母族羸弱,难成气候,皇位自然而然只能让她这个品性高洁的当朝长公主来坐。 可祝绥仍想不明白。 按理说,长公主确为敌对阵营之人。 可彼时,温澜生尚未入幕,仍是寂寂无名之辈。而洵亲王与皇太女之纷争,亦未达如火如荼之境。 在这般局势下,长公主怎会亲自动手,还只是为了毒杀丞相之女? 可如果不是她,谢如春怎就偏偏死在了莲升楼前? 谢如春死在这关口,又这般蹊跷。但凡明眼人都看得出,分明是毒害失败,杀人灭口。 祝绥满心困惑,却断了再用积分助力的念头。 一来,夜宴将至,前路未卜,她需留存些许积分,以备不时之需。 二来,温澜生此刻处境凶险万分,她自当留些积分护其周全。 三来……她那区区两百分,就算用完,也换不来一丝线索,犹如杯水车薪,又何必枉费。 前路模糊难辨,杀局之谜只能细细探来。 . 金玉宫内,香风缱绻。 寝殿深处的美人榻以檀木雕就,其上铺着的是雪狐绒毡毯。锦缎绣着五彩花卉,色泽柔和,将满园春色凝于榻上。 长公主伏在榻上,那锦袍衣袂上,绣的是金线凤凰,展翅欲飞。三千青丝如瀑般垂落,仅用一支羊脂玉簪轻挽,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添得慵懒妩媚。 面容隽秀的女子恭顺跪于榻边,手里捧着青花瓷碟,那碟中盛着饱满圆润的甜杏仁。 林弦轻轻拈起一颗甜杏仁,递到长公主唇边道:“殿下……洵亲王禁了足也不安分,这两日暗里煽动朝堂风向,陛下已有耳闻……” 长公主朱唇轻启,将杏仁含入口中。 杏仁咽净了,她微微眯起凤眸道:“陛下有何旨意?” 林弦轻轻摇头,“并无。” 崔岚颔首:“那便由他。” 林弦抿唇,冷淡的面容似是有几分不解:“殿下……洵亲王如此鲁莽,您何必还……” 崔岚轻笑,目光如同鸿羽,轻飘飘地落在了林弦脸上:“阿弦……此刻陛下正盼他蠢,崔秀也盼他蠢,连本宫,也盼他蠢……” “他越蠢,对我们三方都越有利,可知了?” 细白的指尖在瓷碟边缘摩挲,“阿弦知了。” 她复又轻声道:“殿下……您为何不择太女殿下?择了洵亲王,却徒费了许多周章。” 崔岚想起太女那张玉面风流的脸,慢声道:“崔秀……” 她唇角微微上扬,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情绪难辨:“太女殿下可是正统继位,民心所向。若将她扶到继位之时,欲再悬崖勒马,可比现下扶植崔玄难得多。” “崔玄虽鲁莽愚蠢,却确有其用处。” 林弦颔首,挑了颗饱满的杏仁,递往长公主娇艳欲滴的唇边:“殿下远见卓识,阿弦愚笨。” 谁知长公主却用食指将那杏仁拨开,凤眸微眯,面上仍端着笑道:“阿弦,我听闻……今日莲升楼前死了人?” 林弦手指一顿,将杏仁搁回了瓷碟。 “是。不过是小贩与买主间生了龃龉,斗殴时无辜波及了旁人。我已处理好了。” 长公主眸光婉转流转,望向林弦那双古井无波的双眼:“是么?我怎听闻,死的那人是相府管家?” 林弦不卑不亢与之对视,面上仍是从容道:“未曾留心。” 崔岚一错不错地盯紧她的眸子,试图从中寻出一丝破绽。 然而那双黑眸如深潭静谧,毫无波澜起伏。 她轻笑一声,“也罢。” “你那妹妹……可还在相府?” 林弦一贯冷淡的面容此刻似乎泛起涟漪,可不过片刻,便恢复如常:“并未。毒害丞相未遂,被相府千金驱逐出府了。” 崔岚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故作镇定的神色,似要从中看出端倪:“当真?” 林弦闭目,“当真。” “罢了。也未指望她能成功。她现在在何处?” “我给了她些许银两,令她回乡了……”林弦的声音清冷依旧,端起瓷碟的手指却开始微微颤抖。 崔岚猛然凑近。 林弦心中一紧,手中瓷碟险些没拿稳。 却见那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只是凑上前,为她理了理有些乱了的衣襟。 - 丑时一刻,林弦出了宫门。 青石板宽铺的大道十分冷清,冷风卷刃,夜色浓重。 她脚步一转,进了间茶庄。 雅阔的庭院里,玉石桌面上有两盏茶,热气升腾,氤氲如雾,似是刚斟满。 桌上是一副玉釉裱锦棋盘,残局错落其上。 林弦坐了下来,将那玉刻青釉茶盏端起,却并未入口:“她没死,你当如何?” 对面的女子极轻地笑了下:“罢了。你信么,我竟也希望她活下来。” 林弦蹙眉,“你用莲升楼作掩,杀了谢如春灭口,殿下已经知晓此事了。” “那又如何。你虽是莲升楼的掌柜,但殿下舍不得杀你。”女子呷了口茶,目光漠然,“不是么?” 林弦攥紧茶盏,咬牙道:“你为何非要杀温澜生?” 女子未应声,而是将那残局细细打量一番,纤指伸出,轻轻挪了一子。 霎时,白子被逼入绝境,黑子杀局立成。 似乎满意了,她才道:“她必须死。” “她只是温从珂的女儿,并未妨碍你我。何必这番涉及无辜……” “不。”女子抬眸,眼底冷若冰霜,“待她入了太女麾下,局势于你于我,都十分不利。” 林弦将茶盏搁下,凝眉道:“不过是一深居闺阁的大府千金,她怎会入太女麾下?你如今的想法我愈加看不透了。” 女子似乎耐心告罄,冷声道:“看不透……” 她站起身来,“便服从。” 