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雌君送我见虫神》 1、穿书 温森2857年,异兽大举入侵曼斯勒安,东西南北城池沦陷大半,军部五军全数奔赴战场。 温森2861年,第三军遭异兽大规模突袭,伤亡惨重,防线溃败,第五军紧急赶往东面支援。 …… “吼——” 缀满了红棕色宽阔大叶的巨树棵棵冲天,幽绿色的黏稠浓雾爬上了整片林子,月光晦暗不明,勉强透过叶间的一点儿缝隙坠下来,颤颤巍巍地落在糊满了碎块残血的尖锐弯角上。 那是一头怪物。 一头足有十米长的可怖巨兽。 凌长云躲在距离巨兽不到五百米的多茎红树上,一手扶住身旁十人也合抱不过来的树干稳定身形,一手抓着顶上的粗糙干枝俯瞰下方,半跪下来踩在延伸出来的粗枝上,借着繁茂的阔叶严严实实地掩住自己。 笼了层淡淡水汽的黑眸里一寸寸投影上巨兽的样子——通体深灰,一米多长的锋利骨刺覆盖全身,兽首和兽身等分,颅上挂有两对弯角,仅有的一只眼睛正正嵌在兽头中央,其上装着数十颗珠子,毫无规律地翻转着,跑动着,扫射着周围一切,体型硕大,后有长尾,每走一步就刮下一大块树皮。 “你哭了?” 系统略带诧异的声音自凌长云脑中响起。 凌长云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勉强敛去了些水汽:“虽然我是有点儿想哭,但这的的确确是被这破雾刺激出来的生理反应,统哥。” “……”系统沉默了会儿,更诧异了,“有这么刺激吗?” 凌长云一动不动:“要不您出来试试?” 又是一些粒子状绿雾爬了过来,暴露在雾气中半天本就被刺激得不行的眸子直接滑下了一滴泪,顺着苍白的脸颊落进染了几线血的衣领上,沾湿了布料。 凌长云闭了闭发疼的眼睛。 这可比菜市场一舀起来就满店飞的现磨辣椒面刺激多了。 系统跳过了他的话:“你脸色怎么这么白?这才几天?” 凌长云聚了聚视线,继续盯着下面越来越靠近的异兽:“你要是也一觉醒来就穿到这人不来鬼不去,到处都是快瞎了眼的雾和大得像打了超基因激素的食人花食人草迷宫树的鬼地方,被怪鸟啄,被巨蟒缠,陷了沼泽又掉了死湖,几天没吃东西就算了,还好巧不巧被一头光是腿就比我大几倍的诡异生物追着跑,硬生生学会了猴子上树、还是比我命都长的树,你的脸也会这么白的,统哥。” “…………” 系统不尴不尬地咳了一声,选择性忽略了其他:“这叶子长那么红,说不定可以吃,关键是还比较近。” 凌长云看都没看一眼前面铺满了细小飞针的大红叶子:“喝水喝饱了谢谢。” 系统瞅了眼他身上湿淋淋冷飕飕的衣服裤子,眼神飘忽了一瞬:“加油,只要你活着走出了这片林子,你就是我司的正式员工,一应任务自会公布。” 不说还好,一说这个凌长云就来气。 谁家穿越……穿书还要经过系统公司的考核? 谁家穿书,本人连这本书都才只读了两页? 谁家穿书,系统故事梗概不给、任务内容不给、任务对象不给,什么都不给? 都不说什么金手指了,还得靠自己在怪物口下活命才能成为劳什子的正式员工。 凌长云半跪在树上,第一百八十次怀疑是自己书读得太少。 系统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对员工待遇心有疑虑,贴心地飞速翻了翻手上的员工手册:“放心,我们的员工待遇很好的,虽然一年中有三百六十五天不能休息,但只要赶上闰年,那一天休息你想什么时候用都可以的,除非有紧急大事,不然我们都不会找你的,而且——” “吼——”“嘭——” 凌长云白眼将将翻到一半,底下的异兽就因为久找不到猎物而暴怒,咆哮着甩起了利刺长尾,转瞬间就劈裂了几棵巨树,飞出去的木块狠狠撞向旁边,斜出来的分枝瞬间被连皮带茎撕了下来。 系统眼睁睁看着粗壮枝干上蓦然空了一块,余下的一层树皮承受不住顶上的厚重分枝,哗啦啦地倒了下去,硬生生砍在了对面树杈上,粗得惊人的主干被一分为二,哀嚎着在地上咂了个深坑。 “我天,你还能活吗?” 凌长云借着巨响站了起来,先前被碎石狠狠刮了一道的左臂早已麻木,湿透的衣袖随着起身的动作簌簌往下滴着血,在有些开裂的树皮上染了一道。 他试着动了动没什么知觉的左手:“你觉得呢?” “嘭——嘭——” 明明猎物的气息就在这附近,接连砍翻了几棵大树却还是没有找到,被掉下来的厚重分枝砸了一下又一下的异兽愈发暴躁起来,颀长的灰尾甩得愈加疯狂,几乎有些不管不顾地朝前冲去。 “哗啦——” 前面的巨树轰然倒塌,重重劈在凌长云所在的树上,震得主茎颤动,人险些直接被掀下去。 所幸这棵树实在巨大、根系稳固,在重压下也没有立刻倒下,他紧急抓住面前的斜枝,手指深掐进树皮裂缝里,随着大树晃了几晃才堪堪稳住身形。 青年手上全是刚刚扎进去的树刺,修长白皙的手因为太过用力凸起了青筋,上面挂着一缕一缕的血丝。面上因为几日奔波遭折又失了血而毫无血色,是沾了些草木灰也挡不住的昳丽。眼尾微微上挑,本该含着的风情却因眸子里的漠然而压下大半,泛白的唇因为异兽疯狂的动作而抿直,瞧着,倒是比那疏淡的月还要清冷。 眼见着异兽已然来到了树下,系统的声线也绷得紧直:“它过来了,你怎么还不跑?” 几天的相处,凌长云早就习惯系统东一搭西一茬、跟正常人完全没有半点关系的思维逻辑,本着反正也跑不掉的想法,他转过头望着距离二十多米也是现存的最近的一棵树,真心实意地发问:“怎么,贵司打算给我安对翅膀吗?” “……”系统卡了一秒,无机质的声音头一次低了一度,“公司正式员工或许可以申请。” “那真是太遗憾了。”凌长云转回了头,低头盘算着就目前位置到地上的距离能不能让他摔死。 系统纠结了会儿:“那现在怎么办?” “吼——” 一声怒吼自异兽喉咙间轰出,长尾带着终于抓到猎物的喜悦与追逐多时的恼怒对着面前摇摇晃晃的大树奋力一挥—— “等死。”疲惫与疼痛一瞬尽数涌上,顷刻间压上了凌长云的身体。 轰隆一声,体力透支的无力感与骤然袭来的下坠感蓦地绑住了他的手脚,整个人来不及做任何反应,随着巨树的轰然倒塌一起坠下。 “吼——” 异兽看见坠下来的凌长云,巨大无比的眼睛里的数颗珠子顿时兴奋起来,呲啦啦地在眼眶里到处乱撞,头颅以一种极尽诡异的角度抬了起来,下颌的皮被撑得死紧,它张开了一直喘着粗气的鲜红大嘴,对准直掉下来的猎物,蓄势待发,准备将他撕扯殆尽。 “砰砰砰——” 急速的下落让凌长云的胸腔都空了,自心脏传来的刺痛让他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只感觉隐约间好似听见了……枪声? 枪……? “喂!别——!” 视线越来越模糊不清,系统的惊喊也越来越远,昏黑自两边蔓延,一瞬将他完全罩住。 “雄虫——是雄虫!!!” …… 晨曦自云后打来,以强势之姿遮住了最后一点儿昏黑,扯着地面淡淡的雾气向两边排开,露出了底下亮了一夜灯的白色营帐。 营帐数量很多,一眼望不到尽头,排列得却是十分整齐,仿佛一声令下便可直扑前方战场。 黑金色的战旗插了满营,迎风吹得翻飞,烫金的绲边在光下熠熠生辉,见证着营地新一轮的换岗。 最中间是一顶大帐,占地面积是其他的几倍之多,防守却并不严密,只是肃然站了一排军雌等着传令。 “嗒。” 一名军雌自前方疾步走来,还未走进就被几杆闪着寒光的光能枪拦下,出示证件后才被放行。 大帐内。 宽阔的营帐里摆着几张白桌,上面堆满了各式文件图纸。靠前处是一张投影模拟实操桌,山川河流、军备营地、异兽群落……整片东部都绘制其上。墙上嵌着一面面偌大光屏,一系列数据皆在上面不停滚、变化着。 几名军雌站在两边,一名军雌背对着众人站在最前。清一色的深黑镶金边硬挺军装、同色系军帽、纯黑泛光的军靴,腰间都别着一把光能枪,乌黑锃亮。 军雌或抬头盯着光屏,或低头看着面前的地图,或和旁边同伴对视,没有任何人说话,也没有任何人敢看向最前面,整个大帐一片寂静。 静得有些压抑。 “报告!” 沉闷的气氛终于有了稍许的松动。 “进。” “是。” 军雌走进大帐,料峭的风拂了些进来,吹散了里面的凝滞。 他走到中央,右手扶肩,对着最前面的军雌俯身行礼:“中将,侦察五队从东林带回了一只雄虫。” 雄虫?东林? 几名军雌诧异,却也没有过多关注,只自己看着自己的资料。 最前面的军雌没有动,声音又沉又冷:“雄虫?” “是,”军雌应道,“五队队长说……” 他说着有些迟疑,自己也不大相信,却还是继续道:“说,曾感应到了一股极强的精神力。” “!” 精神力?极强的……什么叫极强的精神力?东林这种地方…… 几名军雌纷纷看向中间。 几瞬后,最前面的军雌转过了身。 黑金军帽下扣着一头白色长发,几抹淡粉渐变其后,更像是鲜血浸染后黯淡下来的。面如冠玉,气质却是十分冷,淡红的眸子一转便是战场上杀惯了的森厉。肩上的鎏金蝴蝶徽章振翅欲飞,挺拔身姿往那一站,比起清贵矜傲的俊朗公子,更像是一柄浇血纵横斩破千军的利剑。 骤然转身,站在下面的军雌不由地低了些头,想着自己刚刚说的话,更是一分一毫也不敢与之对视。 路彻得斯垂眸看着他:“确定?” 军雌咽了咽口水,干哑的喉咙涩得更厉害了,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一丝也不敢隐瞒:“五队昨晚在东林侦察,发现异兽踪迹,一路追踪,正好撞见异兽要吞了那位,一番交战才险险将人抢回。五队队长亲口所说,交战前,察觉到了一股极强的,精神力。” 旁边军雌惊疑不定,几个对视后,一人站了出来:“中将,此事,太过匪夷所思。” 路彻得斯拿起放在桌上的黑色手套:“人呢?” 军雌:“在零七医帐。” 路彻得斯大步往大帐外走去。 “帕尼迦,检查侦察情况。” “是,”帕尼迦自右边走出,“五队情况怎么样?” “逃得快,三人轻伤……” …… “醒了吗?” “还没,一小时前……” 谁? 谁在说话?魔/蝎/小/说/m/o/x/i/e/x/s/.c/o/m 2、希边得尔 “我。” 系统的声音幽幽响起。 “……”眼皮沉得睁不开,周身也没有多少力气,手指动一下都艰难无比,凌长云索性就着眩晕继续半昏着,“统哥,什么情况?” 掉异兽肚子里了,还没被吃掉? 系统:“恭喜,凌先生,你活下来了。” 凌长云顿觉全身都爬满了恶心黏液。 还没来得及强行撑开眼皮,就听见系统又道:“恰好赶上军雌巡逻,你获救了凌先生,按照我司规定,你现在已经正式成为我司员工了呢。” 说着,还“咻咻”放了两发礼花。 凌长云被脑子里的一片大红大紫晃得神经疼,好在那股黏腻已经彻底消了下去:“什么?” 系统收了礼花筒,原模原样地复述了一遍昨夜情景,末了,它道:“好了,凌先生,接下来请接收任务吧。” “嘀嘀嘀……” 系统话音刚落,一串串的方正楷体就顺着投射到脑海里—— 欢迎来到曼斯勒安。 这是虫族的世界,雄虫数量少而精神力强悍;军雌数量多而精神力羸弱,精神力暴动依赖于雄虫安抚;亚雌俊美无俦而无精神力。 这是雄尊雌卑的世界,雄虫无条件踩在雌虫之上,任何暴虐都是恩赐。 这是虫神的星球,虫皇统治虫族,而虫神立于虫皇之上。皇室不容冒犯,虫神不容亵渎。 工号5464,你的任务是——实现约格则昂·温森特纳的夙愿。 达成生,失败死。 …… “中将。”“中将。” 纯白医帐外,守卫军雌拉开特制大门,路彻得斯匆匆走了进去。 “中将。”一名着黑白医护服的鹤发军雌见他进来便迎了上去,挥手示意其他人继续工作。 “怎么说?”路彻得斯站在修复舱前,将手里拿着的手套服帖地戴上去。 本派多走上前,在修复舱的光屏上点了几下,一声轻响,白色的修复舱慢慢变得透明,里面的景象一览无余。 “东林发现的,送来的时候机体耗损过大,全身上下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左臂伤口深长。修复舱是针对军雌设置的,雄虫不能完全恢复,还在昏迷。” 路彻得斯盯着里面闭眼躺着的雄虫,视线从他身上绑着的各色管子掠过,最后停在了那一头因为受伤失了些光泽的黑色短发上。 “精神力呢?” 说到这个,本派多抬手推了推滑下来的眼镜:“奇怪。” “什么?”路彻得斯转过头看着他。 本派多划着光屏,一一展示着先前记录上去的数据:“送过来的时候,五队说察觉到了一股极强的精神力,仪器刚测上去的时候是有波动,但很快就没了,到现在六个小时,一丝精神力都探查不到。” “所以?” “所以,”本派多停下手里的动作,擦得锃亮的镜片在顶灯的照射下闪出一道白光,“他之前绝对接触过精神力强悍的雄虫,相处时间不短,身上才残留下一丝沾染上去的精神力。” 雄虫虽说精神力远超军雌,但实在参差不齐,高的可以具象化端坐高台,低的甚至连简单的安抚都不能完全做到。 而探查不到,就是—— 没有精神力。 路彻得斯盯了会儿光屏上庞大的数字,转过头,伸手直接推开了舱门,几步走到雄虫旁边站定。 雄虫的面容赫然在低头的一瞬间映入瞳孔。 几转后,路彻得斯眉峰微挑:“亚雌?” 本派多紧跟其后,晃了晃手里的检测报告单:“这样的样貌确实容易让人误会,但他的的确确是一名雄虫。” …… 凌长云看完后颇感无言:“统哥,这是不是过于简陋了呢?” 系统收了任务面板,不解道:“有吗?哪里简陋?我觉得挺清晰啊。” 凌长云:“……那这本书到底讲了个什么呢?” 系统更加疑惑:“重要吗?你又没看完?” “……”凌长云扯着神经试探地动了动手指。 好在系统又偷偷瞅了瞅任务,自觉好像是有点简……洁,再补充了几句:“别担心,我司的世界线都是完整的,做着任务自然就一一呈现了。” 凌长云感觉到身体的知觉在慢慢恢复,也懒得再跟它掰扯:“那个什么……约森林……约森……” 系统贴心提示:“约格则昂·温森特纳。” “嗯,对,他的夙愿是什么?”凌长云屈起手肘,撑着坐了起来,“这不会也要我自己去问吧?” “那当然不用,”系统的声音瞬间大了起来,“我司一向不会做这种为难员工的事情的!” 凌长云屈膝半坐着,抬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几度不想搭理它。 见它迟迟不说话,手上加了把力,耐着性子问道:“那是什么呢?统哥。” 系统就等着他问,朗声道:“雌尊——!” “咔嚓。” 有什么东西裂在了系统耳边。 系统吓了一跳:“怎么了?” 凌长云放下手,睁开眼,聚焦着模糊不清的视线:“我姓凌,名长云,不叫龙傲天。” “呃……不是,龙,凌先生,这个东西它就——” “醒了?” 系统瞬间收声。 凌长云身形一顿,顺着声音的来源转头,视线渐渐清晰起来,正正对上一双淡红的眸子。 “!” 距离实在太近,食指都惊得一抖。 不等他说话,那人就兀自直起了身。 太高了! 躺着的台子本就矮,又是半坐着的姿势,凌长云不得不仰起了头。 舱内的灯被黑金军装挡在身后,投射下来的一片阴影瞬间笼住了他。 莫名有些压迫。 凌长云对上他的眼镜,后背都被看得发毛:“统哥?统哥?” 他试探地在脑海里叫了叫,可惜无良公司里出来的无良系统连个电音都不发出来,静得像压根没这玩意儿一样。 “……”凌长云咬了咬牙,只能余光扫了眼那人肩上闪着耀眼金光的徽章,凭着早前囫囵看过的那两页单薄的内容出了声,“将军?” 路彻得斯低头看着他,少顷才似后知后觉自己站得太近一样,军靴不紧不慢地往后退了几步,靠站在后面的修复台上:“阁下认识我?” 凌长云侧身站下了台,平视着和他差不多高的……军雌,眼神落在染了粉的发尾上,没恢复多少血色的唇勾了勾,露出一个极淡的笑:“第五军游移中将,久仰。” 路彻得斯轻笑了一声:“阁下尊姓大名?” 凌长云眸光一滞。 “怎么?”见他没有说话,路彻得斯眼睛微眯,“阁下不会,失忆了吧?” “……”凌长云对着他冰冷的视线,差点儿有些笑不出。 他倒是想,可他敢吗? “无姓,希边得尔。” “希边得尔……”四个字在路彻得斯嘴边绕了绕,仿佛是不经意地低头拨了拨手上的光脑,“无姓,雄虫阁下里倒是罕见。” 凌长云借着笑笑的动作低了低头。 可不吗?他又不是雄虫。 路彻得斯关了光脑,抱臂盯视着凌长云:“东林是异兽常出没之地,阁下没有精神力,怎么跑那去了?” 凌长云没留意精神力那句,听到最后一句人都有些僵。 怎么跑?还能怎么跑,一觉睡醒人就在那了。 他习惯性地笑了笑:“地方太大,走岔了路。” “走岔了路?那原本要去哪里?这可不是什么旅游胜地。” “还是说,阁下是结伴一起想来看看天天死人的战场是什么样?这么好奇?” “阁下没有精神力,身上却又残留着那么强的气息,那位阁下没有和你一起吗?他去了哪里?” “阁下的信息没有登记在光网,那位雄虫阁下的精神力在光网上也找不到匹配的,这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呢。” 路彻得斯一句逼着一句,压根不给凌长云开口的机会,说到最后,人已经又站到了凌长云面前,是伸臂就能碰到的距离。 凌长云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些,后面就是台子,无路可退,只能被迫与路彻得斯越拉越近。 无良系统叫死都不出声,他只能在一声声的逼问中含糊:“将军,你在说什么,我——” “听不懂?”路彻得斯放下手,右手按上腰际,笑了声,“没关系,阁下,你只需要回答我两个问题。” 凌长云抿了抿唇:“回答什么?” “一,阁下有精神力吗?” 精神力? 凌长云眉头微皱:“……没有。” 系统连个完整世界线都不给,他又哪来的精神力? “那就是另一位的了,”路彻得斯身子微微前倾,逼视着面前紧张的雄虫,“第二个问题,阁下,与你同行的雄虫,去了哪儿?” “?!” 凌长云发昏的神经终于彻底清醒,想着路彻得斯刚刚说的话,他抬眸直视着面前笑意冰冷的军雌:“你在找人?” 路彻得斯神情微顿。 凌长云见状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你要找一名雄虫,一名,精神力强悍的雄虫?” “……”路彻得斯盯着他,嘴角的弧度渐渐敛了下去,“阁下真是聪明。” “你问错人了,”凌长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身上的残留是哪来的,但的的确确一直都是一个人。” 路彻得斯的神情彻底冷下来了:“确定?” “确定。” “中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路彻得斯直起身体,转身往后望去。 一名军雌着急忙慌地冲进来,也顾不得行礼:“中将!奥列伦希中将的数据突然崩了!!!” “!” 路彻得斯眸色一寒,推开听到消息疾奔过来的本派多,几瞬就消失在了修复舱外。 “把他带过去!” “是!” 凌长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几名军雌自门外进来,手上的光能枪还隐隐散着烫气:“阁下,请。” 凌长云:“……”魔/蝎/小/说/m/o/x/i/e/x/s/.c/o/m 3、逼问 “阁下,请先在这儿等一会儿。” 几名军雌将凌长云带到另一个医帐外,持枪站在他周围,看似保护,实则更像看管。 “凌先生。” 消失已久的系统看现在没什么事了,见缝插针又钻了出来。 凌长云站在医帐外,抬眸看着数名军雌急匆匆地进进出出,半分心神都没有分给系统。 系统没得到回应,又叫了一声:“凌先生。” 凌长云转了个身,就着能看到的地方扫视了一圈,发现这些营帐除了制造材质很坚硬,基本和影视剧里呈现出来的古代营帐大差不差;往里走又是各式从未见过的先进仪器,还有在星际漫画里出现过的治疗舱,倒是有种奇妙的和谐。 “凌先生,”系统的声音又低了些,透着一丝丝的心虚,“我出声了。” 凌长云终于收回目光:“噢,我还以为您冬眠了呢。” “……”系统咳了一声,“是这样的,凌先生,虽然您是我司的正式员工,但毕竟任务是您自己的,大多时候还是要自力更生。” 凌长云:“嗯哼,我这不是在自力更生地探索世界线吗?” “……”系统又咳了一声,强行转移话题,“凌先生,您刚刚看完任务了吗?” 凌长云:“恩。” 系统不解:“那您应该知道在曼斯勒安,雄虫地位是绝对凌驾于雌虫之上的。” 凌长云:“恩。” 系统:“刚刚路彻得斯的行为已经犯了虫族大忌,您为什么还被他逼问至此?” 凌长云若有所思:“你的用词还挺古的,词汇系统没更新过来?路彻得斯……那位中将的名字?” 系统:“……凌先生。” 凌长云试着动了动左手:“大忌,什么大忌?他除了气势骇人了些,也没干什么吧?一口一口阁下的,怪有礼貌的,就是听得我都有点方。” 系统声音拔高了些:“怎么没有?他质问了您!逼问了您!一个军雌敢对雄虫这样说话,这在曼斯勒安可是大罪!真要追究起来是要送上军事法庭论罪判处的!” 凌长云都顾不得左臂恢复知觉后传来的疼痛了,只觉莫名其妙:“没事吧?这书这么荒谬???” 系统:“这哪里荒谬?这已经是最轻的处罚了,搁以前哪儿会这么便宜。” 凌长云真心实意道:“你也挺荒谬的。” “……我只是按照虫族的思维而已,”系统深吸了一口气,“总之,凌先生,你现在已经来到虫族了,你得慢慢适应。” 凌长云敬谢不敏:“适应不了,我不是雄虫谢谢。” 系统:“你当然是!” 凌长云:“?” 系统:“凌先生,我司的工作落实得很到位的,虫族只有三种性别,我们当然不会让您成为异类,您在穿过来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对您的基因进行了改造,您现在就是一只雄虫。” “……”凌长云有些窒息,“统哥,你们让我感到有些害怕。” 系统一噎:“不必害怕凌先生,我们和您是一边的。” 凌长云敷衍笑笑。 “不过,”系统翻了翻手上的册子,“本来我们还为您量身定制了一个虫族名字,没想到您自己先想了一个,那之前那个就只能浪费了。” 凌长云:“我不现想,难道还指望冬眠的你吗?” 系统:“……啊呀,是叫什么来着?我得登记入库一下。” 凌长云:“希边得尔。” 系统一边往数据库里输入,一边道:“好名字,您怎么想到的?” 凌长云微笑:“瞎编的。” 系统:“蛤?” 瞎编的=瞎编的儿=希边得尔 系统:“……” “对了统哥,”凌长云没有管短暂石化的系统,“我是没有精神力的吧?” 系统一寸寸恢复:“我司不提供这种福利。” 凌长云眸子微微眯起,似笑非笑:“那路彻得斯中将所说的,我身上残留的精神力是怎么回事?” 系统一愣:“精神力?什么精神力?” 凌长云:“不知道?” 系统摇摇头:“不清楚,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后续或许可以给您查一查。” “那就不清楚吧。”凌长云余光瞥见医帐里面蓦地冲出了一名军雌。 “阁下,”军雌跑到凌长云面前,右手扶肩,“中将请您进去。” …… 凌长云跟着军雌走进医帐,目之所及除了各式仪器便是颜色各异、长短不一的管子,管子通向正中央,边上围了一圈的人。 军雌没有走进去,而是将凌长云带到了左边隔间,敲了门,便退了出去。 “咔。” 凌长云刚一走进,后边的门便被猛地关上。 他一惊,下意识往后看。 “阁下。” 凌长云回头。 是路彻得斯。 不过一会儿没见,路彻得斯的瞳色似乎深了些。 凌长云一怔:“你——” “阁下,”路彻得斯往前走了几步,走到距凌长云不到半米处站定,“想好了吗?你真的确定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人?” “确定,”凌长云回想着军雌刚刚说的话,大致猜到了些,“是那位中将他——” 身体被猛地按在身后的厚重大门上,背脊砸出了一声闷响。 下一秒,冰凉坚硬的金属质感抵上他的脖颈,凌长云下意识收了音。 路彻得斯一步上前,左手死死扣住面前雄虫的右肩,右手持枪,压上他的脖颈,声音森冷低沉:“是的,阁下,您也听到了,奥列伦希中将在几日前的一战受了重伤,精神海被重创,暴动提前迫临,这几日的生命数据一直临近崩溃。” 他偏头凑近凌长云的耳朵,修长的手指一按,上膛带来的压迫刺得凌长云一疼。 “中将在位多年,主都雄虫巴不得早日换人,消息一出议阁就下了严令禁止任何雄虫靠近东部,美其名曰为雄虫安全着想。” 温热的气息扑在耳边,又在冷硬枪口的逼压下失了温度。 “东部除了兰兹所在的虔屿外尽是荒芜,我们翻林蹚水地找了这几天,也只遇到了几只雄虫,还都没有精神力。” “现在中将数据崩溃,唯一的希望,”路彻得斯手腕一用劲,枪口便深陷进了皮肉里,压上了大动脉,“只有您先前接触过的那位精神力极强的雄虫阁下了。” 凌长云被压得生疼,几度难以呼吸,偏偏整个人都被路彻得斯梏在门上动弹不得。 右肩痛得麻了。 他被迫仰了头,整个脖颈都暴露在光能枪下:“我……确实,是,一直……只有一个人……” 他喘了口气:“精神力的,事,确实,毫不……知情——呃!” 消了音的光能枪残影一移,刚从强压下解放出来的动脉还没恢复,一枚光弹便以雷霆之势穿透血肉贯穿了左肩。 “锵。” 光弹撞击到特质门的一瞬间,喷射出来的红血也染湿了路彻得斯的衣襟,绲边的金线变了色,军雌的眼波却是纹丝不动。 钻心入骨的剧痛后知后觉传上大脑,凌长云的脸瞬间变成了白纸,几瞬间便沁出了冷汗。 路彻得斯冷眼看着面前的雄虫,智能机器新换上的白衬衫又被血浸了个透,顺着左肩一路滚下粗枝,冷汗湿了全身,连瞳孔都疼得有些涣散,但也只是咬紧牙关靠着门做支撑,并没有歇斯底里地狂喊乱叫。 “倒是能忍,”路彻得斯微微挑眉,枪口往前,碰上贯穿的血洞后便加了力按下,“在哪?” “嗯!”凌长云闷哼一声,神经刺激太过,身体已是止不住地发颤。 “阁下,我只是想请那位阁下帮忙输送一些精神力,又不是让你们去死。你只要告诉我那位阁下的去向就好了,这么倔强是为什么呢?恕我不能理解,”路彻得斯的手腕下移,染满血污的枪口一路卡着骨骼下压,堪堪停在了髋骨上,“你再不说,这条腿,我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了。” 凌长云粗喘着气,刚刚骤然降临的剧痛过去,空白的大脑渐渐清明了些,他抬起被汗水滴湿的眼睫,隔着血味看着路彻得斯,声音虚弱至极,轻了又轻:“没有,其他……人。” 路彻得斯的唇线拉直了,枪口顺着来到髋骨中间,扣住扳机的手指就要用力—— “中将——桑莱元帅来了!!!” 一声惊呼穿透特意留了个孔的特质门,路彻得斯眸色一变,右臂骤然抬起,扳机扣下,噼里啪啦一阵脆响,墙壁被射出了凹陷。 凌长云似有所觉地转过头,入目是破烂的仪器屏和碎了一地的晶片。 路彻得斯直起身,松了手,拉开另半边门,踩着飞溅过来的碎片跨了出去。 “把他送回去!” “是!” “凌先生,你还好吗?” 凌长云半阖了眼,贴着门滑坐下去。 真野蛮。 …… “三十、三十一、三十二……” “六十七,好了!” 光屏上的精神海数据恢复绿色,帐内不眠不休熬了几天几夜的人都舒了一口气。 军医涌上去为躺在中间渐渐恢复正常的奥列伦希换上新的液管,路彻得斯几人慢慢退出了治疗舱,留出空间给疗愈仪器进入。 “总算没事了。” 路彻得斯扶着一名鹤发雌虫走到舱外坐下。 雌虫一身风尘仆仆,面上留了皱纹,带着温和的笑,他拍了拍路彻得斯的手,示意他也坐下:“好了,歇一歇吧,血丝都满眼底了。” “是,”路彻得斯到一边接了杯温水递给雌虫,坐到一旁,“老师,您来得好快。” 桑莱接过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咙:“议阁禁的是雄虫,我好歹也是个荣誉元帅,军部出了事,来一趟不是很正常,他们有什么理由拦我?” 路彻得斯点了点头:“幸亏有您在。” 桑莱放下杯子,笑了笑:“是幸亏我雄主走前将精神力全都封在了晶珠里,这才得以把人救下。” 路彻得斯眉目微拧:“只是,那边恐怕不好交代。” “交代什么,”桑莱眼底划过不屑,“我雄主留下的东西,怎么用还轮不到他们说三道四。” “说起来,”桑莱瞥向路彻得斯,“你这次太过了,就算没有精神力,那也是雄虫。” 路彻得斯抽了张帕子擦拭着衣服上干涸的血迹:“我查过了,没有登记在光网,军部都是我们的人,不会有半点儿风声走漏。” 桑莱:“那也小心点儿,这几年打得太多,军部损耗不少。” “是。” 桑莱看着他的动作,蓦然开口:“一年不见,你的听力倒是又好了,特制的隔音防弹门关那么严实都能听见。” 路彻得斯手上动作一顿,随即漫不经心地继续擦着:“留了个孔,怕您来了我听不到。” 桑莱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似是不经意说道:“听说那孩子长得很好看。” 路彻得斯折了帕子,换了一面继续擦:“您消息倒是一如既往的灵通。” 桑莱眼神移到隔间处,门半敞着,光线昏暗,里面隐隐约约洇了几点血迹:“长成那样又没有精神力的雄虫,你把他丢到东北营,可不一定能活下来。” 路彻得斯见擦不干净,索性丢了帕子,站起身:“他活下来了,我就要死了。” 说着,大步朝帐外走去。 “去哪?”桑莱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 “换件衣服,待会儿去大帐。”路彻得斯头也不回,推门闪了踪影。 门推得太急,勾进了一股凉风,散去了里面萦绕的淡淡血腥味。 桑莱被风扑了个正着,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小崽子,待了几年战场,洁癖倒是愈发严重了。” 他说完又摇了摇头,端起杯子继续喝着。 …… 东南营地。 “凌先生,您还好吗?”魔/蝎/小/说/m/o/x/i/e/x/s/.c/o/m 4、米阶斯 凌长云低头掬了把水,擦净脸后按了把水龙头,哗啦啦的水流打着旋儿流进了排水管。 他抬头望向面前亮得反光的方镜,面上残留的水珠顺着面颊往下淌,片刻便洇湿了新换上的衬衫领子,包裹住整个左肩的绷带在水印下透了半边轮廓,上面隐隐染着几点血迹。 “除了肩上有个洞,全身有点儿疼外,其他都挺好。” 系统默了一秒:“凌先生,其实换个角度想,那只雌虫虽然粗暴,但总归没有伤您性命,不还让军医给您医治了吗?” 止个血,草草包扎一下也是医治嘛。 凌长云转身,帐子狭小,只能勉强放进一张单人行军床和一个洗漱池,剩下的空间是连把稍宽一点儿的椅子都放不下的。 两腿一边一步,人就直接坐在了床上。 系统瞅了瞅空空如也连个垫着的布都没有的铁床,宽慰道:“虽然是小了点儿,但还是个单间呢,不用跟其他人挤。” 凌长云支起一条腿,手伸直搁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前面。 系统见他半天没有说话,好奇问道:“凌先生,您在看什么?” 凌长云:“我在想,这帐子看起来是临时搭建的,水是从哪儿抽来的。” 他视线往下扫,粗长的黑管子弯曲着通向地下,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地板挡着也看不见。 系统:“…………” “凌先生,你的关注点还真是挺奇特的。” 凌长云:“比不得你这根墙头草软得奇特。” “?”系统卡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您误会了凌先生,我只是比较客观。” 凌长云动了动身体,靠上床头的粗铁栏杆,虽然硌得慌,但好歹是可以放松一下连日绷着的骨头:“统哥,多久了?” 系统:“距您昏迷,已经过了五天了。” 凌长云震惊:“这么久?” 打了个洞又水米未进的,这都还活着? 系统点点头,赞许道:“凌先生很有做我司员工的潜质。” 大可不必。 凌长云抬手,隔着衣服摸了摸自己的胃:“五天都没有人进来过?” 就路彻得斯那天的野蛮行径,怎么也该将他关进监狱审讯室什么的审问审问折磨折磨,让他说出那劳什子的雄虫的下落吧? 系统摇摇头:“没有,听着是又去打仗了。” 摸了半天除了一点儿温度外什么也没摸出来,凌长云放弃了:“那位中将怎么样了?” 系统一时没明白:“哪位?路彻得斯?” 凌长云回忆了下:“奥列……伦希。” 系统:“得救了。” 凌长云点点头,没有再问其他,仰头靠上墙,闭上眼休息了。 系统见他一点儿都不着急的样子,自己都替他急:“凌先生,您怎么就不动了?不趁着他们不在赶紧采取行动,等人回来了好不容易捡回的一条命就又没了。” 凌长云笑了下:“你还真挺像个发布任务的机械npc的。” 系统:“凌先生。” 凌长云:“采取不了,衣服上还安着监视器呢。” 系统闻言绕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疑惑道:“哪里?” 凌长云:“这件衣服。” 系统恍然大悟,随即震惊了:“好高科技。” 凌长云:哪有你高科技。 系统:“那现在怎么办?” 凌长云:“等死。” 系统:“凌先生,您不能总是抱着这么消极的态度,我们要——” “嗒、嗒、嗒。” 系统顿时不说话了。 凌长云睁开眼,扫向关着的门。 “嗒、嗒。” 又敲了两声,动作缓慢而轻,透着股小心翼翼的试探意味。 “谁?” 来人没有回答,而是在凌长云出声后小心地拧开了把手,轻轻地推开了门。 凌长云瞥了眼没有任何锁的门锁,突然觉得头更疼了。 门开了大半,晨阳斜斜地打进来,一瞬便照到了凌长云的脸上,刺得眼睛有些疼。 那人逆着光进来,看不清样子,半看半猜是转身关了门,门一关严实,亮光便被挡在了门外,帐子窄,哪怕那人只是停在原地没有走近,也不过两三步之遥。 凌长云眯了眯眼,被强光刺得发晕的有眼睛适应了会儿,才看清来人的模样。 不是着黑金军装的军雌,二十三四岁的青年模样,个子倒是挺高,就是过于瘦削,带了些飞灰的衣服不太合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一头蓝发滑到了腰间,颜色瞧着有些许的黯淡。 脸上带着笑,只是看起来怯生生的。 进来也不说话,踌躇地站在那,眸子时扫时垂,一手背在后面,像是拎着什么东西。 凌长云侧身放下腿,踩在寒凉的地板上:“阁下?” 米阶斯看着凌长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叫米阶斯,也是雄虫,刚在外面听见有水声,知道你醒了,过来看看你。” 凌长云挑眉。 米阶斯像是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将负在背后的手举了起来,手上拎着一个透明袋子,里面杂乱装着几根密封管子,红的绿的蓝的,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倒是有点儿像融化了的半边棒棒冰。 他晃了晃手里的袋子,发出一阵塑料的轻响:“喏,我来送营养剂,前几天你一直没醒,军部送来的营养液就先放我这儿收着了。” 米阶斯想放着,但四下看了看,也没找到一块能放的地儿。 凌长云起身,上前接过袋子:“多谢。” 转身将袋子随意地放到床上,坐了下去。 “啊?哦,没,没事,”米阶斯又抓了抓头发,“那我先走了。” 说完就闪身出了门,凌长云连嘴都没来得及张开。 “统哥,什么情况?”凌长云掀开袋子,拿起一管放到眼前瞅了瞅。 系统:“送营养剂的,放心喝,没毒。” 凌长云转着晃了一圈:“什么东西?喝的?” “嗯哼,”系统道,“每个军雌都要求必须会做健康美味精致的饭菜点心,但都是为了做给未来的雄主吃的,他们自己只喝营养剂。” 凌长云看着面前估摸着只有六七十毫升的管子,皱眉:“这能喝饱?不吃别的?” 系统:“虫族蔬果之类的由专门机构售卖,只卖给雄虫或者结婚的雌虫,数量什么的都有登记,不查还好,但只要雄虫有心,私自食用就是大罪,口腹之欲而已,没有雌虫会去冒这个险。而且,营养剂除了味道不怎么好,里面的东西是能满足虫体基本需求的。” 凌长云眨了眨眼。 系统:“怎么了?” 凌长云“唔”了一声:“没什么,就是发现统哥你今天心挺热的。” 系统气结:“我哪天心不热?我又没死。” 凌长云惊讶:“所以你是真人喽?” 系统:“我什么时候说我不是人了?” “好吧好吧,”凌长云撕开上面的封口,“是我刻板印象了。” “哼,”系统冷哼一声,“欸,你怎么就喝了?万一有毒呢?” “你不是说没毒吗?”凌长云仰头灌了进去。 系统突然感动:“没想到你这么信任我。” 凌长云放下手,眉头狠狠皱起,苦着脸艰难地将嘴里沙沙涩涩黏黏糊糊还带着一股子的苦胆混黄连的难以言说的苦味儿的液体咽了下去。 味苦,回苦。 “要是,有毒,那你司就,少了,一名苦,力工了。”凌长云苦得舌头都麻了,抓着栏杆缓了好一会儿。 系统本想反驳“苦力工”这个明显抹黑他们公司清名的说法,但见人苦成这样,还是忍住没说:“这么苦的吗?我看所有军雌都喝得挺面不改色的。” 凌长云吸了口气:“其实我嗜甜来着,可能味觉还没习惯吧。” 系统:“感觉怎么样?” “神清气爽,马上就可以飞升了。”凌长云道,“这个一般喝多少?一管够了吧?” 系统下意识回道:“正常一日三餐,一次一管。不过你这么多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最好还是先喝个三管补充能量,不然保不齐就出问题晕了。” “那就晕吧。”凌长云拢了拢袋子,打了个结丢到床尾。 系统:“……” 他真诚道:“凌先生,生命要紧,多喝一喝就习惯了。” 凌长云比他更真诚:“我觉得跟它一比,生命也不是那么重要。” 系统:“……” 他意欲再劝:“凌先生,你——” “嘭——” 一声巨响穿透了大门,凌长云和系统都吓了一跳。 系统:“怎么了怎么了?异兽打过来了?欸???凌先生!你去哪儿?!” 凌长云隐隐约约听到熟悉的声音,径直起身走到门边,伸手一拉把手—— 强光扑了人满身,入目便是被甩在地上的米阶斯。魔/蝎/小/说/m/o/x/i/e/x/s/.c/o/m 5、壮汉 “他妈的——偷鸡摸狗偷到老子头上来了!” 凌长云刚走出来,就见一名壮汉挥舞着一根足有成人手臂粗的铁管冲向半趴半起在地上的米阶斯,眼看着就要砸上他的脑袋—— 铁管挥出来的风都是厉的,在空气中扬出一道利啸,砸下去只怕死了也碎了! 凌长云瞳孔一缩,来不及多想就朝着米阶斯冲过去,壮汉速度太快了,情急之下凌长云只能一个旋身冲着米阶斯的后背猛踹一脚—— 米阶斯猝不及防被踹出去,上身翻转间堪堪与重砸下来的铁管擦身而过,铁管勾上领子尖,“嘶啦”响着一路砸进长着几根草的泥土地里,连着强撕下来的粗糙布料和两根新草一起剁成了泥。 “!!!”米阶斯被一连番的狂甩猛踹弄得头脑发昏,木楞楞地看着面前的凹陷,风从背后的破口子灌进身体,后知后觉的寒意与劫后余生伴着冷汗一起落满全身。 “谁?!”壮汉见米阶斯躲过,更加狂怒,但铁管砸得太深,卡上了地里的碎石,抽了几抽也没抽动,就着这个姿势怒视着中途插手的凌长云。 这么一看,额上暴起的青筋也消了几根。 刚刚用力太大,扯到了左肩伤口,一直隐隐的疼痛骤然猛烈起来,激得凌长云不得不低头咳了一声,才勉强压下即将溢出喉咙的痛呼。 这血洞真不是人能消受的。 凌长云才吐槽了一句,就蓦地察觉到了什么,抬头,正正对上一双浑浊的眼睛。 壮汉死死盯着他,让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目光黏稠又带着狂热,莫名地让人感到不舒服。 凌长云皱了皱眉,无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雄虫?”壮汉出了声,声音太嘶哑了,像生了锈的废铁。 “阁下!” 米阶斯见状,猛然意识到了什么,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连滚带爬地扑到凌长云面前,将他挡在身后。 壮汉见此脸色顿时沉了下去:“肮脏的臭虫!给老子滚开!!!” 说着就要猛抽出地里的铁管—— “等等!” 凌长云瞥了眼周围眼观鼻鼻观心持枪站在旁边岿然不动的几名军雌,只能侧身迈步,刚要走到米阶斯前面就被他暗自用力拉住。 凌长云脚步一顿,停在他旁边。 “怎么?要给他出头?” 壮汉停下手里的动作,盯视着凌长云。与米阶斯差不多款式的衣服被他穿得紧绷,过分膨胀的肌肉几欲撑爆上衫,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仿佛随时要抽管劈人。 米阶斯拉着凌长云,既不让他再往前,也犹犹豫豫地没有放开他的手,面上全是死缠的纠结。 凌长云看着那根蠢蠢欲动的铁管,只觉头更疼了:“你先冷静一点,阁下。” “我冷静不了!”壮汉猛地转头怒瞪着米阶斯,“你要出头,不如先问问他干了什么!!!” 凌长云一顿,忽地想起先前那句“偷鸡摸狗”,转头看向米阶斯:“阁下?” “我,我,”米阶斯眼神躲闪,不敢看凌长云,“我换了他的营养剂……” “放屁!!!”壮汉怒不可遏,一手指着米阶斯,是要戳瞎他眼睛的架势,“你不仅偷换了老子的营养剂,还暗中摸走了好几管!亏得老子还以为是军部克扣,害得老子饿肚子!没想到原来是你这个虫豸!!!” 壮汉说着就要用力抽出铁管,一副誓要打死无耻小贼的架势。 “我,我——”米阶斯见铁管在大力抽动下已经有所松动,不由得恐惧起来,死死抓着刚刚救了他一次的凌长云,苦苦哀求道,“阁下,阁下,我不是有意的,我就拿了两三支,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你救救我……” 看着壮汉手上暴起的肌肉,他是真的怕了。 凌长云被他掐得生疼,看了几看米阶斯瘦骨嶙峋的身体,刚刚拉扯间被弄坏的衣服在一番动作下滑了开来,露出里面纵横交错斑斑驳驳的疤痕。 有新的,也有旧的。 有长的,也有短的。 顺着贴在了薄得几乎只剩一层皮的上身,光是看着就觉触目惊心。 终归还是不忍作祟,赶在壮汉拔出铁管的那一刻开了口:“先等一下——我有营养剂!” 壮汉手臂停在半空,眯眼看向凌长云:“什么?” 凌长云忍着疼拍了拍米阶斯,示意他放开自己:“我有几管营养剂,全都给你作为损失的弥补,他道歉,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可以吗?” 壮汉冷笑:“道歉?他害得老子饿了几天肚子,老子要他的命!” “那是你先抢我的!”手里紧紧攥着凌长云,仿若攥到了对峙解释的底气,米阶斯终于忍不住喊出了声。 凌长云一愣。 “你放屁!”壮汉大怒,“老子什么时候抢了你的?!” “之前!”米阶斯抖若筛糠,却因为凌长云刚刚的话而勉强撑着,“之前军部都是将营养剂全部放在一起,你不仅拿了你自己的,还抢了好几管,那些都是我的!” “我也饿了好几天肚子,没办法才去偷他的……”他看着凌长云,怯怯地嗫嚅着。 “老子!”壮汉似是才想起了这回事,面上划过一丝不自在,暴怒也稍减,但很快便抹去了,大喊,“军部又没规定每人只能拿一份!那是老子凭实力抢到的!你这种又瘦又弱的废物活该被丢到荒星!活该饿着!” “你!”米阶斯被气得满脸通红,一时也顾不上发抖,身体前倾有冲上去理论一番的架势。 “好了,好了阁下,”凌长云反手按住米阶斯,望向壮汉,“阁下,不管军部有没有规定,这件事真论起来谁也不是全然无过。我把营养剂给您,米阶斯阁下向您道歉,就算了了,可以吗?” “阁下,我——” 米阶斯话还没说完就被凌长云一把捂住了嘴,他凑近米阶斯,小声道:“阁下,先前的事没有规定不好论,现在的事说到底也是你的过,道个歉,就算过了。” “可唔唔唔——”米阶斯还欲再说。 凌长云手下用力按住他:“哥,你看看他,再看看我和你,你觉得真打起来咱俩几分钟玩完?” 米阶斯闻言顿时不动了,又偷偷瞄了一眼拿着铁管一下下敲着地沉思的壮汉,登时不挣扎了,用力点了点头。 凌长云舒了一口气,放下捂着他嘴的手。 我天。 这边两人洗……沟通完,那边壮汉许是对先前的事有些心虚,考虑了几番,看了看凌长云,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他因为刚刚激烈的动作而恢复了些血色的唇,心火一热就同意了,右手重重地捶了一下肩:“好,虫神作证,你去拿!” “多谢。”凌长云拉着米阶斯进了帐子,拎了袋子走过去递给等在那的壮汉。 交接中,壮汉肿大粗粝的手指像是不经意般擦过凌长云,凌长云手指反射条件地一收,退后一步,垂眸压下那股异样感。 “阁下。”米阶斯见壮汉还在凝着凌长云,提了点声音叫他。 壮汉收了手,斜眼看过去,眉目间满布居高临下的傲慢,不发一言,尽是不屑。 米阶斯想着凌长云刚刚的话,抿了抿唇,右手扶肩,对着壮汉俯身行礼:“抱歉,阁下。” 壮汉:“说‘对不起’!” 米阶斯刚要直起身,闻言咬了咬牙:“对不起。” 壮汉还是不满:“大点声!” “……”米阶斯闭了闭眼,朗着声音,一字一字道,“对、不、起!” 壮汉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来,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凌长云抬眸:“那便算了了?” 米阶斯直起了身。 “等等!” 米阶斯恼了:“你还要——” 凌长云把他拽到旁边:“怎么了?” 壮汉没有管米阶斯,只是对着凌长云晃了晃手里的透明袋子:“五支,军部的供应是每天两支,他先前拿了我那么多,这些不够吧?” 不等凌长云说话,他又道:“我也不为难你,你来了五天,就是十支。美人,你得给我十支。” 凌长云被他说的“十支”吸引了注意,全然没有留意到后面。 十支? 这里五支,先前喝了一支,哪来的十—— 他眸色微动,偏过头,正正对上米阶斯窘迫不安的神情。 “……”凌长云抬手揉了揉额角,“抱歉,现下没有这么多,三天后一定补上。” “两天,两天就够了。”米阶斯被凌长云按着,没有对那明显是狮子大开口的数量有所反驳,也是因为心下不安,声音低弱得很。 “可以,不过,”壮汉收了袋子,神情满意,看着凌长云轻佻道,“不过得美人你亲自送到我帐里。” 凌长云听得一愣,抬起头看着壮汉,对视两秒,确定了“美人”是叫的他,登时背后发毛,连礼貌笑一下也笑不出来,转身就走进了帐子,迈了两步才想起回手拽上了米阶斯。 “知道。” “咔。” 大门一关,帐前便没了人。 壮汉眼睛盯着眼前的营帐,将袋子换了只手,刚刚碰过凌长云的那根手指抬起,放到鼻间嗅了嗅,闻不出什么味道,又拿到嘴边仔细咂摸着。 半晌,才转了身,拎着晃晃荡荡的袋子往回走,绕过旁边站着的军雌,进了自己的营帐。 “乖乖,这种尤物,还是没有精神力的雄虫……老子被抓到这儿倒是赚大发了!” …… 日上高头,气温升了上去,新浇上草的血也凉得比先前慢。 “吼——” 几头长尾异兽左右查看,见同族尸体遍布周围,不由地往后慢慢退了几步。 “中将,”帕尼迦注视着前面的异兽,转了转手里因为一刻不停的射击而几欲冒火的光能枪,“前锋来报,这一批就剩这几头了,差不多可以收尾了。” 路彻得斯身上染了数不尽的暗红脏污,寥寥几点飞上面颊,鲜红眸子一衬,映得周身愈发冰冷嗜血。 他从腰间抽出一盒新晶石,手腕转着替换掉用空了的能源匣:“前锋压上。” “是!” 数道声音自左侧耳麦里传出。 帕尼迦站在他身旁,忽地留意到路彻得斯右耳上也挂了一个耳麦,扫了眼被步步逼退的异兽,不由地问道:“中将,您这次怎么两只都带上了?” 为了方便指挥和战报传递,每个军雌都配备着装了专用通道的耳麦。普通军雌是双线,既能接收到上面的指令,自己及周围的一切声音也能经过同时处理后传上去;每场战役的最高指挥官是单线,除非自己打开,否则这边的所有声音都不能传出去。 那么多的军雌声音已然嘈杂万分,而在战场上,既要时刻关注耳麦里的动静,又要留意自己这边的战况,军雌通常只佩戴一只耳麦。 是以,路彻得斯这样实属罕见,帕尼迦跟着他那么多年也从未见过。 路彻得斯丢了废弃能源匣,神色冷淡:“监听器。” 帕尼迦了然:“那位阁下?先前发现的精神力还是没有消息吗?” 路彻得斯:“回去再审。” 前锋速度太快,几转便俯冲过去,一片光弹扫射激起满地尘烟,残余的异兽在几声嘶吼中瞬间倒下大半。 血彻底染透了湿草地。 帕尼迦若有所思:“那道精神力,很强吗?” 不过是一只没有精神力的雄虫,还需要第五军中将一遍遍地亲自审问。 当时那道精神力的数据都保存在本派多那,先前急着奥列伦希的情况,后来异兽又突然袭击,帕尼迦也就没来得及看一眼。 只是看路彻得斯那日不同往常的举动,还有那只现在还活着待在军部的没有精神力的雄虫,可以猜测一二。 “砰——” 路彻得斯抬手,光弹裹挟疾风骤雨之势穿透倒在前面的阔叶,径直冲上,击碎了最后方异兽的眼睛。 “绝无仅有。”魔/蝎/小/说/m/o/x/i/e/x/s/.c/o/m 6、光网登记 帐子内。 凌长云坐在床上,侧首看了眼左肩上隐隐渗出来的半片血迹,没有管,只是朝左边点了一下头:“随便坐吧。” 米阶斯这才如蒙大赦一般,忙不迭地走过去坐着。 “阁下……” “抱歉。” 米阶斯一愣,眼睛里蒙上茫然:“什么?” 凌长云侧了侧身,右肩靠上栏杆:“之前情急,踹了你一脚。” “啊?”米阶斯反应过来,慌张地连连摆手:“不不不不,当时要是没有阁下那一脚,我现在就去地下待着了,随便踹,踹多少脚都行,现在踹也行。” 那倒不必。 凌长云没有提营养剂的事,只是道:“你的帐子远吗?” “啊?” 凌长云四下看了看,对着连个地铺都打不出的一点儿空地迟疑道:“事情还没了,要……过来跟我凑合几天吗?” 虽然他左瞅右瞅也瞅不出第二个睡觉地。 头疼。 米阶斯明白过来了,面前这位救了他两次的雄虫阁下担心那只雄虫没拿到足够的营养剂而违背约定暗中对他下手。 瘦弱雄虫睁圆了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凌长云,里面亮晶晶的,炽热极了。 凌长云正头疼着,一转头就对上这样的眼神,登时整个人都有些许的不自在,视线忽地就飘远了:“怎,怎么了?” 米阶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圆溜溜的眸子都笑得有些眯:“没事阁下,他刚刚已经告知虫神了,不会再动手的。” 凌长云:“……” 这不就跟宫斗剧里的娘娘们指天发誓自己从未害过xx嫔一样吗? 许是凌长云的表情太明显了,米阶斯不由得有些疑惑:“阁下,怎么了?” “……”凌长云斟酌了一下,“这个……虫神……管得过来吗?” “?” 米阶斯大为不解,半天没有说话,看得凌长云背后都开始发毛。 怎么了? 系统是说过虫神不容亵渎,也没说—— “我知道了!” 凌长云吓得手指一抖。 你知道什么了? “难怪,”米阶斯满面的恍然大悟,视线从凌长云的黑眸转到他的短发上,“难怪阁下你是短发!” 短发怎么了? 凌长云回忆了下,这几天见到的人不也有短发吗?虽然数量确实少,统共也就那么两三个。 米阶斯仿若他乡遇故知:“原来阁下你也是从荒星来的!” 什么星? 凌长云极轻地眨了下眼:“也?” 米阶斯整个人都激动起来:“对啊对啊,阁下,我也来自荒星!” …… 等米阶斯终于冷静下来,凌长云也从他那兴奋难抑的阐述中大致了解归纳了——虫族也奉行弱肉强食的那一套法则。身有残疾体质羸弱的雌虫一生下来便会被发配荒星自生自灭;同样的,没有精神力的残缺雄虫也是。按理说这边应该是没有任何一只残缺雄虫,只不过近几百年来曼斯勒安一直遭受异兽多次侵袭,边境防线溃败来不及修补,不时也会有荒星虫偷偷跑到这边。 虫神在虫族是有如天神一般的存在,虽然除了历代祭司之外没有人见过,但却并不只是高挂于天的信仰,只要对虫神发誓而违背誓言的,虫神都会立即降下此生最刻骨铭心的惩罚,如果还活着的话。 也因此,在虫族,只信向虫神起誓。 时至今日,已是常态。 没有任何人敢违背分毫。 虫族崇尚虫神,一直致力于向虫神靠近,长发、纸质资料、古风建筑、古语等等。雌虫中倒是还好,在雄虫中就是如金科玉律一般的存在。 这么看来……凌长云琢磨了一下,虫神倒像是—— “所以,”米阶斯总结,“我们没有精神力的雄虫就是混得很惨,其他雄虫视我们为雄虫奇耻大辱,巴不得全部死在荒星;雌虫则对雄虫……那个什么,总之被抓到就是很惨!属于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的那种。” 凌长云回过神,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言,但还是有些迷惑,指了指这顶帐子:“那……” 米阶斯看向他所指之处,耸了耸肩,道:“表面功夫罢了,虽说我们虫见鬼憎的,但毕竟也是雄虫,多少在光网上有个登记,如果……被逮个正着,就会成为其他雄虫给……安下大罪的由头。” “简而言之,就是要么在荒星待一辈子,要么找个人烟稀少的地儿躲躲藏藏一辈子,要么被抓过来——”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凌长云,“像这样,丢到东北营地里,活不活死不死哪天死就看军部的心情喽。” 凌长云第n次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 米阶斯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没事,听见就听见吧,反正过几天也要死了。” 凌长云放下手:“所以,你之前拿……?” 米阶斯郑重点头:“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他说完又觉得不对:“欸,不对啊,阁下,就算你之前一直在荒星,也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啊。” 凌长云:“……” 坑爹系统不说啊。 米阶斯不停顿地又道:“光网登记的时候会留下一本概册的啊,你——” 他蓦地抬眸:“阁下你没有在光网上登记过?” 凌长云:“……约莫是没有的。” 米阶斯皱眉:“那你就是在荒星出生的了,也不对啊,您雌父雄父也该——” 他倏地住了口,闭上嘴偷偷地看凌长云。 凌长云面上没什么变化,只是垂眸,笑了一下:“……早亡。” 他真该死啊! 米阶斯恨不得立刻扇一分钟前的自己一巴掌。 他咬了咬腮帮,生硬地想转话题,宽慰道:“没事,反正过不久就要死了,知不知道的也不重要。” 凌长云:“……” 虫族安慰人的方式真奇特。 “不过,”米阶斯蓦然皱眉,“阁下你,没有登记……” 凌长云左肩实在疼,不舒服地动了动:“没有登记怎么了?” 光网登记……没有身份证和户口? 虫族黑户? 那是有点儿难办…… “你一定要远离这里的所有雄虫。” “嗯……嗯?”凌长云不解。 没有身份证靠近都会被打??? 这么荒谬的??? 米阶斯神情凝重:“他们会强迫你。” “???” 凌长云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 什么我??? 强迫什么??? 谁强迫我??? 什么强迫??? 凌长云整个人都懵了。 “东北营的雄虫都没有精神力,阁下,没有精神力的雄虫是无法强制雌虫与他结婚的,没有雌虫愿意跟着他,他也没有那个力量对抗军雌。像你这样,没有登记也没有精神力的雄虫,是会被他拖去当……娈宠的。刚刚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这儿的守卫是不会管雄虫之间发生的任何事的。” 米阶斯看着面前的雄虫阁下,实在太丽了。 眼尾挑上去,不动就已含了情,眸间微光流转,泪痣一点,瞧着便勾人得紧。 小窗半开着,泛金的暖阳也似被勾了魂,斜斜沿着额中洒下,本是一幅明媚景,却把那人的面色衬得更白,带着些许虚弱的气息,活生生一个毫无抵抗之力的病美人。 米阶斯已然焦躁了:“尤其您还长着这样一副相貌,肯定早就被盯上了!之前那只雄虫,我一看他就不安好心!他还偷着碰您!那个眼神简……” 这边米阶斯手指头上的皮都快被自己抠破了,那边凌长云已是被这一连串的“强迫”“娈宠”刺激得傻在了原地。 什么相貌,不就一双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 什么叫拖去强…… 他和那些雄虫都是男—— “统哥。”凌长云回想先前的那声差点儿把他送走的“美人”,感到深深的无力。 也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他受的冲击太大,一天冬眠二十三小时的系统破天荒地应了:“凌先生?” 凌长云:“我要辞职。” 系统小心翼翼道:“凌先生,我司是不允许员工辞职的。” “放我走。” 系统声音更小了:“凌先生,除非公司倒闭,不然我司是不会开除员工的。” “……你走吧。” “好嘞。” 系统瞬间消失,连一丝气音都听不到。 这荒谬至极的世界! …… 数头异兽的尸体压塌了暗红的草土,满身血污的军雌们三三两两沾满了刚刚结束的战场,拿出随时携带的光棍子,两手一拔拉长,低着头戳戳捣捣,一寸一寸地搜寻着还可以再次使用的光弹。 “路彻得斯。” 路彻得斯站在后面,手上折着一根新草,发烫的光能枪被他随意别在了腰间,听到声音转头,眉梢一挑:“奥列伦希中将?你不在第三军守着,跑这儿来做什么?” 来人一身干净军装,脸如刀削,线条锋利,身形壮实,周身气质冷硬非常。 奥列伦希走近,看见他手上翻转的草叶子便眉头拧紧:“你怎么还在这弄一根破草?” 路彻得斯手上动作不变:“不然呢?跟着一起去捡光弹?” 奥列伦希对他漫不经心的态度十分不满:“东林发现了没有被登记上去的惊人精神力,你怎么还任由那只雄虫在东北营游荡?” 路彻得斯戴着手套的手指灵活非常,很快便折了半边蝴蝶翅膀出来:“中将,打了这么几年,光弹早就用完了,议阁又不给新的,再不拾掇拾掇将士们只能扔石头了。” 奥列伦希沉着脸:“那个精神力对军部来说意味着什么你比我清楚,不要愚蠢。” 另半边翅膀眼看着就要成型,又被路彻得斯两指一捻磨得稀碎。 他拍了拍手,细细碎碎的绿块融进了土里。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第三军中将。”魔/蝎/小/说/m/o/x/i/e/x/s/.c/o/m 7、被堵 “凌先生。” “嗯?” “你在干什么?” “你不知道?” “……凌先生,请容许我第八次强调,我们系统不是变态,只要一有情况就会被关进小黑屋的。” “你都被关进小黑屋了,还不知道我在洗澡?” “……我是想问您,既然知道现在是这情况,您怎么还跑公共浴室来?” “不然呢?那帐子里也没有浴室啊。” “……虽然现在是大白天,但万一就好巧不巧呢?” “是祸躲不过,总不能一直不洗澡吧?” “……” 你洗得还少吗? 系统抱着一丝希望问道:“那要真这么巧,您打算怎么办?” “咬舌自尽?” “???” 凌长云顶着满脑海的系统问号拿出旁边快捷洗护机里的衣服穿上,推开隔间门走了出去。 系统被气了个仰倒,还在里面叨叨:“凌先生,您不能总是抱着这么消极的态度,面对明确的任务和未知的挑战,我们要——” “统哥,收。” 系统下意识闭嘴,后又出声:“干嘛?” “看,巧来了。” “?什么巧?” 凌长云停在帐子前,看着迎面朝他急走来刻意挡住去路的壮汉。 东北营的雄虫都是一人一帐,默认单独行动。前两天米阶斯一直跟着他,动作太过明显引起了军雌的注意,怕他们在筹谋什么惹出事端,便将两人分了开来,不允许再同出同进。 这会儿米阶斯在自己的帐子里,公共浴室又隔得远,被壮汉这么一堵,倒是有了几分孤立无援的架势。 “统哥。” “嗯?” “咬舌自尽是咬舌头哪儿来着?前面还是后面?还是都行?要咬多深啊?多久可以死?”凌长云瞥了眼身后空荡荡的浴室帐子,默默地往后退了几步。 系统:“……凌先生,你不要总是想着死——” “美人。”壮汉停在凌长云面前,见他往后退,脸上的笑更大了。 凌长云还是不适应这个称呼,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阁下,营养剂已经送过去了,按照约定,我们现在已经两清了。” “两清?”壮汉又上前了一步,几乎快逼到凌长云身前,“不不不,是我跟那个小贼两清了。” 他直勾勾地盯着凌长云,伸手想要摸上凌长云的脸:“我跟美人你,可还有事没谈完呢。” 凌长云侧身躲开他的手,余光扫了眼远处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的军雌,心里估摸了下距离。 壮汉被躲开也不恼,看着他的目光猜到了他想干什么,笑道:“美人,别想了,那些军雌是不会管的,就是我直接在这把你弄了,他们也能面不改色地看着。” “?” 凌长云震惊地看着他。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刚洗完澡,凌长云身上还带着一点儿残留的水汽,壮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叹道:“你好香。” 凌长云转了转右手:“……” 浴液要吗?后面架子上有一大堆。 壮汉等了两天却是等不及了,看着凌长云眸子里泛着的点点微光,只觉里面含了一汪春水,勾得他魂都要被吸进去了:“美人,本来想把你带去帐子里,但我现在有点儿等不及了,你也不介意就在这儿弄吧?” 说着就逼近上来,眼看着就要压上凌长云,按着他抵到后边帐子的墙上。 凌长云眸光一寒,右手在他盖过来的一瞬间高抬,侧身向左一翻,狠狠划过他裸露出来的肩颈。 “啊!” 一声惊喊,一道红血倏地溅上白墙。 凌长云在地上翻滚了一圈,站到了旁边的草地上,本就只是随便止了血一直时不时被扯一下左肩又撞了下地,溢出的血顷刻染红了半边肩膀。 凌长云低低地嘶了一声,深感命运多舛的左手要废。 壮汉被这一下划得后退,他伸手捂住长长的划口,剧烈的疼痛让他整个人都阴沉下来。 “还挺辣啊。” 凌长云转了转手上从浴室扣下来的薄铁片,握得太紧,掌心也出了血。 声音也冷了下来:“别太过分。” 壮汉放下捂着伤口的手,视线黏在他染血的衬衫上,死死盯着若隐若现的锁骨轮廓,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巴,仿佛在品尝着什么一样。 “真美,我喜欢。” 话音刚落,人就直冲过来,右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把匕首,左手扯了盖子,对准凌长云的左肩就要插下去,势要面前的冷美人再也动弹不得,痛苦地跪在地上向他求饶。 速度太快了! 转瞬就冲到面前! 壮汉跑起来地都在发颤,凌长云手中铁片一转就要赶在匕首落下前朝那只眼睛上扎去—— “砰——” 电光石火间,一枚光弹自太阳穴穿透了壮汉的头。 喷出来的血溅上凌长云的脸,他瞳孔一缩,手腕转着强行扭了方向,人在冲力下往旁边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回身,巨响,壮汉已然倒在了地上。 “!” 红白的黏液投射在凌长云的瞳孔上,他顺着枪声响起的方向转过身—— 纯白渐变的长发在风中飞扬,末梢的粉在光影下更深了些。 是路彻得斯! 路彻得斯放下手,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走到距凌长云三步之遥就停了下来,实在嫌弃那股子的血腥味。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大半身子染着血呆呆愣愣仿佛被吓到了的雄虫,将光能枪别回腰间,嗤笑道:“拿了铁片还弄成这副德行,阁下,怎么?手抖对不准脖子?” “……”凌长云好似才缓过来,垂下眸子,丢了手中染透了血的铁片子。 半晌,才慢慢吞吞地道:“没杀过人。” “看出来了,”路彻得斯面带讥诮,“尊贵的雄虫阁下废物成这个样子,倒是少见。” “中将!”先前一直站在旁边的军雌被路彻得斯开枪惊住了,好半晌才持着枪冲过来。 “中将,这……”军雌看了看凌长云,又看了看地上早已气绝的壮汉,实在不知该作何反应。 东北营雄虫之间的事,军部向来是默认不管的。就算要杀了谁,青天白日的,这动静未免也太大了点儿。 路彻得斯侧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匕首都被他摸到了,你们这看得挺好啊。” “属下知错!”军雌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砰砰”几声就跪了一排。 路彻得斯收回视线:“自己去后营领罚。” “是!” 军雌迅速起身,三两下收拾了草地,抬着壮汉尸首奔向后营。 面前一下子就空了,只有地上染深的土和衬衫上的血污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凌长云站在原地,沉默着,脑子有些乱,壮汉的尸身挥之不去,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哑了?”路彻得斯有些不耐。 凌长云抬眸,紧抿着的嘴唇动了动,少顷才从喉咙里溢出声音:“……多谢。” 路彻得斯嗤了一声:“雄虫阁下这么金贵一条命,轻飘飘一句就完了?” “什么?”凌长云还有点儿空,只是下意识答道。 路彻得斯睨着他,声音幽凉:“阁下,告诉我,那只雄虫是谁?去了哪儿?” “……”良久,凌长云抬手,抹去了脸上飞溅的几滴血,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没有其他雄虫。” “……”路彻得斯的眸子眯了起来,盯着他,视线分毫不错。 凌长云没有回避,就静静地站在那,看着他。 料峭的春风又吹了一阵过来,黑金军装外套的下摆被吹动了几分,上面盈满的血腥顺着飘到了寂静的空中,合着紧张的气氛一齐散到对视着的两人之间。 太腥气了。 路彻得斯皱起眉,率先错开了视线:“味太腥了,去后面洗洗再出来。” 凌长云收回视线,朝着浴室走去,临近路彻得斯身边,扫了一眼他被血气染得变色的下摆绲边。 “中将身上也好不到哪去。” 路彻得斯眸色一沉,转身,却见雄虫早已消失在帐子里。 “嘴倒是挺俐。” 他低头扫了一眼身上早已不成样子的衣服,眉宇间尽是嫌恶,转身离开了东北营。 …… 浴室。 “凌先生……” 系统话还没说完,就见凌长云趔趄着冲到池子边,按着池檐俯身便吐了出来。 “凌先生!您没事吧?!” 凌长云背脊弯得厉害,手指死死扣着光滑平整的瓷边,上边染的血蹭了几道在台壁,吐得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抖。 好半会儿,才在一阵水声中直起了腰。 清水洗净了脸上的血点,顶灯一照,镜中人的面容堪称惨白。 “凌先生,你的肩膀……” 凌长云往镜子里一看,溅起的水让衣服湿了大半,左肩冒出的血一路滚落,带起一片鲜红。 光是瞧着,便觉骇人。 他看了一会儿,凝聚的水珠自眼睫垂落,右手扯下了衬衫,随意扔进洗护机,转身走进了隔间。 …… 路彻得斯带着一身水汽自营帐走出,还没往东北营走几步就撞见刚从大帐里出来的奥列伦希几人。 跟在奥列伦希后面的几名军雌见到路彻得斯顿时紧张起来,天晓得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连着几日都剑拔弩张,连桑莱元帅见缝插针递的台阶都不下,搞得众人进个大帐都战战兢兢,生怕哪天就被骤然爆发的爆炸波及。 好在路彻得斯只是扫了一眼,靴尖一转就要从旁边绕过去。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不料这口气还没歇完,就见奥列伦希侧身拦住了路彻得斯。 “!”众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眼看着就要蹦出来,最后面的那名军雌已经在琢磨着要不要现在就去把桑莱元帅叫来。 那边暗流翻涌,这边路彻得斯也停下了脚步,斜斜地瞥过去:“中将大人,有事?” 奥列伦希盯着他:“问出来了?” 路彻得斯一顿,立时明白过来,眸子一转直视过去:“你干的?” 奥列伦希神色不变:“东北营不止一只雄虫。” 路彻得斯笑了:“中将什么时候也开始搞这些弯弯绕绕,你直接审了不就是了。” 奥列伦希:“死虫说不出什么。” “那你只能等着了。” 路彻得斯收回视线,背后翅翼一展便飞了出去。 空中飞速掠过一道白光,扇起的风连着勾起的碎草一起扑了几人满脸。 奥列伦希偏头避开,脸色都黑了下去。 “嘀嘀。” 腕上光脑轻响,奥列伦希低下头,看完后面色稍缓,关了光脑页面,转身大步离开。魔/蝎/小/说/m/o/x/i/e/x/s/.c/o/m 8、坠崖 凌长云踏出浴室,面前空旷旷的,一个人也没有,路彻得斯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咦?没人?”系统惊讶,“我还以为您一出来就会被拉去审讯室严刑拷打呢。” 凌长云伸手卷了道泛着潮气的袖子:“快了吧。” “也是,”系统点了点头,随即感到不对,“凌先生,您怎么那么平静?” 凌长云抬手遮了遮亮得刺眼的阳光:“没有啊,我可怕了。” 系统:“……” 恕他眼瞎,着实没有看出来。 “凌——” 系统一个字都还没说完整,就见着不知道从哪儿飞来一个人,伸手一拽就掳走了凌长云。 “???” “凌先生————” …… “唰——” 路彻得斯猛地停在东营上空,腕间光脑上的红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东林移动,指尖一拨,另一个绿点慢慢浮现,在屏幕上与红点重合在了一起。 淡红的眸子霎时晦暗不明。 …… “嘭——” 凌长云被来人猛地往地上一丢,身体被惯性带着往前擦了几米才勉强停下。 “咳。” 凌长云半趴在嶙峋凸起的砾石地上,唇间溢出一点血丝。 系统的尖叫在脑海中响个不停:“凌先生——什么情况啊啊啊啊——” “绑架吧。” 那人一脚就要踩上肩膀,凌长云就地一滚,险险躲过。 他半蹲半跪在地上,抬头朝前面望过去—— 是一名军雌。 军雌长发翠绿,神情仿佛在看一个死物,崖风一吹,左边的袖管空空荡荡地晃起来。 凌长云手撑着地站起身,身体微微晃了一晃,旁边的长渊透进余光。 是悬崖。 “哦吼,好像是撕票。” 凌长云站在离崖边不足五米的地方,平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军雌。 西兰白军靴抬起,向前逼近了两步:“那只雄虫,是谁?” 又是那道精神力。 凌长云没有动:“如果我说,没有其他雄虫呢?” “样子写下来。” 西兰白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连着细长黑笔一起丢到了凌长云面前。 那纸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这么大的崖风吹着也稳稳地落到地上,半个角都没有被掀起。 一种名为“无语”的情绪在凌长云心底滋生蔓延,就差完全显露在脸上。 “真的没有其他人——” “写不出来就用嘴说。” “……”凌长云碰都没有碰一下那张纸,风把两人的衣摆吹得翻飞,一阵一阵散出布料的刮擦声,“说不了。” “说不了就死。” 西兰白右手从腰间抽出光能枪,扣上扳机,对准了凌长云的眉心。 一直没有好好处理三番两次被折腾的左肩痛得要命,来了几天一直被各种各样的追问、质问、审问那劳什子的其他雄虫是谁、在哪儿、去了哪儿,还遇到那档子的荒谬事,就是再平和的脾气也被挑起了火。 凌长云看着面前手指下压的军雌,倏地勾了唇角,在他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往后退。 军雌看着他的举动,还没反应过来,雄虫已经站到了悬崖边上,身影在风里摇摇欲坠,好似下一秒就要径直跌落,坠进异兽新盘踞的东林一般。 俨然一副宁死也不让他们得到那道精神力下落的架势。 系统的声音都变了:“凌先生——你在干什么???” 死啊。 凌长云在崖边站定,带起的几颗碎石跌落下去,半点儿声音也无。 “你在跟枪比哪种方式死得快?”西兰白手臂下移,瞄准了他的腿。 是一个既不会让人丧命,又能在缓冲给予的足够时间下展翅拉回唯一知道精神力下落的雄虫的部位。 “试试喽。” 凌长云一腿已退了出去。 “砰——”“吼——” 一声枪响,光弹刚刚打进凌长云的右腿,西兰白就已飞到他身前,手才伸出去,还没来得及抓住向后倒出大半个身体的凌长云,听到翅翼急振的动静早已在底下埋伏已久的异兽的带刺长尾便骤然裹挟凌厉疾风袭来,西兰白瞳孔一震,只有一只右手的他根本来不及两边兼顾,这一秒的停顿下便被长尾狠狠抽开甩到一边,眼睁睁地看着雄虫跌落直坠。 “等等——” 他心头大惊,翅翼往地上一折一杵就要旋身飞去拉人—— 不料异兽远不止一头,数条长尾早已蓄势待发,看到那双残缺翅翼便是集中猛攻,黑金大衣刹那间被抽成碎布,利刺深深自皮肤划过,鲜血淋了悬崖一地。 “砰砰砰——” 数道枪声接连响起,颗颗光弹正中异兽尾尖,惊叫骤起,刺尾的攻势慢了那么几秒,趁着这空挡,西兰白被人扯着衣领险险避开直冲他心脏而来的尖刺,顺着惯性甩到了地上,狠狠撞在凸起的沙石块,整个后背都麻木了。 与此同时,那人因为这么一拽躲闪不及,被愤怒下疯狂劈砍的兽尾狠狠往下一拍,纯白翅翼勾上了血,长靴一蹬,就势朝下猛飞,冲着凌长云坠落的方向扑去。 “蠢货!” 路彻得斯的声音转瞬间淹没在了满林的怒嚎之中。 “吼——吼吼——吼————” 西兰白的脸上血色尽失。 “路彻得斯中将——” …… “嘀嘀嘀嘀——!” 一条急讯以迅雷之势冲向了军部大帐,顷刻间便掀翻了整座大营。 军雌蜂拥而出,各色翅翼直冲上空,铺天盖地向东林方向席卷而去。 营地空了。 …… “滴答、滴答。” 东林里,水汽凝结在宽阔大叶上,最后一抹微光藏进林子里,失了剔透的水珠顺着叶脉滚下,一颗颗地砸在树下的灰石上,溅了点儿在旁边阖眼躺着的人的脸上,沾了丝丝的凉意上去。 “凌先生,您都醒了三分钟了,怎么还不动?” “动不了,疼死了。” 系统静默了。 又是好长时间过去,他见凌长云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忍不住问道:“凌先生,您在想什么?” “想怎么还没死。” “???” 系统算是彻底发现了,面前的这人不只是嘴上说说,他压根不在意死不死,结合着先前一系列的种种异常举动,系统终于意识到,这人还时刻盘算着怎么才能死。 怪不得他一点儿都不在意任务! 系统整个人都支棱起来了,他大彻大悟,要想让5464号员工做任务,一句“达成生,失败死”这么莫大的威胁根本屁用没有! “凌先生,你压根就没想做这个任务吧?”系统直勾勾地盯着凌长云。 凌长云没有半点儿动静。 系统被气笑了,兀自深吸了好几口气。 再开口,声音已然冷了下来:“凌先生,您知道吗?其实您是猝死的。” 凌长云没有说话。 “我司在招聘时都会对你们进行一个全面的调查,换言之——”系统似是笑了一声,“您是回不去了,但如果您完成任务,我们会给孤儿院捐一笔巨款。” “三区孤儿院,快倒闭了吧?” “……” 凌长云倏地睁开了眼。 …… 天色快暗了。 凌长云拖着右腿来到昏迷着的路彻得斯身边,叫了几声也不见人醒。 系统看着凌长云左右环顾,不禁出声:“凌先生,您这是?” “救人。” 不知道那些个异兽什么时候会找到这儿来。 系统看着一身是血狼狈万分的凌长云:“您这样?救人?” 凌长云视线停下,眯眼观察了下前方高地上的洞口:“人昏着呢,异兽来了就直接进肚子里了。” 系统:“凌先生,恕我直言,他飞下来也是担心您死了没人知道那道精神力的下落,况且他还打穿了您的肩膀。” 危机四伏的密林,拖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无疑是送死。 “没他我早死了。” 当时跌下悬崖人已是半昏,只记得恍惚间好似有人拉了他一把,缓冲了这么一下才得以存活。 “统哥,那个洞怎么样?” “荒洞,位置高,树一遮不大显眼。”系统没好气道。 凌长云估摸了下距离,抿了抿唇,拉起路彻得斯的手带上肩膀,伤口这么一压疼得发紧,然而此刻也顾不上其他,只能一手按住他的手,一手扶上他的腰,半扶半拖地带着人踉踉跄跄一脚深一脚浅地往洞口走去。 中途被各种植被长虫绊了好几次,凌长云一路摔一路走,好不容易将人带了上去,好在连了条泥巴路,这才爬上了洞口。 他右腿疼得厉害,跪着将路彻得斯放下。 抬头扫视了一圈,确实荒,蛛网尘灰,昏暗无光。 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了。 他粗喘了口气,转身往下望去—— 洞口挺高的,刚刚是站在底下往上看才发现一点儿轮廓,以异兽的身高,看过来也是一片五颜六色的树叶藤蔓。 只是…… 凌长云都不用低头去嗅,光是站在这儿就能闻到大片浓郁的血腥。 他咳了两声,压住喉咙间的痒意:“统哥,帮我个忙。” 系统没有说话。 凌长云:“帮我压一压这味,我会尽全力做任务的。” “……”系统忍了又忍,“仅此一次。” 话音刚落,一道半透明的屏障升起,瞬间隔绝了洞口与下面,很快又化为无形。 “多谢。”凌长云彻底卸下了气,神经一松,靠上了石壁。 半晌,凌长云昏昏沉沉的,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脑子里跟系统说着话,企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儿:“统哥,约格则昂是谁?” 系统:“???”魔/蝎/小/说/m/o/x/i/e/x/s/.c/o/m 9、洞口 虽然早知道这人之前根本就不在意任务,但系统还是被这自任务发布以来迟了整整八天的询问给气到了。 他翻着白眼直接开了屏蔽,下了工位再也不搭理这人。 “统哥?统哥?” 凌长云久没听见系统的声音,干脆放弃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想去看一眼路彻得斯的情况,不想刚一转头,就正正对上一双血红的眸子。 直勾勾的、血红的、眸子。 “!” 凌长云登时吓清醒了。 什么时候醒的? 怎么半点儿声音都没有? 人还没被异兽找到就先被吓死了! 路彻得斯不知何时醒过来,坐在距离凌长云不到一米的地上靠着石墙,视线从面前满脸受惊的雄虫脸上划下,扫过凝结在他身上的暗红血痂和新流下的红血,最后落在两腿上与他身上一般的拖行留下的泥泞和碎草叶子上。外面渐趋昏暗,洞里除了洞口边落着几缕微光外再无其他,因几天几夜的交战和受伤而变得血红的眸子晦暗不明,让人看不透他的情绪。 凌长云见他一直看着自己中了弹的腿,后背汗毛都要竖起来了,生怕他突发奇想要在这走走不了活也难活还要时刻警惕数头异兽搜寻的鬼地方继续审问什么精神力的下落。 他动了动因缺水而干涩发疼还带着股血腥味的喉咙,两手撑在凹凸不平的石头地上,默默地往外边挪了挪。 这么一动,路彻得斯的目光也抬了上来,看着面前的雄虫试图静悄悄地往洞外挪,虽然满身血污,脸色哪怕在这样昏暗的地方也白得吓人,但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里却填着细细碎碎的明光,这么一看过来,称一声顾盼生辉也不为过。 倒是比先前多了几分生气。 就是看上去极容易被吓到。 路彻得斯屈起一条腿,抬手搭了上去,却还是没有说话。 再挪就要出去了。 凌长云犹犹豫豫地停了下来,抬着眼和他对视着。 怎么不说话? 在想什么? 失忆了??? 凌长云被这个随意飘来一闪而过的想法吓到了。 这不是无cp剧情流爽文吗? 可不兴搞什么狗血失忆杀人证道梗的啊! 就在凌长云琢磨着要不要干脆挪出去装作探探敌情的时候,路彻得斯终于开口了。 “阁下,你跑那么远做什么?” 凌长云:“……出去,探探敌情。” 还能干什么,躲你啊。 路彻得斯唇角勾出一抹弧度:“这种事军雌做就好了,怎么能劳烦您?” “……” 凌长云默默地歇了心思。 那您去吧。 路彻得斯压根儿没动,只是收回视线,伸手从外套口袋里抽出最后一支先前剩下的营养剂,隔空往凌长云那边一扔。 凌长云一愣,下意识抬手欲接,跌下来摔伤的手臂却是蓦地一疼,动作一滞,装着营养剂的冰凉管子便擦着手指而过,径直落到了怀里。 凌长云拿起营养剂,抬头看向路彻得斯。 路彻得斯仰头靠在石头墙上,脸色发着白,洞里太过昏暗,暮光稀稀落落地洒在他身上,失了几分往日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凌厉,周身都柔和了不少。 凌长云垂下眸子,重新看向手中渐渐加了些温度的营养剂。 液体稀薄,呈深紫色,底部隐隐沉淀了些墨黑,像中药罐子里的残渣。 光是看着就觉得舌根苦麻。 他转了转管子,抬臂抛了回去:“中将。” 路彻得斯没有转头,左手一接,深紫色的管子便夹在了两指之间。 其上转瞬即逝的温度晕到指节处,管子里的液体在一番动作下晃了晃,很快又恢复平静。 路彻得斯就着这个姿势转过了头,眼底的询问再清晰不过。 凌长云捂住又开始往外冒血的伤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睁着:“中将是打异兽的主力,还是及时补充体力为好。” 他怕喝了那玩意儿人就苦升天了。 “……” 洞里这会儿太安静了,黑金外套上挂着的金属链子不过动了几动,碰撞的轻响便随着主人的声音一并传到了凌长云的耳朵里。 “阁下,过来。” “?!” 凌长云捂着伤口,眼睁睁看着他从腰间摸出一柄短小铁条,戴着黑色半截手套的手指拨了几下,铁条瞬间拉长拉宽,成了一柄寒光凛凛的匕首。 呼吸都停在了半道。 路彻得斯转了转手中的匕首,好几秒才抬眸,微微偏头,状似不解道:“怎么了阁下?你腿上的光弹弄出来了吗?” 那倒没有。 凌长云慢慢把这口气吐匀了,手臂伸出,掌心向上:“多谢,我自己来吧。” 路彻得斯没有动:“阁下,您手抖得连脖子都对不准,确定自己来不会废了腿吗?” “……” 凌长云想着那自己动手鲜血淋漓的画面,静了几秒,慢慢吞吞地朝路彻得斯挪了过去。 “够不到,再过来点。” 人又挪了挪。 “不够,阁下,我翅翼受了伤,现下不太动得了,您这样我没办法弄。” 人直接挪到了跟前。 “可以了。” 路彻得斯出声止住,下颌稍抬,示意凌长云把裤腿卷起来。 裤子宽松,凌长云不费什么力气就卷了上去,手上的血沾了些在裤脚,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哪怕大腿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也没怎么黏在布料上。 这么一卷,深红泛黑的血洞就暴露在两人面前,隐隐可见陷在里面的光弹头。 凌长云眉头微皱,目光往旁边移了移。 路彻得斯身体稍稍前倾,左手隔着裤子按住他的腿,堆叠起褶的布料被压得下陷,右手一转,刀尖对准了血窝。 “阁下,忍着点,别把异兽叫来了。” 凌长云垂眸,彻底避开了视线。 “唔!” 下一秒,刀尖便插进了血肉模糊的伤口里,动作极快地一扎一挑,一道闷哼并着被挑起的光弹落到了地上。 除此之外便没有别的动静了。 路彻得斯收了匕首,瞥了瞥凌长云找不出一块干净地儿的衣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同样如此的外服,单手拽出了军装内衬,沿着下摆撕了一条下来,压上伤口缠上。 “没有药,阁下凑合一下吧。” 他打了个结,全程没有半点儿接触,凌长云甚至连手套的粗粝触感都没感受到。 结一拉,路彻得斯便迅速往后一靠,两人间的距离又拉开了些。 凌长云一身都是疼出来的冷汗,抬手擦了擦快滴到眼睛里的湿咸,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军雌道:“谢谢。” 这次路彻得斯没有再问什么“那只雄虫在哪儿”,只是随意地捻了捻刚刚被血溅上的手套,低头看了看空空荡荡只留下一抹光脑压痕的手腕,道:“阁下身体素质不错。” 凌长云实在没有力气再动了,撑着靠坐在后面的石墙上。 可不是不错吗,从第一天受伤开始到现在,隔三岔五地添道伤流些血,居然到现在都没怎么生过病贫血晕倒。 一时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为如此适合穿书虫族做任务的身体笑。 他阖上眼,也没问路彻得斯接下来该怎么办。 太累了。 太疼了。 也太昏了。 路彻得斯说完那句话就闭上了眼,兀自坐在那休息着。 耳边风声阵阵,吹得阔叶哗啦响,带着一股别样的安静。 半晌,天彻底黑下来了,今夜无云,星星露得多,不一会儿就铺满了整面天,夜里的一切都清晰起来了。 路彻得斯一手撑在地上,长靴一立起了身,背后湿答答的,染血的内衬黏在了身上,一动便不太舒服。 他伸手扯了扯衣摆,绕过凌长云,走到洞口边上向下俯瞰。 洞口位置很高,底下的阔叶藤蔓将这里挡了个严严实实,只依稀可从各色交错的缝隙中看到一点儿地上的光景。 夜风吹起了路彻得斯的长发,晕粉的发尾扬在身后,在半空中勾出了几道波,暗红的瞳孔渐渐拉直,利刺划损的纯白翅翼展开一振,人瞬间消失在了红叶中。 那是独属虫族的搜查力。 …… 凌长云昏着昏着,连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往上猛升体温都不知道。 只觉全身都冷得紧,却又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迷迷糊糊间,好似听见系统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发响,无数道“任务”“任务”“任务”直直地朝着自己冲来,顷刻间就要被全然淹没进去。 知道,要做任务。 任务……任务……约格,则昂…… “统哥,约格则昂……到底……是谁啊?” 系统又不说话了。 温度一烧上来,凌长云昏得彻底。 不能说?这也太……自力更生了…… 压抑多日的病痛在今天一起迸了开来,来势汹汹地杀进了大本营,脆弱的神经不过几瞬便实在抵不住骤袭的高热,最后一根也投了降。 凌长云毫无知觉地昏厥了过去。 …… 为了找跌落山崖的游移中将,第三军和第五军全体出动,带上所有的战备便直飞东林,刚刚撞上被几次交战逼退进林子里的最后一批侵袭异兽群就接到了来自路彻得斯的通讯。众军雌光能枪一对,于枪林弹雨中打响了57异兽入侵守卫战的最后一场东部反击战。 哀嚎遍林,血光漫天。 最后一头异兽被路彻得斯射穿了瞳孔撕下了兽皮,血肉模糊地倒在了血流成河的尸林中。 东部胜了! …… 营地零七医帐。 “你说什么?”本派多手中的笔杆骤然掉落。 “我说,”路彻得斯只着单衣站在修复舱外,视线落在盖着一件黑金外套躺在台上的黑发雄虫身上,眸子晦暗不明,“我探到了精神力,一股,强得可怕的,精神力。” “?!”魔/蝎/小/说/m/o/x/i/e/x/s/.c/o/m 10、转变 …… “怎么样?” “测不出来,”本派多走出修复舱,抬手摘下护视镜,“但有波动。” 路彻得斯:“波动?” “嗯,你看,”本派多划开左边占了大半面墙的光屏,“这么多年来,检测不到精神力的雄虫精神海无一例外都是一片死寂,但这位阁下的不一样。” 他指着光屏上一片数据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细微波动道:“有裂缝,有波动,一片荒芜,数据又排列规律,只能说明一种可能。” “什么?” “之前被重创过,精神海自己开启了封闭保护机制。” “虫体自己也不知道?”路彻得斯回想着希边得尔先前说过的话,撑在桌子上的手指敲了敲。 本派多拿起桌上的眼镜重新戴上:“这样强悍的精神力,但凡泄露出一丝,都不会在光网上查无此虫。” 所以,是出生的时候就受了重创,才没来得及被检测到。 路彻得斯转身,透过透明舱看向还在高烧的凌长云。 本派多关了光屏页面,“嘶”了一声:“烧得太久了,现在得想办法让温度降下来——” “之前为什么没有检测到?” “什么?”本派多有些发懵,下意识转向路彻得斯。 路彻得斯视线横扫过来,淡红的眸子泌着寒意。 和去后营行罚时一模一样。 本派多后背当即湿了一片,轻薄的医护服内衬紧紧黏在身上。 “一般来说,常规精神力检测仪就够用了,科米加那位也是用这种仪器测出来的……” “那这次怎么又测出来了?”路彻得斯状似奇怪道。 “这次,因为您说感应到了精神力,我们才启动了——”本派多说着蓦地意识到了什么,迅即扶肩跪下,声音暗含羞愧,“抱歉,中将,绝不会有下次!” 路彻得斯垂眸睨着他,笑了笑:“本派多医生,您可是军区总院的领头人之一啊。” 本派多头低得更低,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是羞愧悸恐更是后怕,倘若希边得尔真的摔死在悬崖下…… “属下知错!” 先前关了窗户,此刻医帐里有些闷热,修复舱前的光屏上不断跳动着数字,里面人的体温还在飘高。 路彻得斯抬手摘了手上粘黏发深的手套:“给他医治。” “啪。” 手套被扔进了门边的垃圾处理箱里,大门推开,凉风顺着吹进来,散去了里面的沉闷。 偌大的医帐里只剩下了还跪在地上的本派多和躺在台上昏迷不醒的凌长云。 …… 温森2861年春末,第三军和第五军联手消灭东部入侵异兽,第三军留下清扫,重建东部防线;第五军南下,与正和数支异兽群对峙的第一军汇合。 …… “你要带他去南部?” 西营飞行器停放处,即将回安城的桑莱站在自己飞行器前,皱眉看着前来送行的路彻得斯。 路彻得斯斜倚在自飞行器上降下的舷梯上,身后是一架架早已启动随时准备奔赴南部的第五军军用机。 “不是带去南部,是跟着我一起回驭都。” 军部分为五军,这次异兽入侵,第一军去南,第二军去西,第三军东,第四军北。第三军由中将奥列伦希率领,如今东部战争结束,除非其他几军全军覆没,否则都必须遵循虫皇令——安排好扫尾事宜就立刻带军回安城。而路彻得斯是游移中将,带着第五军奔赴各个战场支援,在曼斯勒安各部战争彻底结束前,不得擅自回城。 现在南北西部都在交战,短时间内肯定回不去,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把这么一个精神海封闭毫无自保之力的雄虫带着往各个战场上跑…… 桑莱眉头皱得更深:“封闭保护机制只有驭都能解除,不如让我带他回去。” 路彻得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嗤笑:“然后让议阁又多了一个站在神台上的审判者,彻底将雌虫压上死刑场吗?” “路彻得斯!”桑莱斥了他一句,却是隐隐猜到他的意图,“若是无谓也就算了,别把自己搭进去,雄虫的本性你比我清楚。” “自然,老师放心。” 日头上来了,光穿透云层径直照在飞行器的金属外壳上,反射出来的亮线晃得人眼睛疼,路彻得斯压了压帽檐,其上投下来的阴影挡住了大半张脸,斜斜地将俊朗的面容一分为二,眸底的情绪被完完全全掩藏了起来。 他直起身让到一边:“时候不早了,老师。” “……” 要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要顾忌着身后那一双双貌似目不斜视的眼睛,桑莱真想就地狠骂这不省心的小崽子一顿。 但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一手带大的,自然知道他那十头异兽都拽不回来的狗脾气。东部与安城离得远,这会儿也不想再白费口水。 他忍了又忍,到底抬脚踏上了舷梯,大步大步地登上了飞行器。 “一天到晚净在那瞎扯淡!” 飞行器舱门被人重重一关,呜啦叫着升了天,喷出的白烟在空中划出一条线,几个加速就没了踪影。 “……” 路彻得斯慢条斯理地放下抬起袖子挡住口鼻的手,按下耳麦—— “出发。” “呜——呜啦——” 数架飞行器在接收到命令后动机一转,整齐有序地升了空,紧跟前排朝着南部直冲而去。 …… “凌先生,您在想什么?” 凌长云靠坐在床头,看着面前空空旷旷没摆多少东西的……呃,屋子吧,叹了一声:“真是每次醒来都是不一样的风景。” 说着低下了头,看着自己身上干净整洁的衬衫黑裤,又叹了一句:“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被子。” 系统:“……凌先生,你——” “阁下,醒了?” 系统立马消失。 还有一模一样的开场白。 凌长云抽空最后感叹了一句,随即收敛心神,抬头望过去。 路彻得斯自敞着的门走进来,闲闲散散地拉了把椅子到距床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 凌长云侧身踩在地板上,姿势堪称正襟危坐。 路彻得斯见他这样,颇有些忍俊不禁:“阁下这是做什么?又不是在审讯室。” 凌长云没有说话,脸上却写满了“难道不是吗?” 路彻得斯挑了挑眉,翘起一条长腿:“放心吧阁下,这是我的飞行器。东部战役结束了,我们现在要去南部。” 凌长云不解,什么玩意儿?按前几天来看现在不是应该“阁下,那只雄虫是谁?”“阁下,那只雄虫在哪儿?”“阁下,你不说的话怎么怎么”吗? 哪怕他面上没有显露出多少,但刚满十九岁的人类大学生又怎么斗得过老谋深算……虽然才二十二但自出生起就浸泡在鲜血与惨叫的战场和随时要人命的谋算对峙中的军雌中将呢?想法与情绪大都明明白白地展现在路彻得斯面前,就差拿张纸写上去了。 路彻得斯身体稍稍前倾,一眨不眨地看着凌长云,等凌长云都快被看发毛了,才道:“抱歉,阁下。” “什么?”凌长云有些懵,全然没有反应过来。 “先前是我太过武断,还动手伤了阁下,”路彻得斯道,“仪器重新检测了,阁下身上沾染的精神力很羸弱,许是在荒星上染上的。” “……” 这九曲十八弯的转折,凌长云着实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抿了抿唇,看着路彻得斯一副全然没有其他动作的样子,纠结斟酌了半天,半挣扎地决定跳过这个话题:“现在……?” 路彻得斯重新靠了回去,笑了笑:“第五军现在要去南部,东北营出了点儿事,思来想去,阁下既为雄虫,待在那又不太安全,还是跟着第五军一起比较好。阁下,不介意吧?” “……” 到底是哪不太安全? 都来不及吐槽路彻得斯那前后不一骤然剧变的言行语气,听到东北营出了事,凌长云不禁皱眉:“东北营……怎么了?” 米阶斯…… “一点儿小事情,”路彻得斯没有多说,只是道,“那位米阶斯阁下没事,落地后会将你们安排在一处。” 凌长云眉头微松。 路彻得斯看出凌长云还是带着戒备,也不再多待,起身将椅子拖回原处:“放心吧阁下,在山崖下你救了我,第五军会保证你的安全的,等战争彻底结束,自然会送你回驭都。” 说完也不等凌长云再出声,转身走了出去,还顺带虚掩了门。 “统哥,什么都?”身上还隐隐有些疼,但并不像先前那般明显,凌长云慢吞吞地靠回床头,和系统说着话。 “驭都,”系统冒了出来,“虫族皇室所在。” 凌长云:“……我一个黑户那么明目张胆地过去合适吗?” 系统:“合不合适另说,你要做任务就必须去那里。” 凌长云一顿,倏地明白了什么,身体不由自主地直了起来:“约格则昂是?” 系统这次回答了他。 “约格则昂·温森特纳,曼斯勒安四皇子。” …… 临近晚上,小窗外的天光黑了一半,房间的灯自动亮起,冷白色的,太过亮堂了。 凌长云拉了把椅子坐在窗边,低头俯瞰着下面山林河流间的零星几点灯火。 “叩叩。” 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忽地响起。魔/蝎/小/说/m/o/x/i/e/x/s/.c/o/m 11、纳恒 凌长云一顿,以为是路彻得斯,起身走过去拉开门—— 空空如也。 “?”凌长云望着空旷旷除了顶上的三盏灯外什么也没有的走廊。 下一秒,寒毛立马竖起来了。 鬼敲—— “你好,阁下。” 凌长云猛地低头。 正正对上一个圆滚滚的白色球状物,球上还不灵不灵地闪着个三道弧的蓝色笑脸。 机器人?扫地机? 虽然没弄懂是什么,但好在不是……凌长云骤然绷紧的神经松了下来。 “你……好?” 白球球的笑容更大了:“你真友善,阁下。” 它左右翻滚了下,两边下陷,伸出两只同色系机械手,一手持着一管营养剂,伸长胳膊同步递给凌长云:“阁下,我叫白球球,是这架飞行器的管家,来给您送营养剂。” “白球——”凌长云收了声,接过那两管营养剂,“好,谢谢。” 谁取的名字,还挺形象的。 “您太客气了阁下,”白球球举着双手原地转了一圈,“这里没有食物,您只能先将就一下。不过我选的这两管味道还可以,您慢用。” “有事请按房间窗户边上的呼叫铃叫我,”它说着收回了手,转身滑走了,“再见,阁下。” “好,再见……”白球球滑得很熟练,凌长云话还没说完它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凌长云眨了眨眼,半晌才回了房间关了门。 “统哥,你叫什么?”他突然好奇道。 系统的声音平淡无奇:“统哥。” 凌长云惊讶:“你真叫统哥?!” 系统:“……” 沉默是无语系统最好的回答。 凌长云贫了这么一嘴,暂时将刚刚见到白球球的一系列迷茫抛到了脑后,重新坐回椅子上,拎着两支营养剂仔细观察。 系统等了半天也没见凌长云有别的动作,到底忍不住问了出来:“凌先生,你在看什么?” 凌长云转了转手里一淡淡的粉和一浅浅的蓝,奇道:“统哥你看,这俩颜色都好浅,像超市卖的那种果味饮料。” “……”系统道,“你肩膀不疼了吗?” “有点儿,但我之前看好像已经结痂了,”凌长云道,“刚刚小白球说这俩味道还可以,统哥你觉得机器人的味觉数据分析出来的结果和我们一样吗?” 系统:“……人家叫白球球。不知道,你试试?” “……”凌长云都不用回想,那股苦味就已经在嘴里了,但他看着面前难得见到颇有些现实世界熟悉感的饮……营养剂,又有些犹豫。 算了,反正为了不饿死,最后都要喝的。 凌长云视线在两支之间来回扫视,最终选了看起来颜色更浅的粉色,撕开,仰头倒进了嘴里。 “怎么样?”系统见他喝得那么干脆,不禁好奇道。 凌长云轻轻松松地咽了下去,讶异道:“还是有点苦,但还好,有点儿草莓的味道。” 系统:“……” 有点苦的草莓是个什么味…… 凌长云抬臂将空了的营养剂扔进了旁边垃圾处理箱里,骤然明白过来,原来那天说的换了营养剂是这个意思…… 系统见他又没有动作了,道:“凌先生,你又在想什么?” “想到了南部怎么为我那被迫受尽苦难的嘴巴和胃讨回公道。” 系统:“???” …… 飞行器尾部休息室。 路彻得斯站在夜星明明的窗前,右手指间夹着一根燃了半截的烟,猩红的光忽明忽暗,倒成了这屋子里最亮的地方。 白球球推开虚掩上的门,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按开了门边的开关,在骤亮的房间里滑滚过去,滚到路彻得斯脚边刹了车。 “主人,营养剂送过去了~” 路彻得斯没有转头:“挑的哪支?” 白球球:“粉的和蓝的~” “嗯。”路彻得斯抬手吸了一口烟,再慢慢地吐出,烟雾一圈一圈地绕出了窗外,很快就消失在了夜风中。 白球球以为还有什么吩咐:“主人?” 路彻得斯在一次性烟缸里按灭了烟,连着一并扔进了垃圾处理箱里。 他伸手把白球球一直举在半空忘了收回去的手按了回去:“说了多少次了,别叫我主人。” 白球球乖乖地缩回手,又不死心道:“可是,球球是主人买回家的,名字也是主人取的,主人就是球球的主人!”说着还加重了语气,以表达自己的坚定。 “……”路彻得斯转身走向单人床,摆了摆手,“去睡吧。” 白球球高兴应道:“好的!主人。” 