林弦似乎被捏住命门。她攥紧五指,“那接下来该当如何?我们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女子沉思许久,忽然轻笑出声,“先收手罢。我有些想她了,我要在夜宴上见到她。” “如此周密的计划……居然活下来了。”女子捻了捻指尖。 她似乎有些神经质,轻声喃喃道:“会不会是有什么人……在帮你呢。” 灯笼被风吹得晃荡不已,光影匆忙,悄然从女子身侧逃离。魔/蝎/小/说/m/o/x/i/e/x/s/.c/o/m 17、夜宴 日薄新春,除夕新临。 光线宛如灵动的金缕,穿过雕花精致的窗棂,星星点点地落在紫檀木的卧榻鎏金祥云纹理上。 春芝端来了热水,服侍温澜生洗漱完,又将备好的玉色镂金提花锦袍拿来,便去门外等着温澜生更衣。 温澜生方着好锦袍,便听闻门外丫鬟们的嬉笑声此起彼伏。 她将门推开,见相府的庭院中早已是一片热闹景象。 房前的青石板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只是那上面规规矩矩地立着一个又一个小小的、白白的雪人,憨态可掬。 下人们正忙着张灯结彩,喜庆的红色灯笼挂满了回廊和枝头。庭院中的树木绕上红色的绸缎,如流苏般飘动。 一些下人正扫着雪,却见丫鬟们将雪粒攥成小球掷起玩耍,便停了手中动作,互相打闹起来。 春芝最是卖力,一会儿招惹这个,一会儿逗闹那个,惹得下人们统一了目标,纷纷将手中雪球掷向她。 雪球一个接着一个奔她而来,她躲闪不及,脚下一滑,便摔进了雪堆里,成了名副其实的“雪人”。 温澜生见此情景,不禁轻笑。 下人们闹成一片,忽闻声响,转头瞧见温澜生玉身颀长,正立在檐下,笑着看他们打闹。 他们便纷纷放下手中物什,齐齐福身行礼,口中高声道:“给小姐拜年,愿小姐新岁纳福,无病无灾,平安如意!” 温澜生连忙让众人起身,又唤了春芝前来,为她拂去雪粒,吩咐其将昨夜备好的红包分发给下人们。 下人们接过鼓鼓囊囊的红包,脸上的笑意更浓,口中贺词一句接着一句,逗得温澜生眉眼弯弯,整个庭院一片欢愉。 虽是除夕,温从珂仍是脱不开身,一早便又进了宫。姜舟倒是难得清闲,太女准了她歇着,便留在了府内,等着夜宴时再于温澜生一同进宫。 温澜生便携着春芝去了姜舟小院寻她。 轻推朱门而入,方见小院亦是悬灯结彩,下人们忙忙碌碌,在院中不停穿梭。 见了温澜生,便又齐齐行礼,说了贺词。温澜生便又将红包挨个散去。 穿过回廊,才见姜舟坐于亭内,正提笔作对联。那字秀骨风雅,却也不失锋利棱角,当真是好字。 见温澜生来了,姜舟连忙将笔悬了,起身迎人。 “舟姐姐,未打搅你罢。今日除夕,愿姐姐岁岁无虞,万事顺遂。”温澜生莲步轻移,上前盈盈福身,却见姜舟从袖袋中拿出一红包,笑道:“不打搅。澜儿,新岁嘉平,长乐未央。” 温澜生见了那绣纹精美的红包,竟有些愣住了。 “怎得?不愿要姐姐的红包么。”姜舟见她未接,佯作嗔怪,眼中却并无责怪之意。 她将红包轻轻塞进温澜生手中:“我与你虽年岁相近,却是姐姐,与你红包是应当的。且收了,新岁才好纳福。” 温澜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谢了姜舟,两人便到亭中闲谈。 接近午时,春芝来传了膳,两人便起身往膳堂去。 姜舟一路走,一路见府里一派喜庆祥和,四处皆是一尘不染,便道:“夏荷近日忙碌,把府里打整得井井有条,也是累了她。澜儿,你且嘱她好生休息。” 温澜生垂首应了:“是,劳舟姐姐挂心。” 夏荷接管府内之事后确是事事上心。 温澜生怕她累出病来,要她多歇会儿。她口上应了,仍是不知疲倦地四下奔波。 新岁前,府里要采买一大批物资,她亲力亲为,如今除夕午膳也是一早便去盯着。 膳堂内午膳方布好,正是热气蒸腾。精美菜肴数十,极其丰盛。 烧鹅烤得金黄酥脆,泛着油光,皮下的油脂在盘中微微渗出,香气扑鼻;鲜鱼清蒸,鱼身上铺满了葱姜丝和红椒丝,鱼肉鲜嫩似能在舌尖上化开;翡翠虾仁,恰似盘中翠玉,虾仁莹白如玉,饱满圆润,在翠绿的豌豆映衬下,更显晶莹剔透。 温从珂不在府内,温澜生和姜舟亦不喜规矩,便让下人们不必候着,且去用餐。 春芝三人刚想退下,便听得温澜生将人留了下来一同用膳。 夏荷忙道:“小姐,哪有主子和下人一同用膳的道理……” 春芝也道:“是啊小姐,难免失了礼数……” 秋竹严肃道:“嗯……我赞同她们的说法。” 温澜生无奈道:“我与你们之间,不必讲究这些。” 三人仍是不愿,姜舟便笑着道:“快来罢。这么大一桌菜,你们不来,澜儿怕是不会动筷。一会儿便凉了,倒是苦了我。”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这才不情愿般上了桌。 温澜生将虾仁挟入夏荷碗中,却见后者惊慌,她便按下她的手,道:“你这些日子辛苦了,我与父亲都看在眼里,多谢你。” 夏荷忙道应该的,眼眶却开始不自觉地泛红。 温澜生轻叹,又转头朝春芝道:“晚膳时我与舟姐姐亦不在府中,春芝,你们且将下人们打点好,年夜饭备得丰盛些。” 三人俱是不解。 温澜生出府,一向是春芝陪同,秋竹随行保护。而夏荷向来是忙于府事,抑或是独自出府,为温从珂办理其他事。 春芝吃相马虎,唇边粘了粒米饭。闻言疑惑抬头,眨了眨眼道:“小姐,我要伴你入宫呀。” 夏荷也放下碗筷道:“小姐,此事便交与我罢,食材一早我便采买好了,我还买了些烟火爆竹,准备给大家玩趣儿呢。” 却见温澜生轻柔地用手帕为春芝拭了唇角,缓声道:“不。春芝你留下。夏荷,你伴我入宫。” 日渐西沉,明月缓升。 温澜生坐在香软的马车内,将裘帘掀开,望向京城街巷,便被那热闹的景象吸引了目光。 万家灯火,华灯初上。除夕夜的京城街巷满是火树银花,错落辉煌。 温澜生轻移目光,便见不远处一群孩子们提着灯笼奔跑嬉戏。 那些灯笼是用彩纸和竹子扎出的各种造型,骏马奔腾、凤凰展翅、玉兔欢跃。 内部点上烛火后,更是栩栩如生,在孩子们手中似乎要活过来了般。 孩子们你追我赶,绕着一白发老人追奔起来。 白发老人于人群中央,颤声喊着:“小心着些!要放烟花喽!”便吸引无数行人驻足望去。 烟火在竹筒中沉寂许久,一声令下,便向天空奔腾而去,绽开五彩斑斓的璀璨光芒,将京城的夜空点亮。 在巨大的烟火爆燃声和行人们喧闹的叫喊声中,低柔的女声却比这些声音更快触及温澜生的心脏。 【澜生,除夕快乐。】 烟花似乎在心头绽放。 温澜生垂眸,心跳却如擂鼓分明。 众臣亲眷马车列队而入。 宫墙之上,大红灯笼高高悬挂,灯烛摇曳,红光洒在金黄的琉璃瓦上,泛起一片温暖的光晕。 朱红的宫门大开,似张开怀抱迎接八方来客,门上的铜钉在光下闪耀。 门内,汉白玉的石阶一尘不染,两侧的石兽栩栩如生,亦如迎客一般。 亲眷们下了马车,宫人领着,沿着宫道缓慢前行。 “今日之宴设于欢晏殿。便是沿着宫道前行后右转的第一殿。大殿恢弘阔敞,可容纳数百人。”姜舟低声向温澜生道。 “舟姐姐在我身旁,我安心许多。”温澜生不动声色地将四下人群打量一番,方回道。 复行数百步,便见了那宏伟的宫殿矗立眼前,殿顶的脊兽在夜色中仿若欲飞之态。 殿门以金银为饰。金龙盘踞的梁柱之间,摆放着一张张雕花精美的桌椅。踏入殿内,香气缭绕,温暖如春。 众人紧跟着宫人指引,依次落座。 不多时,王公贵族与众大臣们亦从正门进入,依次列坐。 温澜生跟着姜舟坐去了大殿右侧,却是靠前。 方将坐下,一转眼,便见一身着雪青色蟒袍的女子削肩细腰,眉目清秀,面如秋月,步态贵雅,缓步朝大殿右侧走来。 姜舟低声朝温澜生道:“这便是太女殿下。澜儿,礼数勿失。” 话语方落,温澜生便同身边之人一同起身,福身行礼道:“太女殿下万安,新岁康泰,洪福齐天。” 太女连忙搀起就近一名门客,面上是温润笑意,“诸卿快快起身,请落座。” 众人方平身,便听得太女柔声道:“这位便是丞相大人之女温千金了罢,常听阿舟提起。” 温澜生复又行一礼,恭谨道:“小女久仰殿下。” 姜舟笑着拱手道:“殿下,您有所不知。澜儿景仰您已久,日前便渴慕瞻睹尊颜,今日见了,亦是了却她的心愿了。” 崔秀闻言,亦笑着道:“我一见温小姐,便也觉合眼缘。待会夜宴罢了,温小姐且随我饮茶一盏。” 温澜生见桥已搭成,温声道:“多谢殿下抬爱。” 这时,皇帝终于入了大殿。 众人纷纷叩首行礼,齐贺之声在殿内回荡。 青鼎钟鸣悠扬,乐师们垂首静立一侧,手中丝竹奏响。舞女们轻移莲步,水袖翩跹。 侍者们有条不紊地将华贵餐食奉上。珍馐佳肴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温澜生喝不来酒,便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却听得耳边人道: 【对面的就是长公主。】 祝绥早将整个大殿扫视,根据自己的描写,迅速发现了长公主的位置。 人影交错,温澜生掩在一众太女门客中,不着痕迹地抬眸,目光穿过空隙。 隔着舞女与侍者,遥遥望去。长公主神态温婉,着凤纹绯袍端坐,雍容华贵,仪态万千。 长公主身旁,一高挑女子正跪坐其旁,轻执酒壶为她斟上琼浆。 温澜生只是瞥了眼那女子,眼神却随之凝滞,心头猛然震荡。 那女子的身影……怎得和上一世自己死前见到的那个黑影轮廓那般相似…… 夜宴盛幕,徐徐拉开。魔/蝎/小/说/m/o/x/i/e/x/s/.c/o/m 18、入幕 温澜生又悄悄抬眼,细细打量了那女子。 那女子身姿如修竹挺拔,高挑而纤细。一袭素色裘裳在身,更显她身形清瘦,细骨纤身。 温澜生眉心紧锁,仔细回想起上一世那人影的轮廓。 彼时,那女子似乎察觉到了温澜生的视线,隔着大殿中央眺望过来,与温澜生的目光直直撞上。 温澜生心头一惊,从这个角度望去,女子的身影与上一世那模糊的轮廓竟是完全重合。 她连忙垂眸,避开那女子的视线。 身旁姜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忙关切问道:“澜儿,你怎么了?” 温澜生抬袖掩唇,朝她望去道:“舟姐姐,长公主殿下身旁那女子是何人呀?” 姜舟朝长公主方向望了一眼,低声回道:“那是长公主殿下身边的……谋士。” 说到“谋士”两字时,姜舟的口齿变得模糊,似是带着些犹豫。 “谋士?”温澜生眨着双眼,神态不解。 