说完,转着圈滚了出去,临出门还贴心地关了灯,带上门,心满意足地搓了搓被路彻得斯按下的手,小声哼着调跑到十八里外的歌回了自己的小窝。 今天也有贴贴! 高兴!!! …… 战事连起,第五军走的紧急军用通道,天微微亮时便到了南部上空。 第五军的飞行器几乎遮盖了整片天空,大片大片投下的阴影罩住了底下早已清扫出来的空地。路彻得斯命令一下,飞行器便在一片嗡鸣声中整齐有序地依次降落停放。 饶是军雌操作技术已然十分娴熟,这么多架同时落地,还是发出了不小的动静,地上的新草被吹得翻飞,洋洋洒洒地落在了过来接人的第一军军雌身上。 “中将,”一名军雌自后方飞来,落到领头的军雌旁边,“营帐都安排好了。” “嗯。” 那人一头银色长发在风中飞扬,身上的黑金军装穿得一丝不苟,脸上戴着面具,银白的金属面具严严实实扣住了上半张脸,连着碧色眼眸中的淡漠一并透出寒气。 站在他身边,哪怕已经快要入夏,也是觉得冷的。 等最后一架飞行器也平稳落了地,路彻得斯才起身,让白球球去叫了待在房间里的凌长云,穿上大衣外套出了舱,翅翼穿过特制衣物展出,一挥一振便在下方站定。 “路彻得斯。”第一军中将走了过来。 “纳恒。”路彻得斯收了翅翼,往前走了两步。 两人右手扶了下肩算作问候。 两位军部几代来最年轻的中将各领一军,身形相仿,气质却是截然不同。 凌长云走下舷梯,站在原地远远地朝那边望去。 “统哥,那是……?” 系统:“第一军中将,军部战神纳恒。” 凌长云:“战神?” 系统:“嗯哼,八岁修完曼斯勒安顶级军校穆迭的所有课程,九岁正式加入军部,跟随现任上将易哲维希东西南北四部作战。十四岁第一军于南部惨败,临危受命接任第一军中将之位,大败寮罘异兽群。此后八年大大小小打了数场战役,全歼包括焜榴、堰孛、秣暹在内的数支异兽群,从无败绩,十八岁虫皇于安城亲授‘战神’封号。” 系统翻了翻手上的档案资料:“57年异兽入侵规模空前的大,不过就目前情况来看,东部只要打完这一仗,战争应该就快要结束了。” 他说完,半天也不见凌长云说话,奇怪道:“凌先生,你怎么不说话?” 凌长云:“……等会儿,等我先捋一捋。” 且不说那几个听了半天也没搞懂是哪几个字的异兽群。 九岁加入军部。 十四岁接任中将。 十八岁授封“战神”。 从无败绩。 凌长云的神经系统被这一句句砸得震颤,好半天都说不出来话。 “哦,”系统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本着档案都翻出来了索性一次性多说点儿的原则,继续道,“哦对了,既然你接下来都要跟路彻得斯在一起,那我再跟你说说他吧。” “他跟纳恒同年出生,经历我瞧着也大差不差,九岁毕业加入军部,十三岁接任中……哦,当时曼斯勒安发生了点儿事,军部另辟一军为第五军,派他担任第五军中将。此后征战各处,因为第五军的支援性质而被称为‘游移中将’。两人是军部几代来最年轻的中将,无论的个人实力还是指挥能力都强得可怕,嘶……不过他没有百战百胜——凌先生?” 系统终于发现凌长云的神情,眨了眨眼,叫了他几声。 凌长云抬手撑在了舷梯栏杆上,静静地缓了一会儿。 系统:“凌先生,您怎么了?” 凌长云张了几次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捡了个并不足以形容的词感叹了一句:“少年英才啊。” 这书作者是不是忘了虫族寿命三百年来着? 这就是传说中的金手指吗?好粗。 系统点点头:“确实,虽说军部将士普遍年轻,现今唯一上了年纪的只有荣誉元帅桑莱,但他们两人真的算得上是无人可出其右,而且——” 一名军雌径直走了过来,系统熟练地闭上了嘴。 “是希边得尔阁下吗?”军雌走到凌长云面前站定。 凌长云回神:“是。” 军雌朝左边比了个“请”的手势:“路彻得斯中将让我带您去西北营,请跟我来。” 凌长云放下手:“好。” …… 新安排的营帐比在东北营那会儿的大了不少,洗浴间、柜子、被子……设施齐全。 凌长云站在床边,看着面前双人床上铺着的床单被子,由衷地感叹道:“终于能盖一回被子了。” 系统:“又没有床垫。” 凌长云:“不重要。” 系统:“……” “叩叩叩。” 门还没关上,来人一敲就敞了开来。魔/蝎/小/说/m/o/x/i/e/x/s/.c/o/m 12、怨恨 “阁下!” 凌长云转身:“米阶斯?” 米阶斯见到凌长云显然激动得不行,但也没忘了关上门,门锁一扣,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阁下,我听说你和第五军中将出了事,没事吧?” “没事,”凌长云见他身上的衣服都是皱皱巴巴的,脸上也带了些疲惫,道,“你这是……东北营怎么了?” 米阶斯绕着凌长云转了一圈,确定他真的没什么事才松了口气,回道:“我那天听到外面有很大的动静,出来一看发现营地基本空完了,东北营站岗的军雌也撤了好多,旁边的雄虫就商量着要趁这个机会跑出去,幸亏我没动。” 他说着还庆幸了下,那天他没看见凌长云和那名壮汉,以为出了什么事,急着到处找人,一时也顾不上跟着一起跑什么的。 “没想到他们连东北营都没跑出去,就被守在那的军雌以意图制造混乱偷窃情报为由就地射杀了。” “什么?” 米阶斯抬手撸了把自己散下来的几根头发:“不过他们也不算冤枉,东北营的都是没有精神力偷偷潜回主星的雄虫,之前确实有人想要盗取情报来要挟军部当作不知道这件事放他们走,只是连大帐都没有靠近就被当场逮住了,之所以没有就地枪毙也只是因为没有确凿证据……可能还有雄虫身份的缘故?不过没有精神力的雄虫到哪都是过街老鼠。” 他说着还奇怪了下:“本来以为这次必死无疑,没想到居然还活着被带到了南部。奇怪……” 凌长云右腿伤还没好全,站了这么长时间有些站不住了,拖了把椅子坐了下去。 确实奇怪,完全猜不透那人到底在想什么。 米阶斯站在那琢磨了一会儿,发现实在琢磨不明白,干脆直接放弃了,本着能活就是好事的原则,随遇而安道:“算了,好歹还活着。” “对了阁下,”他低头看向凌长云,眼睛晶亮亮的,“带我来的军雌说,以后我们住一个帐子里!” “……”凌长云有些僵,转头看向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双人床,再看向床上唯一的一床被子。 ??? 这是不是稍微有点那么…… 米阶斯见他没有说话还有些茫然,以为阁下并不想跟他住在一起,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登时明白了。 他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在床边摸索了一下。 “咔嚓嚓——” 双人床顿时从中间裂开,左右一滑成了两张单人床。 凌长云张了张嘴,这才发现那床单是两张拼合而成的。 米阶斯走到床头那边,不费什么力气地就把其中一张床推到了后面,又半跪下去在床底卡箱里掏了掏,抱出另一床被子往上一丢。 “阁下,可以了!” 凌长云眼睁睁地看着一张床变成两张天各一方……分占两地的床:“……” 科技改变生活。 “这……?” 米阶斯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这里的床只能分成这样了,要是别的就可以延展成两张三人大床。如今我们两人凑到一间,委屈阁下了。” 凌长云:“……” 是他没见识了。 …… 第一军在南部已与最后三支异兽群对峙数月,双方有来有往打了几次,却始终没有全力交手。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四年来,第一军在南部攻势猛烈,一举扫清了入侵的大半异兽群,屡战屡胜,势如破竹。异兽虽没有开多少灵智,但也知道避让蛰伏。 57年的异兽入侵中,规模最大实力最强的便是南部这边,军部派战神纳恒带领第一军赶赴驰援。打到现在,剩下的三支都是实力强悍到足以和五军对抗的异兽群。第一军和它们来回试探交手了几次,谁也没有讨到半点便宜,就在南部这里,僵持着。 大帐里,纳恒站在映着战报图的光屏前,问道:“第三军回去了?” 路彻得斯坐在前面,翘着一条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折着手上刚从营帐外薅的草:“扫着尾呢,之前打得那么惨,估计一时半会也还回不去。” 纳恒瞥了他一眼:“西部和北部也打得差不多了。” 路彻得斯:“再差不多也还没打完,其他三军要么抽不开身要么过不来,现在只能我俩顶上了。” 纳恒伸手翻着侦察队新传来的战报,不咸不淡地回了他一句:“实力堪比五军的异兽,顶得住吗?” “就是堪比十军也得顶啊,”路彻得斯手一错扯坏了个草边,索性直接起身丢进了垃圾处理箱,“再说了,别人顶不住就算了,战神可不行啊。” 纳恒垂眸,嘴唇微动,似是讥诮又好似没有。 “行了,把他们叫进来吧,”路彻得斯走到光屏前,“拖了这么久是该打了。” …… 南部是曼斯勒安最暑热的地方,尤其到了仲夏,温度升得更是高,连蝉虫都热得一天叫不了几声。风扬得慢,一日日累积的血腥味经久不散,转着圈地萦满了长河两边。 两月来,两军和异兽几次交战,长河边尸体堆积,淌进去的血水流也流不干净,整条长河都被染得泛红。 到了南部,凌长云和米阶斯没有再被过多限制自由,除了重兵把守之地,其他地方都可以去。 哪怕两人极少出去,却也还是见到了不少。 战后的营地。 新换了又被浸湿的黑金军装、凝结着血块与污垢的年轻面容、前几天还完完整整好好的,从战场上退下来就变得空空荡荡的袖管裤管…… 鲜血。 寂静得只听得见军靴落地和鸣枪声的广阔营地、一块块被仔仔细细收殓起来的破损黑金布料、一柄柄重新入库等待重启的空匣光能枪…… 沉默。 只剩一人的纵队下了战场就去后营重新合并到其他队、打完仗瞬间爆满的洗浴间、一个个从未空过的遗物安排书集装箱、空无一人营帐的顺序收归…… 麻木。 以及,怨恨。 “砰——” 光弹从剧烈颤抖的枪口猛地射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出来领取营养剂的米阶斯飞去。 “哐——” 电光石火间,站在他旁边的凌长云抓住他的胳膊朝自己这边大力一扯。 凌长云被米阶斯撞得踉跄在地,暴怒射出的光弹狠狠砸进身后的营帐墙壁,特质材料被打得凹陷,险些被狠狠射穿。 米阶斯倒在地上惊魂未定,后知后觉脸上有东西往下流,下意识伸手一摸,浓稠的血糊满了三指。 光弹擦着他的眼角过去的。 “约布弗!你疯了!” 约布弗的动作太突然也太快了,别说米阶斯,就是旁边身经百战的军雌也没有反应过来。 等这一枪打出去,约布弗才被几名军雌扑过来按倒在地。 “放开我!滚开——!”约布弗剧烈挣扎着,只剩一只的眼睛已然猩红得骇人。 “那是雄虫!”一名军雌吼道,“你睁开眼睛看清楚!那是两只雄虫!!!” “两只雄虫怎么了?!不过是没有精神力的废物!!!议阁都巴不得他们早点死!你们在这护什么?!” 约布弗太壮实了,按住他腿的两名军雌直接被他蹬飞出去。 “那也是雄虫!!!被议阁知道了什么后果你知道吗?!” “不就是借题发挥判我死刑吗?!来呀!!!老子怕他吗?!” “你发什么疯?!”军雌快要按不住他了。 “我没发疯!!!疯的是他们!!!”约布弗大怒,一把掀开了压在他身上的军雌,“明知道这次异兽入侵规模巨大!还只发这么一点儿军费!造这么一点儿光弹够谁用?!军部跟他们拉扯了那么多年,流弹导弹炮弹他们准造哪样了?!这么大一个曼斯勒安,出去打仗的军雌只能用那连没有精神力的废物都能躲开的光能枪打那些异兽打得过吗?!啊?!异兽一尾巴甩过来我们要死多少人?!这么多年来,军部哪次不是拿人命去打!!!去填!!!去耗!!!打一场仗要死多少人你们不知道吗?!” 凌长云本来已经拉着米阶斯往后退,闻言登时愣在了原地。 “老子一个纵队的战友都死光了!!!”,约布弗捡起被甩在地上的枪,上了膛,“又要我们去打仗,又不把我们当人看!议阁的为了雌虫惹不起,这两只废物虫豸我还杀不得了吗?!谁都别——” “砰砰——” 凌空两枪横扫过来,一枪击落了约布弗手中扣了一半扳机的光能枪,一枪打中了他的膝盖,逼得人生生跪了下去。 旁边军雌被惊住了,下意识转头朝枪声来源处看过去。 凌长云也勉强回神,机械地转头—— 路彻得斯和纳恒一左一右自右边走来,两人手上的光能枪在光下熠熠折着寒光。 “中将。”“中将。” 几名军雌呼吸一窒,纷纷俯身行礼,而后静默地站在一边。 约布弗疼得额上青筋暴起,本想反手打回去,听到几声“中将”后霎时熄了火,神情虽还不服,却是再不敢起身,也不敢伸手捂住膝盖的血口。 纳恒停在两米之外的地方,路彻得斯却是径直走到了约布弗身边站定。 “你在这开枪啊?”魔/蝎/小/说/m/o/x/i/e/x/s/.c/o/m 13、豪赌 约布弗跪在地上,脸色苍白,不复之前的气焰却也拒不服软:“中将,我——” 路彻得斯手上的枪已经抵在了他的下巴,硬逼着人抬起头,声音又低又轻:“打了几年仗,军纪就被你吃进狗肚子里了啊?” 约布弗对上路彻得斯幽凉的红眸,脑子一空,登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跪在那一动也不敢动,刚刚干透了的后背又湿了一片。 纳恒站在后面,顺着扫视了一圈刚才站在旁边心有怨气冷眼旁观的军雌,声音森冷:“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挑衅出手射杀雄虫,活腻了就都给我滚到后营受刑!” 是警告,也是保护。 营地并非铜墙铁壁,先前射杀逃跑雄虫还可以以通敌罪为由,现在希边得尔和米阶斯两人可称得上是安分守己,如若射杀一事走漏风声,议阁雄虫一旦以此为借口问责,就是少将之位也顶不住,大半个第一军都会受到牵连。 这么一骂,其他军雌也从极致的愤怒与怨恨中清醒过来,纷纷羞愧地低下头,静默地等待处罚。 路彻得斯盯视了约布弗一会儿,枪管拿开,直起身来:“自己去后营。” 不用约布弗开口,旁边军雌已经先一步捂住他的嘴,十几人生拉硬拽将他硬生生拖去了后营。 草地上登时只剩下了四人。 路彻得斯没有开口,只是背对着几人抽了张帕子仔仔细细地擦着枪管。 纳恒瞥了他一眼,上前两步走到米阶斯前面:“抱歉阁下,受惊了。” 米阶斯将将才缓过来,看到纳恒走近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没,没事。” 纳恒在原地站定,碧眼漠然,直视着他:“军雌违反军纪,军部自然会惩治。” 说着,他像是不经意道:“听闻阁下自荒星而来?” 凌长云眸子转过去。 米阶斯虽然还心有余悸,但毕竟是能从荒星偷偷溜回主星的虫,闻言瞬间明白了他的威胁。 他抬手抹去脸上新流下来的血,左右没有精神力的雄虫谁也得罪不起,直接右手扶肩:“意外经过,虫神作证。” 纳恒轻点了头:“最近乱,阁下请回吧。” 米阶斯胡乱点了点头,转身就要和凌长云一起回去。 “等等。” 路彻得斯蓦地出声。 两人停下脚步,纳恒眉头微蹙,扭头看过去:“路彻得斯?” 路彻得斯把帕子扔进垃圾箱,光能枪随意地别回腰间,转过了身,看着凌长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没处理,阁下跟我走一道?” 纳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先前没有注意到那边,这么一看,碧色的眸子也滞了会儿。 要不是先前军雌报告过,真以为是亚雌。 凌长云对上路彻得斯的视线,眉梢微挑,食指指了指自己:我? 路彻得斯:“当然,希边得尔阁下。” “……”凌长云点了点头,“可以。” 纳恒收敛心神:“你要干什么?” 路彻得斯转身往外走:“处理完了回大帐。” “阁下。”米阶斯伸手拦住凌长云,眉宇间含着担忧。 “没事,你先回去。”凌长云低声道了一句,跟着路彻得斯走远了。 米阶斯无法,只能转身自己回去。 “嘀嘀。” “等等。” 纳恒腕间光脑振动,低头看完后叫住了米阶斯。 米阶斯脚步一停,僵硬转身。 纳恒的眼里一瞬带上审视:“阁下和奥列伦希中将有联系?” “?!”米阶斯刹那睁大眼睛。 …… 仲夏热得紧,还没走出营地,凌长云就热出了一身汗。路彻得斯却是越走越快,半句话也没有,凌长云只能步步紧跟。 出了营地便是一片远山林,营地地势高,站上去,下面的景象便一览无余。 遍地都是新倒下的异兽尸体。 残肢断尾。 光是看着,凌长云便觉呼吸一窒,血气翻涌上来,更觉胃里翻腾。 “军雌死后会化为原形彻底消散。”路彻得斯开了口。 凌长云抬手按住胸口,强压下不适:“……什么?” 化为原形? 在曼斯勒安,雄虫和雌虫不同,但路彻得斯并没有解释的意思:“那名军雌虽然带了情绪,但说的也是事实。” 别的什么军装帐子水等等都不限量地供给,唯独扣着购买光弹和营养剂的专用军费。 “……” 凌长云怔住了。 “雌虫宿命如此,每一场胜利都是用人命堆出来的,”路彻得斯倏地转身,静静地看着凌长云,“所以,偶有爆发也很正常不是吗?” 每一次战争都全力以赴,每一场胜利都尸血满地,用一条条性命累起来的功勋甚至换不到一次勉强够用的供给。所以,压抑高压下,偶尔有一次的失控爆发也不算过分吧? 他似是叹了一声:“议阁军费给的少,又不准我们制造别的武器,战场上除了光弹射击就只能虫化肉搏。先前击伤阁下右腿的是第三军少将西兰白,他的左臂便是早年在战场上被异兽硬生生撤下来嚼进去的,连半点医治的可能都没有。” 凌长云的脸色已近惨白,根本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心里有怨,今天的军雌心里也有怨,但没有人不把击退异兽置于生命之前。牺牲是常态,守护是使命,”路彻得斯右手扶肩,“此前种种,还请阁下见谅。” “……” 夏季的风吹得再大也是炽热的,军雌的长发在半空中翻飞,黑金的军装在风里猎猎作响。实在忍受不住爆发出来的怨恨与下面战场上经久不散的血腥与腐臭一并顺着包裹住了愣在原地的凌长云,钻了脑入了心,不知名的情绪在心底扎下了结实的根,刺得人生疼。 “虫神作证。” …… 等路彻得斯回到大帐,却发现里面只有纳恒一人。 路彻得斯走过去:“其他人呢?” “……”纳恒没有说话,抬眸,直直地盯视着他。 太不同于往常,路彻得斯也停下了脚步。 两人间不到一米的距离。 “怎么,中将有指示?”路彻得斯玩味儿道。 纳恒开口:“奥列伦希做的事你知道?” 路彻得斯挑眉:“第一军的消息倒是快。” 纳恒没有接他的话:“今天的事也是你故意为之?” 路彻得斯看着他,眼神不躲不闪:“这么高看我?我又不是祭司,能未卜先知。” 纳恒:“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路彻得斯抬靴,要绕过他往前走。 “今天那一枪,倘若我不拦你你是不是要他死?”纳恒伸臂拦住了他。 路彻得斯脚步微微后退,前襟与臂肘间的布料轻轻一刮。 他干脆站在原地:“第一军本就被视为眼中钉,你管不好,那就让我来教一次。” 纳恒眼神发寒:“他也是雌虫。” 路彻得斯比他更冷:“他是会害死雌虫的雌虫。” 纳恒:“他杀的是米阶斯!” 路彻得斯:“他要杀的是站在那的两只雄虫!” 纳恒:“希边得尔就那么重要?” 路彻得斯转过身面对他:“那么强的精神力数据,游离于议阁之外的雄虫,他不重要?你跟我搞笑呢?!” 纳恒:“那也不是你射杀一名军雌的理由!你要护的是军雌,别忘了他也是军雌!!!” “一名军雌?”路彻得斯突然嗤笑出声,“纳恒,你有一点说对了,我要护的是军雌。” 他上前逼近纳恒:“是整个雌虫群体。雌虫千千万,别说一个,就是百个千个哪怕万个也要给我让路!” “……” 整个大帐瞬间安静下来,只余略显粗重的喘气声在里面回荡。 半晌,路彻得斯后撤一步:“管好你的人,光弹虽然少,但我也不介意用在第一军营地之上。” 说完,他转身朝前走去,没再看纳恒一眼。 “嘀嘀。” 通讯器接通。 “中将。” “把人都叫过来。” “是!” 通讯器一挂,纳恒蓦地出声:“你在赌?” “虫族自诞生起就是一场豪赌。” “输了呢?” “以前赢过?” “……” 即便再不认同,纳恒也不得不承认,自雄虫开始站上高位之时,雌虫便一次都没有赢过。 一次都没有。 赢了是摆脱苦难的千古盛事。 输了也不会让雌虫处境更加艰难。 不会比这更加艰难。 …… 凌长云心绪乱极了。今天发生的事太过猝不及防,信息量也大得惊人,一时之间竟密密麻麻理不清半点儿头绪。 等他踏着最后一抹晚霞走进帐子,才开了灯就看到一个人影倏然出现在眼前。 凌长云骤不及防被吓了一跳,看清是米阶斯后才松了口气:“阁下?” “咚!” 米阶斯猛地单膝跪在了地上,动作之突然声音之大让凌长云都惊得愣在了原地。 “???”魔/蝎/小/说/m/o/x/i/e/x/s/.c/o/m 14、监视 凌长云忙伸手上前去扶,却被米阶斯按住了手。 瘦削的雄虫力气用得极大,没有半点拉起来的迹象。 凌长云不解:“阁下?” “……抱歉,阁下,”米阶斯按着凌长云,声音低得发沉,“我骗了您。” “什么?”凌长云一时没有听明白。 米阶斯低下头,像是不敢再直视面前这位救了他两次的雄虫阁下,低声解释道:“从一开始,我就是第三军中将奥列伦希,派过来……监视您的。” 他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监视”二字尤甚。 “我……我是一百多年前从荒星偷偷跑过来的,一直辗转在主星各城。前段时间,暴露了身份,被第三军关到了东北营。本来按传统应该是要在东部战争结束后处决的,但……在您来到东北营,昏迷的那几天里,奥列伦希找到了我,说只要跟在您身边,将您的一言一行都汇报给他,他就可以……饶我不死。” “……”半晌,凌长云抽回了手,米阶斯也不敢再动,松了力道。 “我身上不是已经有监视器了吗?” “那是第五军中将的,虽然同为军部,但只要路彻得斯中将不同意,第三军也得不到半点消息。” “所以,”凌长云垂眸看着他,“从一开始送营养剂到后面的偷拿都是计划好的?” “不是!”米阶斯忙抬头,在对上凌长云的视线后又迅速低下去,急急解释道,“送营养剂是……计划好的,去接近您……但后面的事都是真的!我——我过去一百多年里经常吃不饱饭,就……就特别容易饿。军部每日给的份例不够,所以才……还有!还有后面的事也是真的!奥列伦希给了我一个光脑,让我随时向他汇报您在这边的一举一动,但我自从来到这边以后一次都没有和他汇报过!真的!阁下,你相信我!” 他嘴里说着相信,头却是越来越低,心里也知道希边得尔阁下大概不会相信,本就没抱什么希望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为什么现在说了?” “原本我想就这样晾着奥列伦希,等他发现我是个无用的棋子后便不会再管,到时候死也好活也好,总归这个秘密会烂在心里……但是,今,今天,纳恒中将发现了……我,我想着,与其别人先说出来,不如我直接告诉您,好歹,好歹……” 好歹什么,他却是说不下去了。 “光脑呢?”凌长云视线落到他空空如也的两只手腕上。 “坏,坏了。” “坏了?” “嗯……他一直在警告我让我回消息,我就,就丢水桶里泡着了,来的时候他已经散架了。” “……”第一次听说未来星际仪器还能被水泡散架的,“它不防水吗?” 凌长云着实好奇。 米阶斯一愣,还是下意识答道:“毕竟是给我的,可能怕我偷偷拿去换钱,给的是早就淘汰的1.0版本光脑。啥都不防,只能发讯息。” “……”凌长云沉默了。 米阶斯等了半天也不见希边得尔说话,沉到谷底的心半丝也活泛不起来,纠结挣扎许久还是小心翼翼试探道:“阁下?” “……一百多岁?” 天知道凌长云看着面前瘦弱但看起来很年轻的青年,头一次听到的震撼有多大?问出这句话又有多艰难? 米阶斯:“是,是的,今年刚好一百二十岁。” “……”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凌长云在心底深吸了一口气。 默念了三遍“这是虫族社会”。 又暗叹了三声“这波谲云诡的虫族世界”。 着实不是他一十九岁的单纯青年能消受得起的。 他一边暗自感叹着,一边拉起了还跪在地上的米阶斯。 这次没费什么力气。 米阶斯茫然无措地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又忐忑不安地偷瞄着凌长云。 凌长云看着面前一百二十岁的“青年”,按虫族算法也的确是青年,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思来想去还是按着虫族的称呼叫了一声“阁下”。 “每天送来的营养剂总有几管苦得很,”他抬手拍了拍米阶斯的肩膀,“就劳烦阁下以后都和我换一换了。” “?!” 他的意思太明确了,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米阶斯简直要怀疑起自己一向敏锐异常的听力来。 但凌长云早已走到了淋浴间,门一关,淅淅沥沥的水声隐隐传出,昭示着现实的真实。 “好。” 米阶斯听见自己郑重地应下了。 “凌先生,心太软不是件好事。”系统的声音久违地出现了。 凌长云震惊:“统哥,你不是被关小黑屋了吗?!” 系统听着他话语里半真半假的防备气急:“我是在跟你单线对话!” “噢,”凌长云放下了心,耸了耸肩,随口道,“心软病犯了控制不住啊。” 神特么的心软病。 系统:“凌先生,恕我直言,你实在是太——” 凌长云说到这,突然好奇问道:“统哥,像我这样的是不是不太适合成为贵司员工啊?” “实在是太善良了,我司就需要你这样心地柔软的人才!”系统又补充了一句,“那也是你司,凌先生。” 说完犹嫌不够,方向盘一转搞了个漂移:“说起来,凌先生,你就不打算问问奥列伦希为什么要监视你吗?” “问了估计人也不知道,”凌长云按了一泵洗发水,“估摸着无非还是那道精神力的事。” 系统:“可路彻得斯不是说是误会吗?” “真要是误会我还能好好活着?”凌长云在手心里打出沫子,“虫言虫语信不得啊。” 系统还想再说:“凌——” “统哥,”凌长云真诚道,“这地挺滑的,您再聊下去就得跟公司商量我意外险的事情了。” “……”系统想到米阶斯上次在这两分钟摔了三个狗吃屎的光辉战绩,默默地闭了嘴。 就不能好好学学一心二用吗?烦人! …… 异兽入侵的脚步不会因为物资的短缺而减慢,它们只会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越来越肆无忌惮。 自那天起,战争似乎正式进入到了白热化阶段,光枪与嘶吼彻夜回响,营地里的空帐肉眼可见地愈加得多,收归的速度也减慢了,战场上腾不出人手。 一切都太快了。 凌长云和米阶斯待在帐子里的时间愈来愈久,偶尔找个夜深人静没什么人注意到这边的时候出来透透气。 有时候也会感觉到周围总有几道或愤怒或冰冷的视线在静静地注视着,但总归没有再现那天的事。 南部的夏季走得又漫长又短暂,等到飒爽秋风吹起了一排军旗,异兽的吼叫也终于弱了下去。 每日的营养剂还是自己去领,只不过两人和军雌领取的时间错了开来,一直都没有再怎么碰面。 军雌那边的营养剂供给显而易见地少了不少,放得稀疏松散。 雄虫这边的倒是没变,还是一日三管。凌长云每次只拿一管,剩下的两管都放进了另一边的箱子里。 营地没有听到来人的消息,就是一架议阁派来补给的飞行器也没有。 战争快要结束了吧。 那是所有人的期盼。 秋天到了,米阶斯愈发的困乏,如今已是到了晚上领了营养剂,一股脑地哐哐喝完后便上了床,睡到第二天晚上再去领营养剂。看得凌长云险些怀疑是虫族的冬眠……秋眠。刚开始还担心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怎奈他坚称自己每年一到秋天就是这个样子,睡足一个月就好了。 既不了解虫族,也没办法唤医生,观察了几天好像也没什么事,凌长云只能由着他去了。 秋眠的米阶斯已然懒怠到了极致,要不是营养剂必须亲自去领,只怕哭着喊着也要让凌长云一并给他带回去。 又是新的一天。凌长云照例将两管营养剂放进旁边的箱子里,拿着一支就要往回走。 不想今日天气太好,远处的天边燎了云,火红火红的,倒是像极了大学那边的朝霞。 凌长云不由地驻了足,不知不觉就看了许久。 “嗒。” 身后传来轻响。 是皮质军靴特有的落地声。魔/蝎/小/说/m/o/x/i/e/x/s/.c/o/m 15、警报 声音很轻,但周围又太过寂静,因此显得格外清晰。 凌长云听到动静,回了神,转身望过去—— 银发碧眼,面具覆血。 是第一军中将,纳恒。 来了这么几个月,凌长云统共也就讲过纳恒两次。一次是第五军刚到南部,一次是上次的冲突。 虽然见过面,却没接触过,只听说此人性子冷得很,很难相与。 而眼下周围都没什么人,纳恒走了几步就停在了两米外,凌长云一时也拿不准他是来找自己的还是恰巧路过。 不等他细想,纳恒忽然伸臂一抛,什么东西就朝着凌长云飞了过来。 凌长云下意识抬手接住,一看—— 是个果子。 果子圆溜溜红彤彤的,盖着几个小绿斑点,皮上稀疏地长着刺,不锋利,但还是有些硌手。 瞧不出是什么东西,凌长云有些茫然,抬头看向纳恒,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纳恒弯腰,凌长云这才发现他手上还拎着一箩筐的类似果子。 纳恒将小黑筐子放在地上,直起身来,看着凌长云道:“一支营养剂最多只能维持八小时的能量值,阁下身为雄虫本就体质偏弱,还是按时补给为好。” “……”凌长云身形微顿。 纳恒说完,转身便走,几瞬间就消失在了凌长云的视线中。 “哦吼,被发现了。”系统骤然冒出。 凌长云没搭理他,只是好奇地转了转手里掌心大小的不知名果子,鼻尖嗅了嗅,带着股说不清的味道:“统哥,这是什么?” 系统:“不知道。” 凌长云随口一贫:“还有你不知道的?” 系统一字一句道:“我说‘不知道’。” “恩……我听见了,不知道就算——”他蓦地一顿,隐约反应过来,“这玩意叫‘不知道’?” 系统:“嗯哼。” 凌长云:“???” “谁取的名字,这么别致。” 系统:“不知道。” 凌长云:“‘不知道’取了个名叫‘不知道’?” 还挺绕。 系统再次一字一句道:“我说‘我不知道’。” 凌长云:“……” 真服了。 他吸了口气,径直朝那筐“不知道”走去。 系统终于拐了他一次,顿觉心情舒畅,美了几秒才大发慈悲开口道:“南部有很多这种果子,军部营养剂不够的时候军雌就会去摘了吃。虽然一个没什么能量,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嘛。没毒,味道还不错,你可以削了皮尝尝。” 凌长云走到筐子前,蹲下去:“这皮得多厚。” 系统:“不削也行,没毒。” 那嘴都被戳烂了。 凌长云手心一直被刺戳着,不敢苟同。 好在筐子里还放了把刀。 刀刃只有一指长,磨得平,刺人估计都能被稍厚一点儿的衣服挡了,勉强能拿来削个水果。 凌长云拿起刀,对着果子琢磨了一下,沿着边削了起来。 系统索性跟他闲聊着天:“凌先生,你最近没有见到路彻得斯吗?” 凌长云刀一转剔了根刺:“见没见你不知道吗?统哥。” 系统:“我们系统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啊,生产队的驴也有休息的时候啊。” “……” 凌长云想想他那只有闰年才有可能休上一天的假,面无表情地翻了一个白眼。 “没见过。”他瘫了脸。 系统“嘶”了一声:“奇怪……” 凌长云:“你这么关心他干嘛?有发现?” 系统:“他可是你能去到主都的唯一希望,我当然得加倍关心了。” 他说着赶紧去翻了翻资料。 凌长云:“……” 他就多余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系统骤然惊叫,声音之凄厉宛若菜市场要被宰杀的大鹅。 凌长云吓得手一抖,刀猛地一划就在手上开了道口子。 血瞬间染红了手上露出半片黄白果肉的果子。 “怎么了?”凌长云惊魂未定。 系统:“路彻得斯一直在长河边驻守。” 凌长云眨了眨眼睛:“受伤了?” 系统:“轻伤。” 凌长云:“打输了?” 系统:“目前还没有。” 凌长云:“军部出事了?” 系统:“也没有。” 凌长云不解:“那你鬼叫什么?” 系统欲哭无泪,伤心至极:“我刚削好的苹果掉地上了,又要再洗一遍。” 凌长云:“……” 有病。 …… 又是两月过去,北部和西部相继结束了战争,扫尾准备与已经在安城的第三军会合。 南部三支异兽群全歼了两支,最后一支仿佛开了智,全族死守南林拒不跨出,誓要与一五军死战到底。 南林局势不明,光弹哪怕多次利用,这么几个月下来也已然见了空,军部无法贸然进入,长河两边一度陷入僵局。 “外面局势不太妙啊,主公。”米阶斯推门走进来。 凌长云:“……您能别这么叫我吗?” 自从凌长云发现他入秋后食量越来越大,便不时将自己的那份给他之后,这人就像被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话本子洗了脑一样,泪眼婆娑死缠烂打地发誓以后都要跟着他,还特别入戏地一叫上“主公”就停不下来,任凌长云怎么义正词严地拒绝都没用。 搞得他天天听着应激症都要犯了,几度怀疑自己穿的是什么古代权谋大作。 米阶斯关了门:“好的,主公。” “……” 凌长云放弃了。 不过,他想着米阶斯刚刚的话,抬头,透过小窗看向远处大片大片压过来的黑云:“营养剂快供应不上了。” “是啊,”米阶斯将手上的一管营养剂放到桌上,“营养剂味道与能量挂钩,味道越差供给越少,但自来到南部以后,没见到一支颜色稍浅淡的。自上个月开始便难以下咽,这一个月来越来越少,我刚刚去拿,军雌那已经少了近三分之二了。” 凌长云:“57……61,四年快五年了。” 米阶斯点点头:“以往至多一两年结束战争,这次打得太久了。” 凌长云眉头微蹙:“……那边,没有新的补给吗?” “那边?您是说议阁吗?”米阶斯摇了摇头,“您不了解,这时候不问罪就不错了,怎么可能给补给。” 凌长云转头:“问罪?” 米阶斯:“嗯,议阁——” “吼——”“嘭——” 怒吼与枪击冲破了营帐墙壁。 两人听着近在咫尺的巨响,脸色一变。 “异兽?!” 凌长云几步跨出营帐,抬眼就是数十头巨型长尾异兽踏破了营地防线。 “异兽!!!是异兽!!!” “异兽怎么来的?!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警报!拉响警报!!!” “通知中将!!!快————” “……” 惊叫声、警报声、怒吼声、枪击声。 太混乱了。 “呜呜呜呜呜——” 警报声响彻整片营地,纳恒带着大批军雌自后方冲向了防线处。 “怎么回事?路彻得斯呢?” 旁边军雌疾飞间飞快地点着腕间光脑:“第五军在长河边,正和突然进攻的异兽群打着。” “中将,前方传来消息,乜膦异兽会挖眼自爆,靠近军雌都会被炸死,切要赶在之前击碎眼球!” 纳恒翅翼猛振:“什么?!” 一众军雌纷纷瞪大了眼睛。 从未听说过异兽会自爆!也想不通异兽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自爆! 难道是为了报复军部?! “中将,前方传来消息,长河边异兽全部自爆,第五军伤亡惨重,路彻得斯中将重伤!” 纳恒猛地停在原地。 “吼——”“吼吼——”“嚎————” 异兽长尾扫碎了外围营帐。 纳恒眸光发寒,抽枪杀了上去:“打碎眼球,保持长尾距离!” “是!!!” “嘭——”“砰砰——” 无数翅翼彻底笼盖了天空,在一片狼藉的营地上投射出急转缭乱的黑影。 一五军大营转瞬间就成了南部新的战场。 “怎么会……?”米阶斯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幕,一时失了语。 太突然了。 “阁下!” 一名军雌匆匆飞来,身上还带着新染上的尘土血污。 军雌飞到凌长云面前,拉过他的手将一把光能枪强行塞进他的手里:“请去后营。” 凌长云措手不及:“什么?” 异兽越来越近,已经没有时间了,军雌干脆直接伸手推了凌长云和米阶斯一把:“路彻得斯中将的命令,去后营躲着,快!” 说完便抽枪离开,直奔前线而去。 两人被推了个踉跄,米阶斯蒙得很:“主公,什么——” “去后营。”凌长云握紧了手中的光能枪,拉上米阶斯往后营方向跑。 眼下什么都做不了,待在那只会碍事。 米阶斯也反应过来,反手拽上凌长云直奔后营而去。 凌长云诧异于他惊人的速度,但这会儿也来不及想别的,只能奋力跟上。 跑得太快,大腿上的伤疤隐隐作痛。 异兽怎么突然…… “砰——” 军雌又是一枪射出去,但这次的异兽反应实在太快了,光弹刚射出去它们就闪了出去。光弹本就极缺,一连几发都没有射到瞳孔一点半点,整个营地不免焦躁起来。 纳恒眼见着又是一枪堪堪打在眼眶上,脸色愈发沉得厉害。 “嘀嘀。” 紧急通讯线直接接通。 “纳恒。”魔/蝎/小/说/m/o/x/i/e/x/s/.c/o/m 16、流火炮 纳恒伸手按住耳麦:“路彻得斯?” “是我。”路彻得斯喘着粗气,声音又低又哑。 纳恒闪身避开骤然横扫过来的长尾:“你没事吧?!第五军怎么样了?” “还能动,异兽到营地了?”路彻得斯那边太嘈杂了,风声、吼声、惨叫声,什么动静都有。 “到——”纳恒蓦地一顿,“什么意思?它们怎么过来的?” “声东击西……”路彻得斯嗤笑出声,“议阁那些人越来越会玩了。” 纳恒眉目骤沉,明白了他的意思,眸中杀意毕现:“议阁有人和异兽勾结?” 路彻得斯咳了一声:“异兽自爆,露了股精神力出来,散得太快了,是谁不知道。” “吼——” 纳恒倏地后撤几米,抬枪瞄着异兽的瞳孔:“他们要在这儿毁了一五军,疯了?” 路彻得斯那边风声更甚,低声跟旁边人交代着什么,随后道:“其他三部都已结束战斗,借异兽之手杀了战神,如有遗漏,再派三军联合赶往绞杀异兽……我看他们可清醒得很。” “疯子,通敌之事都敢干!”纳恒扣动扳机,光弹自枪口直冲而去,即将射穿眼球之前又被异兽险而又险地侧身躲过。 纳恒忍不住低骂一句,道:“精神力倒是操控得好。” 路彻得斯:“你把它们拖死在前营,我带人从后面包抄。” 左边几头异兽瞳孔蓦然放大,纳恒余光一瞥,指挥着军雌后撤:“问题是现在根本打不中啊。” “打不中就直接扯碎,”路彻得斯道,“后营组装了一架流火炮。” 纳恒眉头拧紧:“违禁品,回去可不好交代。” “你是战神,战神对雌虫有多重要不用我多说,”路彻得斯那边风声大振,刮得刺耳,“过去至少八十头异兽,全爆了整个营地都得完。” “嘭——” 左边几头异兽眼球倏然被利爪扯出,自身体内爆发出一股股冲击波,几声震响,轰然爆炸,熊熊烈火瞬间烧焦周围土地。 军雌纵使及时撤离,也免不了被冲力波及,虫体掀飞,翅翼刮下大片细毛。 血腥味铺了一地。 纳恒脸色沉冷:“知道了,我拖住。” “嗯。” “吼——吼吼————” 纳恒举枪,光弹倏地趁余波冲击击碎最近处异兽瞳孔。 “拦在前营!” …… “小心——” 米阶斯猛地扑向凌长云,险险避开射过来的光弹。 约布弗瘸着一条腿,速度不减地冲过来:“你们想干什么?!” 两人就地滚了几圈才堪堪停下,凌长云左肩擦上大块砾石,快要愈合结好的疤直接被硬生生连着新长出来的皮肉扯了下来,白衣瞬间被血染红。 剧痛袭来,激得大脑空白一瞬。 “阁下!”米阶斯看着眼前的血面色一白,连滚带爬起身扶起凌长云。 凌长云咬了咬牙,强行压下剧痛带来的不可忽视感,在约布弗冲过来之前举起手中的光能枪示意:“路彻得斯中将让我们过来的。” “?!”约布弗看清他手中的枪,脚步一滞,在看清楚上面的第五军标识后彻底停下。 “……你偷枪?”军部一人一枪,留下来的都封锁入库,没有中将之令谁也不能开启拿走。哪怕已经相信大半,可他还是质问了这么一句。 “你们都是站干饭的吗?我们怎么偷?!”米阶斯见到他就想起先前的事,如今见到凌长云肩上止也止不住的血更是烦躁无比,恨不得直接打上去,更别说有什么好脸色了。 贯穿伤对体质羸弱的雄虫来说本就要命,养了这么几个月才堪堪结了疤,如今这么一扯,都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见好。 “你说什么?”约布弗脸色黑了下来。 “米阶斯,”凌长云按住米阶斯,摇了摇头,抬眸直视着约布弗,“军部防守严密如斯,阁下未免太高看我们了。” “……”约布弗看着凌长云染了大半边衣服的血,哼了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转身朝后走去,“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 “阁下……”米阶斯扶住凌长云,神色焦灼。 凌长云脸色白得吓人,左肩疼得有些站不住,他稍稍借着米阶斯的力站在原地:“没事,就在这儿吧。” 他望着前方,异兽高大的身形瞩目异常,阴云几乎笼罩住了整片天空。 快要看不见光了。 …… “吼——吼吼吼————” 光弹见空,军雌食指猛扣也没有半分动静,异兽见状长尾一甩,眼看着就要砸上军雌—— “嗷——” 虫族利爪倏地出现,抓住长尾便狠狠往下一扯,深灰色的鳞片嘶啦拽下几排,引得异兽哀嚎不已,长尾下坠,军雌得以逃脱。 他定睛看去,来人一身重得快要往下滴的血污,浅红的瞳孔虫化为一道竖线,染得猩红的翅翼伸出锋利冰寒的翼刺,一头长发在冷风中勾出的弧度都是森厉的。 是路彻得斯。 “中将?”军雌不可置信地看着本该因重伤而不得不留在长河的路彻得斯。 路彻得斯抽出腰间的光能枪:“专心。” “是!”军雌忙应道,集中精神对付眼前狂怒的异兽。 “路彻得斯?”纳恒躲闪间看到前方大批赶来的军雌。 第五军除了重伤不能动的留在长河边外都全速赶了过来,身上的血腥气一层压过一层,浩浩荡荡地自异兽后方冲了过来,瞬间将它们盖在其间。 “纳恒。”路彻得斯抬手,身后还有光弹的光能枪全都迅速交给了尤善射击的后卫,其余军雌一瞬半虫化,一条条竖线凝视着前方疯狂进攻的异兽,阴狠又嗜血。 那是虫族在锁定着自己的猎物。 无需多余言语,同族虫化的气息已然在刹那间席卷了整个第一军。 纳恒抬手压了压打斗中有些松动的帽檐,手一放,利爪便自指缝中伸出。 “上。” “是!!!” “呼啦——” 数根翼刺呼啸着朝异兽硕大无比的眼球扑去,风被刮得很了,叫得凄厉。 向后逃着又撞上一排排磨得锃亮的枪口,光弹一出便被打得粉碎。 “砰砰砰——” 57战役的最后一战,彻底打响了! …… 异兽太多太凶悍了,前面营帐全部空了,后营也只剩下防止战败军报损毁而专门训练的具有最强飞行能力的特报组和临时安排的包括约布弗在内的一小队流火炮射击军雌。 前方太过混乱,特报组早已展开翅翼进入警备状态,随时准备带着军报冲回安城。 而约布弗他们也已拖出了一直暗中组装好的流火炮,密切关注着耳麦里的动静。 “队长,流火炮从未动用过,我们……”一名军雌瞧着面前的巨型朝天大炮有些担忧。 军雌队长神情凝重,却还是道:“不一定用得上,那可是战神。” 在这一代军雌心中,纳恒是当之无愧的战神,赫赫战功在前,本就是最强有力的定心剂。只是这次的异兽状况从未见过,又重创了第五军,不免有些惶惶。 闻言,军雌也定下了心神,是啊,那可是纳恒,是凭一己之力迫使议阁取消堤摩计划的战神!最年轻的中将之一,虫神钦定的军事天才! 只是……另一名军雌检查完流火炮后自上面跳下来,面色不仅没有放松还又凝紧了几分:“队长,晶体上好像有禁制。” “什么?”军雌队长几步跨上去,打开核心系统查看。 流火炮是议阁明令禁止的违禁品,这一架是另外几位军部荣誉元帅在世时秘密制作出来以应对绝境的,一直缩小藏匿于军部大楼最隐秘之地,在桑莱拿着它到达东部之前,就连路彻得斯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也因此,从没有军雌实际操作过。 “流火炮……”米阶斯站在远处看着那架体型巨大的流火炮,若有所思。 凌长云似有所觉,转头问道:“怎么了?” 米阶斯压低声音,道:“早前军部武器非常多,流火炮便是其中一件大杀器,传闻一炮可直接炸碎几头异兽。但后来据说是出了什么事,虫神与祭司封闭交流数天,议阁与皇室秘密开了几天会,总之自那以后就严禁军部再制造任何除光能枪以外的武器,光弹制造库也被议阁收回,只能凭借发放的专用军费购买。” 凌长云皱眉:“光弹由议阁制造?” “那怎么可能,那些雄虫素来娇生惯养,不懂也不愿去做这些在他们看来极落身份的事,”米阶斯摇摇头,“还是由军雌制造。只不过,无论是光弹还是流火炮,核心能量都来源于晶石,晶矿全都被雄虫掌控,上面又有议阁内庭亲自布下的精神力禁制……军备可以说几乎都卡在了议阁手里,军部也没有任何办法。” “逼着没日没夜造又卡着不让用……”他不禁嗤笑。 “说起来,也不知道这架流火炮是怎么瞒过议阁的……”米阶斯呼了口气,“私造流火炮,罪名不亚于公然射杀议阁雄虫啊。” 凌长云转身,尽头是一片血红。 “他们护的是整个虫族。” 米阶斯一愣,随即摇了摇头:“那些人……军雌数量是雄虫的数十倍,繁衍又快,议阁以此为筏子,这么些年来,胜利都是用一条条生命堆上去的。前几任议阁还有条经典言论,至今都被主星雄虫奉为圭臬。” “什么?” “反正军雌那么多,不管死多少人最后都能赢,军力补充得又快,要不要其他武器又有什么关系。” “???” 凌长云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魔/蝎/小/说/m/o/x/i/e/x/s/.c/o/m 17、禁制 米阶斯活了一百二十年,自小便游走于主星各城之间,对雄虫的种种行为言论早已习以为常。 也是因为他没有精神力,一直躲躲藏藏备受鄙弃,才会到现在都觉得无比奇葩,倘若有……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众星捧月至高无上的雄虫间沉沦同化。 他看着凌长云的神情,突然沉默下来。 半晌,他轻声开了口:“议阁内庭都是站在一条线上的,流火炮晶体上的禁制应该找不到高精神力的雄虫解开,很可能用不了。” “?!” “有禁制!” 与此同时,军雌队长也确认了晶体处于被封锁状态,那道精神力太强了,仅凭军雌孱弱的精神力根本没有办法开启。 不能开启就不能用。 不能用的流火炮就是一堆废铁。 没有流火炮……军雌队长按住耳麦:“中将,流火炮上有精神力禁制,我们……开启不了。” 纳恒将手上刚扯下来的几排鳞片倏地一丢:“路彻得斯,元帅带来的精神力够强吗?” “平分秋色。” 又是一头异兽挖了眼,路彻得斯带着军雌骤然后撤,自爆的巨大冲击波在地上刷出一个个大坑,飞不及的军雌连肢带军装的都被生生扯了下去。 打不中,根本打不中! 哪怕那么多的军雌前仆后继发狠撕扯于异兽之间,哪怕已经竭尽全力地瞄准,后卫射出的光弹还是在异兽超乎平常的反应与闪躲中一颗接着一颗的落空。 打不中。 身经百战训练有素手上却根本没有任何杀伤性武器的军雌在体型远超自己数十倍的异兽面前,力量显得那么渺小又微弱。 打不中。 光是从首跃到尾部就要耗费不少的精力,异兽一个长尾便将数名军雌死死压进腥土地里,还没来得及挣扎便碎尽了骨头。 打不中。 发了疯的异兽一个自爆,数十上百名军雌顷刻间便连半块布料也留不下来。 打不中,为什么打不中?为什么打不中?! 分散在外围聚神射击的后卫目眦欲裂,一口牙齿生生压碎,额上青筋暴起,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战友一个接一个地粉碎在异兽巨爪利尾之下。 眼见着仅剩的光弹就要消耗殆尽,击碎的眼球却是寥寥无几。 毫无办法,毫无希望。 不靠近撕扯干扰异兽,光能枪就根本无法击碎眼球;靠近又根本跑不过自爆的攻击范围。 营地是最后的防线。 暂时撤退,异兽直接杀进了安城;死拖住异兽,伤亡惨重又撼动不了几头。 议阁没有支援,议阁不允许支援。 自爆这个变数太大了,仅是十头异兽的自爆就几乎快要把大半个南部营地彻底夷为平地。 遍地都是碎血断肢,惨叫与怒嚎响彻天际。 身后是血脉相连的同族,脚下是曼斯勒安的土地。 死令在前,使命在上。 不能退,退不了,输不起。 这一仗打得太惨烈了。 纳恒的翼刺被破碎的血肉包裹,手臂因连续不间断的大动作而痉挛着:“那就不一定能启动流火炮。” 又是一枪打在眼眶。 异兽对眼球的保护太严密了,周身鳞片都被扯得干净,硕大无比的可怖眼球却还是没多少事。 ‘解不了就用那位阁下的试试。’ ‘什么?他的精神力都被封了。’ ‘封了不是消失了,那么庞大的数据,就是祭司的精神禁制也会向他俯首称臣的。’ ‘您是说……?’ ‘不一定。路彻得斯,南部这次的异兽很强,你和纳恒要小心。’ 桑莱的话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地回响,路彻得斯抬手随意擦去唇角边溢出来的血,猩红的眸子里划满了阴桀:“我过去——” “吼吼————” 异兽雄浑非常的吼声自后方越过大营,直冲入两人耳中。 纳恒一惊,回头—— 赫然是三头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异兽在攻击后营。 “是异兽!从哪儿——” “我带人过去!” 浸血翅翼寒芒毕现,凌空一划就消失无踪。 “中将,后营——” 纳恒牙关咬紧,银白翅翼骤然一抖,其上的碎块全都滚落在地:“一二队警戒异兽状况,继续!” “是!!!” “嗖——” 纳恒腾空而起,牢牢占据空中高位,手中枪口流转,找准时机就是一枪—— “砰——” 一颗眼珠径直碎成数瓣。 …… 后营。 “快快!躲开!!!” “左边!!!” “三头!有三头!!!” “……” 异兽出现得太突然了,毫无征兆,仅剩的二十来人都慌了阵脚。 光能枪扫射过去无一命中。 长尾一甩,飞起的巨石险些砸在凌长云和米阶斯身上。 “别慌!!!冷静!!!注意躲避!!!” 军雌队长怒吼着,强行压下骤然蔓延开来的慌乱。 好在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士,不过几瞬便调整过来,翅翼一振躲了开来。 特报组的飞行速度更不必说,三头异兽的疯狂进攻中也只是刮了下翅翼,很快便飞离了异兽的攻击范围。 “流火炮!” 异兽眼见一击不成,仿佛得了命令一般瞄上了停放在地上的重型流火炮,嘶吼着就要一爪拍上去。 “阁下!” 无目的横扫的长尾狠狠撞上了米阶斯,连人带石一起掀飞了出去,凌长云瞳孔一缩,手撑着起身急追过去。 军雌队长眼见着异兽一爪就在强硬如斯的流火炮上陷下了爪印,心下一急,利爪伸出,不管不顾地就冲了上去,要撕碎异兽的眼眶。 “吼——吼吼——” “队长!!!” 肿大的四肢直直地朝军雌队长拍下,刹那间就将人拍进了地里,整个后营都是让人肝胆俱裂的碎骨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 军雌红了眼,愤怒地冲向比自己大数十倍的异兽,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虫化。 “吼吼——嚎————” 米阶斯被甩飞滚地,浑身剧痛站也站不起来;异兽被狂暴的攻击惹恼了,三条长尾飞甩,肿大肢体挥舞着,一下一下都是震颤大地的巨响。 “当心——” 凌长云半跪在米阶斯身旁,一转头就是几名军雌被扯碎了翅翼,直直要掉入异兽朝天张开的血盆大口之中。 “——!” 他的瞳孔倏地放大—— “砰砰砰——” 几声枪响,光弹以雷霆之势破空而来,精准又凶狠地穿透了异兽的前舌,猛烈的难以忍受的剧痛刺激了上下颔神经,獠牙大嘴在异兽的惨叫中闭合倒地。 掉落的军雌堪堪落在异兽的嘴面,又在异兽的痛苦翻滚中滚落在地,险而又险地被急飞过来的几名特报组军雌救走,堪堪避免了被数吨重的异兽强压。 “中将!” 路彻得斯带人杀进,霎时吸引了两头围在流火炮旁异兽的全部注意力。 撕扯、怒吼、震颤。 打得不可开交。 气松得太狠,左肩的剧痛又从未停止,凌长云眼前一阵阵地发白。 他使劲掐了一把自己,勉强清醒着察看米阶斯的情况:“阁下。” 米阶斯半昏半醒地躺在地上,感到身上骨头许是断了几根,疼得发颤。 “没,没事——咳咳——”他嘴角溢出血丝,忍不住偏头咳了出来。 “吼——吼吼——” “路彻得斯,这边没光弹了。”异兽太狂暴了,纳恒的声音几乎都要淹没在不绝于耳的震天嚎叫中。 “砰——” 最后一枚光弹射进了异兽肿胀无比的眼眶中,路彻得斯低骂了一句。 “小心——” “嘭——” 长尾横扫,在地上打出一道深壑。 “后营死了一头,”路彻得斯眸底阴骘,转身振翼朝着远处地上的凌长云飞去,“让那边的军雌后撤。” 纳恒:“你要用流火炮?开得了吗?” 路彻得斯翅翼猛振,飘扬在空的尘土被打得漩了涡,几转间便飞到凌长云身边。 “不知道,”路彻得斯一把拽起半跪在地上的凌长云,“阁下,得罪了。” 凌长云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他拽着左臂带上了半空,朝着流火炮疾驰而去。 拉扯得太用力了,红血簌簌地往下淌,湿透了衣服也染满了路彻得斯的手掌,掌心与衣料紧紧相贴,上面的血黏腻不堪。 那边纳恒闻言,利爪深深陷进了肉里,长吸了口气,抬手命令军雌减缓攻势。 能开就用流火炮轰,不能开……不能开就只能拿命抵到赢为止,抵到异兽全部自爆为止。 没有光弹了。 没有,其他办法了。 “后撤!” “吼————” 路彻得斯带着凌长云闪开异兽落到了流火炮上。 凌长云脸色白得吓人,左臂控制不住地发着颤,后背湿了个彻底,冷汗与鲜血混杂。 路彻得斯松了手,没再看他,掌心一转,一团稠红的精神力凝聚其上,颜色太浓了,看不太清楚,只能依稀看到里面交错缠绕着数根红线。 他自精神海中抽出一缕精神丝,细细浅浅的金线包裹住红团,牵引着它离开掌心,一步一步艰难地移向中央打开盖子裸露出来的墨绿色晶体。 “嗡——”魔/蝎/小/说/m/o/x/i/e/x/s/.c/o/m 18、胜了 红色精神团刚刚接触到晶体,晶体表面便浮现出一道纹路繁复似翅翼又似权杖的禁制来。 两相对抗,一触,就冲出了精神波。 一圈圈往外扑去的红绿精神波荡得粉白长发掀飞,露出后颈被利刺划出的狰狞伤口,血痕一路蔓延,没进领口,军雌的强大恢复力勉强让它凝了血疤,黑金布料被血染得湿红,勾挂其上的纯金链子也黯淡下来。 军雌伤得很重。 凌长云一手杵在炮杆上撑着身体,转头躲避不断冲过来的精神波时眼眸顺着一转,不经意间看了个清楚。 流火炮太大了,站在上面,稍一低头就一览无余。 碎肢、血水、腥土。 红得杀眼。 “嗖——” 议阁到底是站在曼斯勒安雄虫精神力顶端的存在,他们下的禁制,哪怕强悍的可以救活濒临暴动的奥列伦希的精神力也无法完全开启。 禁制淡下去了,但依然牢牢禁锢在控制整架流火炮的晶体之上。 稠红精神团却是消失无踪,彻底被禁制吞噬殆尽。 “阁下。” 凌长云转头。 “得罪了,取点血。”路彻得斯神色平静极了,出手却是又快又狠。 话音刚落,凌长云便被他一手掼在了中枢台,手上一松,光能枪哐啷一声掉到了地上,骨骼径直撞上了冷硬的机器,一瞬便麻木动弹不得,视线刚刚聚焦,后颈便传来剧痛—— 军雌的利爪掐上脖颈,刹那就刺进了皮肉。 刺得太深了,入骨的疼痛逼得凌长云无意识地扬起了脖子,在军雌手下显得异常脆弱的脖颈拉出一道弧线,冰凉的皮质手套贴着皮肤,寒得伤口刺痛。 凌长云几乎快要呼吸不过来,又被推着左肩翻了过来,背对着压上中枢台。军雌手指往里缩紧,溢出的血顺着淌进晶石,一层层地覆盖在禁制之上。 太疼了。 凌长云动弹不得,艰难地喘了口气,抬眸,正正对上路彻得斯的眼睛。 平静、冰冷。 无机质带着一点儿杀狠了的猩红。 化为竖线的虫族眼睛,光是看着便让凌长云感觉自己是他爪下的猎物,流尽了血便会被撕咬殆尽。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漫长无比,久得青年面色因失血过多而再无一丝血色,眼前的光景也隐隐发白时,路彻得斯终于松了劲,拉着他起身,覆在后颈上的利爪一点一点地拔出,迅速扯了内衬上唯一还算干净的一块布料下来,四指并拢压在他的伤口上,用了点力按着减缓血流的速度。 “纳恒。”路彻得斯将凌长云拉到右边按着。 “开了吗?” 打得太久了也太难了,饶是已经接力遏制,纳恒的声音还是控制不住地泄了几分疲惫。 “开了,”路彻得斯的视线死死钉在中枢台上,后颈是虫族精神力的梓乡,混着希边得尔精神力的血一流进去,禁制不过负隅顽抗片刻便投了降,转瞬间土崩瓦解,袒露出被囚禁在里面的超强晶体,“让那边的军雌全部撤到后营。” 不过开启禁制的这一会儿工夫,后营的两头异兽便追着特报组和约布弗他们跑得远了。 纳恒那边顿了几秒,道:“好。” “吼——” 一声令下,军雌全部放弃进攻,转身振翅,拼尽全力躲开异兽攻击,全速向后营撤去。 “退回来。”路彻得斯左手按在中枢台按钮上,指尖高速移动间,流火炮在一片“咔咔”声中抬高、抬高,炮管升起。 “是!!!” 流火炮动静太瞩目了,军雌心中猜测,这会儿全都遏制不住地兴奋起来,能动的疾速回撤,动不了的特报组一人拖两个,急速旋转着躲闪异兽长尾粗肢,朝着路彻得斯这边冲来。 “吼——吼吼——” 眼见猎物都跑了,异兽愤怒了,咆哮着就要追过来。 粗壮四肢狠踏,整片大地都在震颤。 凌长云半阖着眼,昏昏沉沉靠在路彻得斯右肩上,左肩的血沾满了手心,却是半根手指也抬不起来。 耳边依稀有轰隆声,似是炮鸣,又似转轮,声音闷得很,听不清楚。 是……流火炮吗?禁制……解了? “吼吼————” 最后一名特报组军雌飞到了路彻得斯身边。 修长带血的食指点了两下。 瞄准。 异兽已然跑了大半路。 按下。 “嘭————————” 巨大的冲力掀翻了两边的军雌,流弹以雷霆之势自巨大炮口喷出,与空气的莫大刮擦刺出了高温烈火,裹挟着偌大流弹倏地朝两头奋力奔驰的异兽轰去—— 速度太快了,异兽躲闪不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眼球皮肉被先达的猛火一瞬烧焦,还没来得及惨叫就被紧随其后的流弹连皮带骨炸了个粉碎。 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哗——” 熊熊烈火蓦地烧了起来,顷刻间便吞噬了后营前的那片枯草地。 红蓝交错的火烧得高、烧得猛,被掀到后面的军雌也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灼烫。 烫得面上的划伤都有些疼了,但没有人在意。有几名军雌甚至颤抖着往前走,想要看清楚些,再看清楚些。 这就是流火炮! 这就是可以打得异兽尸骨无存的流火炮! 这就是议阁百年来都严令禁止的流火炮! 这就是,这就是,约布弗冲得最前,一双眼睛被高温灼得通红滴血。这就是可以让他无数战友活下来的,强杀伤力武器之一的,流火炮啊。 大片大片的阴影自后方落下。 军雌全都冲回后营了! 纳恒殿在最后,拉着一名重伤军雌飞进了后营:“可以了。” “嗯。”路彻得斯早已调转了炮管,他直视着前方,神情平静,眸底却是一片血红,稠红的瞳孔里倒映着数十头异兽嘶吼着冲过来的身影。 按下。 “嘭嘭嘭——————” 流弹炸碎了冲在最前排的几头异兽,震天巨响与同伴的惨状震撼了兽群,追击的速度慢下来了。 按下。 兽群中央炸出了数个巨坑,里面埋葬的是无数断肢碎肉。异兽不敢再向前了,硕大的眼球一个个睁到了极致,枯朽的神智被从天而降的火球砸了个彻底。 按下。 爆炸声连绵不绝,火光冲天,碎灰漫天。异兽终于惧怕了!后撤了! 逃命了! “嘭——” 最后一颗流弹击碎了领头几只异兽的脑袋,飞天的猛火连了片,成了不可逾越的天堑,毫不留情地斩断了仅剩的六头重伤异兽最后的生路。 最后的生路。 没有生路。 纳恒翅翼大张,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白染血的流光:“上!” 最后的号角吹响了,一批一批的军雌化为最锋利强硬的箭矢,裹挟着怒海滔天的愤怒与仇恨直朝异兽扎去。 “是——!!!” “嚎嚎——嚎————” 苟延残喘的异兽早已毁了眼球,连视物都做不到更别提自爆,不出片刻便被撕成了残骨,冷风一吹,彻底烧成了灰烬。 生了大半个营地的烈焰下,再无半点儿异兽气息。 东部异兽全歼。 东部赢了。 军部赢了。 56战役,胜了。 焰火腾飞,营地一片死寂。 焦臭腥味漫天蔓延,经久不散;残肢败血遍地累堆,不计其数。 如果保存下大半军力叫做大捷,那军部自始至终都一败涂地。 自始至终。 一败涂地。 “为什么不早点把流火炮拿出来?”魔/蝎/小/说/m/o/x/i/e/x/s/.c/o/m 19、回城 …… 安城。 连绵的城墙一路延伸,高耸矗立,那是安城的防线,也是安城与南部的分界。 桑莱站在城墙上,遥遥望着远方隐约可见的红光。 “元帅!” 一名军雌冲上来,神情慌乱不已。 “我知道。”桑莱抬手止住了他要说的话,仰头望着顶上的天青团云。 “到底是要回驭都的。” …… 虔屿。 “族长,安城有消息。”一名雄虫匆匆走进大厅,俯身行礼。 “知道了。” 大厅里,绿发雄虫懒洋洋地斜倚在沙发上。 沙发白色打底,手工绣着繁复花纹,其上缀着数颗五彩晶石,没有薄垫,那人也不嫌硌,任由坚硬晶石在小臂上烙出圆印子。 “去,”他指了指一直没有直起身的雄虫,“叫上凯尼塞伦,这戏可得好好唱起来。” “是。”雄虫应道,直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哎哟哟,”绿发雄虫啧啧感叹了两声,随手扯了颗幽绿晶石下来,捻在手里细细把玩着,“战神呐。” …… 南部。 约布弗抬头,隔着数名沉默军雌望向站在流火炮上的路彻得斯。 他眼睛被火燎得血红,视线有些模糊不清,仍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巨型流火炮上的黑影,盯着,盯视着。 声音已然嘶哑嘲哳,在精神力的加持下却是在这片死寂上不费吹灰之力传得很远。 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代替着,那些有着同样想法只是不曾开口的军雌。 纳恒离得近,闻言转身,骨骼因为长久的僵硬发出脆响:“你——” “约布弗!”一名橙发军雌厉声喝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纳恒一顿,没再开口。 约布弗转头,直视着军雌:“我知道,少将,我只是——” “只是什么?”橙发军雌向前走了几步,在他面前站定,“只是不满?只是不甘?只是为死去的军雌不值?” 军雌的眼神太过凌厉,约布弗也不由地瑟了下,没敢再开口。 “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在想什么,”橙发军雌抬头,一寸一寸地扫视过去,“军部更新迭代快,在场的大多数人从军校毕业加入军部到现在也没几年。” “两位中将九岁就加入军部,为曼斯勒安征战十三年,亲眼看着、亲手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并肩作战的战友。一批又一批,这种感觉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场上安静非常。 “军雌在曼斯勒安是什么处境你们比我更清楚,议阁对军部什么态度你们也清楚,几位中将为军部将士挡了多少责难刑罚你们同样清楚!军部现在还能稍安于安城是因为什么你们心中有数!谁都可以质问他们只有你们不可以!” “丹纳略文!”纳恒出声制止。 丹纳略文看了他一眼,转头注视着约布弗,继续道:“问为什么不早拿出流火炮是吗?” 约布弗低下了头,不敢再看他。 丹纳略文:“你知道流火炮是什么吗?你知道流火炮是被议阁强按在违禁名单上严令禁止的吗?你知道私造流火炮是多大的罪名吗?这么大的动静想必现在早已传回议阁,你知不知道等回到安城迎接我们的是什么?!” “先元帅暗中制造出来是为了不让军部全死在战场,如果不是异兽自爆,军部穷途末路,之前用了流火炮,第一五军全都会死在安城!” 私造流火炮已是犯了大忌,动用流火炮对议阁来说更是莫大的挑衅,稍有不慎几军就会被以谋逆之名判处。现在是穷途末路不得不如此都不知道能不能承受住议阁的责难,要是之前用了…… 军雌已经没有人再抬头。 “够了,丹纳略文!”纳恒飞到丹纳略文面前,已然是动了怒。 丹纳略文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刚刚说的话被议阁知道,但是—— 但是,丹纳略文看着他,看着远处一直没什么动静的路彻得斯,在路彻得斯让特报组把流火炮拖出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议阁的怒火早就被人决定一力抗了去。 “流火炮一事,我身为第五军少将早就知晓,”丹纳略文笑了笑,目光落到了路彻得斯身上,“先前瞒着中将,还请见谅。” “你——”纳恒倏地明白他的意思,碧眸晦暗不明。 丹纳略文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路彻得斯。 半晌,纳恒转了头,与他一道看着。 “流火炮一事绝密,少将之级还够不到。” “?!” 丹纳略文猛地转头,秋末的风已经有了刮人之势,一吹便掀了地上残余的几根枯草,一路猛刮猛卷,不多时便撞上了流火炮的中枢台,颤颤巍巍地掉在了地上躺着的光能枪上。 路彻得斯手捂得紧,又按了缕精神力上去,凌长云后颈的血也慢慢地止了大半,到现在只是不时晕几滴出来。 他血流得太多,身体软得站不住,只能一直靠在军雌肩上借着支撑。本该早就昏过去,却是一直被炮火与嘶吼吊着精神,半昏半醒地听了个全程。 这回骤然安静下来,强行吊着的精神又有了疲软之态。 几转间,神经一跳,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艰难地转了头,幅度很小,却也足够凑到路彻得斯耳边:“中将。” 声音从被血黏满的喉咙里撕出来,每发一个音都疼得厉害,又低又哑,几乎快要听不到。 路彻得斯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会儿才回了神,稍稍偏头,手上力道不变:“什么?” 凌长云说话费力,动一动就有些喘,呼出的气带了些许的温度,却因为实在微弱,只是若有似无地拂过路彻得斯的耳边。 距离太近了,从未与人如此近距离接触过的路彻得斯几乎想要将他挪开,左手动了又动,到底在右手掌心的稠血下没了动静,垂下眸,安静地等着。 凌长云半阖着眼睛,轻声道:“光能枪……在地上,我……没用。” 如果里面有光弹的话。 路彻得斯倏地抬眸,完全蔓延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个。 靠着的人实在没力气了,说完这一句就没了动静,肩上一沉,已是彻底昏了过去。 “……”路彻得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少顷,揽紧了凌长云的脖颈。 视线向下一扫,靴尖轻挑,光能枪便稳稳地落到了左手。 有一颗光弹。 抬臂,枪口朝天,指尖轻扣扳机—— “砰——” 光弹射向天空,撞碎了凝结其上的密布黑云,天光乍现,似是接了把淡金天梯,一路落到南部战后的血地上。 所有军雌都仰起了头,眸中沁出了伤残都不曾带出的热泪。 鸣枪。 去吧,去吧,去崭新的、没有囚笼的世界。 …… 战争结束,等那场在原地持续了数天的大火被初冬的第一场大雪浇灭后,休整过来的一五军很快就清扫了战场收了尾,一队队坐进飞行器,踏上了回安城的路。 凌长云在修复舱昏迷了数天,终于赶在要回城的时候醒了过来,跟着路彻得斯进了飞行器。 飞行器内,他半靠在原先的床上,路彻得斯在舱尾开会,这会儿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凌先生。”系统的声音久违地出现了。 凌长云抬手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语气毫无波澜:“哟统哥,你休假回来了?” 系统一噎:“我没休假。” 凌长云:“是吗。” “……”系统轻咳了三声,“凌先生,你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太好。” 凌长云:“不好吗?我感觉我随时都可以死一死。” 系统:“……那倒也不至于的,凌先生。” 凌长云笑了一声,道:“我都有那劳什子的精神力了,我感觉什么都挺至于的。” “……”系统敏锐地察觉到凌长云的情绪不太对劲,小心翼翼道,“凌先生?” 凌长云手上动作不变,声音凉人:“系统先生,我记得我之前问过你有没有精神力,您不是告诉我没有吗?” 系统有些心虚,很快又加上了一点儿的理直气壮:“凌先生,我说的是公司不提供这种服务……待遇。” 凌长云“噢”了一声:“所以是我自带的喽?” 系统小声道:“那倒也不是。” “嗯哼?” 系统纠结了一瞬,试探性地开口:“凌先生,您相信命运吗?” 凌长云真诚道:“我相信运命。” 运命是个什么玩意儿? 系统清了清嗓子:“是这样的凌先生,这本书的世界线不是我们不给,实在是我们也没有完整的。” 凌长云眯了眯眼:“什么意思?” 系统:“意思是,原书作者断更了,书没写完。” 凌长云动作一顿:“断更?” “嗯,”系统叹了口气,“据说是中了十亿彩票,从此再也没写过一个字了。” 凌长云:“……” 多少彩票? 系统:“但是这本书的世界线已经走了大半了,也就自发产生了天道,用来补全世界线。恩……凌先生,这么说,您能理解吗?” 凌长云:“……” 理解,换作是他他也不写了。 拿着十亿巨款去干什么不行?谁还写这劳什子伤眼睛掉头发的狗血……无cp剧情流大长篇爽文? “不,等等,”凌长云差点儿被绕进去,“那按照一般套路,你们不是应该把原作者抓过来填坑吗?抓我干嘛?我又没中……又不是我写的。” 系统长叹一声:“凌先生,不是我们抓……我们聘请你,是天道选择了你。” 凌长云:“???”魔/蝎/小/说/m/o/x/i/e/x/s/.c/o/m 20、生发剂 “怎么就选中我了呢?”凌长云非常好奇。 “不知道,这不在我司……公司的业务范围内,”系统想了想,“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命运吧。” 凌长云:“……” 他放弃了:“这跟精神力有什么关系?” 系统:“当然有关系,凌先生,你是天道选中的人,是要帮助约格则昂·温森特纳达成雌尊夙愿的人!在曼斯勒安,雄虫的强悍精神力就是一切的法则。你作为天选之人,当然要有极其强悍的精神力,才能完成这个看似不可能,实则艰难无比的任务!” 凌长云:“……” 您要不要听听自己—— 他吸了口气:“所以,这精神力是天道给的?” “转世续的。”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凌长云一口气都吐不完整,“什么转世?统哥,我记得我穿的是非玄的星际、虫族世界吧?” 系统又咳了一声:“那个什么,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有虫神、有天道,再来个转世……我个人认为也不是不能理解。” “……” 凌长云放下手,撑着往上坐了坐,双手合拢叠放在身前,一派安详……祥和……宁静:“请您详细说说。” 系统:“这个有点儿复杂,简单来说就是——每个人都有固定的转世次数,虫族的精神力其实就相当于转世的生命值,剩下的转世次数越多精神力就越强,反之则越弱,用完就没有了。而凌先生你被天道选中了,来到曼斯勒安后基因改造归入了雄虫一类,但因为你毕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土生土长的雄虫,精神海匮乏,为了弥补这一点呢,就只能抽取你现实世界的转世生命值。恩……从数据来看,您的剩余转世次数非常非常非常多,相对应的精神力也是非常非常非常强。” “……” 系统半天没有听见回应,收了档案,问道:“凌先生,你听懂了吗?” 凌长云:“懂了,也就是说贵司……哦,贵天道,不仅在我猝死后免费送了我一场惊心动魄活生活死的星际……玄幻星际虫族之旅,还顺带帮我把未来的转世也一并消费了。” “……”系统悄摸个咪地不敢吱声。 半晌,还是没忍住,出于系统道主义关怀贴心地问了一句:“凌先生,您还好吗?” 凌长云冷笑:“您觉得呢?” 系统:“我觉——” “吱呀——” 系统娴熟地闭上了嘴。 房门被人推开,凌长云心神一凛,收了情绪,抬眸望去—— 路彻得斯似是刚开完了会,一边进来一边抬手摘了左耳上的耳麦,食指在腕上光脑一按,一个小匣子弹出,耳麦正正好卡了进去。 他伸臂拖了把椅子,坐到床前一米处,翘起一条长腿,神色散漫地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雄虫。 军部没有专门医治雄虫的治疗舱,只能大致修复一下。雄虫重伤还未痊愈,精神瞧着不太好,有些恹恹的。 他视线落回凌长云脸上:“军部再过两天会抵达安城,这会儿得劳烦阁下先跟我去一趟驭都。” 这事启程之前路彻得斯就和他说过了,凌长云闻言点了点头。 路彻得斯说完后就没有别的动静,只是视线一直没有移走。 凌长云被他看了会儿就莫名地感到有些不自在,开了口:“怎么了?” 路彻得斯身体前倾,手肘随意地支在膝盖上,道:“只是突然有些好奇,当日在流火炮上我那么对阁下,阁下似乎并没有怎么反抗?” 凌长云:“……” 是他不想反抗吗?是他根本反抗不了吧? 路彻得斯从凌长云脸上读出了他的心声,唇角勾了勾,却似一定要从他嘴里得到什么答案一般,道:“当时我重伤,以阁下先前在东北营的能力,怎么也不像是毫无反抗之力吧?” “……”凌长云直视着他的眼睛,从浅红的瞳孔里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那天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鲜血、惨叫、怒嚎,还有…… 他无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后颈,上面结的血疤太过狰狞,轻轻摸着便觉凹凸不平,好似还残留着与禁制接触的灼烫余温。 “你是在解禁制。”凌长云轻声道。 “……”路彻得斯眸光微闪,低声道,“为什么那么轻易地就原谅了米阶斯?” 凌长云一怔,思绪渐渐飘远,想到了已经好得差不多现在在另一架飞行器上的米阶斯。 “阁下?”路彻得斯见他一直没有出声,唤了他一声。 凌长云回神,看了眼路彻得斯,手撑着坐直了些:“都是监视,一个两个的,也没什么差别吧?” 路彻得斯闻言眉梢微挑:“阁下这是在,秋后算账?” “秋后?”凌长云显然不认同这个说法,“中将的意思是我现在身上没有监听器吗?” “当然,”路彻得斯道,“阁下给了一五军一线生机,我又怎么会再监听阁下呢?” 凌长云支起一条腿,手撑着杵在下颌,偏头看着路彻得斯,语气淡淡:“那真是可喜可贺。” 路彻得斯眸子微眯,半真半假道:“阁下这是不相信我吗?着实让人伤心。” “怎么会?”凌长云学着他的语调,“第五军中将一字千钧。” 他拉长了尾音,也不知是不是在调侃。 “……”路彻得斯看了他一会儿,低头笑了,“最后一个问题。” “请说。” 路彻得斯又往前凑近了些:“要不是仪器测了,我都要以为阁下是哪所军校毕业的军雌,身手这么矫捷,荒星还教这些吗?” 凌长云抬眸,军雌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探究。 他笑了笑:“中将这是在夸我吗?真荣幸。” 路彻得斯:“阁下总是喜欢避重就轻。” “有吗?”凌长云收回视线,半真半假道,“荒星环境糟糕,被打得多了,自然就学会了。” “阁下这样的样貌性格,还有人忍心打阁下?”路彻得斯也不知道信没信。 凌长云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这一刻表露非常:“中将的意思是那一光弹是我自己打的吗?” “……”路彻得斯极快地眨了下眼,“那不是初识吗?” 凌长云斜斜地扫着他,没有说话。 路彻得斯又眨了下眼,慢慢直起了身子,伸手在外套兜里掏了掏,抽出一管淡紫色的药剂递过去:“阁下把这喝了吧。” 凌长云伸手接过:“这是什么?” 营养剂也不是这包装啊。 “生发剂。” 凌长云:“?” 他迷茫地看着路彻得斯,一度怀疑自己的头发在看不见的地方掉了个彻底。 雄虫的表情实在太过震惊,路彻得斯一扫先前莫名出现的不自然,扬了扬眉:“放心阁下,你的头发依然茂密如初。” 凌长云顿时放下了心,那为什么—— “只不过短发在主星雄虫间实在太过另类,”路彻得斯接着道,“阁下要去的是驭都,还是长发示人为好。” 这么一说,凌长云倒是想起来了,米阶斯也说过,曼斯勒安以虫神为尊,尤以雄虫为最,一切都向虫神靠拢,其中自然包括虫神雕像上那一头长至腰际的头发。 不过—— 他看着手上的生发剂,且不说这玩意儿是用来喝的,就是喝了,这么两三天的时间能长一厘米吗? 凌长云实在怀疑。 【喝吧。】系统倏地出声。 凌长云险些吓了一跳:【统哥?】 系统:【嗯哼,放心喝吧凌先生,这是虫族。】 凌长云了然,那边路彻得斯也在看着他,他伸手打开盖子,仰头喝了下去。 没什么奇奇怪怪的味道。 他才扣了盖子,将空管放到旁边的小几上,就感到头发好似动了动,肩颈上有什么细线一样的东西压了下来,下意识地伸手一撩,长软的发丝静静地顺在手指上。 “?!” 凌长云震惊了,他低下头,转瞬间便长出来的黑色长发随着他的动作自肩上滑落,柔顺地垂至身前,长度已然和面前的军雌大差不差。 凌长云几不可闻地倒吸了一口气:【统哥,这是不是过于神奇了?】 系统:【科技改变头发。】 凌长云:【……】 路彻得斯看着面前的长发雄虫,一头乌发在顶灯的照射下泛着柔和的光,几缕发丝垂落至颊边,薄唇因为惊讶而微启,面上又白得过分,耀黑一衬,对比分外鲜明,像极了藏在录事阁里的古籍上所绘的隽雅水墨画。 不,凌长云一抬头,路彻得斯就神色不变地否去了这个想法。 远比之更加浓墨重彩。 他罕见地出了神,等回过神来,凌长云已经靠在那看了他不短时间。 路彻得斯食指一动,若无其事道:“怎么了阁下?” “……”凌长云看着面前刚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军雌,心头升起的发毛之意渐渐隐匿下去。 然而不等他说话,路彻得斯的光脑便闪了几下,他顺势起身,将椅子拖回原处:“阁下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按呼叫铃就行,小……管家会过来的。” 长靴大步跨出,几瞬便没了踪影。 半晌,凌长云收回看向门口的视线,转而瞄着小几上的空管若有所思。 系统好奇道:“凌先生,你在想什么?” 凌长云:“统哥,你说这玩意儿能带回现实世界吗?” 系统不明所以:“嗯?” 凌长云:“我好像发现了一条黄金致富路。” 系统:“???”魔/蝎/小/说/m/o/x/i/e/x/s/.c/o/m 21、问责 系统闭了闭眼,一言难尽地提醒道:“凌先生,你已经猝死了,回不去了。” “哦,”凌长云不无遗憾地叹息一声,“好吧。” 系统:“……” 心思能不能一心一意地放到正事上? …… 流火炮的动静太大了,消息如流星飒火般传得飞快。一五军尚未抵达安城,城里已是各路人马齐聚一堂,静坐等待着他们的归来。 满天的飞行器中,有一架悄悄拐了弯,脱离队伍直朝驭都方向而去。 …… “阁下,驭都到了。”白球球敲了敲门,唤着已经在房间里待了两天的凌长云。 “好。”休息了两天,凌长云总算是恢复了点儿精神,起身穿好了衣服,不甚熟练地随意理了理长发,戴上路彻得斯给的便携式光脑出了门。 “嗒。” 飞行器缓缓降落,舱门打开,舷梯降下。 路彻得斯和凌长云一前一后走出了舱门,入目是一片天蓝色玻璃。 凌长云脚步一顿,下意识抬头望去—— 广阔的、空无一人的白地上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尖形大楼,每一处都是由天蓝色玻璃搭建而成的,大楼外悬空漂浮着数块菱状玻璃碎片,反射的天光正正汇入楼底,形成一个偌大的圆形光片,光片上方是一道道玻璃光束,直直通往楼顶。 更远处是一片白雾,看着稀薄缥缈,却将一切严严实实挡在了外面,窥不见分毫。 相比于先前看到的古风古气的白色营帐,这里的科幻气息明显更加浓郁。 星际虫族世界。 “走吧阁下,”路彻得斯已经站到了飞行器前面,“时间紧迫,我们还是快点。” 凌长云回神,大步踏下了舷梯,跟着路彻得斯走到了光片上。 “嗡——” 踏上去的一瞬间,光片骤然实体化,在脚下形成一个白色踏板,眼前一花,白板倏地抬升,顺着光束一路向上。 速度太快了,凌长云眼前只有一条条淡蓝色的细细光纤,人却没什么感觉,无风也不颤,仿若还在平地之上。 “嘀。” 感觉只是眨了几次眼,踏板就停了下来,面前光束缓缓自中间裂开一条缝,如电梯般向两边滑开,一条全玻璃封闭通道显现在两人眼前。 “走吧阁下。”路彻得斯率先抬靴走了出去。 凌长云顾不得其他,强压下内心的波动,跟着走了出去。 …… 安城。 “轰隆隆——” 先前的大雪早已停息,这会儿满城都盖了一层薄薄的白毯,头顶黑云翻滚,雷声轰鸣不绝,不时炸出几道白光,照亮了底下旷地上肃容整齐站立的五军军雌。 曼斯勒安以虫神为尊、皇室为贵,四大势力立于虫族之上。 其一是以虫神治下代理人虫皇为首的皇室。虫皇地位至高无上,是整个虫族的统治者,皇室成员无论雌雄都尊贵无比,享有顶级的特殊待遇。 其二是以祭司为首的祭司殿。祭司是曼斯勒安精神力最强大之人,拥有与虫神沟通的独一能力,掌管祭祀等诸般事宜、上传下达。他出自氏族却又游离于氏族之外,在虫神信仰越来越强烈的当今时代,地位比拟虫皇。 其三是以四大家族雄虫为首的政治权力中心——议阁。君后世家顿特莱格、祭司世家科米加、内庭世家兰兹和战神世家斯林洛亚。顿特莱格出君后,每一任虫皇的雌君都是顿特莱格家族的雌虫;科米加出祭司,每一任祭司、每一代精神力最强悍的雄虫都出自科米加;议阁由精神力最强的千名雄虫组成,而在这之中又由最强的十人组成内庭,为议阁最高决策者,每一届议阁内庭中超过一半都是兰兹家族的雄虫;军部荣誉元帅无实际权力,最高长官为五军上将,每一代军部上将都是斯林洛亚家族的军雌。历史浪潮翻涌,转息间千变万化,斯林洛亚自几百年前起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能够加入内庭的雄虫,其家族雄虫精神力日渐衰退,再加上一代接一代的强悍军雌,议阁大会上除少数几名斯林洛亚雄虫外全部投票同意斯林洛亚家雄虫不得再进入议阁。自此,斯林洛亚彻底被踢出议阁,踢出政治权力中心,彻底转为军权之首。 其四便是曼斯勒安军事力量——军部。军部以斯林洛亚为首,驻扎着千千万的军雌,于绝境中与议阁抗衡,是所有军雌的梓乡,是曼斯勒安雌虫最后的庇佑所。 主星分五城——中部驭都,北部祂临,西部鸣卫,东部虔屿,南部安城。皇室居驭都、科米加居祂临、顿特莱格居鸣卫、兰兹居虔屿、斯林洛亚居安城。 其中,驭都占地最小也最富饶,安城占地最广却是最贫瘠。 军雌千千万,哪怕经历了56战役的大伤亡,还是不留缝隙地填满了大半个安城,一路延伸至城外,站满了大半个南部通道。 整个安城都笼罩在雷云之下。 昏暗的,凝滞的。 “砰——” 安城北部最高的黑砖大楼内,一个白瓷茶杯碎了个彻底。 溅起的粗粝碎片擦着皮肤飞过,划破了单膝跪在地上的奥列伦希的额头,很快就见了血,沿着滑至眼睑。 坐在右边的桑莱见状眸色一沉,转眸看向对面的绿发雄虫,沉声道:“贝墁阁下,防线溃败是任何人都不愿看到的事,更何况奥列伦希也受了重伤。” 贝墁接过身后雄虫递来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上沾上的一点点水迹,等擦干了才抬起头,随手将帕子扔了回去,诧异道:“元帅这是什么意思?不会以为这杯子是我故意扔的吧?” 他说着就转头看向坐在左边的灰发雄虫,好笑道:“天呐,凯尼塞伦,你刚也看到了吧?不过是这杯子太过灼烫一时失手而已。” 凯尼塞伦从旁边木桌上拿起一个空杯,修长苍白的手指转了转,叹息道:“太粗糙了,隔热膜也没贴,元帅,该换一批了。” 桑莱抬手止住左边欲要开口的军雌:“安城贫瘠,烦请阁下将就。” “贫瘠?”对面红发雄虫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军部是说私自造出流火炮还凭一己之力瞒了议阁那么多年的安城贫瘠?” 来了! 偌大的大厅置了两排座位,桑莱带着一众军部将领居右,三大家族族长带着一干议阁成员居左,你一言我一语地对峙着,暗潮无声地翻涌在实木白墙间。 几名军雌对视一眼,先前问责东部战败一事不过是个幌子,三大家族族长齐聚安城,为的还是流火炮。 “阁下们的消息倒是快,安城刚刚得到消息,几位就赶来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议阁在兽群安装了监视器。” 第二军中将阿拜尔蓦地开口,看着对面笑得堪称温和,出口却是光枪猛刺,上来就给议阁扣了顶通敌的帽子。 “阿拜尔。”五军上将易哲维希·斯林洛亚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话语中却没有多少斥责之意。 通敌对领地意识强得可怕的虫族来说是大忌,罪名堪比谋害虫皇忤逆虫神,就是地位比拟虫皇的祭司也不敢与之沾上一丝一毫的干系,更何况是居于虫皇之下的议阁。 原本还姿态散漫的贝墁闻言都稍稍坐直了身体,明黄的眸子转向阿拜尔:“中将真是会说笑,莫不是还没从战争中缓过劲来,把我们都当成异兽了吧?” 话里话外就差直说阿拜尔精神恍惚敌我不分,不适合继续担任第二军中将一职。 纳恒截过他的话头:“不过是转述一些猜测罢了,阁下多虑了。” “哦?是吗?”贝墁重新往后靠了回去,“这就让人比较好奇了。” 凯尼塞伦笑了笑;“好奇什么,总不会是军雌。” 贝墁:“那难不成是雄虫?” 他说着脚下一蹬,黑布椅子转了半圈,伸手一个一个地朝着站在后面的雄虫指过去:“你?你?还是你?” 雄虫立马跪了一片:“议阁地位非凡尊贵无比,我等既有幸为议阁成员,又怎会说出这大逆不道公然污蔑议阁之言。” “啊,”贝墁双手扬起,转了回去,“都不是,那是谁呢?” 奥列伦希跪在地上,右手紧攥,额头上的血已经自己止住了,凝固在眼睑上,衬得眼底发红。 纳恒神色不变,抬起腕间光脑点了点,最前方的光屏上就投射出几幅图:“先前东部抓住了几只自荒星流窜过来的雄虫,瞧着,倒是像极了几位的族中人。” 虫族各家眸色发色一脉相承,是血脉身份的象征,从未有人改变。尤以雄虫更甚,高傲的雄虫不屑改变一丝一毫。 贝墁几人转头望去,赫然是几张雄虫照片,绿发黄眸、红发红眸、灰发绿眸…… 还真是自己家族的人! 自荒星流窜…… 桑莱看了眼光屏,笑了笑:“这事我也知道,他们意图窃取机密以作威胁,军部不得已射杀,还请诸位见谅。” 出了没有精神力的雄虫对他们任何一家来说都是耻辱,流放到荒星还私自逃窜更是丢尽了家族的脸,这会儿哪怕明知窃取什么机密多半只是借口,也没有人会追责。 颜面扫地,贝墁也只能咬牙笑着自己掀了自己的碗:“既是虫豸胡言乱语,杀了就杀了吧。” “啧啧,”凯尼塞伦率先收回视线,摇头感叹了几声,“不愧是军部,配合得就是默契。” “几句,就轻飘飘盖过了流火炮一事。”魔/蝎/小/说/m/o/x/i/e/x/s/.c/o/m 22、虫皇令 “……” 大厅骤然安静下来。 贝墁瞥了一眼凯尼塞伦,调整了下情绪,彻底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的一众军雌。 纳恒刚要开口就被易哲维希按下。 军雌直视着凯尼塞伦:“流——” “嘀嘀嘀嘀!” 话音刚起,厅内所有人的光脑便同时响起。 声音急促,重叠回荡在大厅,众人神经一跳,纷纷低下头查看—— 【虫皇令,议阁内庭、军部少将以上将领半日内到达驭都皇宫,其他人全部留在安城,不得有误。】 “……” 看完急讯,贝墁率先站了起来,一一扫视这对面的军雌,轻笑:“哎呀,连陛下都惊动了,这可怎么办呢?” “走吧,驭都距安城可远得很。”凯尼塞伦起身,接过身后雄虫递来的大氅,大步跨了出去。 贝墁轻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再耽搁,紧跟着走出了大厅。 等所有雄虫走出去后,阿拜尔拉起了一直跪在地上的奥列伦希,奥列伦希抬手使劲抹了把额头,刮去了其上凝固的血疤。 易哲维希看向桑莱:“元帅,路彻得斯那边有消息了吗?” 桑莱摇了摇头。 气氛一瞬凝重下来。 半晌,纳恒起身:“还有半天。” “纳恒?”易哲维希抬头。 “我知道,上将。”纳恒拿起先前放在桌上的光能枪别回腰间,转身走了出去。 …… 尖形大楼内。 “站住!” 两人刚刚走进顶层,迎面便撞上守卫在此处的军雌。 两名军雌抬高手臂,漆黑泛光的枪口纹丝不动地对着面前的闯入者。 路彻得斯脚步一停,凌长云也顿住了身形。 “路彻得斯中将?”军雌看清来人后诧异极了,“怎么是您?” 路彻得斯双手插进外套兜里:“让开。” 军雌见状立马警惕起来,向内移动将通道出口死死挡住:“无令不得入内,中将,你逾矩了。” 凌长云站在后面,看着面前的一切,眸中划过一抹疑惑。 “是吗?”路彻得斯笑了,“便是逾了,又怎么样——” 话音未落,他双手便从兜里各掏出一把光能枪,速度太快也太突然了,两名军雌连他的动作都没看清,便连人带枪地直直地倒在了消音枪下。 “?!”凌长云睁大眼睛,“等等——你——” 路彻得斯收回一把枪,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麻醉剂而已。” 什么—— 凌长云看着面前一瞬倒地但并没有血迹涌出的军雌,骤然反应过来,匆匆忙忙跟上路彻得斯的脚步。 出了门便是空空荡荡只在远处布着几十扇不透明玻璃门的大厅,两人的步伐很急,靴底踏在玻璃地板上异常的响,却并没有再遇到什么人。 门很多,路彻得斯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凝滞,径直朝着最中间的那扇门走去。 凌长云满腹疑惑,看着路彻得斯几次张开了口,却都是欲言又止。 进了门,又是一条长甬道,到处布满了红色光纤,交错并杂地塞满了整条甬道,看着既像阻拦又像探测。 凌长云本以为要费一番劲躲着绕过去,不想路彻得斯连腰都没弯,就这么大剌剌地走了过去。 凌长云:“?” 路彻得斯走了一半,听到后面一直没有传来动静,不由地顿住,转身:“阁下,我们是偷溜进来的,你一直站那不动是在等人来逮吗?” 凌长云:“……” 您看起来像是在回自己家一样。 他极快地眨了下眼,快步追了上去,只是在快追上时有意放慢脚步,与军雌保持着两三米的距离。 等凌长云追了上来,路彻得斯才转身继续向前走,不过许是看出来面前的雄虫有疑虑,他罕见地开了口:“还有点距离,想问什么就问吧。” “……” 想问的太多,一时竟不知道该问哪个。 凌长云仔细斟酌了一秒,问道:“刚刚门口的两个……也是军雌?” 他问得隐晦,路彻得斯却是听懂了。 “第四军军雌抽出去的,”路彻得斯毫不隐瞒,“皇室护卫,归属陛下。” 凌长云恍然,若有所思。 “怎么不说话?”半晌,路彻得斯倏地出声。 凌长云一愣,随即轻声道:“我还以为,军雌都隶属军部。” 路彻得斯闻言似是笑了一声:“那议阁晚上该睡不着了。” 不等凌长云再说话,两人已经走到了甬道尽头,路彻得斯在门前停下脚步,却没有推门。 凌长云在他身后两米处站定,见他迟迟没有动作,疑惑道:“怎么了?” 路彻得斯转身,平静地看着凌长云。 凌长云对上他不太寻常的目光,心下一凛,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一直藏在右手袖间以防万一的碎铁片滑至掌心:“中将?” 路彻得斯:“得罪了。” “什——” 路彻得斯根本没有动作,凌长云后颈却是一疼,隐约感觉有什么东西刺了进去,下一秒,人就失去了意识,径直倒在了地上。 “嗒。” 路彻得斯的视线拉至前方甬道尽头。 “来得太慢了。” …… 驭都。 几架飞行器盘旋在皇宫前庭上方,舱门拉开,桑莱几人自上方展翅而下,巡视驻守的守卫得了令,没有丝毫阻拦,几人几瞬便落到主殿前方。 一名雄虫早早地就在殿门前等候,见到他们便侧身让开:“几位快进去吧,陛下和内庭大人们都在里面等着了。” 桑莱点了下头,抬靴迈了进去。魔/蝎/小/说/m/o/x/i/e/x/s/.c/o/m 23、虫皇 琉墙璃瓦,繁金盘柱,整个大殿金碧辉煌,四处都透着反射进来的天光,贝墁几人站在中央,最前方是高高搭起的金台,台顶立着一把琉璃溢光的宽椅,上面靠着一位身着华服的金发雄虫,长长的衣摆一路拖了大半个台阶,其上的金线纵横交错,杂着银丝绣着不知名的繁复花纹。 “陛下。” 桑莱带着五名军雌走到大殿中央站定,右手扶上肩膀,俯身对着台上人行礼。 内庭几人坐在左边,抬头扫了一眼。 “坐吧。”虫皇开了口,主殿实在太大,声音自高台落下便带上了几分压迫。 “是。” 军雌直起身,顺着在右边空椅上落了座。 “路彻得斯呢?” 刚坐下,桑莱便立刻起了身,仰头看着虫皇道:“陛下,路彻得斯在南部受了重伤,刚出了修复舱,稍后便会赶到。” 虫皇:“重伤?” 桑莱:“是,最后一战一五军都伤亡惨重。” “再伤亡惨重,到现在也多少天了,”贝墁靠在椅子上,蓦地出声,“路彻得斯中将是连陛下令都敢无视了吗?” 桑莱神色不变:“陛下,非路彻得斯有意来迟,实在是伤口撕裂,鲜血淋漓,恐伤圣颜。” 贝墁嗤笑:“我记得几年前纳恒中将授封战神的时候,诸位身上可都好不到哪去,怎么那会不怕伤了圣颜了?” 易哲维希抬眸:“阁下的意思是,战神授封仪式,军部全都缺席吗?” “上将怎么总是模糊重点?”贝墁神情无辜,“我是说今天的主角是两位中将,这莫名缺了一位……” 他耸了耸肩,不再继续说下去。 桑莱没有看他,右手扶肩:“陛下,路——” 虫皇抬了手,桑莱便消了音。 “行了,迟点儿又不是不来,结束后该怎么罚罚就是了,”虫皇收回手斜支在额上,“你坐下吧,动不动就站晃得我眼睛疼。” “……是。”桑莱只得坐下。 虫皇开了口,贝墁也不好再揪着不放。 “继续啊,”虫皇见一时没人说话,转头瞥向内庭,“刚刚不是说得起劲儿?” “是,”贝墁应了一声,“陛下,军部私造流火炮,私用流火炮,明摆着是不把议阁禁令放在眼里,此事干系重大,还请陛下定夺!” “陛下,”一名绿发雄虫接着道,“流火炮威力巨大,对雄虫和曼斯勒安都是悬在脖子上的威胁,如此严压,军部却还能造出完整的流火炮,我怀疑安城内不止这一架,可能还藏了其他的强杀伤力武器。” “说起来,”凯尼塞伦似是不解,“陛下,控制流火炮中枢系统的晶体上有内庭亲自布下的禁制,军部一堆军雌却能解开,这实在是令人……” 虫皇看向他:“令人什么?” 凯尼塞伦笑了笑:“令人,遐想。” 遐想什么,众人再清楚不过。 虫皇朝军雌那边抬了下下颌:“你们怎么说?” 纳恒一直没有说话,冷眼听着对面一句接着一句,闻言才收回视线:“陛下,南部最后一支异兽自爆袭击军部,倘若当时没有流火炮,整个一五军都将成为南林亡魂!” “不仅如此,”阿拜尔紧接着道,“陛下,倘若南部沦陷,那批诡异兽群便会直接杀进安城,安城若陷,驭都危矣啊陛下!” “驭都危矣?”红发雄虫嗤笑,轻蔑不已,“就算军部全部被歼,驭都旁边也有鸣卫,你是觉得我会让异兽腌臜的臭爪踏上顿特莱格的土地吗?” “森道利梵阁下,”易哲维希转头,神情平静,“倘若顿特莱格战力如此之强,为什么之前一直是让军部去打呢?” “你什么意思?”森道利梵眯了眼,如钩的眼神射向了易哲维希。 “没什么意思,”易哲维希不躲不避地与他对视,“只是还请诸位看过异兽自爆影像再说也不迟。” “自爆?”凯尼塞伦不紧不慢,像是才发现这个点。 “是的,自爆,”易哲维希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虫皇,“陛下,请允许我接通主殿光屏。” “铂斯。” “是,陛下。”先前站在门口的雄虫自殿外走了进来,在易哲维希身边站定,“上将,请将光脑交给我。” 易哲维希取下腕间光脑,递了过去。 森道利梵听见铂斯的话,瞥了眼这名精神力不强也没那么弱对军雌始终客客气气的虫皇近侍,深红的眸子划过不满与不屑,但到底忍住了没有嗤出来,只是眉宇间的倨傲愈发凸显。 在曼斯勒安的顶级势力之间,表面的和平要有,正当的理由也要有,至于其他…… 从不属于他这样的顶端精神力雄虫! 铂斯很快连了光屏,易哲维希将光脑上的影像投了上去—— 自爆、死亡、地坑…… 影像只有几十秒,几十秒内,异兽膨胀自爆,肉眼数不清的军雌毫无抵抗之力便被卷进了爆炸涡中。 尸骨无存。 冲天的爆炸波袭满了光屏,是光屏外人也下意识想要后退的震惊。 “那是什么?异兽怎么会自爆?”贝墁几人面上还显不出什么变化,森道利梵的眉头却是一瞬皱紧。 ‘森道利梵对异兽恨之入骨,在我过去前将话头引到异兽自爆上。’ 纳恒几人想着路彻得斯的话,几不可察地对了一眼。 “不知道,不清楚,”阿拜尔摇了摇头,“所以说很诡异。” “不知道?不清楚?”凯尼塞伦状似仔细琢磨着这六个字,“军部战报难道就是这么写的吗?嘶……听着有些敷衍啊。” 坐在最边上的云水蓝发色军雌斜撇过来,神色冷淡:“阁下既认为军部敷衍,又有何高见?” 凯尼塞伦:“高见谈不上,不过……异兽近乎自杀式袭击,看起来倒像是在报复。” “军部为曼斯勒安杀了那么多的异兽,它们当然会报复,”军雌冷笑了声,“但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为什么异兽会自爆,阁下。” “为什么会自爆?”贝墁身体骤然前倾,“说起来,这四年多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56年异兽会突然大规模入侵曼斯勒安,异兽性孤,这么多支同时集结,真是让人想破了脑袋。” “不过今天这么一说,我好像明白了。” 阿拜尔看着他,暗暗升起戒备:“明白什么?” 贝墁蛇吐信子般一一转过面前的六名军雌:“明白,战神啊。” 纳恒倏然抬眸。 “什么意思?”桑莱隐隐猜到了什么。 “还能什么意思?战神之名是怎么来的?”贝墁转头,盯着纳恒,“战神中将,你在之前的战役中杀的异兽太多了,军雌死的又太少了,你又做不到将异兽全歼在曼斯勒安内,一不留神逃回了几头异兽,当然会迎来它们最猛烈的报复。” “……” 话音一落,大殿内登时静了下来,所有军雌都看向了贝墁。 半晌,阿拜尔终于忍不住气笑了,好一会儿,他才止住,道:“不好意思,所以兰兹族长你的意思是,我们之前不该杀了四肢踏进曼斯勒安大地上的异兽!不该在战备根本不够的战争里想尽办法以最小的牺牲赢得胜利!不该——” “阿拜尔!”易哲维希厉声喝住了他的话。 “……”阿拜尔死死咬紧牙关,胸膛因汹涌的怒气而控制不住地起伏着。 “不该什么?”贝墁盯着他,声音拉高,“继续啊,你是对议阁不满吗?!