姜舟微微凑近温澜生,又将声音压低了些,“名唤林弦。最是受长公主宠爱的。虽说是谋士,但却日日伴长公主于寝榻……” 她话语未尽,亦不打算继续往下说了。 温澜生何等聪明,无需她说完,便懂了她的未尽之意。 霎时间,如雪脸颊缓慢浮上红云,她似羞似惊,目光躲闪,含糊开口:“女子亦能承长公主的宠么……” 姜舟闻言轻笑道:“长公主高洁似玉,心系百姓,却无心夺权。唯一能被诟病的,也就只有这点了。” “不过并不是什么大事,前朝亦颇行磨镜之风,如今亦是世风开放,大臣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温澜生颔首,不再开口。 丝竹之声悠扬婉转,在殿内久久回荡。 温澜生心思神游之际,却听得耳边女声问道:【怎么了?】 青玉茶盏险险擦过织锦桌布,被温澜生眼疾手快扶住。攥着绣帕的指节发白,她的声音轻得像檐下将化的冰棱:“阿绥,林弦与我上一世死前见到的那人影极其相似。” 祝绥闻言,抬手揉了揉眉心,沉默良久。回想起先前种种事端,虽是迟疑不定,疑心却仍旧跃跃欲试地倾向崔岚。 毕竟现下所有线索都指向了她,若林弦当真与温澜生上一世之死有牵连,那崔岚如何也洗不清嫌疑。 【洵亲王既已答应你父亲的请求,定不会再冒着巨大风险将相府灭门。在温从珂入狱后,有能力将相府灭门的人,许是只有……】 温澜生指尖轻颤,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可殿下杀我作甚……” 祝绥忽然想起原著中长公主抚琴焚香的场景——那双手分明在拨弄《鹤鸣九皋》,暗地里却将朝堂势力化作琴弦,一曲终了已绞断数条性命。 她踟蹰半晌,仍是轻声道:【澜生,世人皆道长公主品行淡泊,无心夺权。可我晓得,她不仅想要夺权,还辅佐洵亲王篡位,最后欲看洵亲王皇太女相争,她渔翁得利。】 【她做事喜斩草除根……】 温澜生闻言,心神震荡,久久不能回神。 “这般……那最开始的那小仆对父亲下毒,亦是长公主做的?” “后来,她收买了谢管家,欲毒杀我?” 温澜生仍是不解,“可我现下势单力薄,她为何要杀我?” 这也是祝绥最为疑惑的一点。前面种种都能说通,唯独动机,似乎无从解释。 可是这一世,许多事情都如脱缰野马,根本不受掌控。 既然位面逻辑已经崩塌,那么便不能再以寻常思维揣度事情。 毫无理由地毒杀温澜生,竟也变得合理起来……吗? 难道是位面逻辑混乱,致使温澜生的死亡前置了? 祝绥捏了捏眉心。 没想到自己的小说也能改编成一场盛大复杂的剧本杀。 总之,稳妥为上,还是先核实为好,免得寻错凶手,白白浪费光阴。祝绥指尖轻点桌面,“宙斯,谁是指使谢如春毒杀温澜生的人?” [金手指:得知毒杀温澜生的幕后真凶] [兑换积分:3000] 祝绥挑了挑眉。她很早便发现,如果金手指离核心事件越贴切,范围越广,那么兑换积分便越高。 也许可以利用这点,用最少的积分换来最有价值的信息。 她复又开口道:“长公主是指使谢如春毒杀温澜生的人吗?” 范围缩小。 [金手指:得知长公主是否是毒杀温澜生的幕后真凶] [兑换积分:1000] 祝绥沉思片刻,又道:“长公主和下毒之事有没有关系?” [金手指:得知长公主是否与毒杀有关系] [兑换积分:300] 300这个数字一出现,祝绥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确认,似乎怕宙斯反悔。 宙斯:【……】 温澜生和太女搭上话时,位面修复进度便提升到了15%,祝绥现下刚好一共有300分。 得了,这一换,又变穷光蛋了,兜里一分不剩。 祝绥注视着蓝屏画面,看见白框窗口轻轻颤了颤,似乎有些犹豫。 旋即才缓慢地浮现出一个字: [是] 祝绥沉默地望了那个字良久。 夜宴过后,宫中情势更加复杂,前路愈发凶险,她们必须得早一些把这凶手揪出,以免妨碍到日后计划。 长公主杀温澜生,虽动机难明,尚未查实,可宙斯凌驾于位面之上,她的回答总不会出错。 祝绥心中仍是隐隐觉得蹊跷,但现下已没有更好的解释。她在心中几番斗争,将已有的信息多次比对揣摩后,凝眉喃喃道:【虽然不清楚缘由,但……极有可能就是长公主……】 温澜生将指尖的玉瓷茶盏旋转,闻言一顿:“那……如果要避免上一世的结局,是不是只能……” 良久后,祝绥似乎终于将仅存的疑心湮灭,才极轻地应了声:【我会帮你。】 大殿内,乐师们乐曲毕了,舞女们舞姿将歇,亦纷纷退场。 皇帝病体,精力不佳,便被扶回寝殿歇着,由着大臣们与亲眷们一同玩乐。 太监在一旁声嘶力竭地吼着:“御花园内备了场烟火,亦有佳肴美馔相伴。白雪红花与烟火相映衬,烦请各位移步,且往花园赏此美景。” 众人纷纷移步,温澜生亦起身跟紧了姜舟,往御花园去。 人群成列而出,殿门却稍显拥挤。温澜生脚下一个趔趄,便不慎撞到了人。 “抱歉……”她被那人攥着手搀扶着,急忙道歉,抬眼时,却面色一滞。 她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出,又退了两步,离那人远了些,方行礼道:“容小姐,好久不见。” 