议阁的所有重大决定都会递交给陛下过目,还是说,”他声音又低了下去,又低又柔,“你是在对陛下不满?” “阿拜尔不过是顺着阁下的话说,阁下那么激动干什么?”桑莱盯视着他。 “……激动?”贝墁抬起右手,指了指自己,“你是说我吗?” “我激动了吗?”他倏地笑了,转头冲着凯尼塞伦和自己家族的雄虫一个个问过去,“我激动了吗?啊?我激动?” 凯尼塞伦没有搭理他,几名被指到的兰兹雄虫忙不迭摇头。 “你又发什么疯?”森道利梵听他问了两句就不耐烦了。 对面忽然混乱起来,桑莱习以为常地看了一会儿,又转过了头,看向坐在上首的虫皇。 虫皇没有说话,流光溢彩的椅子让人看不太清他的神情,只能隐约知道他在注视着下面,平静地注视,注视着下面的所有对峙与混乱。 等待着,等待着…… 等待着大雾遮住了一切,射出—— “行了,”不知道吵了多久,虫皇陛下终于烦了,“说的是私造流火炮的事,你们在下面扯什么?” 最致命的一箭。 这位年逾一半的陛下一直都是这样。 一直都是。魔/蝎/小/说/m/o/x/i/e/x/s/.c/o/m 24、数值 虫皇的话一出,贝墁几人终于彻底消停了下来。 他扭正了身体,抬手顺了顺刚刚因为剧烈的转身而滑落下来的几缕发丝,再慢条斯理地靠回椅背:“不愧是军部啊,差点被你们绕进去了。” 他说着又转头,看着旁边的凯尼塞伦谴责道:“凯尼塞伦,我这么单纯的人被套进去也就算了,你怎么能也跟着在这儿瞎扯呢?” 雄虫着一身银白绲边议服,内衬最顶颗的月白晶石扣子被一丝不苟地扣上,正正挡在了喉结下方,柔顺泛光的星灰长发自肩颈散落,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眼镜,长长的银链垂至胸前,随着主人的动作轻轻晃动,明绿的眸子藏在薄薄的镜片后,多了层朦胧,让人看不太清楚眸中的情绪。 远远瞧着便是一名温文尔雅的贵族雄虫。 凯尼塞伦左手支着额角靠在椅背上,闻言笑了声:“怎么又怪上我了?不是你一直在扯异兽报复战神,而忽略了战神中将私造流火炮的事吗?” 易哲维希几人眸色一沉。 贝墁提高声音“哎呀”了一声,似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一般,吃惊地望向纳恒:“流火炮是战神造的呀?” 旁边一名兰兹雄虫紧随其后:“不愧是战神,消息封锁得这么严密。” 不等军雌说话,虫皇沉了声音:“纳恒?” 纳恒抬头,刚要起身便被桑莱抢先了一步:“陛下,此事与纳恒无关。” “无关?”贝墁笑了,“怎么是我记错了吗?第一军中将不是纳恒中将?还是说在南部打仗的不是第一军?” 桑莱没有搭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径直走到中央,对着虫皇扶肩下跪,沉声道:“陛下,流火炮是上一代军雌将领还在世的时候,我们一起暗中制造的。” …… 尖形大楼。 一人站在通道外,透过面前降下保护膜的玻璃看向外面。 “阁下!”一名雄虫火急火燎地跑来,因为太急撞上了旁边摆着的菱形装饰物,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又忙不迭地踉跄着冲过来,“确定了!确定了!” 那人转身,一身深黑斗篷垂落在地,宽大的兜帽将上半张脸挡得严严实实,露出的嘴唇毫无血色。 雄虫冲到那人面前,神情不可置信又杂着无法遏制的狂喜,他大喘着气,声音控制不住地拔高:“强!很强!是,是祭司也比不过的数值!!!” …… 驭都皇宫。 “……我在安城看到了南部战报图,南部异兽太强了,就在赶去东部救治奥列伦希的时候将流火炮带了过去,”桑莱低下了头,“陛下,在此之前,无论是纳恒还是路彻得斯,对此事都毫不知情。” “……” 大殿一时陷入沉默,纳恒几人被易哲维希压着强忍着没有出声,内庭那边则全然一派看好戏的神情。 少顷,虫皇换了一边靠着:“所以你的意思是,上一代军部遭遇了强异兽进攻死伤过半,才暗中偷造了一架流火炮以防万一?” “是的,陛下。”桑莱扶上左肩的右手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在黑金军装上攥出了几道皱褶。 “那听上去确实是个理由。” 森道利梵嘴角下压,右手无意识地扣进了旁边扶手,指腹因为用力而开始发白。 但桑莱听到这句话却没有放松下来。 一丝一毫都没有。 反而神经更加紧绷。 “不过——”虫皇拉长了尾音,似笑非笑,“死伤过半又不是全死了,而且你们最后赢了不是吗?” 森道利梵一愣,越扣越紧的手指停下了动作。 纳恒垂眸看着下面琉璃地上投射出来的虫皇倒影,沉默不语。 桑莱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眸底是再也掩藏不住的难以置信与失望:“陛下……” “桑莱,”虫皇声音没有半分起伏,“议阁颁布的所有禁令都是我批准的,你们私造流火炮还藏了这么多年,让我很失望。” “陛下,”易哲维希有些坐不住了,“元帅他——” “闭嘴。”虫皇抬手,一队侍卫蓦地自殿门口冲进来,牢牢挡在了桑莱和一众军雌之间。 这是虫皇的警告。 “坐下!”桑莱转头斥了一句。 易哲维希隔着侍卫对上桑莱严厉的眼神,拳头握得死紧,吸了口气终是坐了回去,压住了一干已然起身的军雌。 纳恒眼神冷得发寒,坐回去后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一直毫无动静的光脑,略急的呼吸透出了几分焦躁。 “我治下的军雌倒是很听你的话。”虫皇看着就笑出了声。 桑莱仰头看了眼虫皇,苦笑道:“不过是因为我是他们的老师,有点儿师生情谊在罢了,整个曼斯勒安谁不在陛下令下。” 虫皇身体前倾,盯了他好一会儿,久到贝墁几人都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才“唔”了一声,道:“那倒是,要是对自己老师都没有感情,我可就要担心了。” 桑莱重新低下了头。 “桑莱。” “是,陛下。” “你让我很失望。”虫皇道。 “是我之过,请陛下重罚。”桑莱语气咬得重。 虫皇直起身:“让我很愤怒。” 桑莱跪在地上没有说话。 “你知道私造流火炮是什么罪名吗?” “是,知道。” “你还有什么想要辩解的吗?”虫皇从宽椅上站起身。 “没有,陛下,桑莱认罪。” 虫皇双手一甩负在身后,宽袍大袖在半空中荡出了森厉幅度:“流火炮是谁使用的?” “?!”桑莱猛地抬头,“陛下——此事与旁人无关,他们只是逼不得已——” “咔。” 虫皇一抬手,守卫抽枪,一排漆黑枪口对准了地上的桑莱和旁边坐着的军雌。 “你只需要回答我,是谁,用的流火炮?”虫皇站在黄金琉璃台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跪在地上的军雌。 桑莱仰头望着虫皇陛下:“陛下,异兽——” “嗒。” 是上膛的声音。 虫皇已经不耐了:“我最后问一次,是谁?” 水蓝发色军雌的手已然不露声色地搭上了别在腰间的光能枪。 纳恒终于挣脱了易哲维希压过来的桎梏,顶着面前的枪口起身,望向上首的虫皇:“是——” “是我。”魔/蝎/小/说/m/o/x/i/e/x/s/.c/o/m 25、精神台 森戾冰寒的声音自殿外直冲而来,“噌”地扎在了大殿之上。 众人下意识扭头往门口望去—— 军雌迈进主殿,一头长发裹着斜射进来的金光在风中飞扬,天光照得让人看不太清,只闻胸前的淡金链子随着那人大步流星的走进晃着轻响,一声一声刺激着内庭几人的神经。 虫皇眯了眯眼,注视着军雌一路走到大殿中央。 路彻得斯在桑莱旁边站定,右手扶肩,俯身向虫皇行礼:“陛下。” 阿拜尔几人见到他来,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几分。 “路彻得斯中将?”凯尼塞伦挑眉,“许久不见,来得这么巧?” 路彻得斯直起身,唇角微勾,看过去的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可不是巧了吗?” 凯尼塞伦对上他嗜冷的眸子,神情不变,只是手指挑起眼镜银链,玩味儿地绕了绕。 虫皇看了他们二人一眼,长袖一甩又重新坐了回去:“路彻得斯?” “是,陛下。”路彻得斯收回视线。 虫皇低头审视着站在下面周身一如既往透着桀骜之气的军雌:“你刚刚说,是你?” “是,”路彻得斯语调平静,“下令让军雌拿出流火炮的是我,逼人解除晶体禁制的是我,操控流火炮几乎全歼南部异兽的也是我。” 犯了如此大罪还毫无畏意,一派淡然姿态看得本就视他为眼中铁钉的贝墁大为光火,他冷笑道:“中将认罪认得倒是爽快,就不知道待会儿行罚的时候是不是还如此不知悔改!” “不知悔改?”这四个字在路彻得斯唇齿间仔细流转,又随着嗤笑消失殆尽。 “你笑什么?”森道利梵看着他比之旁边军雌显得异常的态度,隐约察觉到不对。 路彻得斯没有理会他,只是仰头闲望着坐在上首俯视一切的虫皇陛下,道,“陛下,先前不确定,所以元帅他们出于谨慎没有说,但流火炮一事确实事出有因。” “有因什么?”贝墁冷笑,“是那你们口中强悍恐怖如斯却无法湮灭军部的异兽?还是那模糊不清连异兽为什么自爆都不知道的战报?” 路彻得斯头也没转,继续道:“流火炮一事我在去东部前便已知晓,元帅之所以将它带去战场,不是因为战报图,而是接了我的急讯,我在东部——” “你的急讯?”贝墁兀自打断他,声音尖利起来,“第五军中将的意思是,你早就知道了流火炮的存在,还强迫军部元帅把流火炮带给你?” 桑莱不由地转头,眸中满是不解,刚要开口却又在路彻得斯垂下来的眼神中歇下来,安静地听着。 凯尼塞伦一圈一圈地绕着,又一圈一圈地解开:“怎么能说是强迫呢?中将还能强迫元帅不成?想必一定是有什么紧急情况。” “紧急情况?”贝墁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整个人都在抖,像是听到了什么滑天下之大稽,“什么紧急情况要犯此大罪?这可是与公然射杀议阁雄虫等同的罪名!难不成……”他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难不成,军部是为了雄虫,保护远在祂临的祭司吗——哈哈哈哈哈哈——” 整个大殿都铺满了他狂肆的大笑,众人神情各异,纳恒看了一眼已然转过身睨着贝墁的路彻得斯,垂眸,眸底划过一抹讥诮。 少顷,许是路彻得斯的眼神太过讽刺,贝墁的笑声也不知不觉降了下来,他半眯了眼,停了声音:“中将这眼神,看得我有些惶恐啊。” 路彻得斯轻笑,意味深长道:“我只是在想,兰兹族长果然是,一如既往的颖悟绝人啊。” 贝墁一顿,脸上的笑容微收:“什么意思?” 凯尼塞伦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手上绕着的链子“唰”地自指间滑落。 路彻得斯转身,对着虫皇右手扶肩:“陛下,我在东林发现了一名自荒星而来的雄虫。” 他隔着琉璃光看进了那双浓重艳紫的眸子:“一名,精神力数值超过祭司的,雄虫。” “?!!!” “轰隆————” 和风丽日里惊雷骤响,伴着游移中将的话一并炸进了众人的耳朵。 不! 那不是惊雷! 是精神台! 是有人触响了精神台! 是祭司都没有惊动的……精神台……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大殿内所有人的光脑同时响起,高亢尖锐的鸣叫急促地冲翻了金碧辉煌的皇宫主殿。 不知是谁先接通了急讯—— “陛下!”那边的人几乎是语无伦次,“陛下!精神台响了!精神台被触响了!他来了!他出现了!他的精神力超过了祭司!不不,陛下!曼斯勒安最强精神力出现了!!!” “咔嚓!” 座椅的扶手被捏得粉碎。 …… 尖形大楼。 偌大的顶层大厅空空荡荡,凌长云一人站在窗前,背靠着深蓝玻璃柱随意瞥着面前各个角落里摆放着的各式玻璃雕塑。 “啪——” 大厅门被人猛地推开,一众刚刚从精神台那做了最后的确定赶过来的兰兹雄虫大步迈了进来。 一跨进门,才扫视了半圈便看到了被这么大的动静惊动朝这边看过来的雄虫。 雄虫半靠在玻璃柱上,罕见的乌黑长发垂至腰际,天光透过半敞的窗拂在面上,比褵楼最顶尖的亚雌还要丽,只是耀黑的眸子散着寒,不知道是不是得知那人可怕精神力数值的原因,这会儿隔着点儿距离望着都觉得背脊蹿上了凉意,不多,却也无法忽视。 他在生气。 冲在最前面的贝墁下意识在门口的雕像旁停下了脚步,指尖凝了股精神力,升起了戒备。 这样的精神力打在身上可不是断几根骨头就完了的。 兰兹雄虫冲得快,路彻得斯几人在后面不紧不慢,等一干人都站进了大厅,空间登时缩小了不少。 凯尼塞伦见到贝墁鲜有的警惕样,眉梢微挑,转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望,身形便顿在了原地。 凌长云看着面前涌进来的一大批人,右手下意识攥紧了握在手心的玻璃片,因着先前在甬道的事情,这会儿后背也没有贸然离开玻璃柱。 不过,凌长云盯着最前面的雄虫—— 雄虫着一身与黑金军装款式类似的银白绲边长服,亚丁绿的长发因为奔跑而有些凌乱,唇上似是抹了一层口脂,红得潋滟,瞳孔明黄,狐狸眼挑得高,右眼下点了颗泪痣,无端透着股风流意味。 只是看过来的目光太过粘稠,像极了暗处潜伏盯住猎物的吐信毒蛇。 凌长云眸光不由地转向了右边角落里立着的淡黄玻璃雕塑。 一模一样。 再顺着一一转过站在他旁边的雄虫。 全都对应起来了。 “……”想着系统刚刚说的“都是按照惯例一比一加急制作出来的,做了很多,每一层都摆着一个,当然一楼更多”,凌长云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抽。 这都什么癖好? “希边得尔……阁下?”贝墁一眨不眨地盯着凌长云,试探地出声。 凌长云看向他。 贝墁抬起手撩了撩有些许散乱的头发:“这么强的,精神力啊——” 话音未落,他骤然出手,掌心凝结的浓绿精神力倏地具化为刃,蓦地一甩,尖锐的刀刃便在众人猝不及防间直冲凌长云而去。 “?!” 旁边兰兹雄虫都瞪大了眼睛,但很快,有些慌乱的神情便被审视所取代。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凌长云身上。 路彻得斯早在贝墁抬起手的一瞬间就站到了内庭外,甩出的刀刃在面前划出一条粗疏绿线,手覆在别在腰间的光能枪上,视线盯死,却没有别的动作。 “锵!” 精神力具化的利刃被骤然甩出的玻璃片撞了个正着,玻璃片应声而碎,利刃的冲击速度却是一慢,给了凌长云往旁边躲过的时间。 “嘭——” 厚实的特制玻璃窗碎裂半块,精神力化为一片薄雾,顷刻间消散在了大厅。 燕尾青的精神力淡淡地绕了几缕在凌长云指尖,又渐渐化归于无形。 但也足够让在场人都看了个清楚。 “……” 半晌,凯尼塞伦推了推眼镜,薄薄的镜片反射出一片极亮的光:“贝墁,你怎么对希边得尔阁下出手?” 贝墁视线从凌长云指尖滑至冷淡的面容,殷红的唇往上勾起来:“啊,不过是想要瞻仰一下顶级精神力是什么样子罢了,尊贵的希边得尔阁下应该不介意吧?” 他盯着凌长云,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眸中是快要溢满出来的兴奋。 凌长云左手掩在白底黑纹的外套后,上面因不熟练而溢出来的精神力慢慢消散在布料后,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面前或兴奋或震惊的雄虫,最终落到了远远站在旁边的路彻得斯身上。 路彻得斯一直在看着凌长云,见他转过来,挑了挑眉,无声地比了几个口型—— 阁下真厉害。 “……”凌长云想着这半天多的经历,强忍着才没有在这么多人的盯视下翻个白眼给他,头一转不再看他。 阴险狡诈。 “你们来的倒是快。”魔/蝎/小/说/m/o/x/i/e/x/s/.c/o/m 26、情真意切 大厅的边灯骤然全部亮起,头顶的光太过刺眼,凌长云下意识闭了闭眼。 再睁眼,眼前的雌雄虫早已往两边让出了一条宽道,华服雄虫缓步走了进来,身后跟了一队持枪侍卫。 虫皇走到众人前面便停下了脚步,负手而立,上下打量着面前的最强精神力。 凌长云同样在看着他。 身形高大,及腰金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华丽金冠上,面容俊美,眼角的几抹皱纹刻画着岁月的沧桑,瞳孔是浓重的紫,睨过来的眼神透着久居上位不容侵犯的威压与淡漠,让人丝毫不怀疑一切都只是他的脚下蝼蚁。 曼斯勒安的……虫皇。 “希边得尔?”虫皇凝视着面前容貌堪称艳绝的雄虫。 凌长云垂眸,右手扶肩,微微俯身向他行礼:“陛下。” 虽 有傲气,但还算彬彬有礼,不同于远在祂临的前最强精神力祭司的模样让虫皇陛下对这名精神力傲视群雄的荒星雄虫缓了神色。 “天纵奇才,”虫皇毫不吝啬在众人面前表露自己的绝高评价,“不必多礼。” “谢陛下。”凌长云直起身,面上不显分毫,内心已经第一百八十次怀疑原书作者上一本写的是古代权谋。 “路彻得斯。” 本以为虫皇会就希边得尔那这一代雄虫绝无仅有的精神力继续问话,不想却忽然叫了路彻得斯,贝墁几人心下都不免划过疑惑。 路彻得斯似是早有预料,抬步走了上来:“陛下。” 虫皇看着他:“继续。” 凌长云闻言,视线转到路彻得斯身上。 “是,”路彻得斯颔首,“第五军在东林发现了正在被异兽追击的希边得尔阁下,击退异兽将阁下带回营地治疗时,我们察觉到阁下似乎隐隐透出了股精神力,但仪器并没有检测出来,也就没有多想,只是将阁下安置在营帐。” 贝墁蓦地打断:“什么叫仪器没有检测出来?军部既然察觉到了这么强大的精神力,却还瞒着将希边得尔阁下留在营地没有上报,是要置阁下于死地吗?” 虫皇没有说话,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 路彻得斯不解地看向他:“军部仪器什么等级阁下难道不知道吗?只有驭都才能精准测出来的精神力数值,希边得尔阁下又有意隐瞒,我们怎么会知道?” 凌长云:“……” 贝墁一噎,哼笑一声没有接话。 路彻得斯转回头,继续道:“异兽实在太过强悍,又不知为什么对希边得尔阁下执着至此,一直在营地外围蠢蠢欲动,后来阁下不慎坠崖,也是险些葬身兽群。” 他说着便沉了声音:“异兽如此疯狂,军部便是全力保护也还是让阁下受了伤。最后一战中,异兽冲进营地自爆突袭,一五军伤亡惨重难以抵挡,眼看着就要冲进阁下所在的后营,这才不得已将流火炮一事告知纳恒,强逼阁下解除晶体禁制,动用流火炮歼灭兽群。” 一番话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饱含面对异兽疯狂自爆的无奈、冒险动用流火炮的挣扎与不顾一切拼死保护雄虫阁下的信念! 实属,被逼无奈。 幸好,有所预备。 站在对面亲身经历了一切眼睁睁耳明明的凌长云:“……” 真是见识了什么叫睁着虫眼说瞎话。 奈何那边无一人知道全部真相,在场军雌听了这番话都有所动容—— 纳恒走到路彻得斯旁边,道:“陛下,动用流火炮是我和路彻得斯的决定,纳恒甘愿受罚。” 阿拜尔也紧随其后:“陛下,两位中将纵有千般不是,但倘若那时没有解除禁制动用流火炮,只怕癫狂的异兽群不仅会踏碎一五军,就连希边得尔阁下也会葬身在南部啊!” 奥列伦希声音沉哑:“陛下,是奥列伦希之过,倘若没有被异兽重伤,元帅也不至于动用了大半带来的精神力,路彻得斯也不会被逼无奈强逼希边得尔阁下解除禁制,以致冒犯了阁下。” 云水蓝发色军雌道:“陛下,是第四军之过,一心只谨遵议阁不得出安城之令,没有思虑到南部之危难,支援不及以致拥有最强精神力的希边得尔阁下险些——还请陛下责罚。” 易哲维希也出了列:“陛下,我身为五军上将却没有及时察觉异兽之疯狂,没有在路彻得斯禀报后及时请求议阁派人前往南部查探自荒星而来的希边得尔阁下的精神力,没有在一五军陷入危难之际及时祈求议阁准允支援,罪过之大,还请陛下重罚!” 桑莱走到军雌前面,苦笑道:“陛下,此番虽说阴差阳错,但归根结底是我们这一代军雌之错,惊吓到了诸位阁下,还请陛下下令,处决桑莱,以儆效尤。” 听懂了每一个暗坑被拉出来数次的凌长云:“…………” 军雌一句接一句,一人接一人,根本插不上话的内庭:“…………” 真他大爷的不要壳!!! 贝墁瞅着这一个个连壳都不要的平时明里暗里拽得二五八万这会儿在这装模作样的军雌,气得指尖利爪都要长出来了,整只手控制不住地隔空抓挠着,刚要不顾风度体面怒骂出声就被凯尼塞伦强行按了回去。 “?!”贝墁转头怒视着他。 凯尼塞伦没有理会他的怒气,只是右手扶肩对着虫皇道:“陛下,军部说的实在令议阁惶恐,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一问希边得尔阁下,还请陛下允许。” 虫皇似笑非笑地扫视了一圈军部内庭,最后颔首。 “谢陛下。”凯尼塞伦松了手,转身朝着凌长云走去。 凌长云见他走到一半便停下脚步,敛了心神。 凯尼塞伦抬手扶了扶眼镜,望着面前的雄虫,温和地笑了笑:“阁下无需多思,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要找阁下确认一下罢了。” 凌长云看着他:“阁下请。” 那边的人都看了过来。 凯尼塞伦:“阁下是自荒星而来的吗?” “是。” “阁下如此精神力,怎么会错去到荒星呢?” 凌长云闻言,垂眸笑了笑:“抱歉,先前重伤失忆,不记得了。” “哦?”边灯在凯尼塞伦的镜片上打出了薄薄的一片光,一切都藏了起来,“是在东林被异兽伤的吗?” 凌长云抬眸:“这个问题,似乎与今天的事不太相符。” “是吗?”凯尼塞伦上前了两步,“只是想知道阁下为何要隐藏自己的精神力而已。” 距离越来越逼近,那人身上的气息透着说不出来的危险,凌长云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也算不上隐藏,只是不想大张旗鼓地宣扬。” 凯尼塞伦一派了然:“阁下很是低调。” 最后,他道:“刚刚路彻得斯中将所说的,阁下有什么想要补充的吗?毕竟干系重大,还是都清楚一些比较好。” “……”凌长云暼了一眼不急不躁淡定非常站在那甚至眸底还带着笑的路彻得斯,摇了摇头,“没有,他说的就是全部事实。” “……” 森道利梵拧紧了眉。 “好吧,”凯尼塞伦耸了耸肩,示意自己知道了,“多谢阁下。” 他说完转了身,重新站到原先的位置:“陛下,议阁没什么要说的了。” 贝墁猛地转头,又在凯尼塞伦的眼神下松了神色。 虫皇撇着他:“刚刚军部的指控,议阁也不打算辩解几句?” 凯尼塞伦讶异道:“陛下这话,难道是认为议阁按章的行为有所逾越吗?” “……”虫皇隔着镜片与他对视,无声中似有冰凌交撞。 半晌,他嗤笑一声,转头对一众军雌道,“到底齿爪锋利。” “桑莱。” “陛下。”桑莱道。 “私造流火炮,事实确凿,罪无可辩,此后不得再入军部。然,思及非一人之所为,可留性命,交由议阁处置。” “是,”桑莱垂首,“谢陛下。” “路彻得斯。” 路彻得斯扶肩:“陛下。” “私用流火炮,逼迫雄虫,罔顾皇令,数罪并罚。念及所做有由,暂不革去第五军中将一职,交由议阁商讨处置。” “是,谢陛下。” “纳恒。” “陛下。” “指挥不当,甚至到了要动流火炮的地步,”虫皇看着他,“自去军事法庭。” 纳恒眸光微动:“是,谢陛下。” “奥列伦希同罪。” 奥列伦希抬手,扶肩:“是,陛下。” “一三五军,作战不利,按议阁律法处置。” 这便是没有将他们算进流火炮一事的意思。 “是。” 虫皇抬手抚了抚宽袖上的褶皱:“至于剩下的怎么处置,议阁想必自有决断吧?” 凯尼塞伦勾唇,扶肩道:“请陛下放心,议阁自会依规行事。” 虫皇嗤了声,眸底暗沉,似有所指道:“议长行事,我自然放心。” 凯尼塞伦笑容不变。 虫皇一甩大袖,转身走了出去。 “希边得尔跟我过来。” 凌长云眸光一闪,抬靴跟了过去。 走过路彻得斯身边,余光里那人偏了头,什么也没说,只是右手腕间像是有风拂过,轻得很,转瞬即逝。 他脚步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走过。 …… “凯尼塞伦!” 27、光针 出了尖形大楼,贝墁便在一众兰兹雄虫习以为常的目光中怒火中烧地赶在凯尼塞伦飞行器关上的一瞬间闪了进去。 再以几乎要踏破底板的力道冲到了早已坐在编织沙发上的凯尼塞伦面前。 凯尼塞伦仰头靠在沙发上,放松着自己的肩颈,听到声音连眼皮都没撩一下:“你的飞行器是被冻结了吗贝墁阁下?” “你少在这儿跟我扯,”贝墁显然火气还没消下去,就这么站在茶几前居高临下地瞪着面前的雄虫,“你今天什么情况?那几个军雌明摆着早有准备在这儿下套,就任由他们轻飘飘躲过去了?” 凯尼塞伦:“不是都交给议阁处置了吗?桑莱自此算是彻底被踢出军部了。” 贝墁弯腰,双手“啪”地拍在了玻璃桌上,震得桌上的精雕水晶果盘都晃了晃:“你今天看那只雄虫看傻了?那可是流火炮!这么大的事,全都留了条命不说,安城那些个军雌谁都没有被牵扯进去。” 凯尼塞伦听到“雄虫”二字便睁开了眼:“人都交给议阁了,怎么处置谁又能多话?” 贝墁冷笑:“那可不一定,今天没见着咱们那位陛下护战神可护得紧呢。” 凯尼塞伦直起身,伸手将果盘拉到了面前:“那又怎么样?握着政权的是我们。” “那我也来气,”贝墁眸底晦暗不明,“老东西,无非是仗着虫神在他身后。” 凯尼塞伦警告了他一眼:“知道还不尊敬着点儿。” 贝墁直起身,不耐烦道:“知道了,我还不够尊敬吗?” 他看着凯尼塞伦悠悠地捻了颗葡萄放进嘴里,又道:“你今天不对劲啊,问了那只雄虫半天也没个正题的,怎么?你不会——” “军部都说到那份上了,问那么多有什么用,我只需要确定一件事。”凯尼塞伦径直打断他,扯了张纸巾擦了擦手。 贝墁登时来了兴趣,也不气了,还顺手揪了个青澄澄的橘子下来把玩:“什么事?” 凯尼塞伦笑了笑,视线落得虚,像是在回想着什么。 “那位阁下,似乎与军部交情不浅啊……” …… 精神台的动静太大了,最强精神力的消息疯一般横扫了整个曼斯勒安。 震惊、质疑、狂喜、畏惧、暗恨…… 无数情绪自心底滋长,蔓延着爬满了主星大地。 异兽灭了,寒冬来了。 天要变了。 …… 尖形大楼。 凌长云踩着踏板落到了地面,刚走出来便看到斜倚在大楼天柱上的路彻得斯。 路彻得斯看到他便走了过来:“阁下。” 凌长云顿住脚步,偏头看着他,奇道:“中将怎么还在这里?” 路彻得斯在他面前一米处站定:“那不然阁下认为我应该在哪里?” 凌长云收回视线,抬步往前慢慢走着:“中将这会儿不是应该到议阁等待处置吗?” 路彻得斯转身,几步走到他身边:“又不是上军事法庭还要出席,等他们商议出来了通知我一声就是了。” 凌长云闻言,眉心微皱,扭头暼了一眼军雌半分不在意的模样,道:“中将倒是丝毫不担心。” 路彻得斯挑眉:“比起担心这个,我更好奇陛下都和阁下谈了些什么。” “谈了些什么中将不知道吗?”凌长云晃了晃右手,其上还有金线的淡淡残留。 “我只是给了一个小小的建议而已,至于怎么选择不还得看阁下吗?”路彻得斯的目光落到了雄虫修长的手指上。 凌长云轻嗤了一声:“我要是不按照中将说的做,只怕后颈卡着的光针就会直接穿了脖子吧?” “怎么会?”路彻得斯惊讶,“那只不过是用来和阁下串一串供的小玩意儿,阁下既然没有任何补充,自然也不会伤及阁下性命。” 凌长云都懒得搭理他。 下了台阶见到了那人的飞行器,眼看着两人就要就此分道扬镳,凌长云才往左边大道走就被路彻得斯一把拽了回来。 “干什么?”凌长云被迫与他贴得极近。 路彻得斯紧紧抓住凌长云的小臂,倾身在他耳边道:“阁下,你初来主星尚无住处,不如先跟我挤一挤,聊聊天。” 凌长云想抽回手:“不劳中将费心,也不至于流落街头。” 路彻得斯偏头:“陛下给了您卡吗?阁下,反正他们都认定你我交情不浅,与其隔着老远找地方不如就住进我家旁边的酒店,星级高,保密性强,等宣祝宴召开后再搬进辟出的新居所也不迟啊。” “我怎么不知道我和中将交情匪浅?”军雌力气太大,凌长云一时也挣脱不了,顾忌着虫皇刚走不久也不好太大动作,“您之前不是说我身上已经没有监视器了吗?” 路彻得斯看出了他的想法,勾唇笑道:“浅吗?阁下身上当然没有,但最强精神力自荒星而来,怎么也得开个宴会正式昭告天下吧?就这么定了阁下,我送你。” 说着就拉着凌长云踏上了自己的飞行器。 凌长云一路被他拽着走,气道:“拉拉扯扯中将也不怕被看见。” “放心吧阁下,不会有人看见的。” 舱门一关,飞行器便悠悠地往上升。 凌长云才踏进去就被路彻得斯迎面按在了飞行器的壁墙上。 力道不重,但还是吓了他一跳:“你干什么?” 路彻得斯一手牢牢按住他的右肩,一手撑在墙上,将凌长云桎梏在身前,距离极近,但并没有多余的触碰。 浅红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面前气得苍白面上都有了些许血色的雄虫,似是有些不解,低声道:“阁下今天怎么这么生气?” 凌长云背靠着墙,知道挣脱不开也不再多费力气,抬眸不躲不避地与他对视,满脸都写着“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 路彻得斯看着就轻笑出声,了然道:“时间紧急,为了让阁下尽快熟悉主星不免……略有冒犯,还请阁下见谅。” “……” 凌长云不想见谅,他想打虫。 路彻得斯见他视线一转,一派全然不想搭理他的样子,极快地眨了下眼,左手上移卡在他的肩头,一用力便将雄虫按进了怀里。 “?!”凌长云惊得睁大了眼睛,整个人直接贴上了军雌硬挺的军装,“你——” “嘘——”路彻得斯偏头,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的耳边,“阁下,我帮你把光针取出来,你要是乱动失了手可就不好取了。” “……”凌长云只觉得平常几无的火气在蹭蹭往上冒,忍了又忍,咬牙切齿道,“你就非得这样取吗?” 路彻得斯左手横按在凌长云的背脊,右手抚上他的后颈,指尖摸索着光针的位置,听着耳边噼里啪啦的火花声,忍不住闷笑道:“不这样也能取,但我担心一放手阁下就会打我。” “……” 你的担心是完全正确的。 凌长云闭了闭眼,感受到后颈的手已经捏住了光针尾端,一点一点抽离皮肤的感觉虽然不怎么疼却也实在算不上好,他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军雌的动作很快,“叮铃”一声,光针落地,针孔很小,路彻得斯也就没有扯布,只是四指并拢,隔着丝质手套堵住止血。 凌长云下颔压在他肩上,静默了一会儿,问道:“中将今天心情很好?” 路彻得斯闻言眸光微闪:“怎么这样说?” 凌长云语调平平:“笑得让我毛骨悚然。” “……” 半晌,路彻得斯闷闷地笑出了声,隔着手套凌长云都能感受到他的指尖都在抖。 “是的,”路彻得斯好不容易才止住笑,“非常,非常好。” 他斜扫了军雌一眼:“议阁会怎么处置?” “扒皮抽筋?腰斩示众?碎肢断翅?”路彻得斯状似思虑。 “?!!!”凌长云惊得直接转了头,“什——” “别动阁下,”路彻得斯箍住他,重新牢牢按住血孔,“说笑的,陛下不是说了会留一条命吗?估计是鞭抽一顿或者受些别的刑。” “……” 好半天都没有听见声音,他偏了偏头:“怎么不说话?” 凌长云转回眸:“给你留够发挥的空间。” “……”路彻得斯“啧”了一声,“阁下怎么老挤兑我?” “有吗?”凌长云疑惑道。 路彻得斯又“啧”了一声。 “陛下让我加入祭司殿。”凌长云忽然道。 “嗯?”话题转得太快,路彻得斯险些没反应过来,随即道,“阁下怎么说的?” 凌长云拉长尾音:“我说——” 28、酒店 他慢慢悠悠,拖了又拖,就是不接着往下说。 等到路彻得斯压在他背上的手松了松,想要转过头看他的神情时,才道:“不熟悉,不加入。” “……”路彻得斯面上稍松,正要说什么就见凌长云抬起了头,与他拉开了些距离。 他眉梢一挑,左手故意一压,又把人按上肩头。 凌长云:“…………” 路彻得斯右手手指微微启开,看了眼已经不再出血的红孔,又压了上去:“阁下,你躲什么?光针扎出来的血可不好压。” 凌长云抬手想要将他推开:“中将,我没有凝血障碍。” 这位雄虫阁下自第一次见面时就淡得紧,无论是穿了左肩还是被堵在东北营,亦或是其他,似乎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总让人感觉像是挂在银璧上的溢彩琉璃画,精美绝伦却没有什么生气,这会儿恼羞成怒的模样,倒是鲜活了起来,莫名不想放手。 路彻得斯的几缕长发与他的缠结在一起,手上的力道不仅没松还愈发压紧:“然后呢?陛下没有再说什么?” “……”这人的手臂也不知道是不是铁做的,推了半天也没动分毫,这个姿势还不好用力,眼见着背上的手随着挣扎越压越紧,凌长云只好先松了劲,话中带气,“说了,让我再考虑考虑,宣祝宴后给他答复。” 路彻得斯“唔”了一声:“看来陛下很是想让你加入祭司殿啊,阁下想去吗?” 凌长云也就是看不见他的眼睛,不然高低得给他个白眼:“中将让我去吗?” “不让。”路彻得斯头一次这么直白。 凌长云颇为稀奇,下意识想要转头,路彻得斯这次没有强按着他,手上伴着他的动作松了些来,让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倒映出自己的面容。 “为什么?”凌长云看着他,有些茫然。 两人贴得很近,彼此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在对方的脸上。 这已经不是路彻得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他,但唯有这次,按在后颈的指腹发了烫。 他张口,声音不自觉地就往下放低:“祭司殿和军部敌对,我不想和……不想阁下站到军部的对立面。” 凌长云没注意到他的停顿,满心注意力都在前半句:“敌对?” 路彻得斯看着他:“……是。” “……”凌长云轻声道,“这可与外界说法不符,中将不担心我说出去吗?” 路彻得斯笑了:“阁下会吗?” 飞行器穿梭于青云冬阳间,不时发出细微的嗡鸣声,舱里的两人一动不动,视线交汇看不进眸底。 半晌,凌长云垂下眸子:“说不定。” 路彻得斯尾指轻动,彻底松手放开了凌长云:“我知道阁下不会。” 凌长云身上一轻,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慢吞吞地往后退了退,一步不到便撞在了墙上:“……” 路彻得斯见状挑了挑眉,踩着军靴往后退了几步,让出了空间。 滞在旁边的空气骤然窜到了两人中间,散去了那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意。 凌长云抬眸,扫了一眼路彻得斯手上服帖的黑手套,支起身往中央的沙发走:“中将的信任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路彻得斯转头,看他挑了个单人沙发坐下,若有所思地捻了捻手指,也走了过去。 “阁下这话说的让我有些惶恐。” …… 虫皇给的酒店范围在安城,骤然有了颇为玄幻的精神力,骤然成了赤手可热的所谓最强精神力雄虫,骤然接触到了曼斯勒安的顶级势力……凌长云心绪乱得很,理不顺也暂时不想去理其他,干脆就按着路彻得斯的意思住进了他家旁边的公寓式酒店,也省去了还要防着被其他人监视。 虫皇下令于十天后在驭都举办宣祝宴,隔着远山长流都能感觉到空中弥漫的不平静。 距凌长云住进来已有五天,米阶斯因为身份,暂时被路彻得斯安排藏在安城别处。这五天里他都待在房间,试试精神力、与系统说说话,倒是过得很快。 都说安城贫瘠,凌长云站在窗前向外遥望—— 除了最北边的几座军部大楼,安城一半是黑砖独房,一半是空旷野地,一眼望去尽是灰黑,植被更是半点儿踪影也没有。 从这里看不到成队的军雌,整座城都寂得很。 酒店服务很好,任何事都不需要自己去做,零零散散从工作人员口中得知他所在的地方是整个安城最豪华之地,最初建造就是为了供给往来安城的贵族雄虫一个下脚地。这么些天,因为希边得尔的身份还没有公之于众,倒是过得清净。 不过—— 凌长云的视线不时落在腕间的光脑上,五天了,路彻得斯那边也没有传来什么消息。 想着议阁先前说的处置,他不由地看向旁边的一栋独房。 房子素得紧,除了一片片的黑砖外什么也没有,凌长云不时站到窗边看一看,别说路彻得斯了,都没有人经过,看着就像一栋空房。 “凌先生,你在想什么?”系统突然出声。 “……”凌长云叹了口气,“统哥,你这还真是万年不变的开头语。” 系统真诚道:“那是因为你总在沉思。” “是吗?”凌长云讶异,“我这么勤于思考?” 系统:“……凌先生。” 窗外云堆得愈发厚了,温度也在不断往下降,瞧着像是要下大雪的架势。 凌长云倏然问道:“统哥,议阁的处置一般是什么?” 那天路彻得斯说的轻松,但仅从大厅的情形来看就知道绝不是那样。 系统:“不知道,不过你人在安城,处置结果应该过不久就会传遍全城了。” 凌长云没有说话。 少顷,系统道:“凌先生,总归应该不会出人命,军部应该对这些都习以为常了。宣祝宴迫在眉睫,你还是应该好好想想怎么接近约格泽昂。” “……” 外面像是刮起了大风,凌长云看到地上的碎土沙石卷着边儿滚了起来。 站在窗边沉默了会儿,他转身回到沙发上坐下:“接近?” 系统:“嗯哼。” 凌长云不明所以:“为什么?不是只要达成他雌尊的夙愿就行了吗?” “???”系统反应了半天,终于发现两人的频道就没对在一起,“呃,不,凌先生,是我先前没有说清楚,我司……公司所说的达成夙愿,是要与愿主一起行动实现的。” “……也就是说,我现在得以什么什么最强精神力雄虫的身份接近这位贵为曼斯勒安四皇子的军雌,想尽办法让他相信我希边得尔一心为了雌虫,取得他的信任成为他志同道合的合……同伴,与他一起筹谋并行,最终实现雌尊?” 系统不知道听了哪个词犹豫了一下,道:“差不多是这样的。” 凌长云:“……” 系统见他久不说话,问道:“凌先生,你在想什么?” 凌长云:“在想我多少天会被他弄死。” 系统:“……” 他试图宽慰:“凌先生,您不用这么悲观,说不定约格泽昂对雄虫的态度不那么差呢。” 凌长云冷笑。 雌尊都成夙愿了还不差呢。 …… 五天时间过得很快,但处置结果却是半点儿消息都没有,凌长云甚至状似无意地试探了工作人员几次,却也还是无所获。 他心里隐隐升起了不安。 “叩叩叩。” 29、宣祝宴 房门倏地被敲响。 “谁?” 凌长云蓦地抬头,起身疾步走到门边,手刚要按下把手又顿住了。 在飞行器的那几天路彻得斯鲜少敲门,便是见他关了门,敲得也散得很,不会这般客气又小心。 果不其然,下一秒,门外传来了细微的声音:“希边得尔阁下,我们是驭都的人,奉命前来带您去宣祝宴。” “……”凌长云低头瞥了眼腕上毫无动静的光脑,拉开门—— 几名着白金长衫的雄虫依次站在门口,手上捧着一个个镂金楠木匣,华服饰品静置其上。 “进来吧。”凌长云侧身让开。 …… 驭都皇宫。 虫族寿命三百年,每一代虫皇登基,议阁和祭司殿都会经历一次大洗牌。 按照惯例,祭司都是由触响虫神钦指精神台的最强精神力雄虫担任。唯独这代虫皇,在位二百多年,精神台一次都没有响过,哪怕是一直公认拥有最高精神力的现任祭司。 虫族尊奉虫神,精神力越高越能精准传达神意,尽管祭司主持多年祭祀从未出过岔子,但只要精神台一天不响,曼斯勒安就一天不能全然放心落到地上。 但现在不同了,精神台响了!曼斯勒安的最强精神力出现了! 雄虫冕下。 最近神之人。 虫皇大摆宣祝宴的消息传得疯快,各城不论雌雄都想来一睹冕下真容,更别提与之齐行的还有那位雄虫阁下来自荒星的传闻。 收到邀请函的携重礼赶赴驭都,没收到也都集结在驭都城外。一时间,整座城池被围得水泄不通,喧闹之声自地冲天。 虫皇不过几刻便厌烦不堪,派了几批侍卫压制,才勉强得了个清静。 “嗡——” 一架鎏金飞行器平稳地停在皇宫前庭。 “阁下,到了。” 舱门打开,凌长云随着雄虫下了舷梯,缓走向装饰十日愈发富丽堂皇的皇宫大殿。 残阳要沉了,散着碎光的余晖透过镂空琉璃窗星星点点坠进大殿—— 琉璃华下,走斝飞觥。 虫皇端坐其上,议阁军部分站两旁,凡是稍有头衔的都占一地,往日空旷的大殿被挤得满满当当。 遍地的晶石烛火交错映辉,折射的光璀璨了整座宫殿,凌长云刚一走进就被晃了下眼睛。 “希边得尔阁下到————” 雄虫站在门口,高朗的长音拉了尾,径直穿透了里面的珠石玉浪,等待已久的众人都转头看向了殿门—— 雄虫高高束起了青丝,其上戴着的银冠垂了几缕银玉链子,随着走动一下一下打在发间,身上是皇室派人加急赶制出来的白底雕金锈华服,繁复暗纹本该在琉璃盏下熠熠生辉,却在那人的面容下显得黯淡无光。 传承了数千年的冕下盛服在这一刻只让人觉得太华了,衬不上那般的清冷。 安坐上首素喜华奢的虫皇陛下见此,才勾上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压了压。 太过格格不入。 凯尼塞伦站得离虫皇最近,早在凌长云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会儿不似其他人那么专注,敏锐地捕捉到皇帝陛下微变的情绪。 明绿的眸子晦暗不明,遮住了暗藏其中的讥诮。 凌长云走在辟出的中道上,余光扫了一圈又一圈,其他人都在,却是没有半分路彻得斯和桑莱的身影。 “陛下。”很快便走到了大殿中央,凌长云只得收了心绪,站定,扶肩,俯身行礼。 虫皇应了一声,示意他起身。 “啪——” 壁灯全亮了,底下的云涌暗潮都攥着影子藏进了宽袍大袖中,留在面上的只有撕着裂痕的平和。 “自吾即位,”虫皇站了起来,衣上的金线在琉璃座上落下了流光,“异兽侵扰不绝,神台震响不闻,兢业二百多余载,深以愧于祖神,而今——” 他高高举起近侍新奉的银海鎏星羽杯,稠红的酒液轻晃在杯壁,朗声道:“承上神眷顾,先祖之灵,终得所愿,遂置宣祝宴,咸使知之!” 下面众人右手扶肩,齐道:“虫神眷顾,陛下圣明,我等幸之!” “希边得尔。”虫皇道。 “陛下。”凌长云猝不及防被他一番古文砸得目定口呆,听到唤声才勉强回神,扶肩,险些要脱口而出几句古语。 “吾敬你。” “臣……”凌长云咽了气音,“希边得尔之幸。” 虫皇大笑,仰头一饮而尽。 等虫皇定了希边得尔的曼斯勒安冕下之位,按例离席后,宴会才算是真正开始了。 议阁军部也不再局限于原位,纷纷四处走动着。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交谈的交谈,恭贺的恭贺。 各怀心思,漫不经心。 凌长云作为宴会主角被缠得厉害,大抵是知道今天特殊不会被怪罪,雄虫也不能太拒绝,一个二个的可着劲儿跟他碰杯,摆了一架又一架的点心瓜果还原模原样地躺在那,各色名贵酒水倒是空了不少。 凌长云在喝了两杯打发掉凑过来明里暗里打探消息的雄虫后便借故溜出来躲一躲。 今天没有下雪,晚间的风吹得凉,宽阶上卷了一茬又一茬,衣摆上的暗纹也在昏暗中滚了一圈又一圈。 但到底是散了些酒液升起的燥热。 “呼——” 凌长云双手搭在殿外白玉围栏上,深深地吐了口气,玉石的冰凉传上手腕皮肤,融去的雪很快便染上了湿意。 “冕下。” 凌长云倏地一惊,直起身看向左边,赫然是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的凯尼塞伦。 “凯尼塞伦阁下?”凌长云收回一只手。 凯尼塞伦走到凌长云身边,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冕下可是今天的主角,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凌长云看着面前温文尔雅让人捉摸不透的科米加族长,笑了声:“阁下不也出来了吗?” 凯尼塞伦听出他的防备与疏离,面上神情不变,状似无奈道:“来来去去都是这么些人,这么点儿事,吵得很也无趣得紧,只好偷溜出来静一静了。” 刚刚人多又乱,凌长云也没法打探路彻得斯他们的消息,这会儿吹了冷风,倒是愈发地感到不安,想着回去试着找唯一还说了几句话的纳恒问问,也便没有再多谈。 他随意地点了点头,道:“那阁下在这儿静静吧,我先回去了。” 说着就要转身—— “等等。” 左手骤然被人拉住。 凌长云一顿,今晚喝得实在有点多,连带着反应都有些迟钝,转过了身,视线慢一拍落到了拉着他的雄虫手上。 凯尼塞伦见状也意识到了不妥,没等凌长云出声便手一松放开了他。 “抱歉,冕下,”凯尼塞伦掌心朝前摊开,示意自己不是有意冒犯,“一时情急。” 那些酒初喝还没感觉到什么,待了一会儿后劲就涌了上来,凌长云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压了压那股眩晕,道:“阁下还有事吗?” 凯尼塞伦借着窗里透出的暖光看到他一脸的惨白,默了片刻还是提了句:“宴会结束后冕下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凌长云放下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凯尼塞伦没有多说,而是道:“议阁处置结果出来了。” “什么?” 凯尼塞伦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凌长云:“冕下,你似乎很关心路彻得斯中将和桑莱元帅。” “……” 风越吹越大,高高束起的发丝扬了几缕在空中,凌长云不躲不闪地直视着他,半眯了眼睛:“到底是我关心,还是阁下关心,放着一堆人不管专门过来跟我说这些?” 凯尼塞伦:“冕下不想知道吗?” 凌长云:“我要是说想,只怕阁下要给我们扣一顶私交甚密的帽子;要是说不想,怎么说也相处了几个月,岂不是太过无情?” “不密吗?”凯尼塞伦道,“冕下就连临时住所都选的安城。冕下是曼斯勒安拥有最强精神力的雄虫,与路彻得斯中将相熟几分便也罢了,若是与军部来往过密,恐怕——” 凌长云闻言心下一松:“那你就得去问陛下了,卡是陛下给的。” “……” 两人站在围栏前,衣摆被掀得翻飞,一眼望去都是如出一辙的月白。 半晌,凯尼塞伦耸了耸肩:“好吧,是我冒犯了。” 他扶肩行了一礼:“身在议阁难免多思,还请冕下见谅。” “阁下多虑了。”凌长云头开始一阵一阵地发疼,手撑了一下围栏就要往回走。 才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就听到后面裹着风传来声音。 “路彻得斯中将现在家,鞭二百,刑梳洗。” “?!!!” 凌长云猛地抬头。 第30章【VIP】 第30章 第30章醉酒你好凶 …… 安城酒店。 “凌先生,你怎么还不去医院?” 凌长云站在窗边,只觉头昏得很,抬手揉着太阳xue,隔着点儿距离望着旁边的黑砖独房:“去医院干什么?” 去驭都前还是空无一天人,这会儿里面两层楼都亮起了灯,氤氤氲氲地透出拉了半边幕帘的玻璃窗,距离不远不近的也看不太清楚,只能依稀窥见几道影子在里面晃悠。 系统:“你喝了那么多酒,现在脸已经比后面的大白墙还要白了,再不去待会儿就酒精中毒了!” “中毒再说吧。” 房子大门自内开了来,三三两两走出了几名军雌,瞧着像是纳恒几人。 系统:“什么叫中毒再说?喝酒脸白你——诶,诶?你干嘛?” 系统话都还没说完,就见凌长云走到衣柜前取了件深黑斗篷套上。 凌长云拉了扁宽衣绳系上:“统哥,我想去看看。” “???”系统瞪着眼睛,“你去看什么呀?晚上没听那谁说啊,你现在是曼斯勒安的雄虫冕下,不该——” “统哥, ”凌长云认真道, “我想去看一眼。太荒谬了,鞭二百,梳洗之刑,人怎么会受得了?” 梳洗。 凌长云以前只在古文中翻到过。 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这样要人折磨致死的古代酷刑会出现在星际时代。 也全然不敢想象要怎么在熬过二百鞭的皮开肉绽后再经历一次梳洗之刑。 还有那位“可留性命”的元帅。 “……”系统沉默了会儿, 道,“凌先生,你很担心路彻得斯吗?” 凌长云兜帽戴了一半就顿住了手,暗沉的眸子染上茫然:“……我, 不知道。” “统哥,来这里几个月,他和米阶斯是我接触,相处,最久,最久的人了……” “……”系统忽然问道,“最久最久的人难道不是我吗?” 凌长云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史书上的残酷梳洗与二百鞭,说话也不怎么过心:“没怎么习惯你是人。” 系统:“…………” 他瞅了眼凌长云现在的样子,闭了闭眼。 他忍。 “精神力。”系统道。 “什么?” 系统:“宣祝宴才结束,盯着你的人绝不会少,用精神力可以掩藏住你的身形,凭你的精神力小心一点就不会被人发现,更加稳妥。” 凌长云拉上了兜帽:“好。统哥,谢谢。” 系统:“会用吗?” 凌长云手心凝出一股燕尾青的精神力:“大差不差,他教过我。” 系统挑了挑眉:“哦。” 毕竟过去十九年都没接触过这东西,凌长云用得还不是很熟练,但不消片刻,燕尾青慢慢分转成数条纤细精神丝,交错缠结,淡淡地在他周围雾出了一层薄气,如雨中夜纱般将人笼罩其中。 房间在二楼,倒是不怎么高,凌长云推开窗子踩上外面的装板,蹲下身,一手勾着旁边的墙柱,一手撑着板子纵身一跃顺势一滑,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过后,人便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他双手合上拍了拍上面的灰渣,长腿一跨从黑石围栏边出了酒店。 一路顺着建筑投射的阴影走,借着精神力的遮挡悄无声息地站到了路彻得斯的房子下。 系统:“这……咋进去啊?敲门?” 一缕精神力探回凌长云的手心:“他家现在只有一道呼吸,还在二楼,伤成这样怎么开得了门。” 系统震惊了:“这你都知道了?” “……”凌长云仰头望了望二楼昏暗的灯光,“刚用精神力探的。” 系统赞叹了:“凌先生,你用得真是愈发娴熟了。” “我感觉你下一句要说朕心什慰了。”凌长云靠着墙走到一楼关着的两开窗前。 系统:“……” 这是在宣祝宴上受了多少荼毒啊? 他一边啧啧感叹,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凌长云把精神力压成扁状物,沿着窗户底下的一点儿缝隙塞进去,钻进人房子里轻轻压下把手拉开了窗,再撑着窗台纵身跃了进去。 系统:“……” “凌先生,你这是不是太熟练了?” 凌长云都不用猜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语气颇有些生无可恋:“我也没想到我有一天会大半夜不睡觉偷偷摸摸钻进别人房子里。” 他转身拉上了玻璃窗,扫了眼屋子,找到楼梯后便放轻脚步往上走去,走到一半忽然惊觉:“统哥,虫族私闯他人住宅犯法吗?判几年啊?” 系统:“……” 您还知道您是私闯他人住宅啊? 说话间,凌长云已经几步跨到了二楼,二楼空间不大,只有一个房间,他径直走到了房门口。 “要不要叫一声——”系统见凌长云直接伸手推开了本就虚掩着门,识趣地闭了嘴。 “砰。” “?!”门才刚推开,凌长云还没来得及走进去,就被里面传出的一声枪响吓了一跳。 他定在原地,双目微睁,愣了半天也没发现身上哪儿传来了痛感,只是茫然地聚焦视线,看过去—— 最前面就是一张架了两阶床下梯的木制床,路彻得斯俯趴在床上,背上盖了一层薄薄的纱毯,倒是没有什么血迹晕出,脸色却是白得吓人,他压在棉枕头上,扭头看着这边,淡红的眸子却没有见到闯入者的警惕森戾,反倒在温暖的壁灯映照下透出一抹温和,手臂伸长搭在床边,指尖捏着一个胖胖的黄色小圆球,一捏就是一声“砰”。 凌长云站在原地愣愣地眨了眨眼,一时也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用精神力探探这人有没有被魂穿。 但要是真被魂穿了,精神力好像也探不出来。 “阁下?” 路彻得斯见凌长云一直站在那不动,眸子眨了又眨,看着懵得很,像只刚出窝就被骤然出现的野狼吓呆了的白兔子似的,叫了一声也没有反应,不由得放轻声音又唤了一声:“阁下?” “嗯?”凌长云慢半拍才反应过来,迷茫地看着路彻得斯。 这是怎么了? 路彻得斯身上疼得火烧火燎,动一下都连筋带骨地抽着钻,昏昏沉沉到了今天才勉强清醒了点儿,瞧着凌长云懵懵懂懂的模样是真罕见地有些无奈了。 “阁下,过来,站那干什么?” “哦。”凌长云应了一声,慢慢吞吞地走过来。 说是家也不像常住人的,这么个房间就摆了张床,放了张桌子,安了个柜子,空落落的连把椅子都没有。 凌长云视线转了半天,只得放弃了,蹲下身撑着坐在了第一阶床下梯上。 路彻得斯自他应了一声“哦”后便顿在了原地,眨了下眼睛便注视着他一路堪称迷迷糊糊地连兜帽都没摘地转头、坐下,抬头。 宽大的兜帽因为仰头的动作往下滑了滑,露出雄虫完整的面容,一双像是蒙了层水汽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直白得让路彻得斯都有些发懵。 正想开口问问便蓦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气。 路彻得斯眸底一凛,倏地明白过来,他垂眸看着坐在下面的雄虫,道:“阁下,你喝酒了?” 凌长云点点头。 “喝了多少?” 问是这么问着,但路彻得斯见他那反常的样子就知道绝不会少。 果然,凌长云眨了眨眼睛,慢慢道:“喝了,喝了……” 他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好多:“喝了,好多。” 路彻得斯自己都没察觉到声音冷了下去:“谁灌的你?” 就算宣祝宴不推酒是不成文规定,以前也都有分寸,没见谁敢这么灌最强精神力冕下。 凌长云看着他渐渐垂了眸子:“你好凶。” 路彻得斯登时哑然。 他望着面前的阁下,已然后劲上来有了醉态,倒是不哭也不闹,就抱着膝头安静地坐在那里,下颌搭在手臂上,瞧着就是一只委委屈屈怯生生还漂漂亮亮的小白兔子。 路彻得斯毫无血色的唇张了又张,最后妥协般地放柔了声音,带着哄的意味:“阁下。” “嗯?”凌长云闷声应道。 路彻得斯:“把斗篷摘了吧,这样不舒服。” “……哦。”凌长云反应了半天才明白什么是斗篷,伸手要解了系带,抽到一半才想起来抬手摘了兜帽,带子一抽,深色斗篷就落了地。 宴会上穿着的服饰就这么完完整整地展现在路彻得斯面前。 “……”半晌,路彻得斯道,“脸怎么那么白?” 凌长云重新窝了回去:“不上脸。” 路彻得斯明白过来,下意识皱眉,又在凌长云看过来的视线中松了开来:“去医院了吗?” 凌长云摇摇头:“没有,先来看——” 他说着终于意识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手一抬就伸了过去。 “嗯?”路彻得斯见他停了话头,刚想问就看到小白兔子双手伸长了搭在床沿边,整个人都倾身过来。 “!”两人距离近得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路彻得斯无意识滞了片刻。 醉意上头的凌长云丝毫没有察觉到,只是扒着床沿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路彻得斯,看到他额上沁出的细汗,开口道:“疼吗?” 路彻得斯顿了会儿,温声道:“不疼。” “骗人。”凌长云转头想看看他的伤口,手伸到半空又犹犹豫豫地缩了回来。 “怎么了?”路彻得斯看着他收回去的手。 凌长云声音有些闷:“不能,随便看。” “可以,”路彻得斯道,“雄虫才不能随便看,我是军雌。” 裹了纱布上了药,不会让血肉模糊狰狞见骨的伤口吓到小兔子。 凌长云迟疑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军雌,也不能,随便看。” “为什么?”路彻得斯也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什么答案。 “不礼貌。”这次倒是没有犹豫。 “……”少顷,路彻得斯笑了笑,又道,“不疼。” 他艰难地收回手,肩胛骨一动就是钻心地疼,背上的皮肉被铁刷梳去了大半,饶是路彻得斯这会儿也忍不住低低地吸了口气。他抬起食指在腕间光脑上点了几下,页面一关才发觉凌长云一直都没有说话。 一转眸,就看到他静静地趴在床边,脑袋都埋进了手肘,银冠上的珠链子轻轻晃着,一下一下地扫在苍白的颊边。 “怎么了?”路彻得斯无意识地愈发柔了声音。 “……”凌长云沉默了会儿,闷闷道,“为什么……” “什么?”声音太小了,路彻得斯离他这样近也没有听清楚。 “为什么,”凌长云稍稍抬起了点儿头,但眸子还是垂着没有看他,“要说是你强逼我的?” 路彻得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本来就是强逼的,伤口不还在吗?” 凌长云眨了下眼睛,后知后觉地伸摸上了自己的后颈,内衬领子高,晕晕叨叨地摸上去也只触到了一片质地略硬的布料,什么也没摸到,凌长云只得收回手。 雄虫高束起了发,路彻得斯一扫就将他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知道他是醉得厉害,刚要开口,就听那人道—— “不是。” “……什么?”路彻得斯目光定在了原地。 “不算是。”凌长云想了想觉得说得不太严谨,又道。 “……” 背上的伤口因为刚刚动了几下又开始往外冒血,黏着泡了修复液的纱布沾上骨肉,湿意蔓延又疼得紧。 路彻得斯闭眼稳了稳呼吸,恰巧此时光脑微振,他睁眼,低头扫了扫。 “阁下。” “嗯?” 路彻得斯看向摆在床边桌子上的一个银白医药箱,道:“看到左边桌子上的那个箱子了吗?” 凌长云顺着向左转头,点点头:“看到了。” “帮我去里面找一支深蓝色的药剂好吗?” “好。”凌长云收回手,撑着站起来,视线骤然升高,头有些晕,他撑着桌沿缓了下,走了一步,摸索着打开扣锁,掀开盖子在里面翻找着。 箱子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盒子管子,但都整整齐齐地排着,凌长云翻了两下就看到了,拿出来,手往下放给路彻得斯看:“这个吗?” 路彻得斯抬眸瞅了一眼颜色:“对。” 凌长云应了声,合上箱子,又坐了回去,将药剂递到军雌手边。 路彻得斯没动,而是道:“阁下,喝了吧。” “嗯……嗯?”凌长云条件反射收回手,半道又迷茫地停了下来,不解地看着让他找又让他喝这蓝湛湛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路彻得斯。 房间里的床很高,凌长云又坐在第一阶梯子上,路彻得斯转着头,还得往下才能对上他的眼睛。 因为喝多了酒的关系,上挑的眼尾泛着一层浅浅的红,眸子里又擦了层朦朦的水雾,暖色壁灯下宛着流光,万顷绛星都落在里面勾了卷儿,倒是淡去了往日的清冷疏离,却也不显得风情,懵懂的神情倒似一只初冬结成的小雪团子,可爱得紧也漂亮得很,想揉一揉又怕会被掌心的热度化了去,只得近近地注视着。 路彻得斯眉目柔和,唇角勾着笑了笑:“解酒的。” 凌长云有些怀疑,指了指药箱又指了指手中的管子:“?” “嗯,”路彻得斯仗着人醉了不清醒,话扯得毫无负担,“我前天刚喝了酒,顺手放进去的。” 凌长云顿时满脸不赞同:“都这样了,你还喝酒?” 路彻得斯轻叹了口气:“麻醉痛觉。” “???”凌长云直觉不太对,一时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有问题,懵然间就被路彻得斯引着将药剂喝了进去。 味道太涩了,凌长云将管子放到桌上就在床沿边趴下去了,苦得脸都皱了起来。 路彻得斯头一次见他情绪这么外露,颇有些新奇,好笑地看着面前一派委委屈屈的雄虫阁下:“苦吗?” “苦。”凌长云蔫了。 “以后还喝这么多吗?” “不喝了,”凌长云道,“他们灌我。” 路彻得斯看着他,手才抬起就扯了痛,一路自血痕凌乱的臂膀炸进刮去了大半皮肉的脊背,额上霎时又泌了一层冷汗出来,顿了又顿,只得放下去,道:“谁灌——” “你吓我。”话还没说完,凌长云忽然就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盯着路彻得斯。 “……”路彻得斯猝不及防看进了他的眼睛,莫名品出了几分幽怨味道。 第五军游移中将九岁加入军部,十三年里带着部下南征北战东征西讨,于刀光剑影枪林弹雨中踏出由无数异兽残肢断首铺建出来的通天血路。 怨恨、阴毒、憎恶…… 一切都被死死踩在了军靴之下,再无重见天日之时,唯独没见过雄虫毫无攻击力醉醺醺比之其他堪称,绵软的控诉。 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莫名有一种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的,无措。 两双形状同样好看的眼睛对看着,一双一眨不眨直勾勾,一双有意无意地四处游移着。 正当路彻得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凌长云微转了头,往他手里看去,道:“是什么?” 路彻得斯也不知道该不该松一口气,提在半空不上不下地吊着,左手尽量不牵动小臂地动了动,露出两指尖夹着的小圆球给凌长云看:“阿拜尔买给上将家小虫崽的小玩具,落在这儿了。” 其实是故意留在这儿犯欠的,美其名曰怕他一个人待着无聊。 凌长云好奇地看着小胖球,眸子里晶亮亮的,但并没有上手戳。 路彻得斯看出他感兴趣,试着往前递了递,一动,指尖控制不住地发着颤:“阁下要看,捏捏吗?” “可以吗?”凌长云登时高兴起来,尾音都往上扬了又扬。 路彻得斯失笑:“可以。” 凌长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从路彻得斯手中接过小胖球,拿在手心滚了滚,又轻轻戳了戳。 小圆球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很有弹性,一戳一个小窝窝,手一松又立马恢复原样。 路彻得斯见他玩得开心,食指慢慢地落了下去:“捏了会响。” 凌长云闻言立马上手试探地捏了捏,担心捏坏了也不敢太用力,饶是如此,手一捏—— “砰。” 小圆球就迸了一声,声音着实有点儿大,凌长云指尖都被震得一抖。 “……?”他眼睛眨了又眨,显然忘了先前,全然没料到会这么响。 路彻得斯早已习惯,看他半天没有动静,不由地抬眸:“阁下,怎么了?” “……”凌长云茫然地抬头,眼前的路彻得斯像是说了些什么,毫无血色的唇一张一合,却什么声音都没有。下一秒,就看到他整个人都在晃,硬生生晃出了五,六,五个路彻得斯,又渐渐被一团漩着涡儿的白所取代。 灯灭了。 路彻得斯唤了他几声都不见人答,眸光也越来越涣散,不过几瞬,人便倒趴在了床沿边上。 路彻得斯眸间一紧,手心向下压在床榻刚要撑起,就察觉到细微的呼吸声。 雄虫醉倒了。 “吱呀——” 房门蓦地被人彻底推开。 路彻得斯抬眸,一名蓝发橙眸雄虫大步流星地冲进来:“什么声音?!枪声?!你——” 最后一点儿音也在路彻得斯竖在嘴边的食指下散了个干净。 再定睛一看,床边还趴着一只雄虫。 雄虫瞪了眼睛,却也压低了声音:“你干嘛?” 路彻得斯放低声音:“喝多了,来看看。” “???”雄虫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你有病?喝多了睡一觉不就得了?至于大晚上死命叫我?!我衣服都没换就急急忙忙冲来了!” 路彻得斯不耐烦了:“脸白。” “哦,”雄虫登时消了火,大步走了上来,“那是得好好看看,这些贵族雄虫金贵,万一中毒——嘶?!” 他走到床边弯腰,看清雄虫身上的盛服和头上的特制银冠后整个人都大抽了口气。 这他大爷的不是那位冕下吗? ! ! ! 他看路彻得斯的眼神已然无药可救,还得掐着嗓子压声音生怕吵醒了那位冕下,两人一前一后蹲进去:“我不过是出去溜达了几个月,回来你就给我搞这出?!你疯了还是想死了?大半夜把冕下拉到这儿来灌醉,你想干嘛啊?!要弄死议阁也不是这样弄吧?!” “我靠!”他说着就要往后退,“到时候东窗事发不会把我也算进去吧?咱俩好歹认识十几年你怎么这么恶毒?!” 路彻得斯身上疼得厉害动也动不了,迫不得已躺在这儿听他在那叨叨,额上青筋都爆出了一根,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 “你出去一趟是把脑子扔哪个荒星了?听了冕下消息听了我受刑就没听开宣祝宴了?” 他深吸了口气:“赶紧过来看。” “噢,”雄虫恍然大悟,也不慌了,顺势蹲下来,自腰间抽出把仪器检查起了凌长云的情况,一边看一边嘴还不停,“什么情况啊?你俩认识?不对啊,不是说这位冕下是自荒星来的吗?嘶——” 他蓦然惊恐:“你们有私情???” “……”路彻得斯闭了闭眼,深觉不能搁那跟他绕,“你出去跑这么几个月,有没有发现?” “发现什么?” 雄虫下意识挤了那么一句,又在路彻得斯看过来的视线中识时务地闭了嘴,正了神色,道:“大差不差吧,荒得很。” 他收了仪器,起身从旁边的药箱里找了几小瓶药液出来:“我觉得他不像从荒星来的。” “怎么说。”路彻得斯语气平淡得不像个问句。 雄虫取了根针筒出来,一瓶一瓶抽着兑药:“雄虫精神力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是先天注定的,以他这么强的精神力怎么可能会被扔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 “你也说了,不是百分之百,”路彻得斯看了眼他手上的长针,“要打针?” “你还真信那那什么后天神赐论?”雄虫推了些液体出来,“嗯哼,太多了,消解不了。” 路彻得斯:“我信不信有什么关系?他们信就行了。” “确实,”雄虫点点头,走到凌长云身边,“精神台好不容易响了,打哪儿来的也不重要了。” “手套。” 他刚要伸手,就听到路彻得斯道了一句。 雄虫:“…………” “戴戴戴,”他翻着白眼走到旁边柜子,打开拿了双手套出来,撕了外膜戴上,才走回来,“你真是我见过最——” 路彻得斯暼了一眼他。 雄虫:“……最爱干净的虫了。” 路彻得斯微撑起的身体重新压了下去。 雄虫在高压下任劳任怨地拿碘伏棉签擦了擦凌长云的左手,抽了针管刺破一点儿皮肤,将药剂顺着淡青血管推了进去。 完事后抽了针,往上贴了个止血带,收拾收拾桌子就准备走人:“行了,你俩好好待着吧,我走了。” 路彻得斯嗯了声,道:“记得把资料入进去。” “知道,”雄虫摆了摆手,才要迈步又糊忽然想起什么,看着路彻得斯真诚问道:“要不要把这位冕下移到床上去?让人家在这冰冷的楼梯上躺一夜不太好吧?” 路彻得斯抬眸:“你是说你要把雄虫搬到军雌床上?” 雄虫一噎,不尴不尬地转身往外走,嘟嘟囔囔道:“现在知道那是位雄虫了,平时也没见你把我当雄虫啊,半点儿尊敬都没有,好不容易喜欢上名亚雌也不帮我追,害得我这追了两年了连顿饭都没跟人家吃过。有事光脑打爆,没事影子都见不着半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使唤那颗蠢球呢,要不是看在救了我几命的份上,早就撂挑子不干了,举报你。” 路彻得斯都懒得搭理他。 “哦对了,”雄虫走到门口又转过身,“那个针有副作用,明天醒来估计今晚发生的事他都不大记得了,要是断片了就直接没印象了。” 他扬了扬眉,挤眉弄眼地疯狂暗示着。 奈何趴着的那人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闻言视线就落到了希边得尔身上。 雄虫:“……” 呵,机会创给瞎子看。 他扭头就一条腿跨了出去,想了想觉得今晚觉没睡够、热闹也没瞧见实在太亏,又一手扶着门框扭着身体转过去,道:“诶。” 路彻得斯抬眸看过去,面上一派“你怎么还没走”。 “……” 我忍。 雄虫扭曲着脸狞笑了声:“最后说一句,你这天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换个人就变张脸的,我建议还是真诚点儿,别哪天冕下发现了以为你精神分裂——”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连路彻得斯脸色都没敢看就拔腿跑了,还顺带拽了把门挡住后面阴晴不定可能恼羞成怒的洪水猛兽。 “咔嗒。” 门被彻底关上,外面微弱的逃窜声很快便掩了下去,房间里又变得安安静静。 “呼——” 夜深了,窗外拂过一小阵凉风,徐徐打在紧闭的玻璃窗上。 里面的一切都被拉起的帘子挡了个彻底,半点儿也窥视不到。 壁灯昏昏,两人趴在不大的房间里,凑得极近。 一人醉得沉睡不醒,一人疼得辗转难眠。 呼吸清清浅浅地交错着,又在暖灯下缠着绕着散开来,于寒夜中添了一抹慰藉。 …… “宝贝,看妈妈给你带了什么?” 年轻女人踏着夕阳推开门,一走近,扑面而来的就是淡淡的薰衣草香,夏阳在女人身上罩了层淡金色的薄纱,哪怕逆着光也能窥见她艳绝的容颜。 真真是位绝色的美人。 “是什么?”一直坐在身后的男人起身,笑着走了几步,接过女人指间挂着的巴掌大小的镂空金叶黄风铃,朝这边轻轻地晃了晃。 “是什么呀?”女人笑得明媚,“是风铃。” 男人向前走了两步,弯腰轻杵着水蓝塑料小鹿的脖颈,一下一下地晃着手里的精美风铃,笑眯眯地逗着人:“喜欢吗?” 女人也走了过来,半蹲下身,头一偏微微靠着男人,一起逗着:“喜不喜欢?” “叮铃叮铃——” 风铃摇着晃出轻响,清脆的音伴着满屋的欢声笑语透过半敞的窗荡了出去,迎着风转了几圈,呼凌凌地落在芬芳了一整座花园的薰衣草上。 摇曳着,摇曳着,把最后一层余晖也摇进了大海里。 “砰——” 手肘不慎压上了小圆球,凌长云骤然惊醒。 “?!”神还没缓过来,入目便是路彻得斯勾了红丝的眸子。 距离实在太近,凌长云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往后退,不想坐了一夜的腿早已麻木,这会儿一动就是一软,要不是手撑床沿撑得快,这会儿已然栽了上去。 这么一弄,混沌的脑子终于是被撑清醒了。 路彻得斯一直趴在那静静地看着他,见他好不容易站稳了,人瞧着也清醒不少,才悠悠道:“阁下,早安。” 凌长云:“……” 什么早安? 这是哪儿? 他腿怎么麻了? 什么情况? 哪怕面上没有什么过多的表露,路彻得斯还是从他紧抿的唇间窥到了雄虫隐隐的崩感。 他挑了挑眉,低低地叹息一声,道:“不过一夜,阁下怎的就和我如此生疏?着实让人心伤。” “……”凌长云窒息。 什么一夜? 一夜什么? 眼见着面前的人神情已是愈发控制不住地崩裂,路彻得斯终于收敛了些,指尖捻着刚刚滚到他手里的小圆球,捏了一把—— “砰。” 凌长云吓了一下,路彻得斯看向他:“阁下,记起来了吗?你昨晚喝醉了酒,踩着窗子就溜进来说是来看看我……的伤。” 凌长云一眨不眨地和他对视,空白的脑子终于容进了几段回忆带。 精神力,斗篷,翻窗,判几年,推门,砰。 戛然而止。 凌长云:“……” 以前也不知道断片能断成这样啊。 路彻得斯一边观察着他微妙的神情,一边慢悠悠地补充道:“问了伤,喝了药,随便聊了几句,阁下便醉倒在这儿了。” 凌长云听着他说,全然没有印象,吸了口气,抬手揉揉眉心,道:“药?” 路彻得斯:“解酒药,阁下的体质似乎并不适合喝酒。” 宿醉的第二天头疼得很,凌长云缓了这么一会儿,腿上的麻意也渐渐消散,他撑着站起身,后退一步下了梯,站在房间地板上:“多谢。” “……”路彻得斯看着他,不过几瞬又收回视线,“阁下不必如此,来看我已是让人受宠若惊。” 凌长云闻言眉梢一挑,微妙地看了一眼路彻得斯,却见那人半阖了眼,俯趴在床上像是在休息,背上盖着的薄毯隐隐透出点点血色,中间似是空了一些,不难想象下面是怎么的狰狞惨象。 壁灯还没关,在天光大亮的白昼里显得万分暗淡。 瞧着,颇有些落寞。 凌长云身形就这么顿在了原地,太阳xue一阵阵地发疼,四肢也不怎么使得上力。 半晌,他走到旁边摸索着开关关了壁灯,又在床前站定。 白靴落上床下梯,与木制板上碰出了微响,路彻得斯闻声倏地转头抬眸—— 凌长云伸臂掀起长摆,坐回了原位。 路彻得斯讶然:“你……?” 凌长云转身,一条长腿斜支着,手肘架上了膝盖,垂眸道:“白天人多,中将不介意我在这儿待一会儿吧?” “……”路彻得斯轻笑出声,转回了头,“冕下大驾光临,荣幸之至。” 今日天气极好,隔着一层帘子都能看到外面乍现的日光。 “阁下昨天喝了不少。” “人太多,这个敬完那个上,总不能都推了吧。” “那就记着,以后找机会收拾回去。” 凌长云失笑,漫不经心地回道:“那么多人,收拾得了吗?” 路彻得斯闭了眼:“雄虫冕下自然可以。” “……” 两人一上一下,一个动不了,一个缓着劲,在房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还疼吗?”凌长云忽然道。 怎么可能不疼,眸子里的血丝盖了一层又一层,这么问一句也不过是希冀星际时代有办法可以屏蔽痛觉。 希冀……吧。 “……不疼。”路彻得斯唇角微弯。 很快又敛了下去。 “……” 不知名的情绪在房间里滋长蔓延,挡了露进来的天光,也挡了泄出去的话音,此后便是长久的静默。 冬阳渐渐高悬起来,帘子也遮不住了。 再问其他,路彻得斯像是累得很了,只说无生命危险,便闭口不谈了。 “嘀嘀。” 不知道坐了多久,凌长云腕间的光脑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手撑着站了起来。 “去驭都?”路彻得斯倏然开口。 凌长云下了一级站到地上:“嗯,陛下要见我。” “阁下怎么选择?” 一缕长发钩在了左边的镂金袖口上,凌长云抬手将他拉了出来,缓步向门口走去。 “中将认为呢?” “咔、嗒。” 房门开了又合上,里面只剩下路彻得斯一人。 灯灭了,帘子挡不住光了。 …… “冕下。” 凌长云赶在驭都雄虫过来之前回了酒店,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冷水泼上去遮掩了满面的疲态。 “走吧。” …… 驭都皇宫。 “陛下,希边得尔冕下到了。” 虫皇这次没有在主殿召见希边得尔,而是选了后花园湖边一座雅致的亭子。 冬日的皇宫花园还是一片锦簇,底下镶嵌着的也是各色质地细腻的晶石宝玉。凌长云一路跟着雄虫穿过园中长道,远远便看到虫皇一身绣金常服坐于木刻亭中,亭里摆了一张石桌,桌上放了一副用雪青晶石雕刻而成的棋盘,几枚黑白玉棋子放置其上。 “陛下。” 驭都初冬的湖边还没有那么冷,吹来的风也只是透着凉,亭上垂了几根绦丝,风一吹便舞下了几道残影。 “坐吧。”虫皇朝对面点了下下颌。 “是。” 凌长云才坐下,便听虫皇道:“陪我下一局吧。” 凌长云垂眸看了眼:“抱歉,陛下,我不会。” “不会?”虫皇讶异。 “是的,”凌长云道,“先前居在荒星,不曾有所了解。” 虫皇了然,捻了颗白棋放上去,道:“焚香赏雪,品茗对弈,既贵为冕下,不可不熟稔尔。” “陛下教训的是。” “闲谈罢了,谈不上什么教不教训的,”虫皇重新捻了颗黑棋,“之前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30-40 第31章 第31章缡楼原来二百七十岁在你眼里是盛年? …… …… 曼斯勒安亚雌数量虽不及军雌,却也还是比雄虫多了不少。只是生来一无精神力,二无强悍体质,当不了端坐高阁的议员也做不了征战沙场的将士,容貌又普遍上乘,在这样一个异兽横行雄虫持尊的星球,雌虫身份让他们不得不成为雄虫的笼中娈宠,匍匐脚下仰仗鼻息而活。 贵族雄虫过得骄奢淫逸纸醉金迷,底下雄虫为了讨好他们期望一步登天,每年都从各城搜罗姿容冠绝的亚雌进献。久而久之,雄虫不再只满足于自己豢养的小宠,宴上一遛,双目一对,交换雌奴便成常态。可诛求无厌的雄虫还是觉得不够,斥了数枚晶石于驭都最南郊外建起了占地百亩的玲珑晶石大楼——缡楼,里面住的都是曼斯勒安最顶尖的亚雌。 红烛帐暖,灌药笞刑,非死不得出。 “呼——呼——呼——” 西兰白坐靠在南郊的青竹林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几日前,一三五军都被以作战不利之名判处,议阁以近来异兽不敢再侵袭为由,全军各笞了一百鞭,西兰白身为第三军少将,又加了二十便。 军雌体质强悍, 愈合速度快,除去虫体骨筋受损,皮肉上再重的伤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恢复,前几代议阁为此专门研发了一种名为翅棘鞭的异兽骨鞭。鞭体长、一手难握、上覆倒刺、通浸红药, 一鞭下去皮开肉绽都是轻的,就是以军雌的体质都得休养许久,彻夜难眠,血染黑服。 西兰白早年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断了左臂,而今身上鞭伤未愈又赶上精神海濒临暴动,他没有雄主,得不到雄虫的精神力安抚,以往只能靠军部暗中汲来藏起的一点点雄虫精神力和自己强撑着度过早前还不算猛烈的暴动期。 但这次不同了,军部遭受重创,元帅被扯下军部,到处都被人盯得死,已经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引起注意了。 这次的暴动来得凶猛激烈,西兰白的眼睛已经充了血,他快要扼制不住了,预感快要…… 至少,让他能趁着现在全主星的注意力都在最强精神力身上,让他去看一眼弟弟。 最后看一眼。 西兰白隔着林子遥遥望着那边丹楹刻桷的缡楼,舌尖咬出了血,手撑着地上凸起的砾石站起来,背脊撞上修竹,晃了又晃,叶片上盛着的细雪洋洋洒洒落了满头,发丝被遮盖得只能看见一点儿翠绿。 一路走,伤口的血一路染湿了其上的纱布。 …… 皇宫湖亭。 你是说军部对祭司殿—— 深恶痛绝,只是面上没有表露出来。 祭司掌管祭祀,是最近虫神的人,虫族不是尊仰虫神吗? 不过一个传话的,还不干虫事。 ? 这么说吧,本来呢祭司殿是专门建了保护祭司安危的,祭司只需要在特定日子举行祭祀询问虫神有没有新的神意下达就行了。但记不得是从哪代开始,祭司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差不多三百来天都在祭祀,有神意传神意,没神意就找事问虫神,祭司殿也成了他探查主星各城尤其是安城的耳目,隔段时间就借着虫神之口明里暗里整军部一次,什么不允支援,不设重武器,修建缡楼之类的都有他的手笔。 虫神的意思? 那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天天祭日日祭,就是神也累死了。 …… 凌先生,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 在想我一年上多少次班。 ……呃,那什么,总之,路彻得斯说得没错,加入祭司殿就差不多相当于是站到了雌虫的对立面。 就没人怀疑过? 什么?哦,有是有,但祭司是唯一近神之人,质疑他就是质疑虫神,而且基本对雄虫有利,他们不上赶着踩一脚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去质疑,再者说……虫族是虫神一手创生的,嗯…… 凌长云垂下眸子,想着先前和系统说的话,在虫皇落下一子后起身,扶肩,道:“陛下,我——” 虫皇见状也明白他的意思,抬手止住他的话:“先别急,棋还没下完,再聊聊。” “……是。”凌长云只得重新落座。 …… 缡楼十八层尽头房间。 房间只可以容纳一头长尾异兽,但里面的布置却是完全按照来往雄虫审美的。 玲珑晶壁,长绒软毯,馥郁奇花,以及,随处可见的各式金银刑具。 最前方是一张铺了华美软稠的长形床,一名亚雌仰躺在床上,破破烂烂的长袖华纱堪堪盖了一半,浑身都被鞭笞出来的血染透了,他半阖着眼,呼吸已然微弱。 床边一左一右站着两名雄虫,如出一辙的松绿长发散乱地披在身后,垂眸看着下面失血过多面色惨白的亚雌,染了脂红的眼角因为持续数个小时的折磨而流出了泪,落在他们眼中却是艳到极致的媚色。 暗黄的眸底满是鄙弃,手上却是一下一下地甩着由金丝编织而成的鞭链。 丹安瓦偏头,眼神示意了下对面的雄虫。 阿艾泽笑了,走到床头,随手拎起亚雌无力的手架到床头柱子上,链子一绕将他捆了起来,丹安瓦也是如此走到床尾。 亚雌就这么毫无尊严地被他们缚在了长床四角。 “哟,瞧瞧,”丹安瓦伸手扯去了最后一块遮布,“昨天不还清高得很吗?这会儿多贱啊。” 亚雌闭着眼,全身都被拉得疼,小声地抽着气。 “行了,”阿艾泽一掀衣摆坐到床边,看着下面的血人的眼神像是在欣赏一件美到极致的珍品,“没看到人快没气了吗?” 他倏地一抽手上的鞭子,声音阴柔得紧:“这样的美人,可得温柔对待啊。” 丹安瓦听着那一声接着一声的破空和闷哼,嗤笑道:“那你可真温柔的,这只再死,就是上月到今天的第二十一个了吧?” 鞭尾撞到床沿,其上缀着的珠子倏地碎裂,阿艾泽终于收了手,将鞭子扔到了地上,淡笑道:“美丽的东西染了脏污就不好看了。” 丹安瓦看着面前以癖好变态闻名的雄虫,懒洋洋地看着面前已然痛得神志不清,低声呢喃着什么的亚雌,道:“先说好,等下我先来。” “自然,”阿艾泽起身,走到一旁的宽椅上落了座眼睛里是刚动了手的兴奋,“我什么时候跟你抢过?” 亚雌太疼了,两只雄虫又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过来,忽冷忽热,他太想念自己的哥哥了,却也不敢大声嚷嚷,没有力气,也没有人会来救他,只敢小声地抽着气。 “哥哥,哥哥……” …… 安城军部大楼。 军医匆匆赶到第三军,推开门,里面却是空无一人。 “西兰白少将?” …… 皇宫湖亭。 “……所以,下一代祭司必然是你,”虫皇道,“多少人对祭司之位趋之若鹜,希边得尔,你难道不想吗?” 凌长云低头:“陛下,我初来主星,对其他事都不了解,更别说祭祀,实在惶恐,况且祭司大人正值盛年——” “盛年?”虫皇嗤笑,“原来二百七十岁在你眼里是盛年?” 凌长云:“……” 多少岁? 虫皇蓦地丢了手中棋子,凌长云心头一跳,就听他道:“那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少不更事不堪大用啊?” 凌长云心底吐槽一句,倏地起身,扶肩行礼:“陛下,我——” “开个玩笑罢了,不必紧张,”虫皇又笑了,摆摆手示意凌长云坐下,状似叹息一声,“还是少年不在主星的好啊,懂礼有分寸。” 凌长云坐下,没有出声。 “祭司老了,”虫皇捻了颗棋子收回去,“是时候该换些新鲜血液了,你说是吧?” …… 安城军部大楼。 “路彻得斯?”阿拜尔推开第三军中将办公室的门就看到他,诧异道,“你怎么在这儿?不是,你怎么来了?上将不是批了你二十天假吗?” 路彻得斯一身整洁的黑金军装,看上去有些行色匆匆像是刚赶来,站在那除了面色微白外仿若无事,但一凑近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他抬眸:“怎么是你,奥列伦希呢?” 阿拜尔走过去:“跟上将去察看各军情况了,那边出了点儿事,走得急,他光脑落这儿了我给他拿过去。” 他说着就发现路彻得斯的脸色不太对劲,正了神色,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路彻得斯刚从第五军那过来,这会儿一边抬手点着光脑,一边道:“让他滚过来定位,自己军少将都暴动期跑出去了,还不拿光脑地在那转呢!” 暴动期的军雌严重的会失去理智,军部先前就有不少突发暴动伤了雄虫连着一家雌虫都被剥翅折磨最终处决的。路彻得斯刚到第五军就听到消息,这会儿人早没了影子,打了奥列伦希光脑也没人接,军雌光脑只有各军中将能定位,就是易哲维希也不能精确位置,他只得一边叫人查,一边上楼找人。 “什么?”阿拜尔面色一变,点了光脑通知自己部下叫人。 “路彻得斯?”光脑很快接通。 “上将,西兰白……” …… 缡楼。 “啊啊啊啊——————” 西兰白刚偷着爬上十八层,隔着门板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惨叫。 “?!” 第32章 第32章十八层是约格泽昂 …… 皇宫湖亭。 凌长云:“陛下的意思是——” “意思是让你先去祭司殿学习祭祀相关事宜, 熟练了之后,自然……”虫皇笑得意味深长,止了话消了音。 凌长云垂眸, 状似沉思一番, 道:“陛下,我还是——” “陛下, 陛下!” 一名雄虫匆匆跑过来, 打断了凌长云。 “慌什么?”虫皇看了眼凌长云,不悦地扫过去。 “是,”雄虫稍稍放缓了脚步,走到亭边,俯身行礼,道:“陛下,第三军少将西兰白杀了一名议员。” “?!”凌长云蓦地抬眸。 “什么?”虫皇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杀了谁?” “兰兹家的丹安瓦,现在人被围在缡楼。” …… 安城军部大楼。 “在缡楼。”奥列伦希拽了光脑就要往外走。 “嘀嘀嘀嘀。” 路彻得斯斜倚在桌边撑着,才直起身,几人的光脑就嘀嘀响个不停。 路彻得斯眉心微蹙,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点了接通—— “中将,西兰白在缡楼杀了兰兹家的议员!” “?!” 阿拜尔眼睛一瞬睁大, 奥列伦希已是冲出了办公室。 路彻得斯沉了脸,抬靴大步往外走去。 阿拜尔也反应过来,匆匆忙忙地追上去。 “阿拜尔!” “上将!” 几人才出了大楼, 迎面就碰上临时赶过来的易哲维希和纳恒。 “你在这儿待着。”易哲维希对阿拜尔道。 “……是。”阿拜尔犹豫了会儿,也知道现在这个情况自己也去不太合适。 奥列伦希是西兰白的直属长官,纳恒是军部战神,路彻得斯是游移中将,自己这个明面上八竿子打不着的第二军中将再过去就是示威了。 “路彻得斯,你还伤着也别去了,我过去。” “不,”奥列伦希几步就跨上了飞行器,路彻得斯也走到了易哲维希旁边,“是您别去了,别被扯进去。” 易哲维希皱眉:“路彻得斯,你——” “上将,”路彻得斯偏头,附耳,是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是约格泽昂。” “……!”易哲维希转头看向他。 路彻得斯不再开口,对着前面的纳恒微一颔首,两人一起踏上了飞行器。 …… 缡楼十八层房间。 凌长云人就在驭都,很快便被近侍带了过去。 整条走廊都站满了人,尽头房间门大敞着,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地被围了个严严实实,半只鸟过去都得被拔光了毛。 贝墁人在虔屿,一时半会还到不了,几位领事的都没到,哪怕出了那么大的事情,缡楼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唤了医生绑了西兰白。 边上人见到凌长云都侧身让开了一条道,先前只是在光网上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冕下的模样,但这会儿在楼里出了大事,哪怕见到了真人也没什么心思仔细去看,至多偷偷瞧上一眼。 凌长云一走进房间,入目的就是遍地飞溅的残血和染了暗色的各式链子鞭子;一名大敞着内衬的雄虫尸首分离;西兰白一身狼狈地被几名雄虫军雌死死压在地上,身上的精神绳捆进了皮肉里,伸出的利爪裹着残肉险些扎进猩红的眼睛,发疯地朝站在旁边发着抖眼神怨毒的雄虫嘶吼着;再前方是一名衣不蔽体满身血污的亚雌,躺在那昏厥着,看着像是没了气息。 一眼望去便能大致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冕下,您怎么来了?”站在医生旁边被阿艾泽骂得狗血淋头的雄虫主管一头的汗,看着凌长云暗暗叫苦。 “陛下让我来的。”凌长云疾步走到床边,脱了长外套盖在亚雌身上,俯身伸手探他的鼻息。 还有点儿气。 他高了声音:“医生!” 医生闻声下意识要跑过去,又在下一秒顿住了脚步,犹犹豫豫地看向雄虫主管。 雄虫主管擦了擦头上滴下来的汗,赔笑道:“冕下,这两只雌虫最后都是要死的,而且缡楼的医生都是专门为雄虫阁下提供服务的,这怕是不合规矩。” 凌长云转头,惊愕地看了他几眼,终是咽下了话音,道:“那也要查清楚,你不把人救活拿什么查?” 雄虫主管:“这,这不是明摆着的,等兰兹族长来了就是了,也没什么必要查吧?” 凌长云顿了几息,手指不自觉地攥了攥,平静道:“是我让看的。” “这……好吧,既然冕下开口了,那——”雄虫主管转头示意踌躇在原地的医生。 医生立马应了一声,疾步走过去。 凌长云直起身让到一边,视线转向中间的几人,还没开口,雄虫主管就让人搬了把椅子过来:“冕下,您先坐,等兰兹族长来了有了结果了,您再回宫告诉陛下。” 雄虫冕下尊贵无比,但到底还不是祭司,手上也没有半分实权,他只管捧着把人招待好就是了,至于其他……自然还是得等着议阁过来处置。 凌长云看了他会儿,收回视线:“不必了,等着就是了。” “欸。”雄虫主管应了声,松了口气。 要是这位硬要掺和进来,他还不好办。 事情闹得太大,贝墁很快就赶来了,一进门抬靴就将被捆久了身体有些僵硬的西兰白踹倒,军雌头撞到桌腿,上面摆着的琉璃花瓶“咚隆”一声滚下来砸碎在他脸上,一张脸登时血肉翻飞。 “族长……”阿艾泽看到贝墁来了,顿时站过去,又有些怯。 贝墁扫了一眼他脖子上被人死命拉走后留下的青紫指印,声音阴冷:“废物!” “贱虫!”贝墁转头看见丹安瓦的尸身更加恼怒,“杀议员,我看你家有几条命可以抵!” “来人——” “等等——”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凌长云止了话音朝门口望去—— 是路彻得斯三人! 贝墁听到声音才察觉到,先是抬头望了眼站在床边的凌长云又回头看了眼正朝西兰白走的三名军雌。 “哟,”贝墁笑得阴阳怪气,“哟,今儿什么日子,冕下大驾光临,几位中将也来了?” “是跑来看看我是怎么处置这只虫豸的吗?” 奥列伦希冲上去查看西兰白的情况,纳恒和路彻得斯对了个眼神,走到雄虫主管面前:“监控呢?” “什么监控?”雄虫主管看着这一群人,只恨不得立马转身跳下去。 纳恒声音冷得很:“别装傻,监控。” “这……”雄虫主管视线漂移,有意无意瞥向贝墁。 贝墁盯着面前的路彻得斯,头也不回道:“给就是了,磨蹭什么?” “是,是。” 录像很快就投到了房间光屏上,事情的全貌清清楚楚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行了,都清楚了吧?”贝墁道,“劳烦军部现在把这贱虫的资料给我,虔屿还一堆事呢。” 暴动期因为暴怒提前发作,又被雄虫精神绳捆了很久,近在咫尺又得不到安抚,西兰白已然快失了智,跪趴在地上抽搐不止。 奥列伦希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死死按住他不让利爪刺破血管,闻言扭头:“你要干什么?!” “奥列伦希!”纳恒低斥了他一句。 贝墁眯了眼:“你在冲谁吼?一个军雌胆敢杀了议员,按律是要全族雌虫处以烹刑的。” “?!” 凌长云蓦地看向他。 路彻得斯抬步挡住了贝墁看向奥列伦希的视线,神情平静:“贝墁阁下,您家的议员险些弄死的是缡楼的亚雌,可不是你们兰兹的雌奴。” 贝墁盯着他。 纳恒走到床边查看着亚雌的情况,道:“缡楼可是前代祭司所提,虫皇亲批,议阁所建,阁下怎么说也得给个交代吧?” “交代?”贝墁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缡楼又如何?别说十八层,就是顶层也比不过议阁雄虫半条命!” 一路从安城全速赶过来,上了楼又对峙,背脊一直被动作牵扯着,路彻得斯呼吸凝了一瞬,又被他不动声色地掩饰过去:“当然,我从未说过亚雌的命比贵阁雄虫值钱,只不过到底是兰兹家雄虫先弄死缡楼亚雌在先,西兰白护弟失控在后,怎么着也不能全按照先前的律令处置吧?” 贝墁上前一步,逼近他:“中将这是在,威胁我?” 路彻得斯微微一笑:“不敢,只是实事求是,这要是传出去了,只怕会有损兰兹清誉。” “你觉得兰兹会怕这个?” “那就得问族长了。” 那边两人步步紧逼,这边凌长云一边听着一边看着地上痛苦不堪的西兰白,悬崖边的情景仿若昨日,再想到贝墁先前说的全族烹刑…… 眸子里霎时划过一抹异色。 他抬手在光脑上点了几下,不露声色地轻扯了下旁边纳恒的衣摆。 纳恒一顿,转头望去—— 凌长云将光脑页面正对着他。 纳恒瞟了眼上面的一行字,定睛凝视着面前的雄虫冕下,几秒后转过了身,走到奥列伦希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贝墁的呼吸逐渐加重,半晌后笑了声:“军部这是不打算把他族里的资料给我了吗?” “自然要给,”路彻得斯还没说话,纳恒便走了过来,光脑对着贝墁虚投了影,“阁下请看。” 贝墁见他突然这么配合,心头划过疑色,低头看过去—— “?” 第33章 第33章到此为止我有病 贝墁看清了光脑上的资料,猛地抬头:“你在耍我?” 纳恒收了光脑:“一应资料尽数存于军部档案库,阁下若不信自可以去安城查看。” 投影出来,路彻得斯也看见, 浅红的眸子不疾不徐地转到贝墁脸上, 道:“族中只剩他们二人,亲属尽数葬身异兽之口……” 他偏头, 视线却一直定在雄虫身上:“纳恒, 我记得五年前那仗是打到了虔屿城墙下是吧?” “是,”纳恒道,“第三军去的,西兰白一家军雌都在城外。” 贝墁听他们这么一说,某段渺远的记忆渐渐飘近,明黄的眸子微微一沉。 下一秒,就听路彻得斯道:“喔我想起来了,当时兰兹可是丢了不少雄虫下去吸引异兽注意呢,是吗?兰兹族长。” 凌长云的指尖倏地敲在光脑上。 “……”贝墁盯着他,又平移着盯向纳恒,最后笑出了声, “军部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拐弯抹角了?你直接说那贱虫一家全都死在兰兹手里不就得了?” 半跪在地上按着愈发狂躁的西兰白的奥列伦希瞳孔倏然放大。 那天被丢下去的雄虫里—— 路彻得斯勾了唇, 眼里冷得森然:“我们可没说, 只是时至今日依然震惊罢了。” “震惊?”贝墁不屑轻蔑溢于言表,“雄虫千千万万,位置就那么几个,没有精神力废物只能去荒星,精神力低的废物也要躬起脊背生存,几条命换得一城喘息,他们也算是死得其所。再者说, ”贝墁讥笑,“要不是第三军废物,异兽也不至于打到虔屿城下,你们要是一早灭了兽群,我们又何至于让本就稀少的雄虫愈发下减?” “第三军废物?”奥列伦希扭头盯视着他,“是谁狂妄自大,让第三军远驻虔屿百里外才给了异兽潜地偷袭之机?要不是——” “啊啊啊啊啊——————” 西兰白骤然痛叫出声,目眦欲裂,青筋毕露,尖锐的爪子挣脱开奥列伦希的压制深深戳进了胸口,像是里面有什么抓心挠肝让人生不如死的东西,不住撕扯着想将它拽出。全身的血一道一道地往外涌,站在远处的人都感受到了他自精神海崩溃迸出的精神力。 精神海彻底暴动了! 瘠薄的精神力疯一般往外泄,一旦泄完,人就毁了。 路彻得斯和纳恒闪身硬按住西兰白要抠向心脏的手,贝墁见此眉峰大挑,慢慢悠悠地往后退了几步,一掀衣摆坐在了雄虫主管新搬来的椅子上,摇着翘起的鞋尖看好戏。 西兰白自加入军部起就一直跟在奥列伦希身边,一路晋升成为第三军少将,为奥列伦希挡过议阁刑罚也拦过异兽利刺,忠心耿耿披肝沥胆,就连左臂也是为救他而被异兽活生生咬断,望着他现在饱受折磨痛苦万分挣扎越来越激烈气息却是越来越微弱的样子,奥列伦希也慌了神。 精神力安抚!精神力安抚! ! ! 他仰头四处转着搜寻着,贝墁不会给!他身边的雄虫也不会给!还有谁? !还有—— 纳恒手上一个用力压住了人,路彻得斯终于暂时抽开身,转头:“冕——” “冕下!!!” 奥列伦希猛地站起,半跪在他旁边的纳恒一个不稳险些被他魁梧的身形带翻,这么一乱西兰白身上的精神绳滋啦被挣断,整只军雌猛地自地上弹起就要朝贝墁和阿艾泽冲去,路彻得斯听到动静只能转过来和纳恒一起强行把他锢在原地。 “西兰白!” “冕下!当初枪射坠崖非西兰白所想!他也只是听从我的命令而已!求您救救他——” “奥列伦希!!!”路彻得斯被失了智的西兰白利爪猛地刮在背脊梳刷出来的白骨上,骤然的剧痛让他整个人空白一瞬,下一秒就听到奥列伦希喊了这么一句,登时惊意与火气一齐冲上顶。 “你说什么?”怎奈已经来不及了,那一意外之喜清清楚楚送进了贝墁耳朵,殷红的唇角拉出扭曲的幅度。 那是败兴而归又在窝前逮到先前猎物的毒蛇的狂欢。 在西兰白叫出声的那一刹那,凌长云就被房间里得了令的军雌雄虫围了个彻底,个个面上恭恭敬敬,脚下却是寸步不让,唯恐他站到那边去。 在奥列伦希喊出那一声的时候凌长云就知道要出事,视线一扫落到左前方面色紧绷的两名军雌身上,上前两步:“让开。” “是!”两名军雌迅速侧身后退,速度之快旁边雄虫都没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阻拦凌长云就疾步走到路彻得斯旁边。 统哥,统哥,精神力安抚是怎么安抚的?不会是要—— 不是,系统也知道情况紧急,冒出了声,那要结了婚的才可以,不然会被视为军雌在冒犯雄虫,枪决都是轻的。割了他后脖颈皮肉把你血和精神力灌进去修补,活不活得下来就看命,但以你的精神力多半没问题。 冒,割,灌——你们这书设定真的是变态。 凌长云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片碎玻璃:“按着他,把后颈皮肉割,割一点。” 路彻得斯几人也知道,当即利爪伸出刺进皮肉将西兰白硬生生按跪在了地上。 奥列伦希持刃抬手在他后颈一刮,涌出的是精神海崩溃后染成的黑血。 凌长云手里的玻璃片抵上左手手腕,到底以前没有割过自己,这会儿也不免滞了一瞬,下一秒,路彻得斯似也知道,伸臂两指夹过玻璃片就是一划。 划得极有分寸,血只是细细一缕流下来,凌长云一边翻腕探出精神力带着血一起在西兰白肉骨上浇,一边忍不住道:“你划得倒是快。” “多谢冕下,”安抚一开始,西兰白的失控就渐渐弱了下去,路彻得斯也不用再像之前那般用力,“待会儿给您止血。” “免了,”凌长云不甚熟练地操控着精神力在军雌濒临彻底瓦解的精神海里游走,一点一点尝试着修补,“中将还是好好想想待会儿怎么办吧。” 路彻得斯暼了眼站在旁边一直紧盯着凌长云动作的奥列伦希和远处神情激动飞速按着光脑的贝墁,道:“冕下心善。” 凌长云:“我有病。” “……”路彻得斯转头瞄了眼旁边雄虫的表情,不自觉地眨了下眼睛,不再说话。 