容祈玉手中一空,温热的触感消失不见。 她捻了捻指尖,似有些留恋。 旋即注视着温澜生的褐眸,勾唇笑道:“好久不见,温小姐。” 两人无声对立。 这时,姜舟急忙赶了回来,见到温澜生后方舒了口气:“澜儿,我一回头便没见着你,把我吓坏了。” 她目光一转,瞥见温澜生旁边还立着个面容清冷的女子,疑惑道:“这位是……” 温澜生道:“舟姐姐,这是容家小姐。” 容祈玉行了礼,淡声道:“姜大人,久仰。” 姜舟笑道:“原来这便是太尉大人的千金,之前还听澜儿提起过,如今幸而识得。” 容祈玉闻言,眉梢轻扬,墨色瞳孔染上微不可察的笑意:“是么?” 姜舟欲再寒暄两句,却见太女身边的贴身侍女寻到二人,“姜舍人,温小姐,殿下在孤月亭等着二位。” 温澜生一听,慌忙道:“怎好让殿下久等。舟姐姐,我们快走。”说完,她便拽着姜舟准备离开。 即离之际又似乎想起什么,便对容祈玉道:“容小姐,今日时机不当,我们下次再聊。” 姜舟觉得礼仪有失,想好生道别一番,却被温澜生二话不说地拽走了。 姜舟被温澜生蛮横地拉着,心下讶然,这柔弱的澜儿妹妹何时气力竟这般大了? 容祈玉盯着她匆匆逃离的背影,黑眸泛起波澜,唇角轻勾。 一素衣女子行至她身侧,担忧道:“难不成还真如你所说,会入太女麾下?” 容祈玉敛了笑意,面容恢复一贯的漠然,冷冰冰瞥了她一眼道:“为了救你的妹妹,我被她讨厌了。” 她又望向温澜生离开的方向,喃喃道:“她现在话都不想和我说了。” 林弦被哽得说不出话来。 容祈玉到底是不是有病? 前段时间还嚷嚷着非要杀了她,现在又一副被温澜生讨厌了很伤心的样子,是在给谁看? 肯定有病。 林弦翻了个白眼,回去寻长公主了。 . 孤月亭内,茶香袅袅,烛火通明。 太女的侍卫隐在暗处,将此处情景收于眼底。 崔秀挥手将身边人屏退,独将姜舟留了下来。 她抿了口茶,挑眉道:“温小姐的意思是,你为我献计,作为交换,要求共享宫内消息?” 姜舟在一旁不断抹去冷汗。澜儿只说了想结识一番太女殿下,可没说是这样的结识一番啊! 温澜生柔声道:“正是。” 崔秀兴趣盎然,笑着道:“可我为何要让你做我幕僚?” 温澜生摇了摇头,“不,不是幕僚。我只为你献策,或许只算得半个门客。” 崔秀将茶盏放下,“哦?你连我麾下都不入,却想要我给你提供宫内消息?” 温澜生道:“正是。太女殿下,若我未猜错,你现下正是缺人之际。” 崔秀面色一滞,旋即道:“接着说。” “如今朝堂之势不过两派,殿下一派,洵亲王一派。大臣们不敢明着站队,私下却是纷纷择了更看好的一方,暗中相助。陛下为求制衡,并不阻拦洵亲王结党营私。” “如今洵亲王势力壮大,殿下亦是不得不防。” 崔秀眼眸微眯,“许多大臣尚未明白陛下的制衡之意,温小姐你倒是一语点出。” 温澜生一笑,接着道:“前些日子,殿下拿洵亲王麾下的郭卓大人开刃,也便是想再揣测一番陛下的旨意。” “陛下虽允了殿下将舟姐姐推上那治粟内史一职,却未对洵亲王重罚,所以殿下的试探亦是失败了。” 崔秀的目光逐渐深沉,她微微挺起身躯,重新打量起眼前人来。 姜舟在一旁听着,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还是她那心思单纯柔弱无辜的小表妹么?怎么谈起朝堂局势来气势这么……恢宏?还头头是道的? 见太女轻飘飘朝自己望来,姜舟连忙道:“殿下!我未曾与澜儿说过这些!”魔/蝎/小/说/m/o/x/i/e/x/s/.c/o/m 19、变数 崔秀轻笑,挥了挥手,“我知晓,阿舟你最有分寸,不会将朝堂之事四下说起。” 温澜生望了一眼姜舟,垂眸道:“我倒是央着舟姐姐告诉我,但她本分得很,只愿告知我些无关紧要的。” “这些,不过是我推测出来的罢了。” 崔秀讶异挑眉,眼中的赞赏之情流露:“温小姐好眼力,竟凭寥寥数语便将如今朝堂之事猜的八九不离十。” “殿下谬赞。”温澜生垂首恭敬道:“澜儿班门弄斧。” 崔秀抬眸,“温小姐方才言,知晓我正是缺人之际,是如何得出的?” 温澜生不紧不慢道:“郭卓大人被革职查办,洵亲王一子被夺,定然心有不甘。如今禁足一月,仍不安分,暗自煽动朝堂风向。” 她微微停顿,目光流转,“洵亲王向来行事跋扈鲁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此次受挫,必不会善罢甘休,待禁足结束,他定是要报复殿下一方。” “那时,或无中生有捏造证据,朝堂弹劾;或私下打击殿下麾下之臣,以求平衡。” “陛下……恐怕乐见其成。殿下一方势力必然削弱。” “而我……父亲是与殿下一方的当朝丞相,表姐是与殿下一方的幕僚,殿下连查我底细都不需要。” “我要的条件也不过是知晓宫内之势,殿下何不择我?” 崔秀颔首,神色愈发庄重,“温小姐身在朝堂之外,却能依靠自己的推测对如今形式了如指掌。你的才干令我倾佩。” “温小姐,我答应你的条件。” 温澜生笑着颔首,将一旁夏荷拉了过来:“这是夏荷。” 夏荷连忙恭敬行礼。 “往后,殿下若有宫内之事需传告我,寻她便是。” - 回府路上,姜舟仍是冷汗连连,却见身旁表妹从容自如,玉面淡拂,似乎没将刚才的事放在心上。 