系统一直在脑海里引导着凌长云修补残缺,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感慨地插了句:凌先生,您真是我司……公司的优秀员工,时时刻刻都以任务为先。 凌长云没理他:这块拼不起来了。 系统感知了眼:那就换一块吧,这种方式也只能补个大体轮廓出来,不塌就行了。 …… 皇宫主殿。 凌长云的精神力补起了军雌破破败败的精神海,射击坠崖一事也被贝墁直接捅到了几大城,西兰白被议阁带去关押,虫皇召见,几人被近侍带进了皇宫。 虫皇坐在上首,指间还把玩着一颗自湖亭带过来的黑棋:“也就是说你在异兽身上察觉到雄虫精神力,怀疑是在东林发现的希边得尔,就让西兰白将他带去悬崖边审问,又不慎让希边得尔坠了崖?” “……是,陛下,”奥列伦希跪在地上,“异兽突袭,西兰白也始料未及。” “审问就审问,带去悬崖边做什么?”凯尼塞伦手指绕了绕镜链。 奥列伦希:“精神力一事干系重大,自然不便大肆宣扬。” 凯尼塞伦:“哦?可路彻得斯中将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奥列伦希神情平静。 “第三军的事,还轮不到第五军来窥探。” …… 这次的事处理得很快,军部没有紧盯着异兽身上的精神力要求彻查,贝墁被凯尼塞伦压着出不了声,以议长为首的议阁也没有紧咬着军部前后矛盾漏洞不放,双方像是在暗处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很快便在虫皇审视的目光下将事情盖了棺定了论。 西兰白不做任何治疗流放荒星;其弟驱逐缡楼一并同行,并由阿艾泽·兰兹承担所有治疗费用;奥列伦希撤下第三军中将一职,交由军事法庭审判;第三军直归五军上将易哲维希所管。 到此为止。 被带去悬崖边审问的是希边得尔;被光弹击伤右腿的是希边得尔;“不慎坠了崖”的是希边得尔,但自始至终,他都像一个局外人一般站在旁边。 那只是两边对峙的一个筏子。 一个冠有最强精神力雄虫名头的筏子。 不赀之躯,事事不能为也。 “希边得尔。” 大殿里只剩下虫皇和凌长云两人。 “陛下。” 虫皇捏着黑棋,对着透光的琉璃窗仔细端详着:“这个结果,满意吗?” 凌长云垂眸:“是议阁和军部的事。” “与你无关吗?”虫皇问。 光束自窗边探进,在凌长云眼前浮起了微小的尘埃。 凌长云没有说话,虫皇也并不打算要他回答:“如果是祭司,那两名军雌的结果只能由他来定。” 你进不了议阁,历代最强精神力都是祭司。 实现约格泽昂·温森特纳的夙愿。 捐一笔巨款。 祭司殿和军部敌对。 都有他的手笔。 “怎么样?这次考虑清楚了吗?” 两指一碾,黑玉棋子化作碎尘,洋洋洒洒顺着冬光飘落在地。 “是的,陛下。” 第34章 第34章见一面我有病? 凌长云右手扶肩:“请陛下允许希边得尔加入祭司殿。” 虫皇大笑。 …… 那日之后虫皇便让凌长云先回安城继续住着,要进入祭司殿的消息也没有传出去。现在这个情况也不好贸然去见负着自荒星流窜出来的无精神力雄虫身份的米阶斯,免得他暴露出来,凌长云便一直待在酒店。 如此大动荡, 军部上上下下都很忙, 自凌长云问了路彻得斯亚雌两人的消息后,军雌便没了踪影。 到了第三天傍晚, 路彻得斯发简讯邀他到最南城墙外一见。 凌长云虽觉地点有些奇怪, 但转念一想现在军部情况,也就稍稍遮掩了身形去了。 安城的雪自入冬后便一直陆陆续续地下,凌长云出门时还只是带了些风,走到城墙处便洋洋洒洒开始飞雪,不一会儿便大了起来。凌长云这几天想着军部和祭司殿的事,心里有些乱,走的时候也没太注意,把伞忘在了玄关处,这会儿也只能冒雪往前走。 路彻得斯跟守卫打了招呼,几人目不斜视任由凌长云跨门走出。 一出来,就看到站在门口披着深色大氅的路彻得斯。 雪下得大, 那人似是等了不短时间, 军帽上肩上都落了一层不薄的白, 军服挺括,长身玉立,手里握了把伞也不撑, 伞色银红,倒是中和了些他身上过分冷冽的气质。 路彻得斯看见凌长云,抬靴大步走过来,手上一按,伞倏地打开,撑在了凌长云上方。 雪花蓦地被挡在伞面外,凌长云一愣,下意识对上路彻得斯的眼睛。 两人差不多高,伞撑得舒适,路彻得斯随口解释了句:“朋友给的。走吧阁下。” 凌长云疑惑:“去哪儿?” 路彻得斯伸手隔着衣裳轻轻带了凌长云一下:“去见个人。” 凌长云顺着往前跟着他走,抬手按着冰凉的伞柄往中间推了推。 路彻得斯顺着他的力道收回了点儿,但大半还是倾斜过去,笑了声:“阁下就穿这么点儿还是挡着吧,要是在安城病倒,军部罪过就大了。” “……”凌长云收回手,直视着前方,“要是军部看见中将冒着大雪给我打伞,只怕眼刀都要把我剐了。” 路彻得斯带着笑:“怎么会?军部一向明理守礼。” “是见谁?”凌长云一脚踩下去,靴底都没进了雪里。 “西兰白。” 凌长云顿住了脚步。 路彻得斯也停了下来,两人一齐望着远远朝这边走来的军雌。 “他弟弟可以下地走了,两人待会儿就要去A2荒星,”路彻得斯转头看着凌长云雄虫侧领上沾了几片长形雪花,已然透明大半,湿了点儿衣料,“他走前想见阁下一面,擅自做主,还请阁下原谅。” 军雌走到十米外便停了下来,扬在风里的翠绿长发暗淡了不少,清晰可见染了几缕白霜,上面夹杂着凝结成团的飞雪。 “他……还好吗?”凌长云知道军雌恢复能力强悍,但亲眼见过那日的情形,而今也不过三天。 “命救回来了,只是精神海算是废了。” 精神海于雄虫军雌而言重无可比,是虫体一切的根基,精神海废了,人也就废了。 路彻得斯将伞往旁边递了递,交到凌长云手中:“我在右边等您。” 说完便转身走向了远处。 西兰白见路彻得斯走了,犹豫了下,抬步走到凌长云面前:“冕下。” “少将。” “已经不是了,”西兰白面上没什么血色,雪天里冻得久了有些僵,比起先前在崖边见到的,更多了几分颓沉,他看着凌长云,道,“虫族有三性,雄虫、军雌、亚雌,但我和大部分军雌始终无法将雄虫完全划归于一族之内。” 凌长云一顿:“什么?” 西兰白继续道:“我的亲族,一半葬身兽口,一半葬身雄虫爪下。” “我可以为曼斯勒安死在与异兽的战斗场上,因为曼斯勒安是我的家,我的领地,我的归属。但一想到占在里面高高在上草菅人命的雄虫洋洋自得军雌是为护卫他们而死战,多少个日夜都让我呕吐不止。” 雪盖上了他的发尾:“军雌不是定好了程序的机器,上了战场视死如归力战群敌,下了战场备受凌辱仍恭俭顺良。亚雌不是,雄虫也不是。” 他隔着飘下的白注视着凌长云:“我知道有雄虫不是这样。结了婚的雌虫,有的被凌辱至死,有的也喜顺一生。但太少了,真的,太少了。我们,至少是我,没有办法也不想还要在这样的怨怒愤恨下分清谁是怎么样谁又是怎么样,都是一样的,都是雄虫,都是脚下垒起了雌虫尸山的雄虫。” 自五年前虔屿一战后,西兰白很少说这么多话了,这会儿说着都有些艰涩。 “东林一事,虽是中将交代,但我确实带了私人情绪。”雪落到眼睫上挡了些视线,西兰白僵着手指将他刮去,“我知道这像狡辩,但中将虽厌极了雄虫,那次的确是为了精神力一事。” 雄虫一直站在那听着,雪里站得久了,衣服都冻得寒。 西兰白右手扶肩,深深俯身,对着凌长云行礼:“多谢冕下当日救西兰白一命,悬崖一事,我很抱歉。” 大雪飘得远,遥遥凝了层无形的障,便是离得最近的路彻得斯也模糊了身影,苍茫中只余两人站在那里。 西兰白一直没有起身,隐约间雪好像停了,眼前映入一双白靴。 他愣了愣,后知后觉起身,顶上的伞落了片影下来。 凌长云没有说话,但西兰白已然明白,他头一次笑了,笑得极浅也极淡,转瞬就消散在风雪里。 “冕下的性子,不适合在主星生存。”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长形芯片,递过去:“这是我弟弟在缡楼听到的一些消息,或许有用。” 凌长云撑着伞没动:“为什么给我这个?” 西兰白:“冕下终要站在顶端,又自荒星而来,有些事他们未必会告诉您。” “也是我的歉意。”他往前递了递。 “……”凌长云伸手接过,“多谢。” 西兰白俯身行了一礼:“祝您顺遂。” 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 “少将。”凌长云出声叫住了他。 西兰白一顿,回身。 凌长云将伞换到左手,右手扶肩:“余生平安。” “……”西兰白眸子里映出雄虫如玉的面庞,他点了下头,转身朝远处走去。 终究是不一样的。 等西兰白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大雪里,路彻得斯不知何时站到了凌长云身边。 “雪大了。”他道。 凌长云转头,慢慢悠悠地将伞柄递过去。 “……”路彻得斯看着近在咫尺的银柄,挑眉,“阁下刚刚还自己撑着,怎么现在就要我来拿了?” 凌长云清凌凌地看着他:“不是中将把我拐出来的吗?” 路彻得斯“啧”了一声,伸手接过:“阁下怎么还冤枉人呢?分明是邀请。” 凌长云转身往回走:“是吗?” 路彻得斯撑着伞跟上去:“不是吗?阁下要去哪儿?” “回酒店。” “我还以为阁下会留下来赏一赏安城雪景。” “中将,你披着氅我只穿了外套,你要想看冰雪人建议自己去雪里刨一个。” “……” 路彻得斯笑出了声。 …… “你跟西兰白谈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你要把他藏主星呢。”蓝发橙眸雄虫靠在城墙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路彻得斯慢条斯理地收着伞:“我又不是活腻了。” 雄虫撩起眼皮,面色古怪地瞥了他一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诶,真就一辈子在那了?” “不然呢?” “啧,”雄虫下意识要杵他一下,临到半路想起他的洁癖又险险收了回去,“跟你说正经的。” 路彻得斯扣上伞扣,挑了块干净地靠了上去:“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 雄虫懂了,他朝路彻得斯竖了个大拇指:“勇士。” 路彻得斯伸手抽了根烟,挡着风雪点上。 雄虫眼疾手快从盒子里抢了一根:“给我根给我根,困死了。” 路彻得斯两指夹着吸了一口:“你晚上去偷狗了?” “那叫偷鸡摸——”他快说完才反应过来,仰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给他,“少挤兑我,我那是为了我伟大的爱情!” 路彻得斯:“骚扰吧,你爬人窗了?” “滚,”雄虫恼了,“我又不是变态,你有没有良心?是谁冒着生命危险给你去治西兰白?是我!全曼斯勒安最善良的人——托伯茨。” 路彻得斯吐了口烟,袅袅烟圈还没荡起便消散在冷风冰雪中。 托伯茨莫名从那团消散的烟形中读出了“呵呵”二字。 “……” 他闭了闭眼,凶狠地猛吸了一口抢来的烟,道:“你真觉得极恨的怨就是真理?” 路彻得斯虚虚眺望远方:“我有病?” “那你还那么说?”托伯茨诧异道。 “重要吗?”路彻得斯笑了声,眸底却凉得紧,“他只要知道雌虫被压在地狱就可以了。” “……”托伯茨眉头微皱,没有吭声。 猩红的火星在风里忽明忽暗,在白茫中又亮得吓人。 “地狱的水已经开始沸腾了。” “嘀嘀——” 光脑响起,路彻得斯低头按开—— “中将,驭都刚刚发出消息,希边得尔冕下要加入祭司殿了!” 第35章 第35章生辰宴是约格泽昂 “呼——” 城墙上风吹得大,狂风卷起了地上雪,掉落的长烟灭了火星,随着一起滚落下去。 消失无踪。 …… 驭都的动作太快也太突然,本以为凭在位二百多年的祭司的地位,哪怕希边得尔是精神台认证的最强精神力,怎么也得先以预祭之名学习熟练几年再说,不曾想驭都一步将希边得尔即将继任祭司一事广发光网,等中心的几人接到简讯时,已然传遍了整个曼斯勒安。 若说先前还尚有转圜余地,现下却是毫无办法了。 传出去的虫皇之令,不可违。 那一天,内庭和军部都赶赴了驭都皇宫,彻夜灯烛不熄,宫门不开。 天将将明时,几架飞行器才自前庭离开,数条划出来的白线在皇宫上空割出了道道口子。 【虫皇令,祭司莫奇亚格·科米加于明年季春卸曼斯勒安琉璃晶阁祭祀穹天传神喻意其二之尊大祭司一职,由最强精神力希边得尔冕下继任, 在此期间, 诸卿以祭司之尊待之, 不得冒犯。 】 …… 祭司殿在北部祂临,而虫皇给凌长云新辟的住所就在祂临最南。 “凌先生,你在想什么?” 凌长云坐在编织沙发上,看着腕上光脑道:“在想祭司殿是不是信奉道教的。” 系统:“蛤?” 凌长云指着“大祭司”三字前那一长串的前缀:“统哥,熟不熟悉?” 系统:“……” 他道:“那倒没有,祭司本来全称大祭司,但上上上不知道几代,反正有一代祭司突然觉得这么叫太敷衍,体现不出他尊贵无比凌驾众人之上的崇高地位,就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了整整三天搞出了一串前缀。” 凌长云震惊了:“这个?” 系统:“初始版本比这个长……大概二三四五六七八倍吧,后来实在太长了,一代接一代祭司删删减减成了如今这样。不过一般非正式场合,都是简称为祭司。” 凌长云:“……………………” 多少倍? 系统说着突然发现了乐子:“听说当今祭司有尊先复名的强烈意思,凌先生,明年季春那光脑都要翻几页的称呼就属于你了。” 凌长云:“…………” 消受不起。 系统看着他的脸色,明知故问:“怎么了凌先生?你不欣喜吗?” 我心吓。 凌长云关了光脑页面:“等活到那个时候再说吧。” 系统:“嗯?” 凌长云起身走到侧面巨大的落地窗前,隔着点儿距离望向北边在白雪里闪着溢彩琉璃光的科米加主区。 “掀了人饭碗还大摇大摆地住进别人家,真是不怕我被活撕了啊……” “叩叩叩。” 大门被人敲响,声音自传声器入了两人耳朵。 系统:“哦吼,来撕了。” 凌长云偏头看向监控,在看清来人后瞳孔一缩,转身疾步下了楼。 “主公——” 门一开,许久未见的米阶斯就径直扑了上来,力道之大撞得凌长云一个趔趄。 好在米阶斯扑了那么一下就退开,不好意思地转身关了门。 “阁下?”凌长云惊讶。 面前的雄虫眼睛晶亮亮的,看着貌似还稍微长胖了那么一点儿,不再是之前瘦骨嶙峋的可怜样。 “你怎么……?” “路彻得斯中将让人把我送来的!他说主公现在身份不一样了,我不用再躲着了!”米阶斯也在仔细打量着面前的雄虫。 虽然早就知道他是最强精神力雄虫,但这会儿见到还是有些恍惚,有一种一起讨饭……流浪的小伙伴摇身一变成了皇太子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但先前在营地和凌长云朝夕相处了那么长时间,米阶斯心里也没有什么自卑敬而远之之感,反而在惊骇过后莫名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想法。 主公长得好看人又好,脾气好,性格好,心地善良哪哪都好,就该闪闪发光地站在山顶,而不是像他们一样因为没有精神力而东躲西藏人厌鬼弃的。 他的眼神太过炽热,饶是早已见识过的凌长云也受不住,只得暂时抛了思索。 两人坐沙发上聊得正欢……主要是米阶斯讲得很欢—— “嘀嘀。” “冕下,两日后是三皇子生辰宴……” …… 虔屿兰兹家主厅。 凯尼塞伦嫌沙发上镶满的晶石硌得慌,让人搬了把椅子自己坐过去。 贝墁躺在中间,犹嫌不够,又让人加了几把在身上,一动就是清脆的碰撞声。 他满面享受,闭着眼道:“有沙发不坐非要去那硬邦邦的凳子上,你怎么跟军部那些雌虫一个德性?” 凯尼塞伦端了茶杯吹了吹:“无福消受,你自己躺着吧。” 贝墁“切”一声,道:“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凯尼塞伦用茶盖撇去浮沫。 贝墁:“别装傻,那可是实打实的最强精神力,到了明年,科米加说不定还得卸去祭司世家之名了。” 凯尼塞伦悠悠地品了口茶,茶香纯正,入口浓厚有喉韵,是他喜欢的味道。 “卸了就卸了,本就是底下人调侃之语。” 贝墁:“你倒是看得开,就不知道咱们在任二百多年的祭司大人看不看得开了,现在他在闭关祭祀还不知道这事,等出来后——啧啧啧。” 凯尼塞伦微微一笑:“那就是他的事了。” “……”贝墁蓦地抬起上半身,身上的晶石噼里啪啦掉了一地,他看着对面老神在在的雄虫眯了眯眼,“借刀杀人啊?” “怎么会?”凯尼塞伦放下手中的精雕杯子,诧异道,“我与冕下投缘,结交都还来不及。” 贝墁冷笑,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让人重新换一道晶石:“我看那位可不是想和你多谈的样子。” “那可不一定。” …… 等凌长云跑完了米阶斯的一系列在主星手续证明,生辰宴也到了时间。 他穿着近侍送过来的精美礼服,靠着飞行器的舷窗阖眼养着神。 不不不,主公,除了雌奴外都是结婚,主星雄虫结婚的雌虫一般都不会少,雌君只有一位,雌侍就多了,雌奴就更不用说。 不过皇室是特殊的,只要是皇室中人,无论雌雄都可以结很多次婚,只是没有雄奴这一说法。 不不不,那也不是,虽说皇室尊贵,但雄虫也很尊贵,数量又少,繁衍可是大事。况且能与皇子结婚的基本地位非凡,像前几代就有位亚雌皇子,自己有很多雄虫,每一位雄虫又有很多雌虫,都多少和皇族沾了点儿边,每次皇家私宴都得分好几个殿,不然根本坐不下。 皇室的话,嗯……原本是有四位皇子的,但大皇子和二皇子一百多年前去世了,现在只剩两位皇子。 三皇子奇利罗昂是雄虫,君妃所生,精神力很强,但身体很差,呕血卧床是常事,也因为这样目前还没有结婚,好像也没有雌奴。他不常出现在人前,所知甚少。 四皇子约格泽昂是军雌,君后唯一的虫崽,也没有结婚,不过——有关这位倒是有个传闻。 主星有三人常年佩戴面具,从不示人。其一是君后,原因不得而知,也没有人敢去问;其二是战神纳恒,据说当年在穆叠与四皇子发生了激烈冲突,伤了四皇子,虫皇震怒,施以黥刑,这才终日戴着面具;其三便是四皇子,传闻他面貌有异,本人又是个极端的颜控,所以……据我所知,除了皇室,没有人见过他完整的面容。 嗯,四皇子虽为军雌,但虫神曾定皇室之人不得入议阁和军部,纳恒中将毕业后两人便再无交集……除必要场合外,两人都不会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嗡——” 飞行器缓慢降落,凌长云睁开了眼。 …… 皇室雄虫的生辰宴办得大,更何况三皇子是皇室唯一的雄虫,唯一的皇位继承人,下一代虫皇,今年又是三十整岁,堪称一大盛事。 华灯盛璀,晶帘瑰美,红绸翩跹,丝竹悠扬。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 【1】 宴会没有固定位置,走哪坐哪,坐哪敬哪,凌长云对上次的宣祝宴还心有余悸,这会儿早早就躲了酒,溜到楼上吹吹风。 小窗开了条缝,夜风徐徐往里拂,不时还带进几片碎雪残花,悠悠隐没在璀璨流光中。 皇室坐在下面,虫皇举着酒杯一转一转地晃;君后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不喝也不动,半场宴会下来,凌长云没有听他说过一句话鎏金的面具严严实实挡住了整张脸,就连眸色都在灯下模糊不清;三皇子体弱,只在宴会开始之时匆匆露了一面,短短时间就咳出了不少血,帕子换了五六张;四皇子…… 凌长云俯瞰下去,扫了一圈都没有看到约格泽昂的身影。 回去了? 凌长云撑在玉栏上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正准备换个位置找一找,一声杯撞白玉的轻响便滑到了耳边。 凌长云转头—— 身形修长,金绣银纹霜白底华服,其上缀着的晶珠随着走动轻晃出潋影,金发高束于冠,银白面具遮了半张脸,尾端勾得精致,如蝴蝶欲飞,扬进来的红梅落了一瓣在发间,隔着半个廊道瞧着,就是一位翩翩矜雅贵公子。 是约格泽昂。 第36章 第36章约格泽昂初见冕下,便如天上瑶华月…… 众人都在下面欢饮畅谈,楼上狭窄的廊道里只有他们两人。 约格泽昂来得太突然,凌长云还没来得及想说辞,人就站到了他旁边。 军雌面具下的唇微微勾起弧度, 右手扶上肩, 稍一欠身,彬彬有礼地问候:“冕下。” 凌长云指尖一顿, 转过身, 扶肩回礼:“四殿下。” 约格泽昂站得不远也不近,是一个让人舒适的距离:“冕下怎么到这儿来了?如此盛宴,不下去喝几杯吗?” 凌长云笑了笑:“不胜酒力,上来透透气。” 约格泽昂了然。 凌长云:“四殿下怎么也上来了?” “早就听闻最强精神力出现,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如今终于见了面,心中难免好奇。”约格泽昂笑得温和,语调平缓,高处的灯坠了几丝在身上,便是一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如果不是任务对象的话。 他说着克制有礼地端详着面前的雄虫冕下,叹了声,道:“见了冕下,才道何谓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1 】。” “四殿下谬赞,”凌长云道,“殿下之风姿才谓立如芝兰玉树, 笑似朗月入怀【2】。” “朗月入怀……”约格泽昂细细揣摩着,随后抬靴上前一步,流光慢慢在眼中宛转,“初见冕下,便如天上瑶华月,明月皎皎,星汉西流夜未央。【 3 】” 约格泽昂一下站近,衣摆轻擦,凌长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才退出去便听到这么一句,登时人有点发愣:“?” 他左手搭上白玉栏,有些懵然,又不太确定,只道:“四殿下盛赞了。” 约格泽昂看着他的动作轻笑,道:“冕下怎么躲得那么快?我很可怕吗?” 凌长云:“……” 您雌尊都成夙愿了,问我一雄虫,还是明年季春很大几率继任大祭司的雄虫可怕吗? 他搭着玉栏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扣紧:“怎么会?只是底下人多,担心殿下被人误会。” “误会?”约格泽昂非但没有后退,反而更近了一步,“误会什么?误会我和冕下吗?可我确实——” “四殿下!”担心动静太大被注意到,凌长云也无法再退,只得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你喝多了。” “……”银白面具在散着光的灯下半明半暗,浅淡的紫眸却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凌长云。 正当凌长云思索着要不要干脆不管不顾退到底的时候,面前的四皇子突然伸手,速度极快地碰上了凌长云垂落下来的发丝。 “?!”凌长云眸子微睁,“你——” 话还没说完,约格泽昂就收回了手,修长的指尖还捻着一小瓣不知何时落上去的红梅,他疑惑地看着凌长云:“我怎么了?” 凌长云:“……” 他不动声色地呼了点儿气:“多谢殿下。” “冕下客气,”约格泽昂将花瓣随手放到窗台,在旁边小几上取了两杯清酒,微微后退一步,递了一杯给凌长云,“今日确实饮得有些多,如有冒犯,还请阁下见谅。” 凌长云看着递到他面前的隐纹玻璃杯:“……” 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今冬新开的梅子酒,”约格泽昂补充道,“不醉人。” “……”凌长云伸手接过,“谢殿下。” 约格泽昂微微一笑,两只杯子轻碰一下,清淡回甘的酒液顺着滑入喉间。 凌先生,你的对象来了,把握机会啊! 系统骤然喊了这么一嗓子,惊得凌长云险些呛过去。 他匆匆咽下酒水,偏头低咳了一声。 视线中,一方绣着金线的帕子递了过来。 凌长云转头,约格泽昂目含担忧:“冕下,没事吧?是我之过。” “多谢,”凌长云接过,捂着嘴又咳了一声,“殿下言重了,是我喝得太急。” “冕下不善饮酒,”约格泽昂伸手端过他的杯子放到一边,“我宫中备了些解酒丸,明日拿给冕下。” 凌长云终于缓过了劲儿:“我去药店问问吧,不必麻烦殿下还跑一趟。” 系统那一声喊得实在吓人,约格泽昂今晚的举动也不太寻常,凌长云现在脑子乱得很,打算回去好好理几天。 “不麻烦,”约格泽昂仿佛没有听到他前半句话,“总归明日是要再见的。” 凌长云有些茫然:“明日?” 明日有什么事?这位的生日宴?还是虫皇的生日宴? 约格泽昂点了下头:“57战役已然结束,异兽短期内也不再侵袭,匹配场自明日起开放,我为证者之一,私人邀请冕下和我一同前去。” 什么场? 凌长云还没听明白,系统就在脑海里扮演起了复读机—— “去吧去吧,凌先生,任务成败在此一举。” “快去吧快去吧,凌先生,任务成败在此一举。” “快快去吧快快去吧,凌先生,任务成败在此——” “好。”凌长云头疼得紧,眼见系统越来越疯狂,赶紧应了这么一声才结束了那穿耳魔音。 约格泽昂笑了,抬起腕间光脑晃了晃:“到时我派人去接您。” 说完稍一欠身便转身下了楼,活像生怕凌长云会突然反悔。 “……”凌长云斜倚上栏杆,揉了揉太阳xue ,“统哥,你在干什么?” 系统:“当然是在您走弯路的时候挺身而出。” “我走什么弯路了?” “任务对象都自己拿着导航跑来找你了,你倒好,还变着法地撵人走?!” “我这不是想回去理一理。” “别理了凌先生,直接上吧,他现在还对你有很大的兴趣,万一等你理清楚了人就跑了呢?” “你确实他跑过来不是等不及了要要我命?” “不确定。” “……” 凌长云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跳过这个话题,道:“匹配场是什么?” “军雌匹配场。” “?” …… 第二天一早,皇室的人便来接他。 凌长云上了飞行器,斜瞥着窗外的一片白茫映朝晖。 “不对啊凌先生,”系统睡了一晚上,被熬了几个大夜的困意和突然主动送上门的任务对象冲昏了的脑子终于清醒,“你们不是第一次见吗?” 凌长云不想说话。 系统:“那他怎么一上来就——” “统哥。”凌长云叫了他一声。 系统:“嗯?” 凌长云真诚道:“更新一下你的核心中枢神经系统吧。” “……我是人。” 凌长云惊讶:“是吗?我忘了。” 系统:“……凌先生。” 飞行器正迅速朝安城奔去,昨日的生辰宴军部没有参加,不是不来而是实在抽不出空,上上下下都在忙着准备匹配场。 在曼斯勒安,除少将及以上将领外,凡是被雄虫看上的军雌都得立马带上自己的所有资产与之结婚,除死外不得拖延拒绝。 但在前几代中,曾出现过内庭雄虫将一军四分之三的军雌都强纳进来做自己的雌侍,军雌数量何其多,几场战争一打,暴动期便一齐骤袭,结了婚的军雌不得接受其他雄虫的安抚,除少数几名雄虫特别喜欢又是贵族出身的军雌得到及时的精神力安抚外,其余军雌要么就此丧命,要么彻底沦为废人。 军部一军几乎都毁在了虔屿,群情激愤,又赶上异兽群突袭,战力不足险些战败。几番对峙后,虫神亲喻、虫皇下令、议阁商讨,这才定下了雄虫最高结婚份额,于安城建造了匹配场。 军雌匹配场,顾名思义,由报名参加军雌分区战斗,一级级晋升,最终获胜的十人可以获得议阁亲定匹配权——自己选择雄虫结婚,任何雄虫不得拒绝;自己选择终生不结婚,任何雄虫不得强迫。 非战时举行,一年夏冬两届。 有雄虫不喜凌辱折磨之事,有军雌宁愿白骨生疆场。 精神海塞扼不能御,利夙愿在前,虽族亦不免死争。 匹配场, 转移矛盾的, 死战场。 …… 祂临与安城离得远,等飞行器落地时已经到了下午。 那是一座看不见边际的长形高场,由黑砖灰瓦搭建而成,冬日的阳光照不亮它,站在外面仿佛看到了炼狱的坟场,里面填满了狰狞红血与不甘耻辱,却是唯一有机会爬上地面喘息的通路。 安城匹配场。 凌长云被人引着去了最顶层的房间。 房间布置得很简约,最前面是一块莫大的单面玻璃幕,站在那往下看,就是一个巨大的战斗台。 战斗早已开始,人山人海,所有的喝彩怒吼都被隔绝在玻璃之外。 “冕下,一应开关都在桌上,这有十二区,如果你想去别的区的话跟随桌上导航仪就行,这一层仅供贵族雄虫和少将以上将领使用,不会有人贸然打扰您的。” “好,谢谢。” 近侍俯了俯身,带着人退了出去。 “嘀嘀。” 光脑响起,是约格泽昂,凌长云抬手点开—— “冕下,抬头。” 凌长云视线穿过玻璃幕,遥遥看到对面房间玻璃缓缓透明,约格泽昂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朝他招了招手。 “四殿下。” 约格泽昂声音带笑:“冕下随意就好,稍后我过去找您。” “嘭——” 开关一按,底下的嘈杂热潮尽数掀了上来。 “叩叩叩。” 敲门声自声器传入。 倒是,熟悉。 第37章 第37章战斗台后脚就给买了顶绿帽子 …… “你说什么?”贝墁蓦地自沙发上坐起,死死盯着面前跪着的雄虫, “希边得尔来了?” “是的,族长, ”雄虫低头道, “我们的人亲眼看见他被皇宫侍卫带上顶楼。” 贝墁眉峰高高挑起,又慢慢地躺了回去:“意外之喜啊, 也好, 省得我还要费那个脑筋把他带过来。” “去,”贝墁抬手点了几名雄虫,“把下面按之前说的都布置起来,越热闹越好。” 站在左边的雄虫略有些犹豫,迟疑道:“族长,可科米加不是说——” “让你去你就去,”贝墁不耐皱眉,“你是要脱籍过去吗?!” 雄虫登时不敢再说话,连连应“是”,一伙人匆匆忙忙跑出了房间。 贝墁扯了颗绿葡萄,悠闲地将滑顺的皮一条一条剥下来,塞进口中嚼品着。 “冕下啊……” …… “凌先生,你怎么还不去开门?” 凌长云站在玻璃幕前, 视线好像要穿透厚厚的隔音特制门落到外面人身上,但人就是一步也没动。 还转头四处打量了下这个房间有没有逃生口。 除却自己带进来的侍从,只有十来二十人能进的顶层当然是没有的。 凌长云叹了口气:“统哥, 意外身死导致任务失败算个人原因吗?” 系统:“……” 他试图宽慰道:“凌先生,应该不至于的,你莫名其妙从东林冒出他都给当时面上没有精神力的你留了条命,这会儿不过是前脚和人谈情说爱后脚就给买了顶绿帽子, 还是从一生死敌那买的而已,您不会有事……大事的,相信我。” 凌长云:“………………您的比喻一向这么清新脱俗。” 说得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干了什么缺德事。 系统真诚道:“这样比较直观。” “叩叩叩。” 敲门声再度响起。 凌长云磨蹭不下去了,长长地叹息一声,抬步走过去开了门—— 果不其然是路彻得斯。 “阁下看得这么入迷?” 房门稍宽,路彻得斯直接侧身绕过凌长云进了门。 “……”凌长云眨了下眼睛,默默把门关上。 房间像是按人安排好的,只有一个长沙发,别的就是把椅子都没有,路彻得斯坐了中间,凌长云只得挑了个边坐下去。 两人距离不远,却也还容得下两三人。 路彻得斯见状,好笑道:“阁下怎么坐那么远?我是会吃人吗?” 不,你会杀人。 凌长云右手搭上扶手,人还是没动。 路彻得斯见了,站起身走过去,几息之后便在某只视线飘忽瞧着莫名有些心虚的雄虫面前站定,边灯照下,落了片阴影在雄虫雪白的大衣上。 凌长云一抬头,正正看到军雌俯下身,胸前的淡金链子随着动作轻晃,撞一下就是一声轻响。 “?!”凌长云下意识往后仰,整个人都快贴在了柔软的沙发靠背上,“你——” “我什么?”路彻得斯保持在一个极近的距离,系带军靴有意无意卡在雄虫脚边,面前的人根本出不去。 “……别激动。”凌长云试了下,发现自己现在根本跑……动也动不了,半天也只憋出了这么一句。 “……” 路彻得斯没有说话,只是一直注视着面前的雄虫,长发自肩滑落,稍粉的发尾似有若无地扫了一缕在凌长云先前没注意稍有些乱的衣领上。 凌长云之前按下了开关,这会儿底下嘈杂得很,什么声音都有,偏偏房间里又静得慌,多少动静也透不进耳朵里,只有那链子晃得响。 停息了也响。 半晌,路彻得斯伸出手,在凌长云微微睁大的眸子里翻下了右侧立起的领子。 “激动什么?”路彻得斯慢悠悠地直起身,“不过是为阁下整理一下衣领而已。” 他一站起来,凌长云不自觉攥紧扶手的手便是一松,随后便见路彻得斯转身走到了他旁边坐下。 沙发太软了,成年男人一坐下去,凌长云这边就带着微微一沉。 距离太近了。 那人似是刚过来,身上还带着点儿大雪的凛冽寒气,徐徐地就飘了过来。 路彻得斯偏头看着慢腾腾坐起来的凌长云,道:“阁下怎么突然来了匹配场?” 不等凌长云说话,他又仿若想起了什么,“噢”了一声:“方才见到皇宫侍卫,想必是皇室邀请。” 凌长云:“……” 那你还问。 “是四皇子?”路彻得斯转头看向前方,那边的玻璃幕早已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短短几日,冕下便与四皇子如此相熟,倒是投缘。” 凌长云:“……” 倒也不是很熟。 路彻得斯收回视线:“也是,毕竟明年季春阁下就是大祭司了,与皇室来往只多不少,提前相交也是正常。” 终于来了! 凌长云手指一紧,一时也不知道该接什么。 路彻得斯看着凌长云不自觉皱起的眉,视线一偏落到右边因为用力而泛起白的指节,眸光微闪,笑了下:“恭喜阁下。” “……什么?”路彻得斯的反应实在出乎意料,凌长云也不免有些发懵。 路彻得斯神色平和:“不必忧心,进与不进都是阁下自己的选择,旁人无权干涉。” 凌长云定定地看着他:“你不——” “当然,”路彻得斯知道他要说什么,“阁下先前所为,不会让军雌将您与祭司殿等同的。” 还没等凌长云开口,他又道:“不过——” 军雌眼尾染了丝笑,瞧着颇有些罕见的不正经:“没想到阁下居然为此事如此纠结,真是让人——” “砰隆隆——” 底下传来一阵巨响,随即便是一片尖叫。 “!” 凌长云一惊,下意识起身,不想还没站稳地上就是一晃,猝不及防眼看着就要摔上桌上的碎玻璃雕,又被路彻得斯反应极快地往回一拽,凌长云撞上路彻得斯肩头,脖颈边瞬间被军雌肩上勋章划了一道红痕出来。 与此同时,路彻得斯的光脑也剧烈振动起来。 凌长云这么一晃一拉有些晕,大楼已经不晃了,他撑了把路彻得斯的肩直起身:“怎么了?” “战斗台塌了。”路彻得斯眸间划过一抹冷色。 “什么?” 凌长云起先以为是战斗太激烈才打塌了战斗台,但直到他和路彻得斯一起走到玻璃幕前往下看—— 下面一片混乱,庞大的战斗台一块块碎了个彻底,根本找不出一点儿完整的地儿,围栏仪器全都断在了里面,整个成了一巨大的废墟场。 这根本不是打斗能造成的,就是微型光弹砸下去,这么大的台子多多少少也会留一小块地儿。 更像是,台子自己土崩瓦解的。 “!” 两人下意识转头,对视一眼,一齐匆匆出了门,按了电梯下了楼。 一出来才看到全景—— 战斗台连着底下楼层立柱,这么一塌全都受了波及,陡然塌陷的莫大冲击直接震碎了特制玻璃幕,台子碎块横飞斜甩,其他的至多碎了玻璃,但他们底下的这一列,连着三层都被撞碎,甚至连供一些雄虫近距离观看战斗的第四层都是一片狼藉,远远望着墙体上还溅了些血,估计伤了人。 一直在旁边警戒的第一军军雌反应很快,在战斗台塌陷的一瞬间就护着人群往外跑,但塌得太快了,范围也太大了,哪怕第一军军雌断在最后挡着,也还是有不少看得兴奋跑到台边观看的雌雄虫受了伤。 场面太乱了。 路彻得斯让四名军雌守在凌长云身边,自己展了翅翼飞过去,和纳恒一起安排着紧急事宜—— 疏散、安抚、叫医、排查…… 凌长云站在原地,面前萦满尘土流碎。 “统哥。” “自己塌的,不是打的。”系统直接道。 凌长云皱眉:“那么大个台子,这也不是水泥砖墙吧?” 系统:“不是,只是看着像,但毕竟星际世界,都是特制材料。” “以前塌过吗?” 凌长云视线转到独独碎了三层楼的那一列上,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系统听到他这么问,有些惊讶,道:“上两代虫皇在世时塌过一次,但不是匹配场。” 凌长云目光一顿:“哪里?” “祂临,祭司殿。” “……” 凌长云转身,望向踱着步子朝他这边走来的贝墁和他身后跟着的一大票雄虫。 为什么? 他看过去的眼神很平静。 “啊,”系统回忆道,“那一代虫皇雄父因病早亡,精神台震响了两次,两人相差二百六十岁,虫皇本意是让现任祭司任到寿终正寝,不想一星期后,新一场祭祀开始之前祭司殿就毫无征兆地塌成一片废墟。曼斯勒安记册曰神怒。” …… “中将,”一名军雌将光脑中的数据传给纳恒,“人已经都疏散到了楼上。” 大楼底部虽各有大小损伤,但终究只是一区战斗台塌陷,除那一列外三层及以上都还安好,没什么后续危险,楼里的人都不怎么愿意走,都要留下来仔细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军雌受伤万余人,已经安排看治。” “雄虫轻伤八百人,重伤三人,一人被割了双腿,一人切了一条胳膊,一人断了翅翼,都送去第三医院了。” “切了翅翼?”纳恒划着手上的数据。 “嗯,”军雌道,“塌的时候他在和旁边雄虫展示自己新买的翅环。” 路彻得斯扫了眼下面:“原因?” 第38章 第38章 舆论 被纳恒中将看到不好吧? …… “还在排查。” “都查仔细了。” “是。” …… 贝墁状似走近才看到凌长云, 讶异道:“哎呀!这不是冕下吗?” 声音因惊讶而提高,周围一圈人都注意到了这里。 贝墁右手扶肩行礼:“冕下怎么会来这儿?” 凌长云扶肩回礼:“过来看看。” 贝墁面露担忧:“冕下怎么来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站得这么近没伤到吧?” 凌长云还没开口, 旁边雄虫便抢在前头道:“应该是刚下来吧, 之前出去时看到皇宫的人带冕下进了顶层房间。” 贝墁诧异:“这么巧?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 雄虫伸手指了指碎了三层的那一列,动作之大足以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楚:“族长, 那儿。” 贝墁顺着看过去,倒吸了一口气:“怎么那么巧?冕下没受惊吧?” “哎,”他扶着额头叹了口气,“到底怎么回事,几百年了,怎么好好的就突然塌了呢。” 凌长云笑了笑:“是啊,怎么就塌了呢?” 凌长云站在那看着他们一唱一和,三言两语报了个彻底,却是只字不提旁的,根本不给一点儿就事翻转的机会。 贝墁捂了会儿头,似是疼得很。 雄虫见状,看了没什么动静的光脑,适时道:“族长,雄虫伤了不少,要不要——” “瞧我,”贝墁闻言轻拍了下额头,“都惊懵了,得快点去瞧瞧,可别出什么事了。” 他说完看向凌长云,明黄的眸子慢慢往外溢着戏谑,嘴里却是忧心不已。 “冕下, 我得先走了。” 凌长云颔首:“阁下忙。” 贝墁到底没忍住笑了声,转身带着人往门外走。 “……” 化为废墟的战斗台,凌乱不堪的底层大楼,楼上一个个或透或黑的房间,以及一道道快要洞穿玻璃幕的灼烫视线。 凌长云撩起眼皮一寸一寸地扫过,半垂了眸靠上身后残缺不全的立柱,隐在阴影处的嘴角极快地扯了一下。 讽刺更甚。 …… 战斗台塌了百年未有,事情闹得大,议阁得了消息便遣人过去将还聚在里面的人群都疏散了出去,匹配场也暂时关闭休整一天,只留下军部和几名议员继续排查。 今日来的贵族雄虫不少,为了安抚他们的受惊情绪,军部将领一一护送着走到飞行器。 路彻得斯和凌长云一起走,要走到时就看到约格泽昂带着几名侍卫站在飞行器前面等着。 凌长云脚步一顿,想到系统之前说的话,下意识看了眼路彻得斯。 却见路彻得斯面上神情没有什么变化,站在旁边俯身行礼:“四殿下。” 约格泽昂颔首:“路彻得斯中将。” 他说完看向凌长云,笑了笑:“冕下。” “四殿下。”凌长云扶肩。 明明一切都正常,但凌长云就是莫名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 还没想清楚便听约格泽昂道:“本来说是去找冕下,不想出了这样的事,和雄父说了会儿话,这才耽误了,还请冕下见谅。” “殿下言重了,都是要紧事。” “和冕下的也是要紧事,”约格泽昂从旁边军雌手里拿过一个雕丝楠木盒,递给凌长云,“先前答应给冕下的解酒丸,今日送来了。” 路彻得斯在一旁一言不发,视线却是直直落在盒子上;约格泽昂笑意温和,目光静静投在凌长云眸间。 “……” 凌长云垂眸接过:“多谢殿下。” “冕下客气,”约格泽昂道,“时间不早了,我让人送冕下回去吧。” 他说着转头点了两个人,道了别后便径直踏上了自己的飞行器。 “解酒丸?” 两名亲卫先上了飞行器降下舷梯,凌长云还在想着约格泽昂和纳恒的事,猝不及防吓了一跳,一转头就看到路彻得斯垂眸盯着手里的木盒子。 “?”凌长云还没反应过来,“中将要?” 路彻得斯视线转到他脸上。 凌长云迟疑了会儿,委婉道:“被纳恒中将看到不好吧?” 而且还是别人送的…… “纳恒?”路彻得斯疑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啊,”路彻得斯语气淡淡,“是不好,阁下自己留着用吧。” 凌长云看着他没有说话。 “时间不早了,”路彻得斯抬起下颌点了一下飞行器,“阁下快回去吧。” 凌长云应了声,拿着盒子踏上了舷梯。 路彻得斯站在原地看着,才一仰头便看到凌长云脖颈间的红痕。 “嗡——” 飞行器升起驶离,直到最后一抹影子彻底消散在视线中,路彻得斯才转身回了匹配场。 …… 匹配场的事顷刻间传遍了整个曼斯勒安,所有人都在盯着光网等待排查通报。 到了第二天,所有结果都出来了—— 没有任何问题。 无论是当场军雌的战斗,还是战斗台本身。 皇室、议阁、军部三方调查, 都没有任何问题。 通报一出,主星轰动了! “怎么可能?!没有任何问题战斗台怎么可能会塌?!还塌成那个样子!” 震惊。 “真的所有的地方都排查了吗?重伤了那么多人,那么多雄虫,一个没有问题就——是不是在包——” “闭嘴!!!” 怀疑。 “难道是,难道是……” “难道是什么?” “那件事……” “什么事?你倒是说清楚啊!藏着掖着的干嘛呢?!急死我了!” “几百年前,祭司殿,精神台,两次……” “?!” “你是说——” 恍然。 “怎么可能,别造谣!那次是精神台震响了两次,这一代可只有一次!” “怎么就造谣了?你想,一代皇一代祭,那一代不就是因为祭司殿没有更叠才……” “那可是最强精神力!” “可按这样来说大祭司才是这一代的,那位就应该是下一——” “嘘——————” 不信。 “为什么?莫名其妙的……难道,真的是……?” “怎么可能?那可是精神台认证的这一代最强精神力!肯定是人为的!” “人为的怎么会塌成那个样子?我那天就在,你是没看见……” 不得其解。 所有声音都或高或低在主星各个角落冒出,没有真相,诡异奇怪,猜测一旦开始便不会停止。旮旯里的怀疑如狂风过境,顷刻间横扫了大半片土地。 穿的人多了,信的人也多了,信的人多了,传的人就更多了。 三人成虎,聚蚊成雷,声音越来越多,只是多有顾忌,不敢高声哗朗。 …… “最强精神力是否可登祭司之位?”阿拜尔划着光网,表情惊异,“谁这么大胆?直接发光网上了。” “议阁吧,”云水蓝发色军雌道,“祭司一换就不是科米加的殿了。” “也是,”阿拜尔转了转手中的文件本,“算了,先别讨论这个了,还得想想匹配场后续怎么处理。” “纳——”阿拜尔转身,却发现本该坐在后面的两人都没了踪影,“他们俩人呢?” …… “你知道是兰兹动的手脚?”纳恒站在大楼露台上,皱眉看着面前的军雌。 “我怎么会知道?”路彻得斯手上还拿着从旁边桑莱种的花草上挑挑拣拣拽下来的几根草叶子。 纳恒:“所以是兰兹做的。” 路彻得斯手指翻飞:“猜测而已。” “如果是猜测,你就不会将排查一事一力全揽过去,还特意让手下人晚上一点。”纳恒太了解他了。 “这么了解我?”路彻得斯手上编了对长耳朵。 “为什么?”纳恒道,“祭司掌管祭祀。” “但祭司没有实权,没有实权能干什么?” “你难道是想……怎么可能?他们不会同意的。” “那可不一定。” “你——” “纳恒!”阿拜尔跑了层楼找到他们,“内庭来人了!” “……知道了。”纳恒暼了眼路彻得斯,转身走了回去。 翻折间,几许草沫子扬扬洒落在地。 …… 查不到原因,但终究是匹配场出了问题,还伤了那么多雄虫,议阁自然要军部给个说法。 一群人浩浩荡荡,却都被纳恒一力压下,以“检修不当”了事。 “一力压下?”凌长云诧异。 米阶斯点了点头。 “那之前……?”凌长云上下翻着光脑,却发现光网上对此并没有多少讨论,偶有几句,哪怕是认证的雄虫言辞也并不激烈。 完全不符合之前的口诛笔伐。 米阶斯拿了个橘子剥着皮,道:“不一样,之前确实是军部有明错在先,但按这次舆论,至少明面上纠不了什么大错。” 他掰了一半递给凌长云:“自纳恒中将成为战神之后就是这样,军部犯议阁律法的由路彻得斯他们出面辩解对质;没有犯的就由战神出面,通常最后只是意思惩罚一下了事。” 凌长云掰了一瓣下来:“因为没有犯法?” “因为纳恒是战神。” 凌长云手上动作一顿:“什么?” 米阶斯被酸得倒了一下牙,缓了几秒后道:“主公,在主星,就是元帅上将在内庭眼中也是可以随撤随换的,他们不会有多少顾忌,但只有战神不一样。” “战神是百战百胜之神,曼斯勒安千百年里一直遭到异兽不断的侵袭,抗外敌是第一要事,因为如果异兽攻进来,虫族是有灭族之险的。他们能够克扣军备,禁调援军都是因为军雌足够多,全军抵上的人海战术从无失败。” “但异兽入侵不可能可着一个地方打,军力必须分散,这就意味着分开各面可能会战败。但议阁不到自己的生死关头绝不会放手,只能靠一代又一代将领排兵布阵、以弱对强、减轻伤亡。” “但那还是会战败。多了就换,不高兴了也换,反正对议阁来说谁当将领都无所谓。但战神不一样,大小战役从未兵败,百战百胜就意味着只要有战神在,主星就不可能被攻破,虽然议阁的律法行案高高压在所有雌虫之上,但任何所谓没有明面标上的暗规旧定在强有力的杀伤下都得让步,因为他们也要顾忌一种东西。” “什么?” “民意。” “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说,只要整个星系的异兽一天不全亡,战神就是神。战神不倒,虫族不灭。” …… 入夜,凌长云站在窗边,望着夜星出神。 “凌先生,你在想什么?”系统也没睡,刚不知道干嘛去了这会儿还精神着。 “我在想,”凌长云稍微扯了点儿神回来,“明年季春。” 系统点点头,赞同道:“是该好好想想,现在这个局面可不太利啊,看起来议阁那边并不想你取代祭司。” 今夜星有些黯,映在眸子里也不见多少光亮。 “是议阁和军部都不想。” 系统:“嗯?” 凌长云搭上窗台,玉石在雪里冻得久了,触手冰凉,他没有接着,而是道:“看来祭司那真是藏着不少事。” “比如?” “比如?比如,神意传达得不尽全啊。” “歪曲神意精神台是会怒响的。” “所以我说的是不全。”凌长云懒洋洋地趴在了窗台上,若有所思,“或许是个突破口。” 系统了然:“有道理。” 半晌,凌长云回想着今天的光网,叹了口气:“这任务真不是人能做的。” “……”系统默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翻箱倒柜刨了个东西出来,“对了凌先生,有个东西,虽然不符合规定,但我觉得可以提高你的做任务积极性,还是冒着扣工资的风险给你争取过来了。” 凌长云:“……其实我也不是很想要。” 系统声音一高,显然对他这个不仅不感谢还否定他辛苦劳动的回答非常不满意:“嗯?” 凌长云:“……” 他撑着额头改了口:“我可太想提高我做任务的积极性了,是什么统哥?” 系统这才勉强满意,道:“三区孤儿院院长寄给你的信。” “?!” 第39章 第39章噩梦放手,下去 脑海里系统在噼里啪啦敲着什么,声音一停,凌长云的神经好似也绷了一瞬。 系统:“凌先生,看桌子。” 凌长云转身—— 白璧桌上盛着几只装了各色水果的水晶盘,盘子前凭空出现了一个信封,静静地躺在那。 凌长云走过去,信封雪白, 上面一如既往嵌了紫藤火漆。 他拿着信封,小心翼翼地撕开,里面是一张薄薄的印花纸,一串串紫藤落在上面开了花,中间的字端庄沉稳,典雅大方——生辰吉乐,金胖胖安好。 系统发誓他只是为了万一到时候被逮到不至于里面是啥都狡辩不出来才看了那么一眼:“生辰?你生日?” 凌长云轻轻用手指拂过上面看了多年熟悉非常的字:“还没到,是冬至。” 系统不解:“那不是还有差不多两个月?” “嗯,”凌长云眸间涌上怀念,“我是初冬过去的,院长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送我生日祝福,说这样我就可以过一整个冬天的生日了。” 无论是在院里, 还是后来出去。 十一年来, 年年如此, 年年不落。 系统咂摸了会儿:“以后我也要这样。” “话说,”他很是好奇,“金胖胖是谁?你小名?” “……你看我金吗?”凌长云勾了缕发丝到身后, “是我在缸子里养的大胖金鱼。” 系统:“……你取的名字?” “嗯哼。” 系统:“……真贴切。” 这取名技术和那什么“白球球”是一家的吧? 系统不再出声,像是困了去睡觉,凌长云转身半倚在桌边,低头看着手里的贺信。 孤灯里的身影看上去总是寂寥落寞的。 夜风自半敞的小窗吹进,落在眼尾转了转,一抹浓稠的红就这么晕了开来。 “快一年了啊……” …… “轰隆——” 火烧得高,烧得大,目之所及尽是一片浓重黑烟。 每天都换新花的挂壁玻璃瓶倒了,放满了线装收藏书的沉香柜子倒了,摆满了大大小小家庭照的琉璃架倒了。 一切都倒了,冲天的火光烧毁了整座宅子,盖在疮痍之上的幸福连着外面凋了大半的薰衣草一起碎得彻底。 “那就都去死——————” 女人如厉鬼般凄厉的尖叫穿破浓烟炸在了耳边,身前最后的遮挡柜子“哗隆”一声再也站不起来。 此多年后,那是比遍体的鳞伤还要恐怖百倍的噩梦。 “受伤万余人……” “轻伤八百人……” “割了双腿……手……翅翼……” “神怒……因为……希边得尔……” “!” 凌长云骤然惊醒,仰起半身坐在床上,仿若浓烟窒息之人猛然冲出火场,生理本能让他控制不住地大口喘着气。 水顺着滑落至眼睫,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凌长云缓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冒了一身冷汗。 他抬手擦去。 灯没关,视线一清晰,旁边立着的人影便直逼瞳孔。 “?!”凌长云还透着些恍惚的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伸手摸了放在枕下的玻璃片就要刺过去—— 那人反应极快,玻璃片才露出尖端人就侧身,抓住凌长云的手腕避了开来。 这么一动作,凌长云也看清了来人是谁。 “……”他松了手上力道。 路彻得斯看着他眼里还没褪下去的厉色,挑眉:“阁下下手未免太狠了些,万一是底下睡着的那只雄虫怎么办?” 军雌的声音在夜里显得又冷又寂,只在末端泄出了几分笑意。 凌长云这会儿才松了劲儿,闻言没好气道:“米阶斯对半夜当贼站人床前没兴趣。” 路彻得斯握着人手腕不动,听了这话也不恼只是道:“什么贼不偷东西只站这儿?” 凌长云想抽回手也抽不动,不知怎的今晚莫名有些恼,撩起眼皮看着他:“中将这是暗指自己是变态吗?” 路彻得斯眸子一眯,就着抓着他手的姿势上前,屈起一条长腿跪上床沿。 身侧微微一沉,凌长云下意识想往后退:“你干什么?” 路彻得斯拽着他手一拉,让人退后不得,随即手往人身旁一撑,整个人几乎快将凌长云抵在身前。 距离太近,手又被桎住,凌长云也不敢太动弹,只是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军雌,还没彻底平息的呼吸又有急促的架势。 被气的。 路彻得斯维持着姿势不动,笑得罕见的轻佻:“我虽没做过,但见过的变态也不少,阁下若是想,自是竭力满足。” “……”凌长云气得闭了闭眼,“我不想谢谢。” 他尽量心平气和下来,道:“放手,下去。” 路彻得斯没动,只是看着他泛着稠红的眸子,放轻了声音问道:“做噩梦了?” “……”凌长云移开视线,“与中将无关。” 路彻得斯抬手,丝质手套轻柔地勾去了他眼角沾着的湿意:“因为匹配场的事?” 凌长云偏头避开他的手:“中将想多了。” “那三名雄虫已经得到最好的医治,其他人也基本好得差不多了。”路彻得斯手顿在半空。 凌长云没说话。 路彻得斯抓着他腕的手下意识松了些,感受到他迅速的抽离又紧了回去:“我——” 他似是想说些什么,嘴唇微微翕动,到底还是没说,只是抬手慢慢拿掉了凌长云手上攥着的玻璃片,放到一边:“太锋了,以后别用这个了。” 凌长云还是没什么反应。 路彻得斯指尖轻碰了下凌长云的脖颈,那时见到的红痕有些淡,这会儿早就没什么痕迹了。 手套实在凉,触上去凌长云也忍不住动了动,才张口,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面前的军雌抱了过去。 路彻得斯一手握着凌长云的手腕,一手扣上他的后颈,慢慢地将雄虫往里带,压上微凉的衣襟抱住了雄虫。 下颌被人带着避开勋章压上了军雌的肩膀,整个人都被清冽的松雪气包裹其间。 凌长云登时僵在了原地。 “阁下是觉得那些人是被你连累的吗?” 凌长云懵了会儿,反应过来刚要伸手推开军雌便听到这么一句,手抬了一点儿就停了下来。 怀里人身体绷得很僵,路彻得斯手搭在他后颈上没有别的动作,继续道:“不是你,是做的人太恶。” 路彻得斯松了凌长云的手腕,拉着被子往雄虫身上盖了盖:“阁下是最强精神力,就是什么也不干也会挡了别人的路。” 路彻得斯说完这句就不再开口,只是静静地抱着怀里一点点放松下来的雄虫。 敞着的小窗被人拉起,留下的一条细缝也不够多少飞雪钻进,只是飘飘扬扬地沾在玻璃窗上,一寸一寸凝成纹花。 半晌,凌长云抬手搭在军雌腰上,将他往外推了推,路彻得斯也没怎么用劲,顺着他的力道就往后退了点儿。 盖在身上的薄被随着动作往下滑落,房间里的调温系统无声地运行着,只是凌长云开得低,这会儿倒是透着几分凉意。 路彻得斯干脆直接坐在了床沿上,左臂垂落按在床边。 凌长云手撑着往后挪了挪靠上床头,理了理身上搭着的被子,暼了眼路彻得斯:“中将现在出入倒是如临无人之境。” 雄虫眼尾的红意已经褪了不少,神情平静,语气里还带着一抹几不可闻的调侃,路彻得斯看着便笑了下:“路过看到阁下的灯大半夜的还亮着,就上来看看。” 凌长云屈起一条腿,手肘搭上去:“安城祂临一最南一最北,中将这路倒是铺得长。” “……”路彻得斯伸手在兜里掏了掏,“好吧好吧,我是来送阁下点儿东西的。” 凌长云一秒不停顿地接着道:“这都凌晨几点了中将来送东西,属实让人心惊胆战。” 路彻得斯“啧”了一声,将手里的黑木盒子递过去:“阁下这嘴愈发不饶人了。” “这是什么?”凌长云低头,伸手接过来。 “解酒丸。” “?”凌长云刚好打开了盖子,里面整整齐齐列着数十颗保险子大小的黑色小药丸,闻着有股淡淡的桂花香。 凌长云诧异:“这,之前不——” “之前?”路彻得斯神情似笑非笑,“皇室的药苦得很,阁下这般嗜甜,又怎么咽得下去?” 凌长云震惊了:“你怎么知道?” “阁下自己告诉我的。” 凌长云:“???” “营养剂,”路彻得斯没再逗他,站起身,不知道从哪儿又摸出个巴掌大小的草编绿兔子出来,连着更短一些的晶刀一起放到床边的柜子上,“早点儿睡吧阁下,我走了。” 凌长云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弄得有些茫然,下意识道:“就走了?” 大老远跑过来没什么要紧正事要说? 路彻得斯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懂,闻言弯下身,凑近瞧着雄虫漂亮的眸子道:“阁下这话会让我误以为,阁下舍不得我。” “……”凌长云也没躲,只是抬手指了指门口,“慢走不送。” 路彻得斯笑了声,直起身:“记得关窗啊阁下。” 他说完转身走到窗边,手一撑就翻了出去,纯白翅翼在黑夜中漾出了几许碎光。 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全屋警报器被放到了凹槽中。 “嗒。” 小窗被轻轻合上,窗外人一瞬便消失了踪影。 凌长云望着窗户若有所思。 “忘了这儿的人长翅膀了。” 他转头端起桌上的草兔子,放到眼前转着仔细端详。 也不知道是怎么编的,绿草里夹着好几朵同色绒球,长草的锋边也被细心地收进了里面,毛茸茸软乎乎,活灵活现一只可爱的小兔子。 他用手指揉了会儿面前的草兔子,又拿起了一旁的晶刀。 晶石雕刻而成,白得不见一丝杂质,触手冰凉,握处被打磨得平整,刃处又利得紧,又短又薄,拿着倒是比玻璃片方便多了。 今夜实在漫长,几颗白星也渐渐隐没在幕布中,祂临一片寂静昏暗,只有最南端还亮着一盏灯,但很快也熄了下去。 夜色宁人。 …… “你烦不烦?都几点了?!” 第40章 第40章祭司凌先生,你现在飞没问题吧? …… 贝墁猛地自床上坐起接了通讯, 神情是深夜被扰不得安眠的不耐暴躁。 凯尼塞伦声音沉冷:“你自己去光网看看。” “看什么?”贝墁恼了,困得压根不想动。 “铺天盖地都是四皇子邀请希边得尔冕下去的匹配场。” “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凯尼塞伦那边风声吹得大,“前脚说是神怒,后脚就是虫神代理人把人送进去的。” 贝墁:“代理人是虫皇又不是他!” 凯尼塞伦罕见地染上了一丝火气:“要不要我让人给你泼盆水清醒一下?” “你有病?!” 贝墁这么骂着,脑子却是冷静下来了。 他伸手端了杯水喝了一口,所有情绪都随着杯底落柜声消了下去。 “消息传这么快?” “你应该问是谁传得这么快?”呼啸声渐渐弱了下去。 “皇室?”贝墁了然, “看来他是铁了心地要让希边得尔当祭司啊。” 凯尼塞伦:“你太冲动了。” 贝墁不以为然:“行了, 传出去就传出去了,反正效果大差不差。” “匹配场闹得太大了,这段时间别再轻举妄动。”凯尼塞伦那边已然没了什么杂音。 “知道,”贝墁敷衍应着,“行了,挂了。” 通讯挂断,偌大的房间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贝墁眸底阴沉,思索片刻,手指点着光脑。 拉了一半帘子的卧室里,就是光脑屏幕的亮度也显得黯淡。 “都是些不睡觉的。” …… 凌晨的那条消息传得快,到了第二天一早已是尽人皆知。当日确实有人看到皇宫侍卫与凌长云站在一起,哪怕没有官方认证众人也信了大半。 一时间众说纷纭,虽然越来越激烈,但到底没有像之前一般矛头全戳在一处。 匹配场的事在主星光网上热闹了好些天,终于在一月后被另一道翻山大浪掀了个底朝天—— 魤莒异兽一夕之间冲进东林了! …… 祂临,祭司殿。 最初的祭司殿追求至纯, 从大殿建造到祭司衣物都简单至极,全副心神都在研究神书神意上,鲜少关注外界。但自几百年的那次坍塌后,便自上到下都宛若重造一般, 那一代祭司以半神神使自居,大殿建得精妙绝伦,玉楼金殿、飞阁流丹、珠箔银屏;身上也是锦衣玉带、簪星曳月。 种着贵草木,飘着玲珑雾,端的一琼楼玉宇高天居。 华服上罩着一件暗羽织锦青城灰影缎斗篷,便是特许之神侍。 大殿内,众祭师齐齐跪在冰凉石地上,头深埋与两手叠握间。 殿里寂得很,最上首坐着的雄虫伸手拍去了衣服上刚刚溅上的碎瓷片,笑了声,道:“去,通知议阁和皇室,魤莒异兽时隔百年再度入侵,须在军部出发之际紧急祭祀,询问神意。” “是,祭司。” …… 曼斯勒安是这一片已知星系中最富饶的星球,幅员辽阔,地大物博,是最适合生存的星球。 虫神早早来此开拓,虫族占了头先之机。异兽便是生存在其他星球的兽群统称,本星荒芜,为了生存,自然会无休止地入侵、企图占领。 虫族进化极快科技发达,游越星际需乘特质飞行器;异兽至今尚未开多少灵智,但于星列中肆意横跨毫无阻碍。 千百年里,战争从未停止过。 全歼的异兽就此只存在于记册中;逃走的异兽由军部派人跟随,以其所在星球命名记录在案。那样的异兽通常实力超群,极其难打,百年前逃走的魤莒异兽就是其中之一。 本来消息一传进军部就立刻召开会议点兵准备出发,但递给议阁的出征表还没批下,祭司殿的通知就响遍了光脑。 祭司出来了! 安城军部大楼里,阿拜尔烦躁地低骂了一声:“还真会挑时候!” 云水蓝发色军雌转头看向易哲维希,问道:“上将,现在怎么办?” 易哲维希看着光屏上的情报图,眉头微皱:“还是先按之前说的准备,祭祀之后若有变动再做调整。” “是。” 魤莒异兽实力强悍,又来得太快,57战役刚刚结束不久,军部战力还未完全恢复,便打算派之前损耗最少的西约琼文带领的第四军前去,路彻得斯率第五军准备支援。 先前多为先出征再祭祀,由议阁军部协商调度,鲜少有异兽临下还要耽误的时候。 议阁不允过多军雌驻守,战报图里的异兽已然快冲破东林防线,易哲维希食指有些焦躁地敲了敲桌面。 祭司,到底想干什么…… …… 祭祀在祂临祭司殿北部举行,传闻虫神居于极北之地,那是最靠近神的地方。 厚雪地上,高而宽的圆状祭台凌空而起,巨大的繁复法阵刻印其上,鎏金的滚流横灌其中,站在远处都能感受到其间的灼烫。 凌长云所坐的飞行器疾速自远处驶来,他穿着一身特制绣服靠在窗边,遥遥望着祭台正后方的那尊巨大的虫神像。 身形颀长,宽袍大袖,石雕的神像刻得精致,每一根发丝都似在空中飞扬,剑眉星目,凛凛自若,手持滴血长剑立于大地之上,剑斩山河,气贯长虹。 不似从前以为的飘飘仙神,这么一瞧,倒是让凌长云想起了“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 1 】”一句。 真真像位古代英将军。 凌长云看了会儿,系统忽然出声:“凌先生,你现在飞没问题吧?” 凌长云:“……” 回想了下这近一个月的起飞经历,凌长云扶额,罩了几层的衣料挡住了手上摔擦出来的道道伤痕。 “没问题。”他道。 系统点了点头,赞叹道:“那就好,凌先生,你很有飞翔天赋,果然是做此任务的天选之子。” 凌长云:“…………” 呵。 “嗡——” 飞行器降落,凌长云跟着近侍走到了台下。 议阁和军部早已站在那里,颔首示意后众人便安静地等待着。 “呜呜呜呜呜——————————” 等虫皇带着一干皇室人等站到最前,祭祀的长号也被拉响了。 祭祀正式开始! “轰隆隆————” 晴日里自天炸下一道电闪雷鸣,祭台上的法阵迸射出璀璨的金光,自中心向四周蔓延,流转着垂下,钩住底下最中间的台板缓缓上升。 脚下震动不停,晃得人都有些晕,抬到祭台一尺低处便不再动,金光滚滚流动着,倒像无尽岩浆。 碰一下便会烫化骨头。 这么一上来,凌长云也看清了祭台上的一切—— 众祭师身着灰色长袍围了半圈台边,最前方虫神像前站着一名雄虫,雄虫身上的长袍绣了深红暗纹,金光下一缕一缕地打着转儿,一头灰发藏于兜帽之下,二百七十多岁的年纪尽数表在面上,一双绿眸浑浊不堪,却因眼尾的钩多了几分厉色。 大祭司,莫奇亚格·科米加。 他扫视了一圈台上的人,目光最终停在站在易哲维希和凯尼塞伦中间的凌长云身上。 “陛下。”他开口。 没有像以往一般直接开始祭祀仪式,众人都有些疑惑。 路彻得斯眸光微闪,垂落在军服旁的手动了动。 虫皇看着他。 莫奇亚格抬手,钩在边上的金光霎时不安躁动起来:“前几日询神意时便感觉神音似有波动,如今看来想必是因为最强精神力终于出现。” 他的视线一动不动地钉在凌长云身上:“57战役刚刚结束,异兽群元气大伤,魤莒异兽在这时入侵实属可疑,疑问太多恐不能尽达于虫神。” “哗啦啦——” 金柱霎时光芒大震,道道直冲凌长云而去,牢牢将他围在其间。 “还请陛下允许让希边得尔冕下与我一同主持祭祀!” 40-50 第41章 第41章祭祀这地儿真不是人来的 “……” 祭司说着是请示陛下,实则更像是通知一声,沙绿的眸子尽是不容置喙。 虫皇没有说话,凌长云被光刺得眼睛发疼,分出几缕精神力出来挡住,不闪不避地对视着,道:“我不了解祭祀事宜,恐误了祭祀。” 祭司扯着笑:“冕下明年季春就要继任祭司一职了,不了解怎么行?自是要趁此机会多多学习。” 一旁的祭师上前提醒:“祭司,时辰到了。” 祭司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走吧?冕下。” 无论是虫皇还是议阁军部,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声,周边的金光愈发灼耀,凌长云只得右手扶肩示意,几步走到祭司身边站定。 “冕下可得跟紧了,这次的祭祀主体是你啊。”祭司悠悠道。 “祭司说笑了,”凌长云道,“一切还得看您。” 祭司意味深长地笑了声,不再说话,而是翅骨向两边伸展, 银灰带绿边的翅翼一振, 人就升到了半空中。 凌长云见状嘴唇微抿, 心念轻转,翅翼伸出,足尖一点飞了上去。 耀黑的翅翼薄得很,贴在翼骨上仿若一层蝉翼织成的膜,天光都能透下来,轻振间转出一圈又一圈的溢彩流光,偏偏就是这么薄的翅翼支撑起了整个人的重量,轻盈地就带着人跃上了半空。 虫族有精神力才有翅翼,祭司见他这么运用自如仿若天生天长一般,心下已然弃了先前听来的传闻。 他不再分神,双臂展开自两边抬起。 “天翻地斗,星转辰移。” 精神力缓缓具象化,两团深灰色的块状物慢慢凝结在他双手中。 “吾神在上!” 台下的几人纷纷扶肩,对着虫神像单膝跪下。 “请观曼斯勒安之状。” 所有到场的人都一齐跪了下去,髌骨重重落地,声响传遍大半个祂临。 “今以吾身作天阶。” 两双翅翼一前一后振动,祭司和凌长云飞到了石像眼睛前。 “传吾意,达神谕。” 众祭师俯身,法阵溢出血一般的红雾。 “谨听,神意——” 两团精神力骤然化为长箭射出,一瞬便径直撞进了石像瞳孔间,整个祭台都在剧烈地颤抖着,虫神像迸发出的莫大冲击席卷而来,险些将台上的人掀翻下去。 “轰——” 凌长云站在祭司旁边,刹那间眼前就一片昏黑,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于耳外。 下一秒,古老的钟声自远方飘来,一声接着一声,余音回环,明明距离那么远,却仿若近在咫尺,震得人头骨发麻又动弹不得。恍惚间,好似听到了什么,模模糊糊,隐隐约约,凌长云顾不上浩大钟声凝神去听—— “……一军……半……不得……” 断续得太过厉害,还没来得及反应是什么,眼前骤然一花,睁眼人又回到了祭台。 钟声不见了。 再回想,却是连那道声音的音色都记不起来一点儿,脑海里只余下那么几个字。 “……” 凌长云望着眼前的虫神像,眸底划过几许震惊与不解。 虫神……? “祭祀结束——————” 刻意拉长的尾音绕了一圈,凌长云回神。 祭司没有公布神谕,众人也没有多余动作,而是一同静待着金光缓慢收拢,台板降下,一切都归于平静后才起身,扶肩,行礼收尾。 祭祀结束了。 “走吧,”祭司将身上的斗篷脱下,接过祭师手里的长袍换上,“该去祭司殿传神意了。” 他说完翅翼猛振,长袍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凌厉锋光,人已然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跟上。”虫皇淡声道。 等台上的领头人都去了祭司殿,除虫皇外的皇室几人也回了驭都,底下的人也有序地散去各地。 踏在祭司殿的长阶上,凌长云还在想着刚刚的事,一时也没注意到路彻得斯投过来的目光。 “虫神没有告知魤苣异兽一事。”祭司没有如往常一般坐在大殿上首,而是和众人一起站在下面。 “不过——”他双手一甩,大袖在风里荡出了一道,“神谕——” 几人扶肩。 “事起事了,须得一终。由第一军中将纳恒立刻带半军前往东部,一应军需由议阁配备,不得有误。” “?!” 阿拜尔不可置信:“什么?!” 那可是当年军部派了二军联合才赶出去的魤苣异兽! 军需一向由军部拟定数量,递上去再由议阁商议增减,以前往多了报都被减成那样,要是直接由议阁…… 阿拜尔面色一变。 祭司瞥过去:“阿拜尔中将是在质疑虫神?” “祭司言重,”路彻得斯赶在阿拜尔开口前道,“不过是虫神此前从未下过如此细致的谕令,心下疑惑才有此一问罢了。” 祭司了然:“理解,我初听时也很是惊讶,依前几天的兆态来看,想必是因为这是希边得尔冕下头一次聆听神意。” 几人看向凌长云。 凌长云收敛了眸底情绪:“祭司抬举了,我连神音都听得断续,虫神此举又怎么会是因为我。” 祭司似笑非笑:“冕下何必妄自菲薄,听不清只是因为你还没继任祭司一位罢了。” “啊,我想起来了,几位将军不是疑惑吗?可以问问我们的冕下听到了什么,万一是我听岔了呢?” 这话听在虫族几人耳中便是胡言,听岔?要是歪曲了神意,精神台是会震响的,神的怒火,没有人能承受得起。 难道真的—— 阿拜尔注视着凌长云,眼里是最后的希冀。 那样的异兽,那样的作战队,别说纳恒,就是十个战神也抵挡不住。 烧在身上的视线太烫了,凌长云看着祭司的眸子没有转动分毫。 所有人,军部都在等着他。 半晌,他道:“我只听见了一军、半、不得几字。” 一军半不得?能延伸的太多,也与祭司所言相符。 但谁知道? 没有人知道。 没有人听到。 没有人去猜。 精神台没有响,祭司传的就是神意,揣测神意,其罪与蔑神等同。 “还有问题吗?”祭司扫视着,“中将?议长?陛下?” 他的目光落在虫皇身上。 没有人说话,贝墁的眉峰高高挑起,瞥着军部几人的脸色,眸底尽是玩味儿。 虫皇没看祭司一眼,转身大步往外走去:“议阁半日内给出清单。” “是。” 贝墁意思意思地扶了扶肩,转身拽了把凯尼塞伦:“走吧议长大人,这事可急得很。” 议阁走了,军部也走了,阿拜尔的面色已经不能看。 凌长云走在最后,还没踏出殿门就被祭司叫住。 他回头,就见祭司隔着点儿距离对他比了个“请”的手势:“冕下,初次见面,聊表心意。” “呼——” 祭司殿建得高,冬日的风也吹得寒,殿内此刻只有他们两人,冷风一拂阴寒气就散到各个角落,冻得人骨头生疼。 寒阴自心起。 …… 军部连夜出发了。 听到消息的人还没来得及震惊作战队的规模与军需之罕少,祭祀的神谕便裹着冬风吹到了五大城。 所有声音都消了下去。 既是神谕,理所应当。 …… 祂临,冕下府。 “统哥,音录下来了吗?” “录下来了,但是——”系统提醒道,“凌先生,他并没有说什么,什么用也没有。” “我知道,”凌长云眉眼冷得紧,“先留着吧。” “凌先生,你好像有点儿生气。” “私利之争拉上那么多人,”凌长云说着,身体往后一倒,脱力般地靠上椅背,“统哥,我是不是一开始就不该答应继任什么祭司?” 系统这次倒是没什么迟疑;“凌先生,这只是一本书,你来这儿就是做任务的,站不上高位就谈不上什么如何雌尊,除非你能进入议阁,不然只能去祭司殿。” 凌长云抬手狠按着太阳xue :“议阁……” 系统:“但议阁由三大家族把持,古往今来最强精神力只能是祭司。” “……” 少顷,凌长云长叹了一声。 “这地儿真不是人来的。” …… 安城。 “老师。”路彻得斯走近一间老宅子,身上还带着一身潮湿水汽。 桑莱坐在桌边泡着一壶茶,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去和战斗仪打了?你就不能去训练场,又不怎么疼还能顺便练练兵。” 路彻得斯走到对面坐下:“那他们该哭爹喊娘了,吵得很。” “也是,”桑莱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诶,话说爹、娘是什么?时不时听你说一句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雄父雌父吧,”路彻得斯提过茶壶给他倒了一杯,“不知道,宫里古籍上写的。” 桑莱了然,接过茶杯:“还是那些书有意思啊,现在外面的都是议阁印发的,明里暗里全都是雄至贵,没意思。” 路彻得斯:“您要喜欢我给您拿几本。” “别了别了,到时候被发现了我可说不清楚,”桑莱吹了吹浮沫,“你也喝一杯,清火。” “那有什么,您也是约格泽昂的老师。”路彻得斯依言倒了一杯。 桑莱没接着道,而是转了个话题:“纳恒那边没事吧?” 路彻得斯:“谁知道,说不定这次不败战神和最强精神力名号都要毁在魤苣上了。” “?”桑莱茶杯停在半空,“最强精神力?” 路彻得斯笑得轻,周身薄淡的水汽都凝得寒,一路蔓延凉至眼底:“毕竟,神可是不会有错的啊。” 桑莱皱眉:“路彻得斯——” “嘀嘀。” 光脑响起,路彻得斯低头,看完后面色微变。 桑莱察觉:“怎么了?” 第42章 第42章 要败了 都结婚了怎么不算一起呢? ! …… “宫里出了点儿事, ”路彻得斯起身,“老师,我先走了。” “快去吧, ”桑莱暼了眼外面天色, “当心别被看到了。” 路彻得斯应了声,转身匆匆走了出去。 等人一走,桑莱的眸底便沉了下去,新烧开的水咕噜咕噜冒着泡儿,升起的水雾气也化不开眉心因愁而起的褶皱。 “东林……” …… 皇宫,四皇子寝殿。 “殿下。” 路彻得斯自暗道走出,约格泽昂早早就等在柜门口。 “是谁?”路彻得斯接过约格泽昂递来的半透明稠状药剂,仰头喝了下去。 “是君后。”约格泽昂也喝了一管,药剂太稠太苦涩,饶是喝了数百上千次,也仍是咽得艰难。 夜里寝殿只留了一盏灯,微光下的角落里什么也看不清楚,等人走到灯下,赫然是披了件大氅的约格泽昂和一名相貌平平的近卫。 “不用跟着。”约格泽昂大步跨出了寝殿。 “是。” 一干近卫颔首应是。 …… 这几日相比之前堪称风平浪静,便是东部战场也没传出什么消息。 虔屿的人都悠哉哉, 哪怕那是魤苣异兽也并不担心会波及过来。 毕竟去的是战神。 “去的是战神, ”贝墁坐在桌边有条不紊地修剪着新送过来的花枝,“都这么说的?” “是的,族长。”雄虫站在旁边,捧着个无盖匣装贝墁修下来的废渣。 “哪几个说得最起劲,都记下来,”贝墁“唰”地一刀劈了茎上所有的绿叶子,簌簌落下, 在青玉桌上开了花,“到时候第一批送上去瞻仰战神的风姿。” “是。”雄虫给旁边人递了个眼色,那人低头应下,转身往外走去。 “锵。” 孤零零的天仙子被扔进了雕花五彩瓶中。 …… 平淡的日子在愈发冷的寒冬中也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冬末。 又是一夜雪,白雪在窗台上累得高,气温又实在低,这会儿颇有些推不开窗的架势。 凌长云试着攘了几下,雪压得又厚又重,还隐隐看见些冰的痕迹,到底担心雪块下去砸到人,松了手回了沙发。 “统哥,这怎么不弄个推拉式的?” 系统高深莫测道:“复古。” 凌长云拿起昨天还没看完的书:“那应该从下面推,再支根杆。” 系统若有所思:“有道理。” “……” 凌长云靠在软枕上,一页一页地粗略翻着。 那是问系统要来的历代议阁内庭出身。 系统瞅了瞅:“凌先生,你都翻了多少天了,内庭人时不时换一下没有十万也有十千,你得翻到什么时候去?” “快了吧。”凌长云转过来看了眼剩下的一指节厚度。 看这个倒是快,慢就慢在有些不是几大家族的人,还得一一去翻原籍家族史。 系统:“你想进议阁?” 凌长云:“先翻着看看吧。” 系统不再说话,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和他一起翻了起来。 等到窗户完全被雪盖上,系统忽然“呀”地高叫了一声。 凌长云吓了一跳:“怎么了统哥?” 系统前所未有地激动道:“凌先生,快看你右下角最后一列!” 凌长云顺着看过去——亲王。 “亲王?” “是啊是啊,”系统激动得不能自已,“皇子的雄主!我天呢,我怎么忘了——皇室不能进入议阁,但实力强悍的雄虫亲王可以破例啊!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凌先生!!!唯一的例子也是例子啊凌先生!!!” “你等会儿,”凌长云神经都快被他喊炸了,“别激动统哥,这件事——” “我怎么能不激动?!”系统显然已经听不进去人说话了,“现在皇室只有一位雌虫,还没结婚,凌先生,以你最强精神力雄虫的身份完全可以成为亲王啊!只要你俩结了婚,一成功进了掌握实权的议阁,啊不,是掌大决策权的议阁内庭!二完美和任务对象一路,都结婚了怎么不算一起呢?!天呐,达成夙愿做成任务指日可待啊凌先生!!!” “你先——” “别先不先了凌先生!约格泽昂还对你有意!”系统倒吸了一口气,“快上吧别犹豫了凌先生!天赐良缘啊我天!!!” “你先别——” “嘀嘀嘀嘀嘀嘀嘀——————————” 就在系统恨不得直接化形上手压着凌长云去民政局……皇宫高表爱意请旨赐婚的时候,凌长云的光脑骤然剧烈地震响起来。 他低头点开,脸色蓦地一变。 系统见状敏锐地收了音:“凌先生,怎么了?” 凌长云眉目沉冷。 “东部军雌精神力暴动。” “要败了。” …… 消息封锁得严密,主星除了军部只有少数几人知道。祭司得到消息后便闭关祭祀,祭司殿大门紧闭,谁也进不去。 军部第一时间做了部署上递议阁,议阁紧急召开会议,两小时后给出答复—— 虫神之令不可违,仅允一队派出接回纳恒,其余军雌按所呈计划驻扎虔屿,东林军队全灭之前,不得出城一步,违者全军以抗神罪论处。 那便是,彻底放弃东林半军的意思。 “嘭——” 安城大楼主议事厅在那一天被砸得粉碎。 …… 精神海集体暴动,没有异兽也必死无疑了。 魤苣异兽实力非常。 意思就是,主公,战神要败了。 只要有战神在,任何所谓没有明面标上的暗规旧定在强有力的杀伤下都得让步。 凭一己之力迫使议阁取消堤摩计划的军事天才! 军权是曼斯勒安军雌最后的庇荫。 堤摩计划,由议阁安排雄虫定时为轮到军雌进行安抚,交换条件是——军部交出全部军权,所有无职军雌调入奴籍撤出安城,于五大城外驻扎抗敌。 纳恒于祂临虫神像下以死相胁,民意沸腾,才迫使议阁,暂停。 不定时出现的暴动期就是压死军雌的巨石。 战神一败,军雌就完了。 飞行器自祂临南疾行而去,凌长云站在窗边,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台边。 系统解释完后,久不见凌长云说话,问道:“凌先生,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凌长云看着窗外的大雪飞卷,眸底满是不解,“到底为什么,雄虫要逼迫军雌至此……” 若不是有异兽,只怕是要赶尽杀绝。 “……”系统没有说话。 凌长云也没有再说话,虚虚望着天边,沉默地靠在壁上。 就在飞行器快降落的时候,系统忽然出声,只是声音太轻,听起来缥渺至极:“凌先生,你知道怎么圈养吗?” “什么?”凌长云指尖一顿。 “漂亮、体质羸弱、没什么战斗力又存有生存必需的小东西。” “给点儿吃的,给点儿喝的,造座金屋子关起来,逗一逗,榨出最后一滴所需的东西,无止境的种群繁衍,直至郁结崩溃而死。” “在虫族,有些东西是会随着血脉一起淌下来的。” …… 军部一四五军都去了虔屿,这样大的阵仗让主星的人都隐隐有些不安,但一想到连57年那样恐怖的入侵都胜了,又慢慢平静下去。 飞行器落到皇宫前庭,凌长云径直朝着主殿走去。 “冕下,”铂斯早早得了命令站在门口迎接,他俯身行礼,“陛下在等您,请进去吧。” 凌长云颔首,抬步跨了进去。 “咔嗒。” 大门轻轻合上。 “陛下。”凌长云走到前方站定,俯身行礼。 虫皇斜倚在上首,懒洋洋地洒着手边的玲珑棋子:“你要见我?” 凌长云:“是。” “什么事?”虫皇这么说着,语气里却没有半分询问的意思,仿佛早已知道他来干什么。 凌长云右手扶上肩,没有说那半军军雌性命,而是道:“陛下,战神若败,军权就全落在议阁手上了。” “……”虫皇停了手上动作,终于看向凌长云,“你是来说这个的?” “是。” “我还以为,照你先前的做派,”虫皇似笑非笑道,“这会儿怕是来让我下令去救那半军人的。” 凌长云神情不变:“还有三月便任祭司,自当为,大局考虑。” 虫皇点点头,拍了拍身下的琉璃椅:“说得有理,议阁已然政权在手,若再得了军权,只怕连这把椅子都要夺去了。” 凌长云垂眸。 “不过,”虫皇好整以暇地俯视着他,“此次是因为暴动期集体发动,也并非纳恒指挥不力,到时候由我出面,想必到时候就算战神金冠掉了,军权一时半会儿也落不到议阁手里,是吧?” “……”凌长云指尖微扣,“陛下,没了战神,军权变动也是迟早的事。” 虫皇:“谁说没了战神?让军部退一退,让出点儿给议阁,重新捡起来戴回去就是了。” 凌长云抬眸:“陛下当真认为,那样的金冠还能守住军权吗?” “那就不是你该考虑的事了,”虫皇眯了眼,“希边得尔,你不像个雄虫。” 凌长云指尖一紧。 “念你自幼在荒星,对主星诸事都不甚熟悉,这次就算了,”虫皇将手中的白棋扔回了棋盒,“还有两月就是祭司了,回去好好琢磨琢磨祭祀的事。” “别忘记,是谁让你继任祭司的。” “……” 寒风自窗边涌进,吹起了华服垂在台阶上的长摆,影子一晃一动,又被踩在了底下。 “是。” …… “真无耻,”出了大殿,系统没忍住吐槽道,“当初是谁哭着喊着求着你去当祭司殿的?” 雪越来越大,凌长云抬手遮了眼睛匆匆踏上飞行器。 系统眼瞅着也不是回祂临的路,不禁问道:“凌先生,你去哪儿?” “虔屿。” 第43章 第43章转机Game over 系统:“?” 飞行器开了自动驾驶, 一路向东疾行,天光自云后探了影,又被铺天盖地的大雪罩了个严严实实。 白昼里昏暗得紧,驻扎虔屿城边的军雌满面沉色, 凝重的气氛一路扩散开来,满心的焦躁又踏不出半步, 死寂蔓延到了城外。 凌长云翻着压在抽屉底下的说明书,生疏地操作着飞行器抬升,抬升,再抬升,升到极限处再猛地向前加速,借着兰兹不允军部在虔屿城多加探测监控,悄无声息地越过,直冲东林而去。 系统:“???” 他听着耳边隐隐约约的兽吼,惊恐地看着疑似任务完成尚且遥遥无期就要送死的宿主兼同事道:“凌先生,你在干什么?” 凌长云思考了一秒:“送死?” 系统:“???凌先生,事情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你先不要这么悲观,那老虫不是说了他会出面吗?” 海拔提得太高,哪怕在飞行器内也是不适的,凌长云压住胸口平息了下,道:“他出面也得有人当回事,只是顾忌着虫神不敢无理由忤逆不敬而已。” 系统:“我还以为都是他为主。” “那政权就在他手上了, ”凌长云放下手,看了眼距离,按着降了高度,忽然又道, “统哥,你不知道吗?” “……”系统沉默了会儿,不尴不尬道,“那个,我是人不是机器,偶尔摸鱼……有疏漏也是正常的嘛。” “……”凌长云笑了声,“统哥,你还挺多变的。” 系统:“……凌先生,不兴打小报告的。” “……你提醒我了。”凌长云真诚道。 系统:“……凌先生……” “嗡————” 已经看到了异兽的踪影,凌长云抬高飞行器一点点向前逼近。 系统:“凌先生,看到第一军了。” 系统这会儿也想明白了凌长云要干什么,虫皇指望不上,第一军不能出事战神不能败,这一仗若是败了,不管是不是精神海突然暴动的原因,军部都很难再有翻身之机,或者说,很可能就此爬不起来了。 断了翅的鹰又怎么抵挡得了地上的蟒。 “统哥。” “嗯?” 凌长云视线定在前方因为精神海暴动丧失大半战斗力被异兽围追堵截至此的伤兵残士。 “够吗?” “是实实在在耗掉你的转世数。” 那便是够的意思。 “走吧统哥,赌一把。” 凌长云按开舱门,纵身跳了下去。 “?赢了呢?” “皆大欢喜。” “输了呢?” “ Game over.” “???” 耀黑的翅翼在漫天白雪中格外引人注目,但一路势如破竹的异兽群早已被眼前即将进嘴的大票猎物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怒吼一声就发起最后的猛攻—— 纳恒带着仅剩的几名暂时没有进入暴动期的军雌站在最前,手中的光能枪早已打完了最后一颗光弹,集体暴动太突然了,白热化战斗中直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纳恒只能带着理智尚存的半军且战且退,拖了这么些功夫,军雌已然快被逼得失智了。 援军过不来。 他们也走不了了。 纳恒指尖利爪伸出:“特报组走了吗?” 旁边军雌抬手抹去了脸上的血流,瞳孔渐渐化为一道竖线:“走了中将,他们还有两人没暴动。” “到底是为什么?”另一名军雌回头看了眼身后在战斗与失智中痛苦拉扯备受折磨的战友,眸中全是痛色,“怎么会全都发作了?” “是那些雄虫吧,只有他们的精神力能做到,拉我做什么,”军雌甩开旁边人欲要止住他的手,“反正马上就要死了,爱传哪传哪!” “就是!不过我倒是至少要带一头异兽走的,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切,”军雌嘻骂一声,“想得倒美,魤苣可不是菜包子,至少得加上个我吧。” 他说着还有些怀念,咂摸咂摸了嘴巴:“说起来我只在小时候吃过一次菜包子,别说,是比营养剂好吃多了,虫生美味。” “我还一次没吃过呢,下辈子一定要尝尝味儿!” 几人已然半虫化,嘴里谈着笑,眼里全然赴死之决意。 现在飞是还可能跑得掉,但身后的半军跑不掉了。 翅翼利刺对的是异兽,没有人转身半度。 冰凉的雪覆上面具,纳恒隔着异兽群眺着被巨肢踩得破败的东林,是前所未有的冬寒。 雌虫只能爬到这里了吧。 最前头异兽已然狂冲了过来,倒刺长尾在厚雪地上刮下道道红痕,那是浸染在地又被掩埋的军雌鲜血。 脚下在震颤,几名军雌转过头看向纳恒。 “中将。” 纳恒看过去。 “你一直是战神。” “吼吼吼——————” 有了第一头就有第二头、第三头…… 兽群冲来了! 纳恒瞳孔化为竖线,抬臂扔了光能枪,翅翼猛振就要抵上去—— “别扔啊中将。” 声音穿破大雪炸在耳边,纳恒身形一滞,不可置信地转身望去—— 雄虫俯冲下来接了枪,翅翼擦着地堪堪停在旁边,裹来的雪片溅了他一身。 狂风暴雪自眼前刮过,身后的半军已经快埋了双腿,左胸前熠熠生辉的军部徽章被掩了个彻底,那人的面容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凌长云低“嘶”了声,下意识抖了抖擦去了半边膜的翅翼,将枪连着无意间在飞行器上发现的一匣子光弹一起扔回了纳恒手中:“劳烦中将带人拖一拖。” “什么——”纳恒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雄虫转身跃上半空,燕尾青的浩瀚精神力自他身上向外蔓延,以迅雷之势向半军边沿飞扑,顷刻间,整个暴动开始发狂的半军军雌都被笼在了深色精神幕之下。 “中将……?”旁边刚飞离地面的几名军雌看傻了眼,茫然地看了眼希边得尔,又看了眼纳恒,“冕下?” 纳恒转回了枪柄,抽出空匣将光弹装进去,转身飞上半空:“攻击前面的几头!” “是!!!” 军雌也反应过来了,登时浑身大震,眼里死气不再,朗声应了就朝前扑去。 利爪扯住兽皮,狠力一拽撕下大半,喷出的血劈头浇了军雌半身。 “砰——” 纳恒抬手对准了冲在最前面只几十米之遥的异兽,光弹一射,瞳孔应声而碎。 “嚎——————” 几名军雌的凶狠死斗和异兽的凄厉惨叫震住了后面冲上来的兽群,堪堪为凌长云安抚精神海争取了点儿时间。 燕尾青的精神力铺天盖地降下,一股一股分出萦绕上半军军雌的脖颈。 精神力用得太猛太快,凌长云的脸色一瞬就煞白。 虫族后颈是要命之处,饶是满身伤痕,那也一定是被牢牢护住的净地。半军暴动的军雌里,一大半后颈上都没有什么伤口,凌长云搅着精神力安抚着,纳恒几人拼力拖着,实在分身乏术。 他看了眼下面痛苦万分已然有几名倒地蜷缩的军雌,指尖无意识地攥紧,又涌了数股精神力出来,凌空具化为刃,摸索着划开后颈皮肉—— 军雌的防备力太强了,哪怕意识已经模糊,也下意识伸手护住要害,翻滚着躲避利器的袭击。 精神刃一时之间无从下手寸步难行。 那边异兽在几许的停驻后又朝前攻去,先前拉出的间距早已不复存在,数量太多又跟得太紧,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地上的厚雪被扫踏得干净,碎块巨石都被长尾卷得满天飞。 “啧。” 凌长云翅翼一振,就要往前飞去,不料混乱中一块半人高的冻石块被扫飞过来,凌长云安抚着精神海又要转着划开后颈,一时间心神难分,等察觉到不对劲时,冻石直直地就要压上来—— “!” 阴影霎时笼罩住全身,眼看着要砸上来,他翅翼忙朝左边甩去,但先前擦伤了大半边翅膜,到底影响了速度,石块尖棱已然刺上左臂—— 下一秒,凌长云被人抱住猛扑向右边,巨石险险擦过砸在了空地上,震颤后便是一个深坑。 “阁下。” 几经翻转后凌长云有些晕,缓了缓后聚了视线—— 是路彻得斯! 原本该是由西约琼文领队过来带回纳恒,不想贝墁在虔屿有意拖延出城手令,西约琼文一时出不去,路彻得斯带了一队直接出城,这才晚了些。 但好在…… 路彻得斯紧了紧抱着凌长云的手,点了耳麦和纳恒对接了几句。 这么一动,精神力也被扯得松了些,凌长云凝神绞紧,等路彻得斯说完后也顾不上问什么,对上他浅红的眸子道:“中将,帮我划开后颈。” 路彻得斯暼了眼那被燕尾青裹住的半军,颔首:“好。” 他松了抱着凌长云的手,按住耳麦交代了几句。 路彻得斯带来的人不多,但也足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游飞着划开剩下军雌的皮肉,军雌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抵抗力度也渐趋渐弱。 精神力翻涌着冲进破碎的精神海一一填补。 不同于几次靠自己扛过激烈暴动期而后是由虫体自发发动的西兰白,这半军军雌的精神海像是提前催发的一般都没有那么碎,精神力进去基本能补上十分之八、九。 不多时,已经有军雌恢复大半完全清醒过来。 路彻得斯站在凌长云身边,注意着漫天飞的巨石厚冰,不时抬手击碎异兽瞳孔。 “吼吼吼——————” 魤苣异兽终究实力强悍,仅凭他们几人也奈何不了多少,待兽群摸清情况后便不管不顾嘶吼着冲过来,誓要将面前的这群负隅顽抗的人彻底撕碎。 伴随着一声仰天怒吼,燕尾青慢慢往主人身上收拢。 “可以了。” 第44章 第44章高烧只是抱了我三天而已 最后一股精神力收进了凌长云的精神海, 半军军雌的暴动都压下来了。 军雌难以置信地察看自己基本修复的精神海,又四处转着头看周围已然恢复的战友。 暴动……被安抚了? 路彻得斯按住耳麦:“纳恒。” “收到。”纳恒抬手射完最后一颗光弹,光能枪别回腰间,带着人往后撤了数十米, “第一军。” “中将!”哪怕还有些恍惚,依然是刻入骨子里的应答。 纳恒的视线死死钉在了愤怒狂暴的异兽群上, 碧色的眸子里是冰冷的暗火:“打回去。” “是——!” “吼吼吼————” 半军军雌冲了上去, 遍地都是数对翅翼盖下的黑影。 撕扯,劈骨,围攻,血染白冰。 那是最原始的回击。 “呼——” 狂风卷了翅翼,凌长云身形一晃,再也忍不住吐出一口稠血。 血在白地上开了花,朵朵都是被剧烈耗掉的转世数。 “阁下!” 路彻得斯瞳孔一缩,闪身上前接住了在半空中摇摇欲坠的雄虫。 他揽着凌长云落了地,整个地把人圈在怀里,寒风裹着大雪呼啸而来,又被深锦披风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外头。 路彻得斯收拢翅翼掩住怀里的人, 雪片在纯白的翼毛上累了一层又一层, 却是一粒也不曾落进去。 凌长云喉间像是被尖刺狠擦过一般疼得厉害, 嘴里尝到的都是咸腥,精神力抽离似也带走了体内的不少温度,精神海的空虚一搅, 浑身都冷得紧,只有揽在腰间的手有一些温度,在此刻也显得烫人。 路彻得斯似是说了些什么,但精神力骤然失了不少,偌大的精神海空了几许,剩余的一时半会找不到位置,只能一寸寸绞着试图分散填满那些虚空,凌长云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只知道头疼得闹人身上也没有什么力气,模模糊糊也听不太清,只知道面前的人是路彻得斯。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找温暖地。 路彻得斯抱住迷迷糊糊往他怀里靠的雄虫,摘了手套,抬手触了触他的额头。 一片滚烫。 精神力耗损太大,机体有些承受不住了。 路彻得斯紧了紧怀抱,让他整个人都贴在自己身上,被雪浸得寒凉的军装都被捂得发热。 他望着那边的一片吼叫:“情况怎么样?” “打不赢,退了这一波就撤了。” “嗯,”路彻得斯展了翅翼,松开手,“我先回营地。” 纳恒那边一声重物倒地的巨响:“冕下怎么了?” “高烧。” 纳恒一顿,应了声:“没有军医,只有治疗舱。” “知道。” 路彻得斯解了披风严实地盖在凌长云身上,弯下腰,一手揽住人,一手勾了腿弯,将人打横抱了起来,翅翼猛振疾飞向大营。 身体突然腾空,凌长云下意识抬手要勾住那人的脖颈,只是实在没多少力气,最终也只能虚虚搭上肩颈,触手是冰凉的衣领。 雪太大了。 …… “好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 “是啊,那火烧得也太大了,那么大一栋房子全烧没了,要不是他爸拼命把他送出去,只怕——” “诶,我可听说那火就是他爸放的!” “啊?!” “没有吧,我听的是他妈放的。” “你们从哪儿听来的?” “啧,你想啊,那房子可是一瞬间就全烧起来的,要是普通失火也会有个过程吧?而且他妈又……” “他妈什么?” “你不知道?这一片可都传遍了!” “不知道啊,传什么了?” “精神病!他妈就是个疯子!” “嘘——小声点儿!” “怎么了?大家都知——” “行了行了,雪越来越大了,赶紧回去吧,冷死了!” “切,还不让说,本来就是个神经病……” 冷,太冷了。 “嘭——” 一声巨响震碎了满街的积雪,连着废墟与水泥地一齐断了个彻底,凌长云蓦然惊醒—— 一睁眼,还没缓过神便是一片金黑。 凌长云涣散的视线慢慢聚焦,看清了那是军雌胸前一直佩戴的淡金徽章。 “……?!” 他懵了几秒,猛地抬头,发现自己赫然正靠在军雌怀里。 凌长云瞪大眼睛,下意识撑着就要起身。 “唔。” 不想手下刚一用力便是一道闷哼。 凌长云顿住了动作,僵硬地仰起头,正正对上路彻得斯泛着红丝的眸子。 “……” 凌长云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一时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偏偏路彻得斯还凑近了些,声音有些哑:“阁下,你往哪杵呢?” “?”凌长云下意识低头,看清后耳根瞬间泛上了红,手忙脚乱地重新找了块空地撑着要起身,又被路彻得斯梏了回来。 “!” 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比之前还近,凌长云不动都能感受到包裹在身上的热意。 太近了。 鼻息间都是那人身上淡淡的松雪气。 路彻得斯看着他:“跑什么阁下?烧才退别又摔一次。” “?”凌长云梗着身体往后看,才发现刚刚那么一乱,他人已经到了床边。 营帐的床都是单人,两人挤在上面已是没什么空间。 两人挤在上面? 凌长云猛地回头:“不是,我,你——” “我什么?”路彻得斯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本来我是在旁边坐着的,是阁下自己硬要把我拽上来的。” 凌长云难以置信:“我把你——我都昏过去了我怎么把你——” “就这样——” 路彻得斯拉住凌长云的胳膊,一手揽了他的腰,拉到身上身形一转,两人便换了位置。 凌长云刚醒还有些懵,这会儿这么一转人就更晕了,等反应过来已经躺在了里侧。 路彻得斯的手还放在腰间,隔着层衣料都能清晰感受到其上的温热,但凌长云已经无暇顾及其他,满眼都是怀疑:“我都没力气了怎么可能还拽得动你?” 路彻得斯一手撑着半起身,靠近微压上去,呼吸似有若无地掠过凌长云的鼻尖:“阁下这是不打算认账吗?” “我没有——”凌长云简直百口莫辩,“不是,我没,我——” 眼前的雄虫耳根都通红了,人也是肉眼可见的慌张,路彻得斯终是轻笑了声,按在他腰上的手也撤开压在里侧床沿:“阁下,慌什么?只是抱了我三天而已,又不是干了什么。” “……?三,抱——”凌长云竭力忽视掉其他,“三天?” “嗯哼,”路彻得斯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强作镇定的雄虫,目光在他的耳根上流转了一圈又一圈,“阁下,你昏迷了三天。” “你,”凌长云望着他眸子里藏也藏不住的红血丝,“你这三天……” “没睡,”路彻得斯手动了动,终是没碰上去,“阁下,你该和我说一声的。” “……” 凌长云没有说话,只是手指攥上了底下的衣料,紧了又紧。 半晌,他移开了视线:“魤莒那边怎么样了?” “……”路彻得斯撑起了身子下了床,扶着凌长云靠上床头,慢条斯理地站在床边戴着手套,“暂时退了,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打过来。” 凌长云视线落在他修长的双手上,没有伤痕。 “打得过吗?” “打不过,”路彻得斯说得直白,“一军都打不过更何况半军,最好的结果就是同归于尽。” 他戴上手套后便坐到了床沿上,伸手把凌长云散落下来的一缕发丝勾了回去:“阁下,你之前的情况走不了,等入了夜我派人送你回去,记得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来过东林。” “你们呢?” “我和纳恒过几天就回去。” “你们会吗?” 路彻得斯动作一顿,慢慢收回了手。 “……战神不能死在这里。”少顷,他道。 “不去。”凌长云看着他。 路彻得斯抬眸:“不行。” 凌长云屈起一条腿:“把希边得尔于东林被困、安抚了半军暴动期的消息传出去,让他们派军来接。” “不行。” 凌长云倾身:“中将应该早就准备好了,为什么不发出去?” 路彻得斯眸光微闪:“阁下很了解我。” “不太了解,只是我能想到的你肯定早就想到了,”凌长云靠回去,“你不发就我来发。” “阁下就如此确定他们会违背所谓神意派军来救你?” “希边得尔不行,能安抚半军的精神力可以。” “阁下来之前就想好了?” “赌一把,”凌长云偏头咳了一声,“还是中将去传吧,录像更有说服力。” 路彻得斯见状递了块帕子过去:“私来东林的后果,就是冕下也承受不起。” 凌长云接过,捂着咳了好几声:“战神战败的后果,雌虫也承受不起。” “败了又怎么叫战神。” “私以为,就如今的情况,将其一生无不败者,常胜便是战神。” “……” 路彻得斯看着他,半晌,倏地轻笑出声。 “知道了,”他起身倒了杯温水递给凌长云,“回去后我带阁下去第三医院,这段时间多注意休息,援军一到魤苣必败。” 凌长云接过杯子,暼了他一眼,调侃道:“中将这么自信?” 路彻得斯俯下身:“毕竟冕下珍贵。” …… 当晚,一段录像伴着两道消息点爆了五大城。 一是冕下希边得尔被困东林。 二是希边得尔冕下凭一己之力安抚了东部半军暴动军雌。 第45章 第45章回城兔子长长尾巴了 “砰——” 贝墁劈手砸了一整套的青花杯,碎片自地上溅起擦破了他的手,一滴血沿着皮肤滴落下去,染湿了洁白的长绒地毯。 “叩叩。” 房门被人小心地敲响。 “滚出去!” 一方果盘砸上木门,鲜红的果子被压得稀碎,黏腻的汁液淅淅沥沥淌在白墙上,莫名透着几分惊悚。 “族,族长, ”外面人吓得一抖,迟疑片刻还是战战兢兢地小声道,“议阁让立刻去开会。” “砰——” 又是一声巨响。 …… 消息疯一般在五大城里沸腾,光网几经卡顿险些瘫痪。 每一代都有最强精神力,但从未有人一次性安抚过那么多的军雌,那么多的军雌,半军军雌。 也许也有这样的实力,但没有实据无从查证,但希边得尔的却是录像全网公开记录得清清楚楚,一时间,他便成了千百年来唯一一位拥有如此浩瀚精神力的雄虫冕下! 唯一的一位。 足以令雌虫疯狂。 那可能改变雌虫现状。 也足以令雄虫痴迷, 让人忌惮如斯。 那可能改变现状。 全主星的目光都汇聚在政治中心, 不得不重有所为。 那一晚, 议阁根本等不及人到大楼,直接光脑联通召开会议—— 祭司上达虫神,由第四军中将西约琼文带四五军出城支援,务必歼灭魤苣异兽,完好无损地带回希边得尔冕下! …… 异兽蛰伏三天后倾巢而出,挟万钧之势扑向东部大营,路彻得斯率半军出营抵挡。四五军随后赶到,暂由纳恒统一调度,三军齐并,枪林弹雨间杀了异兽个措手不及。 兽尽吼,地染血,天昏变。 这一仗,不再需要紧控军需消耗。 凌长云在营帐里休养了几天,于七日后的清晨听到大军回营的撼响。 最后一头魤苣异兽重伤逃窜至东林域边,被带军追击的纳恒一枪了结了性命。 稠红的厚雪铺了东部满地,熠日的光也被浸上了浓重血气,魤苣全歼! …… 大军清扫完战场后便踏上了返程路,虔屿收到消息便开了城门。 精神力消耗得太多,凌长云休养了十来天也不见好,咳着便不时呕了点儿血出来。 他把沾了血的纸巾扔进了垃圾处理箱,倒了杯水漱口。 淡红的液体淌进了排水漏,凌长云直起身走回床边坐下:“统哥,我这真不是肺癌吗?” 系统安慰了他一下:“别担心凌先生,精神力耗太多就是会这样的,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我这不会得咯一辈子吧?”凌长云这几天嘴里的腥咸味儿就没消失过,忍了几天都成了涩苦了。 系统:“那倒不会,现在就是一下用太多它补不过来,等过段时间就不空了。” 凌长云了然:“我还以为都存里面了。” 系统:“那一个精神海可能装不下。” “说起来,”系统好奇道,“凌先生,你怎么不问我能不能以后就由你来安抚雌虫精神海,这样就完美解决雌尊致命障碍了?” 凌长云真诚道:“半军我都这德行了,我的转世是得有几十亿次才够他们雌尊?” 系统高兴了,在凌长云脑海里快乐地点了几个粉红色小礼花:“凌先生,你不愧是天道亲自选中的人,智商如此在线,我坚信你一定能完美完成任务的!” 凌长云咳了一声:“我不相信,谢谢。” “吱呀——” 路彻得斯推门走进:“阁下。” 凌长云抬头。 路彻得斯走过来,递了枚芯片给他。 “这是?”凌长云伸手接过,拿在手里端详。 “虔屿之前的探测监控布置,”路彻得斯坐到他旁边,拿了桌上放着的诊断书看着,“到时候军部可能进不去,一切都要靠阁下自己了。” 凌长云点点头,刚要说话就被路彻得斯止住了:“阁下别谢了,军部这边还谢不过来呢,商量了几天都没个统一的结果。” “……”凌长云靠了床头,“哦”了一声。 他看着坐那就不动了的路彻得斯:“中将昨天不是看过了吗?这么快就忘了?” “……”路彻得斯面不改色地将单子放回去,“好吧好吧,我只是找个借口多待一会儿而已。” “那中将好像待不了了。” 路彻得斯挑眉:“阁下这么快就赶我走?” 凌长云神情无辜,指了指窗外。 路彻得斯顺着扫了眼,进虔屿了。 “……” 他转回头,刚好看到凌长云眸里还没来得及敛去的笑意。 兔子长长尾巴了。 还摇得欢快。 “阁下就闹我吧,”路彻得斯起身,雄虫的脸苍白得不像话,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他的视线定在雪白衣领上的一抹暗红上,“到时候不会说的就不说,听四皇子的,顺着他的话就行。” 凌长云对“闹”这个字持很大的意见,但这会儿时间紧也顾不上:“四皇子?” “嗯,”路彻得斯点头,“事这么大,他一定会去。” 凌长云神情微妙:“我是雄虫,不见得就……” “会的,”路彻得斯俯下身,唇角勾出一道弧度,“他可实在喜欢阁下。” 凌长云:“……哪儿看出来的?” “哪儿都看出来了。”雄虫面上还带着点儿泼了水后的潮意,清洌的气息似有若无,路彻得斯凝了会儿就直起了身。 “走吧阁下,收拾收拾准备出去了。” …… 三军进了虔屿交接后议阁便令其回安城,凌长云则坐上议阁派来的飞行器前往驭都。 速度太快,主星人只能在光网上翘首以盼,等着官方通知。 “陛下。” 凌长云走进皇宫大殿,俯身行礼。 “坐吧。” 铂斯搬了把椅子过去,对面便是一干内庭人。 凌长云就着落座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皇室只来了虫皇一人。 “冕下身体状况还好吗?”凯尼塞伦坐在凌长云对面,目露关切。 “休养了几天。”凌长云说着偏头咳了一声。 贝墁见状“呀”了一声,道:“冕下脸怎么那么白?这点儿损耗对冕下来说应该不值一提吧?再来半军想必也没多大问题?” 凌长云看过去,整个人半靠在扶手上借着力,连唇色都是白的,虚弱至极:“阁下说笑了,半军军雌已然快耗空了我的精神海,别说半军,就是再减半也是顶不住了。” “是吗?”贝墁半眯着眼笑。 “诊断书想必已经出来了,”凌长云道,“诸位若是不信,自可查看。” 议阁早已准备好了检查舱,先前在飞行器上时就进去查了一遍。 凯尼塞伦低头,诊断书刚好传过来,他翻着飞快地扫过去,大篇数据和说明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精神力损耗过大,精神海不稳,较难恢复需及时治疗。 也就是说,半军已然是极限,要是恢复得不好,这就是最后一次…… 透明镜片划过一抹亮光,凯尼塞伦收了光脑页面,抬头:“冕下实在辛苦,稍后我派人送您去第三医院治疗。” 凌长云颔首:“多谢。” “嘶——”贝墁一直紧绷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他翘起一条腿晃了晃,道:“不过,在此之前,冕下还是得和我们解释一下违背神意私去东林的事,是吧?陛下。” 第46章 第46章行罚这神经世界开始发疯了 虫皇换了一边倚着扶手:“希边得尔?” 凌长云咳了声,仰头看过去:“陛下,神谕是让纳恒中将带半军前去,并没有说不能有支援。” 虫皇还没说话,贝墁就先嗤笑出声:“冕下,照你的意思,难道以后虫神都要事无巨细?没说不能支援,那还交代什么?直接让整个军部都过去就是了。” “那议阁怎么又派军支援了?” 一道声音横空传来,沾着寒雪透着冷。 众人看向门外,一人逆着温光跨进,周身都散在光间,走近了才看清他脸上扣着的银白面具。 是约格泽昂。 约格泽昂走到大殿中央,对着虫皇俯身行礼:“雄父。” 虫皇抬手示意:“怎么现在才来?奇利罗昂呢?” “三哥身体突然不舒服,耽搁了会儿时间。” “皇医叫了吗?” “叫了,老毛病,现下在寝殿歇息,托我告个罪。” “坐吧。”虫皇没说什么。 “是,”约格泽昂转身坐到了凌长云旁边,笑着唤了声, “冕下。” 凌长云点头示意:“四殿下。” 约格泽昂刚一坐下,贝墁便道:“四殿下不看光网吗?这么清心寡欲?” 约格泽昂后靠上椅背, 语调温和:“既然议阁商议后派了援军,不正印证了冕下说的话吗?” 贝墁步步紧逼:“冕下私自跑去了东林,我们有什么办法?只能吊着脖子违抗神意。” “若是违抗了神意, 早在出兵那会儿精神台就响了,”约格泽昂伸手支了头,“还是我听力不太好,精神台响过了?” 贝墁的唇线彻底拉直。 “怎么说到这儿了?”凯尼塞伦无奈地笑了笑, “不是在说冕下私去东林的事吗?” 森道利梵眸钩如鹰:“希边得尔冕下,你无出城令是怎么过去的?悄无声息还无一人发现。” 几城名义上是几大家族所在地,实际上就相当于是各家所据领地,雄虫孤身一人出入却如临无人之境,别家什么态度他不管,但鸣卫绝不能如此! 凌长云神情染上一丝茫然,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就坐飞行器过去啊。” “什么?”森道利梵皱起了眉,显然不相信凌长云的话。 凌长云又重复了一次,随后从兜里掏出芯片晃了晃:“之前纳恒中将也问过我这个问题,这里还有当时虔屿的探测监控布置,要看吗?” 约格泽昂紧接着道:“兰兹族长,虔屿心那么大?普通民用飞行器都能畅行无阻。” 森道利梵也明白了,转头盯着贝墁:“也就是说但凡你对城防上点心,也不会有这么一遭。” 贝墁狠瞪过去:“怎么?你鸣卫就严密了?” “废话!”森道利梵面上傲然,“也难怪,几年前虔屿会落到要推雄虫出去吸引异兽注意的地步。” “你他大——” “哦,”森道利梵径直掐断了他的话,“这次要是希边得尔冕下不去,你不会还想故技重施吧?” “去你大爷的!一个靠雌虫上位的废物家——” “贝墁!”凯尼塞伦厉了声喝住他。 凌长云一一扫过对面雄虫的脸色,视线在面色青黑的森道利梵和忿忿不平的贝墁之间转了又转,最后落到森道利梵身上。 君后世家。 “要吵出去吵!” 两人险些在大殿上吵起来,又被凯尼塞伦强压下去。 约格泽昂好整以暇地看了半天戏,等那边没声音了才仰头看向虫皇:“雄父,希边得尔冕下虽违了命私去东林,但若无他只怕魤苣会攻进虔屿,甚至驭都,再者说——”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贝墁,其中意味不言而喻,“此事也不能全落在冕下身上吧?” 贝墁甩开凯尼塞伦的手,冷笑道:“四殿下与冕下倒是交情深厚。” 约格泽昂微微一笑:“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 凯尼塞伦重新压住贝墁:“四殿下说得没错,冕下之功毋庸置疑,不过祭司殿从来只专职祭祀,还没有随意插手议阁军部的说法,况且冕下现下还不是。” “神意虽没有明说,但自古的规矩也不是随随便便钻个空子就能破坏的。”他抬手推上眼镜,“违背神意在前,插手军部在后,又逼得议阁不得不派军前往,纵是冕下所为是为曼斯勒安,也得给主星拿出个交代。毕竟世间事都讲究一个规行法度,倘若人人皆如此,虫族岂不乱了套?” 约格泽昂半眯了眸子:“那依议阁议长所见,该行什么罚?” 凯尼塞伦松了手,起身,扶肩看着凌长云:“功不抵过,然思及冕下为最强精神力雄虫,又重伤未愈,就鞭一百,禁闭三天,以儆效尤。”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路彻得斯中将闯出城一事,等魤苣事务处理完,也鞭五十。” …… 出了大殿,贝墁追上凯尼塞伦,拉着他快步踏上飞行器,道:“你今天在干什么?他们明显是在诡辩!私去东林公违神意,这么大个机会你就只打一百鞭?!” 凯尼塞伦拉下他的手,走到沙发上坐下:“那不得问你吗?城防都能有那么大纰漏。” 贝墁不以为然:“反正那些军雌别想踏足虔屿!” “是吗?人早踏了几百遍了。” “你别在这儿跟我抠字眼,”贝墁坐过去,“问你话呢,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凯尼塞伦闭了眼,手指按揉着眉心,“你是要靠这个可大可小的理由处死最强精神力冕下吗?” “……” 半晌,贝墁摆摆手,揪了颗葡萄扔嘴里:“行吧行吧,一百鞭也够他受的了,说起来,那个森道利梵……” …… 行刑有专门的场,但都是施在军雌身上,这是百年来头一次进了雄虫,还是曼斯勒安的冕下,负责人出来后人都听呆了,但还是迅速着人单独辟了个房间出来。 这神经世界开始发疯了。 凌长云跟着他走进去。 负责人抹了把头上的汗,赔笑道:“冕下,这……” 虽说是议阁的命令,但这位他也实在得罪不起,难保日后算账。 凌长云扫了眼墙上的各式刑具和最前方立着的十字架,淡声道:“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吧。” “……这……是,”负责人纠结了几瞬,点了头,抬手示意凌长云,“冕下请站到那台子上,待会儿得把您绑在上面。” 凌长云走过去,负责人挥手,几名雄虫上前,拽了绳子将他牢牢绑了起来。 负责人戴上特制护手套,从墙上取了翅棘鞭,放进红药水里泡了泡。 系统倒吸了一口凉气:凌先生,这可是六十鞭! 约格泽昂和凯尼塞伦在大殿对峙,以四皇子身份强压,最后议阁让步了四十鞭。 嗯。 系统专注地盯着那可怖的长辫子:凌先生,你看起来怎么那么淡定?那可是实实在在打你身上的。 凌长云瞅着那上面一排排的倒刺,呼吸不由自主地收紧:装的。 那鞭子浸了药,这会儿看上去血淋淋的瘆人得紧,系统忍不住“嘶”了一声:凌先生,你当时怎么答应得那么爽快?那理由硬要辩起来也不是不行啊,而且一开始说的是一百鞭,一百鞭!一百鞭什么概念? !你可是最强精神力、雄虫! 凌长云双手被缚在了冰冷铁架上,粗粝绳子勒得死紧,一会儿就疼起来,他偏头咳了一声:不爽快怎么让他们考虑放我进议阁。 系统:? ? ? 什么意思? 他问得颤颤巍巍。 长鞭已经泡好,负责人拎着他走过来,一路淅淅沥沥滴了不少红水下来。 凌长云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垂下眸:就算我以后都不能如此大批量地安抚军雌,他们也不敢再让我继任祭司。 什么意——系统骤然大悟,你是说他们只是找个筏子断了你精神海恢复的可能? !祭司—— 负责人已经走到了凌长云面前:“冕下,得罪了。” 长鞭甩出一道凌厉破空之声—— “啪!” 浸满了红药的鞭子打上身,尖锐的倒刺刮着皮肉撕扯下,一瞬就染红了白衫。 剧烈的刺痛慢了一秒才传递上神经,凌长云忍不住低吸了口气,额上霎时沁出了冷汗。 红药水顺着伤口渗进肉里,激得里面蓦地收缩,是盐水比之不及的烧灼翻卷。 “啪!” 又是一鞭。 …… 行刑大楼外,约格泽昂背靠着冷墙倚站着。 耳麦里传来动静,声音听着有些泛哑:“六十鞭?这么多?” 约格泽昂:“原先是一百鞭。”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约格泽昂垂眸,眸中情绪尽数挡在眼睫下。 “他刚耗了那么多精神力,六十鞭打下来精神海可就补不好了。” 约格泽昂没有说话。 “你舍得?” 落日快消下去了,大楼斜斜打了片阴影下来,彻底笼罩住了底下的约格泽昂。一切都隐没在黑暗里,只有扣上的银白面具反射出了一点儿微亮。 “……他得进议阁。” 祭司没有用,再编再添,大意还是神谕。 …… “啪!” 大楼外彻底被深色掩盖,夜出的鸟儿抖着翅膀满天飞,最后一鞭也在欢快的鸣叫中打完了。 第47章 第47章换声我该叫你四殿下,还是路彻得斯中…… 暗色的红染透了衣服,上面狭长的鞭痕交错纵横,看不出一点儿本来的样子,血水被浸得满,一滴一滴地顺着布料往下落,在刑台上积了一小汪。 长鞭上沾满了血肉,倒刺因为刮了骨而磨得有些平,负责人将鞭子扔到旁边雄虫手中,走上去为凌长云解开身上的束缚。 凌长云全身都被冷汗浸了个透,惨白的皮肤上隐隐窥见因剧烈疼痛而暴起的青筋,呼吸也是弱的,只有微微发抖的手指昭示着他还没有昏过去的事实。 解了绳子人根本就站不住,负责人刚要带人把他扶过去,房门“砰”地被人强行打开—— 负责人一惊,还没看清来人,那人就闪身过来先他一步扶住了凌长云。 “四殿下?!” 负责人大惊。 “出去。” “可是,这……待会儿还要去——”负责人犹豫不已,既得罪不起议阁也得罪不起面前的皇子。 “我送他去,”约格泽昂终于抬眸瞥向他,淡紫的眸子森冷而不耐, “出去。” 那是警告。 负责人再不敢多待,连声应着就带着里面的人着急忙慌地走出去。 人走了,刑室里只留了一盏亮得晃眼的顶灯,斜斜打下来, 衬得雄虫的脸色更加煞白,几缕发丝被汗水沾在颊边,飞溅上去的血点也晕开了纹路,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 前身上下都是鞭痕,约格泽昂扶着他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只能小心地避开翻卷出来的伤口,堪堪揽住后腰,让凌长云靠在他怀里。 “阁下?”声音自喉咙间撕出,是自己都没想到的沙哑。 过了这么一会儿,没有新的鞭痕上身,凌长云也逐渐开始习惯身上的剧痛,他听到声音撑起眼皮,入目的是约格泽昂勾了蝶尾的面具。 “……四殿下。”他垂下了眸子,费力地动了动手,压上十字架,企图让自己撑起来。 “别动,”约格泽昂低声拦住他,“这有监控,我先带你去禁闭室。” 他说着弯下腰,力道轻柔地勾上凌长云的腿弯,避着血痕将他抱了起来。 凌长云本就使不上什么力,这么一弄更加失了支撑点,半晕着被约格泽昂抱了出去。 负责人赶在前面带路,看人进了禁闭室才呼出了胸口里提着的气,极有眼色地没有多话,带着一干人退了出去关了门。 出了这层楼,其他人行了个礼便匆匆往下走,负责人掏了半天兜也只掏出张被捂得皱巴巴的纸,随意展平后使劲擦了擦脸上脖子上不断往外冒的汗。 “他大爷的,这破工作真不是人干的!” …… 禁闭室逼仄得紧,里面除了冷墙就是冰地,黑砖黑瓦黑板皮,唯一能透进亮光的就是顶下钉了三根铁栏的小窗。 但这会儿昏天黑地的,也只能借着几颗星星勉强看清个轮廓。 约格泽昂将凌长云放到墙边靠着,从外套兜里抽出了一柄便携式治疗仪,按开了光脑照明灯,仔细地给他止着血。 血流得太多了,约格泽昂的前衫都被浸得深红,动作间都能感受到其上的粘湿。 凌长云靠在墙上缓着神,治疗仪扫过之处都带着一层痒意,他手才一动就被人按住。 手腕上的伤口烧得慌,那人的手又凉得紧,触上去的滋味儿实在算不得好受,凌长云抬眸,昏暗里也看不太清楚,只是面前的军雌实在太过沉默,凝滞的气氛放在平时没什么,但此刻却让重伤无力的凌长云感到有些不自在。 他抿了抿唇,在治疗仪的轻微振动声中哑声开了口:“四殿下,多谢。” 约格泽昂没有出声,只专注地盯着手里的仪器,便携式治疗仪的功效没有那么好,对翅棘鞭打出的伤也只能勉强止住血,速度也没那么快,到现在也只堪堪止了脖颈下衣领外的两道伤。 再往下,皮肉已经和衣料陷在了一起,要治疗必须得一层层揭开,约格泽昂放下仪器,伸手解开凌长云的扣子:“得罪了。” 凌长云察觉到身前的动静,面色倏地一变,下意识抬手:“等等——唔!” 指尖不慎勾了衣带,一拉一扯陷进去的布料就撕了腰际的伤,他霎时疼得颤了一颤。 “别动!”约格泽昂按住他的手,利爪伸出,利落地划开了长带子。 凌长云也顾不得其他,在昏暗中直视着约格泽昂:“多谢四殿下,我自己……来就好。” “自己来?”约格泽昂也没动,就这么看着他,“冕下现在连句话都讲得喘,怕是连治疗仪都拿不起来吧。” 凌长云竭力平复着呼吸:“殿下说笑了。” 声音虽轻,却没有丝毫的让步。 “……”约格泽昂沉默了会儿,语气不由自主地加重,“不想让我碰?” 凌长云没有说话,意思不言而喻。 “为什么?”约格泽昂声声逼近,“不习惯?还是不想与雌虫触碰?” 凌长云神经一跳:“殿下多虑了,我自己来就好。” 约格泽昂:“你自己来不了。” 凌长云被他梏住动弹不得:“那就请殿下别管了。” 凌长云忍不住又咳了一声,唇边霎时溢了血丝。 “……” 鼻息间都是浓郁得压人的血腥气,按住的手也没什么力气,只隐隐有想要抽离的态势。 半晌,约格泽昂放开了他,从内衬暗袋里取出一枚黑丸吞下。 凌长云看着他的动作,一时有些茫然。 过了片刻,便听到那人的声音骤然变了,变得,熟悉非常。 “阁下。” “?!”凌长云倏地睁大眼睛。 …… 祭司殿。 “祭司。”一名雄虫匆匆自门外走进。 偌大的殿里只点了一盏灯,祭司大半边身子都隐在暗处。 “进去了?” “是。”雄虫应道。 “人还在?” “还在,但探不到里面的情况。” “让人继续盯着,一出来就禀报。” “是。” 雄虫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祭司站在窗边,几点飞雪顺风落到他放在窗台的手背上,转瞬又被倏然冒出的绿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半个军……” …… 禁闭室。 约格泽昂半低着头,一颗一颗地解开了雄虫的扣子。 凌长云面上看不出什么波动:“这里是禁闭室。” “开了屏蔽仪。”约格泽昂道。 沾了红药的伤不能用麻醉,里面的成分足以毙命,凌长云只能生忍着疼。 黏在血口上的衣料被人用治疗仪一点一点地慢慢剥开,但饶是动作再慢再轻,撕扯的疼痛还是让人有些受不住,凌长云却好似感受不到一般,神色堪称平静,道:“我该叫你四殿下,还是路彻得斯中将?” “……”约格泽昂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又继续剥着,只是稍有些凝滞,“什么样子就叫什么吧。” 凌长云:“如果我现在要叫中将呢?” 衣物彻底自血口上揭开,映入眼中的除了纵横交错的淋漓鞭伤,还有掩在其间的狰狞疤痕。 锋刀、尖钩、铁带…… 哪怕看上去时间已然久远,对常年出入行刑大楼的军雌却不陌生,只需一眼便能看出是被何物所伤。 但这不该出现在雄虫身上。 哪怕之前在荒星, 这些刑具也不该落在雄虫身上。 之前在营地,雄虫身上的衣服也是修复舱的协助触手换的。在曼斯勒安,哪怕是重伤昏迷,雌虫也不会轻易察看雄虫的身体,一切都将交给舱内仪器,一般只看光屏投射结果。 这是路彻得斯,或者说约格泽昂第一次看到。 他一瞬便明白为什么希边得尔坚决不肯让约格泽昂揭开治疗。 “这些——”约格泽昂才吐出了两个字便收了音,静默片刻,终是没有问,而是抬头看着凌长云,自走进刑室后便一直含着冷厉的眉目温和下来,“那就叫吧。” “……”凌长云静默下来。 少顷,看着约格泽昂重新拿起治疗仪一一顺着止血,道:“累吗?” “……”约格泽昂手上一顿,片刻后继续动作,笑了笑,开了个玩笑,“是有点儿,一天上两次班。” 凌长云忍了又忍,还是笑出了声:“不也拿两份工资吗?” 血一道一道地止住,约格泽昂道:“皇室可没有工资给我拿。” 凌长云了然:“那岂不是打白工?” 约格泽昂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可不是嘛,也只能时不时顺点儿晶石什么的作为弥补了。” 凌长云笑了:“那我可要去举报殿下了。” “阁下会吗?” 鞭伤蔓至侧面,约格泽昂抬手轻按在凌长云腰上,一寸寸止过去。 约格泽昂没有戴手套,在封闭的室内待了这么久,手上早已升了温,按上去便是一片温热。 明明伤口烧灼得厉害,凌长云却觉得这一点温热更灼人,触上去皮肤就忍不住颤了颤。 约格泽昂察觉,停下动作,抬头看着他,温声道:“疼?” 凌长云顺势轻点了头,拉长尾音:“疼,劳烦殿下想想办法吧。” 约格泽昂眸光一滞,眼底罕见地含上了一丝无措,他想了想,抬起左手比了个手势,问道:“阁下,这是几?” 第48章 第48章裂痕起火了 “?”话题太过跳脱, 凌长云茫然地眨了眨眼,瞅他神色不似说笑,便认真地看了看面前的“ ok”, 试探道:“三?” 约格泽昂摇头:“不对, 是三十。” “???”凌长云震惊了,下意识问, “为什么?” 约格泽昂晃了晃那个由拇指和食指圈成的“0”。 凌长云:“……” 长知识了。 然而还没完, 约格泽昂收了中指,又问:“这个呢?” 凌长云瞥了一眼,眼尾溢着自信,道:“二十。” 同样的套路他不会掉进去两次。 不料约格泽昂又摇了摇头,道:“是二百。” 凌长云:“???” 他瞪大眼睛,见约格泽昂转着手腕晃了晃那两个圈后反应过来。 “…………” 又长知识了。 约格泽昂这次收了无名指:“那这个呢?” 凌长云丝毫不犹豫,笃定道:“一千!” 这样的套路他绝不会掉进去第三次! 怎料下一秒,约格泽昂就摇了头:“不是。” 凌长云:“???” 他大为不解:“为什么?三个 0啊。” 约格泽昂还是摇头。 凌长云:“那是什么?” 约格泽昂收了手,重新按在他腰际,一本正经地止着血,只语调里是藏也藏不住的笑:“那可不能说,我要说了,阁下就该骂我了。” “我怎么可能——”凌长云话说一半倏地停下。 “1”和三个“0”(X) 小拇指(√) 竖小拇指(√) 竖小拇指的意思是—— 凌长云:“………………” 呵。 他真服了。 接连欢欢喜喜跳了三个坑最后一个还是通地巨坑的希边得尔冕下的神情一瞬变得非常一言难尽。 偏偏某位顶着一张一本正经的脸手下使坏飞速挖着坑让人跳的中将大人……四皇子殿下还又赶着趟儿地问了一句:“还疼吗?” 凌长云:“……………………”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诚挚道:“说实话,有点儿麻。” 约格泽昂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那就好。” 凌长云瘫了脸:“…………………………” 想打虫。 约格泽昂低着头都能感受到上方投射下来的幽怨视线,他唇角弯了一瞬,又在眼前的狰狞淋漓中消弭。 上身的血已然全部止住,约格泽昂撑了下地移到凌长云身前,抬着他的腿弯将腿屈起,一缕一缕地将布料自伤口上剥离下来。 裤腿宽松,倒是没什么触碰就卷了上去,腿上的鞭痕没有上身多,但一条条深可见骨,旁边的皮肤也起了青红,在白皙的底色上刺眼异常。 约格泽昂攥着治疗仪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他再度沉默下来,捏着仪器一寸寸覆过去。 身上还是疼得紧,但不知道是止了血也习惯了,还是因为刚刚那堪称气人的游戏,凌长云一直紧绷的神经渐渐松了下来,由骨而生的疼意也不似之前那般磨人。 没了衣物的遮挡,寒风透过小窗直接袭上了皮肤,红药的烧灼与潮湿的寒冷一并卷起,带去的是自内的烫热。 “叩叩叩。” 房门被人叩响。 “四殿下,紧闭时间到了。” “……知道了。” 治疗仪扫过最后一抹血痕,约格泽昂关了仪器收回口袋,小心地将凌长云的裤腿拉下。 被鞭笞又撕开治疗,凌长云身上的衣物已是破碎不堪,约格泽昂脱了大衣和中衫,揽了凌长云的背将绵软的衣料垫在他身后,隔绝冻冷的寒墙,又取了长大衣严严实实地盖在他身前。 大衣很厚实,盖上来还带着那人的体温,身上骤然就温暖起来,止了血的伤口也没有先前那种液体串流的疼痒,凌长云一直无意识紧攥的手指也松缓开,顿了一秒又伸出,没多少力气,只是轻勾住军雌的内衬袖口。 约格泽昂刚要起身便察觉到左手细弱的力道,他停住了动作,又半跪了回去:“怎么了?” 凌长云:“消息传出去了吗?” 约格泽昂顿了一秒后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还没有。” 凌长云看着他,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约格泽昂低下头,手腕一转握住他的手,触上去都是一片冰凉:“怎么散?” 在他握上来的那一瞬间,凌长云的手指就不由自主地发了颤,手背的温热太过真实,让人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垂了眸,视线落在右手上,潜意识里不想收回:“自然是大加渲染我的惨状,越惨越好,反正他们现在也看不到。” 约格泽昂掌心合拢,拇指在尚且完好的皮肤上摩挲着:“已经很疼了。” 皮肤上蓦然有些痒痒的,凌长云下意识地往回抽,又在下一秒停住动作:“传言嘛,还是应该夸张一点。” “……”再细微的动静在此刻的凝神中也被全然放大,约格泽昂手指上移,将雄虫的手更加严实地裹在手心,没怎么用力,只是稍紧了紧:“好,知道了。” 凌长云觉得耳根有些发烫,许是开始烧起来了,他低了低头,不再往那边看:“时间到了。” “嗯,”约格泽昂应了声,将他的手轻搭在大衣上,“治疗仪在左口袋,流血了就按开关隔一指节距离扫过去;退烧片在右口袋,低烧嚼一片,高烧嚼两片。没有止疼片,你现在不能用。” 他点着凌长云手腕上的光脑,将约格泽昂的光脑码输进去:“撑不住了给约格泽昂打通讯,我带你出去。” 凌长云一边听着一边点了头,听到最后一句抬起头,调侃了句:“四殿下还带头违规啊?” 约格泽昂笑了笑:“反正没工资可以扣,违就违了吧。” 他抬手抹去了凌长云颈上最后一点儿溅上去的血迹:“走了。” 凌长云点了下头:“嗯。” 直到房门再度关上,凌长云才慢慢收回了视线。 夜星隐下去了,一切都归于黑暗。 …… 希边得尔冕下受刑关紧闭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主星,其状之惨在各路人的再传又再传中愈发渲染起来,到最后已然成了“百孔千疮,命不久矣”。 虽然议阁及时辟谣,但相关传言还是在暗中一发不可收拾。 数千上万种流言和议阁官方公布的惩罚实据都在证明着—— 虫神不容亵渎, 神意不可侵犯。 就是最强精神力冕下渎神也会受重刑。 就是雄虫犯了律规也会被重罚。 就是雄虫, 也可以被施以重刑! 自希边得尔受刑之日起,雄虫千百年来坚不可摧的无上荣威,被打出来一条细小的裂痕。 细小的,裂痕。 却也足够让人惊惧狂喜。 …… 祭司殿。 “祭司。” 祭司伸手倒了杯茶水,吹着饮了下去:“快死了?” “是谣言。”雄虫道。 “谣言?”祭司挑眉,“很快就不是了。” 雄虫不敢接话。 祭司放下杯子,底部嵌着的莹白晶石在桌上碰出了一道轻响。 “把人都叫过来。” “是。” …… 禁闭室本该无声无光,以死寂默然摧打人的心神,但因为希边得尔的身份,还是通了扇小窗。 微光会透进来,鸟鸣风声也会透进来,外面人会自窗外送下一管营养剂,倒是比想象中的好不少。 凌长云屈着条腿靠在墙边,一边和系统时不时拌句嘴,一边数着天光过日子。 已经到了最后一天。 系统给他鼓劲:“加油凌先生,胜利就在前方!” 凌长云这几天高烧退了又起起了又退,并着伤痛反反复复地折腾人,磨得他实在有些难捱。 但腕上的光脑却是一下也没点开过的。 凌长云连着三日都没怎么睡,神经总在发疼,深掩的回忆像是按捺不住一般,疯一样往外涌,他叹了口气:“什么胜利,贵司终于同意我的辞职申请了吗?” 系统:“……” 他真诚道:“凌先生,也是你的公司。” “嗯哼,”凌长云道,“所以同意了?” “对了凌先生,”系统忽然道,“既然路彻得斯就是约格泽昂约格泽昂就是路彻得斯,那你们岂不是更加——凌先生?你在干什么?” 凌长云双手捂上了耳朵:“累了统哥,我先睡了。” 系统:“……凌先生你捂耳朵是没什么用的,我的声音是——什么声音?” 凌长云也听到了一点儿动静,他放下手,凝神—— 禁闭室隔音太强了,门外什么都听不到,凌长云只能透过顶上的小窗去听。 嘈杂的,尖叫,咆哮。 但听不清楚。 “有人越狱了?”系统震惊。 “监狱也不在这儿啊。”凌长云刚要撑着站起身察看,大衣才往下滑了一点儿就顿住了动作。 系统:“怎么了凌先生?” 凌长云没有说话,凝神嗅了嗅:“烟味。” “什么?” “焦味,”凌长云眸色一沉,“起火了。” “这里起——” 系统才说了三个字就住了话音,两人的视线一齐定在了房门口—— 特制门卷起了边,很快就失了原有的颜色,变薄,变暗,漏出了灰白的浓烟。 浓烟里掺着一点儿火光。 火烧过来了。 第49章 第49章逃出来了冕下,我们结婚吧 “我靠, ”系统张大了嘴,“什么情况?真着火了?什么火能把这楼烧了?这只是看着像又不是真的草砖房子,还烧这么快?这可是三十一楼啊。” “完了完了, ”系统在凌长云脑海里急得疯狂转着圈圈, “凌先生,咱跑吧, ”他说着又自己否决掉, “不行不行,烟都进来了外面肯定早烧大了,跑出去不是被烧死就是被呛死,那怎么办?我靠,从窗子里爬出去行吗?” 他说着仿佛找到了逃生路:“对啊凌先生,快!我们从飞上去跑吧,你那么瘦肯定能越出去的!” 不想在这儿急了半天,凌长云那边压根半点儿动静都没有,系统不由地透过数据看过去:“凌先生?” 凌长云自始至终都靠坐在墙上,墙体被烧得滚烫,是隔了层中衫都能感受到的热意。 他屈着一条腿,眼睛直直地盯着前面的那扇门。 门已经被高温烫得开始变形, 慢慢朝里鼓起了大包, 膜起得薄,越撑越透明,让人丝毫不怀疑它下一秒就要爆开来。 薄膜越来越凸,自中心处一层层炸开,每炸一层都是一声裂响,月光自外射进来,斜照在门上,炸开的黑膜向两旁卷起了边,翻滚着,翻涌着,陷出了一个黑坑。 烧焦的黑坑,黑坑在凌长云的眼中不断扭转,眼前冒着浓烟的黑墙变成了被熏黑的白壁。 琉璃架碎了一地,破碎的照片被火烧得焦黑,烧得干净,化为黝渣成了大火的助料,滚烟浪一般打过来,男人沙哑的怒吼,女人凄厉的尖啸,泡沫一般美得不切实际的幻想连带着墙倒后噼里啪啦散落在地的刀钩铁带一起灰飞烟灭,湮灭在烧了整栋房子的大火里,湮灭在满目疮痍的笞打时光里,也湮灭在两人半途脱离轨道的不甘与歇斯底里之中。 动弹不得。 沉重的书柜连着火灰压住了右腿。 动弹不得。 三层都被浇满了稠油,一根火柴就一路烧了个通。 动弹不得。 所有生路都被强胶铁链钉上了绝望,火的烧燎困死了所有人。 “叮铃叮铃~” 金叶黄的风铃在浪烟中奏响,涌过来的不是谢了又新栽的薰衣草,只有无止境回荡的尖声厉叫。 像是生命最后的哀歌。 动弹不得。 …… 皇宫。 路彻得斯刚刚饮了化形剂,才将将换回了本来的面貌,寝殿大门便倏地被人敲响:“四殿下!四殿下!” 约格泽昂看了眼近卫,近卫点头,走过去开了门。 与此同时,约格泽昂手腕上的光脑也骤然响起。 大门一开,两道声音同时急出—— “殿下!行刑大楼被烧了!!!” “四殿下!行刑大楼失火了!!!” “?!” 约格泽昂蓦然望向窗边。 火光冲天。 …… 禁闭室。 “凌先生!凌先生!”系统见他坐那一动不动没有半点儿求生欲的样子都快急死了,“凌先生你先不要放弃啊,说不定跳一跳就活了呢,好不容易任务有进度了,你现在放弃不就等于先前白干白受那么多罪了吗?你——” “咳咳,咳。” 烟大股大股地烧进来,很快鼻息间都填了个满,凌长云被呛得咳了一声又一声,嗓子都燎得疼,熟悉的腥咸味儿再度漫溢口腔。 他抬起厚实的大衣袖子勉强捂住口鼻,缓过了呛咳的劲儿,眼前一片烟熏火燎的浓色,但好在房门还算坚实,抵挡了不少烟雾,这会儿禁闭室里还留着一点儿空隙。 系统:“凌先生?” 凌长云应了声,撑着从地上起身,寒地被灼得滚烫,裸手碰一下就被烫得赤红,凌长云只得拿大衣压着,按在上面起了身。 鞭伤只是止了血,三日来半丝治疗也无,反反复复高烧发炎,磨得凌长云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站都站得艰难,发疼的双腿不由自主地打着颤儿。 他试探地动了动翅翼,好在长鞭笞打的是前身,后背倒是没什么损伤,禁闭室实在狭小,翅翼只能展个半开,蜷着抵在地上,擦着墙试着往上飞。 但空间实在太狭小了,翼骨被迫蜷缩,根本用不上力,除了翼膜被烫意燎得生疼外便是连地都没有离多少,更别说够上在顶旁的小窗了。 小窗建得高,倘若凌长云没有受刑的话还可以用翅翼强杵着跃上去,但这会儿光是站着就有些不稳,更别说其他。 他叹了口气,实在疼得很,伸出手,才碰上墙就被烫得一缩,只得扯了截袖子垫着扶上去,以此撑着身体。 “凌先生,你还好吗?”系统看着他的状态,有些忧心。 “还好,能,咳咳,能喘气——咳咳咳。”烟进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浓,破碎的袖口已然抵挡不住,人又上不去小窗,精神海本就亏空得厉害,六十鞭下来压根儿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哪怕一些,翅翼也被灼得疼,凌长云动着翅骨收回去,扶着墙坐下去,拎了大衣袖口捂上半张脸。 底下快被浓烟攻占了。 “凌先生……” 折腾了这么一会儿,凌长云实在没什么精神了。 他靠着墙,甚至没劲儿捡起中衫垫着,后背烫得疼,前身止了血的伤口也在高温下重新裂开,红血染湿衣服,又被烤干,血迹干涸在布料上,再烤便碎成了渣,簌簌落了一地,与自顶上掉下的黑灰融为一体。 血腥味、焦臭味和烧燎烟味聚在一起便是火场里最利的冲击矛,拧着一扎—— “嘭——” 房门再也支撑不住,哭喊着自中间爆了开来,特制的门板狠砸在了墙上,荡回来的冲击掀了凌长云一身。 火冲进来了! 烟也冲进来了! 红光中透着一抹幽绿,滔天火龙猛地自门外扑来,挟着满身的烟哨朝里面张开了狰狞血口,地墙一瞬便被吞噬殆尽—— 凌长云的眼睛已经被长烟熏得刺红,眼眶疼得紧,但他还是强忍着半睁开了眼,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面前的烈火暴龙。 还是逃不掉啊……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虚幻,渐渐地便与十二年前重合在一处。 烧得高,烧得旺,烧得绝望。 “砰——” 就在凌长云撑不住要合上眼的时候,靠着的墙壁突然传来一阵震颤。 动静太大了,饶是凌长云意识已然不太清醒,这股震动也足以让人感知清楚。 “啪啦——” 铁栏杆扎在了火龙身上,巨大的力道逼得烈火也不得不往后退了一瞬,但也仅仅只是一瞬。 下一秒,铁栏就彻底消失在了高火中。 “呼刺——” 猛火扑上大衣的一刹那,自顶而降的白雪倏地浇了下来,生生盖灭了凌长云身前的火片。 眼前一片白茫,门前的火灼上来沾上白雪,进不得,退也不得,两相纠缠死斗,在黑地上砍下一道又一道深壑。 烟被雪吹散了,蒙了层雾的眸子渐渐清明,一声轻响,熟悉的军靴落到了面前。 凌长云还没抬头,面前的人就半蹲下来,浅紫的眸子被火映得泛红,军雌身后是猎猎火光,挡在前面仿若一道最坚的障,强势地横插在凌长云与火龙之间,彻底阻隔了两边。 “阁下。”约格泽昂从凌长云手中轻拉下大衣袖子,倾身过去揽住他的肩,起身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小窗上的栏杆被踹空,其下的墙壁也被击碎坠了地,壁上通了一个偌大的空口,约格泽昂翅翼伸出,折下在地上一杵,抱着人自口处纵身跃了出去。 凌长云在火场待得久了已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靠在约格泽昂怀里,鼻间逐渐没了浓重发昏的烟燎味儿,取而代之的是夜里独有的空冷气,耳边风吹得响,一下一下卷在颊边,碰上军雌胸前挂着的金链就是一阵轻响。 不同于风铃的,清脆的响声。 怒吼远了,尖啸远了,冲天的火光也远了,右腿荡在风里,没有被沉架压上,烧焦的薰衣草味儿也消失了,周身都包裹在清冽的松雪香里。 逃出来了。 …… 行刑大楼突然失火,消息都不用传,只隔着远楼便能看到昏黑夜里那灼人眼的金红火光。 议阁军部都赶过去了,火势大得紧,顷刻间便点燃了一整座大楼。浇火剂自盘旋其上的飞行器降下,楼里能定位的光脑处都飞上了军雌。 灭火,救人,搜查。 直至天明,焰火落幕,剩下的就是一副铁支骷髅架子。 里面的人重伤轻伤都有,幸而驭都守卫军雌来得快,没有人葬身火场。 议阁震怒,下严令彻查此事。 一时间,风声雨声流谣言,打着漩儿地绕上了主星。 主星各楼建造都是特制材料,轻易不被火燃,更何况是这样顷刻间烧满了凌空大楼的诡火。 猜测、怀疑、揣度。 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结果。 …… 凌长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什么都有,又什么都过得飞快,什么也抓不住。 梦一醒,脑海里的浪潮便化为一片虚无。 他睁开眼,视线尚且模糊,一道声音便如雷鸣般贯入耳中—— “冕下,我们结婚吧。” 第50章 第50章结果先生个虫蛋 我们结婚吧。 惊雷炸进来了, 凌长云尚未清醒的脑子登时糊成了一片,迷离不清中只有松雪在里面凛然。 结什么?结婚? ! 系统在脑海中大叫起来,整个人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大奖砸了个正着,晕晕叨叨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和传过来的数据都出了问题, “和谁结婚?!和约格泽昂???你俩结婚?!结啊!当然结!!!快答应啊凌先生!!!结婚啊!!!” 约格泽昂的面容逐渐清晰在眸子里。 快答应啊凌先生!你在犹豫什么?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 ! 系统激动地在原地转起了圈圈,随身携带的小礼花都从兜里露出了半截。 军雌坐在床边,俯身过来直直地看着自己。 凌先生!快说话啊————凌先生! ! !马上就到明年了!你再不答应就要去当那劳什子的祭司了! 系统说着突然冷静了些, 还当得了吗?说起来这次的火灾…… 系统的声音渐渐远去,眼前只有那双浅紫的眼睛。 薄淡的,满溢的,看不清的。 所有情绪都隐在深海里,能窥见的只有吐露出来的一点儿微光。 明明灭灭,却又好似亮得灼人。 凌长云屈起手肘,撑着要起身,身上还没多少力气,手腕一软便被约格泽昂托住了肩,扶着半坐起来靠上床头。 这么一动,神经梳理开来,混沌的脑子也彻底清醒了。 凌长云转头扫视了一圈, 空空荡荡的病房, 倒是很大,里面除了他们两人就只有摆了一排的各式器械。 冰冷,安静。 “没有其他人, 也不会被听到。”约格泽昂坐在床沿边,伸手替他理了理垂下来的输液管,管子里滴得慢,悄然无声。 针水冰凉,灌进血管里还带着些疼,凌长云看着坐在面前的军雌,顶灯映下来,拢了几许碎光在眸底,看过去如勾了天上银流星,里面只留了一人的影子。 约格泽昂不自觉就被吸进去了。 凌长云薄唇轻启,声音又低又轻,银珠落玉盘一般的:“是你和我结婚,希边得尔和路彻得斯结婚,还是约格泽昂和希边得尔结婚?” “……”他问得太平静了,饶是约格泽昂此刻也听不出暗藏其间的情绪。 军雌神情不变,温声应道:“和约格泽昂结婚。” 和约格泽昂结婚,成为曼斯勒安的亲王。 “……”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屋子里是碎草落渊海的寂静。 半晌,凌长云压着薄被前倾了身子,插着针管的右手抬起,深蓝的色标衬得肤色更加苍白,清晰地勾勒出了指骨的形状。 食指、中指、无名指……一根根触了上去。 凌长云轻抚上约格泽昂光滑的脸颊,触手有些凉。 约格泽昂一动不动地坐在那,任由那修长冰凉的手指抚上自己的眼尾,再在轻柔的摩挲中升了温。 “好。”凌长云道。 约格泽昂微怔,脸上的手没有放下,但面前的雄虫的眸光却是散了开来,遗星在里面明明灭灭,快要碎在那双漂亮的眸子里了。 下一瞬,几乎是不加迟疑的,约格泽昂倾身过去,扣了凌长云的后脑勺便偏头吻了上去。 凌长云眸子瞬间睁大。 压上来的触感太过清晰,周围刹那失了颜色,所有的感官都凝结在一处。 凌长云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又被军雌握在手里带着放到了身前。 鼻息相交间都是烫的。 军雌吻得温柔,浅尝辄止一般的触碰,又带着一抹强势,在凌长云几乎快要窒息的时候才放开。 空气涌进来时凌长云才如溺水逃生一般记起了呼吸,他略急促地喘着气儿,眼尾氤氲泛上了殷红,皮肤也染上了一秣血色,眼里星光晃个不停,倒是比先前亮了几分。 约格泽昂手没放开,等他缓过了气儿又凑过去吻了吻,触着呢喃:“阁下,和我结婚。” “!” 凌长云倏地抬起眸子,对上军雌浅淡的瞳孔后音还没来得及发出就被堵了回去。 军雌带着凌长云的手搭在自己身上,自己已然按上了雄虫的后腰,他将人整个地抱进自己的怀里,名正言顺地行使自己应有的权利。 “怎么结?”凌长云放松身体靠过去,下颌压在军雌颈窝里,泡在松雪气里颇有些懒洋洋的意味。 无论是皇子还是最强精神力的婚姻都不是自己能做主的。皇子需要与几大家族联姻以加强皇室与议阁军部的姻亲纽带;最强精神力是天选的祭司,本该一生侍奉虫神,不得婚娶嫁。 更何况是二者结婚,消息一旦传出去必是举族反对,饶是他们也无法一举跨过高山深海的障碍。 约格泽昂久久地抱着人,喟叹一声,偏头耳鬓厮磨般道:“先斩后奏。” “?”凌长云没明白,眨了眨蒙了层水汽的眼睛,“什么意思?先登记结婚?但登记处隶属议阁。” 一去还没填表就被逮了吧。 约格泽昂蹭了蹭凌长云的脖颈,实在是着迷贪恋:“不,先生个虫蛋。” “?!” …… 距离那夜失火已经过了八天,军部在火灭了之后便被议阁叫了回去,行刑大楼一切后续事宜都由议阁下属各司处理。 封锁大楼排查,于三天后公布结果——楼内科米加雄虫精神力受强波干扰,失控放出引发火灾。 公告一出,主星诸人都觉荒谬无比。 受强波干扰?什么强波?希边得尔冕下?冕下传言不是身受重伤,精神海受损再无痊愈之可能吗?何来干扰之说? 失控引发火灾?那夜火势之大火烧之快驭都中人皆有目共睹,什么精神力能做到一息之间烧了整座凌天大楼?说是那位冕下尚且还有可能。 如此明显的搪塞之语,但众人虽忿忿,却也在几日后逐渐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个说法。 没办法,公告是议阁发的,此次火灾中重伤的都是科米加的雄虫,最大的苦主都这么说了,议长也发话了,还有什么可争论的?还有什么必要去争论? 那就只能接受。 只在暗中通传言,妄揣测。 神怒一语从未平息过。 但有一点儿可以确定—— 希边得尔冕下的精神海确是受损了。 受损多少?现在情况怎么样?精神台没响就还是最强精神力,但延伸边缘在哪里、是否缩小、缩小了多少,还能延续之前东林的辉煌吗? 不得而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近三月后的祭司交接仪式。 精神力会在那天再次测响。 精神台也会再度给出神示。 届时,一切自有定论。 …… 祂临,科米加偏厅。 上首宽椅空着,祭司悠哉哉地坐在右边,端了杯茶抿了一口,又皱着眉放下:“科米加矿脉是炸了吗?这么涩。” 凯尼塞伦坐在对面,手中茶盖一下一下撇去浮沫:“行刑大楼重建要花不少钱,雄叔忍忍吧。” “你是一力包揽了吗?倒是大方。”祭司起身,挥手示意旁边雄虫过来加个软垫,“新换的人?眼睛不太行啊,我这二百七十多的老骨头可坐不了你们的硬石凳。” 雄虫很快新铺了个软垫,在凯尼塞伦抬手后便退了出去关了门。 杯盖与杯口碰出了轻响,凯尼塞伦撩起眼皮看过去,似笑非笑道:“科米加弄出来的烂摊子当然要自己收,侄儿虫壳还没厚到那个地步。” 祭司斜扫过去,盯着他慢慢悠悠地坐上垫子:“怎么看出来的?” 凯尼塞伦低头抿了口苦茶,就着满腔的涩腥道:“雄叔,你是老了,可也别把别人当傻子,虫族蜕了全虫体,但还没蜕了眼睛。” 祭司半眯起眼,眼底弑杀一闪而过:“还有谁知道?” “还有谁?”凯尼塞伦似是感到好笑,“您觉得还有谁?不过是没有证据而已,不然议阁会那么轻飘飘就此揭过?” 祭司闻言神情微敛,重新靠上了椅背,他像是突然失了兴趣:“叫我来干什么?族长大人不会是想劝我退位让贤,回到旧宅安享晚年吧?” “安享晚年不好吗?”凯尼塞伦道,“左右您也只差十来年,运气好还能活得长一些。” “这就是你对长辈的态度?” “这是族长对族人的态度。” 祭司眉宇染上愠怒:“小子,在我面前装蒜你还嫩了点儿,这一代科米加可没什么突出的精神力。” “布利华佩自是。” “布利华佩?”祭司骤然放声大笑,“他若成了祭司,那曼斯勒安雄虫也就离亡不远了。” 凯尼塞伦冷眼看着他:“雄虫亡不亡另说,现在是雄叔你要亡了。” “你确定?”祭司笑够了,再也不复先前的恼怒,“那位最强精神力冕下?” 凯尼塞伦:“明年季春他就是祭司。” 祭司:“那你为什么要废了他精神海痊愈的可能?” “我只是废了军雌复起的可能。” “是吗?”祭司盯进他的眼睛,“那你现在什么意思?让他替代我?让他进议阁?还是空顶着个最强精神力冕下的名头?” 他起身,一步步走过去:“历代最强精神力既没有进议阁的先例,也没有不任祭司的特例,所以你什么意思?” 祭司枯朽的双手杵在凯尼塞伦两旁扶手,逼近他,盯死他,自喉咙深处溢出咆哮:“让他替代我!让祭司不再姓科米加!让祭司世家的名头彻底沦为曼斯勒安最大的笑话!是吗?!!!” 50-60 第51章 第51章胚育室分明是瑶月在我怀 “你是在跟我吼吗?莫奇亚格。”凯尼塞伦仰头和他对视,明绿的眸子散着点点幽光,声音不轻不重,却足以醒聩震聋。 “……”祭司的呼吸加重, 身形却有意顿在了原地。 少顷,他直起身,面上恢复原有的平静,语气堪称祥和:“怎么会?谁敢对我们的族长大人不敬。” 祭司转了身,趿着步子重新坐回去:“族长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洗耳恭听就是了。” “雄叔折煞我了,不过是闲谈而已,”凯尼塞伦伸手推了推眼镜,“我知道雄叔做了二百五十多年的祭司,高位居久了难免有些习惯,但该收敛的时候还是要收敛着些,毕竟我们是一个家族,传出去一牵扯起来都是科米加。” 他说着笑了笑:“以前的诸多事就算了,以后雄叔凡事还是要多与我商量,毕竟身在主星,羽翼还是要爱惜的。” 祭司笑了:“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威胁我?” 凯尼塞伦:“何谈威胁?听族长令难道不是每位科米加族人应做的事吗?” 祭司“噢”了一声:“所以是你对我早有不满,忍了这么些年终于逮着机会对我发号施令以对你听之任之?” 凯尼塞伦微微一笑:“难道那些事不是雄叔做的吗?” 祭司:“你也说了, 我们是同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难道你要把祭司之位拱手让与他人?” 凯尼塞伦:“祭司之位本就属于最强精神力, 至于祭司世家的名号——不过是妄语而已,雄叔还是不要太当真为好。” “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你到底为科米加还是为雄虫。” “雄叔说笑了,二者又有何分别?” “明年季春他就要上任。” “该来的总会来,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雄叔年纪大了,还是放宽心的好。” “你让他来?那你之前搞这么大一出是在干什么?” “那就不是您该考虑的事了,雄叔只需凡事多与我商议便可。” “与你商议?是听你指令吧?” 凯尼塞伦笑而不语。 “倘若我不呢?” “祭司之位到底是属于希边得尔冕下的。” “……” 偏厅里一时静得很,什么也流动不下去,就是呼吸都是艰涩的。 少顷,祭司起身,上了年纪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眸子直勾勾地钉在科米加年轻族长的眼睛里,声音带着哑,底下藏着血光:“如果你不是科米加族长,如果不是族里这代雄虫废物,我一定会杀了你。” “但你现在杀不了我,”凯尼塞伦站起身,于冷灯下瞥过去,“就只能听我的,雄叔。” …… 第三医院顶层病房。 “生,生什么?”凌长云下意识想起身,才有动作就被约格泽昂按了回去。 约格泽昂一手按着雄虫的腰,一手扣上了他的后颈,脖颈脆弱,到现在那里还残有放血留下的一点点疤痕。军雌没戴手套,常年使枪磨出一层薄茧的指腹轻轻柔柔地在上面来回掠过:“虫蛋,最强精神力和皇子的后代一旦降生,他们再反对也无用。” 皮肤上传来一阵阵的痒意,凌长云不自觉地往前躲,却更加陷进了军雌的怀抱:“不是,这是不是太……” 他听着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说太快了现在这个情况又实在变故横生;说好又确确实实…… “太什么?”约格泽昂问。 “太快了……”凌长云整个人都被松雪气层层包裹住,无意识地就软了下来。 “八天。” “什么?” “已经过去了八天,”约格泽昂道,“对外说是意外,明里暗里指告神怒,原本为祭司交接仪式所进行的筹备也慢了下来,议阁很可能以神意不确定为由阻拦阁下继任祭司。” 凌长云半阖了眼:“你是说明年季春祭司可能不会变?” “嗯,”约格泽昂应了声,“但以凯尼塞伦的处事之风来看,他不会把事情钉死在板上,不出意外你就是预备祭司,倘若莫奇亚格不出什么大差错的话,就得等他魂归虫神之后再正式继任。” 但那太久了,堤摩计划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雌虫等不起了。 “所以我们要在此之前结婚,成为亲王,”凌长云偏头,“你想让我进议阁?” 约格泽昂手上稍松,转过去看着凌长云:“嗯,帮我,阁下。” 两人间的距离是前所未有的近,呼吸相接,眸中只映了对方的面容,情绪满得几乎要快要将眼中人溺进去,只是看不清眼底的深藏。 “去哪儿?”片刻后,凌长云道。 约格泽昂偏头吻了他一下,唇瓣舒舒缓缓地摩挲着:“阁下怎么这么问?” 凌长云往后仰了点,退开后抬起手,食指轻抵住军雌的唇,笑得散漫:“我是不是该谢谢殿下如此信任我?” 约格泽昂就势蹭了蹭他不同于军雌的柔软指腹:“不会让阁下吃亏的。” 凌长云放了点儿手,搭在他肩上笑着将人推开了些:“我觉得我挺吃的。” 约格泽昂没用什么力气,顺着他的力道往后退了退,手却没动,故意曲解:“吃什么?” 凌长云负手过去拉下他的手:“快走吧殿下,再磨蹭下去,一会儿被察觉了,咱俩只能隔山相望仰头吃灰了。” “好吧。”约格泽昂耸了下肩,站起身,看着是要走的架势,又趁人不注意俯身又吻了一下。 凌长云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那人早已直起了身,他不轻不重地瞪了一眼过去:“殿下,你真的很像个流氓。” 约格泽昂显然对这个词不大认同:“只是和自己雄主亲密一点儿而已。” “我们还没结婚呢。”凌长云掀开被子,撑着下了床。 “未来雄主,”约格泽昂从善如流地改了口,扶着他下来穿了外衣,“头一次结婚,阁下请多担待。” 凌长云刚要系上带子就被约格泽昂接过,黑白的衣带在军雌手里很快翻转成了时兴的结式:“担待不了,我也头一次。” 他说着还顺带感慨了一句:“说起来,我这连恋爱都没谈就直接结婚,也是一步到位了。” “恋爱?主星鲜少有这仪式,阁下想谈吗?”约格泽昂看着他走了几步,“我们可以婚后谈。” 待了几天雄虫治疗舱,凌长云身上的伤恢复了不少,只是到底伤得重,又损了精神海,尚无法痊愈,这会儿走着倒是没什么痛感,但还是不太舒服,他一边适应着一边道:“天快黑了,殿下。” “那不正好?夜黑风高——”约格泽昂拉长尾音,上前打横抱起凌长云,往窗台边走去,“我带你吧阁下,伤还没好。” 凌长云惊了一刹,在看到越来越近的纯色玻璃窗后放松下来,抬臂松松勾上他的脖颈,调侃道:“正是杀人夜?” 约格泽昂搂紧凌长云,长靴一踏跃了出去,翅翼猛振朝远处疾飞。 “怎么会?分明是瑶月在我怀。” …… 虫族千百年来一直受异兽侵袭,虫体的消亡率每年都居高不下,为了维持种族的繁衍不息,早在几百年前便有了体外胚育,直接截断孕期。 旧的一去新的立马补上,纵使寿命三百年,更新叠代却很快。 尤以军雌为最。 凌长云站在胚育室里,面前是一个个半人高的插满了各色管子的透明胚育瓶,瓶里装着各式各样的蛋,幽绿、金粉、明蓝……小的只有一指节大小,大的足要两臂合抱。 这样的瓶子填满了整座胚育大楼。 他们是趁着夜色溜进来的,此刻室内只有一名医生站在那,看到他们两人便迎了上去,问候后便和约格泽昂低声交谈了起来,看起来甚是熟稔。 等医生进了里间做准备,约格泽昂刚要叫上凌长云,不想一回头便看到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看着玻璃瓶的目光也有些空,眉宇间散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约格泽昂见状收了还没发出去的音,转身走了过去,抬手揽住凌长云的腰,温声问道:“怎么了?” 两人差不多高,约格泽昂顺着他的视线过去正看到的是玻璃瓶外插着的信息卡—— 雄父:埃伯度.顿特莱格 雌父:哲杰弗.卡里席 编号:467239—560—712—9 性别:军雌 备注:第1579虫崽 再下面就是一系列数据记录。 约格泽昂扫了一眼又道:“认识?” 凌长云终于回神:“随便看看。” 他说完就要往前走,又被约格泽昂按住:“不高兴?” “……”凌长云垂眸,静默片刻后拍了拍他揽上来的手,拉着放下去,“没有,走吧。” “……”凌长云朝里间走去,约格泽昂手指敲了敲,回头暼了眼信息卡后便跟了上去。 玻璃瓶里的液体咕噜咕噜冒着泡,到顶又炸开,壁上溅满了各色液滴。 香叶红的蛋上浮出一条暖橙色的螺旋细纹。 埃伯度和哲杰弗的第1579只虫崽。 里间布置得很简约,只有一面光屏、一张机械桌和占据大半个房间的医舱。 光屏上早已输好了指令,只是医生还是例行公事一般问了句:“军雌取胚还是雄虫抽精神力?” “取不了。” 第52章 第52章渣虫你和冕下,谁不行? “?”医生转过身,看着约格泽昂,疑道,“取不了?” 约格泽昂颔首:“取不了。” “为什么?”医生视线下移一瞬又转了上来,随即又瞟了眼站在旁边的凌长云,目光收回之前迅速往下瞥了一眼,戴着口罩都能脑补出他异彩纷呈的脸色。 医生放下了手中的点笔,目光在约格泽昂和凌长云之间来回游移,纠结、震惊、震撼和隐秘的兴奋刹那纠缠在一起,并着浮现在眸中。 凌长云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下意识想往后退一步,又生生忍住。 “你们……”医生挣扎犹豫了片刻,终是按捺不住刻在DNA里的熊熊八卦魂,开口的语调都在不自觉地往上扬,“你和冕下,谁不行?” “……?!” 凌长云反应了会儿才明白过来,脸上神情登时一言难尽。 他僵着脖子看向约格泽昂,耀黑的眸子里满是问号。 “……”两道视线射过来,约格泽昂忍了又忍,额上还是爆出了一根青筋,他咬着牙,一字一字道,“托伯茨。” “?!” 托伯茨脸上神情顿时被惊怒交加所取代。 狗贼无耻! 说好的不在冕下面前透露我名字呢? ! 冕下事后找我算账你来帮我挡吗? ! 你不行你不早说! ! ! 无耻狗贼! ! ! 托伯茨盯着约格泽昂的视线就是一阵噼里啪啦冒着火花,其声之大让凌长云都能不由侧目。 “?”他看了看面前的雄虫医生, 又看了看约格泽昂,眉梢微微上挑。 约格泽昂抬手捏了捏眉心,语气尽量平和道:“我们还没结婚,用精神力。” 托伯茨看他的眼神已然看渣虫无异了。 他稍微收敛了点儿, 转向凌长云,眉眼弯了弯,殷勤道:“冕下,请跟我来吧。” 凌长云点了点头,跟着他走进医舱。 长管拉下贴在雄虫后颈上,托伯茨出来关了门,回到光屏前点着重新输入指令。 一边输一边道:“你可真行,还没结婚就让人给你生孩子,渣虫!” 约格泽昂早已习惯他稀奇古怪的用语,闻言眼皮都没撩一下,只是解了扣子脱了外套:“我去哪儿?” “什么你——”托伯茨说着顿住了口,忽然道,“对哦,你是雌虫。还没结婚就骗着人和你生孩子,渣虫!去那儿,用血把管子底下的输瓶滴满。”他指了指舱门左边。 约格泽昂都懒得搭理他,径直走过去拿随身携带的晶刀割了手腕就搭上去。 “嗡嗡——” 血潺潺流进去,最后一道指令也已输入完毕,医舱内缓缓开始运行,贴在凌长云脖颈上的长管生出了一根银针,在推力下刺破皮肤,顺着扎了进去。约格泽昂那边的瓶子一满,红血便在无形的指引下慢慢往舱内流,与汲出的燕尾青精神力纠缠凝结在一起,裹着绕着滚进了接收口。 “记得和那位冕下说,”托伯茨递了张止血片过去,“凑合用用吧,治疗贴片我也买不起。” “说什么?”约格泽昂接过,漫不经心地贴上划口。 “还能说什么?”托伯茨瞪眼,“哪有不那什么就生虫崽子蛋壳子的?这可是议阁皇室乃至虫神都明令禁止的,知道我冒了多大风险给你们弄这个吗?要是被发现十条命都不够议阁砍的。” “诶,”托伯茨隔空戳了戳约格泽昂,“你真不打算告诉那位冕下?这样造出来的虫崽子可是有大问题的,短命神经精神海什么的且先不说一个不小心就夭折了。” 约格泽昂隔着舱壁看过去:“等不了了,还有两月他就要继任祭司了。” 托伯茨:“不是说凯尼塞伦要新加一个预备祭司吗?” 约格泽昂半眯了眼:“不确定,赌不起,一旦成了祭司就再无进入议阁的可能了。” 托伯茨暼了他一眼:“你对这位冕下就那么有信心?他可是最强精神力雄虫。” 约格泽昂没有说话,只低头看了眼光脑:“快点吧,被发现了就只用考虑埋哪了。” 托伯茨闻言心头一跳,连忙冲回光屏前盯着。 “魂迟早有一天要被你吓飞。” …… “嘀嘀。” 天将将微明,约格泽昂腕上的光脑骤然响起。 “怎么了?”托伯茨见他神色不太对。 约格泽昂在上面点了几下:“贝墁要带人去第三医院。” 第53章 第53章 病房 只是一直装着做正人君子 “!”托伯茨一惊, “现在?他去干什么?被发现了?你不是安排了人过去吗?” “毕竟是雄虫总院,”约格泽昂关了页面,抬头盯着墙上的光屏, “还有多久?” 托伯茨飞速地在上面按了几下:“半小时,已经在落根了。” …… “你确定?”贝墁匆匆踏上飞行器。 “是,族长, ”几名雄虫紧跟其后, “医院的人说里面很久不让进了,说是冕下醒后不喜陌生人气。” “不喜人气?”贝墁冷笑,“冕下倒是和我们的四殿下熟得很,别是在里面干什么吧。” 雄虫不敢接话。 “速度快点,我倒要看看他们在干什么。”贝墁道。 “是。” 飞行器加速器推到底,朝着第三医院全速冲去。 …… 胚育室。 “可以了!”半小时后,托伯茨打下最后一串指令,一阵嗡鸣声后医舱门缓缓打开。 约格泽昂走进去,帮着精神力抽多了头有些晕的凌长云取下后颈长管,将止血贴片按上去。 托伯茨头也不回道:“快走吧,我处理好了带回去。” 约格泽昂应了声,带着凌长云大步往门口去。 …… 第三医院。 “阁下。”“阁下。” 守卫俯身对着贝墁行礼。 贝墁几人连大厅都没进, 直接从侧边直梯就往上去。 “里面的人出来没?” “还没有, 族长。” 1F,2F,3F…… 直梯运行速度很快,楼层一下一下往上跳,明黄的眸底不可抑制地闪着兴奋。 皇子与雄虫私会,传出去可是个大新闻,就不知道那两位的脸面顶不顶得住了。 …… “那没办法了, 只能辛苦阁下和我幽会了。” 约格泽昂抱着凌长云飞在云下,晨雾打下的水汽沾湿了两人的衣襟。 凌长云闻言眉梢微挑:“堂堂皇子与人私会,传出去不太好听吧?” 约格泽昂将凌长云往怀里拢了拢,避开刺过来的水刃:“冕下甚美,我心难忍。” 凌长云抬手戳了戳他的前襟:“舆论可不会去美饰,到时候只怕要在我们之间插上铜墙铁壁,面都难见更别说结婚了。” “虫崽都有了,百千年后又是一段风流韵事。”约格泽昂说着低头调笑了一句,“戳衣服干什么,我是阁下雌君,雄主自可随意。” “……”凌长云没好气地伸手轻拽了下约格泽昂垂至衣前的长发,“别逞嘴上功夫了殿下,快些飞吧,待会儿真成私奔了。” 约格泽昂看着怀里人泛上了绯红的耳根笑出了声,应着朝前疾飞而去。 …… “阁下。” 顶层最里间病房前站着几名皇室近卫,见到贝墁几人后神色丝毫未变,只是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了房门。 贝墁被拦在门口,挑眉:“做什么?不让我进?” 近卫彬彬有礼道:“抱歉阁下,冕下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去。” “任何人?”贝墁视线射到房门上,“那怎么四殿下在里面呢?” “谈谈天而已。” “是吗?”贝墁目光转到近卫脸上,身体前倾凑过去,视线如蛇一般滑舐过去,声音又低又轻,“那怎么让你们守得如此严密?他们在里面干什么?不会在谈如何生虫蛋吧?” 皇室身份非同一般,以正统之姿居上,什么都讲究一个名正言顺,就是雄虫皇子也不得纳入无名无分的雌奴,更别说雌虫,未婚先私会,传出去就是颜面扫地。 如此降低皇室之举,饶是亲崽,虫皇也不会轻易放过。 雄虫凶悍发腻的精神力气息袭来,强势的入侵让军雌光是闻着就感到不太舒服,近卫皱眉,仰头离远了些:“里面是殿下和冕下,还请阁下慎言——” 不想说时迟那时快,军雌刚忍不住往后退的一瞬间贝墁就以惊人之速一腿穿过精神力转着开了锁推了门。 “?!”军雌大惊,想阻拦却已是来不及,“等等——” “砰——” 特制门倏地被推到底,力道之大让它回弹一瞬,里面露出的光景却是让贝墁面上的戏谑凝固在一起。 凌长云半靠在床头,约格泽昂坐在离床一米多远的白椅上,床的另一边站着一排近卫,几人齐刷刷转头看向这边,双双眼睛里都是震惊诧异。 “……贝墁阁下?”凌长云率先开口,他上下打量了下径直闯进来一派凛然正气捉奸捉贼架势的雄虫,“你这是……在干什么?” 贝墁看着那一票人脸都有些发绿,指着那一溜近卫道:“冕下不是说不喜陌生气吗?那这些人是什么?” 凌长云顺着他指的方向转头,神色不解:“四殿下的近卫啊,难道要我和殿下单独相处吗?” 约格泽昂悠悠接道:“这不太合适吧?别损了冕下清誉。” 凌长云趁着贝墁还没反应过来,微妙地瞥了才拽了凳子坐过去的军雌一眼,得了那人极快地眨了一下左眼。 房间里除了待久了的略闷气外什么也没有,贝墁愣了半天才明白自己被耍了一道,登时有些气笑了:“什么事这么着急?冕下才醒就迫不及待要见四殿下。” 约格泽昂单手支了头,斜斜倚在扶手上,道:“这句话应该我们问阁下才对吧?阁下这么急急忙忙踹了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发现了顶绿帽子。” “……”凌长云说服了自己一秒,配合地惊讶道,“阁下如此生气,莫非是对四殿下有意?” 皇室虽与几大家族姻亲复杂浓烈,但除非是婚后才入的内庭,否则万万不得与之相结,尤其两人这么一唱一和,活像是贝墁自己不管不顾上赶着要与皇子结亲。 果不其然,贝墁霎时黑了脸,他一甩长袖,冷道:“不过是听说冕下初醒特来看望罢了,二位此言倒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 “怎么会?”约格泽昂道,“不过是顺嘴调侃一下而已,阁下别生气。” “不敢,既然如此冕下便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贝墁连进都没有再进一步,直接就转身往外走。 “族长……” 后面雄虫脸色煞白,跟着贝墁一路走到直梯。 “废物!”贝墁抬臂就是一掌,直扇得雄虫一头撞上围栏,发出老大一声响。 旁边人都噤若寒蝉。 “去把凯尼塞伦叫过来,他俩绝对有问题。” “是!” …… 等贝墁走后,约格泽昂挥了挥手,对面近卫立刻走了出去重新关了门。 约格泽昂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床边坐下,紧挨着凌长云,道:“看来要被发现了,阁下。” “不是早就被发现了吗?”凌长云眼疾手快按下他伸过来的手。 “我是说要生蛋的事。”约格泽昂反手握住雄虫的手,牵着把他带进自己怀里。 凌长云试图挣扎了下,却被他抱得更紧:“要多久?” 约格泽昂抱着人,偏头蹭了蹭那人脖颈处温热的皮肤:“差不多一个半月左右可以成型。” “别动阁下,”约格泽昂搂紧了人,薄唇在耳尖上吻了又吻,“接下来一个多月都很难见面了,让我抱一抱。” 自昨天后这人就一直这个样子,逮着机会就要抱抱蹭蹭,说正事也不见多少正经神态,凌长云都从原本的不适应到现在的有些木,他真诚道:“殿下,路彻得斯中将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约格泽昂将那点儿皮肤染得透红,才稍稍放开了些:“阁下都要和我结婚了,怎么还在这个时候提别的军雌?” “……”凌长云偏头,静静地看着他。 雄虫眸子里的疑惑意味实在浓厚,又因为瞳色太纯,哪怕本身没那个意思也总是透着一股无机质的淡漠,但现在许是因为染上了情意爱恋,还是十九年来的头一次,看过来的目光毫无例外都是软着的,所有有意无意的棱角皆被温蕴化了水,湿漉漉地蒙了一层,轻柔地映射着自顶灯下来的碎光。 被这样的眼神一瞧,约格泽昂的眸底就透尽了深色,心头也温得妥协,他不禁凑上去吻住他的唇,担心吓到怀里好不容易笼住的雪兔子,极尽克制着才没有顺遂所愿往里探,只是轻轻浅浅地磨着,实在忍不住了才含了一瞬:“早就想了。” 他道:“只是一直装着做正人君子。” 军雌抱着人蹭了又蹭,呢喃之语低低柔柔地顺着轨线溜进凌长云的耳朵:“早就,很想,很想……” 军雌戴着的银白面具不时蹭过来滚着一丝凉意,凌长云的耳根却烫得灼人,视线飘忽着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手试探地搭在军雌腰上,又在那微妙的感觉下颤了又颤。 半晌,在那人腕间的振动下他偏头躲着微微推开军雌:“光脑,光脑响了。” 约格泽昂眸色一暗,倾身上前将人按回来,但腕上的光脑一直振个不停,到底只是压着亲了下便松开手,不耐地低头看过去。 等看完后,他抬手揉了揉眉心,一抬眸便看到雄虫早已转过了头,单手抬在颊边也不知道在挡什么。 他看着就笑了,温声道:“阁下,宫里有急事,你先在这儿待着,等医生检查完我让人送你回去。” 雄虫头也没转,抬臂摆了摆手,示意他快走吧。 约格泽昂轻笑,没有再做什么,起身走了出去。 门一关,眉眼的笑意就全都隐没下去:“都在这儿守着,有什么情况立即禀报,除了那几名医生外谁也不准放进去。” 他说着,冰冷的视线一一扫过刚刚站在门口守着的几名军雌。 军雌低头,为自己的渎职羞愧不已:“是!” …… 约格泽昂走后,几名医生推着仪器进来一通检查,确定无再住院的必要后便开了单办了出院手续,由近卫送着回了祂临。 回了宅子,米阶斯又是一顿检查看单子,忙上忙下跑着给他布置东西整理房间做吃……让机器人管家做易克化的吃的。 一通折腾后便是深夜。 凌长云从浴间出来,站在全身镜前,隔着满屋子萦绕的温热水汽看过去—— 六十鞭打在身上,几乎上下都没多少好地儿,过了这么些天的治疗都结了疤,疤痕颜色有点深,表皮已经有了要脱落的架势,不知道在这边落了还会不会有印子。 如果有的话……凌长云的手指抚上旁边经年留存的暗痕。 水汽渐渐转冷,按在痕上的手指也愈发用力,他皮肤是天生的冷白调,这么一按,指腹旁泛起了死白。 这么多年了,一道都没有消退过。 他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人却没有像从前一般染上浓稠的血色。 不用染了,凌长云的目光无意识地四处转着,最终停在了左耳垂上,军雌磨得久,到现在还残留着一抹淡红,细看还带着一点儿牙印的痕迹。 浅得很,又深得紧。 凌长云指尖一松,红色霎时涌了上去,不一会儿就彻底盖住了那些冷寂的死白色调。 水汽散得快,镜子更加清晰起来,凌长云像是忽然被烫到一般,拽了干净睡衣就套了上去,匆匆趿着步子走出了洗漱间。 流氓虫。 他走到床边,坐下就发起了呆。 系统忽然道:“凌先生,你在想什么?” 凌长云:“在想,面具下的秘密。” 系统打了个哈欠:“?你不是知道吗?就是路彻得斯的脸啊。” 凌长云耸了耸肩,没有说话,起身走到柜子旁将先前系统给的那本书翻出来,找到亲王那页用光脑拍了照:“统哥,传上去搜索会被找到吗?” 系统又打了个哈欠:“不会,你去光网书库搜,他们没防书库。” 凌长云一边登上去一边道:“为什么?因为实体找不到?” “嗯哼。”系统再次打了个更大的哈欠。 “统哥,你怎么这么困?” 系统:“别问,你还小。” 凌长云:“…………” 他默默地闭了嘴,找了书翻到对应页码。 这边凌长云沉默了,那边系统却忽然想到了什么,道:“算了十九快二十岁也不小了,刚好你们要结婚了,凌先生,我跟你说——” “统哥,”凌长云点着将搜到的图片连着书名和几句话一起发给了约格泽昂,“困就睡吧。” 系统:“…………” “暂时的逃避是没有用的凌先生,你迟早会知道。” “晚安,统哥。” “…………” …… 自那天后,议阁的人便有意无意隔开了凌长云和约格泽昂,就是见面只打了个招呼也立马被人以各种事情叫走。凌长云这段时间也变得空前的忙,美其名曰为继任祭司一职做准备。 两人见面次数不过三指,交谈也不过十句。只是每每见面后,约格泽昂总要用皇室专用光网通道发几条朦朦胧胧的简讯过来。 内容之正经,情意之含蓄,活像发给外人看的表情书。 两月时间弹指而过,转眼便到了62年仲春末。 “嘀嘀。” 凌长云接通光脑。 “冕下,陛下让您去宫里商讨祭司继任仪式。” 来了! 第54章 第54章商议谁? !是谁要害我? ! “陛下。” 虫族信仰虫神,掌管祭祀上传下达的祭司人选是曼斯勒安头等大事。皇宫大殿里,内庭十人居左,军部将领居右,虫皇君后坐在上首,祭司莫奇亚格带着几名祭师坐在第二阶,就连因为身体不好一向深居简出的三皇子奇利罗昂也来了。除了不知道被什么事耽搁了的约格泽昂和留在安城巡视边防的纳恒外,主星顶级势力都聚在这儿了。 凌长云走到中央, 在铂斯的指引下和奇利罗昂一并坐在第三阶。 “约格泽昂呢?”虫皇扫视了一圈。 君后转头,鎏金面具随着动作闪出淡光:“穆叠那有事,稍后就到。” “嗯,”虫皇应了声,没有多说什么,“那就先开始吧。” “是。” 铂斯挥手,门外站着的侍卫拉着将大门关上。 门一关,天光便只能透过两侧的壁窗进来,殿里霎时暗了几许下来。 祭司率先开口:“陛下,交接事宜祭司殿均已准备好,只待三日后便可举行仪式。” 易哲维希接着道:“军部也已做好安排,议阁手书一到便可前往。” “嗯, ”虫皇满意颔首,转向内庭那边,“议阁呢?” “议阁这边已经筹备妥当,不过——”凯尼塞伦抬手推了推眼镜,食指顺着银链一路滑下,带出顺直的弧度,“陛下,内庭商议认为,祭司之人选是否变更,恐怕还有待商榷。” “……” 在场人没多大惊诧意外,只是与旁边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即不动声色地瞥向坐于三阶的凌长云。 凌长云懒懒地靠在椅背上,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腕间的紫玉贝壳袖扣。 ——半月前约格泽昂不知道从哪儿薅来磨给他的。 虫皇神情微顿:“怎么说?” 凯尼塞伦取下光脑递过去:“陛下,各位,这是近三月来光网上有关神怒的一些高浏览言论。” 铂斯在虫皇的示意下接过,投放在大光屏上。 一条条或偏激或冷静的帖子留言滚动着一一呈现在众人眼前,甚至为此还出现了大规模的网团,争论激吵从未休止。 凯尼塞伦的声音不急不缓,平静地仿若只是在客观转述:“仅公开光网上的便是几天几夜也翻不完,更不用说私下口头交谈的。祭司是神与虫族的转谕人,自古至今,还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西约琼文半眯了眼:“不过是一些个别人的言论而已,不说其他,就是有关议阁的却也不少。” 凯尼塞伦:“议阁对光网做了匿名处理便是希望听见大众真正的声音,祭司在曼斯勒安地位之特殊想必也无需我多言,中将拿议阁与之相比,着实令人惶恐。” “这可不是个别人,”贝墁紧接着道:“再者说,就第三医院的报告来看,冕下的精神海是永久受损,精神力也不复从前之强悍。” 路彻得斯睨过去:“再不复从前强悍,冕下也是当之无愧的最强精神力雄虫,不是吗?” 就算精神海受损,也无人可比。 凌长云闻言终于抬起了头,状似听着底下人你一言我一语,实则余光皆落在路彻得斯身上。 太像了。 要不是约格泽昂事先告知过凌长云,只怕他现在也免不了迷惑。 神态,动作,气质…… 几乎堪称一模一样。 贝墁被堵了一瞬,皮笑肉不笑道:“当然,从未有人怀疑过冕下的实力,只不过到底受了损,需好好将养是事实。” 路彻得斯勾唇:“阁下的意思是在祭司殿就不能好好休养了吗?” 贝墁笑意微收,刚要回击就被凯尼塞伦强行按了回去:“中将此言岂非曲解?我们的意思是冕下重伤未愈,神怒之言不绝人心不稳,且祭司在职多年兢兢业业贡献巨大,又年事已高,何不完整地做完最后二十来年?” 阿拜尔:“历代祭司都由最强精神力担任,议阁这是要开先例?” “怎会?”凯尼塞伦微笑,“这就又回到最初,虽无明示,但最强精神力按惯例都是当代的,倘若现在无特殊紧急情况便贸然让冕下接任祭司,恐难堵悠悠众口。” “毕竟,”他笑着平视了一圈军部众人,“已经有了祭司殿坍塌,匹配场坍塌,下一次万一……那就难办了不是吗?” “……”阿拜尔手指焦躁地敲了敲扶手,却一时也想不出反驳之语,转头希冀一看,就是路彻得斯也没有说话。 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多有动作,只得暗自皱眉。 “所以,议阁的意思是什么?”奇利罗昂咳了两声,垂眸望过去。 凯尼塞伦对着他一扶肩:“议阁的意思是,莫奇亚格继续担任祭司,魂归虫神后再由希边得尔冕下继任。” 奇利罗昂笑了,直接点出:“预备祭司?” 凯尼塞伦也不惊讶:“是的,三殿下。” “荒唐!”阿拜尔都气笑了,“祭司就是祭司,最强精神力就是最强精神力,何来预备一说,议阁是让最强精神力冕下给他人做备吗?” “阿拜尔。”易哲维希不轻不重地斥了他一句。 “那中将的意思是让最强精神力冕下空职吗?”凯尼塞伦瞥过去。 西约琼文:“预备祭司是什么职?空有头衔?” “当然不是,”凯尼塞伦道,“仅暂居祭司之下罢了,一来无太多事方便冕下养伤,二来冕下自小长在荒星,对主星诸事多不了解,正好可以借此机会熟悉曼斯勒安事务,以便为将来继任祭司独自掌管祭祀事宜做准备。” “三来——”他仰头撇着祭司,悠悠道,“祭司年岁已大,许多事将来难免力不从心,有了冕下这位预备神职,自可更好协助祭祀。” 祭司和他对视,眸里尽是讥诮。 “陛下——” 虫皇抬手,止住了阿拜尔的话,俯瞰下去:“祭司?” 祭司靠着扶手动也未动一下:“祭司殿无异议,全凭陛下做主。” 倒是连推脱都不演一下,明着说让虫皇做主,实则明目张胆与议阁站在一起,全然不畏流言蜚语。 谁让政权在议阁掌心。 虫皇眸底登时划上阴晦,他盯了会儿祭司,又扫了眼凯尼塞伦,视线最后落到凌长云身上:“希边得尔冕下?” 希边得尔,冕下。 凌长云抬头,毫不意外直视上虫皇陛下的警告。 你呢?你也要站去议阁那边? “……”凌长云放下转着袖扣的手,撑着扶手起身:“陛——” “那恐怕不能如议长阁下所愿了!” 刻意拔高的声音抢在凌长云之前横插了进来,伴着大门的开响,约格泽昂的乌黑长靴踏上了大殿。 “小四?”满殿的惊疑中,奇利罗昂出声打断了众人明里暗里的探究。 “三哥。”约格泽昂抬手扶肩。 “穆叠的事处理好了?” “嗯。”约格泽昂点头。 奇利罗昂没有管身后来自虫皇的不悦眼神,见约格泽昂没有坐上来的意思便没多说,而是道:“你刚刚什么意思,说说吧。” 约格泽昂目光转到一直在原地看着他的凌长云,嘴角噙上了笑,声音高朗宛若示情:“意思是,冕下将与我结婚!” “???” …… 胚育大楼。 “这个蛋是哪儿来的——?!” 主管医生瞠目结舌地盯着面前雄虫捧来的大楼特制的透明瓶子,歇斯底里道。 什么时候生出来的? !还用的楼里的瓶子!记录上为什么没有? !谁弄错了? !谁弄的? ! ! ! 蛋还只有半个巴掌大,莹白做底,紫金鎏纹,周身萦绕着父辈泛着流光的精神力,隔着那么厚一个保护瓶都能感受到那精神力的强悍程度,全然一颗上上贵族之后代! 主管一想到自己的辖里突然出了一颗不明不白还没有精心养护连管子都没有插一根看起来随时都可能早夭的贵族蛋,以他胚育二百多年的经验来看,蛋壳如此软薄极有可能还是个雄虫!贵族后代贵族雄虫贵族极大可能早夭在他这里的蛋——他霎时只觉天崩地裂命不久矣,要不是有一票同事学生扶着,只怕整个人都要当场昏厥过去。 谁? !是谁要害我? ! 到底是谁要在他快退休的时候弄这么一手妄图让他晚节不保? ! 到底是谁——! ! ! “传——传——”他抖着手,抖了半天也没说出第二个字,旁边人都赶忙凑过来听他要说什么。 “传出去——让第三医院的来!!!让所有胚育专家都过来——你在干什么?!还不抱过去放着!!!掉了碎了怎么办——!!!” 他声嘶力竭地尖叫道。 胚育大楼顶层里一片混乱。 紫金小白蛋的消息顷刻间不胫而走。 …… 一片沉如水的死寂后,贝墁先笑出了声:“四殿下,你说什么?” 约格泽昂一动不动地看着凌长云:“我说,冕下将于一月后与我结婚。” “?”贝墁四处转头看着旁边人的眼神,笑着笑着就乐了,“四殿下,您还没醒吗?希边得尔冕下将来是要继任祭司的,祭司怎么可能结婚,更别说与皇室结亲。” 约格泽昂眉目柔和:“当然不可能,但我与冕下已经有了小虫崽了。” “?!!!” 第55章 第55章驳斥两情相悦,情不自禁 凯尼塞伦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四殿下,你说什么?” “小虫崽,”约格泽昂转头,“唔”了一声, “不过现在还只是一颗蛋,说起来——这会儿消息应该传开了吧,”他笑着晃了晃手腕间的光脑, “阁下可以去胚育大楼光站看看,很漂亮。” 一干人在莫大的震惊和呆滞后纷纷低头点开了光脑,凌长云也按着进了光站。 主管医生的动作很快,才这么一小会儿,小白蛋的所有信息就都登记入库,约格泽昂刻意没有多加设密隐藏,凭在场的权限都可以进去查看。 都不用找,皇室的后代永远排在最前—— 雄父:希边得尔 雌父:约格泽昂.温森特纳 编号:****** 性别:*** 备注:**** ******** 在胚育库录错数据,罪名等同于混淆贵族雄虫血脉,每次录入都是慎之又慎,一层层查之又查。 更何况,这两人根本没有结婚。 铁证如山。 无需再疑。 “……………………” 漫长的死寂沉默后是滚浆一般的剧烈爆发。 “放肆!”虫皇一拍扶手, 琉璃金椅晃响, 险些被震出裂纹。 约格泽昂几步上了第三阶, 止住凌长云惯例俯身“请罪”的动作:“雄父息怒,皇室有了孙辈血脉,岂非喜事一桩?” 虫皇眼里已然暗含怒火:“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奇利罗昂也起身走到约格泽昂身边, 咳了一声,道:“木已成舟,雄父总不能让小四他们现在去碎了蛋崽子吧?” 虫皇瞥过去,眼神森冷凌厉:“你早就知道?” “不知道, ”奇利罗昂道,“但最强精神力与皇室的后代,于整个虫族来说都是开天辟地的大事。” “是挺开天辟地的,”虫皇冷笑,“未婚先生崽,真是丢尽了皇室的脸!” 凌长云刚要开口便被约格泽昂按下:“雄父息怒,实乃情不自禁。” “荒唐!”虫皇动了大怒,“你可知希边得尔不日便要继任祭司?如此行事,你要置他于何地?!” 凌长云反手按住约格泽昂的手,上前一步微挡在他面前:“陛下,此番皆是希边得尔之过,还——” “你之过?”虫皇冷声打断了他,“难道你一个雄虫还能强迫了军雌不成?!何必为他遮掩!” “……?”凌长云眉心微皱,一时没有明白虫皇的意思。 好在系统了解,及时给予解答:凌先生,在虫族因为基本上是军雌求着雄虫给予精神力安抚,所以一般……恩……那种意义上的军雌主导。只要军雌不愿,凭雄虫的身体素质是无法强行什么的;也有精神海暴动不已的军雌强迫雄虫的,还很多,只是事后通常……很惨,各种意义上的,能留条命都是好的了。 系统最后总结:就是一场豪赌。 堵赢了既安抚了精神海,又能活下来;堵输了……一般都没有亲族在世,反正都是死,无非是死状不同而已。 凌长云闻言,眉心皱得更深,又在虫皇凝过来的视线中强行压下,道:“两情相悦,情不自禁。” 约格泽昂被凌长云按住的手霎时一紧,余光全全落在旁边雄虫身上。 虫皇盯着他:“那你就是要弃了祭司之位了?” 凌长云右手扶肩:“我心悦于四殿下,还请陛下准允婚事。” 虫蛋已然成型。 雄父是最强精神力。 雌父是虫族皇子。 哪怕不为其他,就是为了皇室颜面,也不得不应允,赶在破壳前完婚。 约格泽昂轻轻捏了捏凌长云的手指,放开,扶肩:“我对冕下倾慕已久,爱重万分,还请雄父应允,让我成为冕下的雌君。” “……” 虫皇显然没想到他的虫崽和他的新臣联手做了这么一个局,狠狠地摆了他的面子一道,此刻听他们一言接着一语的愈发恼怒不已,忍了半晌也没说话。 虫皇陛下刹那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率先打破这僵凝的气氛的却是凯尼塞伦。 他起身道:“陛下,既然四殿下和冕下两情相悦,纵使于礼不合,我们也不好做棒打有情人的事,不如趁着小殿下还未出世,尽早让他们二位完婚,将来也好堵住主星悠悠之口。” 路彻得斯忽然道:“那依阁下的意思,预备祭司一事便不了了之了?” 贝墁刺过去:“中将若实在不甘,待祭司魂归后冕下自可继任。” 路彻得斯轻笑:“这会儿又不把祭司殿独立于三构之外了?” 贝墁:“那不然呢?另选?议阁是找不到,不如军部去找一个出来?” 路彻得斯:“那议阁是什么意思?就让最强精神力冕下空职吗?” 贝墁下意识反唇相讥:“亲王不是职吗?” 曼斯勒安的皇子可以与多人结婚,但正式雄主只有一位,成婚后尊为亲王,享皇室同等待遇。 但那是尊名,而非实职。 此话一出,阿拜尔都笑了:“阁下的意思是议阁要新出律案吗?” 贝墁眸色一沉,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刚要重新开口便被凯尼塞伦按了下去:“怎会?冕下可是这一代的最强精神力,雄虫之最,既继任不了祭司,又不可能去军部,不若就破例进入议阁。” “?!” 贝墁和森道利梵一齐转头,低声道:“你疯了?” 希边得尔摆明了亲雌,让他进议阁? ! 阿拜尔都愣了:“进议阁?” “是,”凯尼塞伦转头,看着凌长云,“让冕下成为议阁正式议员。” 正式,议员。 一石激起千层浪。 以冕下之贵成为议员无疑是屈尊,但虫神曾定皇室中人不得进入议阁和军部,虽说亲王只等同于半个皇室成员,但也是半个,若要进内庭…… 军部几人对视,心绪流转。 议员不比内庭,但也近于政权中心。 内庭几人思绪千回百转。 议员只是辅助商议,决策权还是全权掌握在内庭手里,别说一人,就是全部一起反对也无效,更何况—— 几名雄虫眸底划过一抹流光,那根本不可能。 思及此,森道利梵仰头望过去:“陛下,顿特莱格与科米加意见一致。” 贝墁斜眼扫过去,朗声道:“陛下,议阁提议让希边得尔冕下加入议阁,成为一级议员。” 森道利梵恍若未闻,只端了茶轻晃着看。 易哲维希等对面扯完后才道:“陛下,军部无意见。” 路彻得斯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视线状似不经意间与约格泽昂对上,又很快移开,没有出声。 “……”虫皇接过近侍递来的冰帕子捂了捂刺痛通红的手掌。 半晌,他丢了帕子,道:“既然议阁——” “等等。” 约格泽昂蓦然出声打断。 “……”虫皇冷眼看着他,显然怒火未消,“怎么?” 约格泽昂将凌长云按在椅子上坐着,侧身稍挡住虫皇的视线:“雄父,此事是因我而起,当初生辰宴上便对冕下一见钟情,那之后更是几番相约。冕下因我之过失了祭司之位,约格泽昂心下难安,愧疚万分。” “所以?” “所以,”约格泽昂右手扶肩,“恳请雄父,允许希边得尔冕下加入内庭。” “?!” 殿内人纷纷急转过去。 虫皇身形一顿:“你说什么?加入内庭?” 约格泽昂声音平和:“是。” “不可能!”贝墁倏然起身,“议阁内庭向来只允三大家族进入!” “贝墁!”凯尼塞伦叱出声。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原本感到荒谬不已的虫皇眯起了眼睛,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你是不允希边得尔冕下进入,还是不允皇室进入。” “并非此意,”凯尼塞伦起身,接过铂斯递来的光脑,一边戴上一边道,“只是虫神规定如此,不可违背。” 内庭中森道利梵却没有出声反对,只是坐在下面一一扫过在场人的神情,不时偏头听着旁边的顿特莱格雄虫低声说着什么。 这边议阁或激烈或冷静地驳斥,那边路彻得斯却没管易哲维希递来的眼神:“陛下,军部认为此举甚好,不失最强精神力雄虫冕下的身份。” 他刻意咬重了“雄虫”二字。 “军部?”虫皇面上的沉怒全然收起,似笑非笑地看着易哲维希。 易哲维希垂眸,到底应道:“……是,雄虫尊贵,冕下既为最强精神力雄虫,更是尊贵无比,无论几级议员,都不足以与之相配。” 贝墁面色阴冷:“所以你们的意思是,要违背神意?” “不敢,”路彻得斯道,“只是虫神说的是皇室成员,而亲王殿下严格来说并非正统皇族。” 贝墁讥笑道:“路彻得斯中将还是一如既往地会钻空子。” “实事求是而已。” 顶灯照射下,凯尼塞伦的镜片掠过一抹寒光:“如若都按中将所说,岂非连君后都不是皇族了?” 路彻得斯微微一笑:“君后殿下并非雄虫。” 贝墁嗤笑:“所以今天四殿下和军部是一定要开这个先例了?” “先例?” 第56章 第56章谈恋爱吃醋?我是在控诉 约格泽昂慢条斯理地品味着这个词。 “怎么?”贝墁哂笑, “四殿下有何高见?” 凯尼塞伦却是在他话音落后忽然想到什么,面色倏地一变,想说什么却已是来不及了—— 下一秒, 便听约格泽昂道:“这可不是先例, 涪珶345年,便有一位亲王加入内庭。” 他说着将光脑取下递向铂斯:“任职二百余年,贡献卓越,政绩颇丰,退外敌平内乱,一力挽了涪珶将倾之大厦。” 铂斯在虫皇的示意下连通光屏,那位亲王的一生尽数展现在众人眼前。 “他也是,那一代的,最强精神力雄虫冕下。” …… 温森2862年仲春末,皇室议阁联发告文——四皇子约格泽昂与冕下希边得尔将于半月后完婚;议阁内庭之一罗其特西亚·兰兹于一月后正式退休,由希边得尔冕下接任。 滚滚高浪自中部向四周扩散翻涌,很快便将整个曼斯勒安吞噬殆尽。 季春终于到了。 …… “冕下。” 胚育大楼内,凌长云隔着一层厚厚的特制玻璃端详着里面的紫金小白蛋。 蛋小小的,看上去软软的,如刚脱胎一般还没覆上硬壳,看上去实在脆弱得紧,插进去的各式管子也不敢轻易附着其上,只是离了点儿距离一滴一滴浇灌着药剂。 药剂刚滴上去便被软壳吸收,表面不时还冒出一点点吸不进去的小泡泡,像极了三区池子里养着的金胖胖。 他的手指轻轻按在恒温系统下带着股温热的玻璃壁上,不知道是不是精神力相连的原因,这么碰着仿佛是在和蛋壳里还未成型的小崽崽打招呼似的,心头涌上一阵奇异的温软。 “破壳要十个月。”约格泽昂自里间走过来, 挥手没有让医生跟出来。 凌长云点点头,倒是跟现实世界的一样……好像也不一样,这是一颗蛋,长得再好看也是一颗蛋。 凌长云活了十九……二十年,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在异世有了后代,还是一颗半巴掌大小的小白蛋。 奇妙恍惚jpg. 约格泽昂走到他身边站定,指腹轻轻刮了刮玻璃壁,隔空戳了会儿小白蛋,道:“走吧阁下,胚育室要关闭了。” 为了确保里面的虫蛋有一个相对稳定安静的生长环境,胚育室开放都有其固定时间,且每次只限一对婚侣进入。 “嗯,”凌长云应了声,又看了会儿小白蛋才转身跟着约格泽昂走了出去,“去哪儿?” 约格泽昂拉了凌长云垂落身侧的手,附耳笑了句:“谈恋爱。” “!?” 凌长云还没反应过来,人便被带着下了楼上了飞行器。 谈恋爱。 …… “谁料同心结不成,翻就相思结。”【1】 缡楼外,一男子身着宽袖白衣,飘飘欲仙,对月感怀,手持清酒一饮而尽,于无人青林处长叹一片相思情深。 “啊——” 托伯茨换了乳白琉璃杯盏,优雅倒酒,仰头饮下。 “唉——” 托伯茨换了深红玛瑙杯盏,斯文倒酒,低头轻啄。 “哎——” 托伯茨换了浓青翡翠杯盏,豪迈倒酒,起身一转,长臂一抬一倾,潇洒地将杯中酒挥洒大地:“无人知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堪称惨叫的怒嚎自地上直冲上天,惊得群鸟四飞,竹林四摇。 凌长云被叫得一颤,下意识抬手捂住耳朵。 “你们怎么在这儿?!”托伯茨瞪着眼睛对面前这两只躲在别人身后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偷听自语情谊的真狗虫怒目而视。 ——只是因为他们行迹诡异吓到他了,绝不是私藏自娱之语败毁形象之行被看了个正着! 被某只社死雄虫大声质问的真狗虫之一的凌长云:“……” 他也想问。 不是说谈恋爱吗? 这是个什么? ! 想着面前曾假扮医生也可能真是医生的雄虫那日在胚育室的正经肃然,又穿插回想着刚刚的,疑似仙人感怀……相思图,凌长云面上都有些难以言喻。 他默默地转头看着旁边那位把他拐过来的军雌殿下。 “……”约格泽昂深吸了口混着鸟羽飞竹的空气,“我不是让你在这儿布置吗?” 布置? 凌长云眉梢微挑,就着环顾了一周,唯一称得上“布置”的只有正前方不知道从哪儿搬来的竹桌子竹凳子和酒杯子,还因为雄虫受惊翻了大半。 行酒令? 真心话大冒险? 不等凌长云看着那一团想出个所以然来,托伯茨横眉冷笑:“我都被拒绝了,你还想约会?!想得倒美!” 约格泽昂:“……” 凌长云:“……” 噢~~~ 眼见着两人的神情忽然变得难以捉摸,托伯茨闭了闭眼,顺手理了理倒在地上的桌子和泼在桌子上的杯子:“我刚刚夜观天象,发现今日不宜出门约会,二位还请回吧——?!” 二位? ! 布置? ! 约会? ! 他说完才像是从苦恋小世界中脱身出来一般,后知后觉地转头,身形僵硬地看着凌长云:“冕下?” 凌长云低咳一声,收敛了脸上神情,右手扶肩,往前走了半步:“希边得尔。” 托伯茨随手擦了擦手上沾上的酒水,扶肩,勉强扯了个笑出来:“撒伊大学胚育系托伯茨,见过冕下。” “阁下好。” “他不好,”眼见着托伯茨要走近,约格泽昂伸手将凌长云往后拉了拉,有意无意地半圈住凌长云,“阁下别凑那么近,他是雄雄恋。” 他说着凑到凌长云耳边低声道:“我会吃醋。” 呢喃细语并着温热气息一齐扑上来,凌长云耳根一红,伸手推着他示意站好。 最后一句说得太低,饶是托伯茨站这么近也没听清,但前一句却是清清楚楚炸在耳朵里的,他登时勃然大怒:“你放——胡说!我喜欢的是勒拉洛纳其——” 他说着就闭了嘴,一派憋屈。 约格泽昂:“哦,对,现在改为亚雌了,毕竟求而不得的才更加珍贵。” 托伯茨:“……” 凌长云:“……” 他一边看着对面人扭曲的脸色一边伸手拽了拽某只忽然嘴里放箭不停的军雌,试图堵住他的话。 不想才拽了一下便被那人反手握住,明目张胆地搂上了腰:“阁下,需要帮助吗?” 托伯茨:“……………………” “我去你大爷!!!” …… 然而虚情假意的忙到底没帮成,在托伯茨历经了第一百八十个深呼吸将一干桌子凳子杯子搬回自己的飞行器上后,他便顶着约格泽昂幽深的视线将凌长云拉到了舱内书房。 大敞着门的书房。 托伯茨站在柜子前,伸长了手臂将放在最上层的几本封皮书拿下来递了凌长云。 书厚得一只手都有些拿不住,凌长云双手抱着接了过来:“这是?” “新婚贺礼,”托伯茨转过身,“我与四殿下算是熟识,与冕下也是一见如故,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可以送出手的,就送几本校内刊物,以供冕下无聊时翻看取乐。” 书重得很,凌长云抱着都觉有些沉甸,他低头看了眼,道:“阁下谈笑了,贵校刊物自是经典,能得翻看实属荣幸。” 撒伊大学是曼斯勒安顶级雄虫院校,议阁成员出身皆自这里。 托伯茨笑着摇摇头:“冕下折煞我了,就是一些虫族趣事而已。” 他说着又肃然补充一句:“是给您的,不是四殿下的,还请冕下不要给他看。” “……”凌长云哭笑不得地应了声。 “叩叩。” 约格泽昂半倚着门框懒洋洋地叩了叩门:“夜深了阁下,我送你回去。” 托伯茨翻了个白眼。 急什么。 …… 银紫飞行器缓缓降落在祂临。 凌长云刚起身便被约格泽昂拽了回去。 凌长云猝不及防,堪堪伸手杵上了边上扶手,另一只手却不得不搭在军雌肩上,看着像是他将军雌拢在身前一般。 “到了,殿下,”凌长云干脆就着这个姿势道,“还没结婚呢,您这动手动脚的似乎不太合适?” 约格泽昂抬手隔着一层不薄不厚的上衫按在雄虫劲瘦的腰上,他似乎格外喜欢这样近乎想贴的动作。 “不合适吗?”约格泽昂笑了,“我们已经订了婚,订婚书明日就会送到,半月后就是正式的婚侣。” 凌长云看着他淡紫的眸子:“那也还有半个月,更何况——我们还没有谈恋爱。” “没有吗?”约格泽昂将雄虫往下按了些,“今天不算吗?” 军雌腰带上嵌着的冰凉银石硌在了皮肤上,凌长云不禁往后抬了抬:“算吗?殿下,谁谈恋爱是大半夜跑去看别的雄虫的乐子的?” 银白的面具在灯下微微泛着一层薄光,约格泽昂抬身凑了上去,闷笑道:“阁下吃醋了?” 特制材料抵在鼻尖上有些凉,凌长云撑着离了些:“吃醋?我是在控诉。” 约格泽昂笑出了声,一手按住了他的后颈,偏头蹭了蹭,刻意让面具的蝴蝶边摩挲着他颊边的温热皮肤:“控诉什么?我受理了。” 蝴蝶边磨得温润,颊边冰冰凉凉的,在这样的气氛下别有一番感受。 凌长云左手用了些力撑着,右手抬起,沿着面具边纹一路慢慢滑下,细细端详着上面的繁复暗纹。 “控诉——四殿下假借恋爱之名,算计我。” 第57章 第57章融雪原谅我,不要生我气 约格泽昂闻言身形骤然一顿,随即又放松下去:“算计?” “是,”凌长云慢条斯理地重复道,“算计。” “……”约格泽昂忽然抱着凌长云身形一转,刹那便将人压在身下。 他一手杵在编织沙发凹凸不平的坐垫上,一手抚着雄虫的腰,将人牢牢困住:“怎么这样说?” “《十闻趣事》《要略速检》《曼斯勒安温森通史》 , ”凌长云也不动,就这么看着他,“不巧,前几天闲着无聊正好翻过。” 这三本都在托伯茨送的书里面。 约格泽昂眸光微顿,笑了下:“撒伊的专供书,阁下从哪儿看到的?” 凌长云没有回答,而是道:“四殿下,你又在转移话题了。” “四殿下?”约格泽昂俯身,亲昵地蹭了蹭雄虫的面颊,“怎么突然这么生疏,之前都唤我殿下的。” “之前唤的是中将。”凌长云稍稍偏了头。 “一些趣闻而已,托伯茨阁下送的有什么不对吗?”约格泽昂见状微抬起头。 “没什么不对,左右不过记载了一些雄虫恶行雌虫惨状罢了。” 雄虫声音平淡得紧, 偏生约格泽昂对他实在熟悉, 这会儿也从里面听出了几分凉意。 他放缓了声音:“阁下……” 凌长云转过来,看进他的眸子,道:“殿下, 我们半月后就结婚了。” “是。” 凌长云似是想说些什么,嘴唇翕动到底还是咽了回去,重新开口道:“此后无论是外看还是内视,我们都是站在一处。” “……是。”约格泽昂看着他。 凌长云反手撑着坐垫微起身,他想说我会帮你,以后若有什么可以直说,不必如此曲折迂回。但归根到底,他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已,而这个任务恰巧与面前军雌的夙愿一致,如若不一致——如若不一致……他又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因约格泽昂的所谓算计而恼怒? 不过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已…… 凌长云眸光一暗,撑起的身子又倒了下去。 “怎么了?”约格泽昂察觉到他似有未尽却无法言说之语。 然而问的人没走多少心,听的人注意也不在这儿上头。 “啊,”凌长云叹了声,“只是突然想起结婚一事,流程似乎繁多复杂非常。 ” 话题转得快,约格泽昂也没有再问,而是顺着他的话笑了笑,道:“是挺繁杂的,阁下受累了。” 凌长云调侃了句:“我还以为殿下会说一切跟着你就好。” 