她跨过门槛,不禁好奇问道:“澜儿,姨父他可知你有意入幕?” 温澜生提起裙角,摇了摇头,“我未同他讲过。” 姜舟哑然,“那你又是如何推测出如今朝堂之事的?” 温澜生闻言一顿,随即仰脸看向她,绽开一个温软无害的笑:“舟姐姐,我猜的呀。” 庭院之中,烟火腾空而起,似繁星坠落,绚烂夺目。 温澜生润秀的面庞,在烟火五彩斑斓之色的映照下,越发灵动雅致,叫人移不开眼目。 另一边,祝绥望着增长到30%的位面重建进度,心下暗暗估算。 按照这个进度,再过些日子,待将长公主洵亲王一党推翻,长公主再无机会对温澜生下手。待到皇太女顺利上位,位面重建完成,自己也就能回去了。 位面里已然除夕新临,可她的时间却停留在了树叶泛黄的初秋。 等等……她好像……还需要进位面赚积分还债来着。 祝绥叹了口气,忽觉回家之旅遥遥无期。 “宙斯,我们能不能谈谈条件?”她环抱双臂,往后一靠,将双目闭上。 【请明确您的指令。】 祝绥默了片刻,忽然想起什么,连忙睁眼,凑近屏幕:“等等,等位面重建好,进度都百分之百了,我再进位面也赚不到积分吧……” “不如就不还了吧,你觉得呢?” 屏幕开始闪烁白光,【重建完成后仍然可以通过完成指定任务获取积分,798号,请努力吧。】 祝绥往后一倒,长叹一声:“放过我吧——我家里的猫还没喂呢……” 【请不要担心。您在现实的时间已经按照30天比1天的比率无限放缓。您的猫不会饿死哦亲。】 祝绥想一拳锤爆这个屏幕。 可屏幕里,温澜生倚靠在床头,面容精致,眉目倦怠,像个脆弱的瓷娃娃。 好吧,祝绥不舍得锤爆这个屏幕。 “阿绥……” 【我在。】 温澜生将绒被往上拉了拉,遮住心口,“所有人都认为长公主无心参政,连太女殿下似乎都不知晓她在扶持洵亲王……” 祝绥思考片刻:【澜生,你也知晓洵亲王为人暴虎冯河,意气用事,对吗?】 温澜生垂眸道:“是。人人皆知。” 【可这样的人,如果背后无人扶植,怎会在朝廷之上势力稳固?】 “陛下盼他与太女殿下制衡……” 此话方说出口,她旋即自觉有所不妥,便轻声而言道:“不……陛下虽应允他培植势力,然断不会亲自帮衬。” “归根结底,陛下亦不过……欲观两虎相斗,直至两败俱伤。” 祝绥赞同般颔首,对温澜生夸赞道:【正是如此。澜生,你一向很聪明。】 【崔岚扶持洵亲王,就必然会留下证据。我们只需抛出引子,这背后之人究竟是谁,便交由有心人去挖吧。】 温澜生睫翼忽颤,“我晓得了。” . 去岁新春来得迟,开了年后,残腊方尽,冬意渐消。 太女趁着洵亲王禁足,于朝堂之上纵横捭阖,悉心布局,收拢朝堂羽翼。 经与温澜生商讨,私下更是多番探查长公主与洵亲王勾结证据,但长公主行事万般周全,竟是难觅确凿之证。 洵亲王犹在禁足,暗地里给太女使了诸多绊子,却无法动摇根本。 时入仲春二月,天地仿若忽从寒冬的沉眠中苏醒,恰在春意中点染出盎然生机。 院中桃李,粉白嫣红之苞隐于枝间,引得蝶蛹欲动。芳草已萌,新绿如绒,为院中披就一床翠衾。 温澜生正坐亭内温习书法,却见夏荷一路穿过庭院,小跑近了她身边,神态焦急。 她将毛笔悬挂,又用方帕擦拭了手指,便听夏荷低声言道:“小姐,太女殿下唤你进宫,马车已经备好了。” 温澜生闻言,连忙起身,快步朝府外去。 行至檀木马车前,温澜生方开口问道:“生了何事?” 夏荷为她掀开马车纱帘:“洵亲王解了禁足,今日上奏参了礼部侍郎黄大人和郎中令李大人。谗言已尽,陛下将二人下狱,现下正问责丞相大人!” 温澜生坐进马车,秀眉紧蹙,“是何罪名?可有证据?” 夏荷与之对坐,马车迅速移动起来,“随意寻的罪名,证据不过捏造徒生,却是天衣无缝,难以辨认其中虚实。” “太女殿下门客皆在储宫商议,只待小姐了。” 温澜生颔首,闭目养神。 不过一刻钟,温府的马车便抵至皇宫西门。 储宫内,气氛凝重肃穆。 一列列的梨花木座椅整齐摆放,座椅之间,间隔着的是数张矮几,几面镶嵌着温润的白玉。 门客们依次列坐,身姿端然,神色各异。太女端坐在上位,面沉似水。 四下里寂静无声。 温澜生朝太女行了一礼,便端坐下来。 “温卿。”太女开口打破静谧,“此局何解,你可有方法?” 温澜生抬眼望去,不卑不亢道:“向陛下进言,洵亲王勾结长公主,谋逆罔上,欲夺皇位。” 此言一出,众门客诧异不已,面面相觑。 “不可!我们并没有确凿之证!”一白须老者急忙反对道,“没有证据,如何指认?” 温澜生端起茶盏,柔声道:“洵亲王今日上奏参人,不也是捏造证据,陛下一样深信不疑。” 那老者哑然。 一青衣女子道:“此举太过急躁,不可取。现今礼部侍郎与郎中令皆身陷囹圄,此二职至关重要,当竭力设法保全,方为上策。” 温澜生转睛望向她,缓声道:“此二人须舍弃。陛下金口玉言既出,岂有轻易收回之理。况洵亲王禁足这段日子,殿下风头愈盛……” 她微微顿了顿,继而又道:“陛下之所以未经查证,便将二人下狱,便是想削弱殿下势力。陛下制衡之意,想必诸卿也知晓。” 一玄衣男子道:“可如今丞相正被问责……” “无碍,陛下不会对丞相大人苛责。”温澜生道。 四下无声。 太女细细想来,当机立断道:“此计甚善,已是上上之策,便依此计。” 她站起身来,背对众门客,“孤会将此一月所得之证,呈于陛下。近日陛下龙体欠安,病情日益加重,对权柄之事愈发珍视,杯弓蛇影。” “洵亲王勾结长公主,野心之盛,恐陛下无可忍受。” “虽无确凿明证,想必亦能引起陛下疑心。” 她意味深长道。 . 只是太女未曾想到,甚至温澜生和祝绥也未曾想到,皇帝竟已草木皆兵到了这种程度。 三月初,皇帝形容枯槁,病入膏肓。 皇帝越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越是对手中权力越发珍视,越是无法忍受臣子谋逆。 崔秀查出洵亲王勾结长公主的证据虽不明凿,却成了他心里的阴霾。 江山只可予以正统。 他寻了个看似合理的罪名,贬斥洵亲王带兵出征。意在令其战死疆场,以绝后患。 此事交由太尉责办。 战场局势愈发严峻险恶。可洵亲王迟迟未死,甚至屡获军功。 消息传入京城,令本就风声鹤唳的朝堂更添变数。 春和景明,翠影摇曳。庭院之中,温澜生与父亲对弈正酣。日光倾洒,落于那一方棋盘之上,黑子白子交相辉映。 温从珂神色沉稳,捻起一枚棋子轻轻落下,瞬间将温澜生的棋子围困得水泄不通。 温澜生见状,微微一怔,旋即轻轻将手收回,抬眸望向父亲,朱唇轻启:“父亲可听闻近日洵亲王战场上英勇杀敌一事?” 温从珂微微点头,神色平静,缓声道:“有所耳闻。” “父亲有何见解?” 温从珂缓缓站起身来,一袭青衫随风而动,目光锋利如剑:“我疑心,容太尉暗中包庇。”魔/蝎/小/说/m/o/x/i/e/x/s/.c/o/m 20、暗杀 “容太尉……暗中包庇?”温澜生闻言一愣。 一涉及容府,她便想到容祈玉那张薄情淡漠的脸。 明明对方礼数周全,形貌不俗,无一处不妥,可她总对她生不出好感来,并不愿过多接触。 可祝绥似乎认为容祈玉是良善之人,应不会加害于自己。温澜生对此满心疑惑,实在不知她为何能如此肯定。 不过她一向信任祝绥。 温澜生站起身,踱步至温从珂身旁:“可太尉不是向着太女殿下的么?” 温从珂叹道:“明面如此,暗地是何,却无所可知。” 他转而面对温澜生,“陛下欲洵亲王战死疆场,令其前往北边战场。” “其乃匈奴领地,极其凶险之地,洵亲王武艺不精,为人鲁莽冲动,却活到了现在,甚至屡获军功。” 温澜生望着花园里一片锦绣,轻声道:“万万不可能。既而太尉大人一手责办此事……那便极有可能是他……” 温从珂未应,将目光转向花园里那片小池塘。池面波光粼粼,如绸缎般倒映着蓝天白云与满园春色。 良久后,他轻声道:“澜儿,且瞧罢。即便容太尉有心包庇,洵亲王也撑不了多久了。太女殿下终究是——正统继位。” 午时,温澜生正于膳堂用膳,却见夏荷急匆匆进了门,压低声音道:“小姐,太女来传。” 温澜生将玉筷放下,挥手屏退身边下人,以方帕擦拭唇角。 夏荷俯身道:“北边战事严峻,兵力难以为继,洵亲王几番遇害,性命垂危。” “昨夜,长公主以练兵为由,将其封地兵士派往东边疆场,其中一部分精兵却趁机往北,经由邶城。” “那邶城郡守亦属太女麾下。他见这军队兵强马壮,行色匆匆,便令人上前拦截盘问,却见那领头兵士将长公主殿下的封地兵符拿出来了。” 温澜生轻咳了一声,“便放行了?” 夏荷颔首。“是。长公主封地之兵符,不可拦截。” “不像长公主的性子……竟这般就耐不住了。”温澜生指尖轻点桌面,凝眉沉思。 “且那领头兵士怎会明目张胆将兵符拿出来给人看,这便白白将长公主把柄送出去了。” 夏荷亦思索道:“许是洵亲王性命垂危,长公主便自乱阵脚也未可知,毕竟那兵符只有长公主才调得动。” 温澜生摇头,“长公主思虑周全,向来行事周密,此番……我竟也看不透了。” 她抿唇道:“可好歹是个机会。趁此良机,可将长公主与洵亲王彻底打成一党,一同推翻。” 夏荷颔首,“正是。太女殿下昨夜得知消息后便派人往北拦截,将那兵符拦下,方才已送了回来。殿下现下已往金鳞宫去了。” 温澜生起身,衣袂轻扬,往门外迈出。抬眸之际,见春日暖阳高悬,天朗气清。 . 金玉宫内,长公主立于嵌玉几案之前,将洵亲王寄回的信揉成一团。 素日爱闻的金桂檀香,现下却令她头脑昏沉。 她抬手揉着眉心,心下烦躁。 洵亲王保不住了。这一棋子只能舍弃,她得快些另谋他算。 前些日子崔秀不知从哪里查来的证据,那般细小模糊,却也令皇帝的疑心蔓延到了她身上。 这般情形之下,自是当收敛锋芒,韬光养晦,静心休养生息,以待日后转机。 可洵亲王那个蠢货,竟依旧狂妄无知,不知收敛。于皇帝面前,仿若跳梁小丑,肆意妄为,行径荒唐。 如今被遣往北边疆场,他竟仍天真地以为这是皇帝对他的考验,仗着太尉暗中保护,杀了几个匈奴,便扬言屡得军功,传回京内,想让皇帝将他召回。 见京内毫无动静,他此刻方觉恐惧,如丧家之犬,一个劲地鬼哭狼嚎,写了数封信,让自己设法救他。 崔岚将几上之物悉数推至一边。 当初择了洵亲王便是看上他愚蠢鲁莽,可为自己所用。 如今,未得半分好处,却被这泥点子溅了一身。 晦气至极。 罢了,便舍了洵亲王。孤身与崔秀抗衡,以她之力,虽然艰难,却也不是毫无胜算。 “阿弦……将信焚了……”崔岚仰头,将热茶喝尽。 林弦应声,上前将接过书信,欲带走焚毁。 崔岚望着她清致冷峻的面容,一身墨色锦衫衬得人越发高挑清瘦。她忽而出声:“等等。” 