约格泽昂耸了耸肩,无奈道:“我倒是想这么说,奈何也是头一次结婚,与阁下一般不甚了解。” “那没办法了,如果真出了差错只能拿脸皮抵着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相互调侃谈笑,气氛转瞬间又恢复到了之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已近季春,冬日落厚的雪已然开始消散,雪里的一切都随着一并慢慢化成了水,再也难得窥见。 侃了几句后,凌长云推着约格泽昂起了身:“很晚了,殿下再见。” 他说着抱起旁边摞着的书,绕了面前的玻璃小几往外走,刚要按下门边开关,后面便是一阵急走的风声。 “阁下。”约格泽昂自后面抱上来,双臂牢牢圈住凌长云的腰,仿佛怕他下一秒便推门而去一般。 温热的气息将凌长云整个人都笼罩其中,后背被军雌贴得紧,半条缝隙也透不见。 凌长云身形微滞,双手都拿着手也不好动作,只道:“怎么了?” “有布置的。” “什么?”凌长云一愣。 “是让托伯茨布置了的,也是真的想去谈恋爱,”军雌微埋进凌长云的颈窝,声音听着有些闷,又在安静的舱内显得分外清晰,“烟花,我想送您一场烟花。” 他说着似是有些后悔:“但那虫邀约被拒喝了闷酒就忘了,下一场我亲自去布置。” “原谅我,不要生我气。”他道。 “……” 外面忽然开始下起了雨,染着春寒的雨水淅淅沥沥打在舷窗上,流下一条接一条的窗溪,慢慢在凹槽处聚成一小汪,满了又一股一股地往外涌。 舱内是干燥的,温暖的。 半晌,凌长云倏地轻笑出声:“殿下什么时候在私下也开始叫您了,受宠若惊啊。” 约格泽昂抱着人没放:“阁下若喜欢,以后我都这么叫。” 这是真担心了。 凌长云就着抱着书的姿势碰了碰约格泽昂的手,笑道:“那还是别了,听着怪别扭的。” 他暼了眼窗外:“下雨了,送送我吧殿下,抱着书打不了伞。” 约格泽昂应了声,又蹭了蹭那人的脖颈后才松开,取了伞接过了书,将人一路送进了宅子。 雨越下越大了。 …… 接下来的半月,两人一直得不了什么空,一整天一整天的都在为半月后的大婚做准备。 虽说一应事宜皆由皇室和议阁安排,但相关礼仪学习、婚礼前后流程、祭祀告虫神还有接任议阁内庭的一系列事项等等都需要二人亲自去做。 约格泽昂勉强还好,之前一直居在主星,一应事情虽说是头一次亲历却也见过不少;而凌长云就有得忙了,又是自荒星而来又是加上议阁繁务,皇子和冕下结婚在曼斯勒安是一等一的大事,时间又赶得紧,十多天来几乎脚不沾地,累得眸光都有些散滞。 一忙起来日子就过得飞快,不过一眨之瞬,便到了即将穿上婚服的时候。 温森2862年季春中,四皇子约格泽昂·温森特纳和最强精神力雄虫冕下希边得尔于驭都皇宫举行婚礼。 大婚。 第58章 第58章 大婚 阁下,抱着我 布红绸, 卷长阶,琉璃阁,银晶像, 春鸟四飞恭贺禧, 碧树连枝遥祝远。 四季的花插上温管,自驭都光芜桥一路铺至祂临极北连城,艳色灼绝,宝香纷扬,连着底子勾了天,就是最顶上端着的云都染了喜愉。 喜迎宾,恭贺禧,满城龙,号连角,红绮熠熠辉生发,欢声嚷嚷笑倚风。 祝酒不绝,酒香满溢,红玉珠翠,奇宝纯晶, 贺礼摆得满, 新物堆得高, 声声福愿环环绕,结了新裳缀了新阁。 叩祭拜,秉上神,远告天,接皇语,一礼三成,婚影结缡,双视脉脉清波缭,笑意盈盈情意绵绵长。 再过百年应如是,荡新愉,两相倾,蝶舞双飞冥冥松香吹。 此行若有并肩意,何处江天不可通。 【1】 淌过天河,跨过地阶,散星于缭绕云雾中挂上高枝,络绎的宾客一个接一个地散去,驭都东部虫皇特辟的宅子里只剩下了凌长云和约格泽昂两人。 今日的婚礼半古半现又半未的,一路走来仿若穿梭在星河时空,好在没什么“闹洞房”的习俗,凌长云一整天又站又跪又拜的,终是得闲下来可以坐一坐。 约格泽昂送走了皇室众人后便回来,一推门,人才抬眼就怔在了原地—— 艳艳红帐中,雄虫着一身稠红盛服坐于床沿,长摆平铺着置于身后,散着如一朵将开欲开的花儿,今日大婚,皇室派来的人给两人都着了妆,寥寥几绘,却衬得面前的人眉眼愈发殊丽,浓墨重彩地描在白底上,眼尾也勾得更挑,其下缀了些晶粉,艳得紧,便是满屋的鎏晶火烛也比不上那人的半分灼华。 凌长云注意到门外的动静,一抬头便是军雌停滞的身形。 军雌的面具没有换,挡着也瞧不见底下的容色,但薄唇上是上了釉的,在烛光下泛着摄人的流光,长发高束,溢彩流苏垂落在肩,华服罩在挺拔的身姿上,终是衬起了原有的风姿,芝兰玉树照流台,夺人眼,摄心魂。 今日身上锋芒都被漫天的喜色盖得严实,透出来的只有无尽的柔和温宁。 夜风吹得响,雄虫朝这边伸出了手,一笑便璨了眼眸:“殿下站那干什么?” 惑人得紧。 约格泽昂反手拉上了门,一步一步踩着长靴在床前站定。 已是一天了,按说早该平复下来,但军雌往面前这么一站,凌长云的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地蹦快起来,一下一下震着耳觉,伸在半空的手指蜷了又蜷,想收又不愿收回,只是抬眸怔怔地看着约格泽昂。 下一瞬,军雌伸手握住一用力便将凌长云拽进了怀里抱着,衣上的金珠玉饰银链子晃得响,又被压进深紧的怀抱里。 约格泽昂扣着雄虫,埋进颈窝里轻轻蹭着,握着的手指也略强势地根根扣进指缝。 十指相扣,是从未有过的亲密。 掌心是软的,怀里是温的,约格泽昂蹭着人就不放手,亲吻一刻也不停歇地落在怀里人的皮肤上,白皙的肤色更易着染,吮过便透上了红。 “等,等等……”凌长云从未与人如此接触过,哪怕是之前,军雌也只是轻轻地碰了碰,霎时有些慌乱,手一时也不知道是该放下还是推一点儿。 正纠结着,军雌停下了动作,他抱着人,偏头轻咬了咬雄虫红得几欲滴血的耳垂,又蹭了蹭后才放开手,笑了声,道:“是该等一下,还没喝交杯酒。” 交杯酒? 凌长云有些茫然,愣愣地看着军雌转身取了两只玉杯,拎着壶往里倒满了混着绵红的酒液,端着送到了面前:“阁下?” 凌长云整个人都烧得慌,伸手接了杯子,在军雌的引导下手肘相交,凌长云不善饮酒,杯里的酒又有些辣,滑下喉咙就呛了下,才缓过劲儿来手里的杯子便被军雌夺去扔到桌上。 “当啷——” 仿若信号一般,军雌自诞生之日起便刻在骨血里近千百年来又被一直刻意压抑的对伴侣的占有欲刹那迸发出来,约格泽昂扣了凌长云道腰就将人按进怀里,杂着松雪与酒香的吻强势地探进唇缝,残留的酒液被渡过去,不容抗拒地滑进喉管,辛辣还没来得及溢满口腔,攻城略池般的触碰就让雄虫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水汽。 “阁下,”约格泽昂松开了些,“看窗外。” 凌长云轻喘了口气,闻言下意识转头—— “砰——砰砰——砰砰砰——” 小窗不知何时敞开了来,遥星的天边炸起了花儿,金光银流十四转,一朵叠上一朵,散开的碎片宛若彻天的光华,于浓夜中盛出了一整片的昭昭流星河。 夜都被灼亮了! 凌长云呆了少顷,猛地转头,正正对上约格泽昂含笑泛波的紫眸,撞进了璀璨天河里。 “那是——” “烟花,”约格泽昂温声笑道,怀里雄虫的眸子亮得像藏了星,“昨晚去摆的,喜欢吗?” 凌长云眸光闪得碎,抬臂便抱上了军雌。 “喜欢,很喜欢……很漂亮。” 头一次那么紧的主动拥抱,约格泽昂的眸底都浸上了浓郁的暗色。 烟花放得大,放得久,等最后一朵银边落了山,房里的红烛也燃去了大半。 约格泽昂抬手按在桌上关了窗,拥揽着凌长云就往前边走:“主星一般都是雌虫在上。” “什么——”凌长云话才刚出口便被温热的唇堵了回去。 “皇族无论雌雄都在上,”约格泽昂压着凌长云倒了下去,碎珠子青滚子铺了一床,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一压就软塌下来,“阁下自荒星而来,想必也不懂,就由我来教您吧。” 凌长云后背触感奇怪得很,偏偏又被梏着动弹不得,闻言在空隙中偏头喘了口气,辛酒的后劲一瞬涌了上来,眸里蒙起了一层朦胧的雾:“怎么?殿下还懂这些?” “前天临时补习的。”约格泽昂追过去摩挲,按住凌长云的手深深扣进去,些许粗粝的指腹不断刮蹭着雄虫的皮肤,透着贪恋与微不可察的急切。 “阁下,抱着我。” …… 晨曦初现,胚育大楼里是一片肃然。 主管医生神色焦灼,站在光屏前一刻不停地踱着步子转圈:“结果出来了吗?” “还没有。”旁边雄虫伸长脖子往隔壁检测室看了眼。 主管闻言更焦躁了。 “主任,这已经是第七次检测了,之前的……”雄虫看着主管医生,面上尽是不安。 雄虫主任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等着,自己却是躁得讷讷自语:“不应该呀,能成型的虫蛋一般都没什么问题的,那么强的精神力,又是四殿下,不可能有先天性——” “主任!”一名雄虫急匆匆自隔壁跑来。 “怎么样?!”雄虫主任几步跨了过去。 “还是先天,先天性因序缺失!一样的!” “?!!!” …… 驭都东,新府。 凌长云站在小窗前,光透过窗纸自外洒进来,在身上薄薄地拢了一层白光。 还没转身便被人从身后抱住。 约格泽昂懒洋洋地蹭了蹭他的后颈,声音还带着刚醒的哑意:“阁下怎么醒得这么早?” 凌长云转身,抬手摸了摸军雌的眼尾:“都快中午了殿下。” 他轻抚上约格泽昂的后腰:“疼吗?” “不疼,”约格泽昂“唔”了声,拢住他的手吻了下,“今日军部休假,我们可以——” “我们不可以,”凌长云笑着躲,“快戴上面具吧殿下,下楼吃饭了,机器人管家已经做好了。” “好吧。”约格泽昂又蹭了蹭,才松手进了洗浴间。 再出来已然戴了面具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凌长云这才伸手推开了窗,任清风撩起两侧长发,长发长出已有几月,但凌长云对束发一事还是不太熟练,除却一些场合,大部分时间都是散着随意绑根发带了事。 今日没什么事,他也只扯了根发绳将头发拢起,碧色的发绳松松卷了几圈,露出了小半截沾着红痕的修长脖颈,晃在约格泽昂眼里就莫名地有些蛊人。 “阁下,”他走过去揽住凌长云,“我给你束发吧。” 凌长云一愣,随即眸子眨了又眨:“今天还束啊?” 约格泽昂听出了他话语里带着的几分不情愿,笑了声:“不想束?” “束了半天下来就疼得很。” 约格泽昂抱住人,偏头亲了亲他的唇角,商量似的:“那是扎紧了,我松点儿,试一试?” 凌长云笑了,转身走到桌前坐下,故作勉强道:“那就勉为其难试试吧。” 约格泽昂眉峰一挑,走到台柜前取下圆镜,放到凌长云面前。 发带被拉着散开,约格泽昂拿了木梳重新给他梳起头发,从发顶一路梳至腰部发尾,边梳边笑道:“一梳举案又齐眉。” 凌长云登时乐了,笑看着镜子里的军雌:“还有这仪式呢?” “二梳比翼共双飞,三梳永结同心佩——【2】”约格泽昂拢起如瀑青丝往上束,“古书里瞧来的,如今看来很是应景。” “是吗?”凌长云尾音笑得高。 “当然。”最后一圈发带绕上,约格泽昂正了轻冠,手指顺着鎏银流苏一路滑落,落到身前雄虫的肩上。 “阁下今天怎么穿起了高领?” 第59章 第59章系统是因为你啊,凌先生 透亮精雕圆镜里,雄虫青丝高束,绑得不松不紧,艳绝面容与修长的脖颈尽数裸露出来,白皙的皮肤上尽数被潋滟红痕占据,深深浅浅染了一片,只勉强从中看到淡青色的血管,军雌俯下身,手指触着拨开还未系扣的衣领,流连于温热的皮肤上,尤其钟爱那片片红印。 “……”凌长云有些痒,缩了缩脖子躲着按住约格泽昂的手,“不穿高领今天就见不了人了殿下。”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暗戳戳明晃晃地语指着某位“罪魁祸首”。 “新婚第二天,阁下要去见谁?”约格泽昂揽住凌长云的肩颈,爱不释手地摩挲着那一小片肌肤。 凌长云:“……见情人。” “嗯?”哪怕知道他是在开玩笑,约格泽昂还是眯起了眼,“情——” “嘀嘀嘀嘀。” 两人光脑骤然急响,凌长云一顿,抬手点开,扫了一眼后面色就是一变。 小白蛋……? ! …… 胚育大楼。 “先天性因序缺失?什么意思?” 雄虫主任眉头皱得死紧:“意思就是因序不完整, 虫族机体都靠因序生存运行活动,缺了一条就无法与正常虫体一般持续供能,更何况小殿下缺的还不止一条。” 他声音低沉:“古往今来鲜见, 前中例子多未破壳便夭折,就算侥幸活下来,精神海框架不稳,寿命大减等都伴生, 虫体受损严重,恐难如其他健康虫崽一般,需终身治疗。” “?!” 凌长云瞳孔骤缩,愣愣地看着被各种仪器包围的玻璃瓶里贴满了各式管子的小白蛋。 耳边约格泽昂在和医生交谈。 “夭折?” “是,蛋里供液太少了,吸收不足,现在只能用仪器试着维持。” “没其他办法了?” “……没有,这病太罕见,前例太少,这方面的研究一直停滞。” “若说是父辈精神力太弱造成的或许还可以强精神力阁下输送一些,但……实在让人费解,一切只能看小殿下自己……” “……” 瓶子里的蛋壳看上去就软得紧,之前看只觉温软可爱,现在却是摇摇欲坠脆弱不堪,仿若呼吸声大一些都能把他吓到。 先天性……疾病? 凌长云有些茫然,下意识问系统:统哥,怎么会有因序缺失? 初听消息脑子里霎时就混沌一片,各种各样的声音在里游荡也挑不出什么头绪。 夭折。 短命。 不稳。 成型虫蛋罕见。 若是父辈精神力弱造成的,若是…… 忽然想到那天在胚育室约格泽昂说那是明令禁止的,还有托伯茨开始前问的……未结婚,没有…… 凌长云指节一紧:是……因为那个胚育方式吗……? 雄虫主任说古今几例都是因为父辈精神力太弱,说成型虫蛋一般不会有其他问题,说……让人,费解…… 所以,是胚育方式有问题吗? 夭折……短命……终身治疗—— 不是,良久的寂静沉默后,系统开了口,罕见地带上了些许的迟疑,犹豫半晌后才继续道,凌先生,您是身穿,虽然天道给了你强悍至此的精神海和不改变骨骼走向也能伸出飞翔的翅翼,但你终究还是人。 约格泽昂外表再像人他也是虫族。 您可以看看你身上还残留着的鞭伤枪伤,这么长时间了,那可是虫族顶级的治疗舱,就算是娇弱如斯的亚雌进到雄虫专用治疗舱里也该看不见任何疤痕了,但你的还在,就是因为那是按照虫族机体量身制作的,不是为人。 系统叹息一声,轻道:是因为你啊,凌先生。 “!?” 凌长云收紧的指节蓦然扣进掌心皮肉里。 是因为,你啊…… …… 从胚育室出来后,凌长云就让约格泽昂先回去,自己一个人站在胚育大楼外,站到深夜也不曾动过一分。 大楼巍巍矗立在面前,四周的春树融雪后便长起了新枝,新枝嫩地在风里晃得厉害,让人丝毫不怀疑风稍一大就会将它折断,跌至化水后的泥泞土地里,碎烂,腐蚀,消失殆尽。 凌长云视线聚焦,看了会儿便不忍再看,想转向别处却发现到处都是这样摇晃不止的枝草。 到处都是。 风未息过,长发和衣摆都被吹得翻飞,一圈一圈荡在半空,耳边猎猎,渐渐地就化为了枯旧的尖叫哭喊。 “都是因为你——!” “都是因为你!!!” “你为什么要来?!你不来我就不会稀里糊涂跟着他跑来这儿!!!我不跑来这儿他们怎么会不要我!!!我不跑来这儿怎么会连个去处都没有?!!!都是因为你!!!” “都是因为你——!!!” “都去死——————” 都是,因为你。 是因为你啊,凌先生。 风摇得更响了,稀疏的枝晃过来,落下的阴影半遮半掩住了底下人的面容。 半边身子都隐没在黑影里。 是因为你啊…… …… 远处遥遥停着架飞行器,约格泽昂一直没走,只站在窗前隔着挺树新草远远地望着那边。 距离有些远,本就看不真切,夜一黑彻底,更是只能堪堪见着个影子了。 “四殿下倒是心狠。” 舱里空空荡荡的,也不知道声音是从哪儿来的。 约格泽昂却是连眼皮都没撩一下:“远不及你。” “我可没有跟他结婚。” “你要我明说?” 声音“切”了一声:“我看你可是真动心了,真是让人受惊不已。” 约格泽昂没有说话。 “别忘了,你要的可是雌尊。” 约格泽昂讥诮:“阁下要的难道不是?” “我当然不会忘,不然也不至于费这么大劲。” 约格泽昂眸光发冷:“你大可以说别的,何必说是因为他。” “别的?禁忌法?那你怎么不说?哦我忘了,你本来是打算出了胚育室就说的。不过很可惜,他先问我了。” 舱里没有开灯,昏暗中约格泽昂周身都散着寒冽:“为什么要这么说?你明知道——” “我就是知道才要这么说!我不说他怎么会愧疚?难道你能保证你说出真相之后他不会心有芥蒂?约格泽昂.温森特纳,我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别忘了十多二十年来你费尽心思筹谋布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他说着轻笑一声:“也别忘了,你算计的可不比我少。” “……” 舷窗关得紧,所有的风摇都止步在窗外,噼里啪啦打得响,却透不进一丝一毫。 少顷,约格泽昂道:“你就这么来了也不担心他找你。” “怕什么,还有两三个系统轮流顶在那。”他笑了声,“那些可是真系统。” 约格泽昂一语道破:“是你做的程序吧。” “反正在他眼里都是一个系统。” 约格泽昂讥笑:“恐怕在他看来,你有人格分裂症。” “我说过我是人,时不时抽抽风发发癫怎么了?” “没怎么,”约格泽昂抬手按开了灯,“系统先生。” “啪。” 舱内的灯骤然大亮,透出的光在暗夜里照出了一条小道,道的尽头是雄虫逐渐走近的身影。 约格泽昂转身开了舱门飞到凌长云面前。 “阁下。” …… 第二天一早,路彻得斯就要去军部上班了。 约格泽昂自洗漱间一出来便看到凌长云已经坐起了身。 他走过去坐上床沿,手指顺了顺雄虫垂散下来的发丝,温声道:“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 “睡不着了,”凌长云笑了笑,“今天去军部?” “嗯,”约格泽昂开了个玩笑,“路彻得斯再不上班就要扣工资了。” 凌长云笑了:“那快去吧,再不走工作日的全勤可要没了。” 约格泽昂“唔”了声,伸手抱住凌长云:“其实我一直是让副官帮我打的卡。” 军雌身上穿的常服,抱过来还带着几丝洗漱过后的水凉气,凌长云懒洋洋地窝在他怀里:“噢,举报了。” 约格泽昂下颌搭在凌长云肩上,屋里开着恒温系统,这会儿身上睡衣穿得薄,刚睡醒又有些松垮,手指一触就能碰到雄虫侧腰上勾了道尾的鞭疤,他轻轻地摩挲着:“阁下舍得啊?” “为什么舍不得?”凌长云半阖着眼,促狭道,“四殿下顺走的晶石都够路彻得斯中将多少次全勤了?” “好吧,”约格泽昂叹了声,假模假样地哀伤道,“举报吧。” 凌长云乐了,伸手推了推他:“快去吧殿下,小心点儿。” 约格泽昂应了声,松开手:“我让机器人做早餐,走了?” “嗯。”凌长云点点头,笑着朝他挥挥手。 约格泽昂笑了声,拎起床头柜上的光脑走了。 约格泽昂一走,凌长云眉眼的笑意也慢慢沉寂下去,先前送的草兔子被好好地放在前头的柜子里,一抬眼就能看到。 他看着草兔子就不动了,只是静静地靠在床头,眸光涣着散,身上好似朦朦拢了层什么。 好半晌,系统才似睡醒了一般:“凌先生,你在想什么?” “……”凌长云没有说话,少顷才叹了口气,掀开被子起身,“统哥,有没有点儿提示?” “什么提示?”系统还带着些许刚睡醒的茫然。 “怎么雌尊的提示,任务步骤的提示。” 第60章 第60章 停滞 挥手十万雌虫斩毙命 “没有。”系统这下答得干脆。 “……”凌长云顿在原地, 不死心道,“一点点点都没有?” 系统:“没有凌先生,公司最多适时提供一些世界线, 您可以充分发挥您议阁内庭成员之一的, 呃,实力。” 凌长云木了脸:“……所以是让我一个刚刚二十岁的大学生去搞什么尔虞我诈波诡云谲的政斗吗?” 系统默了会儿, 道:“大致是这样没错, 当然也有可能是被政斗。” 凌长云:“……………………” 他转身进了洗漱间,水流哗哗往下淌。 系统小心翼翼问道:“凌先生,你怎么了?” “麻了。” 系统不吱声了。 过了一会儿见凌长云绑了头发吃了早餐穿了外套就往外走,又道:“凌先生,你去哪儿?” 凌长云推开门:“天台。” 系统:“哦——嗯???” 他瞪大眼睛,试图劝说:“凌先生,我们不要那么悲观,你看前面这么千难万险的都挺过来了!咱好不容易进了内庭!站上了虫族最高政治舞台!我们——” 凌长云被他一顿叭叭地说得头疼,及时叫停:“我只是去转转放放风,统哥,别激动。” 系统“哦”了一声, 连忙收住。 五大城各被几大势力占据, 但并不是说其下就没有其他人了, 曼斯勒安的居民都各自分散其中,有金碧辉煌的冲天大楼,也有茅椽蓬牖的破败房屋。 军雌看军职, 雄虫看精神力,亚雌看容貌。 凌长云踏上另一架纯黑飞行器,压上帽子戴上口罩,将面容挡去了大半,好在无论是黑发还是黑眸在虫族都不算少见,虽说结婚那日在光网万众瞩目下露了面,但不仔细看也看不出什么。 飞行器嗡鸣着飞上高空,朝着远处疾行而去。 院长告诉过他,情绪涌满的时候就得忙起来。 忙起来,不停歇,时间与疲累会让它慢慢消下去。 他得忙起来。 忙起来。 …… 半月后便正式接任内庭一职,这半月来凌长云一直穿梭在主星各处,祂临,驭都,鸣卫,虔屿,安城。 探了顶级上流圈,也进了边缘所谓“瘠苦无管”区;在开放日进了各城院校,去了郊区山脉远望了晶矿储地;见了单颗售价十万的屺岭流水葡,也见了三百一碗的素水面;满大街都是仅供雄虫出入的各式物食店,园里是碌碌忙着的雌虫,荒岭是雄虫吃不完太多了又处理不了的鲜果新蔬嫩肉;展览馆摆的不是稀有晶石古艺术品就是家中剥下来又送去的军雌翅翼;行刑大楼重建后每日都能听到压抑不住的惨叫,路过的每一栋居民楼里都是鞭击钻鸣的闷响。 刑具是满大街都有最新研发的,血腥味是常年不曾消散的,尸体和未成型的幼崽是成堆往火场里扔的。 路过的军雌面上是麻然的,脖子上是拴着铁链的,链子的另一端是拎在雄虫手上的,身后拖出的是由淅淅沥沥滴落的血染红的大道。 这些是能看到的。 凌长云在主星各处都看到了无形的牢笼,笼里的一切都是漠然的,暗愤的,病态的,习以为常的,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都按千百年来的规则运行着。 野蛮的, 最原始的野蛮、□□、繁衍与生存。 与之前所见到的面和笑平截然不同。 米阶斯扔住在祂临,这些天也带着凌长云大街小巷走了不少,按他的话来说,这才是主星军雌眼中的世界,这才是雄虫治下的世界。 “挥手十万雌虫斩毙命。” 刻在雄虫统御录的话从不曾夸张。 也曾在暗店里见过没落军雌家族,一群群人拍着桌啖这水,满腔都是愤懑不甘与野心—— 他们说从前短暂待过的上层是乌托邦。 往上爬,往上爬。 下士、上士、中尉、少校、大校……少将。 往上爬,就好了。 就好了吗? 是的,就好了。 …… “各位,从今日起,希边得尔亲王正式加入议阁,成为内庭四席。” 凯尼塞伦任议长一职居一席,贝墁为占大半内庭席位的兰兹家族长居二席,森道利梵以顿特莱格族长之身居三席,剩下的各自排布。 席位越高,优先级越高。 “啪啪啪啪啪啪啪——” 随着凌长云起身的动作,议阁大楼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那是面上对亲王和雄虫冕下的欢迎。 凌长云抬眸,正对面熠熠闪耀着镌刻上去的议阁专属银星徽章,冷凉的光与满场的所谓热情交织在一起,一下一下地闪动在年轻的亲王脸上。 自此后的正式称谓,便是—— 亲王殿下。 …… 曼斯勒安大小事务都交由议阁批复处理,每日晨时例行开个简短的早会,将个人所需处理文件一一分发至光脑;每星期开一场总结会,处理各存疑问题;每月再开一次大会,供新政策行规的商议研讨和个别人事调动。若有大事则临时召开会议。 简短例会在光脑上进行即可,大会则需各员赶到祂临议阁大楼面会。 大小事务处理起来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便到了秋末。 这近六月来,凌长云尝试提过几次改革提案,初来都是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可也一次都没有通过,上三席足以压下所有。 在曼斯勒安议阁,此类相关除非是不得不为之,否则在所谓风平浪静之良时,一切无关雄虫切身之要的都无关紧要,不必费红章去批复。 六月来,哪怕是一个细微的缺口也不曾裂开,一切所为都无济于事。 停滞。 …… 胚育大楼。 凌长云刚刚处理完今日事务,走近胚育室时身上还穿着秋制的银白议服,胸前的链子随着略急的脚步铃铃晃出轻响。 “阁下,今天怎么样?”他穿过一众高台走到玻璃瓶前,仔仔细细地瞧着瓶子里已有两手大的小白蛋。 “比起昨天稳定了一些,”雄虫主任调着光屏给他看,“目前没出现什么大问题。” 三月前虫蛋表面突然出现裂痕,各项数据表明其有夭折之势,当时整个胚育室都慌了神,从第三医院临时调了几位相关专家过来会诊,各式仪器和新研发的药剂一齐在专室里赶了四天四夜,还是在凌长云尝试着抽取精神力由新制出来的仪器稀释滑进填补才勉强稳定了情况。到如今近六个月也才堪堪长大了一些,比起同月虫蛋却是孱弱得紧,脆弱得让胚育室不得不排了人轮流昼夜不停地监控,唯恐突然出了问题撑不到破壳日。 凌长云点了点头,从兜里掏出一个特制管,里面装着的是满满当当的燕尾青精神力。 他递过去:“这星期的,够吗?” 雄虫主任连忙接过,开口却不是关于虫蛋的,而是面露忧色:“亲王殿下,一星期一次太耗费精神力了,您的精神海恐怕难以完全恢复……” 凌长云的精神海因为六十鞭和三天禁闭耽误了治疗,以致主星所有仪器都显示是永久性损伤,平时还看不出什么,一旦动用必有不适,也较之其他雄虫更难恢复。 父辈的精神力对虫蛋的先天性因序缺失本是没什么用,但这颗蛋是皇室和最强精神力的后代,实在太过珍贵,顶级胚育专家为此苦心钻研,终于在三月前基本研制出了新的稀释填补仪器,可以以父辈强精神力勉强维持供能,只是刚研发出来不免有许多问题,因虫蛋有早夭趋势才咬牙拿出赌一把。 三月来断断续续出各种问题,从凌长云那抽取的精神力十有五六是浪费过去的,但好在核心功用还是在,虫蛋比之先前也可以算是平平安安长到现在。 凌长云每星期都把精神力提到特制管里给他们,管子虽然不长,但精神力的纯度浓度却是相当之高,凌长云每次过来雄虫主任都能看到他身上因精神海总是空着补不满而遮掩不住的虚弱,雄虫精神海情况不显于人前,最直观的便是身上的病气。 精神海散了,机体也弱了。 凌长云手指虚虚搭在玻璃瓶上,雄虫主任看着他苍白手背上愈发凸起的骨节,顿了顿又道:“其实一月一次也——” 他说着便消了音,这几个月来一直是他在看护着小殿下,亲王殿下有多看重这个虫蛋他可以说是最清楚不过的了,每三日的探视时间他一次都没有错过,精神力供给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他在职这么多年,哪怕是几大家族族长的亲子也不曾被这样对待,出了问题只怕也是早早丢弃,毕竟虫蛋是不缺的。 但这位……也不知道是因为是皇室血脉还是头蛋,按他的想法来看,为了一个天生有病的虫蛋耗费精神力至此,实在是不值当。 以最强精神力雄虫的地位,往后的雌侍只会越来越多,生下的健康虫蛋也会数不胜数,何必如此,雄虫凭精神力立足,更何况那可是强悍如斯的精神力啊。 “没关系,”凌长云隔着厚玻璃认真察看着小白蛋的情况,“不够用随时打我光脑就是。” 他直起身,郑重地对着雄虫主任俯身行礼:“阁下,虫蛋就拜托胚育室了。” …… 皇宫。 西南角的偏殿前,约格泽昂独自一人走了过来,进了殿关了门,一切光亮就都被隔绝在外。 “雌父。” 60-70 第61章 第61章 雌父 雄主想跟我做些什么? 殿里一盏灯都没开, 所有的窗户也都拉上了隔帘,到处都是浓黑重紫的色调,哪怕是白昼也昏暗得紧。 宫殿自上一任君妃死后就一直废弃在这儿, 往日也没有人经过, 更别说打扫了,此刻梁柱上不用看都知道定是布满稠灰蛛网, 一走便是一场尘舞。 晦暗的,沉闷的,窒息的,空气里都溢着死气。 但约格泽昂却是从未显露在人前的放松与欢喜。 “阿约。” 前方总是置着一把椅子,这么多年了那人也一直都是坐在那等着的,昏昏暗暗里只能看到个大致的轮廓,一切都隐没在浓黑中。 只从那声音里大致猜到那人应是笑着的。 约格泽昂没有行礼,而是径直按着多年积起来的身体记忆走到旁边椅子上坐下。 跟最亲近的人从不用行礼。 “伤好了吗?”雌父问道。 那日从火场里救出凌长云远非面上那么顺利,雄虫强精神力起的火哪有那么容易灭,无非全被翅翼挡在了外面,烧了翅膜灼了翼骨,几个月来都展不开飞翔,好在这段时间没有战事,不然虽说无人知道四皇子翅翼受了伤,但就怎么遮掩过去路彻得斯翅翼无缘无故受的伤都要头疼不短日子。 约格泽昂点头:“好了,上个月就可以随意飞了。” 雌父话语里带着不赞同:“那也要注意点儿,别仗着军雌身体素质好就乱来。” 约格泽昂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雌父教训的是。” 雌父都懒得陪他演:“你的亲王殿下最近怎么样?” 提到凌长云,约格泽昂面上也不似刚刚那么轻松:“不太好,为了那蛋费了不少精神力,三月来都病了四次了。” 雌父敏锐觉察:“你不喜欢虫崽崽?” 约格泽昂:“我喜欢的是他。” 雌父了然:“你倒更像是雄父。” 约格泽昂伸手支着头:“雌父快别调侃我了,这儿愁着呢。” “这么喜欢啊?” 约格泽昂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喜欢, 很喜欢。” 雌父“唔”了一声,提醒道:“虫崽没了,他可是会很伤心的。” “……”半晌,约格泽昂像是卸了气一般,“我知道。” “知道就好,”雌父道,“我瞧着那是个罕见的温柔性子,你可不要欺负他。” 说着又道:“改天带他来见见我,都结婚了还没说上话。” 约格泽昂笑了声:“我怕您吓着他。” 雌父笑骂了声“小崽子”:“少废话,当心我说出你的糗事。” 约格泽昂毫不在意:“我哪有什么糗事?” “三岁时跑到阿奇面前说——” “雌父,”约格泽昂蓦然打断他,真诚道,“时间差不多了。” 雌父大笑:“二十三了还是个虫崽样,行了,时间确实也差不多了,走了。” 约格泽昂头也没抬,不知道是懒的还是囧的:“平时多注意点儿。” “嗯哼。” …… “在看什么?” 约格泽昂入夜才回到家,一进门便看到凌长云坐在沙发上翻着书。 凌长云听到声音抬头,朝他举了举书封:“随便看看,今天怎么那么晚?” 约格泽昂脱了外套挂在门边,走过来坐在他旁边:“军部会开得晚,穆裘的公共课?” “嗯,”凌长云刚刚走马观花翻了几本,“这本撒伊也有。” 约格泽昂抬手抱住了凌长云的腰,下颌轻搭在他肩上一起看着:“是所有公修学院都有,几大家族私办的不知道,明天我让人去查查。” 凌长云转头:“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之前不知道,”约格泽昂夜看着他,“但你这月来都很关注。” 凌长云笑了下,视线移到手里的书上,神情染上了几分无奈:“只是恐怕也不行。” “没关系,”约格泽昂吻了吻他的颊边,“我们还有时间。” “我总担心会有什么大变故。” “不怕,只要战神不出事。” 凌长云笑了:“战神的威名这么好使啊?” “现在的情况比授封前要好上太多了,”约格泽昂道,“顾忌着战神,他们总也不敢做得太彻底。” “但也做不少了。” “没事,慢慢来,”约格泽昂宽慰着怀里的雄虫,“赌一场而已,有赢就有输。” “也——咳咳,咳。”凌长云才说了一个字就开始咳起嗽来,偏头挡着口鼻一下下地咳。 约格泽昂面色微变,松手扶住他,也不敢贸然拍背。 好半会儿,凌长云才止住了咳,约格泽昂见状一下一下轻抚着背给他顺气:“我看看。” 说着让凌长云缓着,自己牵了他的手看过去,掌心上勾着几缕血丝,倒是不多也不深,勉强让人松了点儿神经:“呛出来的,喉咙疼吗?” 先前几月凌长云咳了不少血出来,不时吐着烧燎了喉咙,疼得厉害。 “没事,不疼。”凌长云缓过了劲儿,放松下来靠在他怀里。 咳着总不好受,以前病了虽有院长在,但到底孤儿院事情多孩子也多,又要为了钱的事四处奔波,若非实在严重会告诉院长,大多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挺过去。但现在…… 凌长云抬臂搭在约格泽昂腰上,埋首在他颈窝轻轻蹭着,几月下来早已习惯这样的亲密。 约格泽昂抱住了凌长云,指尖在他背脊上慢慢抚着:“瘦了。” “有吗?”凌长云笑了笑,“我感觉我最近吃得不少。” 约格泽昂偏头吻了吻他的耳尖:“阁下又在说笑,天天忙着提案的事,哪有时间吃。” “啊,提案,”说到这个,凌长云头又开始疼了起来,“是得好好想想,之前的不——诶?” 身体骤然腾空,凌长云匆匆勾住军雌的肩颈。 “明天再想吧,”约格泽昂将凌长云放到床上,“很晚了,好好休息。” 他见凌长云还想起身,俯身亲了亲他的眸子,唇角上勾:“还是说,雄主想跟我做些什么?” “……”凌长云重新躺了回去,真诚道,“睡觉吧。” 军雌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花样太多了,再折腾一夜,明天的焦点就不是新提案而是脖子了。 约格泽昂轻笑,倒是没有再做什么,只起身替他拉好了被子,转身走进了浴室。 …… 绿草染上了黄,茎叶慢慢地就硬化枯朽,风一吹就碎了个彻底,扬扬洒洒拂了一地,又被新冬的雪盖在底下。 入冬了。 秋末新起的提案再次被压下,虫蛋那边的情况也有了几次波动,越是临近破壳期越是危险,一丝一毫的改变都受不得,胚育室那边已经全然封闭不允探视,只派了人按时从凌长云那取走精神力。 边境那边也隐隐有了躁动,路彻得斯身为第五军中将更是繁忙,有时候一连几天都见不到人影,凌长云空了便和米阶斯一起出去走走,从祂临到安城,从虔屿到鸣卫,大街小巷的串了不少。 “安城还是太远了。”雪停了,米阶斯收了撑着的伞,抖着甩了甩,折了拎在手上。 “嗯,”凌长云点头,“通道一卡就完全被隔绝在其他四大城之外。” 米阶斯:“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不在主星范围内,一副随时可以抛弃的样子。” 凌长云侧身避开垂下来的冰凌,沿着小道慢慢走在鸣卫城边:“传过来的也只有胜败绩,伤亡艰险等情况一概不知。” 米阶斯抬手替凌长云挡了滴落下来的冰水:“其他四大城虽说边边相连,但普通雌雄虫来往限制太多,城际联系还是弱了些,很难齐心,隔阂太深。” 他说着叹了口气,嘀咕着:“知道的是几大家族住在这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一城都被他们圈地占领了,随时都可以自立为皇呢。” 凌长云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声:“百科全书啊阁下。” 今天还好,前几天米阶斯走哪儿都有一段故事知识要补充,凌长云几次听着都像家族隐秘。 米阶斯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不是在主星躲躲藏藏流窜了一百来年,什么什么都知道一点儿嘛。” 凌长云调侃:“我听着可不像只有一点儿。” “那是——” “嘀嘀嘀嘀嘀嘀嘀——” 话还没说完,凌长云腕间的光脑便倏地响了起来。 米阶斯消了音,下意识低头看了眼光脑。 凌长云点开,看完后眉心微皱。 “主公,怎么了?”米阶斯见他神色不对,问道。 凌长云这会儿也顾不上纠正他的称呼,只是在光脑上点了几下:“祭司殿传来消息,虫神亲下谕令了。” “亲下谕令?”米阶斯一惊,“没有祭祀?” 一般都是由祭司举行祭祀仪式询问神意,鲜少有虫神忽然下达神令的时候。 “走吧,”凌长云转身,“我先送你回去。” “好。”米阶斯点头,紧跟着往飞行器那走去。 米阶斯如今虽然可以留在主星,但也受限良多,自己跨城回去恐生事端,担心影响到凌长云也就没有推辞,跟着他先回了祂临。 送回了米阶斯后凌长云便匆匆忙忙赶到议阁大楼,祭司通常不出祂临,内庭几人到齐后便一同赶往祭司殿。 “凯尼塞伦,什么情况?”贝墁也是被通知过来的,现在什么状况都不清楚。 凯尼塞伦站在舷窗前,眉目含着冷沉:“不知道,去了再看。” “啧。” 贝墁不知为何有些烦躁,一路瞧着都似压了火,到了祭司殿后更是一下子险些收不住。 “你说什么?!” 第62章 第62章史册加油,主公相信你 祭司冷眼看向他:“神说原天源, 当重事。” 贝墁一听就炸了:“什么意思?!怎么可能?!非是你妄自揣度?” “放肆!”祭司眸底划过戾气。 “贝墁。”凯尼塞伦出声制止。 几人在那边险些大吵起来,凌长云站在旁边,兀自揣摩着。 原天源…… 统哥,说的是什么源? 系统“嘶”了一声,道:不知道,按理说是创生之源,但现在瞧着,估计都当作了温森初年吧。 温森初年? 圈养、群起愤慨、推翻、涪珶、新建。 系统一词一词地往外蹦。 凌长云霎时了然。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凯尼塞伦道:“不过是一展曼斯勒安自古之风史而已,你在这儿激动什么?” “你说——”贝墁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面上的冷嗤慢慢收了回去。 “整理史册啊……”贝墁眼神悠悠盯着祭司,仿若警告又似审视。 但这次对于这样堪称冒犯的眼神,祭司却没有多加计较,而是转眸看了几眼凯尼塞伦,随即道,“是,当然是原初始,那才是源。” 贝墁笑了:“祭司都这么说了,该是我先前多想了。” “自然, ”祭司面上挂着几分不屑, “大祭司才是神谕解读的唯一权威。” “……”贝墁眯了眼,事关重大,到底忍着没有多说什么。 哎, 系统叹了口气,可惜了,所谓权威还真是他,不然可以直接以这一神语直达雌尊。 凌长云显然不这么认为:且不说那一解读立不立得住,就算神意当真如此,此等颠覆之事,雄虫心里的敬仰也不见得还剩多少,况且—— 系统:凌先生,你是在质疑虫族的虫神信仰? 凌长云:只是推测,毕竟照战神授封前的记录来看,雄虫对雌虫种种趋于赶尽杀绝的行为,就算是为了活命也不会同—— 凌长云说着突然消了音。 赶尽杀绝…… 凌先生! 才想了个头,系统骤高的声音就将他拉了回来。 啊? 何况什么? 系统道。 凌长云反应了会儿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继续道:何况,就这【重】一字,就有很多发挥空间。 系统:为什么不在【源】上做文章? 凌长云:那不是直接轰塌了我之前钻的空子吗? ……系统真诚道,凌先生,你对自己的认知挺客观的。 凌长云还没来得及意思意思谦虚两句,前边就已然“讨论”出了结果—— “知道了,”凯尼塞伦收了光脑页面,“回去议阁自会开会整理出一份史册呈与虫神。” “嗯。”祭司应了声,就要向里殿走去,转身之际,沙绿的眸子极快地瞥了眼方才回神的凌长云。 凌长云正注视着那边,一瞬就对上他的视线,冰冷,审视,戒备。 却少了几分先前的阴桀与杀意。 “……” 两人短暂对视了几秒,祭司便转过身,带着一干祭师进了里殿。 “议长……?” 一名雄虫见状试探地开了口。 “回议阁,”凯尼塞伦面上神情没有什么变化,转身大步向殿外走去,“通知所有议员开会。” “是!” …… 议阁很快商议出了结果,由内庭科米加雄虫希其戈牵头,各族议员将各城所在地自创生起之日起的史传整理成册,交由内庭审阅重组装订。又以希边得尔亲王之名为由,各家派人组成一组,协助希边得尔整理驭都和安城两城。 …… “这是成心想累死您啊!”米阶斯满脸都是愤慨。 “让我没时间弄新提案吧。”凌长云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抵触,左右可以趁此机会多加了解奇闻密辛。 虽说只是议阁找出来的借口,但总归…… “不要壳!真他大爷的不要壳!!!”米阶斯骂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气稍微顺了点儿,随即头又真真切切地疼了起来,“这怎么整嘞?从哪座城开始嘞?从哪儿整嘞?要整多细嘞?手写还是光脑嘞?我天呢,他大爷的!这都多少代了!那些个史书早就乱得亲雄亲雌都不认识了!什么神虫才理得清楚?!那些个雄虫为了追随虫神,路过果树被砸了个包都要工工整整地记录在书纸上,不会真要手写抄录吧?不有光脑吗?都更新到多少代了!多先进啊!!!为什么不用?!!!啊————” 他敲着脑壳,也不知道是敲通畅了还是怎么的,忽然灵光一现:“我知道了!” 凌长云正想着,猛地被他吓了一跳:“知道什么?” 米阶斯神情激动:“史书乱是因为前朝史事除了对他们有用的之外无人在意,但并不代表就没有记载,只是都是纸质版的,只要找人将那些书全都扫到光脑上,用核检系统列出重复出现过的事件,再将其他按类分归,交给其他史官去辨析查验,这不就结了吗!” 凌长云眨了眨眼:“重复出现的也不一定就——” “没事,”米阶斯大手一挥,“反正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谁知道那些个玩意儿是真是假,这东西梳理起没个几代估计都完不成,也可能一直完不成,只是做个样子给虫神看罢了,反正最后也是摆到库里堆灰,等着后代有钱有闲有力也有强烈意愿的人去弄了重新填进去,至少近几代主星的人对这些没兴趣。” “而且,”他见凌长云还有些许的纠结,又道,“据我所知,现在光是各代流传下来的正史就有不下这个数。” 他十指张开比了几个数字。 “?!”凌长云震惊了,“这么多?” 米阶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真要认真仔细一丝不苟地弄起来,我可能得活个一万八千岁。” 凌长云被说服了,虫族的事还是交给虫族自己去做吧,虫族的史书也还是交给虫族的专家去研究吧,他一个外人实在没那个能力也不好贸然参与进来,别最后给人家弄了一堆错的过去。 米阶斯:“只是这个人,或者说这些人……?” 古书脆弱得厉害,就算当今科技发达也只能人工一页一页费力扫进去,他也不知道在这情境下谁有这个耐心受得了苦去干。 还没等他想出来,凌长云就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受宠若惊……受惊若更惊的米阶斯:“?” 一转头,就见凌长云满面的严肃认真:“加油,主公相信你。” 米阶斯:“……这个时候你又承认是主公了?” 凌长云眼神坚定,里面饱含着深深切切的期待与信任:“嗯。” 米阶斯:“…………我一个人?” “怎么会?”凌长云惊讶,“当然还有隔隔隔隔壁那一票人了。” 米阶斯:“………………那那那那那您呢?” “我辅助您啊,”凌长云道,“你让我休息我就休息,让我去一旁待着就去一旁待着,绝不给您添乱。” 米阶斯:“……………………” 呵——不能说呵,那是主公——算了,这一秒不是——呵呵——没呵够——再呵一秒——呵呵。 …… 凌长云只是嘴上说说逗逗人,连着一月该干的一分没少干,米阶斯分出去的得闲了也揽回来一并干了。 约格泽昂连着忙了一个多月终于得了闲,歇了两天就被凌长云拽上去帮着干活。 到底是皇子出身,平日里翻的陈旧古籍不少,这会儿面对一本本看着风一吹就可以碎散去的前朝底书,上手倒是很快,扫了十本下来也不曾散落一页。 直看得凌长云双眼发光。 约格泽昂察觉到他的视线,头也未抬地扫着,道:“雄主,虽然你如此炽热的目光看的是终于被薅过来还干得不错的免费助理,但我还是很高兴。” 凌长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又道:“不过您可能得尽快重新物色个人过来了,两天后匹配场就要开了,有了上次的事,路彻得斯就得成天搁那盯着了。” 凌长云:“……” 他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那劳烦殿下这两天多干点儿吧。” 约格泽昂半笑不笑地抬头:“要是您让我夜里多干点儿的话我会十分开心的。” “……”凌长云真诚道,“如果你非要通宵扫书的话,我也不能太过阻止。” 约格泽昂轻哼了一声,低头加快速度扫过去:“那么认真做什么?连着一月都没睡多少时间,谁都知道这只是糊弄下面的托词。” 凌长云扫完最后一页,小心地放回原位,又取了另一本过来开始扫:“历史是庄重的。” “什么?” “把书重新理了一遍,也算是为后来学家减少了那么一点儿麻烦吧。” 只是这样实在对不起院长的教诲,太过敷衍了。 约格泽昂低着头扫书,眸间明明灭灭闪着微光:“阁下说的是,反正也算是尽力了,就不知道其他几城弄的是什么样子,别只是将所有正史都翻出来交上去。” “说到这个,”凌长云抬眸看着约格泽昂,手下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其实这一月来我一直有个疑惑。” “什么疑惑?”约格泽昂应道。 “疑惑,亲下谕令。” “……” 第63章 第63章供给堂别他雌的做那猪狗不如的东西! …… “亲下谕令?”约格泽昂手上动作一刻未停,神情自若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凌长云将手里的书放到一边,起身走到随意坐在对面大理石平凳上的约格泽昂身边,寻了块空地坐下,“且不说多年祭祀,虫神为什么突然亲降,就是这谕令内容也——诶?” 人才刚坐下,话还没说完,约格泽昂便伸长手臂从旁边沙发椅上拽了个软垫下来递给凌长云: “烧才退又往冷凳上坐,垫着。” 凌长云“哦”了一声,接过垫子乖乖垫在身下,末了又小声道:“你还不是在这儿坐。” “昨儿个眼睛都烧红了还想偷偷把药倒了浇花的可不是我。”约格泽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 想着昨天被军雌逮个正着,凌长云登时闭了嘴,心虚地清了清嗓子。 “内容什么?”约格泽昂倒是没有揪着不放,只抬手碰了碰他的额头,探了没有复烧迹象后便继续问道。 “内容,内容……”凌长云正心虚着,闻言卡了一下才接着道, “内容也实在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莫名其妙就扯了什么原天源 ,此前可以说是半分征兆也没有。”凌长云说着,手撑了凳面就倾身过去,“瞌睡来了送枕头,肚子饿了掉馅饼,这么及时?” 雄虫的眸子在灯下闪着光,那一分不刻意隐藏的探究在眼前一览无余,约格泽昂看着就望了进去:“阁下是怀疑我?” “只是疑惑。”凌长云道。 “噢, ”约格泽昂了然般地点了点头,“看来我在雄主心目中形象如此之高大,无所不能连创始虫神都可以操控。” “…………” 房间一瞬便安静下来,约格泽昂不闪不避地望着倾身过来的雄虫,雄虫似是在想着什么,纤长的睫毛无意识地颤动着,仿若蝶翼般振振欲飞,约格泽昂刚想伸手触上去,凌长云便先“唔”了一声。 “好吧,”他撑着往后退,“是我想多了。” 也是,那是创世虫神,存在了千万年之久。 但才退了一寸,后腰便被军雌牢牢锢住。 凌长云:“?” 却见约格泽昂揽着他就向后靠上了墙壁,平凳至墙还有些距离,这么一倒,凌长云坐在上面都觉得有些不稳,只得抬手撑上了墙支着。 约格泽昂见状笑了:“不会摔着阁下的。” 凌长云撑着的手被他牵着杵在肩上,整个人被迫半压在军雌身上:“我是怕砸着那些书。” “那更不会了,”约格泽昂显然对满桌子的古籍史册没有丝毫兴趣,只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在凌长云只罩了件织衫的腰际,“不过阁下刚刚怀疑我,实在令人心伤。” 灼烫的温度勾了下摆探进来,凌长云忍不住颤了下,却是不背这个锅:“我只是有疑问,殿下这帽子扣得未免太大。” “那我也伤心了,阁下不考虑考虑补偿我吗?”约格泽昂微仰头,轻柔的吻顺着眼尾一路流连向下。 凌长云被堵得说不出话,半晌才趁空低喘了口气:“殿下很有做奸商的潜质。” 约格泽昂等人喘完气又再度压上,声音带着几丝喑哑:“我还有做优秀雌君的潜质,阁下要查验吗?” 凌长云反手按住他往上游移的手指,偏头试图躲开:“烧才退,当心传染。” “不会,”约格泽昂勾了他的手,插入指缝十指相扣,“一星期了阁下,我很想你。” “明天,明天再——” “不做,”军雌强硬地堵回了雄虫所有的话,扣着手吻了吻就松开往下探,“让我抱一下。” “你这是抱?你——” “咔嗒。” “嗯,我们皇族雌虫是这样的,在这方面都强势得紧。” 帘子早在凌长云凑过来的那一瞬间就拉严实了,房间里顶灯照着,亮晃晃的。 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 …… 安城军部,营养剂供给堂。 “要书?不是给过去了吗?”一名军雌到窗口处领了支营养剂,边走边跟旁边军雌聊着天。 “是给了,但没给全啊,上将去了边境巡查,就让五军中将把各军领下的史书送过去,”旁边军雌在军部大楼里也没什么顾忌,“第四军就还故意拖着没给涪珶的,说是找不到了。” “找不到?那可是亲王殿下要要!” 两人说着声音不知不觉就大了起来。 “亲王又怎么样?找不到就是找不到,我们有什么办法?那东西连雄虫自己都不在意,随意就丢给安城,我们怎么可能仔细去看护?” “第四军胆子怎么那么大?万一亲王到时候怪罪下来——” “怕什么?”军雌脸上全然不见半分往日去其他城的畏惧,“你不知道吧?这位殿下不仅长得妖媚勾人,还十分亲雌,甚至为了救战神和第一军挨了一百鞭子,这种小事他不会降罪的,说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从荒星来的脑子不好,放着好好的高贵雄虫不做偏要和议阁对着干,不过也好,有他在我们的日子也能——啊——!” “哐啷”一声,说话军雌被迎面飞来的铁盒砸了个正着,铁盒变形滚地,头上的血簌簌就糊了满脸。 “谁?!谁他雌的干的?!给老子滚出来!!!”铁盒飞来的冲击不小,就是强悍如斯的军雌也受不住,军雌痛得几乎想要大叫,到底顾忌着自己少尉的身份和脸面勉强忍了回去。 不想还没骂够就被旁边人使劲捅了下手肘,熟悉的救了他多次的一幕让他下意识闭了嘴,抬手用袖子抹了眼睛,终于清晰的视线往前一望,登时整个人都清醒了—— “少将?!” 第一军少将军靴踏着走到他面前站定,面上是骇人的阴沉:“你刚刚在骂谁?” “我……我……我是,不,我不是——”第一军少将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军雌丝毫不怀疑他眼中清清楚楚写着的是杀意。 “第三军的?”第一军少将扫了眼他肩上的徽章,上前一步踩在他脚上,高大魁梧的身形压迫感十足,灯自身后打了片阴影下来,严严实实地罩住了军雌全身,嗜血的气息几欲让他窒息。 “听好了,”第一军少将俯视着他,“你们这么多年都能好好活着是因为战神, 57战役你们能活下来是因为希边得尔亲王殿下开了禁制,别他雌的做那猪狗不如的东西!议阁面前怂得只差抱腿狂舔,仗着亲王殿下脾气好就在这儿宣威耀武,一派小人得志的嘴脸!非议亲王?你也配?!还少尉,什么东西!第三军也是没什么好货色了!” 堂里人多得很,一二三四军都在,只第五军还没下训练场,他这么一骂,第三军登时都横眉倒竖怒火冲上头顶,刚想上前理论便被中间那乌泱泱一大片的第一军冷眼盯死在了原地。 到底是战神麾下,从无败绩,铁血肃杀远不是在57战役中遭受重创的他们能比的,更何况—— 坐在外围的肩挂第三军徽章的一片军雌都没有上前,有的只是有如此战友的羞愧和唾弃。 都是在安城亲闻了南部最后一战之惨烈的军雌,都是以赴死之心准备抵抗踏破南部战神防线的绝强异兽的军雌。 “当日南林最后一站战,是亲王殿下解了禁制,一五军才得以生还;当日魤苣一战,是亲王殿下冒险赶赴虔屿城外,半军军雌精神海才得以被安抚,魤苣才得以被全歼,”第一军少将寒如铁的眼神一一扫向四周,第一军的迫天气势自中心向四面席卷,“此后,谁再敢对亲王殿下不敬,第一军也不介意弑杀他军所谓同袍。” 五军虽同属军部,但在城内却是分隔管治,只集中听命于五军上将。与议阁相争时自是同心协力,但在城内却是同军情谊远胜于连军。 何况第一军因为战神之故向来自视甚高,只与常援的第五军相交甚深,此话一出,没有任何人怀疑他们下不下得了手。 堂里的气氛一时压抑得骇人。 …… 驭都东,新府。 “阁下耳根怎么红得这般厉害,莫不是又烧起来了?” 凌长云抬手挡了他伸上来的手,瞪了眼某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军雌一眼。 军雌手被挡了也没再多有动作,只懒笑着看雄虫起身想拽了裤子重新穿上,又发现上面早已狼藉一片,只得收了手又往这边瞪了一眼。 衣摆虽长可也只能堪堪挡住,约格泽昂半阖着眼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眸里明明灭灭却不尽是餍足,直到雄虫要往门外走了才悠悠慢慢地起身拉住了他。 “干嘛?”凌长云看着面前军雌服服帖帖穿在身上只多了几道褶皱的黑紫常服,语气半真半假颇为不善。 “阁下这样怎么出去?”约格泽昂松松圈着人,下颌点着示意他往下看。 凌长云根本不想看,抬手推着军雌:“家里又 没人。 ” “但有窗子,”约格泽昂用了些力道抱紧人,“过段时间阁下跟我去见一趟雌父吧?” “?”凌长云显然没反应过来话题怎么跳得那么快,但还是略茫然地点了头,接道,“好,君后殿下吗?是有几个月没见过了。” “不是。” 第64章 第64章米米阁下小虫崽乖乖 “???”凌长云直接懵了, “什么?” 不是?系统之前不是说—— “嗯,不是,不是你所见到的君后, ”约格泽昂没有多说,只抱着人轻轻晃了晃,“跟我去一趟?” 他没有说,凌长云也没有多问,只是心下到底软了些,压下疑惑抬手抱住他,哄人似的轻拍了拍:“好。” 约格泽昂享受了会儿心上人温柔的投怀送抱,抱着抱着就忍不住笑了:“阁下脑补了些什么?” “些许的虐文剧情。”凌长云倒是没有隐瞒,直白地袒露出来。 约格泽昂点了点头:“阁下心疼我了。” “嗯,”凌长云顺势轻拍了拍他的头,“小虫崽乖乖。” “……”约格泽昂“啧”了一声,“哪儿学来的?” 凌长云:“书上看来的。” 约格泽昂:“温森特史?” 凌长云惊讶:“这儿都记得?” 约格泽昂没有接话,只轻轻咬着怀里人的耳尖。 凌长云才缓过来不久,实在有些受不住,偏头躲了躲:“我去换身衣服。” “有恒温系统。”雄虫这么一躲,印着微红的脖颈就暴露在军雌面前,约格泽昂就势轻吮着, “雄主披我的外套。” “……”凌长云不躲也不说话,就那么安静地看着他。 不过片刻,约格泽昂就闷笑出声:“说笑的。” 他亲了亲凌长云的唇角:“我去拿。” 凌长云锐评:“花屏孔雀。” …… 安城书的事米阶斯为此头疼了好几天,一组的雄虫又全然不予理会,只闲闲散散地理着自己负责的那部分,等凌长云理了驭都的册子得知后,还没来得及跑一趟安城,那边就先来了人。 “中将?”凌长云自监测屏里看到人后惊讶不已,匆匆下去开了门。 “冕下。”纳恒俯身行礼,身后空空荡荡,只脚边放了个不大的木箱子。 “快请进。”凌长云侧身欲让,又被纳恒婉言谢绝了。 “多谢冕下,但军部一会儿还有事,”他弯腰提起地上的箱子递过去,“这是安城剩下的几本史书,先前没有找到。” 凌长云眉梢微动,伸手接过:“多谢中将,辛苦跑一趟。” “当心,有些重,”纳恒托了一把后才松手,“正好来驭都有事,就一并带过来了。” 他说完就右手扶肩:“先走了,冕下。“ 凌长云还没来得及说话,军雌已然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欸……” 不过几眨之瞬,纳恒就消失在院门外,凌长云只得咽下话音,抱着木箱进了屋子。 …… 那边凌长云关了门,这边纳恒借着石壁遮挡站在院子外,隔着院墙缝隙望了眼,见门关上后才收回了视线,转身—— 正正对上刚下飞行器的约格泽昂。 这会儿天色暗得很,周围又都是自己安排的人,倒是不必再兢兢做戏。 对视沉默半晌,约格泽昂先开了口:“纳恒中将倒是清闲,无事就来驭都跑跑。” “比不得四皇子殿下忙碌,只是来给冕下送个书而已。” “冕下?”这两个字在约格泽昂舌间辗转绕了一圈,吐出的音又冷又沉,“你该叫亲王殿下。” “若我偏不呢?” “怎么?”约格泽昂上前一步站定,“第一军中将想成为我雄主的雌侍?” 纳恒没有接话,只道:“你处理了第三军的那个?” “雄主统共也没见你多少次。” “你这次太过了。” “先皇子后战神,你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 “第三军有人很不满。” “什么时候的事?南林?还是虔屿?” “你要动手也该让第一军去。” 约格泽昂终于回了一句:“第一军和第五军一向意意相通。” “四皇子,这一动作,第三军和第四军都有加诸冕下的不满。” “纳恒中将,”约格泽昂看着他,“你该走了。” “……” 冬日里依然青翠的枝蔓爬上了墙头,折了几道又被雪打落了下来,将将悬在两人顶上,风一吹就簌簌嗒嗒地晃了起来,烙下的阴影在雪墙上斑斑点点。摇着摇着就散了形状。 半晌,纳恒抬手拂去面具上积起的残雪,转身走了出去。 “莫做痛悔之事。” “……” 约格泽昂头也未回,推门径直踏进了院子。 笑话。 …… 纳恒送来的书补齐了安城剩下的空缺,几人加班加点,凌长云不时拽上了偶尔轮休的约格泽昂一起,终是在仲冬末将两城史册都整理了出来,置于家中等着到时候统一递交。 “啊,终于弄完了——”米阶斯仰天长叹一声,这两个月可把他折腾得不轻。 “辛苦了米阁下,”凌长云也松了松筋骨,抬手拍了拍米阶斯的肩膀,“请你吃饭,今天还是改天?” “什么米阁下?好奇怪的叫法,”米阶斯顺手从凌长云给的光脑里点出一份百八十年前就列好的单子,反手给凌长云看,神情期待又含着几分羞涩,“主公……” 想吃! ! ! 凌长云瞅着那什么什么稻桂米葐糕,紫鎏万香饭,翡玉梗丌枃粥等等一大串的各种米,嘴角抽了抽,忍笑道:“好的米米阁下,我们现在就去。” “米米?什么米——” “嘀嘀嘀嘀嘀嘀嘀——” 凌长云的光脑骤然响起,声音之急促似有大事,米阶斯忙收了音。 凌长云点开—— “亲王殿下!小殿下要破壳了!!!” 第65章 第65章破壳雪兔子生了个小雪兔 胚育外室。 约格泽昂匆匆推开门, 几步走到一直站在内间门外的凌长云身边:“阁下。” 凌长云转头,神情有些紧张:“蛋壳已经裂了两道,医生让在外面等着。” 约格泽昂应了声,抬臂安抚地抱了抱凌长云:“没事,破壳都要些时间的,那么多医生在没问题的。” 凌长云点点头。 小白蛋最近一月的情况从数据上来看比之之前要好上太多了, 只是破壳时间比预计的稍早了一些, 不免有些担心。 幸而前面墙上挂着的光屏上显示的实时数据一直都还不错,稍稍缓解了些许的不安。 离得太近,军雌略显急促的心跳振在耳边,赶得太急,高束起的发丝也散落了几根,绕了几丝在面具边上。 凌长云抬手替他挽到发冠上,因为连月生病而黯了几分的眸子此刻也亮了几许,里面隐隐含着期待:“小虫崽要出生了殿下。” 约格泽昂看着他晶晶闪着光的眸子,面上也染了笑。 “嗯,”他点了点头,“我们的小虫崽要出生了。” “米阶斯在房间里布置,说是要给小崽崽一个惊喜。”凌长云眼里含着笑,周身浅浅萦绕着的病气也散去了不少。 约格泽昂瞧着情绪也高了不少,忍不住偏头吻了吻他的唇角:“哦,那他这份惊喜得等一等了,刚破壳的小虫崽还得在胚育舱里待一星期。” 凌长云笑了:“还记着呢?” 三天前约格泽昂刚拉上了帘子,底下的门就被米阶斯敲响了,此后一直忙着整理装订,连夜的灯就没熄过。 约格泽昂不置可否,勾了一缕青丝在指尖绕着:“册子也整理完了,该放那位阁下回去好好休息了雄主。” “……”凌长云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继续盯着那边的光屏。 约格泽昂揽了他的腰,一边低声挑着怀里人的情绪,一边看着光屏上的数据,不时趁着雄虫没注意低头扫着腕间的光脑。 越扫,眸底的暗色便越来越沉。 …… “咔嗒。” 终于,在凌长云眉宇间都划上焦灼之色的时候,胚育外室的大门总算是打开了—— 只是走出来的医生脸上非但不见丝毫顺利帮助虫蛋破壳的喜悦,还个个面沉如水,脸上全是沉躁。 凌长云见状面上的神情一瞬凝滞,指尖无意识地攥紧:“怎么了?” 领头的雄虫主任看了眼凌长云又看了眼约格泽昂,视线一直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似是在斟酌着该怎么开口。 “直说便是。”约格泽昂面上平静,只余光紧紧窥着身边呼吸越来越轻的雄虫。 “……是,”雄虫主任抬手扯下另半边的口罩,看着凌长云,“很抱歉。” 他道:“小殿下太羸弱了。” 太羸弱了,那么小那么薄,哭声不闻,便是一点儿子的舱风都受不得。 “刚刚做了最全面的检查,先天性因序缺失并没有在蛋生期新发替代供能。” 那样的先天性疾病,便是这一代最强悍的精神力也无法填补治愈。 “目前来看,哪有孱弱的虫体并不能支撑哪怕一百年的供给。” 虫族寿命三百年,能到三分之一已是极限。 “数据显示,脑部的发育曲线也鲜有波动,不太活跃。” 或许远远追不上同龄的速度。 “常伴休眠期。” 清醒时间不会太长,因为虫体支撑不了。 “不过小殿下是雄虫,而且精神力气息很强,很强。” 雄虫主任已经说得足够委婉,虫族自有一套适者生存的准则。 羸弱的军雌,无精神力的雄虫和貌丑的亚雌都是被虫星抛弃的存在,那对他们来说,是负担更是耻辱。 小殿下身体如此之孱羸,倘若没有精神力,就算是皇室血脉也会被虫皇勒令抛弃于荒星,因为没用;倘若精神力不强,就算是皇室血脉也会被勒令停止一切相关研究,不允大费心力医治,因为没必要。 只能说,雄虫主任侧身让凌长云和约格泽昂进去,幸好,是个雄虫崽;幸好,精神力非常之强。 他挥了挥手,示意旁边人先站到门外。 …… 冬末,虔屿还没理完史册,上递申请,议阁将截止时间往后推了一月。 小虫崽刚刚做完一期治疗,于两天前被两人接回家中。 明日便是下期治疗开始的日子,凌长云坐在凳子上,一下一下轻晃着新置的虫崽床,温声逗着躺在里面安安静静盯着床头挂着的小兔子布偶瞧的小虫崽。 虫崽崽实在乖,浅瞳眨一会儿闭一会儿的,每次接回来都不哭也不闹,只时不时轻轻晃着脊背上小小软软的金翅膀,逗着不时还笑一笑,活像只可可爱爱的小白兔子。 凌长云头一次带孩子着实有些手忙脚乱,翻了一个月的书才面前摸着了些门道,照顾得愈发熟练,逗弄得也愈发顺手。 他捏了小布偶一下下轻轻戳着小虫崽的脸,逗得人咯咯直笑。 系统:“到底是虫族崽崽,才一个月就会咯咯笑了。” 凌长云愣了一瞬:“什么意思统哥?人类崽崽不会吗?” 系统:“好像是不会的吧?应该要两三个月才会笑出声?” 凌长云茫然:“这样吗?” 系统说着也不太确定了:“好像?不知道欸,没生过。” “我——” “雄主。” 系统骤然消了音。 凌长云回头,见约格泽昂脱了大氅走过来。 “累吗?”约格泽昂在他旁边坐下,伸手替他接了床轻摇着。 “不累,”凌长云放下手,挂了布偶给小虫崽看着玩,“很乖的。” “嗯,”约格泽昂点点头,“雪兔子生了个小雪兔子。” “什么雪——”凌长云倏地反应过来,耳根染上薄红,笑看了他一眼,“那殿下是什么?金兔子吗?”他勾了约格泽昂垂落下来的发丝有一搭没一搭地编着。 约格泽昂任由他摆弄着自己的头发,看着他意有所指道:“我是狐狸,专门把雪兔子逮进窝里藏着的。” 凌长云挑眉:“是吗?那可真是令人害怕。”编到最后没发绳,他干脆取了一小缕金发出来松松绕了个结。 “不必怕,”约格泽昂撇了眼那松松垮垮还有些许歪但比之前进步不少的长辫子,赞了声,“手艺越来越好了阁下。” “那是,”凌长云毫不谦虚地收了这份夸奖,说完到底又心虚上涌,手指拨着给他解开,“殿下,该给小虫崽崽登记了。” “怎么解了?”约格泽昂点了头,“嗯,明天我过去,想好名字了?” 凌长云半月来一直在想虫崽的名字,昨天两人才讨论挑选了几小时。 “不好看,有损殿下威严,”凌长云凑过去了些,“想好了,叫适愿怎么样?” “怎会?”两人腿贴着腿,温度与呼吸交叠在一起,约格泽昂拉了他的手扣着放在自己腿上,“适愿?” “嗯,”凌长云认真地点了点头,落在小虫崽身上的视线柔和不已,“愿他一切皆适所愿。” “好名字,”约格泽昂道,“雄主怎么想出来的,倒是不与寻常同。” “殿下最近说话越来越古里古气了,”凌长云偏头低咳了一声,“翻旧籍的时候看到这样的新奇名字。” “整理了两个月的古册一时换不过来了。”约格泽昂说着抬手碰了碰他的额头,倒是正常,“怎么又咳起来了?”他眉心微皱,“不是都没抽精神力了吗?” 凌长云握上他的手示意自己没事:“刚刚嗓子有些痒,应该再过几天就全好了吧。” “待会儿我带你去看看。” “明天吧,”凌长云知道自己拗不过他,手指动着晃了晃他的手,“阿愿明天就要去了。” 晃了没两下约格泽昂就妥协了:“这也是书上瞧来的?”他下颌点着,目光落在雄虫轻晃着的手上,确实是比之前多了点儿血色。 凌长云点头“嗯”了声,指腹轻轻摸着适愿的脸,只耳尖泛上去的红泄露了几分不平静。 “行吧,”约格泽昂很是受用,“那就劳烦阁下多多学以致用。” “殿下快看看小虫崽崽吧,明天过去后又是一段时间见不到了。”凌长云看着半闭了眼的适愿,声音下意识地放轻,手指拽了拽旁边军雌的袖子。 约格泽昂也看到了小虫崽半睡不睡的模样,渐渐地收了手,不再晃着小床。 窗外飞飞点点飘着细雪,屋里两人一虫崽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起,恒温系统缓慢无声地运行着,所有的严寒潮湿都被挡在了房外,只有微弱的风声透过留了一小条的窗缝飒飒进来。 那是雪天的安宁。 …… 第二天把小虫崽送去胚育外室后凌长云便踏着飞行器去了祂临。 他坐在沙发上,手上一页页翻着的是主星目前已挖掘的所有晶矿所在地。 “晶矿?”系统蓦地出声。 “嗯。”凌长云应了声。 系统若有所思:“虫族的钱就是晶石,你想从这儿下手?” 凌长云:“先看看。” 虫族的钱就是晶石,而晶石却不只是钱。 象征身份的名贵饰品,帮助梳理雄虫精神力的珍贵晶器,还有……一切武器的储能核心体。 曼斯勒安所有已发现的晶矿都掌握在雄虫手中,或者更准确一点儿来说是掌握在议阁内庭手中。无论是开发出来的晶石还是尚且存有晶石的晶矿,都被三大家族族长亲自布下禁制,只有经过议阁准许的晶石才能流通市场进入军部。 虫族的轻重工业大都掌握在军雌手中,他们拥有先进的技术和各式强杀伤力武器的图纸,所需材料应有尽有也不被雄虫所卡,因为那实在是太多也太过分散了,最重要的一点是,无论是造得多么精巧强悍,没有足够供能的晶石体就是一团废金属,根本用不了。 议阁命军部无休止地在圈禁地制造以备不时之需又严卡着晶石的流入,一切带到战场上的军备都必须经过再三审查才准放行。 现如今的军部只允配备光能枪,所发的也是单一晶石而非多种凝结而成的晶石体,为的就是防备军部暗中扣合,而先前57战役中出了流火炮一事,就更是…… 若是要……足量的晶石和晶石体储备是必不可少的。 “禁制啊……”凌长云敲了敲手指。 系统:“凌先生,你是想……?” 系统没有明说,凌长云却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精神海就是那道坚不可摧的重锁啊……” 缚住了雌虫也锁住了光路。 “走吧统哥,”飞行器嗡嗡降落,他放下手里的册子起身,“去睹一睹那座座晶矿的无限风采。” …… 鸣卫。 顿特莱格以代代君后而闻名,主家所有的宅子都沿袭了至古的风格,层楼叠榭,碧瓦朱檐,一派凛然大气。 东南角的偏厅里,所有的门窗都关得严实,屋外百米处守了一圈的雄虫,寸鸟不得进。 屋里,森道利梵坐在上首,神情罕见平和地注视着面前的军雌:“许久不曾在这儿见面了。” 军雌一身华贵绣雕服,金发在灯烛下溢着流彩光,浅紫的眸子漠然至极,是烛火都映不温的寒意。 “六年前不才见过一面吗?雄伯。” 第66章 第66章 矿脉 一把年纪了你还那么天真无邪呢? “……”森道利梵倏地笑了,他向后仰靠上椅背,下颌微抬望着顶上的琉瓦砌出的顿特莱格族徽,是硬璃也掩不住的肆意狂放, “六年了啊。” “这六年来, 无论我专线唤你多少次,你总是不肯来。” 约格泽昂抱臂倚上立柱,灯烛打在面具上,衬得寒茫更甚,整个人疏离又冷淡:“平日不都见着了吗?” “你雌父也不肯见我。” 提到雌父二字,约格泽昂终于抬头朝上边看了一眼:“怎么?” 他嗤笑:“雄伯这是年纪大了,终于想起来要修复一下和自己亲弟弟的关系了?” 森道利梵低头:“我们一定要这么说话吗?” “那不然怎么说话?我唤着亲爱的雄伯你唤着亲爱的侄子,大家一起相亲相爱手牵手奔向爱的未来?” “阿约!”森道利梵加重了语气。 “是四皇子。”约格泽昂一字一句道。 “……”这三个字一出,森道利梵仿若被致重箭矢击中一般失了气力,整个人疲惫地驼回了椅子里,“你还在怪我?” “叫个四皇子就是怪你了?当年你不是一口一个叫得极顺口吗?” 森道利梵像被刺痛了一样,蓦地起身:“当年的事没有那么简单!那时你小不懂,难道现在还不懂吗?!” 约格泽昂冷眼看着他:“我当然懂,顿特莱格族长。” “!”森道利梵骤然失声, “你——” “鱼和熊掌还不能兼得呢, ”约格泽昂直起身,声音又冷又沉,“当年你为了顿特莱格为了这把光权闪目的椅子亲手将自己的弟弟送之于死地,现在稳居了族长之位又感慨起孤家寡人的落寞来,凭着一点儿狗屁血缘就想重拾无间亲情?森道利梵,一把年纪了你还那么天真无邪呢?” “我没有送他去死!” “不是你亲手捅的刀就不叫杀人了吗?!当年那把刀不是你递的吗?!” “可他还活着!” “还活着?”约格泽昂忽地笑了出来,长靴踏着一步一步迈上层阶,踩在最高的台上, “你管那叫活着?我把你弄成那样要不要啊?!” 他伸手拽住森道利梵的衣领,攥得死紧的布料险些勒得雄虫窒息:“你到现在还活着,只是因为你是顿特莱格的族长,是内庭的三席,懂吗?” 军雌勒得狠,森道利梵却不知为什么,抬起反抗的手又在下一瞬落了下去,任由面色逐渐染上煞红,又化为青紫。 “嘀嘀,嘀。” 就在森道利梵忍不住要拽下约格泽昂手的时候,军雌腕间的光脑蓦然响起。 不同于寻常的嘀声让约格泽昂猛地松了手,绷直的衣料簌地弹回肩颈,打出的森戾重响驱着空气涌回雄虫鼻口间,激得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你——”森道利梵喉咙骤然缩紧又被猛然冲开,此刻疼得厉害,眼见着约格泽昂转身就要走,顾不上别的忙要起身又一个趔趄撞上扶手。 “过几天雄主会提出新的议案,雄伯最好不要做多余之事。” 话音刚落,军雌已然推开大门消失在森道利梵眼前。 膝盖被撞得痛,忽然蹿进的天光又刺眼得紧,血红的眸子被杀得干涩生疼,所有压抑已久的情绪一并翻涌上来,稍稍一碰就挤出了咸涩的湿气,无声无息地消散于长袍大摆之中。 十来年了啊…… …… 祂临。 矿脉被围得严实,里三层外三层都拉起了栏线,凌长云下了飞行器只远远地隔着漫天飞雪朝那边望去,大致都绕了一圈后便打算回去,不想还没走过去就远远看到一名灰发绿眸雄虫站在飞行器旁上下打量着。 “哦豁,”系统道,“科米加的。” 凌长云眉梢微挑。 系统也挑了眉:“好像被发现了凌先生。” 凌长云脚步不停地继续朝前走去:“本来也没打算躲着来。” 他走过去,还没站定那人便转过了身。 幽绿的眼睛在雪里闪着暗光,见到凌长云也毫不意外,只不加掩饰地上下扫视了一圈:“希边得尔……亲王殿下。” 凌长云在距他一米处停下脚步,抬手拂了被风吹至颊边的发丝:“阁下是在等我吗?怎么称呼?” 雄虫右手扶肩,端得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却是怎么看都有些诡异:“布利华佩·科米加。” 布利华佩? 系统倏地出声,那个科米加精神力第二的雄虫? 凌长云闻言面上神情不变,只袖中晶刀慢慢滑至掌中:“布利华佩阁下,有事吗?” 布利华佩粲然一笑,声音又低又轻,绕过风雪滑到凌长云耳边:“偶然路过,不想就看见亲王殿下身形诡秘,这才停下等上一等。” 他说着上前一步,两人距离被拉得极近:“亲王殿下,您在看什么?” “……”凌长云看着他,视线从他略显紧绷的神色移到幽绿瞳孔间的冷茫上,心绪流转一瞬,笑了声,“早就听闻祂临盛产晶矿,今日恰巧休息,便过来看看。” “亲王殿下倒是直白。”布利华佩眯了眼。 凌长云神情疑惑:“怎么?阁下如此紧张莫不是——”他拖长了尾音,意味不明地看着面前的雄虫。 布利华佩嘴唇微抿,袖中的手指已然攥紧,却还是极尽平静道:“莫不是什么?” “莫不是——”凌长云笑了声,玩笑似的,“连矿脉都划为了禁地,不许人远远地看上一眼?” 布利华佩闻言面上一松,笑道:“怎会?亲王殿下说笑了,这矿脉向来是属于雄虫的,又怎么会有不允雄虫参观的说法?更何况是最强精神力雄虫冕下,殿下要进去看看吗?我可以为您带路。” “不劳阁下了,”凌长云抬靴绕过了他,“时间也不早了,下次有机会再聊吧。” “殿下慢走。”布利华佩眸底一沉,头也未回地径直朝相反方向走去。 等凌长云踏上飞行器,系统才出声:“凌先生你刚刚怎么……?” 凌长云走近驾驶舱点了几下:“添把油加勺醋。” 系统霎时了然:“这只雄虫很奇怪。” “奇怪的多了去了,倒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诡异的。”凌长云回想着雄虫刚刚的眼神,指尖无意识地在台面上敲了敲。 布利华佩…… “嘀嘀。” 光脑响起,凌长云低头,看清名字后忙按了接通:“殿下?” “阁下,”约格泽昂那边风声似是有点大,声音灌在里面也有些听不真切,“你在哪儿?” …… 祂临,科米加主家。 “凯尼塞伦!”贝墁急急忙忙推开挡在门口的雄虫,伸手一推就跨了进去,一路带倒了不少放在边上做装饰之用的名贵殿灯。 “着急忙慌的干什么?”凯尼塞伦被这一连串的噼里啪啦吵得头疼。 “我能不急吗?”贝墁“唰”地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希边得尔都去矿脉了!” “叫亲王,”凯尼塞伦看了他一眼,“你消息倒是灵通。” 贝墁:“废话!祂临矿脉又不是没有兰兹的人,他那么大摇大摆的这会儿全世界都知道了!” 凯尼塞伦:“知道就知道了,你急什么?每天那么多人从那经过去那看也没见你关心过啊。” “那能一样吗?!”贝墁气得直瞪眼,“那些人什么精神力?他什么精神力?你不会以为他精神海受损精神力也弱得不行了吧?现在的最强精神力可还是他!” “那又怎么了?”凯尼塞伦慢悠悠地端了杯茶吹了吹,“又没禁止,放那就是给人看的,别人能看就亲王看不得?” 贝墁眉心拧得能夹雪:“你在想什么呢?没睡醒吗?你不知道那里面——” “贝墁!”凯尼塞伦警告了他一眼。 “……”贝墁自知失言,憋屈地忍了回去,又道,“万一他发现了呢?” “你以为精神力是电光波?”凯尼塞伦低头喝了口茶,“先等等吧,几千年了都没人发现,他这么远远地瞥一眼就能知道了?” 贝墁闻言点点头,也不急了。 “也是,昏头了。” …… “怎么这么突然?”凌长云匆匆踏上约格泽昂的飞行器,迎面就被他抱了个满怀。 约格泽昂紧紧抱着人,尾音听着都要些许的上扬:“嗯,刚刚雌父给我打专线了。” 凌长云听出他暗藏其中的欣悦,抬手拍了拍军雌的肩背,眼尾也含上了笑意:“那我们快从时空门里穿去吧。” 约格泽昂笑出了声:“阁下这虫崽故事讲得是愈发熟练了。” 这段时间凌长云翻了不少虫族幼崽故事,等着适愿下次回来讲给他听。 凌长云笑眯眯地看着他:“殿下想听吗?我可以晚上回去讲给你听。” “我比较喜欢听点儿别的,”约格泽昂揽着人到沙发上坐下,一边在光脑上点着一边道,“阁下听说过一体双魂吗?” “什么?”话题猝不及防一转,凌长云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后眸里刹那布上茫然,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一体双魂?” “是,”飞行器缓缓上升后,约格泽昂放下了手,专注地凝视着身边的雄虫,“一体双魂。” “???” 第67章 第67章那叫做家掷果盈车,黯然销魂——不过…… 西南角偏殿还是那么昏暗,凌长云跟着约格泽昂踏进去,关了门,一切都隐在浓黑弱光之中。 “八岁时, 顿特莱格生了一场大变故, 前族长被虫皇杀死,当时在顿特莱格权力中心的一干族人被虫皇和森道利梵一并剿杀。” 前方点着一盏小灯,灯影明明灭灭。 “那一场大清洗把雌父也卷了进去, 就在我眼前,尸首分离。” 凌长云落后约格泽昂半步,与他一道往前走,往前走。 “那夜的血染透了鸣卫的大地,就连虫神都被惊动了。” 走到人影面前站定,昏昏的光隐隐露出坐着的那人的面容。 “虫神震怒,生魂新起,此后温森特纳现任虫皇的身体里便居着两道魂魄,以皇气温养,各不相干,各不相听,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虫神。” 长金发, 浓紫眸, 金线银丝交华服。 “雌父魂弱,占据主导时间不多,出现后便用专线与我联络。” 曼斯勒安的虫皇陛下。 “没关系, 一切尽可直白言说,虫皇永不会知道。” “来了?”“虫皇”笑意盈盈地看着两人,视线轻转,隔着层暗雾端详着站在面前的亲王,眸子越看越明亮,里面满满当当都是惊艳,“这位便是希边得尔冕下吧?” 他看着凌长云又看了眼约格泽昂,眼里笑意更甚。 “当真是,风华绝代。” …… 凌先生,你在想什么? 约格泽昂在旁边开会,凌长云揉着太阳xue斜倚着舷窗窗台,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群星闪耀的夜景。 我在缓一缓。 系统明了:凌先生,其实您不必太在意什么星际不星际的,连虫神都有了,再来个地鬼我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只是一体双魂。 只是一体双魂。 凌长云手上用了些力道,发自内心地感慨了一句:这书元素还挺多的。 系统:“反正是书嘛,想加啥加啥喽。” 反正是书嘛…… 凌长云手指一顿,察觉到约格泽昂看过来的视线后又不动声色地隐了去:说起来,你们这虫神真是—— “雄主?” 凌长云下意识转头望过去:“嗯?” 约格泽昂放下光脑坐过来:“头疼?” 凌长云一愣,随即摇了摇头,支着手笑道:“头次见家长有些紧张。” 约格泽昂笑了,倾身过去揽住他:“都见完了还紧张啊?” “可不吗?”凌长云眨了下眼,“尤其在听到三皇子殿下又新结了几次婚后就更紧张了。” “三哥殿里新进的几名雌侍?”约格泽昂凑近蹭了蹭他的鼻尖,“新婚还不到一年,雄主就腻味儿了?” “殿下可别给我扣帽子,”凌长云笑着往后躲,“历代皇子结的婚可不少。” “亲王的雌侍也不在少数。”约格泽昂抬手扣了凌长云的背,不让他躲开。 凌长云弯了眉眼,偏头吻了吻军雌的唇角,柔软温热的触感让他的耳尖一瞬就红了起来,温润的声音轻得很,又半丝也不曾犹豫:“那希边得尔一定是那个例外。” “!”约格泽昂眸子倏地睁大,一时也不知道是该顾雄虫难能可见的主动,还是惊于炸进耳里的轰雷。 那语气绝不是往日的调笑与戏游。 他嘴唇翕动数次,半晌才自喉咙里扯出声音,又顾忌着不要太大,总忧心吓了面前的雪兔子,耳朵一惊就碎了梦。 “……什么?”他道。 凌长云摸索着触到他放在一侧的手,指尖从服帖于手背的白手套边缘探进去,一点一点轻扯着将它从军雌手上脱去,五指毫无阻碍地贴上皮肤,一寸寸握住那只带着温意的手。 那是肌肤相贴带来的真实。 “希边得尔一定是那个例外,”凌长云温声重复了一遍,“你是我唯一的,唯一的爱人。” 凌长云说到最后声音羞赧得都有些发颤,指尖紧了又紧,顿着才将它说完。 从系统告诉他再也回不去的那天起,这个世界于他而言就不再只是一本意外暂临的书。 从约格泽昂说出那句“结婚吧”的时候起,这就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游魂有了落脚地,结了婚生了虫崽。 那叫做家。 雄虫眼睫扑闪,眸里含光,望过来的视线深情又炽热。 约格泽昂对上去就被烫得下意识往回避,又在覆上手背的温热掌心下生生停在原地。 今夜的华月是如此热烈。 约格泽昂拢上凌长云的肩背,蜻蜓点水般啄吻着雄虫面颊:“如果雄主以后遇到了更好看的雌虫呢?如果是缡楼最顶尖的亚雌呢?” 凌长云蓦地笑了:“容颜从不是为之倾倒一生的理由,况且,殿下的容貌——” “容貌什么?”他有意拖长了尾音,约格泽昂不禁温声催了句。 “掷果盈车,黯然销魂——” 约格泽昂眉峰微挑。 那都是写在封藏古籍里的故事。 凌长云唇角上扬,温柔地回应着他辗转而来的亲吻:“不过如此。” “……”少顷,约格泽昂闷笑出声,压了凌长云的后脑,强势地攻占进去。 “阁下实在过誉。” …… 大雪下得急,连着凛冬的寒风一并呼啸而去,拂了厚团掀了土盖,嫩芽破土而出,迎着初春的煦阳舒展了蜷缩三月的身躯——新草长出来了。 推迟了一月的递交会踩着晨曦的辉语议阁大楼召开,凌长云将两城整理出来的史册和磨了大半个月的新提案一起交了上去。 这次没有如之前一般直接被凯尼塞伦打回来,而是放到一边例行等着明天的审议。 散了会出了大厅,凌长云不出所料被凯尼塞伦叫住。 狭长的廊道里两人各站一边,面上挂着同样温和的笑。 凯尼塞伦掩在薄薄镜片后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凌长云:“亲王殿下,您刚刚递上来的是什么?” 凌长云斜倚着围栏,长腿交着支在地上:“新提案。” “新提案?”凯尼塞伦抬手推了推眼镜,“殿下确定交上去的三份文件都是提案吗?” 凌长云笑了笑:“那就得看议长收哪份了。” “殿下是在威胁我?” “怎么会?”凌长云神情无辜,“不都是为了神谕吗?” 凯尼塞伦笑得有些冷:“核查矿脉也是为了神谕?” 凌长云耸了耸肩:“内庭人总不好不干事,几月来递上去的提案都被否了,我总得另寻他道。” “殿下寻得倒是准,这是逮着祂临一个劲儿地薅啊。” “阁下说笑了,一切不都是为了曼斯勒安吗?再说了,”凌长云眉梢高挑,“不过是核查一下矿脉以防漏了晶石而已,阁下何必如此紧张?” 凯尼塞伦面色丝毫未变:“核查不核查的不要紧,不过殿下也只是半个皇族人,贸然插手祂临一事似乎——不太妥当?” 凌长云恍然:“倒是我逾矩了,阁下稍后将议案打回来便是。” 凯尼塞伦似笑非笑:“殿下的其他两份议案明日开会自会商讨,但还请殿下以后行事多加注意,可别一不留神就坏了长举的规矩。” “阁下说得是。” 凯尼塞伦慢悠悠地抬手,扶肩,行礼:“明天见,亲王殿下。” …… “他怎么突然同意了?就因为那云里雾里的几段话?” 凌长云踏上飞行器,大步流星走到沙发前,拾起桌上铺着的矿脉册快速地翻阅着。 “他是急了。” 系统:“什么?” “说起来还得感谢那天那个雄虫,”凌长云手上的册子被翻得哗哗作响,“科米加的矿脉一定有问题。” 系统:“凌先生,你是说……?” “矿脉能有什么问题,还这么大……”凌长云手指夹着几页,来回翻看对照着。 系统不解道:“凌先生,你不是都写在那文件里了吗?” “瞎编糊弄人的。” 系统:“那不也瞎猫碰着死耗子了吗?” “嗯,”凌长云头都没点一下,“我知道你有问题你也知道我猜到你有问题但我不知道你到底哪里有问题。” “蛤?”系统都被绕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哦,那咋办?去查一下?” “人在那磨刀霍霍威胁着呢,指不定还没过去就又是一把火,”凌长云翻了半天也没翻出什么,只得收了手坐下去,“算了,过段时间再看吧,现在不能再盯着晶矿不放了。” 系统赞同地点点头,感慨道:“凌先生,你现在越来越有翻手云覆手雨的风范了。” 凌长云“呵呵”冷笑两声:“担不起。”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彻底放了手里的册子,重新将桌上备份的议案拿过来,一行一行地扫着斟酌。 原天源…… …… “原天源。” “什么?”例会上,底下雄虫一片惊疑。 “我说,原天源,”凌长云抬手压了压话筒,不疾不徐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厅内所有人的耳朵,“虫神下了神令,只是没有指明究竟要如何做。议阁理出史册是原天源,将史册所记之事置于各学院指定用书中,让历史原原本本呈现在众人眼前也是原天源。还是说——”他笑了笑,“诸位对神谕有独特的见解?” “那所谓影苒节呢?” 第68章 第68章提案是传说中的七年之痒? …… “影苒节?” “对!”底下人声如洪钟, “亲王殿下,展史册尚且可以说是原天源,那那什么所谓的影苒节呢?您不会要告诉我们,随意编造个节日出来就是原天源吧?” “就是啊亲王殿下!还什么情侣虫一起出游,未免太过好笑了些。”雄虫说完,旁边人都大笑起来。 雄虫和雌虫一起, 出游? 众人笑声愈发加大,少许人顾忌着凌长云的亲王身份不敢太过放肆,又偷偷瞄着上三席,见他们毫无阻拦之意后颇有些纠结挣扎,思虑再三后到底只是扯着嘴皮跟着笑了笑。 凌长云坐在上面没什么反应,只是眸子似有若无地瞥着那一圈笑得最大声的雄虫。 等笑声渐渐低下去了,凌长云才压着话筒笑着唤了声:“桑利莫阁下?” 先前率先大笑的雄虫闻言一惊,咧开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嘴角就这么僵在了脸上:“亲王殿下?” 凌长云:“没叫错吧?” 雄虫惊疑不定,道:“没有,殿下怎么——” “那就好,”凌长云径直打断了他的话,“我还担心,将那日在卷宗上看到的年轻时因维护雌君而被雄父鞭笞的雄虫记错了。” 凌长云每说一个字, 雄虫的脸就白了一分, 周围雄虫的脸色也一瞬变了开来。 凌长云仿若不曾察觉到一般,继续道:“阁下既与雌君如此恩爱,怎么一提到携手同游反应就那么大?莫非——”他食指敲了敲,闷响自话筒传遍全场,“是传说中的七年之痒?” 雄虫脸色白了个彻底,贝墁的脸上也不太好看,底下更是窃窃私语不断, 明枪暗箭直直射向坐在中央的雄虫。 桑利莫是兰兹当年竞选内庭的落败者,其精神力之强地位之高可以想见,旧时事虽不说锁得严严实实,却也鲜有人知,凌长云这么一捅破,场上气氛霎时微妙了起来。 毕竟,往日的抑雌政策,那位可是应得最早的。 “至于影苒节和出游一事,”凌长云收回视线,“自然非我胡乱编造而来,虫神自那天降临于世,又在同样的月日与爱人相遇,传承了千万年的盛大节日,怎的在诸位口里就成了胡编乱造了?” 他说着转头看向一直坐在旁边不发一言的上三席,偏头笑道:“还是说,其他三城整理的史册不全,无意漏了这么桩盛事?” 者帽子扣得就大了,贝墁挥手甩了凯尼塞伦按过来的手:“如此盛事自然详详细细记录在册,亲王殿下这话说得着实令人惶恐,好像是我们有意欺瞒虫神一般。” “不过随口一说罢了,阁下不必如此激动,”凌长云转头望着下面,淡声道,“既然各城都有记载,诸位如若还是不信,等统一册装订出来后自可翻阅。” 内庭一名兰兹雄虫倏地开口:“亲王殿下,之前史册混乱,各校只设了温森史传课程,看您的提案,是要新设一门通史课?” 凌长云:“若是阁下嫌流程麻烦,也可以直接加在史传课里。” 兰兹雄虫:“殿下也知此事很麻烦,就算加在史传课里,如此厚重的历史要如何教学,课程设置,教材重编,时流长短,后续考核如何安排等等都是一个大工程。” 凌长云:“偌大的行刑大楼都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重建完善,只不过增加一门课程而已,难道之前没有加过吗?诸位就如此循例?” 兰兹雄虫一噎,瞅了眼贝墁,触到对方看废物的眼神后心下一凛,又憋了口气道:“那总得有个人来负责吧?既是要原天源,此等大事必然——” “闭嘴!”贝墁冷喝一声,森戾的视线直扫而上。 雄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后背霎时被冷汗浸了个透,讷讷地不敢再出声。 凌长云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扫了个来回,笑道:“既然是我提出来的,自然也由我全权负责。” 凯尼塞伦始终一言不发,哪怕贝墁怒视过来也不曾与之对视,只静静地坐在那听着。 贝墁气极,转了头直接道:“好,亲王殿下,就算增课是为了神谕,那影苒节呢?雄虫和雌虫一起出游也就罢了,还全面解了禁令,允许食物自由买卖?恕我直言,你这是要坏了主星历来的规矩啊。” “我是在遵循原来的规矩,”凌长云抬手点了光脑,接通桌上的连接器将里面的图传上中央大光屏,“这是在驭都史册里找到的。” 众人纷纷抬头望去—— 那是一幅泛了暗黄的残卷,画卷很长,随着凌长云的翻动一一拉过呈现在眼前,鼓乐喧天,熙来攘往,花天锦地,八珍玉食,是隔着破损都能看到的热闹景象。 凌长云停下画卷:“一月前到处闲逛了逛,听到不少人谈论荒岭恶臭一事,好奇之下绕着四城山岭走了走,遍地的腐食酸水,气味着实不好闻。” 场上人都沉默了下去。 确实,蔬果嫩肉只供皇室和雄虫食用,着实吃不了那么多,产量又实在大,虫星的土地又特殊,减少种植不仅结不出果,就连树藤也会枯朽腐败,苦心研究了上百年也没有个结果,祭祀询问也只能猜测大约是神意如此。 雄虫养的金贵,便是味道最好最醇香的营养液也喝不了一点儿,说是肠胃受不了,一致将它列为绝命之地不得已而饮之之物,这些东西不但要日日吃还要吃得最新鲜,种植面积不仅没有缩还有愈发扩大之势。 平日住在中心闻不到,一旦往边缘去一点儿便是大股掀翻脑门的恶臭腐气,议阁外的雄虫虽不敢直言,私下却也是暗暗有声。 凌长云瞥着一干人等的神情继续道:“我知道行规在这儿不好破,但旁的也就算了,虫神的诞辰,即便是传说,总也称得上一声盛。” 森道利梵蓦地开口:“口子开了可就不好重新缝起来,影苒节安了例,寻常日子还会平静吗?” “只在影苒节也无法解决荒岭的问题,不过一些食物而已,难道诸位——”凌长云指节抵上下颔,“还有所畏忧?” 第69章 第69章通过让我雄主帮你 “怎么可能?”底下有人登时笑出声, “一些吃的而已,还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嘘——”旁边人立刻食指竖在唇边。 “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果不其然,下一秒便立刻有人反唇相讥, “那你当初还死命拦着不准雌虫购买?” 刚刚出声的雄虫涨红了脸, 声音无意识地高了起来:“千百年来都是如此,难道你要破坏旧规?” “你也说了是旧规,既然腐臭难闻又不会引起什么大动荡,为什么不可以通过?” “那些东西是雌虫能吃的吗?有营养剂还不够?雌虫那么多,他们吃了我们吃什么?” “荒岭丢的都够两个星球人吃了,一天天放在那臭都要臭死了!这么一点儿东西还扣扣搜搜的,亏你还是兰兹家的,真有够给雄虫丢脸的。” “你说什么……” “……” 底下吵作一团,凌长云的视线在里面来回游移,最终定在了旁边引了话题这会儿却是无聊地有一搭没一搭点着光脑的森道利梵身上。 凌长云没有刻意收敛眼神,森道利梵很快便察觉到,抬头朝他望了一眼又低下头去,半句话也没有再说。 “……”凌长云眉心微蹙,眸底极快地划过一抹不解。 那边沉默不语, 贝墁这边却是火气大得紧。 他掐着手心忍了又忍才没有下场开骂,而是转头盯着一直在翻看凌长云递上来的提案的凯尼塞伦。 “你不管?”他一字一句道。 凯尼塞伦手指一顿,随即又继续开始翻阅:“无伤大雅的提议而已。” “无伤大雅?”贝墁被这几个字气笑了,只是声音压得低,没有被旁人听去, “你在跟我搞笑呢?下面那些蠢货也就算了,别告诉我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就把你脑子连着胆子一起丢了。” 凯尼塞伦终于撩起眼皮看向他:“兰兹族长胆子大,那你待会儿以第二席的身份给他否了。” 贝墁半眯了眼:“你以为我不敢?” “我是在提醒你,一切所为都是为了这两份提案,你要是把它否了,你猜我们的亲王殿下会把目光放到哪里?”凯尼塞伦将手里的提案合上放下去,“内庭世家。” “……” 当日上午,两份提案全部通过。 …… “从教育下手?” 凌长云的速度很快,自提案通过那天起便一直奔在五大城之间,开会,商讨,定案,修书……两月时间便在主星万所学校里全部增设了曼斯勒安通史课,连着影苒节的相关文件通告一并发布在官方光网上,刚一发出便在上面掀起了劈山浪潮,光网热热闹闹一直讨论到现在,尤以影苒节最甚。 安城南边一座偏僻矮楼内,托伯茨边走边脱了身上皱皱巴巴的浅白色研究服,扔进专用垃圾处理箱后抬手按下开关,身后的特制白门慢慢合上,里面光影绰绰的一切都被彻底掩在门后,走到刚刚从对面房间过来的路彻得斯身边,朝他晃了晃腕间戴着的光脑,“啧啧”两声:“真是聪明啊,我怎么没想到。” 路彻得斯手指飞快地在光脑上点着,闻言头也未抬,淡声道:“想到又如何?是你我能做还是约格泽昂能做?” “也是,”托伯茨释然了,“这亲王身份真好使。” 路彻得斯关了页面:“这次怎么样?” 说到这个,托伯茨就正色了起来:“还是不行,半点儿用都没有。” 他斟酌了下,还是道:“我怀疑是因为精神力杂了你的不太纯,要不你——” 托伯茨说着低咳了一声,试探道:“取一点儿?” 虫蛋没破壳的那几月,他可是亲眼见证着某人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这会儿说不定—— “可以,”路彻得斯掠过他,视线直直定在前方紧闭的大门上,“明天我有事,后天拿过来。” “……?”托伯茨见他应得那么快,眼里脸上都挂起了满是疑惑的问号。 半晌,他上下打量了下面前的军雌,真诚道:“还好我跟你是一队的。” 路彻得斯没搭理他,少顷忽然问道:“你这几天没去缡楼?” 话音还没落下,托伯茨就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立马蔫了下去,满腔都是难以言说的苦涩:“去了,这已经是我第一千零八百次被拒绝了。” “那就好。”路彻得斯道。 托伯茨:“???” 他迷惑地看着面前的虫,人言……虫言否? 一声情真意切满含悲愤的质问还没说出口,便听路彻得斯道:“我帮你。” 托伯茨一句怒喝生生卡在喉咙里,他惊疑不定,险些以为自己的听觉在刚刚试剂瓶的爆炸声中出问题了:“你帮我?” “是,”路彻得斯收回视线,平视着面前声调因为极度震惊而变得有些扭曲的雄虫,“或者说,让我雄主帮你。” “?” …… 曼斯勒安雌雄分校。每一所雄虫学校都有完整的自虫崽到成年结业的阶段课程,一般等级分明,轻易不换学校;而雌虫学校则不同,所有学校都只规定了相应的应学课程,自入学起便开始各自修习,早修完早结业,过不了就一直修,到最大限制年龄后便由学校亲办退学,初起按地域划分,一切都只看成绩能力,高者自可一路往上转到更高学府修读。 自方案开始施行后,凌长云便一直游转于各个学校察看课程情况。在以往,温森之前的历史鲜少为人所知,精选过的通史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新奇的,学习兴趣也比预想的要高很多。一月下来,一切都在慢慢步入正轨。 “亲王殿下!书上写的都是真的吗?雌虫和雄虫以前也能玩的这么这么……” 凌长云长得实在太过好看了,脸上又总是挂着柔和的笑,周身都透着一股儒雅温柔,只是在教室里待了一下午便惹得一班还不谙世事的小虫崽们纷纷忘了雌父的叮嘱,全都一股脑地围了上来,只是到底往日多少见了些雄虫,也不敢凑得太近,在凌长云笑着招手后才小心翼翼地聚过去,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倒是把任课老师吓得冷汗直流。 好容易等到放学,几名老师马不停蹄地就把他们带出去,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了亲王不高兴。 学校一瞬便空了下来,凌长云回绝了校长的相送,自己一个人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往飞行器那走。 不想还没走几步就看到一只橘发小虫崽悄咪咪地跟在身后,姿态堪称鬼鬼祟祟,凌长云无法,只得停下脚步和他一起等在街上。 “这么好?”眼见着小虫崽这么了半天也没这么出个所以然来,凌长云干脆寻了块干净石阶坐下接过他的话。 “对!这么好!”小虫崽终于找到了词,高兴道。 “当然,”凌长云道,“很早的时候是这样的。” 小虫崽又道:“那为什么现在和很早的时候又不一样?” 凌长云没回,只道:“说不定以后又变了呢。” 小虫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还是快快变吧。” 凌长云伸手替他理了理坐下后有些散乱的衣服:“现在还没变呢,就敢这么偷偷跟着我?不怕我把你卖了?” 小虫崽摇摇头,看着凌长云的眼睛亮晶晶的,笃定道:“不会的,亲王殿下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凌长云笑了:“为什么?我们才认识一下午。” “因为亲王殿下很好看!” “?”凌长云失笑,“好看就不会把你卖了?” “对!”小虫崽大声道,“雌父说如果遇到危险可以找最好看的人帮忙,亲王殿下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一定不会伤害我的!” 凌长云:“???” 他一度怀疑是面前的虫崽太小记岔了雌父的话,但见他如此笃定,脑中神经一转忽然想到什么。 亚雌……? “说的是——” “亲王殿下!!!” 一声急呼,凌长云才转头便看到身边坐着的小虫崽像枚小导弹一般就朝跑来的亚雌冲过去了:“雌父——” 亚雌忙弯腰接住小虫崽,也顾不得其他,匆匆抱着就跑到凌长云面前:“亲,亲王殿下……” 他跑得太急,这会儿气也喘不匀,只一边将小虫崽往身后藏一边红着脸站在面前试图调整呼吸。 凌长云看到他面上眼里的惊惧,垂眸一霎后便起身安抚:“没事,只是随意聊个天,天色也晚了,早些回家吧。” “是,是是,多谢亲王殿下。”亚雌终于喘匀了气,半弯了腰连声应着就抱上小虫崽要往回走。 “等一下。” 将将转了身便被凌长云叫住,亚雌身形一僵,捂住小虫崽张开的嘴,硬着头皮转过来,眼底惊惧更甚:“亲,亲王殿下,还有,有什么事吗?” 凌长云看了眼亚雌怀里的小虫崽,道:“他刚刚说遇到危险可以找最好看的人帮忙,近期出事不少,阁下可能还需要再教教。” 亚雌一愣,还没等反应过来,凌长云便微微点头示意,转身走远了。 “唔唔唔——唔唔——”怀里的小虫崽挣扎着要拨开亚雌的手,亚雌回神,匆忙收了手。 “雌父,亲王殿下……” 亚雌抬头望去,前方早已没了人影。 小虫崽有些失落,不解道:“雌父,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话?我不可以和亲王殿下说话吗?” “……”亚雌沉默半晌,将他往上抱了抱,一起慢慢地往家里走。 “可以的。” …… “雄主。” 第70章 第70章玩笑您是皇子,自然是想结婚就结婚,…… 凌长云一进家门便看到军雌坐在沙发上,交叠的膝上还放着一台光脑,看起来像是在开会。 约格泽昂这会儿还是路彻得斯的声音,他一边按着耳麦听着里面的讲话,一边朝凌长云伸出手。 凌长云脱了外套挂在门边, 径直走过去,手刚搭上就被军雌握住一拽, 整个人直接被他拉进了怀里。 “诶,光脑——”凌长云猝不及防一倒,好不容易杵上沙发靠背,转头看去却发现光脑早已被军雌放到了旁边的白晶桌上,页面上显示的也是一行行资料。 “没事,”约格泽昂揽着凌长云在身边坐下,“累吗?” 凌长云摇摇头,笑道:“不累,今天还遇到个挺有意思的小虫崽。” “小虫崽?”约格泽昂按下耳麦讲了几句。 凌长云等他讲完了才指了指桌上的光脑道:“先开会吧?” “没事,听着呢,”约格泽昂松开手,抱着凌长云轻蹭了蹭, “什么小虫崽?” 凌长云被蹭得有些痒,笑着不走心地躲了躲,将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诉了军雌,末了感叹了一句:“还好我不是虫贩子。” 约格泽昂笑了,偏头轻吻着怀里雄虫的唇角:“阁下生得这般好看,如若是要把我卖了,我也是愿意的。” 凌长云半眯了眼:“那殿下干脆把卖得的钱也一起数了吧。” 约格泽昂笑着咬上他的唇珠:“阁下都这么吩咐了,自然是要遵从的。” 唇上传来的酥麻感太甚,凌长云指尖无意识地攥紧,抬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先开会。” “开完了。”约格泽昂松开,按着回了句“知道”后便将耳麦扯了丢到一边,揽着人便抵开了唇齿。 少顷,凌长云终于喘了口气,伸长手臂从旁边小台上拽了本文件过来塞进约格泽昂怀里,借着这个空隙往旁边钻了出去:“殿下先看着,我去洗个澡。” 说完就没了踪影。 “……”约格泽昂还保持着将雄虫困在身旁的姿势,只在文件掉下来的一瞬间抬手接住,他看着刹那空落落的怀里挑了挑眉,慢悠悠地坐正,竟当真翘起一条长腿半看不看地翻起手上才批复过的文件。 跑得真快。 …… 鸣卫,城西居民区。 亚雌才将小虫崽哄睡着,一出来便看到不知何时回来已然坐在沙发上的雄虫。 雄虫嘴里叼着根烟,其上的烟灰簌簌落了一腿,堆着便掉在了干净的地上。 亚雌面色一白,颤着将身后的房门轻轻关上,抖着身体走到雄虫面前跪下:“雄主……” 雄虫摘了烟,看也未看便将燎着火星的烟头按在了亚雌手上。 “滋啦——” 才恢复不久的皮肉瞬间被烫软烫化,连着浓灰一起陷出了一个黑坑,亚雌额上冷汗霎时湿了眼睫,却是一动也不敢动,便是半声痛呼抽气也不敢发出,只咬紧了牙关,碾着齿肉咽下痛楚。 “疼吗?”雄虫开口便是抽久了浓烟的嘶哑。 “不,不疼——啊————” “砰——” …… 驭都东新府。 “唔!” 凌长云头发才将将吹干,军雌便从后压着人倒在床上,齿尖微微刺破了雄虫白皙的后颈。 “嘶——”后颈皮肤脆弱,凌长云低低吸了口气,“怎么了?” “要点儿精神力。”约格泽昂松开那点儿皮肤,安抚似的吻了吻。 凌长云闻言撑着勉强转过了头,眸间溢着担忧:“精神海不舒服?” 约格泽昂眸间一暖,偏头抵着他的唇微微用力蹭着:“没有,只是备着些,这几天军部有事可能回不来。” 凌长云应了声,转回去重新趴下:“那你取吧。” 约格泽昂将一只手放到凌长云唇边:“疼就咬我。” 说完便低下头,就着刚刚咬出的几点血迹咬下去。 军雌咬得不深,但到底还是疼的,虽没有上次尖锐,但细细密密的疼痛也很是恼人,凌长云没有咬上伸到面前摘了一贯戴着手套的手,而是一手动着移过来,搭在手背上握着。 约格泽昂感受到自皮肤传来的热意,反手插进雄虫指缝,牢牢地将他的手握在掌心。 亲密极了。 雄虫养了几月基本恢复的浩瀚精神力连着鲜血一起潺潺自里面流出,顺着勾进军雌的精神海空段里,慢慢在里面卷着团成一团,丝毫不受周围精神力的干扰混杂。 少顷,约格泽昂松了力道,起身扯了两片治疗贴片过来,一点一点轻柔地凌长云擦去上面流出来的血,再小心翼翼地贴上治疗贴。 “够吗?”凌长云转头看他。 约格泽昂扔沾血贴片的手指一顿,贴片就这么滑溜溜地擦着处理箱的边缘而过,无声无息地掉在了地上。 “……”约格泽昂过去将它捡起,重新扔了进去,“够的。” 他手上染了血,去洗漱间洗干净了才走过来揽住半靠坐在床头的凌长云:“有刚刚疼吗?” 凌长云没答,只有一搭没一搭地绕卷着他垂散下来的长发玩:“殿下。” “嗯?”约格泽昂伸手替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领。 凌长云手指动着给他编辫子:“你今天有话想说?” “……”约格泽昂动作一顿,随即倏地笑了,“这都看出来了?” 凌长云编了又解解了又编,折腾得那一头柔顺的长发都弯了几缕:“我还看出与我有关。” “为什么?”约格泽昂忽然好奇。 凌长云食指点上军雌的鼻尖,调侃道:“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实不像四皇子往日之风格。” “欲言又止确实,但哪有吞吞吐吐?”约格泽昂扬了扬眉,握着放在鼻尖的手指抵上薄唇,一下一下地自指根啄吻到指尖:“好吧,是有点儿事想找雄主帮忙。” 凌长云指腹发痒,强忍着没有往回缩:“殿下连雄主都叫上了,自是什么事都要答应的,虽然我比较喜欢你唤我的——” 凌长云骤然一顿。 约格泽昂含住他的指尖:“嗯?” 濡湿的触感让凌长云耳根一红,话音转着改道:“唤我为阁下。” 约格泽昂似是有些心不在焉,只专心□□着那点儿子的柔软皮肤,等到凌长云实在受不住地轻推了推他才停下动作,意犹未尽般地松开了些,扯了张纸一点一点地给他擦拭着上面的湿黏,道:“是托伯茨那有点儿事,想请雄主过去帮个忙。” “……”凌长云放在军雌衣摆上的手紧了又松,垂眸看着他擦拭的动作,道,“托伯茨?” “是,雄主之前在缡楼外见过的那只雄虫。” “就是殿下之前说是去谈恋爱,结果成了三人行的那位阁下?” 约格泽昂手上动作一顿,抬眸看着凌长云,几转后伸手微挑起雄虫的下颌,直直地望进那双耀黑的眸子里,挑眉戏谑道:“阁下这是在吃醋?” “吃醋?”凌长云顺势看过去,“怎么会?那位阁下不是有想要追求的心上人吗?” “那又如何?”约格泽昂半眯了眼凑近,带着丝灼烫的呼吸有意无意地掠过凌长云的皮肤,激得眼睫不自觉地扑闪。 “托伯茨阁下至今没有结过婚,我虽是军雌却也是皇族,说来相识也有十几年,只要一起走一趟就能登记。”约格泽昂一眨不眨地看着凌长云的眼睛,似是要从里面探出些什么,“这样,阁下也不吃醋吗?” “……” 军雌凑得极近,先前那两声“雄主”存在感又实在强烈,凌长云一时竟也分不清他到底是说笑还是认真之语。 指尖攥紧了勾了紫边的衣摆料子,心绪翻涌不停,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其间交杂混斗,眸子一瞬便黯淡不少,是顶壁灯照着也映不亮的暗色。 少顷,凌长云倏然扯了嘴角笑了声:“殿下说的是,您是皇子,自然是想结婚就结婚,想跟谁结就跟谁结,想结多少就结多少。” 他缓缓抽回被军雌握在掌心的手,自己抽了张纸擦干净最后一点儿残留的湿痕,盯着指腹上浅浅的牙印,道:“四殿下想什么时候结?明天?后天?还是今天?需要我去——” 话还没说完,凌长云便被约格泽昂一把拽进了怀里牢牢抱住。 凌长云登时消了音,不挣扎也不动,就这么垂眸望着近在咫尺的柔顺金发。 “阁下今日是怎么了?玩笑之语都听不出?”约格泽昂双手梏住怀里的雄虫,紧得像是生怕他挣脱而去一般。 “……”凌长云确认似的,“什么玩笑之语?” 约格泽昂抱得更紧了些:“当然是与托伯茨结婚一事。” 凌长云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与起伏:“与托伯茨结婚?” “嗯,”约格泽昂应了声,“我与他只是朋友罢了,相识十几年,要结婚早就结了。” 他说着稍稍放松了些力道,侧过来看着凌长云,正色道:“不会跟他结婚的,永远不会。” “……”凌长云抬起眼皮与他对视,“不会和他结婚?” “是。”约格泽昂道。 他偏头轻轻吻着雄虫抿紧的唇,一点一点地慢慢撬开:“以后不开这样的玩笑了,别生我气,嗯?” 70-80 第71章 第71章帮忙亲亲我吧 “……” 凌长云没答,约格泽昂便一寸寸地深入□□,顷刻间便将怀里的雄虫半压下去,凌长云身后陡然没了支撑,身形不稳下意识抬手勾住军雌的背脊。 已至仲夏,天气热得紧,窗台边吊着的垂钟花都蔫巴了不少,军雌身上只着了件薄薄的衬衫,一搭上去便能触到皮肤的热意,手下随便一摸都是凹凸不平。 梳洗之刑何其伤,近两年也未曾恢复如初。 凌长云眸里的浓色霎时便散了,他沉默地任由军雌撩了衣摆往里探,手指一点一点地往上抚过那些掉了疤新长出来没几月的皮肉,最终落到了那两片微微凸起的翅骨上。 那是翅翼生长出来的地方,哪怕凌长云现在也有翅翼,可也只是天道基因改造临时安置上去的,到底不是天生天长。 月牙状的翅骨,独属于虫族的翅骨。 虫族的,翅骨。 凌长云的动作轻柔和缓不带半分情欲, 可约格泽昂却觉得身后被指尖触碰过的地方一并烧燎得紧, 连了筋钻了心, 灼得紫眸都染上烫色。 “阁下,”他含着雄虫的下唇咬了咬,松开后一路流连向下,在颈间不住啃噬,“想在这儿?” 凌长云被迫仰了脖颈,手臂滑下落在了他的腰间:“帮什么忙?” “什么?”约格泽昂顿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却没有立刻答,只加重了力道,“不生气了?” “没生这件事的气,”结婚一年多,脖颈早已被军雌弄得敏感不已,轻轻一碰便颤得厉害,更何况是这样,凌长云眼尾洇上了红,慢慢蔓上了整个眼眶,“什么时候去?” 约格泽昂神情一松,放缓动作下下啄吻安抚着,道:“托伯茨有个喜欢了很多年的亚雌,但一是在缡楼脱身不易;二是他讲求两情相悦,而那名亚雌对他无意,所以想请阁下过去帮帮他,时间你定。” 凌长云没想到是这个,慢了半拍才道:“他是想,让我帮他去追人?” “算是吧。” “可我不会。”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阁下去看看吧,”约格泽昂手搭在雄虫后腰上,手指动着一点点抽了议服上束紧的鎏银系带,“缡楼是贵族雄虫的流返地,阁下自入了内庭后还没怎么了解过。” “……”凌长云闭了下眼,“好,过几天休假去。” 约格泽昂笑了笑,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颈窝:“帘拉了,今晚在这儿吧?雄主。” “殿下。”凌长云道。 “嗯?”约格泽昂应了声。 “亲亲我吧。” 这话说得实在太过反常,约格泽昂不由得一顿,抬起身往下望过去—— 雄虫的眸子红了个透彻,里面隐隐蒙了一层水雾上去,偏偏嘴角是带着笑的,宝石珠子里只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像极了往日情动的模样。 他俯下身轻柔地吻上了他因为刚刚的作弄而有些红肿的唇,温声道:“刚刚弄疼了?” 凌长云没说话,只勾了他的肩背回应着。 …… 深夜,漫天的夏星也渐渐隐没在浓云里,外面风吹得大,一树的华花翠叶都被刮得沙沙响,偏又散不去几分燥热,连躲在茂树底下的草毛子都焦了边儿。 今夜无月。 屋里恒温系统调得有些低,凌长云手才伸出不久就感受到了几丝凉意,他掀了一角被子,握着约格泽昂揽在他腰间的手轻轻放下,起身站到了床边,又俯下去替他掖好被子,随即无声无息地走到对面柜子拿了个嵌了紫藤火漆的信封到落地窗前站定。 开了窗,站上廊台,许是在泛凉的房间里待得太久,这会儿出来竟也不觉得热,反倒风一吹散去了几许寒意。 他对着风抽出了里面自去年冬初收到后便反复看了多次的卡片—— 一如既往的连串紫藤,一如既往的端庄典雅。 生辰喜乐,心有悦否? 系统给他信已是违了规定,想回过去自是更不可能,许是久不见他寄信回去,院长这才借着生日信调侃了他这么一句。 凌长云握紧手里的卡片仰头望向天,迎面的风吹得一头青丝在身后飞舞,无月无星,只有路边的灯施了点儿光亮过来。 心有悦否…… 光亮透过厚窗潜进了昏暗的房间,眸光影影绰绰,浅淡的紫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外面的雄虫。 一望,便至天明。 …… 那日去的学校出了点儿问题,凌长云一连几天都在待在那儿处理,倒是与里面的小虫崽们相处得愈发融洽,得了空便被打着圈儿地缠着,叽叽喳喳着实有些招架不住。 好不容易放了学,送走了人后凌长云才舒了口气。 米阶斯在旁边看得嘎嘎直乐,笑得停也停不下来。 凌长云瞥他一眼:“还笑?刚刚倒是跑得够快。” 米阶斯放声大笑:“主公,这可都是虫崽崽们的爱啊,我怎么好上前抢夺呢?” 凌长云都懒得搭理他,转身径直朝飞行器走去。 米阶斯几步追上去,挤眉弄眼道:“不过我瞧着那只橘色头发的小虫崽可是非常喜欢你啊,这几天要不是他雌父来了只怕要跟着你回家了。” 凌长云抬手将手里拿着的文件拍到他怀里:“还是得不定时抽查。” “是啊,”米阶斯接了文件袋,“您才刚走呢,就开始篡改课程内容,胆子也是够大的。” 凌长云踏上舷梯:“可惜没什么人,建不起监察机构。” 米阶斯跟上:“放心主公,有我随时看着呢。” 凌长云笑了:“那真是辛苦我们米米阁下了。” 米阶斯已经习惯了这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称谓,闻言眯眼笑道:“不客气,我相信主公会好好安慰我的胃的。” 凌长云笑出了声:“会会会,明天——后天请你去虔屿那家。” “主公明天有事?” “有约。” “噢~~~” 米阶斯了然,一脸促狭。 …… “亲王殿下——亲王殿下!这儿!!!” 第二天中午,凌长云换了声常服跟着约格泽昂一路到了缡楼外,还没走近就听到托伯茨欢欣雀跃的呼唤。 托伯茨看到人就冲上来,拉了凌长云就往前跑,全然对旁边不知道跟来干嘛的军雌视而不见。 “……”约格泽昂额上青筋一跳,踏着长靴大步追上去。 …… “雌,雌父……”竹林的另一边,橘发小虫崽颤颤巍巍地爬到亚雌身边。 亚雌站在一支粗竹下,周身干干净净,只袖边染了点儿烟灰,他低头仔仔细细地将那点子灰拍去,周身还是往日的宁和,地上的小虫崽却是惧怕不已。 “雌父,雌父,”小虫崽抖着身体站起来,扒住亚雌的腿仰头叫他,“雌父,你怎么了?你别生气,我害怕……” 亚雌拍干净了袖口,理着挽了一圈上去,声音平静地紧:“不是让你不要过来吗?为什么说了这么多遍还是记不住?” 小虫崽抖得更厉害了:“我,我记住了,我真的记住了,是,是雄父让我来——” “他让你来?”这句话仿佛激怒了亚雌,他一把拽着小虫崽的领口就把人拎起来。 “他让你来你就来?!为什么说了这么多遍还是记不住?!他让你干什么你就要干什么!他让你杀了我你也要杀了我吗?!啊!?” …… 雄虫力气大得出奇又临近缡楼不好动作太大,凌长云一路被拽着往前走,快到门口才堪堪拉住了旁边兴奋不已的雄虫。 “等等等等,阁下。” 托伯茨停住脚步,眼里都是急躁:“怎么了亲王殿下?” 凌长云:“……我们还是先了解了解情况,别激动。” “哦,是哦,”托伯茨清醒过来,噼里啪啦就是一大串往外飙,“是这样的亲王殿下,我的心上人呢叫勒拉洛纳其,是住在缡楼最顶层的亚雌,颜如冠玉,风度翩翩,玉树临风,惊才绝艳,淑人君子,品行高洁,才高八——啊!!!” 约格泽昂慢条斯理地将手里的光能枪别回腰间,扯下他的手将凌长云拉回身边:“别废话,说重点。” “你拿枪打我的头?!”托伯茨难以置信地瞪着约格泽昂,“走火了怎么办?!” 约格泽昂都懒得搭理他,直接转头对凌长云道:“走吧雄主,我们回去。” “欸欸欸————”托伯茨也不捂头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挡住了去路,终于勉为其难地舍了他那些发自肺腑的赞誉之词,“五年前我对他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百般追求,送了花送了树送了房子送了晶石,还求了约格泽昂要来了他的放行书,但是人根本不搭理我,除却一开始,近四年了,快四年了啊,一顿饭都没吃过!我又不是贵族,只要他不出来,想见他一面简直是难于上青天!人都佛了。” 约格泽昂撇了他一眼,神情有些微妙。 凌长云被他一大串话噼里啪啦炸得头晕,好半天才理了点儿出来:“你——” 他才说了一个字便顿在了原地,骤然抬眸:“你刚刚说什么?” 忽然沉下的声音听得托伯茨一愣:“什么——” “砰——” 一声巨响自青竹林里传来。 “?” 几人齐齐转头望去。 第72章 第72章 卡琉希 为什么 动静之大让托伯茨神经一震, 下意识转头看向了约格泽昂。 凌长云本就注视着那边,余光一拢便将一切尽收眼底,他转了眸,平静地扫过托伯茨面上转瞬即逝的茫然震惊与疑惑。 “去看看?” 托伯茨抬手指了指那边。 约格泽昂没说话,只转头询问地看着凌长云。 “去看看吧。”凌长云移了视线,抬靴往前走去。 “?”凌长云一往前走, 托伯茨就使了个眼色过去。 怎么回事啊? 约格泽昂暼了他一眼,径直跟了上去。 “???”托伯茨挤了眉,咬着牙大步跟上去。 三人脚步匆匆,一路踏了落竹掠了飞叶,盛夏的青竹林密得紧,遍处都是交叠相撞的沙沙声,越走越深,越深越噪,窸窸窣窣不寻常的声响让凌长云莫名地有些不安。 “雄主。”约格泽昂快步上来握住他的手。 他刚想说些什么,凌长云却是骤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约格泽昂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看去—— 地上零零散散落着一堆半臂长的碎石,切面平整,封口嶙峋,像是巨石坠下碎裂而致。透过石块间的空隙,一名身上溅了土灰的亚雌正捂着心口剧烈地喘息着,红得滴血瘆人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地上。 前面地势有些高,几块碎石恰好挡了视线,凌长云看着连着几日都见着的亚雌心头一跳,下意识迈了步子上去,约格泽昂见状也跟着过去。 两人刚往上一站,便看到橘发小虫崽满面痛色地趴在地上,左手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扭在身后,身下淅淅沥沥地染着红血,却是半点儿声音都发不出。 “!”凌长云瞳孔一缩,身形一动就要过去。 “当心!” 不想亚雌骤然暴怒,抓了地上的碎石块就往小虫崽的头处扔,约格泽昂眸光一冷,手上用力拽回了凌长云,旋身一踢踹碎了石块。 锋利碎片倏地冲向亚雌,顷刻间便刺破了他颊边的皮肤,鲜血倏地往外冒,一路往下滴上了外衫。 托伯茨刚迈上来就看到这么一幕,登时面色一变,快步走到几人中间站定:“卡琉希?” 亚雌闻言一震,僵了身体朝托伯茨望去。 凌长云跑过去捞起地上的小虫崽查看情况,约格泽昂看着他:“认识?” “认——” “殿下!” 一声唤,约格泽昂大步走到凌长云旁边,蹲下身检查。 “没事,骨折了,碎石割了血管。” 他一边说着一边拔了横插进小虫崽手腕上的硬石片,从兜里抽出一张贴片裹上暂时压了血口,随即手指一翻,捏着小虫崽的左手一转,“咔嚓”一声将骨头重新接了回去。 凌长云眉头紧锁:“我先带他去医院——” 约格泽昂按住了凌长云:“四大城医院不接亚雌。” “知道,我——” “阁下,”约格泽昂看着身边的雄虫,“提案才实施不久,我让人把他送去军区总院。” 他摘去了浸了血的手套,随即点了几下光脑。 亲卫来得很快,从凌长云手上接过小虫崽后便振翅朝南面飞去。 约格泽昂从兜里抽了张帕子出来,拉了凌长云的手,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替他拭去了黏稠的血,安抚道:“没事,破……小伤而已。” “……嗯。”凌长云望着转瞬间便消失无踪的军雌,点了点头。 这边检查着,那边托伯茨是满心的不解。 “你到底怎么了?那是你的虫崽。” 亚雌红得愈发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托伯茨,嘴角扯出的笑森寒又诡异:“我的虫崽?我的虫崽会杀我吗?!” “你说什么???”托伯茨简直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杀你?他杀你???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亚雌原本降下去的情绪骤然升高,“我说了让他不要来这儿不要来这儿!从他记事起我就开始说!说了那么多遍说了那么多年可他还是记不住!” 亚雌神态渐渐疯癫,沾满尘土与褐血的手猛地抱住了头,结了血痂的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里,整个人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制住了一般尖声叫起来。 “他雄父让他来!就因为他雄父让他来他就来了!那我说了那么多年的话算什么?!我带了他那么多年算什么?!他雄父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我不让他做什么他就非要做什么!他雄父让他杀我他也要来杀我!!!如果不是因为他,如果不是因为他我怎么可能忍这么多年?!我早就一刀了结在了那个晚上!!!都是因为他我才一直忍着,都是因为他!可他现在还是要来杀我——” 亚雌的尖啸在青竹林里震荡杀冲,满竹的青叶晃得响,落在顶上歇息的鸟儿一窝蜂地被惊飞,翅膀的扑棱与受惊后的鸣叫混杂着冲向天际,拉出最凄厉的哀鸣。 约格泽昂眉心一皱,上前劈手就将开始剧烈颤抖的亚雌打晕。 “带去安城医院。”他对托伯茨道。 “好!”托伯茨惊得不轻,这会儿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也理不起来,只能先捞起晕在地上的亚雌疾行而去。 “阁下——”约格泽昂本想说点儿什么,不想一转头便看到雄虫苍白如纸的脸色。 惨白的,半丝血色也无。 …… 小虫崽和亚雌很快便被送去了安城军区医院,缡楼外也很快被亲卫收拾干净,没有生出半点儿波澜,仿若三人只是去林子里随意逛了逛。 小虫崽的伤经过了及时的处理,医院检查后确定没什么大事,唯一的问题便是心理精神上受到的冲击和惊吓太甚,自苏醒后便一直沉默不语,不喝营养液也没提过雌父,每天就这么呆呆地抱坐在病床上。 凌长云每天都过去陪陪他,一连五天也没开过一句口,只得打了营养针吊着。 “亲王殿下。”凌长云刚出了病房,路彻得斯就走过来,俯身行了个礼。 “中将。”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进了间封闭的空屋子。 “今天那么快?”路彻得斯去旁边桌上倒了杯温水。 “嗯,他雌父那边的亲属来了。”凌长云抬手揉了揉眉心。 路彻得斯走到凌长云身边坐下,将手里端着的水杯递给他,道:“这几天都没睡好。” 凌长云手上动作一顿,随即低头喝了口水润润嗓子:“说梦话了?” “要是说了还好。”路彻得斯伸手碰了碰雄虫眼下的乌青,雄虫皮肤很白,一点点的青色都显眼非常,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憔悴。 凌长云喝了两口便喝不下去了,转头看着军雌笑了笑,道:“为什么?” “这样我就可以知道你在想什么。”路彻得斯接过凌长云手里的杯子,重新抵到他唇边,“嗓子都哑了,再喝点儿。” 凌长云只得就着他的手再喝了一口,含着水便轻推了推军雌的手腕,示意自己真喝不下了。 路彻得斯将杯子放到一旁的桌上,没再追问,只道:“卡琉希这两天的情绪稳定不少,阁下要去见见他吗?” 那日打晕亚雌送来检查,初步断定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具体情况还有待观察,但基本能确定曾遭受过巨大创伤。 说到卡琉希,凌长云慢慢吞吞地咽下了水,垂到膝上的手指也无意识地攥紧。 路彻得斯察觉到他的沉默,垂眸扫了眼雄虫膝上隐隐有些发白的指尖,倾身搭在他的手背上,盛夏酷暑,触手却是微凉的温度。 “怎么了?”路彻得斯道。 凌长云缄默半晌,抬眸对上路彻得斯的眼睛,轻声道:“有件事一直想问。” 路彻得斯也缓了声音,覆了层薄茧的指腹摩挲着凌长云的指节:“什么事?” 凌长云抬手抚上军雌的眼尾,似是要从那双浅红的眸子里看出点儿什么:“你那天想让我看的,是这个吗?” “……那天是想带你先去见一见托伯茨喜欢的那名亚雌,”路彻得斯不闪不避地看着他,眸底困惑一闪而过,“到底怎么了?” “……”凌长云看着他,看进他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到些什么,可搜来索去只有如水的平静。 “我去见见卡琉希吧。”他道。 …… 亚雌一个人住在八楼尽头病房,帘拉到底,灯打到最大,推门进去就是一片有些晃眼的白。 凌长云按着开关将亮度调低了些,门被人刻意调了关不紧,只虚虚掩着一条缝。 他走到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下,平静地注视着面前打着点滴半靠坐在床头的亚雌。 “卡琉希阁下。” 从推门进来到在椅子上坐下,亚雌一直没有动,就是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直到听见这么一道略哑却熟悉的声音,他才抬起了头。 “亲王殿下。”他好似又恢复了之前接小虫崽回家的平和模样。 久不曾开口,亚雌的声音仿若是从喉咙里硬撕出来一样掺了凝血,也像是身居火场吸了大量浓烟后一般,听着便如剜在皮肉上似的,一下一下刮得人生疼。 “亲王殿下来,是想骂我,些什么?还是,咳咳,我的刑罚下来,了?”他说得艰涩,不时夹杂着几声呛咳。 “不,”凌长云道,“我只是想,问一问。” “问什么?”亚雌又咳了两声,这次说得要比之前滑顺了些。 “为什么。” 第73章 第73章苦痛你会杀了我吗? “什么?” 凌长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亚雌平和苍白的面容渐渐涌起了不正常的底色,嘴角几近扭曲又被强行压下,最终化为了一声嗤笑:“为什么?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对他动手?还是为什么我想——” 他忽然像是有些说不下去,插了针的手拧着薄被掐紧,削瘦的手背往上鼓起,贴上去的流胶带被扯起了一角。 “杀了他, ”他道, “您不知道吗?到现在也有五六天了吧?想必四皇子也已经将我上下都查了个遍——” “我是问,”凌长云出声打断了他,“为什么,你态度转变如此之快。” “……什么?”亚雌懵然。 “你说得没错,我们是查了你。你对你的虫崽很好,你也将他保护得很好,我这几月去了那么多的学校,只有他是唯一一个敢悄悄跟在雄虫后面回家的人。所以,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那天突然变了吗?” 亚雌手上的针骤然戳破血管,难以抑制的肿痛自手背蔓延开来。 “为什么?”他扯了嘴角却笑不出声, “亲王殿下你查过我,还不知道为什么吗?我有病,你还不知道为什么吗?” 凌长云的声线拉得平直,扯着细线绷在了里面:“他出生的时候你很高兴。” 亚雌嘴边硬摆出的笑僵在了脸上。 “你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给他取了个好听的名字。” 长云怎么写成十二啦?难写吗?哎呀,妈妈可是想了八个月呢,来宝贝,我教你。 “你天天带着他,给他讲故事,给他唱儿歌。” 那个呀?那个是我们阿凌以前的婴儿床, 里面还有念过的故事书,想去躺躺吗? “不,不不——”亚雌脸上霎时满溢恐惧,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发抖,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去,却是一下下撞在冰冷的床头,针头被彻底扯出,飙出的血划出了一道锋刃,倏地搭打在惊惶失措的脸上。 “你的雄主嫌弃他是个亚雌,对他动辄打骂都被你拦下来挡过去,你曾在大庭广众之下认真地告诉他,你很爱很爱他。” 阿凌是我最最亲爱的宝贝。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亚雌双手抱住了头,整个人都在高声尖叫。 “你每天接他上下学,教他如何寻求帮助,教他如何规避危险,你给他编过帽子,给他买过雪人玩偶。” 宝贝,看妈妈给你带了什么? “你对他是那么温柔,那么爱护,你让他知道你是全世界最爱他的人,你永远不会咒骂他,永远不会鞭打他,永远不会伤害他!” 眼前的亚雌轮廓渐渐扭曲与雪白墙壁融为一体,一层水雾蒙上一切,再落下便是女人被烈火烧灼了大半的疯癫面容,四周都是焦臭的高烫,锋刀与尖钩都葬在里面。 “你的转变就在一瞬之间,猝不及防。”凌长云手杵着扶手撑起脱力般的身体,力道之大直接带倒了单椅,嘭隆炸在满是凄厉尖叫的火场里。 “但凡你先前表现出一点点,表露出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瞬间的不喜——”女人带着满腔被浓烟呛出的血尖啸着朝凌长云扑来,厌恶,癫狂,憎恨,仇视……杀意,一切都在放大,放大,占据了整双眼眶。 “我都不会那么痛苦。”最后一声轻得刹那便消散在了扑上来的尖指中。 “轰隆——” 雷声爆透了高窗,房门被人猛地推来,狠砸到墙上强行扼住了亚雌的尖声喊叫。 “阁下!” 一声急喊震碎了女人狠劲掐上脖子的双手,所有的鲜血淋漓伴着高火一起裂得彻底,坠落后露出的是军雌泛着银光的面具。 “轰隆隆隆——” 雨大得几乎要打碎窗子。 火灭了。 ……灭了吗? 凌长云视线越过去,转了一地的水血狼藉,转了抱头发抖的亚雌,最终落在了那双凝着急色担忧与不解的紫眸中。 “……抱歉。”凌长云急促地喘息着,步履慌乱逃也似的出了房间,膝盖狠撞上倾翻的椅子腿也没停下。 “四皇子,这……”被狂喊吓进来的医生见到这一幕进也不是走也不是,还没纠结出个所以然来,一阵急风扑面刮过,里面的军雌早已没了人影。 “看住他。” 几名医生面面相觑,只得进去重新按住失控地要掐破头皮的亚雌。 …… 雨下得突然,下楼的工夫就打落了不少细枝成叶。 凌长云出了医院大门便往下走,踏着漫上来的雨水下了台阶,整个人都暴露在暴雨里。 夏夜的雨裹着寒凉,噼里啪啦抽在身上,凌长云却只感到火燎般的疼痛,滂沱雨声也成了铁带鞭笞的震响。 火在烧,他想逃。 可逃到哪里都是烧焦的墙,所有的门窗都被封死,血从身上淌下去又被高温蒸腾走,逃去哪里? 无处可逃。 “阁下——!” 约格泽昂大步跨上来,硬生生拽住了凌长云。 别想跑!都跑不掉!都跑不掉—— “放手。”凌长云下意识后退,挣扎着要甩开抓上来的手。 “阁下!” 都去死! ! !去死! ! !都是因为你! ! ! “放手!”凌长云手上骤然一甩,力道之大脚下一滑猛然让他摔倒在地,飞溅的水花扑了一身。 约格泽昂猝不及防被他甩得踉跄了一下,稳住步子后立刻上前半蹲着要拉起凌长云:“先回去——” 你知不知道每次看到你都让我恶心至极!都是你害了我——! “不是!!”大雨中伸过来的手像是要掐上他的脖颈,凌长云瞳孔骤缩,下意识抬手挥开—— “啪!” 沾满了潮水气的拍响在这一刻倏然盖过了雨声,约格泽昂眼中蓦然闪过当年红发雄虫狠拍下他拼命拽住军雌衣角手的样子,他眸底忽地沉下,半跪着强压上雄虫的肩膀:“希边得尔!” 凌长云被他这么狠力一按,大雨仰面冲进眼睛,刺痛伴着雨水洗去了大半火雾。 “你到底怎么了?”约格泽昂死死按住不让他动弹,“你是在为那只虫崽鸣不平吗?” 雨下得又大又急,打在身上蒙了视线,看不清雄虫的神情也看不清是旧日还是今昔,恍惚间各种情绪一齐上涌,顷刻间便摧了往日的觉察。 “你觉得那个亚雌不该出手伤了他是吗?” 话语字字窜进耳朵,听进去的只有“伤”一字,凌长云摇着头:“不,她是想杀了他……” 约格泽昂眸间思绪转瞬即逝:“希边得尔阁下,”他加重了语气,“你看清楚,卡琉希他病了,病得很严重。” 一声“卡琉希”将凌长云的神智拉回大半,他终于看清面前的人是约格泽昂:“你说,什么……?” 约格泽昂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卡琉希之前有个虫崽,他何尝不是全心全意地照顾他,爱护他,但他的雄主一声令下,那只虫崽便将他骗到缡楼外要联合里面的雄虫一起将他绑进去,供里面的下贵族雄虫玩弄虐杀。” “阁下,如果是你,你看到那只虫崽又一次把他带到缡楼,你会怎么想?你会怎么做?” 凌长云神情恍惚一瞬,绕到遥远的过去,又在声声“独子”中转了回来,他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军雌,却发现雨大得起了一层水雾,夜里的灯也打得暗,什么都看不清晰。 半晌,约格泽昂松了手上的力道:“阁下,你来主星不久,鲜见亚雌处境之艰难,卡琉希先前的照顾已是多人望之而不及,况且他虫崽的伤并不严重。” “他病了。”他道。 “……” 雨水不绝地冲进眼眶,刺得里面生疼,凌长云抬手触上军雌的面具,冰凉的,冷硬的。 他忽然就笑了,声音贯在雷雨轰鸣里:“说了那么多,你是怕我因为这件事对亚雌,或者说对雌虫心生芥蒂吗?” “轰隆——” 电闪雷鸣,银白的光自天际竖下,一瞬照亮了两人同样苍白的脸。 凌长云手杵着冲进了碎石的地稍撑起身,微微仰视着面前的军雌,又问了一次:“四殿下,你那天想让我看的,是这个吗?” “……”那一刹那的亮光让约格泽昂彻底看清了雄虫脸上的神情,那双被雨冲得血红的眼睛让他心下陡然一慌,不自觉地压低身子与他平视。 “不是,”他道,“我也很诧异,雄主。” “所以你确实是有东西想让我看,”凌长云一字一句道,“除了那位托伯茨阁下喜欢的亚雌之外的东西。” “……” 瓢泼的大雨像是冲进了嗓子堵住了喉咙,约格泽昂一时竟撕不出声音,只有心脏在不安地剧烈跳动着。 凌长云食指顺着抚过面具的蝶尾,有些尖锐的棱角轻而易举便划破了被水泡得发白起皱的指腹,鲜血顺着往下淌,很快又被暴雨冲散,转瞬间便消失在湿地里。 “约格泽昂,如果有一天我与你的夙愿相悖了——”凌长云扯着嘴角想笑一笑,却是连这点儿力气都使不出来。 “你会杀了我吗?” 第74章 第74章出事我刚和他吵了架 你会杀了我吗? 如果有一天, 我和你的夙愿相悖;如果有一天,我所行之事不再是为了雌尊;如果有一天,我成了你雌尊之路的挡道石—— 约格泽昂, 你会杀了我吗? 然而当年大火浓烟问不出一句, 今日暴雨惊雷也得不到一个回答。 诡噩冲了天,骤雨打了身, 猛高的体温烧上了神经, 凌长云手指一落便倒在了大雨中的怀抱里。 约格泽昂揽住那人被雨水浸透的肩背,手臂不断地收紧再收紧,其上嵌着的金饰湿淋淋地摩擦在白布上,震出了惊天动地的缄默与疼痛。 少顷,他才像是被颈间的灼热烫醒了一般,慌慌忙忙地膝下用力一顶,借着碎石的刺硌惊醒全身疲软的神经,小心地抱着怀里的雄虫站起身,翅翼猛振向停在远处的飞行器疾行而去。 …… 驭都,皇宫。 “雄父,您找我?” 奇利罗昂自殿外走进来,挥手让身旁的亲卫在门外等候,自己拖着步子缓缓走向里室。今夜雨大,饶是几人打着伞也还是湿了衣摆,一路淅淅沥沥地在琉砖上滑下水痕。 虫皇着一身华贵寝衣坐在宽椅上,长发闲闲散散地垂落身后,已是一副要睡的样子。 他等奇利罗昂在面前站定行礼后才睁开眼,点了下旁边的椅子,道:“坐吧。” “是。”奇利罗昂依言坐下,满身的寒气一时半会还散不去, 激得他偏头咳了几声。 虫皇暼了他一眼:“身体还不见好?那些个皇医都在糊弄吗?” 奇利罗昂捂着帕子压了压,道:“一直都这个样子,左右也治不好,能撑一天是一天吧。” “能撑一天是一天?你倒是想得开,”虫皇冷嗤一声,“这一代皇族只有你一个雄虫,你要是撑不下去,将来皇位由谁来继承?” 奇利罗昂放下手给自己倒了杯水:“雄父年富力强的,皇位继承都是远边儿的事。” “年富力强?也亏你说得出口。”虫皇端了旁边的热茶喝了一口,“你那边的人都报来我这儿了,那些个药就没见你好好吃过一次,你想干什么?找死也不用这么积极吧?” 茶水凉得紧,奇利罗昂喝下去就感觉胃里一片冰寒:“那些药从出生起就开始吃,吃到现在也没见有什么效果。” 虫皇:“没效果?没效果你隔三差五就出宫去一趟鸣卫?” 奇利罗昂手上几不可察地一顿,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又抿了口凉茶,道:“宫里无聊得紧,只能去找艾瑟要些新奇的东西玩儿。” “你们两个雄虫倒是玩得好,都去了顿特莱格了还不娶一个雌虫回来?” 奇利罗昂将喝了一半的银光杯放到桌上,杯底与桌面碰出了不大不小的声响:“娶了那么多雌虫也没见留下个虫蛋出来,何必那么折腾。” 虫皇睨着他:“温森一脉的君后都出自顿特莱格,你一直悬着雌君之位,难道不是有了心仪的雌虫?” 奇利罗昂无奈地摊了手:“雄父,我的身体状况您也知道,活不活得过今年都还另说,何况顿特莱格,咳咳咳,顿特莱格里也只有艾瑟一个我还勉强聊得起来,您总不能让我们两个雄虫结婚吧?” “……”虫皇倏地冷笑一声,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别再让我知道你把药倒了浇花。” “……是。”奇利罗昂轻叹一声,一步三咳地晃出了里室。 “殿下。”奇利罗昂一出来,外面等着的亲卫立马上前为他披上大氅,担忧地望着他被寒气浸得苍白的脸。 奇利罗昂抬手撑在他手臂上借着力站稳。 “回去。” …… 驭都东新府。 凌长云刚被约格泽昂从治疗舱里抱出来,这会儿昏昏沉沉躺在床上,枕头一沾所有的疲累便一齐涌上淹没,半丝挣扎也无便没了意识。 约格泽昂坐在床边,安静地注视着他苍白的脸,不时俯身探手试额头温度。 到了后半夜,他干脆直接坐在了床下梯上,握着凌长云的手不住地轻柔摩挲着。 今天只有凌长云一个人进了病房,等他听到穿透走廊的尖叫过去的时候也只堪堪听见一句“哪怕只是一瞬间的不喜”,后来的雨夜太过混乱,只以为…… 约格泽昂手上动作一顿,被暴雨浇透了的神经骤然一跳,他放下凌长云的手,拉了被子盖住,起身无声无息地走到露台。 雨停了,空气中都带着一股潮土的腥咸味儿,约格泽昂拨了光脑—— “殿下?” “天亮了把八楼卡琉希房间里的监控取来,从亲王进去开始。” “路彻得斯中将要调吗?” “嗯,”约格泽昂转身看着躺在里面的凌长云,“让丹纳略文把备份毁了。” “是!” 通讯挂断,约格泽昂走进屋里,等了会儿散了那一点儿寒气才走过去重新坐下,牵了雄虫的手握在掌心,昏昏的月光从窗外透进来,映亮了指腹处那一点儿已经愈合的细小划痕。 约格泽昂俯身落了一个吻,从腰间抽出一柄晶刀,悄然无声地磨平了脸上面具两边的蝶尾。 “嘀嘀嘀——” 光脑蓦然急促响起,约格泽昂手一按关了声音,寂静无声中突然响了这么一声,凌长云无意识地动了动。 “睡吧。”约格泽昂倾身过去吻了吻他的唇角,一手按着遥控拉上了所有的帘子,冷湿与光亮一并被彻底隔绝在外,他近乎呢喃地安抚着。 等凌长云再度没了动静后,约格泽昂才起身。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半指长的黑盒子,打开取了枚墨色药丸咽下,出了房间点开光脑:“什么事?” “中将,边境出事了!异兽大规模袭击!!!” ……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时隔六年多,主星警鸣又一次响起。 异兽群入侵! …… “凌先生,是去议阁!你往安城跑什么?” 凌长云高烧刚退,这会儿身上什么力气都没有,一路强撑着踏上飞行器,全速朝着安城直奔而去。 烧退得急,头疼得紧,凌长云半靠着洗漱台,接了冷水一下下往脸上泼,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儿。 “我知道,先去一趟安城再赶过去,这次会开得大,光科米加的人过去就要点儿时间,来得及。” 系统不解:“凌先生,你非要去安城做什么?见约格泽昂?” “见路彻得斯。”凌长云又掬了一捧水。 兽群来得太过突然,如此大规模的袭击,议阁只准留了一点儿人驻守的边境早已沦陷,根本等不及议阁再详尽统筹发号施令,只速命军部先行按57战役之部署前去,等商议过后再做调整。 凌长云被光脑叫醒得到消息时约格泽昂早已离开多时,这会儿军部说不定已经准备就绪—— “见路彻得斯?”系统满心疑问,“你们不是昨天才见过吗?虫族打仗很常见的,大不了到时候光脑联系不就行了,凌先生,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先去议阁以防——” “我刚和他吵了架。”凌长云道。 系统一愣:“什么?” “我刚和他吵了架,”泼上去的水淅淅沥沥顺着脸颊淌下来,滴在池子里,也弄湿了衣服,“我得过去一趟。” 系统蓦然明白:“你是担心……?” 他顿了顿,还是道:“可是凌先生,说句不好听的,你们昨晚才大吵一架,你现在就这么巴巴地过去,你——”系统嘶了口气,“要不……至少也得等个几天吧?” 冷水泼了一捧又一捧,冷意自皮肤侵入肺腑,烧才退的人感受到的是盛夏也消不下去的寒气。 “我刚进孤儿院那会儿脾气很不好。” “什么?”系统一愣。 凌长云现在还是没多少力气,讲句话也喘得慌,好在跟系统是脑里的对话,让他能够不那么卡涩地说完:“发疯砸东西是常有的事,当时院里有位姐姐一直在照顾我。” “她很温柔,好像我做什么她都不会生气,可就是这样的温柔,”凌长云顿了下,接着道,“让我愈发地受不了。” 系统没有说话,安静地听着。 “她就这么一直忍受着我。后来有一天,好像是一个月后还是两个月吧,她终于朝我发了火。” 凌长云按在台边的手无意识地用力攥紧:“我跟她大吵了一架,砸出去的瓶子划伤了她的左手手背。” 他眯了眯眼,忽然觉得眼眶有些疼:“再后来,我一连五天都没有见到她。” “等再听到她消息的时候,是她出了意外去世了。” “……”系统蓦地沉默下去,半晌才轻声开口,“是……” “车祸。” 凌长云拧开旋钮,猛地将水泼到脸上,骤来的刺激冲进了眼睛,眼皮下意识地合上。 “凌先生……”系统想说些什么,开口却发现无从说起。 “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凌长云杵着台子直起身,“谁也不知道下一秒熟悉的人会变成什么样——” “我只能,在一切都还在的时候,珍惜所有。” …… 安城,到了。 第75章 第75章出发等我回来 军部集结很快, 不过半日时间一二三四军已经各自奔往南西东北部,安城霎时空了下来,偌大的城池只剩第五军机动压后。 “中将。”丹纳略文在路彻得斯身边站定。 路彻得斯收了前方传来的情报页面:“去南部。” “是!” 丹纳略文振翅向前, 军令自耳麦传至所有第五军军雌耳中—— “全军向南出发!” “是!!!” “嗡嗡嗡嗡嗡嗡————” 架架军用飞行器冲天而起,循着队列向南全速前进。 大片大片的黑影径直打下,彻底笼罩了安城大地, 疾驰过来的银白飞行器也被染上一层暗色, 无声无息地淹没在浓墨之中。 凌长云开了舱门振翅飞下去,匆忙踩了高台站在大军身后的中楼上,视线一层层往前扫,借着手腕上的光脑最终定在了站在最后方的那道黑金身影上。 夏日的风吹得衣摆猎猎,那人背对着他抬头仰望一排排远去的军雌,纯白挑粉的长发在半空飞扬,道道荡出的都是凌厉弧度,挺拔身姿往那一站,矗的都是独属于战将的肃杀森戾。 不过这么一眼,底下的军雌便倏地转过身,隔着这么些距离,射过来的视线依然是摄人心魂的冰冷。 凌长云一怔, 下一秒, 冰消雪融。 “中将?”旁边的军雌下意识顺着路彻得斯的目光望过去—— “先走。” 还没完全转过去便听到这么一声,军雌登时肃了神色,振翅踏上了飞行器。 大部队早已远去,被挡得严严实实的天光又重新显露出来,洋洋洒洒地落在楼顶,在雄虫身上虚虚拢了层淡淡的金纱,逆着光望过去,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却是一瞬便热了眼眶。 思念如新草疯长,意料之外填了满腔。 路彻得斯的身份让他拼尽全力遏制住不顾一切想要上前的冲动,却见雄虫似是抬了手,一道淡淡的燕尾青自顶上飘然落下,及至眼前,不等抬手便转着绕着在手腕上细细地缠了一圈,一触便穿没什么感觉,但光是看一眼,便能感受到蕴含其中的澎湃精神力。 楼前只剩下最后一架纯黑飞行器,第五军已经散在了视线外。 凌长云抬眸望了眼微光浮掠的远方,到底攥了手转过了身。 第五军中将该走了。 系统挠了挠眼下皮肤:“凌先生,来都来了,不再看看吗?” 凌长云垂眸,半晌才笑了笑,抬步往飞行器走去。 “够了,指不定他现在看我也别扭。” 白靴踩过一路的碎石飞灰,收拢的翅翼才要展开,一股巨大的拉力瞬间将他笼在了熟悉的冰凉布料里。 灼烫的呼吸喷吐上后颈皮肤,凌长云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路彻得斯几乎要控制不住手上的力道,只紧紧拢住了这两年来最为短暂的怀抱。 周围一切都静寂无声,仿若所有的不解难言与痛苦都在这一刻湮灭其中,呼吸触感里只有牢罩到身上的温热。 银白与黑金在光下交织成叠,胧胧在虚,牵出的是无从言说的不安歉悔与深藏其间的不舍。 “精神海不舒服了就用里面的精神力。”凌长云看着落在前方的飞行器支架。 “该走了,中将。”他道。 “……”路彻得斯沉默少顷,还是松了手上力道,“抱歉。” 凌长云终于还是没忍住转身抱住他。 不等路彻得斯回抱过去他便往后退了一步,看着那双浅红的眸子,笑了笑,道:“去吧。” 路彻得斯不再上前,目光深得仿佛要看进他的眼睛里。 “等我回来。” 纯白的翅翼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光,顷刻间便消失在了底下的飞行器里,不过几许就彻底没了踪影。 “凌先生……” 凌长云仰起了头望向天青烟云,恍惚间看见了微茫的水影。 等你回来……一切都坦言说清吧,殿下。 …… 异兽入侵是举族关切的要中之事,议阁聚了全员连开了两天两夜的大会,就着前线传来的情报一一部署,下达命令。 “亲王殿下,军费的事情现在应该不用再讨论了吧?” “不用再讨论?”凌长云抬手敲了桌上光屏,大屏上的战报图一再放大,其上飞速移动的红点密密麻麻触目惊心,“军费不用讨论,那我们讨论什么?讨论军部全军覆没后议阁怎么凭这么点儿根本没什么战斗力的人去抵抗异兽吗?” “没什么战斗力?”森道利梵冷嗤出声,“亲王殿下,恕我直言,顿特莱格击退异兽的时候您恐怕还没出生。” 凌长云扫过去:“击退异兽?您是指在上代第一军剿灭了大半异兽群后,由顿特莱格带人冲上去做最后的清扫吗?” 森道利梵凌眉一拧:“你——” “行了,”贝墁不耐打断,烦躁地敲了敲桌子,“亲王殿下,这次的军费比之上次也算是有所增加了,难不成还要几倍几倍往上升吗?” “算是有所增加?单是今天从前线传来的数据,异兽群的数量已经足以比拟57战役,更不用说藏在后面探测不到的,贝墁阁下,”凌长云的声音骤然又轻又低,“你真的忘了上一次是怎么清灭异兽的了吗?” “……”贝墁盯着他,倏地轻笑一声,“那就是军部,是战神的事了。” 凌长云也笑起来:“也是,左右就算放线破了也有三城顶着,驭都还没有那么危险。” 贝墁慢慢敛了嘴角:“亲王殿下果然对雌虫,关切非常。” 凌长云眸子转向底下全场,手指拨着话筒压低:“毕竟,军雌再重的战败惩罚也得等我有命才行。” “……”底下人神色微变,左右觎着周围人的眼神。 凯尼塞伦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手里的流光笔,透亮的银光一闪划过镜片:“看来亲王殿下对战神不是很信任啊?” “是议长对异兽的源源不断不太信任才是,战神是将军,您总不能要求他一个人对抗未来二百多年的不休异兽群。” 肩上的议阁与皇族徽章两相交映,金光银星在年轻亲王的脸上熠熠,一笑便失了万灯流彩。 “不是吗?” …… “议阁居然真的同意加了军费?” 鸣卫西城边,奇利罗昂端坐在一古楼顶层处,青竹流水,古卷雕瓶,一支黄竹竿斜斜撑起了一条小缝,散散的夕晖悄然落下,在摆满了青瓷实盘的楠木桌上洒了一片鎏金耀红的光粉。 “也就那么一点儿,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凌长云拾了枚白玉棋子闲闲地在手里把玩,修长白皙的手指映在光下,瞧着比那玉石还要莹润。 奇利罗昂不经意间看到便顿了一下,随即收了视线端了杯茶抿了口:“那也比以前好多了。” 凌长云轻叹一声:“可惜皇室独立于外,要是三哥你也在内庭就好了。” 奇利罗昂眉峰一挑,抬眸笑看着面前的雄虫:“一年多了,还是头一次听你这么叫我,听着就挺不习惯的。” 凌长云笑了笑:“那再叫回去?三殿下?” “别了,”奇利罗昂放下杯子,“这殿下那殿下的,我都怕你分不清楚,就这么叫吧。” 凌长云从善如流地应下:“是,三哥。” 奇利罗昂忍俊不禁:“阿希今日心情总算好了些?” 阿希…… 凌长云手上一抖,棋子啪嗒直直地掉在了桌上,丁零当啷地撞了满杯,溢出的茶水溅了一手。 “怎么了?”奇利罗昂一惊,抽了帕子起身过去给他擦拭着手上的水,“烫到了吗?” “没没,”凌长云一手按住要滚下去的棋子,接过帕子自己擦着,“我自己来就好。” 奇利罗昂手上一空,指尖无意识地收紧,随即又在一瞬放开,瞧了眼没什么热气的茶水便重新坐了回去:“怎么了这是?” 茶水已经晾了段时间,这会儿只是有些热,凌长云一边草草擦了手一边嘀咕着:“也没什么,就老在后面自动补个字。” “嗯?什么?”声音太小,奇利罗昂没有听清。 “没,”凌长云擦净了手,将帕子放到桌上吸了吸上面的水渍,“只是从未有人这么叫过我,感觉挺怪的。” “这样吗?”奇利罗昂愣了愣,随后想了想,道,“那这样吧,我还是唤你为冕下。” “嗯。”凌长云忙使劲点了点头。 冕下好,什么都好,就是别—— “殿下。” 门忽然被推开,一名红发红眸的雄虫走了进来。 雄虫生得很是俊美,一双狐狸眼挑得极高,眸光一转便含上了风流情愫,偏偏又长了双尖晶玉红的眼睛,看棵草都多情得很。 奇利罗昂眼里的柔和刹那散了去,出口的声音无波无澜:“怎么了?” 雄虫见状脚步一顿,垂在两边的手紧了又紧,还是扯了个笑出来,走到奇利罗昂身边站定,对凌长云道:“亲王殿下,前面来人了。” 凌长云闻言点了点头,将擦干净的棋子放回了匣子里,起身捏了湿了大半的帕子扔进后边的处理箱:“走了,二位阁下。” “我送你到门口。”奇利罗昂刚想起身,便被红发雄虫按了回去。 第76章 第76章 巶泤 你明明也是想的,我的殿下 “殿下, 让门外的人送就好了,您身体不好,还是不要太累了。” 奇利罗昂眉心一皱,刚想开口便听凌长云道:“是啊,坐着吧三哥,这么点儿路还能迷了不成?” 他踏出了房门, 不过几许便消失在了两人视线里。 “咔嗒。”木门被守在外面的人重新合了起来。 “艾瑟。” “是,殿下。”艾瑟听着那熟悉的冷沉声音,自觉地收回了按在人肩上的手。 奇利罗昂看也未看他一眼,只伸手将棋匣拿过来,捻了才放进去的那枚白玉琪出来:“前面真的来人了吗?” 艾瑟低垂着眸子,目光紧紧钉在那颗棋上:“当然,殿下以为我在说谎吗?” “你自己知道。” “……”沉默半晌,艾瑟蓦地笑了笑,“这么些年了,殿下对我总是没什么好脸色。” 奇利罗昂嗤出声。 “就这么一会儿,对希边得尔亲王殿下笑的次数比对我一年笑得还多。” 奇利罗昂眼神骤厉:“你监视我?” “怎么会?”艾瑟伸长手臂抽出了撑杆,房间里唯一的一扇小窗霎时关得严严实实,他将竹竿放到一边,俯身抱住了坐在椅子上的奇利罗昂, “我只是担心殿下罢了。” 他一碰上来奇利罗昂便变了脸色,手一动就要挣扎,不想胸口忽地一窒, 喉咙一疼便咳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 艾瑟嘴角微抿,松了手从兜里掏出个白瓶子, 撬了盖子倒出三颗白丸,端了水喂给奇利罗昂吃下。 “咳咳,咳。”服下药丸,又咳了好一会儿奇利罗昂才缓过了劲儿,捂住胸口竭力平复着呼吸。 “难受还那么老远地跑过来?”艾瑟见他平静下来后便重新将他揽靠在自己怀里,“就为了见他一面?” 久病的人身上向来没多大劲,更何况刚刚咳了那么一遭,奇利罗昂这会儿什么力气都没有,便是想挣扎也挣扎不能,只得僵着不动。 “没劲儿了?”艾瑟低头望着怀里难得乖顺的人,轻笑着咬上他的耳尖,“刚刚不是还给人擦手吗?现在又动不了了?” 奇利罗昂闭了闭眼:“你别发疯。” “我发疯?”艾瑟一路辗转吻上他惨白的脸,“殿下,你一个雄虫皇子,他一个雄虫亲王,可别失了分寸啊。” 奇利罗昂偏头躲开:“不用你多嘴。” “多嘴?”艾瑟抚上他的脸,稍一用力便将他转了回来,亲昵地舔蹭着那没什么血色的薄唇,“也是,那位亲王殿下生得多美啊,皮肤也白得不像话,四皇子都走多少天了,脖子上还烙着痕迹,偏生又一副清冷样,着实勾人得紧,瞧着也像个亚雌,让人想——” “你想干什么?!” “激动什么?”艾瑟一把握住他抬起的手,慢条斯理地插进指缝,就着这个姿势带着他手一颗一颗地解开了身前的扣子,“我又不是那些没精神力的废物杂碎,那些事——只想同你做。” 奇利罗昂气得脸色染了青白:“你别太过分。” “过分吗?可我们虫崽都有了,”艾瑟伸手探进去,“殿下,暴动期快来了吧?除了我,你还敢找谁安抚?” 奇利罗昂想骂,却是咬紧了齿关半点儿也不敢松,脸上青白交加,转瞬便晕上了一点儿子的潮红。 手里再也捻不住小小的白玉琪,一抖便松了劲儿,嗒啦一声,棋子咕噜噜地擦过裤腿滚到了远处。 艾瑟抽了手,拉了长袖替他擦去额上沁出的汗,手指一弯便咬上了他的唇,逼得他收不住音。 “你明明也是想的,我的殿下。” …… 季夏末,第四军在祂临城外与异兽□□战,两胜一败,大半防线轰然倾塌。 …… 南部。 纳恒带着第一军在前线交战,枪鸣兽吼越过南林长河,声声迫近后方大营。 “中将,”丹纳略文推开主帐门大步走进,“左半军集结完毕。” “嗯,”路彻得斯在光脑上点了几下,“你带军去北部支援,随时汇报战况。” “是!” “嗡嗡嗡嗡嗡————” 数架飞行器直冲而起,顶着夏末最后一片烈阳朝北部疾驰而去。 烈日灼灼,红金自天起。 …… 仲秋,议阁召开大会,几番商议对峙,再度压缩军备,美其名曰发挥绝境求生之战力。 “砰——” “主公!”米阶斯自门外跳进来,急急忙忙地拦着凌长云不让他踩上地上飞溅的茶杯碎片。 “你怎么了?”他一边唤了机器人过来清扫,一边扶着凌长云坐下。 “没事,”凌长云撑着扶手缓了会儿,好半天才消下去眼前的黑晕,“刚站得太急了。” 米阶斯抽了张帕子吸去他衣袖上刚刚泼上去的茶水:“您都好几天没有休息了,我叫个医生过来看看吧?” “没事,不用——” “嘀嘀嘀。” 凌长云低头扫了眼光脑,眉目微凝。 “怎么了?”米阶斯没有往下看,只专注地看着凌长云眼底晕出来的乌青。 “托伯茨找我。”凌长云手撑着站起身,闭了闭眼眨去那股花意,顺手新倒了杯茶咽下去。 米阶斯皱眉:“他怎么这么会挑时候?” 知道凌长云多半休息不了,米阶斯心底不免有些不满。 凌长云乐了:“米米阁下,你最近火气有点儿旺啊?” 米阶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气哼。 “我过去看看,”凌长云拍了拍米阶斯的肩,“适愿就先拜托你照看一下咯。” “放心吧主公。”米阶斯走过去给他取了件薄外套,深觉自己愈发有做太……书里那太什么来着?太——太监的潜质!没错!太监! 等凌长云出了门坐上飞行器,米阶斯便走进了适愿的房间,边走边叹息。 “小殿下。”适愿这会儿醒着,不哭也不闹,只一双清浅的眸子圆溜溜地睁着望着他,看一眼便化了心头,他轻摇着小床,低声不甚熟悉地哼着新学来的幼崽歌,一下一下逗着躺在里面的小虫崽。 “慢慢长大吧。” …… 安城。 凌长云顺着托伯茨给出的信息一路绕着进了南边的一座偏僻矮楼,所幸自授封冕下后议阁便一直以无人胆敢冒犯最强精神力雄虫冕下为名没有给他配上侍卫,结婚后倒是方便了约格泽昂直接在他身边安排亲卫,这会儿干什么也不必费那个脑子躲着议阁。 矮楼外荒凉得很,杂草丛生,蛛网密布,踏近便是一股久无人居的荒芜味儿,随便动一动便是一地的尘土起飞,凌长云一时没躲开被呛了好几声。 不想走进去按着光脑上的指示下到地里,输了密码关了门,眼前所见不亚于精神力测试的尖形大楼。 随处可见的精密仪器,随地可观的疯跃数据,上下狂摆的透形梯,着特制黑白服步履匆匆余光不见外物的军雌,面—— “亲王殿下。” 凌长云转身,透形梯一瞬自底下出现在眼前,托伯茨一身浅白色研究服,隔了半米距离在凌长云面前站定。 “好久不见。” …… “好久不见啊,巶泤妃。” 四周昏昏,只有左边高墙上亮着一盏骨灯,幽幽暗暗地照下来,勉强能透出一点儿底下粗壮锁链缠缠绕绕的轮廓,再往后又是一块块的透了点儿子白的阴影,骨瘦形销堪堪能看出是个人形。 来人拖着华丽长摆,踱着的步子不疾不徐,高大的暗影一点点逼近,终于穿透昏黑露出半张面容—— 赫然是虫皇。 “我还以为是谁呢,”地下人发出的声音嘶哑非常,出口便是淬了血的黏沙,偏偏串起来又顺畅得很,不像久不开口的艰干。那人似是笑了下,只是嗓子厉得像是在低叫,“原来是陛下啊。” “看来这段时间你叫得不少,”虫皇伸脚踢了踢虬结的锈蚀钢链,重得根本移动不了多少,“不过你是不是该唤我雄主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次发出的笑声尖厉又诡畅,笑得虫皇都半眯了眼。 等胸腔呛出了血块,巶泤才止住了笑声:“我不喜欢巶泤这个名字,偏偏殿下记得住,雄主也记得住,就是陛下记不住。” “不喜欢?”虫皇甩了蜷在一起的大袖,“巶为光明泤古水,合在一起也印证了你长长久久的一生。” 巶泤嗤笑:“所以生了个活不长的虫崽子,倒是报应。” “没关系,”虫皇微笑,“至少你生出了个雄虫崽子,虽然他很快就要死了。” 巶泤一顿:“你说什么?” 虫皇脸上笑意扩大:“巶泤,这一代皇室不需要那么多的雄虫,免得他们总以为我老了。” 巶泤似是想扑上来,常年囚禁的身体却是半分也无法动弹,只能苟趴在地上,怨毒地淬着那一生都高高在上的虫皇:“你说过会放他们一条生路。” “是,我是说过,”虫皇毫不否认,“但我现在改主意了,而且他们实在太不安分,巶泤,你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见过你的虫崽了吧?” “哐啷!” 第77章 第77章同乡已经足够了,先生 钢链震出了竭尽所能的最大声响。 “异兽又入侵了, 祈祷吧,我的君妃。”虫皇收了脸上的笑,声音低得像是旧日的耳语, “运气不好的话, 只有奇利罗昂会来见你;要是运气好的话——” “约格泽昂也会来看你。” …… 安城南边矮楼下。 “好久不见,”凌长云的视线自他身上的研究服扫过, “托伯茨阁下。” 托伯茨没有先解释周围的一切,而是紧紧盯着面前的凌长云,盯久了呼吸都有些急促,眼底情绪流转幻化,复杂万分,嘴唇翕动数次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凌长云见状眉梢微往上挑:“阁下,你这样会让我误以为自己是犯了什么罪才被引到这儿来抓捕。” 这样的玩笑一出口,托伯茨却是半分笑意也没有露出,只像是终于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开了口:“那日在缡楼匆匆见了一面,回去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还请亲王殿下指教。” “……”凌长云笑了声,点点头。 “ Im fine, thank you.” 他伸出食指。 “一百八一杯。” 他伸出中指。 “小鸡炖蘑菇。” 他伸出无名指。 末了,凌长云抬眸,朝着面前眼睛都瞪圆了的先生晃了晃手上的“三”,笑问:“还是说,有别的?” “!!!”托伯茨的神情似笑非笑,眸间隐隐闪了泪光,面上带着的是一股恍如隔世的怅然与深藏其中的几分激动。 “没有了,”他道,“已经足够了, 先生。” …… 祂临,科米加主家。 “你一天天的往我这儿跑什么?” 偌大的书房满满当当放了数排晶体书架,一本本或厚如半臂宽或薄如草写纸的封书占据了所有的架子,顶上嵌了圆仪,手一点就会自动伸出以供翻阅。 凯尼塞伦踩了升梯取了本蓝皮书下来,就着坐在梯边翻看起来。 贝墁支着头寻了把椅子靠着,脚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神情惬意极了:“无聊呗。” 书上的字太小,这么看着有些费眼睛,凯尼塞伦从旁边取了眼镜戴上:“四面都在打着仗,你倒是清闲。” 贝墁哼笑一声:“又不是我去打,我有什么不清闲的。” “看来亲王殿下说得没错,你只有在处罚军部的时候最积极。” “你少跟我扯他!”贝墁皱了眉,“这一年来因为他我多了多少事,前面都在打仗了我这儿还不清静。” “贝墁,”凯尼塞伦淡淡道,“异兽是全族的仇敌。” 贝墁听着这声不大不小的教训有些恼:“你少在这儿跟我装模作样的,这么些年也没见你有多支持前线,现在又没什么人,还说得那么大义凛然。” 凯尼塞伦神色不变,道:“抗击异兽和打压雌虫从不矛盾。” “是,不矛盾,”贝墁阴阳怪气道,“最好那俩一起来个同归于尽,大家就都欢欢喜喜和和美美了。” “那不叫和和美美。” “你说什么?” 凯尼塞伦翻了一页书:“那叫灭族。” “……”贝墁朝天翻了个白眼,头一仰彻底靠上了椅背,“在你手下讨生活的雌虫真凄惨。” 凯尼塞伦极为谦和:“那还是比不了你的。” “行了,到底有什么事?”凯尼塞伦终于撩起眼皮分了个眼神给他。 贝墁椅子晃动得更加剧烈:“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晶石——” “嘀嘀嘀。” “什么事?”凯尼塞伦接通光脑。 “族长,希边得尔亲王一个人去了安城。” “砰咚!” 贝墁一个没踩着,晃晃摆摆本就不是摇椅的椅子后腿一松,雄虫连人带椅子地一齐猛摔了下去,溅起了不少木头屑子。 “嘶——他大爷的!” “族长,你那边……?”动静大得让对面人的声音都迟疑了起来。 “继续说。”凯尼塞伦放了书,走下去弯腰查看起旁边被椅子腿刮到的三本紫皮书的情况。 “是,”那人毫不迟疑接着道,“他周边似乎有人保护,我们无法靠太近,只远远瞧着好像不是去军部大楼。” 贝墁摔了腰,疼得龇牙咧嘴,眼睛一瞥却看见某只虫一心只关心他那几本早就落灰的破书,登时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你有没有点儿虫性啊?别宝贝你那几本破书了!还不赶紧来扶我一把!什么破椅子!!!” “知道了。”凯尼塞伦挂了通讯,看都没看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躺在地上的贝墁一眼,确定书没什么事后就直起了身,“别装了,起来。” “我起你大——” “去安城,瞧瞧我们的亲王殿下要做什么,四皇子可还在新府呢。”极薄的镜片闪出一抹寒光。 “欸?”贝墁闻言眸子一眯,手撑着就从地上翻起来,边拍了手上没怎么沾上的灰,边露出了个诡秘的笑,“又去安城?空无一人的咱们的亲王怎么老喜欢往那跑呢……” …… 南部。 “砰——砰砰砰——砰——” “吼————吼吼————” 长河边打得激烈,异兽肿大的四肢一脚剁下去就是一团碎肉,身上被军雌撕空大半,烂肉腐臭到让人一靠近就忍不住作呕,它却还行动自如,拖着空骨头架子便往前冲。 “中将,打不死啊!” 军雌愤然,一把扯下空弹匣,重新装了一管进去。 “扯下它腿上的皮肉,注意躲避。” “是!” “吼吼吼——嚎——” 路彻得斯戴上远镜,抬手射穿了异兽的三眼。 “殿下。” 染透了血的翅翼振着往前穿梭:“怎么?” 另一只耳麦里传来声音:“科米加的人在后面。” 路彻得斯眸光一冷:“告诉亲王,让约格泽昂准备接应。” “是。” “砰砰——砰!” …… 安城南部矮楼下。 “所以这里是安抚药剂的地下研究室?” “是的先生,”托伯茨微微一笑,“我们一直在寻求能够替代雄虫精神力进行安抚的方法。” 凌长云点点头:“那之前取我的精神力也是为了这个喽?” “……” 啊……这个……那个……托伯茨眼睛眨了又眨,愣是没敢说声是,尤其想到…… 凌长云转头看了眼满面的纠结神色,笑了笑,道:“放心吧阁下,我不问你别的,不会陷你于不义之地。” 托伯茨……托伯茨闻言更愧疚了:“抱歉。” “不必,”凌长云抬眸一一扫去面前只展示了部分的失败品,“阁下就把我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同乡人便好,你怀隐事,我也未必就对你直言不讳。” “……”托伯茨伸手挠了挠眼下皮肤,“先生怎么还叫我阁下?” 凌长云微笑:“万一有一天说岔了就麻烦了。” 托伯茨了然,狠狠地点了头:“殿下说得对。” “不过——”凌长云话锋一转,“现在还真有个事想请教。” 托伯茨正了神色:“你说。” 凌长云转过身,伸手指了指远处紧紧闭合的单关门,情真意切地忧虑道:“阁下,这么隐秘的一件事,就那一扇薄得还没我家大门厚的门挡着,是不是有些……” 托伯茨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确实,我刚来的时候也对自己的人身安全非常担忧,但是——” 他冲着凌长云狡黠地眨了眨眼:“请放心吧亲王殿下,您能如此轻易地进来只是因为四皇子提前开了所有的设障,您该相信您亲爱雌君的阴险狡诈。” “……”凌长云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后真诚道,“这听起来着实不像夸赞——” “嘀嘀嘀。” “亲王殿下,科米加和兰兹来人了。” “?!” 第78章 第78章搜查私会别的军雌? “殿下, 真的不需要我和你一起出去吗?” 地下暗道里没装多少灯,又实在不算高,凌长云只能微弯着腰,就着光脑上的照明灯摸索着往前走。 “被逮着了怎么说?”底下错综复杂,弯弯绕绕堪称八十一曲回肠,饶是约格泽昂暂时封了数条通道,没有准确的路线图也够凌长云绕得了, “说我一个雄虫,你一个雄虫医生,专门大老远地跑来安城治病?” “呃……也不是不行,就说这儿风景好,有利于身心修养。” “… ………” 两相沉默后,托伯茨放弃了:“好吧,也不是那么好。” 凌长云笑了声:“挺好的,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在又一次绕到了死胡同原路返回后,凌长云终于看到了出口:“行了,不跟你说了,我出去了。” “一切小心。” 凌长云应了声, 关了照明灯, 在门上光屏输了密码—— “咔嗒。” 出来了。 …… 安城南面。 “他来这儿了?” 凯尼塞伦几人下了飞行器,入目是一片秋风瑟扫的荒芜气,楼里楼外都裹着烟尘,只大道上还略微干净些。 贝墁一下来便嫌弃地遮了口鼻,挥手,后边人立马上来甩袖试图赶走扑面而来的尘土,不想就连脚下踩着的大楼也一动满土飞,越甩飞起的灰就越多。 “下去下去!”贝墁脸色都黑了一半, “一群废物!” 凯尼塞伦早在兰兹人动作时就闪到了一边,他下颌点了下前面,道:“怎么回事?” 旁边雄虫上前一步,低头道:“这里原先是未婚普通军雌的住所,57战役军部伤亡惨重,这一年多来各军校只上了一批,空缺还没有补齐,也就暂时闲置下来。” 何止是没有补齐,安城是曼斯勒安占地面积第一大城,在里面住着的都是尚未结婚的军雌,整个南面几乎全空,更不用说已经结了婚的,可想而知现在军部人数是个什么情况。 “哦?缺这么多?那军部这次可惨了。”贝墁不知何时从旁边蹿了过来。 凯尼塞伦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让了一步:“别幸灾乐祸的,打不赢惨的就是我们了。” “你什么意思?”贝墁盯着他的动作眯了眼。 凯尼塞伦没搭理他,径直朝前走了几步:“都下去绕着转转,许久没来了还有点儿想念。” “是!” 贝墁“切”了一声。 冠冕堂皇。 …… 凌长云出来才发现那是一栋大楼的地底,关了门踩着陡墙往上走,底下的通道一瞬便隐没下去,悄然无声地与地下室地板融为一体,不露半丝奇怪痕迹。 “殿下,你在哪儿呢?” 凌长云顺着光亮往上走,一层层踏到了地上,远远隔着栏杆一望,黑砖排排嵌在眼前。 “军部大楼,怎么了?” 楼里空空荡荡没什么人,凌长云顺着墙上的指示一路往外走。 “楼外被科米加和兰兹的人围了。” 凌长云脚步一顿:“这么准?” 托伯茨冷笑:“可不吗?跟雷达一样。不过没什么事,他们看不出什么的,大不了像以前一样拉个人出去装装样子。” “……”凌长云指尖敲了敲耳麦,声音一如既往压得很低,“我出去,你们别动。” “嗯?”托伯茨不明就里,“他们都知道你去南边了,这会儿从大楼出去是不是——其实我一直想不通他怎么会让你绕这么远出去。” “不会,”凌长云道,“谁说我去的是南面?” “嗯???” 托伯茨还想再说什么,通讯已然被凌长云挂断。 “亲王殿下?” …… “你围这儿干什么?” 贝墁望着面前的破败矮楼,满脸嫌弃得不能再嫌弃,压根儿不想往里进。 凯尼塞伦慢条斯理地换了一副烟丝眼镜戴上:“太安静了。” “什么?” “我说,太安静了,”凯尼塞伦绕着镜链服帖地垂下来,“旁的好歹有点儿动静,唯独这栋……” 贝墁闻言神色也凛了下来:“你是说——” “去,”凯尼塞伦指了一排雄虫过去,“进去仔细搜搜。” “是。” 贝墁一下没拦住,面色有些不虞:“这么点儿人,里面要真有什么你不是打草惊蛇?” “不然呢?”凯尼塞伦转身扫视着周围,“等打不大部队轰隆作响地跑来?知道的是担忧亲王安危,不知道的以为我们要造反呢。” 贝墁朝天翻了个白眼:“您还知道造反这个词呢?我真替我们的虫皇陛下感到高兴。” 凯尼塞伦没说话,望着四周近半人高枯草的目光幽微含光。 南…… “族长,没有任何发现!” “……”凯尼塞伦转身,“没有任何发现?” “是的,”耳麦里传来雄虫带了几分疑惑的声音,“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几蓬干杂草摆在楼道里,像是——取暖的?” “房子里呢?” “都看了,就是普普通通的家具,瞧着也堆了不少灰。” “哦吼,”贝墁那边也连了线,“什么都没有。” 凯尼塞伦眸色一沉,盯着矮楼神色不定,少顷,贝墁等得不耐烦了:“行了,人根本不在这儿,你搁这儿找什么?再找下去人早跑了!” “闭嘴。” 贝墁一滞,下意识闭了嘴,随即反应过来整只虫都要炸了:“你说——” “去最底层找。”凯尼塞伦的视线定在了楼底。 “是!”雄虫们心底再有倦怠也不敢表露出来,只按着凯尼塞伦的令往下走。 底层…… “这怎么弄?”里面人小声道。 “找什么?把地撬了?” “只能——” “族长,看到亲王了!” “呃……这位,阁下?” 一声亲王还没落下话音,迎面就走来一名军雌。 旁边雄虫看了眼凯尼塞伦,上前拦住:“什么人?!” 军雌吓了一跳,刚想骂人便看到他肩上熠熠闪耀的科米加勋章,登时整个人都瘪了气,颤颤巍巍地往后退:“怎,怎么了?” “叫什么。”凯尼塞伦淡淡地说了雄虫一句,看过来道,“军雌?过来干什么?” 军雌不明就里,只接着他的话答着:“回,回家。” “回家?”贝墁探过来,“回这儿?” “是,是的。” 两人对视一眼:“你住这破地方?” 军雌被傲然逼过来的强悍精神力迫得低下了头,整个人抖得厉害:“是,是的,几位阁下,怎么了吗?” 贝墁瞅了瞅他手上拿了一半的钥匙和横兜里插着的几根干草,又看了看刚刚的雄虫:“你不是说这儿已经荒了吗?” 雄虫也是满面茫然:“是,是啊,怎么还有人?” 凯尼塞伦按下耳麦:“亲王在哪儿?” “军部一号楼,和第三军少将帕尼迦在一起。” “过去。”凯尼塞伦暼了眼旁边雄虫便转身振翅飞走。 “喂,喂喂!有毛病啊!”贝墁两头转,随即一巴掌拍了身边同样茫然的兰兹雄虫一头,“走了,机灵点儿!” 等一干人都走了,军雌还愣愣地站在原地。 “你要回家?”旁边还留了名雄虫。 “是,是的。”军雌吓了一跳,怯怯地看着他。 “我跟你一起。” “啊?阁——啊——!” 血色的流刃倏地插进地里。 …… “你跑那么快干嘛?!”贝墁气急,顶着漫天飞扬的土灰振翅疾飞,几转便追了上来。 凯尼塞伦没理他。 好在贝墁早已习惯,这会儿也只是翻了今天的第一百八十个白眼,飞着飞着就啧啧感叹了句:“总算是遇着个正常军雌了,一天天看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就那个路彻得斯,成天拽得跟曼斯勒安之王一样,还有那个纳恒,顶着个战神名头坏了我多少事……” 他边飞边嘀嘀咕咕,末了感慨了一句:“军部就该让这些正常人去管理嘛,那怎么还会有问题呢?” “聒噪。” 贝墁登时爆了:“科米加的,你今天什么意思?!吃流弹了你——” “哟,”眸子一转就看到远远站在前面的希边得尔和军雌,语调就这么急转扬上去了,“还真是咱们的亲王殿下啊。”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脸上的不耐烦躁全都变成了玩味儿。 “真刺激。” 几人刚落到楼下,凌长云便听到动静望了过来,看清来人后惊讶:“议长?兰兹族长?你们怎么来了?” 贝墁笑眯眯地收了翅翼走过来:“这话应该我们问殿下才是,这好好的亲王殿下怎么抛了四皇子一个人跑来这儿——” 他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笑得兴奋暧昧:“私会别的军雌?” “私会?”凌长云一脸莫名,抬手指了指站在旁边的帕尼迦,又指了指自己,“阁下是说我和帕尼迦少将吗?” “不然呢?”贝墁“啧啧”轻笑,“难道还能是您和路彻得斯中将吗?可惜了,中将这会儿不在。” 凌长云闻言笑了声:“阁下对我的行踪倒是了如指掌。” “岂敢,”凯尼塞伦走上来,抬手行了个礼,“不过是恰巧路过,看到殿下往南边跑一时有些担忧罢了。” “南边跑?” 第79章 第79章不敢你、惨、了 凌长云眨了眨眼,四处转了转身,真心实意地迷惑道,“怎么这里是南边吗?” 帕尼迦扶肩, 低声道:“这是安城最北, 殿下。” “是吗?那怎么阁下说我是去南边?”凌长云更加困惑。 贝墁皮笑肉不笑:“亲王殿下,您的意思是我们的人看错了?去南边的人不是您?” “你们的人?”凌长云看过去, “凯尼塞伦阁下刚刚还说是路过。” “你——” “是的, ”凯尼塞伦按住贝墁,一字一顿道,“我们路过,手下人恰巧看到您,不免心忧。” “那就奇怪了,你们看到我就过来了,又说我去的是南边,喏,”凌长云抬手指了指不远处安安稳稳停着的银白飞行器,“飞行器还在那停着呢,我总不能会闪现吧?” “什么?”几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当真有一架飞行器平平稳稳地停在那,瞧着底轮边上都薄薄地盖了一层光絮,已然是停了有段时间了。 安城何其大,顶上又有人看着,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走路跨城南北……这么点儿时间根本不可能。 一时间, 几人面色异彩纷呈。 贝墁转头盯着先前那人,低喝:“你不是说人去了南边吗?” 雄虫战战兢兢,勉强压了声音:“是,是啊, 我是看见一个黑发人进了南面啊。” “蠢货!”贝墁抬脚将他踹到墙边,“你没见过黑头发的吗?!” “贝墁!”凯尼塞伦视线警告。 “贝墁族长?”凌长云看了眼被踢到墙角边的雄虫,诧异,“这是怎么了?” 凯尼塞伦抢先一步站到他面前挡住身后暴怒的雄虫,笑了声:“昨天做了错事而已,既然是误会,还请阁下原谅,也是我们太心急了。” 凌长云也笑了笑,看过去的眼神意味深长:“是太心急了些。” 他说着摊了手:“好了,既然都是误会,那我们可以走了吧?” “等等,”凯尼塞伦出声拦住,“虽然冒昧,但毕竟事关殿下,还容我再问一句。” 凌长云慢慢地收了手:“阁下请说。” 凯尼塞伦勾唇,抬手将眼镜往上轻轻一推:“军部都走得差不多了,殿下大老远地跑过来这空城做什么?还和——”他暼了眼帕尼迦的肩章,“这位少将在一起。” “……” 秋风自几人中间横穿,拉了一票的衣摆翻翻飞扬,勾起的尘土沾了些上去,很快又被凉风抖掉。 “啊,”凌长云叹了声,“几位对我的私事还真是关心。” “亲王殿下的事都是曼斯勒安的大事。” 凌长云似是有些犹豫半晌终究是抵不住,抬手刮了刮鼻尖,罕见地带上了些许的不好意思:“虽说不是私会,但也大差不差。” “?!”众人纷纷抬眸望向他们两人。 “?!!!”帕尼迦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亲王。 “你们果然在私会?!”贝墁大惊,眼底面上都是找到了大乐子的兴奋狂喜。 “贝墁,”凯尼塞伦低声斥了他一句,随即盯向满面惊骇的帕尼迦,“是吗?” 电光石火间,帕尼迦乱成一团缠结麻线的思绪骤然一转,几许后知后觉的羞赧藏也藏不住似的渐渐显露出来,气若蚊蝇:“殿下……” 凌长云垂在身侧的手指一抖,转头笑着安抚道:“没事。” 其间流转被对面几人看得一清二楚,饶是凯尼塞伦也有些维持不住挂在脸上的微笑,他抿了抿唇,道:“殿下若有意纳雌侍,直接传召就是了何必躲着藏着跑这么远?” 说话间,耳麦里传来矮楼雄虫的声音:“族长,确认过了,那军雌是住在这儿。” 凯尼塞伦垂眸,镜链在指间绕了又绕。 这边雄虫一一述着矮楼所见,那边凌长云抬手揉了揉眉心,长叹一声:“也不怕阁下笑话,我就直说了吧,四皇子如今只和我一人结婚,实属……不敢。” “……” 对面的几人初听着实有些想笑,但转念想到平日的约格泽昂,也是倏地明白了,这会儿也散了什么警戒,一个个看向凌长云的眼神都不可避免地带上了抹同情。 谁让他雌君是皇子呢, 还是四皇子那个—— 咳咳咳,凯尼塞伦尚且还咳了声压一压,贝墁却是早绷不住,笑得险些直不起来腰:“殿下,您这亲王可真是不好当啊——哈哈哈哈——” 凯尼塞伦看也未看便踹了他一脚,强行止住他愈发放肆的大笑:“抱歉,殿下,他……” “没关系,”凌长云摆摆手,面上显了分掩也掩不住的沉痛,“只是此事实在是……还请几位保密。” 凯尼塞伦嘴角都有些抽,所幸摘了眼镜装回白盒,借着瞬间有些模糊不清的景象缓下笑意。 “您放心。” …… “好了,就送到这儿吧少将。”飞行器在安城北外缓缓降落,凌长云手一直没从太阳xue上放下来也不知道在揉个什么。 帕尼迦隔着单面窗往外看了看:“走远了。” 他说着起身:“我先走了,亲王殿下。” 凌长云总算放下了手,起身扶肩行礼:“多谢。” “殿下客气了,既是四皇子交代理当尽力。” 就是过程略微歪了些。 凌长云用了力按了按眉心:“少将放心,这——” “亲王殿下,”帕尼迦笑着打断了他,“不必如此,就是传出去了左右也不过是一段风流韵事,少将的身份在安城还是说得上几句话的,况且——” 他挑了双眉:“四皇子那边——还得劳您费心了。” 到底是皇族,皇子都才结了一次婚……面上着实不太好看。 而约格泽昂…… 帕尼迦右手扶肩,郑重道:“请放心,我对您绝无非分之想。” “……” 系统赞叹不已:“妈耶,约格泽昂这风评是有多差啊,议阁军部都躲他躲得那么厉害。” 凌长云:“……” 系统忽然幸灾乐祸起来:“凌先生,史上最惨雄虫——你、惨、了。” 凌长云:“…………” 他微笑地看着帕尼迦:“再见,少将。” …… 这么一折腾,等回到驭都东新府时已经入夜,米阶斯和凌长云聊了几句后回了祂临。 街灯一盏盏亮起,适愿也早已睡着,凌长云拎着手里的兔子玩偶站在窗边,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长绒兔耳朵,一边一排排望过光脑上的房景图,琢磨着怎么让米阶斯住到旁边。 祂临到底太远,又—— “嘀嘀。” 光脑骤响,凌长云下意识按下静音,看着上面显示的一串乱码凝了片刻,无声无息地出了房间关了门,走到廊道尽头按下接听:“谁?” 第80章 第80章 思念 导演喊卡了,将军 “阁下。” 熟悉的声音忽起,嗓音含着哑,染了血带了沙,入耳便是征战铁血的粗粝,一瞬,便勾起了潜藏底下的连月思念。 凌长云张了张口,竟发不出一言半语,他掐着喉咙偏头咳了声才吐出音来:“……中将。” “没关系, ”那头的声音又和缓了些,“单独开辟的通道,不会被知道的。” 曼斯勒安光脑联通有相应的通道,皇室,科米加,兰兹,军部……都交由各自的核心系统统一管理,而最顶上的人有权查看所有通讯简讯内容。军部通道原本由元帅桑莱掌管,但自57战役桑莱被踢出军部后,通道便交由上将易哲维希,议阁以其事务繁多为由派了专人监管,所说所输悉皆入他人耳,受限更甚。 自纳恒带半军回来后,路彻得斯便暗中带人费了不少力重新辟了几条通道出来以供加密文件对话传输进行,只是到底新生不久时有不稳,接受不了多机共启。约格泽昂去了前线后既负路彻得斯身份又注四皇子情况,通道难免分身乏术,自那日在军部大楼见面后两人别说投频,便是连话也没有说过,都是由亲卫转达。 这会儿蓦然听到路彻得斯的声音, 凌长云也忍不住闭了闭眼,出口又低又哑:“殿下。” 路彻得斯应了声,声线柔和宛若耳语:“最近还好吗?” 凌长云笑了声:“殿下不知道吗?” 不等路彻得斯开口,他又道:“挺好的,五大城都没什么事。” “不,阁下,”路彻得斯那边风声倏起,很快又淹没在血粝含沙的嗓音中,“我忧心的是你。” “……”凌长云慢慢地靠上身后的廊壁,以此稍稍支撑着后背,“殿下的语言艺术学得很好。” “还在生气吗?”监控取来了,但连月奔波打仗,异兽群空前难缠,一路咬得死紧,第五军四面支援,路彻得斯根本抽不出时间去看,这会儿也是刚退了波兽群,借着几许喘息之机打过来。 不清不楚的感觉很糟糕,路彻得斯只能摸着凌长云的情绪竭力回转。 “殿下这话问的,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就不回答,”路彻得斯似是跟旁边人交代了句什么,随即又道,“还有时间,聊点儿别的?” 凌长云笑了笑,勾着长腿支在地上,耳麦扣得紧,声音拉得大,寂静冷夜中总觉眷恋:“聊什么?聊聊异兽吗?” “那实在血腥,”路彻得斯尾调转着上扬,不用猜都知道是一副怎样的表情,“阁下就跟我聊聊安城私会的事吧。” 私—— 凌长云一哽:“您消息传得那么快?” 路彻得斯哼笑一声:“事关雄主传得当然快,阁下喜欢上了帕尼迦?那位温文尔雅祖传高超演技的第三军少将?什么时候的事?当年在东林?还是这次他留守安城的时候?” 凌长云:“……” 那厢继续道:“还想跟他结婚,让他做您的雌侍?这么喜欢呐雄主,到时候不会连雌君之位也要让我拱手相让吧?” 凌长云:“…………” 路彻得斯不依不饶:“是因为怕我才偷摸着跑过去幽会?驭都安城跨得这么远,以前也没见阁下主动去找过我几次。” 凌长云:“………………” 第五军中将很是忧虑:“我有这么可怕吗?雄主?可您之前还说我是您唯一的爱人,也是说着哄我的吗?这么快就有了新的心上虫了。” 凌长云:“……………………” 某军雌步步紧逼:“阁下,当真想再结婚?” 凌长云:“…………………………” “嗯?怎么不说话?”路彻得斯了然,“所以雄主你——” “卡!” “?”路彻得斯莫名,“什么?” 凌长云:“导演喊卡了,将军。” 路彻得斯:“……” 他叹了口气,道:“好吧,导演阁下,我总是要顺从您的,即便我还有很多话要说。” “……”凌长云抬手揉了揉太阳xue ,倍感无力,“殿下,你这是被魂穿了吗?” 路彻得斯低叹一声:“几月不见,阁下都不想我的吗?” “……”凌长云倏地笑出声,语调懒洋洋的,“好吧,这位将军,总导演允许你再演一场。” “我很想念您,阁下。”路彻得斯收了散漫不羁的笑,尾音都染着叹息。 凌长云一怔,靠在墙上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立直:“殿下……” 路彻得斯温声应下,一切情意自透心底,不必时时言明,他又笑了起来:“所以阁下是不喜欢帕尼迦的?” 冷不丁这么一转,凌长云都笑了,支着腿重新靠回去:“殿下怎么老惦记着这事?不是您让人通知的帕尼迦少将吗?” “帕尼迦少将,”路彻得斯重复了一句,“是啊,是我让通知的,谁知道险些把自家后院给炸了呢。” “那一时半会儿的还炸不了,”凌长云说着敛了笑,“抱歉。” “嗯……嗯???”路彻得斯话音一跳,“阁下,你这声歉道得我心慌。” 连着几天都没怎么睡,这会儿实在不太舒服,凌长云有些站不住了,就地寻了个台阶坐下去:“不必慌张皇子殿下,您的后院防火措施做得一流。” 他半靠着暖玉栏杆,道:“是南楼的事,抱歉,是我没有注意。” “不,”路彻得斯道,“南楼那几年前就被盯上了,只是一直遍寻不到,这次也只是拿阁下你做了个筏子。” “不用想太多,阁下,”他声音放得低缓,“我——” “中将!” 那边霎时躁动起来,人声鼎沸不时掺杂着几声急喊,路彻得斯的声音骤然远去,光脑里嘈杂得紧,却是什么也听不清楚。 凌长云随意搭在膝头上的手蓦地一紧,安安静静地坐等着。 少顷,路彻得斯的声音重新清晰了起来:“阁下,我得去了。” “好。”凌长云直起身,想说的话太多,在舌尖里绕绕转转,终究只化为了一句“我在驭都等你。” “好,”路彻得斯那边风声倏起,连着枪响一并冲进耳朵,“有事叫跟在一边的亲卫。” 凌长云应下。 “嘀。” 通讯挂断,光脑页面上的一行乱码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今夜月色朦胧,隔着廊窗透了几许冷光下来,稀稀疏疏地洒在旋梯上,薄薄地铺了层零零碎碎的凉纱,轻纱滑落在凌长云指尖,清清浅浅地剥出了几道血痕,顺着口尾往下流,流到指节线便凝固在皮肤上。 虽不钻骨,却也丝丝刺刺恼着神经。 “统哥。” “嗯?”系统应得莫名有些颤。 “那张晶矿图完整吗?” “?” 80-90 第81章 第81章萨岱霍斯凌先生,你这算不算是卖儿子…… 系统蓦然反应过来:“凌先生, 你要去查那些晶矿?” “嗯。”凌长云从兜里抽了张纸出来,一点一点擦着指尖凝固的血迹。 “大部分在上面,新挖掘的就不知道了, ”系统若有所思, “是南楼……?” 干了的血痂擦也擦不干净,凌长云索性起身上了楼,随意寻了间洗漱室用水冲去:“总感觉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太平静。” 血痂脱落又流了新血,凌长云抽了纸按住,稠红在纸上开了花,水一晕就连了片,等血止住,又一并蜷着被扔进了处理箱。 …… 卡琉希一直在军区医院待着,有希边得尔压着,雄虫纵使是他雄主也无计可施,只能憋屈地在家等着。 亚雌的状况还是不太好,那日过后便一直没有开过口,一应治疗也不是很配合,倒是对自己虫崽的态度和缓了不少,橘发小虫崽渐渐恢复了大半往日的样子,只是依然不怎么说话。 凌长云几次到总院,一直只是在楼下徘徊,绕着中央的桂树转了一圈又一圈,数清了砖也接了不少凋落的金花瓣,桂香落了满身,却是一次也没有上去过。 冲天烈火被水扑了个透,有的人永远留在了疮痍中。 …… 季秋末,异兽群于西林大举偷袭, 第二军伤亡惨重,第五军收到消息赶往,从后突袭,两军联手围剿,惨胜。 …… “咳咳咳,咳咳——” 皇宫三皇子殿里,奇利罗昂盖着厚被半靠在床头,咳得几乎直不起腰,手里的帕子也染了一层浓红。 “三殿下,该吃药了。”雄虫自外走进,将手里的宽盒放到桌上,揭开实木盖子取出里面温着的一小只白瓷碗,俯身递给奇利罗昂。 奇利罗昂捂住胸口止住了咳,转眸扫过去,一碗的棕黑混浊药汁,隔着点儿距离都能闻见其间的腥味:“新药?” “是的,”雄虫道,“陛下说先前的都不管用,命人遵古法重新研制了新药。” “咳。”奇利罗昂抬手接过,那人还站在原地不动。 “怎么?” 雄虫低头,恭谨道:“陛下说您一直不愿遵医嘱,特命我在一旁守着。” 奇利罗昂笑了声:“那你就在这儿好好地看着吧。” 他说着微仰头,一气将腥药灌了下去。 钻到胃里都是烧灼。 等雄虫收了碗走后,艾瑟大步自门外跨进,关了门走到床前,取了张帕子接到奇利罗昂嘴边:“吐出来,我拿回去找人分解。” 一连几年皆是如此,分解调解药,时好时坏到底撑了那么些年。 不想这次奇利罗昂却是没动,只偏了头想躺回去:“都咽了。” “作死。”艾瑟低斥了他一句,俯下身拦住他的动作,一手掐了他下颌抬起,一手捻着帕子一角进去刮了点儿残余的药水出来。 奇利罗昂舌头都在发麻,想挣又实在没有力气只能睁着眼睛怒目瞪他。 “瞪什么?”艾瑟从兜里抽出一个特制盒,将帕子放进去后便抬高他的下颌咬上去,“殿下,下次再有新药还是自己吐了让亲卫拿给我。” “再有下次,”艾瑟笑了笑,红眸里尽是警告,“我不介意用别的方式亲自过来取。” “你放肆。” 久病缠身的人连呵斥都没多少气力,自是震慑不住旁边犯上多年的雄虫。 “放肆?”雄虫勾了布料揉过去,“我若是不放肆,又怎么让殿下怀上虫崽子?” “艾瑟!”奇利罗昂眼里带上厉色。 “在呢,别叫那么大声。” “放手——咳咳咳,咳咳——”奇利罗昂骤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惨白的脸上升起了一阵不正常的红,整个人咳得几乎要喘不过来气儿,攥着的手指也掐进了皮肉里。 艾瑟面色一变,抽了手,从兜里扯出药瓶倒出一枚黑丸,强抵进他嘴里,逼着他含着。 丝丝凉凉的气味涌进了喉咙,一瞬便冲淡了那股子的涩痛,少顷便止住了咳。 奇利罗昂闭眼深吸了几口气,彻底缓过来后抬头看着他:“什么东西?” “毒药。”艾瑟起身倒了杯水喂给他。 奇利罗昂挥手推开。 “喝着,闹什么?”艾瑟按着他手喂过去,“新研制出来的,可以止咳,不过太寒凉,停不下来的时候再含一颗。” 他喂了几口便放下杯子,连着手里的药瓶一起放到床边小桌上。 “你怎么来了?” 艾瑟一顿,随即冷笑:“我再不来是不是要等着明年给你收尸了?” 奇利罗昂不耐皱眉:“你非要在这个时候扯?” “我扯?”艾瑟像是被激怒了一样,倾身就把奇利罗昂压到床头,倒是控制着力道没有压得太紧,两人之间却是几乎不留什么空隙,“你以为我在说笑吗?殿下。” “你想干什么?”奇利罗昂转眸瞥向门窗。 “别看了,早关严实了,”艾瑟盯着那双色彩浓重的紫眸,埋首就在皮肤上吮出了道道红印,“西面前线战况不太好,虫皇把顿特莱格顶上的人都叫了进来,这会儿正在前殿讲着呢。” “那你还往这儿跑?”奇利罗昂脸色微变,“他叫你们做什么?” “我一个旁系,就是精神力强点儿来凑个数,门一关就被赶出来了,”艾瑟听着下面渐重的呼吸,到底放开了人,扶着将他拢进被子里,“不知道,多半是怕死吧。” 被子一罩,全身都笼在温暖里,奇利罗昂放松了神经:“你回去听着点儿。” 艾瑟给他掖了被子:“知道,回头告诉你。” “前线怎么样了?” “跟以前一样,我知道的你都知道。” “主星呢?” “你不就在这儿吗?” “罗普也还好?” 艾瑟顿住了身形,随即哼笑一声:“可算是想起来你的虫崽子了,我瞧着你对四皇子家的小崽子可比对罗普上心多了。” 说到适愿,奇利罗昂叹了一声,也没在意他的阴阳怪气:“可惜了,那小虫崽。” “有什么好可惜的,四皇子是军雌又不是雄虫。”艾瑟讲了一句就不愿再谈别家的,只道,“罗普最近挺好的,就是总念着要见雌父。” 奇利罗昂闭了闭眼:“没有雌父。” “……”艾瑟俯身下去咬了咬他没什么血色的唇,“他不知道。” “嗯,”奇利罗昂神经一松,困乏感后知后觉往上涌,也懒得再折腾,随他动作,“最近虫皇好像有所动作,冕下那边——唔!” 半晌,艾瑟慢慢悠悠地抽出手,吻了吻他破了点儿皮的唇角。 “睡一觉吧,殿下,我过会儿得走了。” 希边,得尔…… …… 季冬末,东部交战期突现大批异兽,第三军惨胜,上将易哲维希重伤。 …… “亲王殿下。” 四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凌长云半阖了眼,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地想了一遍也没有多少确切的记忆,最清晰的就是窗外的薰衣草实在香得招摇。 但眼前…… 他低头望着面前端端正正行礼的易哲维希上将的小虫崽,银发蓝眸生得极俊,就是周身都冷得紧,寒得凌长云打了一晚上的腹稿都冻在了里面。 他挠了挠眼下皮肤,蹲下去坐在萨岱霍斯旁边:“……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 “……”萨岱霍斯看着面前的亲王,慢慢地垂下了眸子,“亲王殿下,我是军雌。” “嗯?”凌长云茫然地眨了眨眼。 萨岱霍斯接着道:“战场上输赢如常,雌父虽重伤却不致命,您不必,”他顿了下,找了个词,“安慰我。” “……”凌长云眨了下眼睛,又眨了下眼睛。 “雌父和我说了许多事,我非常仰慕您。”还没等凌长云出声,萨岱霍斯便俯身行礼,道,“待会儿还要回去练枪,我先走了,谢谢您。” “仰,练,练枪——”凌长云懵然地看着面前将将四岁的小虫崽,一时有些回不过神,等人转了身才反应过来,猛地起身:“等等。” 萨岱霍斯顿住脚步,回过身来:“亲王殿下?” 凌长云脑中神经急转,骤然一跳:“阁下,你想去我家看看小虫崽吗?” “?” …… 洒了层斜阳余晖的房间里,萨岱霍斯踩着椅子站在小床边,床里的适愿好奇地看着面前这位从未见过的哥哥,两小只就这么对视着。 门边,凌长云抱臂半靠在门上,闲闲地望着那边。 系统:凌先生,你这算不算是卖儿子? 凌长云一噎:什么叫卖儿子?我这叫给同龄人创造自由交友的空间。 系统:哇哦。 凌长云选择性地忽略了他的阴阳怪气,“嘶”了一声,道:不过话说回来,易哲维希上将家的小虫崽是不是太早—— 不必惊讶,凌先生,系统真诚道,你想想纳恒再想想路彻得斯,曼斯勒安是这样的。 ……凌长云用意念咂了两下嘴巴,我突然想起来我四岁的时候在干什么了。 在干什么? 系统好奇道。 凌长云:玩泥巴。 系统:…… …… 要不说可可爱爱的乖乖幼崽有超强的吸引力呢?等到最后一抹落晖垂下山脉,萨岱霍斯才后知后觉时间已经不早了,他看了看床上瞧着小兔子直乐的适愿,小心地将玩偶放进去,下了椅子擦擦椅面又放回原处,动作利落却透着些许的依依不舍。 “亲王殿下。” 第82章 第82章绿矿你以前没少干这偷鸡摸狗的事吧? …… “哎。”凌长云笑眯眯地应了声。 萨岱霍斯扶肩:“……我该走了。” 凌长云点头:“行, 我送你。” 他说着率先转身迈出了房门。 “……”萨岱霍斯转头朝小床那看了眼,适愿安安静静地抓着毛绒兔子侧趴在那,透过稀稀疏疏地围栏缝隙还能看到他那一双睁得圆圆的清浅眼睛。 萨岱霍斯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转身欲走却发现白靴停在了跟前。 萨岱霍斯疑惑仰头:“亲王殿下?” 凌长云眉眼弯弯:“适愿隔段时间就要去医院, 我这里也忙,他在家的时候阁下多来陪他玩玩吧?” 萨岱霍斯一愣,随即眸底晕出光来:“可以吗?” 凌长云笑着点了点头。 “请您放心。”萨岱霍斯扶肩, 郑重地行了个礼。 …… 等凌长云回来,“约格泽昂”也已进了屋子。 “亲王殿下。”亲卫起身行礼。 “坐吧坐吧,”凌长云对这动不动就俯身行大礼的架势颇感头疼,“劳烦阁下告诉上将,小虫崽很坚强,让他放心吧,我在这儿看着呢。” “是,我稍后禀告殿下。”亲卫走到一旁,拿起放在桌上的几管药剂递过去,“亲王殿下,这是新制出来的化形剂,殿下说让您少用,很伤胃。” “好, 多谢。”凌长云接过药剂,取了一管在手上转了几转,“你们用得很多吗?” 亲卫一愣,随即道:“是,不过军雌身体强悍,没什么事。” “这也是他让你这么说的?” “……”亲卫眼里晃过惊讶,倒是沉默了下去。 “行, 知道了,”凌长云收了化形剂,没有再追问,“我上去了,早点儿休息,阁下。” “是。” …… 温森2864年季春末,第一军于南林大败异兽群;北部异兽骤然猛增,第四军被兽群围攻,第五军赶往支援。 …… 凌长云将适愿送去医院后便回了家,服了化形剂自前年打通的暗道出去,换了架飞行器一路随着来往舱器进了祂临。 “凌先生,你都探了好几回了,也没发现什么啊,怎么还来?”系统伸着头朝前边零零散散站了些人的矿脉望。 “因为我发现之前可能想错了。”凌长云躲在巨大山石后,从孔洞中窥着那处。 系统疑惑:“想错什么了?” “一直盯着矿脉。” 远处,一辆辆矿拖仪缓缓自洞口驶出,轰隆隆的声响震得荒地都在颤,一列列雌雄虫跟在仪车后护送,出了矿洞后便在前方光屏上一一登记,雄虫打头坐在前头,雌虫分列两边跟着往前走。 “走吧统哥,”凌长云扣上手里的帽子,“跟着他们看看这些晶石会去哪儿。” 系统:“???” 不就挑挑拣拣,该留下自用的自用,拿去卖的拿去卖吗? …… 西部。 西林内外都满斥着浓郁到足以淹死人的血腥味儿,战后的土地上尸横遍野,各种肉眼不可见的生物趴在上面大快朵颐,腐烂与腥臭直冲天际,打着圈儿地随凉风没过整个西部。 “中将!”一名少将级军雌匆匆推开大帐门。 “怎么了?”阿拜尔转身,右肩凝着的都是干透了的血,僵在衣料上,稍微动一动就沙沙响。 少将几步走到他面前,将手里的平面光脑递过去:“林子里不太对劲。” 阿拜尔接过光脑转着上面的探测图查看,看了一半神情便是一肃:“它们在干什么?这么多都在往外跑。” “不知道,”少将神色凝重,“总不可能是撤走。” 阿拜尔低低地吸了口气,转身调开光屏放大地图,曼斯勒安东西南面都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四季常茂山林,深处毒瘴蔓延,危机四伏,千百年来便是军部也不曾完全探测,而现在…… 大半兽群正跑跑停停往里去。 少将盯着地图上模糊不清的远处,眉头紧锁:“再跑就看不到了。” 再深处,军部便是想追也跨不过去,更何况打了这几个月损失惨重,军力衰减,只能留守林线,伺机进攻。 “盯紧防线。”阿拜尔收了光脑。 “是!” …… 祂临。 凌长云一路暗中跟着数十辆矿拖仪,看着他们绕山绕水绕到了祭司殿。 系统:“祭司殿?” 凌长云扶着雕石捂着咳了声,这段时间研究室那边有了些许的进展,托伯茨找凌长云要去了不少精神力,原本满了大半的精神海又空了些下来。 他拨了根长草下去,借着那点儿缝隙朝前望去:“统哥,我记得供给祭司殿的是莹晶石吧?” “昂,”系统瞪着眼睛,以为自己记错了,还快速翻了翻手上的册子,“祭司殿向来讲究什么高洁不可亵渎,虽然用度奢华,但晶石一贯是只用纯白莹石的,拉这么一大堆绿色的过来干嘛?” 说话间,那边人已经带着一批批的墨绿晶石往里走去,眨眼间就消失在了石门口。 “嘶……”凌长云直起身,往上瞅了眼,翅翼一展沿着一长阶的高林往上飞。 暮色苍茫,耀黑的翅翼躲在暗影里,阶上的人无知无觉,只紧了脚步往上爬。 系统感叹了一句:“还好它这林子种得高。” “嗯哼。”喉间又开始发痒,凌长云只得抬手掐了硬生生忍下去。 “嗒嗒,嗒嗒,嗒。” 很快,一队人就到了大殿门口。 “咚咚咚。” “吱呀——” 抬手才敲,里面人就拉开了大门,无声指挥着军雌将东西一车车放进去。 “沙沙。” 凌长云纵身一跃,半跪着蹲上粗壮树枝,低头俯瞰着下面的一举一动。 