林弦停下脚步,面色凝滞。 崔岚轻声开口,“你好似瘦了,可是近日饭食不合口?” 林弦松了口气,“多谢殿下挂怀,并未。” 话语刚落,便闻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轰然响起,如汹涌潮水奔涌而至。 只见皇帝的亲兵如乌云压境般迅猛涌入,须臾之间,已将金玉宫围得密不透风。 兵士执戟,冰冷戟尖指向崔岚面庞。 崔岚凤眸微眯,揣度着情势。 她身姿挺拔,神色镇定,面无慌乱,内心却如翻江倒海般,思绪急转。 却见穿着明黄龙袍的男人被崔秀搀着,一瘸一拐地迈入殿门。 皇帝面容憔悴,形容枯槁,似已行将就木,眼神却依旧犀利,散发着久居高位者的威严。 “你可认罪。”皇帝被搀着站立,声音哑得难听,喉咙似被土埋过。 崔岚不卑不亢问道:“皇兄,我有何罪?” 皇帝的眼光倏地变作寒针,令人不寒而栗。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颤颤巍巍地从袖中缓缓摸出一枚兵符,声音嘶哑低沉,仿若风中残烛,毫无半分气力,一字一句道: “你勾结洵亲王,欲谋篡皇位。昨夜,你派兵支援,此乃铁证。” 说罢,他冷哼一声,连咳不止,将那兵符狠狠扔在由金砖砌成的地面上,发出“当啷”一声清脆之响,在这寂静的宫殿中显得格外突兀。 崔岚闻言,目色一滞,面容惊疑。她将兵符拾起,定睛一看,霎时面如死灰。 崔秀见状,清声道:“皇姑,你还不认罪?此乃你与洵亲王来往书信,勾结铁证,你还有何可说。” 崔岚闻言,急忙抬眸望去,却见崔秀手上正是方才她令林弦焚毁的书信。 她的心猛地一沉,如坠冰窖。 再看林弦,只见她垂首而立,静静地站在崔秀身后,缄默不言。 崔岚目呲欲裂,不可置信地望向林弦,双目布满红色血丝。 倏地,她仿佛陷入了癫狂之境,放声大笑不已,笑声却凄厉绝望。 眼泪却如决堤之水,在她那姣好的面庞上肆意流淌。 妆面被泪水沾湿,一向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此刻威仪尽失,形容狼狈。 她流着泪笑道:“阿弦……” 林弦神色漠然,不为所动。 “我知道你恨我……我不怨你。” 崔岚唇角咧开,泪水苦涩不已,“此生……此生,我们两清了。” 兵士将崔岚押走,如潮水般涌入的兵士亦如潮水般退去。 雍容华贵的金玉宫,此刻只剩下林弦一人,颇显冷清。 她指尖痉挛,睫羽颤动。片刻后,她决绝转身,离开金玉宫。 当夜,皇宫仿若被浓重的墨色浸染,深沉压抑。 长公主与洵亲王勾结谋逆,意图弑上篡位,铁证如山。 崔秀将谋逆之证列来,皇帝闻言,怒目圆睁,额上青筋暴起,既悲且怒,起伏的情绪在胸臆间激荡。 刹那间,只觉气血翻涌,喉咙一甜,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溅落在龙榻之上。 那刺目的红与明黄的锦被相互映衬,显得格外狰狞。 崔秀起身,焦急道:“快救父皇!”眸中却无半分焦急之色。 一众太医神色惶恐,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围聚在龙榻之畔,面对这苍老病枯的躯体,却是毫无办法。 皇帝费尽最后一点力气,抓住崔秀指尖,目光将熄,口中满是血液,嘶哑道:“正统……江山……永存……” 终是咽了气。 “陛下龙御归天了!” 悲怆的声音划破夜空,皇宫上下顿时被哀伤与慌乱的洪流淹没。 万历二十四年三月初九,子时二刻,皇帝驾崩。 当夜,三道圣旨齐下,万朝顷刻间天翻地覆。 先皇的贴身公公将圣旨展开,弓着身子宣读: “太女崔秀,性资敏慧,品性秉正,心怀家国,仁孝兼备。今朕以祖宗大业为重,以天下苍生为念,着太女崔秀继朕大统,即皇帝位。” “长公主崔岚,德行有亏,与洵亲王暗中勾结,妄图谋逆篡位,其罪当诛。念其本性洁真,免以死罪,革除其封号,终身禁足!” “洵亲王以谋逆大罪论处,无需押解回京,即刻就地处死,以儆效尤!” 哀恸喧嚣的皇宫之外,入了夜的相府却十分静谧。 一矫捷黑影迷晕后门侍卫,从后墙翻入,绕开府中眼线,直逼温澜生卧房。 另一头,祝绥打了个哈欠,见温澜生已歇下,便起身准备去大厅休息。 她瞥了眼右下角,位面重建进度一夜之间飙升到70%了。 成功在望,她心情明朗。正欲起身,便见大屏红光闪烁,熟悉的声音响起:【女主即将死亡。】 祝绥一愣,却又听得那冷冰冰的倒计时在耳边回荡: 【10……】 “等等……等等……怎么又要死了!” 【9……】 “不行!已经快成功了!”祝绥急忙瞥向屏幕。 温澜生仍在安睡。 【7……】 卧房中忽然出现了一黑影,执着匕首朝温澜生逼去。 祝绥双眸睁大,“不!给我金手指!我要贷取积分!” 【5……】 【抱歉,您已无贷取权限。】 匕首划破卧房暖意,直直奔向床上人。 祝绥心神震荡,瞳孔骤缩。 惊异和无力紧紧攫住她的心脏,仿若窒息。 似乎有所感应,温澜生迷糊睁眼,便见一雕着玉麒麟的匕首朝她心口而来。魔/蝎/小/说/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