系统深深地感叹道:“真是熟悉的场景。” “……”凌长云显然也想到了初来虫族被异兽追着跑的日子,朝着树冠子翻了个白眼。 “祭司。” 底下终于发出了声音,凌长云收拢分散出去的神经,专注地盯着下面。 树太高太远,饶是如此寂静也听不太清楚,凌长云取了耳麦戴上,又分出股精神力连着往下探,燕尾青稀释得寡淡,无声无息地顺着林叶往下爬,也不敢去得太近,只悄悄附着在不远不近的鬼兰上,悄然无声地躲在上头打来的叶影下。 “新送来的?”祭司声音更加嘶哑,像锈久了的动机般转得艰涩。 “是,族长说是新发掘的绿矿,等风声放出去必然会被高价疯抢。” 主星雄虫对晶石的狂热千年不降,衣食住行只不食,早年还爆出了不少变卖全部家产竞拍稀晶石的事,绿矿少有,如此纯正的墨绿就更加寥若晨星,更何况一霎冒出了一整个晶矿,到时候…… “高价疯抢?”祭司揭开禁制,从里面取了块晶石出来,“那些个雄虫付得起吗?” “顿特莱格一定是付得起的。” 晶石通体净透,哪怕四周灯光昏昏也亮得晃眼,折出来的碎流熠熠生辉,打在眸子上都亮了几分。 “倒是漂亮,”祭司将晶石扔了回去,“推进来。” “是。” 几车跟在祭司后面依次进了大殿,殿门一关,一切都被隔绝在了外面。 “哦吼,看不到了。”系统道。 凌长云仰头瞥了眼高入天的殿顶,手一动收回了精神力,悄然振翅避着花窗飞落到了顶上。 彩琉璃镶玉顶脆得紧,轻轻一碰就是一声响,凌长云只得拎着衣上的挂饰,慢慢地蹲下去。 好在虫族讲究循古,偌大的平顶没有一块盖上,而是细细切割片片如瓦般垒上去,凌长云得以揭开两片,透过其下的晶膜往里瞧。 顶搭得高,遥遥地基本听不见,祭司为曼斯勒安第二精神力,殿里又空旷旷的,凌长云也没贸然将精神力往下探,只能借着旁边勾雕的遮挡俯趴下去盯着。 系统啧啧感叹:凌先生,你以前没少干这偷鸡摸狗的事吧? 凌长云动也未动一下:那你来? 系统真诚道:您就算干这偷鸡摸狗的事也帅得不行不行的。 凌长云:统哥,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系统朝上翻了个白眼。 露出的小洞偏了些,恰好避在了祭司的后面,凌长云自上往下望,只见底下人将一车车晶石整齐地绕着祭司围了一圈,浓绿的精神力自手中升起,在半空中打了个偌大的繁复图腾出来,凌长云还没看清,图腾一瞬便散了下去,圈着绕着裹着在晶石上抹了一层绿膜—— 下渗,再往下渗。 数枚晶石被精神力架着凌空而起,倏地割了片平光,绞在一起又猛地炸开,爆出的绿片翻滚着将精神力全部吸入里中,祭司双手一合,碎绿就自发地并拢在一起,重新凝结成一块块耀眼夺目的墨绿晶石,安安稳稳地累在了车里。 仿若未动。 系统皱眉:他在干什么? 凌长云眸间晦暗:将精神力存进晶石? 系统不得其解:晶石是有梳理雄虫精神力的作用,但他这是……浪费自己精神力给主星雄虫补充?没听说莫奇亚格这么无私奉献啊。 凌长云没说话,只一一扫过底下的一切,晶石放回去后祭司便没有再动,而是转头和旁边祭师交谈着什么。 凌长云手指紧了又紧,指间终是溢出一缕淡淡的燕尾青—— 第83章 第83章影苒虫间烟火气啊统哥 凌先生……系统颤颤巍巍地尖叫。 嘘——凌长云手指捏着精神力捻了捻,将它分得稀薄寡淡,小声点统哥,你叫得我手抖。 系统瞬间小了声音:……哦…… 凌长云唇线抿得直,望着顶上的彩琉璃,试探地将手里浅得几乎快要看不出颜色的精神力沿着那一瓦一瓦的深色爬进去,走到宽底又贴着侧柱的阴影一寸寸地往下滑。 “……是……” 有声音了! 凌长云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 压缓了速度往下伸。 “……晶石……顿特莱格……” 再往下就太近了,燕尾青不敢再动,只小心翼翼地攀在柱影下,不甚清晰地听着。 “……吸精神力……内庭……” 什么? 凌长云眉心微皱,凝神听过去—— “啾啾啾——” 不料一只胖得根本飞不高的大白鸟骤然从旁边林子上一滑,跌跌撞撞地正正好就砸在凌长云手上,墨染袖扣倏地在琉璃瓦上敲出清脆一响,底下的精神力蓦地一抖,这么一点儿微不可察的波动被祭司逮个正着—— “谁?!” “砰——” 磅礴的沙绿精神力倏然砸上殿顶,大片大片的琉璃玉哗啦几声碎了个彻底,眼看着就要漏出莫大的一个洞—— 凌长云低骂一声,手往顶上一撑, 振翅就朝远处疾飞而去。 “祭司!” 祭司跃上殿顶, 只远远瞧了个黑影子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追!” “呼啦啦——” 一干人踢了顶壁直冲过去。 …… 北部。 “我都不会那么痛苦……” 兽群被四五军联手暂时逼退,路彻得斯返回大营的时候不知为何心神忽然有些不宁,罕见地没有急去主帐部署商讨,而是让丹纳略文几人先去,自己在前营寻了块空地查看光脑里的那一段监控。 凌长云的声音实在太轻,路彻得斯仔细翻了几遍点着调了才听清了他最后说的那句。 我都不会这么痛苦。 我? 军雌眉目拧得紧,手指点着往上调,一点点放大了雄虫的神情。 军区总院设备安得精,这么一放,痛苦,压抑,茫然…… 以及眼角染得湿透的血红, 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都不会—— 路彻得斯眸底暗光忽闪,半靠在白壁上的身体也在一瞬直起—— “嘀嘀嘀嘀。” “中将!快来主帐,兽群不太对劲!” …… 凌先生,你没事吧? 凌长云一路被追着疾飞,出了祭司殿划区就藏进林里往内城奔,好在那林高却不密,翅翼得以在里面展开,划着撇着冲进了街区。 翅翼被斜枝尖刺划伤不少,膜上神经分布广散,凌长云忍着痛收了回去,几瞬便隐没在人群中。 这么晚了,大街上还挺热闹。 凌长云一路走一路看,周围熙熙攘攘,提灯叫卖完全不似平时的夜寂无声。 系统:因为是影苒节啊。 ? 凌长云一顿,不是在初秋吗? 系统真诚道:毕竟是虫神降临日,提前三个月演习一下。 ……凌长云服气了,我怎么不知道?开会的时候也没说啊。 系统:只在祂临演习。 ……凌长云彻底服气了,干脆认认真真地逛起来,还挺热闹的。 虽不说到处都张灯结彩,大街小巷的食摊却是丰富得紧,随便一走都是各式扑鼻的香气。 …… “祭司,跟丢了。” 祭司几人站上祂临高楼,俯视着下面的人山人海。 “你们倒是会挑时候。” 后面人都低下了头,不敢出声以免惹祸上身。 “祭司,精神力也看不出是谁吗?”一名祭师试探地问道。 “不强不弱的,别说其他城就是祂临都一抓一大把,”祭司冷笑,“实力不强胆子倒是很大,连祭司殿都敢爬了。” “那,那怎么办?晶石……” “怕什么?”祭司冷眼扫下去,“他有证据吗?无知鼠辈而已。” 他一甩长袖:“走——” 话音未落,祭司倏地顿住了脚步。 “祭司?”旁边人见他视线忽然定在了左面,不由得顺着望过去—— …… “咳咳咳。” 凌长云一进来就摘了帽子脱了外套,虽说已快入夏,深夜里却总是寒凉,冷风吹了会儿就咳嗽不止,扶着墙缓了会儿才直起身。 系统:凌先生,他们在后面。 知道。 许是刚刚捻弱的精神力让祭司放松了警惕,这会儿也没隐藏,只管刮了大片精神力往底下搜刮,左右除了高于他的希边得尔无人可以察觉。 可偏偏,那人就是希边得尔。 凌长云抬步去隔壁摊位上买了块香云糕,好奇般地往回转身,边吃边左右微抬头看。 …… 雄虫一头暮山紫的长发,淡色系的眸子在光下显得越发的浅,面容平平无奇,衣料也粗糙得很,除了身形颀长外整个就是只精神力孱弱的半废雄虫。 他这么一转让几人看了个清楚,祭司骤然松了所有的警戒,转身朝祭司殿振翅而飞:“当真是老了,一个废物而已,走吧。” “是。” “去查查亲王今晚在哪儿。”祭司忽然道。 “祭司?您是担心……” “让你去查你就去。” “是。”那人再不敢多言。 …… 系统:走了。 凌长云将手里的袋子扔进不远处的处理箱:还挺好吃。 系统:加那么多花蜜也不嫌腻。 甜而不腻,凌长云拍拍手,一不小心碰到之前被鸟啄出的口子,疼得“嘶”了一声,这鸟掉得也太及时了,小说诚不欺我。 系统:可不嘛?估计以后就听不到了。 说不定都爬不上去,凌长云视线一转,还有糖葫芦? 系统眼睁睁看着某人在人流里自如穿梭,不过几许就站在了葫芦铺里,顿觉头疼:凌先生,你怎么还逛起来了?这会儿不该回去仔细琢磨琢磨那晶石的事吗? 这会儿希边得尔正在家里睡着呢,我过去表演分身术啊? 凌长云挑了串橘子下来,阁下,多少钱? 系统:你刚刚跟亲卫说的就是这个?精神力都压成这样了,莫奇亚格应该想不到吧?怎么不拿山楂? 谁知道,万一呢? 凌长云付了钱,慢慢吞吞地咬了一个糖橘子下来,橘子的好吃。 系统:真的吗? 他有点蠢蠢欲动。 嗯哼,凌长云吃着手里的橘子葫芦站到了红糖凉虾的摊位前,酸酸甜甜,汁水丰沛,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系统:……您今晚上不打算睡了吗? 凌长云接过摊主递来的凉虾,望着面前人声鼎沸雌雄皆行,虽有摩擦但大都还算和谐的热闹街市喝了一口,清清甜甜很是舒适。 虫间烟火气啊统哥。 …… 以前雄虫一应物品虽是不缺,但街上也是一应冷冷清清的宽阔门店,乍一见东一茬西一茬摆得几乎可以说是杂乱无章的各式小摊,难免提了不少兴趣,一圈逛下来热热闹闹郁气梳消,看着旁边的雌君雌侍也少了几分往日的折虐心思;而本就与雌君雌侍不咸不淡的则也多了几分乐意;从前就喜欢的自不必说,祂临大街难得地有了些许的和睦之态。 “不过一两天而已。”祭司听了下面人的禀告,眸底尽是不屑,“还和睦?过两天又是满街的惨叫。” 他端着杯子抿了一口:“查到了吗?” “是的,祭司,”一名祭师收了光脑,俯身道,“希边得尔亲王自将适愿殿下送去医院后就一直在家,刚刚出了门在院子里坐了会儿,现在又回去了。” “坐了会儿?” “是,祂临的烟花放得在驭都也能看见。” 祭司嗤了声:“尽喜欢些华丽的小玩意儿。” “他那虫崽治好了吗?” “先天性因序缺失,无法痊愈。” “哦?”祭司笑了,“也就是说,咱们皇室的第一位小殿下是个活不长的小傻子。” 只是跟不上同龄人,还扯不上傻子一说,祭师低着头,到底没敢出声。 祭司在那笑得大,好半晌才止住,挥手去了里殿。 “行了,下去吧。” “是。” …… 祭司殿顶上破了个大洞,第二天消息便飞一般传遍了整个主星,只是传过来传过去,任由众人猜了个遍也没什么结果,等议阁派了人修缮后渐渐地就没了声音。 祭司殿和其他不同,谁也不敢盯着祭司不放,更不敢出头来妄自非议。 事情在册子上记了一笔,就随着更大事的到来翻了过去—— 仲夏末,东西北三面大半异兽群突然出现在南部,第一军被兽群包围,二三四军被剩余兽群不管不顾死死缠住,分身不得,第五军全速赶往南部。 …… 西部。 “异兽疯了?” 西林异兽倾巢而出,顶着光弹利爪也要往上扑,全身只剩了半个骨头架子也似不觉痛一般不曾后退一步,一派势要与军雌同归于尽的疯狂架势。 阿拜尔堪堪躲过迎面甩来的长尾,溅了不少血的脸上瞬间多了一道深长的划痕。 “中将!小心——” 第84章 第84章小王子我家崽喊我回家吃饭 阿拜尔转头, 三条锯齿长尾倏地放大,一瞬便朝瞳孔刺来。 …… “中将,第三军刚刚传来消息,阿拜尔中将伤了一边翅翼。”丹纳略文匆匆走近尾舱。 路彻得斯点着光屏上的战报图:“还能飞吗?” “暂时不行, ”丹纳略文道,“半边翼骨都折了, 现在已经退到了后卫处。” “嗯,飞不起来只会被踩死,让他不要不管不顾往前冲,他是主将。” “是。”丹纳略文低头在光脑上打了几行过去。 “中将,”关了页面后,丹纳略文看着上面各部惨烈的战报神色凝重,“这次的兽群很奇怪。” “可不是,”路彻得斯笑了声,眸底晦暗不明,“都成精了。” 丹纳略文百思不得其解:“按说异兽低智,基本凭本能行动,怎么这次……就像是突然,开了窍一般?” “异兽低智, 这种配备才勉强打得过去, 要是成了精——”路彻得斯指尖划过漫长曲折的林界线,“那就得议阁的雄虫阁下们上来接班了。” “中将?”丹纳略文微惊。 “说笑而已,”路彻得斯放下手, “让他们快点儿,太慢了,等着给第一军收尸吗?” “是!” …… 安城南面矮楼。 “绿晶石?” 托伯茨从凌长云手中接过几枚散着墨绿幽光的菱状晶石,转着上下看了看。 凌长云点头:“嗯, 能检测吗?” 托伯茨“嘶”了一声:“这玩意儿最近在主星可是风靡一时,要真按你说的,倒是有鬼了。” “行吧,”他将晶石收回口袋里,“不过我不擅长这个,回头去找我老师,有结果了告诉你。” 凌长云:“你老师?” “嗯,撒伊大学地科院的阿内铂教授,”谈到自己的老师,托伯茨面上多了几抹豪色,“放心吧,也是我们这一边的。” 凌长云抱臂靠上后边侧柱:“倒是奇特。” 托伯茨嘿嘿笑了两声:“那就得问你雌君了。” “嘀嘀。” “主任,您快来K5室看看,数据不太对。” “来了。”托伯茨偏头询问凌长云,“殿下?” 凌长云惊讶:“我可以去?” “当然,”托伯茨率先迈步朝前疾走,“四殿下说研究室里的一切都不必瞒你。” 凌长云身形微顿,随即跟着走过去。 …… “……阁下,你在干什么?” 凌长云站在门边,眼睁睁看着托伯茨过去一通操作,赶了里面人出去重新传原料,对着面前的制备仪端端正正就跪下磕了一个头。 “嘘——”托伯茨磕完头立马转身示意凌长云不要说话再往后站点儿。 “……”凌长云带着满心的不解与茫然索性贴了门站。 托伯茨从前镜里看到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站起身以供奉祖宗的无限恭敬双手捧着新从外边拿进来的黄炁果和一大叠摆得宛若宫廷宴会般整齐美观的新式糕点放在仪器旁边,再在原料传进去后用一把不知道怎么发出来的甜腻得瘆人的优柔嗓音哄着……制备仪? “乖,宝贝儿,咱们再试一次。” “宝贝最棒了,肯定能搅完整的对不对?” “天呢,怎么那么厉害啊我的小公主——哦哦哦,小王子小王子,别翻别翻,咱不生气啊,都是我嘴欠,不生气。” “好好好,做完这一管咱就下班,谁敢让我宝贝儿加班我灭了他!” “……” “……………………”凌长云瞠目结舌地呆在了门口,仲夏里莫名觉得全身都寒得发冷,几度想开门出去又被托伯茨甩过来的泛着桃心波的眼刀生生冷在了原地。 “哦,精神力精神力,马上就给,不生气不生气~”托伯茨说着转身,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愣在门口那边一点儿都没眼色的非实验人,用口型比着——精神力精神力,干什么呢? ! “……”凌长云艰难地扫了眼他的嘴型,抬手直接用晶刀戳了先前被大白肥鸟啄出来的伤口,抽了精神力头也不抬地甩过去。 “嘶——”托伯茨手忙脚乱地接住,身体都来不及转回去就开始哄他的心肝大宝贝,“别降别降,对对对,这人真粗暴,咱不理他,精神力精神力,最后一步了宝贝儿。” “嗒嗒嗒嗒——” 制备仪吸了满满当当还沾着点儿红的精神力,里面迅速运作起来。 “加油,加油,宝贝儿真棒,第一层已经好了,加油——” “噢天呢,一次就成功了我的小王子!” 托伯茨满心欢喜小心翼翼地拍了旁边按钮让外面人进来取,正想跟他的地球同乡人分享这个好消息,一转头就看见那人大半个身体都出了大门。 “?”托伯茨避开呼啦啦冲进来的一堆实验服,走过去拍了拍凌长云的肩膀,“殿下?” “别!”凌长云一抖,踩了火似的倏地就跳出去。 “???”托伯茨茫然地看着他。 凌长云隔了点儿距离,勉强看着他干笑:“阁下,突然想起来我家崽喊我回家吃饭,我就先走——” “殿下,”托伯茨一把拽住了他的衣摆,诚恳地看着他,道,“听我解释。” 凌长云一用力将衣摆拽出来:“您说您说。” 我不想听。 …… “……是的,想当年为了数据我复刻了我大师姐的扭秧歌,抢来了我三师兄吃了一半的阳光玫瑰,还打印了数份我界所有牛逼大佬的顶刊论文贴了满满一屋子,可惜实验室那台机子软硬不吃,要是叫它宝贝它能把数据给我弄出来的话我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时叫它心肝甜蜜大宝贝。” 托伯茨沉痛地啃了口黄炁果(新拿的,实验室里的那些没敢动),摇头叹息,面上尽是多年浸泡实验室啥啥都早已甩去的苍凉悲壮。 “……”凌长云仰头灌了一大口白开水。 “不容易啊。” “可不吗?”托伯茨几口将甜得倒牙的果子吞下去,抽了张纸擦擦手,“好在有了新进展。” “什么?”凌长云放下杯子。 托伯茨微微一笑。 “最新药剂可以压制一年。” …… 季秋末,东西北部陆续扫尾,南部异兽空前增多,战况胶着,死伤惨重。 议阁命二三四军结束后立即返回安城待命,不得有误。 …… “靠!”米阶斯烦躁地骂出声,“以前就有病,现在更有病了!南部都打成什么样了还不让支援!到时候真攻破了看他们怎么办!真是要不顾一切废了战神啊。” 凌长云握着手持仪给适愿检查:“前线有传来新的消息吗?” 米阶斯明白他的意思,摇了摇头:“精神海暴动的很少,大都死在了异兽脚下。” “……”最后一格扫完,凌长云关了仪器放到桌上,“新的军备运过去了?” 米阶斯点头:“今早走的,那么一点儿也是杯水车薪。” “是啊……”凌长云转头望向窗外,秋风扫落叶,寒凉已然初现。 新雪快降临了。 “父,雄父……” 久不见人转过了来,适愿朝上伸出了手。 凌长云听见声音,回头过来抱起床上的小虫崽:“在的在的。” 米阶斯惊讶:“小殿下会叫雄父了?” 凌长云抱着小虫崽晃了晃,露了分笑意出来:“前天学会的。” “真厉害。” 米阶斯走过来,伸手逗了逗适愿。 “主公,别太担心了,说不定这就是个好兆头呢。” “……但愿吧。”凌长云低头扫了眼腕间光脑。 …… 孟冬末,异兽群倾巢而出,一五军惨胜,其余异兽退回南林。 …… 安城南面矮楼。 “阿内铂教授。”凌长云俯身,对着面前头发花白的橙眸雄虫行礼。 雄虫双腿浮肿站不了多久,脱下身上的深色厚斗篷就坐了下去,苍老的面容上尽显疲态:“亲王殿下。” 托伯茨给他倒了杯水:“老师,您这星期去医院了吗?” 阿内铂摆摆手,接过杯子在手心里捂了会儿:“年纪大了什么毛病都有,天天地折腾。” 托伯茨还欲再说:“老师——” “好了好了,”阿内铂实在怕了他的念叨,“托伯茨阁下,让我尽快说完尽快回去休息比什么药都管用,好吧?” “……”托伯茨抿紧了嘴,“您说。” 阿内铂点着光脑传到凌长云那里:“亲王殿下,检测过了,里面确实有问题。” 凌长云点开文件,加快地浏览下来:“是祭司的精神力吗?” “是的,殿下,”阿内铂略微浑浊的眸子里散着寒气,“只要我用它梳理精神力,里面的精神力就会悄无声息地将我的精神力吸走。祭司为曼斯勒安第二,用了前代留下来的唯一一台立式仪器才可以探到细微的波动,并且一探到,我的仪器就报废了,也就是说——殿下,除了这几张纸,我们没有任何证据了。” 他将最后一张图传过去:“只能说不愧是曼斯勒安的祭司,手段实在高明,先深入再分层抽取,梳理过程中精神海本就会有些许的躁动,恰好的,完美的,掩盖过去了。” “事后还留了一丝在里面,让虫体不会有任何察觉,再在动用时一举倾出,多大的安抚消耗量啊。” “安抚?” 第85章 第85章背水一战扇你巴掌? ! “是的, 安抚。”阿内铂神情平静。 安抚一次就要耗去一些精神力,精神海虽能慢慢恢复却也不是无穷无尽,归根结底也就是将来世装不下的填进去,一旦用完精神海自会慢慢枯竭。 而现在, 在不明真相的雄虫看来就是安抚一次需耗费大量精神力,多来几次任谁也挨不住, 雄虫以强精神力为尊, 担忧惊慌之下全都怪到了雌虫身上,哪怕是雌君所得到的安抚也是少之又少,矛盾纵深…… 凌长云眸底浓色全沉了下去,关了光脑页面,接过阿内铂递过来的几块晶石。 “多谢教授。” …… 南部。 不到一半的异兽退回南林,最后几头心有不甘,进了林子又吼着叫着想再咬死几只军雌,被纳恒独身亲赴外林以血腥手段绞杀,彻底扼住了林里这一批的蠢蠢欲动。 林外一五军都在路彻得斯的带领下抬着重伤员往大营撤,只一名中尉留在那等待战神。 夕阳迫了山,灿烂如火的金光坠下茂林,飘雪的冬风卷着一长河的腐腥灌进军雌的鼻子,饶是连月来早已闻惯,这会儿也烈得人神经发疼。 他抬头瞅了眼渐黑的天色,又转头望了望早已没了人影的后方,眼见着异兽早已没了动静纳恒却一直没有回来,不免有些担忧,一咬牙也没打报告,径直就顺着纳恒进去的废道往里飞。 外围林子早已被兽群糟蹋得不成样子,树倒林陷, 倒是方便了军雌飞翔。 军雌绕着找了几圈也不见人影,愈发急起来,正要向路彻得斯汇报情况,不想翅翼一抖就打在了斜树上,其上受惊堪堪降下来的几只冬鸟更是受了惊吓,扑腾着就失控般地打啄着军雌,军雌一时不察,直接被鸟啄伤了眼皮,刺痛下捂着眼睛跌跌撞撞也不知道飞去了哪儿,好半天才甩开了那群惊怒的小鸟,等眼上的疼痛慢慢降下来,军雌才放下了手要向路彻得斯报告—— “中将……?”不想这么一乱,反而看到了不远处倚靠在巨石旁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纳恒。 一头盖了白雪的长发被血染得稠红,隔了点儿距离瞧过去,翅翼像是受了伤,哪怕覆了层雪也能看出翼骨的些许不自然,自石头上淌下的血在薄雪地里积了一小片,军雌心头一紧,着急忙慌地就大喊着奔过去。 “中将!你受伤——” 还没跑到纳恒面前,军雌就硬生生刹住脚步。 纳恒脸上的面具被异兽黏液烧毁了大半,好在躲得及时,皮肤倒是没什么大碍,他望着面前的纳恒,瞳孔一瞬放大到了极致,嘴唇颤抖着,半晌也发不出一句完整的音:“中,中将——” “砰——” 光弹穿透眉心,一枪毙命。 “抱歉。” …… 仲冬末,议阁下发的军备所剩无几,上三席以异兽数量锐减为由驳了凌长云递交的全部战略申请,二三四军被严令困在安城。严寒早至,一五军全军集结,配上所有剩余军备向南林伏出异兽发起反攻。 背水一战! …… “啪!” 兰兹雄虫猛惊,下意识想回挥手甩开,再看清面前人后又堪堪忍住:“亲王殿下?!” 贝墁见状也停下脚步,在楼梯口站定,半眯了眼看过去:“亲王殿下?” 凌长云几秒后才收回了卡在雄虫手腕上的手,指尖返回的浓郁燕尾青毫不隐藏地显示在众人面前。 “亲王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雄虫还没说话,贝墁就走了过来,脸色已然是有些发沉。 “没什么意思,”凌长云不躲不避地收了精神力,“就是探探这位阁下的精神力而已。” “你——”雄虫瞬间恼了,下一秒又被贝墁一眼定在了原地。 “探精神力?”贝墁长眉高挑,眼含讥诮,“他那点上不得台面的精神力,何须劳烦咱们的雄虫冕下亲自来探?” 凯尼塞伦一直看着这边,从燕尾青显露出来的那一刻起,眸里就带了几分探究。 凌长云站在门边任人审视,不紧不慢地系上浅色大氅的带子。 “连日来的申请一份都没有通过,可不得探探诸位的精神力,是强到何种地步才能如此有信心抵抗兽群?” 贝墁倏地笑出声:“原来还是为了雌虫的事,亲王殿下,你还记得你是雄虫吗?” 凌长云抬眸盯视着他:“那阁下还记得,你是曼斯勒安人吗?” 他说完转身就朝外走,掀飞的大氅扑了贝墁一衣摆。 “……”贝墁脸黑得彻底,全然不见往日惯有的戏谑讥嘲。 “族长……” “废物!” 雄虫一抖,不敢再出声。 “行了,走吧。”凯尼塞伦不再往这边看,径直下了楼。 …… “凌先生,你刚刚……?” 出了议阁大楼,凌长云直往飞行器走去。 “扩了四分之一。” “什么?”系统疑惑。 “他的精神海比半月前扩了四分之一。”凌长云道。 “怎么可能?”系统下意识反驳。 精神海大小依来世次数而定,少了就补,没了就空。所谓精神海不稳也就是精神力耗费太多一下子补不上来,里面剩余精神力不足以支撑起整个精神海;而精神力孱弱也就是余下来世次数太少,精神海空间太小,同时填装使用的精神力只有那么点儿。 来世次数不可更改,精神海大小也就不存在扩大缩小一说。 凌长云登上飞行器,按下按钮坐回沙发,顺手扯了个黄澄澄的铃铛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统哥。” “嗯?”系统摇着档案袋一页页狂翻。 凌长云:“你说,虫族祭司能偷取别人的来世次数吗?” 系统“嘶”了一声,摇摇头:“不可能,谁也无法违逆天道。” “另一只兰兹雄虫的精神海又缩了点儿。” “嗯?”系统诧异,“哪只?你什么时候摸的?” 凌长云晃着铃铛听个响:“什么摸,别造我谣,是他一巴掌拍下来的。” 系统瞪大眼睛。 “扇你巴掌?!” 第86章 第86章 疾雷不暇掩 第五军中将路彻得斯翅翼俱…… “拍我手。” “为什么?”开会的时候系统正在美美过着假期的最后几分钟。 凌长云:“我关了他麦。” 系统有些不信:“……就这个?” 凌长云眨了下眼:“关了他族长的麦。” “……”系统道, “打着了?” 虽然他在休假,也不至于一点儿都没听到吧? “擦了个边儿,”凌长云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还好我躲得快, 那力下得可真狠。” 系统:“……” 你看我信吗? “这个缩那个扩的,”凌长云勾着铃铛甩了甩, “都不知道他们原本的精神海是个什么样子了。” 系统骤然抬眸:“你是说——” “叮铃铃铃——” 拴着铃铛的细绳猛然脱落,拇指大小的小铃铛就这么铃铃响地飞了出去。 凌长云倒吸一口凉气。 系统一惊,以为那小玩意儿内有乾坤,刚想说话便见凌长云着急忙慌地跑过去将它从桌底下捞出来:“完了完了,适愿的小铃铛被我扯下来了。” 系统:“……” 感情您之前甩着玩了那么半天,是忘了啊? …… 季冬中,南部向安城求援,议阁行罚第二军中将阿拜尔,强令禁止任何军雌踏出安城。 五天后,一五军通讯毁了大半,战况鲜少能传过来。 十天后,南部通讯全断。 …… “希边得尔!” “科米加族长, 你应该叫我希边得尔亲王。” 祂临科米加主家偏厅里,凌长云站在中央直视着面前神情阴沉的雄虫,脚边零零散散甩了一地的各色晶石,赤橙黄绿交相辉映,灯下的辉光折射出被燕尾青生拽出来的淡淡的沙绿渺烟雾。 凯尼塞伦脸上再不复一贯的儒雅笑意:“你怎么知道的?” 凌长云拍了拍手上刚刚飞溅起来的晶石碎片, 细细碎碎折了一屋的亮光:“把安城禁令解了。” “谁告诉你的?” “让其他三军立即支援南部。” “你有什么证据?就凭这些所谓被你强大精神力发现的祭司精神丝?” “现在,解禁。” “你太天真了,就算你是最强精神力,你以为主星有几人会相信才从荒星过来几年的你?那可是祭司, 是三大雄虫家族。” “我说,解禁。” 凯尼塞伦嗤笑:“亲王殿下,只要祭司想,这些晶石里的精神力旁人一丝一毫都看不到——” 雄虫的声音戛然而止,凌长云手中的晶刀被源源不断的燕尾青染的乌黑灼耀。 “凯尼塞伦阁下,”凌长云抬手,浓云般的晶刀直直地抵在凯尼塞伦眉心不远处,“你们的手段是很高明,我翻了两月也没有办法让其他人看到,向所有人证明从你们矿脉里送出的晶石有问题。” 他说得直白,凯尼塞伦神情却是愈发紧绷。 “但是,”凌长云倏地笑了,“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凯尼塞伦下意识问道。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凌长云慢慢收回了手,“我这最强精神力的称号虽然华而不实,但到底也是虫神精神台亲证,倘若连我都被大祭司抽干精神力而死,到时候——” 凯尼塞伦的脸色已经难看起来。 “你们还觉得万无一失吗?” 凯尼塞伦瞳孔微锁:“你会吗?为了那群愚昧至极的雌虫放弃生命。” 凌长云将晶刀收回腰间,勾了唇笑了声:“阁下不如赌一把?” “……” 多年纵横风云的绝对理智告诉他,他赢定了!没有哪只雄虫会为了毫不相干的雌虫群体牺牲一切,更何况是拥有如此傲然精神力的雄虫!更何况—— 这只雄虫曾经差点死在第一军那几只怂蛋蠢货的手里。 但是,但是—— 但是,为什么,他的直觉,他的直觉拼命拦住他—— 不要赌! 不要跟他赌! “为什么?”凯尼塞伦嗓子里都是干血的艰涩,“你是雄虫。” 凌长云定进他的眼睛:“你们把无精神力的雄虫扔到荒星的时候,可从未承认过他们是雄虫。” 凯尼塞伦恍然:“你怨恨主星雄虫?” 凌长云上前一步,踩上他斜影,道:“解禁,议长。” “……” “嘀。” “议长?” 凯尼塞伦站在一地的碎晶石里,胸腔积起的怒火压得狠了,吐出的声音也是阴沉带血:“通知安城,现在解除——” “嘀嘀嘀嘀嘀嘀嘀————” “族长/亲王,一五军特报组刚刚飞回安城,南部异兽全歼,一五军战死过半,重伤残人数未统,将领重伤,第五军中将路彻得斯翅翼俱毁,两军已无返程能力,请求支援!” “刺啪——” 晶刀砸碎了白靴边上的晶块。 …… 57年异兽入侵,耗时五年全歼;63年更大规模异兽入侵,两年不到全歼。 太快了。 疾雷不暇掩。 上将易哲维希在议阁解除禁令后带第三军奔往南境。 尸横遍野,红血腐肉堆骨山。 那是易哲维希第一次见到被一部血腥气熏得红了几天几夜的天空。 何其惨烈! “怎么会,怎么会打成这样……?”帕尼迦死压住胸口,强挤去那股淹魂绝灵的无望窒息。 旁边军雌舌尖咬出了血:“以往的兽群也多啊,这次的军备比以往还加了一些,那可是战神和游移中将啊……” 那可是战神和游移中将啊…… 三部去半的异兽群是多得恐怖。 军备是少得可怜。 但那可是战神和游移中将啊。 战神从无败绩。 游移中将手下永远伤亡最少。 怎么会…… 到底……怎么会…… …… “亲王殿下。” 易哲维希走进A1医帐,紧闭的白幕将偌大的帐子隔成了两份,隔绝了里面的浑天血腥,也隔出了无边昏暗的等待。 他走到站在幕前的雄虫后面,俯身行礼,道:“军部准备返程了,重转轻伤员先行,到您这儿的时候我再通知您。” 以往议阁以旧例为由,至多派军将人带回去,不及医治的军雌多半死在归途,但这次,希边得尔亲王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竟硬逼着议阁一并派出五大城除定岗留位外所有的雌虫医院医生,等脱离生命危险后才开始返程。 易哲维希右手自始至终都没从左肩上放下。 雄虫应了声。 声音哑得可怕,却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平静,平静。 平静到了极致。 易哲维希望着前方白幕,再如何凝神也只有各式仪器的嗡嗡作响和医生的低声交谈,听不清,模糊得紧。 “您这样恐怕撑不到路彻得斯苏醒,至少也坐下来休息会儿吧?”他道。 禁令解除后易哲维希先带了前锋部队赶来,凌长云集了医生交给后面军雌后才出发,却是比他们还要早一步到南部,到,路彻得斯的医帐里。 “不会。” 易哲维希不再开口,转身出去安排返程。 …… 一五军回来了,等南部战场全部扫尾完成,第三军也回来了,但安城还是填不满,几个拐角边楼区都是空荡荡的。 一五军战死全过半,不算其他三军的伤亡,军部一战便死了一个军的军雌。 一个军。 议阁正着手问责事宜,军区总院并第三医院又传来消息—— 第五军中将路彻得斯翅翼确已损毁,无医治可能。 失了翅翼的,军雌中将。 …… “你就算再问我八十遍也是一样的答案。” 审判庭上,纳恒拖着一身浓重到军服也盖不住的血腥味儿站在对台上,平静地,冷静地,冷漠地,冷厉地注视着下面的上万雄虫议员。 “南部本就承担着最多的兽群。” “三部过半异兽全跑到南部。” “军备所剩无几,后援无可能,我们只能背水一战。” 他说着就慢慢地笑了声。 “还得感谢在场诸位,废了原先的涪珶八十八代探测仪,后尾阶段突现半林异兽,打了我们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你什么意思?!”底下人登时拍桌。 “什么意思?”纳恒一一冷眼扫视过去,“支援不允,军备不给,制造个探测仪还要被限制探测范围,废了一个军守下来的南部,临了又义正词严地要来清算追责。” “恕我直言,诸位当真是——” “当真是脑子有病!” 冷声横空穿来,一语激翻千层顶。 “亲王殿下!你这话什么意思?是在骂议阁吗?!” “亲王殿下!你不过是内庭四席!怎敢公然辱骂上三席!!!” “希边得尔阁下!莫要太过放肆!” “……” 纳恒一怔,转头看着凌长云着一身白底银边议服自门外走进,雄虫脸色惨白,眼底发青,病秧之态却是眸蕴寒锋,随眸一转尽是冷冽,他大步走进,衣摆随着动作翻飞,其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划出一道又一道凌波,一条条射进底下人的眼中。 底下仍然激愤不停,纳恒正要开口,便见雄虫亲王停在嚷得最凶的顿特莱格雄虫面前。 “放肆?”凌长云居高临下睨着他,雄虫下意识住了口,“你是说亲王不能骂议员,皇室不能对议阁放肆是吗?” “你——”涨红瞬间蔓上雄虫脖脸,“我何曾说过?亲王这帽子扣得未免太大了些。” “那就闭上嘴。” 凌长云不再看他,转身坐进了内庭四席的空位子。 “继续吧,诸位。” 第87章 第87章 公宣 说路彻得斯中将就是四皇子约格泽…… …… 噪的,吵的,喧嚣的。 凌长云坐在四席,周围或明或暗都是打量与审视, 夹杂其中的还有藏也藏不住的笑意与幸灾乐祸。 “异兽自爆,大军几毁,路彻得斯中将带了一队精锐过去,扯开了爆炸圈,其余军雌得以冲围反包。” 冷的,静的,死寂的。 黑金军装熠在灯下,划出来的是无尽红血与无边昏黑。 谈谈而无之。 …… 问责问得声势浩大,结束却是草草了之。 一应职务暂且不动。 封城思过三月。 出乎意料。 意料之中。 问不问责已经不重要了,对不对峙也没有人在意了。 因为第五军主将,游移中将路彻得斯, 已经废了。 …… 后来的两月,凌长云总在想,如果他当初再赶一点,如果他不是非要去找证据, 如果他不是在南部断联后才扯破一切, 如果…… 如果他在阿内铂告诉他检测结果后就直接去找内庭对峙, 强令解禁支援,是不是—— 凌长云隔着层薄窗望着阳台上静默站了一夜的军雌。 是不是,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雪又大了,寒白裹着转着打在窗上,刻出的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狰狞疤痕。 凌长云抬步走出去,风不太大,军雌手中的烟飞了一串又一串的白雾,伴着冻雪一起扑到了凌长云脸上。 军雌的烟总是那么辛辣呛人,闻一道便刺进了肺里。 他踩着一地堪堪被雪盖了一半的烟头走过去,才走到那人身后,约格泽昂就转过了身:“阁下?” 手中的烟头明明灭灭闪着猩红,军雌几月都没养回来几分血色的脸上连着面具又染了一层冷雪霜白,背光过来,仿若与这苍茫暴雪天融为一体,冻着就要散了。 凌长云揽了他的肩抱过去,寒气入怀,触手俱是凉硬:“殿下,回去吧。” “……”约格泽昂没有说话,只扔了烟按住凌长云的肩背,稍离了些看着他。 “怎么了?”凌长云道。 浅紫的眸子晦暗不明,看一眼就要沉下去。 约格泽昂还是没出声,一手扣住他的后脑,一手捏住他的下颌,手上一用力就偏头吻了上去。 烈的,浓的,疼痛的。 辛辣的烟味一瞬侵入口腔,偏生军雌动作又强势得紧,逼得人几度呛红了眼尾,下颌被捏得生疼,嘴里也疼得紧,恍惚间似是尝到了一股子咸涩的血腥味儿,又被人迫着咽下去。 一路火烧火燎灼到了心口,呼啦的大雪也淹没了两人的半个靴筒。 又是一年春末, 大雪却一直没有停歇。 …… 安城。 “雪还在下。” 阿拜尔站在老旧的城墙边上遥望着看不见一点儿绿意的远方,大雪啸啸,安城的白顶盖了一层又一层。 “夏天应该就停了。” 纳恒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与他一道远望过去。 阿拜尔没有转头:“第五军中将没有换人。” “换谁都没有路彻得斯保险。” “路彻得斯已经没有翅翼了。” “所以他们让他继续统领着第五军。” “……纳恒,”阿拜尔转身看着他,“没有翅翼的军雌是没有多少战斗力的,路彻得斯已经上不了战场了。” “……我知道。”纳恒绕开他走到旁边,踏上了城墙底。 阿拜尔的视线一直跟着他:“异兽是打不完的,很快就会有新的兽群进攻。” “你很忧虑。” “是的,我很忧虑,甚至可以说是焦躁,”阿拜尔道,“我们几个都很焦躁。” “阿拜尔,现如今的军部,再过几年几十年的军部,都出不了第二个游移中将。” “我这两月一直在试图说服自己,但事实就是如此,”阿拜尔苦笑,“只有你们两个。” 纳恒不再说话,任由风雪泼了一身。 阿拜尔抬手揉了揉眉心:“如果到时候——”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尖锐的响声刺破了寒白的雪天。 “怎么?” “中将!议阁刚刚发出消息,说路彻得斯中将就是四皇子约格泽昂!!!” “嘀嘀嘀嘀——” “曼斯勒安议阁公报——现已确认,军部第五军中将路彻得斯确为皇四子约格泽昂。” “嘀嘀嘀嘀——” “主星光网全部开放,四城居民不得随意集蹿。” “嘀嘀嘀嘀——” “安城禁令未解,任何人不得出入,路彻得斯原地等待,不得擅逃。” “嘀嘀嘀嘀——” “议阁内庭立刻前往驭都皇宫,其余议员在宫门外等候。” 四条行令,全星公宣。 第88章 第88章奇利罗昂陛下!三殿下病危! ! ! …… …… 驭都, 皇宫。 “三殿下!您不能擅闯——” “滚开!” 奇利罗昂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守卫,踹了大殿门就朝着坐在上首的虫皇陛下冲了过去。 “三殿下!三殿下!!!你——” “好了。” 守卫一路追着进来还欲再拦,又不敢擅自强行动手,进退两难间虫皇抬了手,示意他们都出去。 “是。” “嗒。” 被踹开三分之一的大门被人拉着重新合上。 “奇利罗昂,你要干什么?”虫皇低头俯视着冲到一阶上的奇利罗昂。 奇利罗昂几步就踏了上去, 胸口因为一路急赶摧得发疼, 还没开口就是一阵猛咳。 他死压着嗓子强行止住咳,抬眸盯视着面前的虫皇:“为什么?” 虫皇对他踏上宽阶的动作明显不满,看过去的眼神又沉又冷:“你是在质问你的雄父吗?三皇子。” 奇利罗昂声音同样寒得紧,丝毫不见往日的面上恭尊:“你当年在神像面前答应了君后殿下和雌父,现在你在干什么?你是要欺瞒虫神吗?” “放肆!”虫皇倏地起身,一脚将奇利罗昂踹下三阶,“不要忘了你只是个皇子!” 奇利罗昂滚了几阶才堪堪撞上华柱停下,捂着剧痛的胸口就是一口浓血喷出,稠红的血液丝丝拉拉吐了一地,顺着梯面一流一流往下淌。 他仿若无所知似的,仰高了头怒盯着虫皇,开口又粘又哑,泣了血般的讥讽:“雄父,你老了,再筹谋算计也是徒劳,我之将死,你再妒恨小四,他也是这代皇族唯一的继承人!” 虫皇蓦然大笑:“唯一的继承人?你以为出了这么大一件事,约格泽昂还能活着吗?”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长摆拖出了傲然的花, 肆意张狂地盛放在温森特纳的皇宫里。 “奇利罗昂,有件事你猜错了,”虫皇停在奇利罗昂跟前,锈了金丝的长靴踩上他按撑在地上的手指,一用力就是滋啦骨骼响,“我是想要人死,但死谁——却是还没有想好。” “咔嚓。” 指骨生生折在靴底。 虫皇俯下了身,笑看着他:“你觉得,谁去死比较好?” …… 化形剂。 扮亲卫。 虫皇亲口。 辩无可辩。 无需再辩。 虫皇……知道? 凌长云看向高台,虫皇懒懒散散转着手里的黑玉棋;看向中央,约格泽昂自得到消息后面上就一直没什么表情。 惊雷降得太快,根本连句话都来不及说。 “所以,第五军游移中将路彻得斯自始至终都是你,对吗?四皇子殿下。” 凯尼塞伦以最高审判者的姿态站上高台,当着虫皇、内庭九人以及光网在线的全星虫族的面,定罪般地质问着站在底下的约格泽昂。 皇族之人不得插手议阁军部事务,路彻得斯九岁加入军部,瞒了近十七年,插手、主导了近十七年的军部事务,无疑是对曼斯勒安虫神信仰的亵渎,是对神谕的蔑视,是对创生虫神权威的最大挑衅! 无人可以冒犯虫神,军部不行,议阁不行,皇室不行,祭司殿不行,皇子更不行! 盖棺定论, 便是驱逐流放之行。 约格泽昂面上无波无澜,只抬头隔着点儿距离看了眼坐在上首的虫皇。 虫皇似是早就在等这一刻,约格泽昂望过来的那一瞬间,因为年纪渐长虫体衰败而有些浑浊的眼珠跳动着转了磷波,起了几道褶皱的手状似不经意地抬起,正正露出了无名指上新卡上去的银戒。 到底隔了段距离,看不清上面的纹路,唯有正中央镶嵌上去的宝石瞩目得紧。 鲜艳的,璀璨的,淡绛红。 “……” 清浅的紫眸一瞬晦到了极致。 话音刚落,凌长云便强行按开了面前的话筒:“议长——” “是。” 凌长云的声音被硬生生打断,他顿了几许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似的,猛地转头朝中间看去—— 约格泽昂一身淡紫流白的常服,银白面具在光下熠熠生辉,被主人抬手摘去后,二十多年来从未显露在人前的面容彻底没了掩盖。 虽有一些差别,却是让人一眼就能认出的, 路彻得斯中将。 “!!!” 光网几欲崩溃。 “真的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以前怎么没发现?!” “还是不一样的,下半张脸就不一样……” “难怪!站在一起多少次,我从来没觉得他们相像过!” “亲卫假扮,藏得太好了……” “化形剂是什么?这么神奇?!为什么以前从来没听说过?” “天呐——” “这是渎神吧?按法当以极刑处死以求虫神原谅吧?” “为什么要这么做?” “……” …… “关了吧。” “是。” 亲卫关了面前的光屏,光网上的一切震惊迟疑愤怒暴跳都在刹那间被隔绝开来。 “出去吧。”奇利罗昂摆了摆手。 亲王闻言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出去了,只留了条缝,以便随时察觉里面的动静。 奇利罗昂靠坐在床头,想下去走走也是没什么力气,只抬手从内衬里掏出一枚金箔纸仔细包上的小圆球,指尖动着一层层剥开,露出里面指甲盖大小的紫得发黑透着一股子恶心腥气的药丸。 “虫神啊,”他低低叹息一声,“您也不是那么可信……” “哐当——” …… “依曼斯勒安神法,现判约格泽昂·温森特纳——” “等等!” “希边得尔阁下?切勿妨碍——” “科米加族长,”凌长云跨出内庭台,几步走到约格泽昂身边站定,“都不商议就对皇子做审判,太草率了吧?” 他抬头看向站在上面的凯尼塞伦,声线冷得发寒:“您确定,这叫渎神?” 约格泽昂偏头看向凌长云,眸里明明灭灭看不清楚,少顷又转了回去。 “这还不叫渎神,那什么是渎神?拿刀砍了虫神像吗?”贝墁率先笑出了声。 旁边声声附和,凯尼塞伦面色却是沉了下去:“冕下,你确定吗?” 凌长云声音轻了不少,针一般悄然无声,钻进血管流动便是致命:“如果你坚持的话。” “……” 暗潮涌动,便是再迟钝的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嗤笑滞在脸上,视线便是惊疑不定地在两人身上打转。 “族长……?”有人忍不住开了口。 凯尼塞伦目光死死定在凌长云身上,两指压着话筒往下低:“渎神之罪,处以——” “嘀嘀嘀嘀嘀嘀嘀——” “陛下!三殿下病危!!!” “?!” …… “不愧是皇族的雄虫,行事向来果断。”虫皇挥退一堆无能为力只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断请罪的皇医,踱着步子走到床前,俯视着趴在床边呕血不止的雄虫。 雄虫全身都被冷汗浸湿,被子帕子乱糟糟地堆到一起,扣在床边的手连着身体抖得近乎痉挛,仿若全身的血都被压扁的血管挤走一般,伴着嘲哑呕声一口接一口地往外吐,很快就红遍了床沿地板,隐隐地还透出了阴晦的黑。 狼狈不堪。 虫皇看了会儿就像是突然没了兴趣似的,脸上意味不明的笑也淡了下去,他转身往外走,也没管袖子上被溅到的稠血。 “最后一面了,跟你亲爱的四弟好好聊聊吧。” …… 内庭的人都被虫皇下令连着十数皇医一并挡在了前庭外头,只有约格泽昂一人进到了里面。 虫皇罕见地撤走了外面一圈的守卫,如最后莫名多出来的恩惠一样留了静默的空间。 出了前庭他就走了,直到身影彻底消失也不曾对上一眼森道利梵自从大殿过来后就一直定在他身上的视线。 “森道利梵?森道利梵!” 森道利梵回神,眼神凌厉骇人。 贝墁一顿,随即眯起了眼:“你——” “过来!”凯尼塞伦低喝了一声。 …… “我知道,但你比我清楚,现在还不是时候。” 奇利罗昂被约格泽昂扶着靠回了床头,虫皇走了没几分钟他就不再咳血,趴在床边无声无息,渐渐地可以完整流畅地吐出句子,就像是咳出了所有的淤血一般有了好转的征兆,而不是浓红流到尽头毒素侵入心脉的回光返照。 奇利罗昂看着约格泽昂,一字一句道:“还不是时候,小四。” 约格泽昂面上像是覆了一层透明的雾,惘惘然杂在一起扯不出半点儿声音。 “别这样,”奇利罗昂覆上他冰凉没有人气的手背,“当年君后殿下一事我不知所措,现在依然如此。” 约格泽昂终于强撕出了音:“我不会死。” “我也曾以为你战无不胜,直到你失去了翅翼。” “这本就不是个死局。” “但只有我死了,你才有最牢不可破的护障,这代皇室,唯一剩下的,皇子。” “……”约格泽昂慢慢地转了手,回握住那即将流逝的紫沙,“一意孤行。” 奇利罗昂笑了笑,道:“我的出生就是一意孤行的结果。” 皇一子违背神谕被虫神处死,皇二子早夭,皇三皇四还未破壳,虫皇便因虫神降罪再无生育之可能。 皇四子蛋期被虫神亲证为几代皇室天命子,君后与巶泤暗中制药强行逆转皇三子性别,以皇室已有雄虫,已有皇位继承人为由求得虫皇同意约格泽昂以路彻得斯之身进入军部。 皇室无实权,唯一所靠只有虫神,军雌,雌虫,唯有军权,唯有强盛之军权才可—— “我实在羡慕你。”奇利罗昂道。 第89章 第89章 病逝 此后军部四军,再无游移中将…… 约格泽昂安静地看着他。 “有时候也有些嫉妒, ”奇利罗昂坦然道,“又或许是很多时候,别生气?” 约格泽昂摇摇头。 “外面没人吧?”奇利罗昂忽然道。 “没有。”约格泽昂晃了晃垂在身侧的手,指间凝了股淡紫色的精神力,其间还浅浅地绕了一层燕尾青,细线一路荡着向外蔓延,至窗边又渐趋渐透,随着压上的窗纸消失在眼前。 奇利罗昂点点头,继续道:“身为曼斯勒安的军雌,我痛恨极了战争;但作为军雌,骨子里痛痛痒痒的又总有些好战因子作祟。” “可惜终其一生只能天天与这些药渣子斗一斗了。”他叹了口气。 约格泽昂握紧他的手,看进他的眼睛:“您也是路彻得斯。” “……”奇利罗昂怔然。 少顷,又笑咳了两声出来:“别别,别了,我还挺喜欢自己名字的,可不想改成乱扯的——哈哈哈——我至今不明白你当年到底是怎么想出来这天才名字的——哈哈哈哈——” 约格泽昂就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笑,等笑得差不多了,奇利罗昂才咳了两声止住:“好了,小四,三哥要求你件事。” 约格泽昂大概能猜到:“你说。” 奇利罗昂手撑着床微微起了点儿身:“艾瑟和你只是没有登记,罗普是你的虫崽,行吗?” “不要告诉任何人真相,护一护他们, 行吗?” 两侧的窗都关得紧,绘了暗纹的窗纸严严实实罩住了每一个角落,春阳自外折透进来,在奇利罗昂身上淡淡地披了一层浮光,新咳出来的血凝在下颌,愈发衬得唇色乌青,往日见面总勾了抹浅笑的眸子也黯淡了下去,浓重的紫眸里化开的是藏也藏不住的死沉暗气。 “你放心。”约格泽昂道。 奇利罗昂笑了,这次咧开的弧度比之先前淡了不少,却也柔和了许多。 “替我跟亲王殿下道个歉吧,精神台的事。” “好。”约格泽昂点了下头。 “他很好,”奇利罗昂道,“只是一直都被推着走,我时常有些不安。” 他没说不安什么,约格泽昂却是明白,接过道:“不会。” 奇利罗昂点点头,似是累极了,彻底放松身子靠在了床头。 “嗡。” 约格泽昂低头扫了眼光脑,抬头看着奇利罗昂,道:“艾瑟来了,要见吗?” 奇利罗昂一怔,眸底各式情绪交杂在一起,晕着又成了流波。 “见。” …… 贝墁几人早在虫皇走后就去了另一边低声说着什么,凌长云独自一人站在前庭外,越过墙面镂空雕花往里望,只依稀看见紧闭在前的厚重殿门。 春风拂得急,吹落了半树的苦楝,殿门被人从里推开,约格泽昂绊了下石槛,侧身让了疾风而过的雄虫冲进宫殿,转身合上门,一路踩着遍地的紫丝过来,在他身边站定。 “那是谁?!”内庭几人见雄虫如此无礼皆躁动起来。 “好像是艾瑟!” “艾瑟?!顿特莱格家的那个?森——” “嗒!” 一柄晶刀斩了叫喊雄虫的前发横插进地里,贴面而过的寒锋生生逼其咽下了所有的话音。 “闭嘴。”约格泽昂扫过去。 几只雄虫不敢再动,另一边的森道利梵和贝墁刚想过来就被凯尼塞伦强行按住。 一时间,殿外寂得瘆人。 “……” 凌长云抬手放了缕精神力过去,浅浅地在宫殿围了一圈,彻底隔绝了里外。 “谢谢。”约格泽昂垂下了眸,不再有所动作。 “……”凌长云犹豫了会儿,还是伸手过去握住了军雌凉得冻人的手,没说话,就这么安静地站在那。 约格泽昂转眸瞥了眼,用了点儿力扣了进去。 温热的,灼人的。 苦楝还在落,片刻就飘了两人一身,又在风里悄悄顺着衣料滑落,无声地告别,没进了土里。 …… “别哭啊。”奇利罗昂笑了笑,艰难地抬起手,罕见温柔地拭去了雄虫眼角的滚烫湿润,只是到底忘了指腹染上的血,一不留神就蹭在了那人的眼尾。 “瞧我,”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得去洗个脸。” “殿下当真是皇族人,”艾瑟倏地笑出声,“自尽都如此狠绝。” 奇利罗昂偏头咳了几声,再转头,已是抬不起手了:“以后就是四皇子的雄虫了。” 艾瑟又气又伤,到了极致,眼眶红得几乎要滴出苦血来:“我就知道,你们兄弟二人,自始至终都只为雌虫而活,什么感情什么生命都通通要给它让步!” 他说到急处滴下血泪:“约格泽昂是喜欢希边得尔,却也可以为了他的雌虫大业随时将之抛弃;你也是这样对不对?你到底,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奇利罗昂忽然感到周身疲累不堪,像是凝久了的气力一瞬塌了个彻底,呼吸都觉得心口刺痛,“艾瑟,我要死了,你,咳,咳,你就跟我说这些?” 轰隆—— 艾瑟蓦然失了所有的力气,膝盖一软就跪在了三皇子床前。 “我爱你。”他道。 奇利罗昂释然般地闭上了眼,撑着所有的精神最后勾了抹唇角,妥协意味地吐出了从未宣之于口的低语。 “或许,我也是。” 呼———— 苦楝落尽了。 …… 温森2865年季春末,三皇子奇利罗昂·温森特纳,病逝。 时年二十六岁。 …… 皇三子死了,虫皇无再生育之能力,这一代温森特纳皇族只剩下了皇四子约格泽昂一人,于是一切都潺潺而流,曼斯勒安所有人都在一夕之间达成共识,一致同意赦免其罪。 无罪,无罚,只卸了路彻得斯第五军中将之职,销毁其在军所有档案,抹杀十七年的全部功绩,一五军重新整合,一并归入第一军。 所有化形剂全部销毁,一应配方焚于虫神像前。 此后军部四军,再无游移中将。 …… 一月后,安城解禁。 “新药制出来了?” 安城地下挖了空,立了强柱填了甲,就是一个传不出任何动静的暗军地下场。 “出来了,”丹纳略文跟在约格泽昂身后,与他一道绕着半空的廊道走,“多了半年。” 约格泽昂脚下一顿:“这么快?” “是的,”丹纳略文道,“亲王殿下输了很多精神力过去。” 约格泽昂收回视线,继续转着查看底下的训练情况。 “再加一格。” “是。” …… “阁下,还不睡?” 约格泽昂上了楼,还没走到门口便看到里面温温亮着一盏小灯,昏黄的柔光自壁上打出,斜斜地在雄虫身上裹了一层轻纱,瞧着实在暖人。 他走过去,俯身从后抱住了凌长云:“在看什么?” 视线顺着朝前一望,新发下的总稿里赫然写着“艾瑟”二字。 凌长云放下手里的文件,偏头吻了吻军雌的面颊:“艾瑟,兰兹今天在会上嚷着要治他的不敬之罪。” “这种事也要拿出来说半天?当真是闲得慌了。”约格泽昂冷笑了声,漫不经心地吻上凌长云的唇角,“森道利梵没有说话?” “说了,发了顿脾气,”凌长云说到这眉目微凝,“但我看他也很不满,结果还没下来,可能……不太好。” 约格泽昂闻言动作一顿,凌长云还在想早上的事没有注意,继续道:“明天我去——欸?” 腰间的睡衣带子忽地被军雌抽了开来,凌长云还没反应过来,微凉带着淡淡潮湿气的手就探了进去,下颌也被人掐着拨了开,露出被迫拉出一道弧度的修长脖颈,约格泽昂低头便吮了上去。 “殿下……?”凌长云想躲没躲开,整个人被锢紧在宽椅上,军雌的力道有些大,捏过便带起了一小股细细密密的疼。 “怎么了?”凌长云只能看见垂了一缕在旁边的金发,直觉不太对劲,偏生又茫然得紧,不好贸然有所动作。 约格泽昂没有回答,只手上一转,咬上雄虫的唇就抵了进去。 …… “行了。” 深夜,凌长云睁开了眼,军雌的手牢牢锢在他腰上,一时也没敢动,等系统出了声才小心地握着挪开放到一边,掀了被子起身站到床边。 “不会疼吧?”凌长云问。 “不会,”系统道,“请相信公司的麻醉,不到明天早上他不会醒。另外,这件事是违反规定的,要空一块您的精神海,而在约格泽昂翅翼重新长出来的那一刻之前他都不会有任何感觉。” 凌长云点点头,看着陷入昏睡中的约格泽昂俯下身,食指顺着轻抚过他的眉眼:“开始吧。” 系统:“凌先生,再确认一遍,您不是虫族,有的只是天道赋予的非原生翅翼,要移植只能取了您的肋骨过去由公司给天道进行交换。” “天道将会收回您的翅翼,而约格泽昂的要想重新长出至少也得三年,肋骨是实打实地取,不可再生,您确定吗?” “确定。”凌长云唇边被咬破,这会儿虽结了血痂还是有些疼,他倾身过去轻轻蹭了蹭军雌的唇角,直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开始吧,统哥。” 第90章 第90章艾瑟艾瑟·顿特莱格与四皇子约格泽昂…… …… 天微微明,凌长云就出了家门上了飞行器,刚走上去便踉跄了下,膝盖径直砸上桌台脚。 “凌先生, 你没事吧?”系统光是听见那老大一声响就觉得腿疼。 “没事。”凌长云喘了声,撑着半倒在面前的沙发上。 青年脸色白得吓人,周身都在微微发着颤儿,额上身上全然被冷汗浸湿,黏着衣料贴在刀口贴片上,细细密密地刮得疼。 凌长云抖着手拎起身前布料,靠在后头喘了几口气,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适应那股钻心剜骨的剧痛。 “统哥,”他散了手上的力,任由衣服重新贴上去,“你这比割阑尾还要疼啊。” “那不废话吗?你取的是骨头,”系统哗哗翻着手上的书,“玩球了,我司没有这玩意儿,用的是虫族的麻醉,对你又没有多少效果,要不我现在申请远星购一些?” 凌长云闭上了眼,着实有些无言:“……您可真靠谱。” 系统书翻一页掉一页:“哦,有有有,有止痛剂, 你张嘴——” 系统一边取了药剂拟化数据倒进去,一边继续狂翻手里的书:“我不知道啊,这些不是我管啊,我天呢,凌先生你现在好点儿没?” “还能感受到生命,的存在,”凌长云一嘴都是腥涩的剧苦味儿,疼得昏沉的脑子都被苦清醒了,“不是你管?” 系统:“嗯啊,我只是个小小的世界线系统。” 止痛剂药效发挥得很快,这么一会儿已经减了不少的痛楚,凌长云终于能完整地呼出一口气:“你们分工还挺细的。” 系统:“嗯,毕竟好几个人嘛。” “嗡嗡。” 还没歇上两分钟,腕间光脑又响了起来。 系统:“怎么了?” “开会。”凌长云叹了口气,伸长手臂在旁边的操控仪上点了几下,飞行器在一阵嗡鸣声中渐渐上升。 “这班真不是人上的,”他说着突然神经一跳,“统哥。” “啊?”系统一本书都快翻到了底。 凌长云:“我记得当初不是说好,四年一休的吗?休哪儿去了?” 他说完又嘶了口气:“这么快就四年多了……” “啊?”系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哦,是哦,是说的四年一休。” 凌长云:“……” 系统心虚地偷瞄一眼凌长云:“那您觉得,什么时候休比较好?” 凌长云真诚道:“我觉得现在休,就比较好。” “现在?现在……现在……也不是不行,但是——”系统犹犹豫豫迟迟疑疑。 “但是?” “但是——”系统指了指窗外,“凌先生,看见议阁大楼了。” “?”凌长云一愣,随即转头。 “……” 还真是, 以前怎么没觉得有这么快? “凌先生,”系统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今天还休吗?” “……” “不休。” 这破班。 …… “综上,我认为应该严惩艾瑟·顿特莱格。” 系统:“……” 搁这儿论述呢? “……”折腾了一早上,止痛剂的效用也渐渐有了消减,凌长云半靠在椅背上,端了杯水借着寒凉灌下去,试图镇一镇额上不断渗出的冷汗。 红发雄虫冷笑道:“兰兹对顿特莱格的私事倒是感兴趣得很。” “私事?”绿发雄虫看过去,“私闯皇子宫殿原来在顿特莱格看来是私事?” “什么叫私闯?艾瑟与三皇子交好,弥留之际急切了些也是人之常情!” “三殿下想见他吗?大剌剌地就闯进去,眼里还有没有宫规行纪?!” “你怎么知道——” “行了!”贝墁不耐地砸了手上的杯子,飞起的碎渣溅了两人一脸,“吵什么吵?!” 碎片划了皮肤渗了血,两人登时不敢再出声。 “森道利梵,”贝墁转头,“怎么说?” 森道利梵抬手按开话筒,声音自前传遍整个议事大厅:“族中自会处理,用不着他人多事。” “多事?”贝墁瞬间被激怒了,“你以为皇宫是你家?想来就来,想闯就闯?!我告诉你,今天顿特莱格必须给出个交代!” “交代?给谁交代?顿特莱格的人只需要对我交代!” “你是——” “叮铃——” 一声铃响,周围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身上实在疼得厉害,凌长云侧支了头挡去了面上难掩的痛色,恍惚间声音又大了起来,嘈嘈杂杂听不清楚,再细听,全场竟是一片寂静。 “?”凌长云抬头,却见面前所有人都在看他,神情似惊似乐似疑,一时间交杂混合,颇有扭曲之态。 凌长云下意识戒备,杵着扶手直起身。 “看来现在确实是私事了。”凯尼塞伦抬眼,眉梢往上就是一挑。 他手上光脑轻晃,凌长云莫名有些不安,后知后觉腕上光脑似是振了会儿,低头点开,入眼便是皇室公告—— 皇族公宣,艾瑟·顿特莱格与四皇子约格泽昂育有一子,现已登记结婚,其子罗普·温森特纳正式成为皇室成员。 “——?!” 双双眼睛望处,雄虫的脸一瞬白得吓人。 …… “咚——” 房门被人一把推开,约格泽昂踩着椅脚转过身,面上全无讶异之色,一派等待已久的模样。 “雄主。” 凌长云站在门口,一身都是被夏风吹上的烫水气,勾了发丝绕了结,冷温一降就化了雾,萦萦绕绕飘在周身,挡了视线也模糊了面前的人影。 两人就这么隔着一层对视着,眸眼平静,谁也没有先开口。 好半晌,凌长云终于抬了手,扯了门边拉上,缓了下胸口因赶得太急而刺啦发作的痛意,支了腿靠上房门,看着约格泽昂,轻声道:“你和艾瑟结婚了?” “……是,”约格泽昂坐在椅子上,微仰头看着凌长云,“今早结的。” “今早?” “是。” “……”凌长云呼了口气,继续问,“你们有个孩子?” “如果您说的是虫崽的话,”约格泽昂点头,“是的,罗普。” “五岁?” “是。” 凌长云忽然有些想笑,扯了嘴角却发现鼻梁处尽是酸意:“适愿都才两岁。” “……”约格泽昂没有说话,自始至终连搭在扶手边的手都没有动过。 “所以。”凌长云深吸了一口气,才剜去的骨结受不了刺激,猛然爆发出席卷神经的疼痛,逼得人几度说不出话。 “所以,”他压着那口气,到底将喉咙的颤语生拉硬拽出来,“在我们东林初识之前,你们就,已经生了虫崽?” “……是。”约格泽昂直接接了他后面的话,“竹马之交。” “竹马之交?”凌长云站不住了,他撑着门桌坐上冰凉寒硬的石凳,冷意自下上袭,竟成了无尽痛楚中唯一的支撑,“你是在告诉我,你和艾瑟自小相识,长大相爱,生了虫崽只是,没有登记?” “是。”这会儿平视着,约格泽昂反而偏了视线,只是答得依旧果断,毫不迟疑。 “为什么不登记?”凌长云似是要从不相对的目光中看进他的眼睛。 “那会儿路彻得斯常年赴边征战,艾瑟的身份雄主也清楚,实在不便直明。” 凌长云终于笑出了声:“你是想说,因为那会儿你不常在内城,艾瑟精神力不强,贸然与之结婚恐会成为群起围攻之对象,而现在——” 他粗喘了口气,抬手压住胸口,继续道:“而现在,前有我这个亲王挡着,后又——” 凌长云到底没说,只是道:“你已经有能力可以,保护他,保护你们的虫崽,所以那么急的,伤才好就那么急地——” 伤处骤然一刺,凌长云额上霎时冷汗直冒,未说完的话语就这么卡在了嗓子里。 约格泽昂见状神情一变,起身就大步跨来:“雄主——” “别过来!”凌长云挥开他扶过来的手,杵着桌边就站了起来,“急地与,他,结婚,是吗?” “你怎么了?”约格泽昂脸色难看起来,想扶见凌长云抗拒得厉害又不敢强行上手,郁气结在眉下,周身一瞬骇人得紧。 “我在问你。”凌长云伸手攥住军雌挂了银链的前襟,尖锐的饰角因为过度用力而扎进皮肤,渗出的血刹那就染红了手心。 这么近的距离,雄虫脸上眸间的痛苦都一清二楚,惨白的脸色和额上的冷汗一并戳进浅淡的紫眸,杀得约格泽昂根本无心其他,只弯了腰就要强行把凌长云抱去医院—— “还是说,你答应了谁。” “!” 军雌瞬间被钉在原地。 “什么……?”约格泽昂抬头。 凌长云低头看着他,浸了层暗血丝的眸子里明明灭灭闪着股希冀:“殿下,是你答应了谁要保护他们吗?还是说,还是说谁以此,要挟了你?” “噼啪——” 夏日的惊电劈得猝不及防。 大雨哗啦就打了下来,开了一半的壁窗里刹那湿了一片,飞雨呼呼吹进,兜头砸了两人一身。 约格泽昂直起了身,抬手拭去凌长云脸上溅了几滴的透凉雨水。 “没有。” “罗普是纯纯正正的,皇室血脉。” 90-100 第91章 第91章皇子那是您所做的承诺 “轰隆隆——” 雷砍下来了。 “……”凌长云手上力道骤然一松, 整个人猛地就要跌坐在石凳上,又被约格泽昂扶住。 约格泽昂紧揽着人,怀里的身体软得紧,好似怎么也使不上一点儿力气,又像是一夜之间清瘦了不少,这么抱着都觉得有些虚渺,心下蓦然升起一股不安:“先去——” “你喜欢他?” 约格泽昂一僵, 竟有些不敢低头看他。 “你喜欢他?”凌长云仰着头,望着约格泽昂又问了一遍。 问得实在轻,又含着哑,沙沙沉沉趴过来,便如千斤重链锁上了身。 “不喜欢,”约格泽昂俯下身,将怀里的雄虫抱得更紧,手指下意识扣上肩胛,听到蓦然急促的呼吸声后又慌慌张张地放开,指尖蜷了又蜷只敢扶上腰际,“去医院——” “不喜欢?”凌长云拽了力气按住他的肘弯。 “不喜欢, ”他不走, 约格泽昂只能拉了光脑点了几下, “我喜欢的是你,阁下。” “那为什么要跟他生虫崽?又为什么要跟他结婚?”凌长云取骨处实在疼得厉害,仿若一呼一吸间都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儿,连着骨头逆了筋,只想将肋骨全抽出来刮了又洗再放进去,却还是固执地要一个答案。 要一个答案。 要什么答案? 他自己也不清楚。 “……”约格泽昂揽着凌长云的腰让他坐靠在凳子上,曲下右腿跪在他面前。 “阁下。”约格泽昂仰头看着凌长云,清浅的紫眸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暗色,是顶灯也照不透的沉幕。 “我是温森特纳的皇子,”他道,“本就可以有许多雄虫。” “……什么?” “今天暂且不讨论其他,”约格泽昂扯下手套,抬手拢在面前雄虫的膝盖上,“我不是别的军雌,一生只能有一位雄主,不止艾瑟,将来还会有别的雄虫,”他说得极其缓慢,“但我保证,约格泽昂的亲王,永远都是您。” “……” 凌长云低头看着面前的军雌,金发在灯下璀璨生辉,肩上的皇蝶章永远拭得那么净亮,白底金边常服下刻着的道道皆是功勋。 军雌皇子的矜傲雅贵,少年将军的冷厉狠绝。 曼斯勒安的,皇族。 凌长云俯下身,任由骨骼压上断口:“我此生只有你一个爱人。” “如果您指的是只有我一个雌虫的话,”约格泽昂眉目平和,“那是您所做的承诺。” “……” 少顷,凌长云蓦地笑了,他笑得堪称畅快,眼尾却是红得滴血,眼眶涩得紧也疼得厉害,到底没有落下泪来。 约格泽昂沉默半晌,等凌长云的笑声渐息,才站起身:“医生来了,我带你过去。” “不用。”凌长云挥开他扶过来的手,撑着站起来,转身朝外走。 “雄主!”约格泽昂一把拦下他,“你想要的太过荒谬!” “荒谬的是你们!”凌长云转身甩开约格泽昂的手指,自己也因为力道太大的惯性撞到墙上,自肩胛骨传来的闷响让他眼前花了一晃。 “你到底在闹什么?!”约格泽昂听着那声响也有些压不住火气,“我已经和艾瑟登记了,不可能现在就去跟他离婚!三日后是三哥祭礼,你非要在这个时候闹吗?!”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凌长云抬眼看着他,“满心欢喜地祝贺你们?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恩恩爱爱?” “我是皇子,雄主,你当初跟我结婚的时候就知道了,倘若你接受不了自己的雌君还有别的雄虫,你在当时就应该考虑到!” “……” 凌长云闭了闭眼,喘了几口气,再睁眼,眸里已是一片静色。 “是,”他道,“我了解,我接受,可以了吗?” 还没踏出房门,手便又一次被人抓住。 “我想自己去,”凌长云没有回头,“殿下,既然我是亲王,这点儿自由还是有的吧?” “……” 静默半晌,手上的拉力终是滑着散了去。 凌长云不再说话,抬手捂住胸口,拖着步子一步步下了楼。 “……” 约格泽昂站在白玉栏前,低头看着雄虫一路扶着墙,一点点走到一楼,走到门前,消失在视线中。 “四殿下?” 约格泽昂按开耳麦:“……全部检查一遍,出了结果立刻发给我。” “是。” …… “凌先生……” 医用飞行器就停在门前,凌长云上了飞行器就跟着医生进了检查舱,任由系统变着法地叭叭,自始至终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嗡嗡——” …… “没有问题?” 第92章 第92章冷夜那就雄主陪我睡觉 “是的,殿下,”医生将手里的报告单递给约格泽昂,面上也满是不解,但查了一遍又一遍都是同样的结果, “只查出精神力损耗不少。” 他迟疑了会儿,道:“或许, 是因为精神海还没恢复过来。” 但以往的例子里并没有这样的症状。 “……”约格泽昂一行行览完手里印了几张纸的报告单,项项检查下来除了精神力损耗有点多外并没有什么异常。 “止痛剂打了吗?” “打了,但效果并不怎么好,我们不敢加大剂量。” “知道了。”约格泽昂收了单子起身。 “过几天再查一遍。” “是。” …… “凌先生,你还好吗?” 凌长云下了飞行器便一路走到三楼,随便寻了间卧室就走了进去。 空置卧房被管家机器人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应用具俱全,只是太干净了,空空荡荡瞧着像一间随时可换人的酒店房。 凌长云走到飘窗前,扶着墙就坐了上去。 今夜繁星流河,仰头望着就失了神。 “凌先生……” “还活着。” 整整一天了,凌长云终于开口,系统默默舒了口气,恢复了往日的正常语调:“别难过,凌先生,虫族就是这样的。约格泽昂不是说了吗?别说是什么竹马之交的艾瑟,就是以后再多的雄虫,您也是他永远的、唯一的亲王。” “……”凌长云靠着窗檐支上头,“统先生,你也是虫族?” 系统一愣:“不是啊,我不是说过我也是人吗?” “啊, ”凌长云微启了唇,“那就是为了任务了。” “凌先生……”系统被戳中心思,莫名地有些不尴不尬。 凌长云盯着天边接山那一闪而逝的流光:“你怕我就此心灰意冷,从此不问世事,不再 管那劳什子的任务? ” “……”系统沉默半晌,憋出一句,“凌先生,任务完成是有很丰厚的奖励的,三区孤儿院,我没有在开玩笑。” “……” 静默少顷,凌长云蓦地笑出了声,他收回视线,彻底靠上身后的冷墙。 “那就希望贵司说到做到。” “当然,我司,那也是你的公司,凌先生,我们公司——” “吱呀——” 这房子里的木制门一推开总有些几不可闻的声响,系统听见动静立马闭了嘴,安安静静地跑到板门后随时准备被关进小白屋。 军雌的脚步一向很轻,哪怕军靴落地也如水中银针,寂静的房间里,唯一清晰可闻的只有木门再次轻合上的声音。 不过几刹,轻薄的金白常服就落在了余光中。 约格泽昂半坐上飘窗,看着雄虫苍白无比的侧颜,温声开口:“怎么不到床上去?” 凌长云没有说话,支着头闭了眼。 约格泽昂伸长了手过去,轻轻拉上壁窗,只留了一小道缝隙过去。 窗离得远,探身的动作不免有些大,这么一倾,满身的凛冽松雪气就扑了过来,牢牢地将凌长云包裹其中。 “……”他睁开眼,触目是皇室特供的飘鲛纱,简简单单没有挂上任何的银链晶饰。 “雄主……”窗合上了,约格泽昂却是没回去,就着现在的姿势试探地揽住雄虫,偏头朝着唇角轻吻去—— 不想刚凑近,雄虫就偏过了头。 “……”约格泽昂身形一顿,停在半路,呼吸清清浅浅地拂过面颊,他顺势将头埋进了凌长云脖颈间,收拢手臂将雄虫抱离了冷墙,抱进了自己怀里。 也不敢太用力,就松了稍许力道地圈着。 “身上都是冷的,”约格泽昂的手隔着层衣料搓了搓雄虫的脊背,“怎么还坐在这儿?” “四殿下是说,盛夏酷暑的要躺暖洞里去吗?”凌长云动也未动。 约格泽昂几乎是瞬间便抬了眸。 “回去?”他细细地吻了吻唇边白得不像话的皮肤,上面星星点点还印着些微红的痕迹。 “不去。”凌长云重新闭上了眼,声音怎么听都冷得紧。 “那今晚就睡这儿。”约格泽昂直起了身,将人拦腰一抱就放到了旁边今天新换上被褥的床上。 凌长云没有什么动静,只闭眼要侧转过去,不想非凡没等来军雌开门出去的反而身侧一沉,脱了外套后带着些许温热的身体就靠了上来。 凌长云一惊,撑着就要坐起身:“你——” “别起那么急。”约格泽昂一把拦下他,压着他肩慢慢将人按回床上。 “你干什么?”伤口疼得发麻,凌长云这会儿使不上力,只能转头瞪着约格泽昂。 “陪你睡觉。”约格泽昂一手按住凌长云,一手拉了被子盖上他的腿。 “不用——” 凌长云才一动就被军雌俯身吻去了话音。 约格泽昂吻得浅,稍稍蹭了蹭就分开:“那就雄主陪我睡觉。” 凌长云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的军雌:“你在想什么?” “阁下是我的雄主,我是阁下的雌君,一起睡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约格泽昂看着身下的雄虫,又吻了吻他的眼尾。 凌长云抿紧了唇,气得有些喘:“下去。” “不下,”军雌起了身,还没等凌长云呼出口气,手上一滑一转就掀起了他的上衫下摆。 “!”凌长云猝然抬手,“约格泽昂!” “说了别起那么急,”约格泽昂手上用了力,压着凌长云的肩膀不让他动弹,“身上不疼了吗?” 凌长云眼尾都气红了一片,手指攥紧了衣摆没有松手:“你今天才跟艾瑟结婚!他人现在还在下面!你这样算什么?!你把我当成——” “我把你当成我的雄主,我的亲王,我的爱人,”约格泽昂覆上凌长云攥得死紧的手,一根根地拨开手指,“艾瑟住在旁边,不会住进这里,这只是我们两个的家。” 等衣摆从凌长云的手里挣脱,军雌顺着指缝插进去,安抚似的揉了揉:“你很疼,但仪器怎么也查不出来,我实在担心,阁下。” “……”凌长云看着他,半晌像是终于失了所有的气力,松了劲儿彻底躺下去,“查不出来不就是没有,有什么好看的。” “那你为什么那么疼?”约格泽昂低头吻了吻他牵着的手,放下去后拉上衣摆,这次没有什么阻力,轻而易举地就完全掀了上去—— 纵横交错的,暗红伤印。 凌长云闭了眼,身上的触感却是愈发清晰,已至孟夏末,按说气温已然升得高,但凌长云疼了一天一夜,此刻身上都是发麻的冰凉,军雌带着些许温热的手指一碰上来,所过之处便是一片控制不住的颤栗,他咬紧了牙关,眸眼里已是晕出了鲜红色。 “别怕,阁下,”约格泽昂吻去了雄虫眼尾洇出来的一点儿湿意,声音温柔和缓,“只是看看,别的什么都不做。” “……”军雌的触碰还在继续,凌长云抬起手,盖住了自己的脸。 “这是什么?” 凌长云一怔,下意识睁眼望去—— 约格泽昂扶起凌长云,一低头便看到手指抚处的两道淡淡的红印,红印狭长,却黯得紧,看着便是已经有些时日了。 “以前的旧伤,怎么了?”凌长云语气平静。 “旧伤?阁下确定吗?” “我自己的身体,当然最清楚。” “是吗?”约格泽昂沿着那两条红印几乎是轻点地抚摸着,“昨晚还没有。” “?!”凌长云倏地抬头。 这么一抬,就撞进了军雌泛着清浅紫色的眸子里。 “昨晚还没有,今天就出现了,还是这么久远的模样——” 约格泽昂手指微压,刺痛袭来,凌长云下意识滞了呼吸。 约格泽昂见状立刻松了手,没再在周围触碰:“新伤出来的,雄主?” 军雌的语调实在太冷,暗含的怒火直直白白地展现在面前,凌长云手指无意识地屈紧。 不能说啊,不能说啊凌先生! 系统急得大喊大叫,天道才答应呢,骨头才取出来翅骨还没开始长合呢!不能说啊,说了天道万一一个不高兴,一切就功亏一篑了!在翅翼长出来之前都不能说啊凌先生! ! ! “……”凌长云缓了口气,道,“晶刀压出来的。” “雄主,我是军雌。”约格泽昂根本不信。 “就是晶刀压出来的,”凌长云抬眸看着他,“最近精神力损耗大,我早上体力不支晃倒在了地上,压了晶刀弄出来的。” “雄主——” “殿下,”凌长云打断他,“我有点儿累。” “……”约格泽昂眸底晦暗不明,翻涌上抬到底强压了下去,“喝管止痛剂睡一觉?” “嗯。”凌长云点了头。 等约格泽昂拿来药剂喂给凌长云喝下,再扶着他躺下去盖上薄被,恒温系统一调高,疼痛麻木间,凌长云闻着周身浅淡的松雪气昏昏沉沉地就睡了过去。 约格泽昂抱着人,见睡了便轻轻地吻了吻他的鼻尖,绕过去拉了手,抚了抚已然痊愈的掌心。 出来。 做什么? 声音霎时在脑海中响起。 伤口,疼痛,给我个解释。 这就是你的态度? 约格泽昂嘴角勾上了抹笑,看着凌长云的目光依然柔和,声音却是寒得森然:我最后说一遍,解释。 ……系统倏地笑了,你想知道? 第93章 第93章祭礼让我去见他最后一面吧,雄主 约格泽昂眸光愈发阴寒。 系统:“四皇子, 你是天命子,应当和我一样清楚,天道不可违。” “所以呢?” “所以?”系统笑了笑, “他早就死了, 异世魂转生你以为不需要代价吗?61到现在,拖了四年, 天道早就不耐烦了, 抽两根肋骨就是小惩大诫。” “……你觉得我信?” “那就看你喽,”系统摊了手,“你不信我有什么办法?” 那边渐渐涌了呼啸风声。 “天道取的肋骨,失骨的疼痛可会伴随一生呢。” “……” 系统的声音渐渐消失,屋里寂静一片,只有风吹壁窗的吱呀声细细微微地响着。 约格泽昂拢紧了怀里的雄虫,几乎有些控制不住力道,压了几番才僵在指骨。 失骨…… …… “嗒、嗒嗒、嗒。” 今日骨灯点得暗,虫皇的身形全然隐没在前方的昏黑里。 “陛下这段日子来得未免太勤了些,是午夜梦回睡不着吗?”巶泤抬了头,却也看不清什么。 “奇利罗昂死了。”虫皇的语气堪称平和。 “你说什么?”钢链一瞬停在原地。 “我说, 我们的虫崽死了, 病逝, ”虫皇一字一句道,“就在一月前。” ……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1】。” 系统脚步轻快, 不过几许就掀了薄纱走上前,站到窗边抱住了月下人。 “今日回来得怎么这么早?”他嘴角噙上了笑,埋首在怀里人的颈窝里吸了吸,鼻尖满溢的都是淡淡的沉水香。 怀里的青年身形颀长,比他要稍高一点儿,一头乌黑长发挽了青木簪,转过身来,剑眉星目,黑眸间自携一股凛然气势,神情也冷得紧,是柔软居室的宽袍大袖也挡不住的寒锋剑气。 只是到底伏居太久,森戾锐意已然失了太多。 “穆伊,你在做什么?”他平静地注视着面前的人。 穆伊似是不解:“什么我在做什么?不就出去见了几次天命子吗?” 青年没理会他的装模作样,眉目间是压也压不住的肃然:“凌长云?他是天道选中的人。” “我知道啊,”穆伊抱着人眨了下眼,“我不是在帮他呢吗?” “你到底想干什么?” 穆伊闻言垂了嘴角:“怎么一见面就这么凶啊?” “……”青年抬手揉了揉眉心,压缓了情绪,“我没在和你开玩笑,那是天道。” “我知道,”穆伊的眸底彻底没了笑意,声音也轻之又轻,“我当然,知道。” “你知道还——” “将军,”穆伊轻声打断了他,“我想你了。” “……”青年一怔。 “你这次睡了好久,”穆伊凑上去,小心地蹭了蹭青年眼色寡淡的唇,是他一贯的讨吻动作,“我有点儿害怕。” “……”青年叹息一声,到底咽下了喉咙里的话,抬手扣住了他的腰,偏头吻了上去。 “别怕。” 但这显然不够,穆伊空出只手来,自己抽开了腰上的系带,牵了青年的手毫无阻碍地贴上了自己的腹部。 “将军,我很想你。”他将自己整个人都送了上去,引着紧贴的手一路向下。 “这里,也很想你……” …… “巶泤。” 虫皇走了一日,暗牢再度有了新的声响。 空空荡荡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森森黑昏间无端露出几抹诡状,静寂饶长时间后,钢链终于几不可闻地晃荡起来,像是黏了层什么,呲呲啦啦地刮擦着。 “……神上?” …… 驭都东新府。 适愿刚从医院回来,在路上就已经累得昏昏欲睡,回了家一碰到床就睡了过去,凌长云坐在他旁边,一张张翻着手里新开的检查单。 月夜宁静,薄纱般的光自窗外落下,轻轻地盖了一层在两人身上,仿若一条无形的线连结其间,一切都是那么的柔和。 房门没有关,约格泽昂一上楼走近便看到这样一幅画,凝在身上的霜寒气一瞬便消融下去。 他脱了外套随手挂在旁边,长靴落地无声无息,悄然便到了雄虫身后。 “明日祭礼,怎么还不休息?”约格泽昂俯身揽住凌长云的腰,声音压得很低。 “睡了。” 凌长云览完最后一行,收了单子起身,才往外走了一步便被锢住了腰身。 约格泽昂附耳温声道:“一日不见,不亲我一下吗?雄主。” “……”凌长云转头,“先出去。” 约格泽昂挑了眉,点着头放了手。 凌长云将手里的单子理齐放进了门边柜子里,等约格泽昂也出来后便轻轻带上了门,只留了条小缝透些光。 才一转身,人便被军雌推靠到了墙边,力道堪称轻柔,却是根本挣脱不开。 凌长云抬眸,面前没了面具遮掩的如玉面容蓦然放大,唇上覆了层温热,齿关一撬开便被含了进去。 约格泽昂动作娴熟得紧,无一遗漏地侵占时还留意着身前人的呼吸,稍一急促就退开了些,缓过来又探前,末了不轻不重地在凌长云下唇咬了一下,又探到后背拢了人进怀里:“托伯茨配了新的止痛剂,明日送来,祭礼我得进去,雄主记得自己喝了?” 祭礼…… 凌长云沉默了会儿,抬手轻搭在军雌腰上:“我在外面等你。” 约格泽昂一顿,随即眸里溢出暖意,埋首在他颈侧处吻了下。 “好。” …… “你要见我?” 虫皇走近,这次的骨灯哗啦亮了一半。 面前的人再也不是一团虬结的粗链模样,一地的黑琉砖糊满了层层暗血,拖了半地的衣摆褶皱堆累,失了光彩的黯淡红发长至腿侧,一抬头就露出了底下的骨瘦形销。 皮肤因为常年不见天光而白得瘆人,脸颊凹陷凸骨,一双尖晶玉红的眸子在一排骨灯下映出了亮光,依稀可见当年的风华绝代。 虫皇凝视了他许久,忽然道:“等下让他们带你去泉池。” “是,”巶泤开了口,沉血自嘴角流下,淌到红裳上又盖上了旧血痂,“我想去奇利罗昂的祭礼。” “……你说什么?”虫皇俯视着他,浑浊的紫眸里俱是痴人说梦。 巶泤神情平静,抬手扯着钢链勉强将垂落下去的发丝勾到耳后。 “让我去见他最后一面吧,雄主。” …… 仲夏初,三皇子奇利罗昂·温森特纳的祭礼于驭都皇台举行,举族哀悼。 “咚、咚咚、咚。” 古老的祭钟自高台响起,祭司领着一干长袍人于上长吟悼歌,除皇室外,到场的所有人都屈下左膝级级跪在台下。 仲夏的风吹得急,白衣黑服掀了一片,如一转无边的浪,倏地打落了全部的波诡云谲。 唯有悲悼。 镶了金丝边的棺椁被皇宫内侍抬着进了葬室,虫皇君后领前,约格泽昂随后,几名君妃领着罗普最后跟进去。 凌长云捧着牌册站在皇台左侧,耳边的祭歌更像是古老的虫族语,日升日落,仿若一切都回到了最初。 “巶泤妃?!” 底下蓦然传来道压不住的惊语,凌长云倏地回神—— “真的是巶泤妃?!” “在陛下身边一起出来的那个?!” “不是说他早就已经——” “那也是传言!也有说是重病……” “从……以后,我都十来年没有见过他了,他怎么……?” “废话!三皇子可是他亲生的虫崽,当然要来!” “可是……当年……” 朝什么? 凌长云抬头往前望去—— 月夜昏昏,周围的高灯也没点几盏,朦朦胧胧看不太清楚,只隐约在约格泽昂他们走出来的时候看到了走在前头虫皇身边的陌生身影。 一走出来,微光打在身上,一头暗红的长发便显露在眼前。 三哥的……雌父? “收牌册————” 祭师骤然高呼,凌长云心神一聚,端着手里的金盘转身朝右走去。 “放————” “当心!” “亲王殿下!!!” “巶泤妃——” 金盘才落了台,几声急叫忽响,风声逼至,凌长云下意识抬头,不想眼前蓦地一花,脖颈处便被一道冰寒抵上,凌长云眸眼一凛,袖中晶刀瞬间滑出,抬手就是一挡—— “凌长云。” “?!” 凌长云心神大震,慢了这么一秒,连手带腰都被身后的人掐了去,痛意传来,顷刻间便动弹不得,再一凌空,人就被带离了高台。 “巶泤叔!雄主!” 约格泽昂在巶泤扑过去的那一秒就追了过去,只是到底失了翅翼,巶泤腾空一转就拉远了距离。 军雌面色寒得骇人,踩了旁边光柱就疾追出去。 “陛,陛下……” 台上乱成一团,台下也好不到哪去,一个个起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追过去。”虫皇借着微黯月色望着消失在远处的人影,紫眸间森然划过戾气。 “是!” 眼看着侍卫纷纷追了过去,底下雄虫也看向了凯尼塞伦几人:“族长?” “先别动。” 凯尼塞伦遥遥望了眼,眸底思绪都隐在了暗影下。 贝墁抬着手肘戳了戳他。 凯尼塞伦偏头:“祭礼还没结束,先别动,虫神在看。” 贝墁翻了个白眼:“我是说什么时候可以起来,他大爷的跪死我了,又不是虫皇崩了为什么我也要跪在——嘶——你有病?!” 凯尼塞伦收回手,看也未看他一眼。 “闭嘴,老老实实跪着。” 第94章 第94章 阿巶 你们之间,只有无边风月事 …… “阁下?”巶泤掐得实在太紧了,凌长云有些喘不过气来,窒到胸口又抽了骨,惊起的是止痛剂也压不住的疼意,偏生身后人的身份和那一声“凌长云”震颤太大,凌长云只握了晶刀在手,却是动也未曾动过一下。 “不要动晶石。”巶泤喘得厉害,灼烫的呼吸下下喷吐在凌长云后颈,出口的声音也是磨了血般的粗哑,尾音又尖得划不出来,让人只觉他随时会耗尽最后的气力。 夏季衣服穿得薄,湿润黏腻的触感渗透了凌长云的腰间布料,伤得多了,他几乎是一瞬间便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也顾不得他说的话:“你伤得——” “不要说话!”巶泤从喉咙间吸出了气,身后翅翼振得却是愈发得快,冥冥中似有恶鬼在撕扯,翼骨撕裂的闷响从未停息。 “听我说,”他手控制不住地在抖, 锋利的刃口划破了凌长云的皮肤, “不要动晶石。” 凌长云眉目拧得紧, 咬紧了齿关竭力听清他在疾风中显得有些含糊不清的话语。 “不要只盯着议阁。” 巶泤像是失了气力般,倏地带着凌长云往下坠,夜风刺骨,脖颈间溢出的血在骤降下往上飞了出去,翅翼挂了树顶高枝,钩破了膜才堪堪缓冲下来。 “看虫皇,看晶石, 切勿,打草惊蛇——” 凌长云还未及反应,整个人便被巶泤猛推出去—— “雄主——!” 这一路都是光柱高树,约格泽昂踩着勾着追过来,借着巶泤下坠那么点儿时间才堪堪追上,不想刚拽了斜枝过来便看到凌长云被猛甩过来,当下瞳孔一缩,蹬了脚下粗枝腾空一跃,接了人又在惯性下转了几转,贴着地擦了段距离才勉强停下。 “雄主。”地上刮了几道血痕,约格泽昂下意识起身查看凌长云的情况。 “虫神天鉴!” “巶泤!!!” 虫皇到底追了过来,一站上光柱便看到巶泤踩着高树跃上了顶空。 那是唯一可以在驭都看到神像月影的地方。 “你要干什么?”虫皇半眯了眼,巨大的翅翼迟缓地上下扇动着,璀璨的金已然随着年岁的增长失了光彩,其上的黑色纹路交织层叠连了圈,宛若一双双偌大的眼睛,注视着,审视着面前不远处的军雌。 “陛下,”巶泤抬起手,稀薄到不能成团的残缺精神力慢慢浮现在掌心,月下蒙蒙可见涤在其间的淡淡红丝,红丝缠着绕着围了一圈脖颈,嘶哑呕血的声音蓦地放大开来,清清楚楚地往外传,传到了地上的约格泽昂凌长云耳中,传到了虫皇周边的几排侍卫耳中,也传到了远处皇台上的众人耳中,“为什么要杀奇利罗昂?” “——?!” 皇台底下的军雌雄虫皆瞪大了眼睛。 什么? 三皇子是……陛下杀的? 怎么可能? ! 可那是……三皇子的雌父,巶泤妃说的…… 怎么可能? ! ! ! 虫皇脸色瞬间难看起来,浓郁厚重到发黑的精神力也绕上了脖间领子:“你疯了吗?” 巶泤笑了声:“被你关在不见天日的暗牢那么些年,是个人都会疯吧?” “?!!!” 暗牢? ? ? 难道说—— 虫皇挥手:“把他绑起来!” 侍卫听令立马就振翅上前,不想巶泤周身蓦然大动,浅淡到只能看见一丝的淡红精神力层层堆累,从军雌摇摇欲坠的精神海里倾涌而出,在半米处片片积搭,顷刻间就建了层染血屏障,不厚也不稳,却也让一众侍卫一时近身不能。 “巶泤叔!” 亲卫过来,带着约格泽昂跃上了高空。 “小四?”巶泤半眯了眼扫过去,“你的翅翼没了?” 约格泽昂指尖攥得死紧,从掌心划出血来,滴下高空融入昏黑:“巶泤叔,你的精神海经不起这么用——” 巶泤看向虫皇:“杀三子,废四子,你当真狠绝至此。” 虫皇眸底已然不耐:“拿下!” “等等!” 侍卫已然猛冲上去,约格泽昂抬手挥了亲卫过去阻拦,两边人一时在半空打了起来,侍卫中谁也抽不出空暇去巶泤那边。 “约格泽昂,”虫皇转身,“你是要公然和我对着干吗?” “他如果够胆和你对着干,也不至于还留着那位最强精神力雄虫。”巶泤说着往下一瞥,“可惜了,还是没弄死……” “巶泤,”虫皇已然含了隐怒,“你闹这一出,就是为了这个?” “是啊,”巶泤惨然一笑,“原本是想先杀了那位亲王,再将你的所有腌臜公之于众,可惜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巶泤叔!”约格泽昂失了翅翼,此刻在空中除了借助身边亲卫根本进退不得,只能声音一压再压,“别冲动。” 巶泤身边的精神力屏障渐渐有了裂缝,嘴角的血也是一管管往下涌,他定了睛看了约格泽昂片刻,随即便将视线对准了面前不知为何始终没有动作的虫皇陛下:“雄主。” 虫皇看着他,却是抬手挥退了见屏障破损试图绕过去抓人的侍卫。 巶泤:“忤逆虫神的代价,我们所有人都受够了。” 忤逆虫神? ? ? 皇台雄虫与旁边人对视,神情惊疑不定。 凯尼塞伦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闻言也只是垂了下眸子,月光透过周边朝天光柱落在他身上,像是给他蒙了层纱布,让人看不清,捉摸不透。 贝墁在一边趁凯尼塞伦不注意换了几次腿,跪得低声在那骂骂咧咧。 “所以呢?”虫皇眼神蓦然平静下来,停在那看着他。 “最近总做梦,”巶泤周身的屏障裂成块状,簌簌往下落,脖颈处的精神力也松了开来,只剩曾经被虫皇彻底安抚后留下的精神丝络,结着两人,让他的声音清晰地贯入虫皇的耳里,“常梦到刚与你结婚的那两年。” “……” “所以说有时候真觉得自己贱,”军雌精神海何其脆弱,多年囚禁,不多残余的精神力一瞬倾出,巶泤勉强撑了会儿,现在也撑不住了,眼皮沉得紧,眸子半阖了上去,“难怪落得个一败涂地的下场。” “哗啦——” “巶泤叔——!” 最后一片淡红精神力碎成粉末,巶泤的身躯一霎掉了下去。 “莫要,一错到底……” “阿巶!” 不喜欢? ……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可惜现在没能力给你改名,那以后只叫你阿巶。 阿……巶? 阿巶。 巶泤。 巶泤妃。 囚牢?你说是就是吧,巶泤妃。 阿泤! 君后……殿下。 曙光啊, 终究还是,没有见到…… “巶泤叔!!!” …… 温森2865年仲夏初,三皇子奇利罗昂雌父,君妃巶泤·顿特莱格,身死驭都皇台。 …… 皇室接连几件大事,整个主星都有些人心惶惶,那日的事也像火烧野草,连成一片荒芜,无人声响,只在地底悄悄存了根,洇了土着了沙,深藏掩埋静待。 …… 驭都东新府。 “还疼吗?”约格泽昂走到凌长云身边坐下,伸手碰了碰他脖颈间划得狭长的伤疤。 虫族无论是治疗舱还是口服药剂,似乎都对凌长云没什么太大的作用,剂量加大不行,改换仪器也不行,只能每天治疗,等待着伤口一点点慢慢愈合。 凌长云摇了摇头。 适愿的检查情况稍微好了一些,但到现在依然没什么新的适合的有效的治疗方案,只能依靠往前留存的几许案例摸索着一日日治疗。 一日日。 一日日。 到了季冬末,四部不大不小的又侵入了几支异兽群,不用再全军集结,议阁二三四军地往外派,倒是没有动过第一军。 约格泽昂也比以往更加忙碌,每天多半只有在晚上才能见到,有时候晚了就是半夜,清晨醒来又不见了人。 没什么争吵,也没什么交流,屋子气氛总透着一股古怪的祥和。唯一的只有—— “只有风月。” “……你说什么?” 凌长云才将适愿送去医院,下了飞行器还没走进院门就被早已等候多时的艾瑟拦了下来。 早上雪下得大,这会儿区里冷清得紧,空空荡荡没什么人,艾瑟靠了院墙外围栏就堵在门口。 自约格泽昂与艾瑟登记那日起,两人之间便一直没什么交集,艾瑟虽说住在旁边,但进进出出也没见过几次,偶尔遇见也是早就远远避开,从未有像今日般堪称胡搅蛮缠之举。 “我说,”他嘴角勾了笑,看过去的眼神克制地没有上下扫量,只是到底挑了几分戏谑,怎么看都颇有些不怀好意,“你们之间,只有无边风月事,镜中花,水中月,随便一碰就碎成八瓣。” “与阁下无关。”凌长云侧过身,抬靴就要往侧门绕进去。 “亲王殿下,”艾瑟靴尖一点就强行挡住了路,“你是不敢面对我吗?” “……”凌长云倏地笑了声,也不走了,干脆脚下一转抱臂靠上了围栏,“你想说什么?就在这儿说吧。” 第95章 第95章情人阁下可是原谅我了? 艾瑟踱着步子在凌长云身前站定:“亲王殿下,我记得三殿下还在时,我们相处得还算和谐。” 凌长云笑了声:“怎么?阁下认为现在不和谐吗?” “现在?”艾瑟低低地“嘶”了一声,“殿下确定, 现在还能和谐得起来吗?” “你今天堵在这儿, 就是为了说这些?” “当然不是,”艾瑟道, “只是见四殿下近来有些郁气上火, 心中实在担忧,所以特来——拜访亲王殿下。” “你倒是了解。” 艾瑟笑了笑:“毕竟常常见到。” 他微微上前半步:“亲王殿下,我刚刚所说的,您总不能否认吧?” “否认什么?”凌长云神情平静。 艾瑟:“亲王殿下,你与四殿下近来生有嫌隙,无非是突然发现我与殿下相识更早,还共同孕育了虫崽,你觉得殿下在欺骗你是吗?” 不等凌长云说话,艾瑟又继续道:“阁下,我们都是雄虫,说来说去,你也不过是雄虫的劣根性在作祟罢了。只许你自己左拥右抱,左勾搭右引诱,秉着最强精神力雄虫的身份让一堆顶级雌虫围着你转,轮到自己雌君就不行了,殿下是皇子,又不是你的所有物,你难道还想着圈禁他占有他只让他为你一人孕育虫崽吗?” “……你想得还挺多。”凌长云骤然失了兴趣,推开他转身就朝里走。 “阁下是被我说中了吗?”艾瑟直接伸手拽住了凌长云。 “放手。”凌长云眉心皱起,抬手就要挣开—— “他在你面前哭过吗?” 凌长云身形一滞:“……你说什么?” 艾瑟掐了他的手腕不放:“他和你喊过累吗?” “他对你说过他很疼吗?” “他与你说过他的过去, 他的苦痛,他的喜好,他的理想抱负吗?” “殿下先失翅翼又失兄长,悲恸欲绝之际你除了盯着我这个所谓的多出来的雄虫外为他做过什么吗?” 艾瑟看着面前雄虫的脸色笑了笑:“没有吧?你们什么都不共享,什么都不了解,唯一的就是凭借那点儿子虚浮的喜欢和爱。” “做尽一切聊情风月事,却是什么都不敢剖开,什么都不敢深谈。” “这会儿亲亲热热,过不了几天便另寻美侍。你要求这儿要求那儿,自己能做到一生只有殿下一位雌虫吗?” 艾瑟凑近,附耳低声道:“比起休戚与共的婚侣,更像——情人。” “亲王殿下,我与殿下自小相识,你远不及我。” …… 你远不及我…… “亲王殿下?亲王殿下!希边得尔亲王!” 一声高喊,凌长云蓦地回神:“什么?” 兰兹雄虫憋了口气,指了下光屏上翻修皇宫左殿的议案:“只差您没投票了。” 凌长云抬眸瞥了一眼,按下桌上光键。 “同意。” …… “主公,这边学校都没出什么大岔子,一切都按计划施行着。” 适愿在医院,约格泽昂还没回来,这会儿家里空空荡荡的,凌长云一个人待在一楼小厅,一坐就坐到了天黑。 “主公?主公!” 凌长云回神:“好,知道了。” 隔着层光网都能听到米阶斯的忧虑:“主公,你最近怎么了?怎么一直都心不在焉的,出什么事了?” “……没事,”凌长云抬手按了按太阳xue ,“可能有点儿累。” “噢,”最近四部是有些乱,米阶斯也没有多想,“那你要注意休息啊,天都黑了,事情是做不完的,再坐会儿就睡了吧……” 米阶斯在那头唠唠叨叨念个不停,凌长云听着就笑了,等他终于想不出什么要唠叨的了才道:“米米阁下,你最近越来越能叭叭了。” 米阶斯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哎,可不吗?天天跟一群小屁虫崽打交道,还有那个帕尼迦也是,一军雌少将怎么那么能说呢真是……” “帕尼迦?”凌长云挑眉。 米阶斯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一时安静如鸡。 凌长云拉长了尾音:“米米阁下,你跟帕尼迦少将——” “啊?在呢!马上过来!”米阶斯头一次打断了凌长云的话,语速快得半个标点符号都不带打的,“哎呀主公有人叫我我先去了拜拜下次聊!” “欸——” “嘀嘀。” 几声忙音,通讯彻底挂断。 “……”凌长云看着手里回到开始页面的光脑,眉梢高挑。 有古怪。 但到底顾忌着某只米米虫比饭大的面子,凌长云也就收了光脑放到一边,支着头重新望向了窗外。 冬末的雪下得大,呼呼一片寒啸,窗上就被罩了层厚重白棉布。 看了五年,再震撼壮观的雪景也失了几分新趣,凌长云姿势没怎么变,只是看着就晃了神去。 …… 约格泽昂一进门就看到小厅灯还大亮着,脱了外套走过去便看到凌长云坐在那拿了把小刀准备削去手中红果子的皮,果皮本就光滑泛亮,沾了一身水珠子上去就更加透了,瞧着就滑手得紧。 约格泽昂神经一跳,几步跨过去就抽走了雄虫手里的锋刀:“雄主想吃叫机器人就行,何必自己动手。” 他说着转身摘了手套洗净了手,一并抽走了那颗红艳艳的果子,刀尖一转就流畅地削去了表皮,他刀使得娴熟,不过几转,一条宽位几同从未折断的红皮段就连着槽核一起被扔进了处理箱。 约格泽昂转身取了个白瓷盘下来,切着果肉成了块,整整齐齐码在上头,手都抽了根叉子下来,临了又扔了回去,推着果盘递到凌长云面前,俯身笑道:“我喂您?” “……”凌长云看了眼面前摆盘精致得像什么千年圣果的红果子,又瞅了眼旁边水洗过这会儿湿淋淋插滴台里面的小刀,叹了口气,“其实我是想给你削来着。” “给我的?”约格泽昂一怔,随即眸里细细碎碎闪了微光,靴尖一转走到雄虫面前,弯腰就将人拢在了怀里,被冷风吹得冰凉的唇就贴上了怀里人的温热,“怎么突然想着给我削果子?” 凌长云覆上军雌只戴了双薄手套,水一洗也没升多少温的手背,指腹摩挲着一点点给他暖上去。 约格泽昂一顿,手上拢得更紧,啄吻几乎是情不自禁地道道落在怀里人的脖颈处,末了才压着底克制地松开了些:“怎么了?今日开会受了气?谁为难你了?” 凌长云摇了摇头。 “殿下,”他转头看着约格泽昂已然半眯起的眼睛,“我有事想跟你说。” 约格泽昂看着他的神情也正色起来,揽着人在他身边坐下:“你说。” 他的神色实在认真,凌长云无端有些紧张,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摆,半晌才察觉到上面薄凉的冰线,一低头攥得还是约格泽昂的衣服,紫白的柔滑布料已然皱皱拧拧不成样子。 “……”凌长云低咳了声松了手,不想才放开又被军雌握了重新放回了常服上。 “抓自己雌君的衣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约格泽昂倾身过去吻了吻雄虫因为紧张而抿紧的唇,“随便抓,撕了也行。” 凌长云:“……不至于。” “那真是太遗憾了。”约格泽昂叹息一声。 这么一岔,什么紧张不安都被搅和没了,凌长云深吸了口气:“殿下,其实我不——” 警告!警告!不允许说出系统相关事! 凌先生,不可以,什么都不可以说,否则会对任务世界和任务对象造成不可逆影响! ……之前问你的时候怎么不说? 我也以为可以……但现在看来不可以,我也收到警告了凌先生,你忍住,真的什么都不能说。 …… “怎么了?不什么?”约格泽昂眼见着雄虫才说了几个字就卡在半路,闭眼吸了几口气像是被气到了一般,刚想探身过去—— 我、不。 他蓦地顿在原地。 凌长云闭眼缓了缓,心绪翻涌间也没留意到约格泽昂的异样,只重新开了口:“殿下,我过几天要去趟安城。” “安城?” “嗯,”凌长云点了头,“下一轮审查的人是我。” 自路彻得斯身份曝光之后,议阁就开了专会,不定时派人到安城审查,以防再出现类似欺瞒之事。 说到底就是又收紧了本就不宽的牢笼,彻底掌控军权的心从未停止泵跳过。 “就这事?”约格泽昂问。 “嗯,”凌长云垂下眸子,“还有……趁此机会去三部探一探晶矿。” 审查一事约格泽昂早已知晓,实在算不得是什么非要深夜等待如此郑重的大事,凌长云攥着衣料的手指紧了又紧,倘若…… “好,知道了。” 凌长云手指倏然一松。 约格泽昂非但没有起疑追问,还堪称贴心地补上了话:“别担心,该怎么查怎么查就是了,如今的军部也没什么大秘密了。” “……”凌长云抬眸,看了他一会儿,倾身过去慢慢地抱住了约格泽昂。 “抱歉。”他道。 约格泽昂失笑,用了些力道回抱住他:“阁下可是原谅我了?” “……我不知道。” 凌长云沉默良久,像是泄了气力般埋进军雌颈窝。 “我不知道。”他道。 他真的,不知道。 混沌的,混乱的,理不清,理不顺。 乱糟糟的。 乱得紧。 第96章 第96章审查会一直与他琴瑟和鸣,恩爱三百载…… 怀里雄虫的语气茫然又落寞,埋着颈窝压了声,尾端透出的闷音听着就捎上了几分委屈,约格泽昂心头忽然就疼了。 他收紧了怀抱, 不掺杂一丝情欲的安抚地亲吻一下下落在凌长云耳边。 “那就先不想了,嗯?”约格泽昂温柔地蹭了蹭凌长云的耳尖,温声细语地哄着人。 凌长云埋首没动, 揽在军雌肩背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收拢:“如果……” “什么?”约格泽昂更凑近了些。 “如果, ”凌长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楚,“如果我们换个地方、换个身份相遇,该多好啊……” 换个地方,换个身份,换一个,崭新的干净灵魂,而不是现在这样…… 约格泽昂也沉默了下去,只断断续续地轻蹭着那人的皮肤。 是啊, 该多好啊。 可惜谁都清楚,那根本不可能。 永远,不可能。 …… 初春, 议阁派亲王希边得尔去了安城, 成为新一轮的军部审查官。 …… 安城地下场。 “殿下, 查出来了。” 约格泽昂抬手示意丹纳略文继续:“说。” “那天早上亲王殿下见了艾瑟阁下。” “见?”约格泽昂接过丹纳略文递来的报告单,翻了几页后持笔划去几页。 “艾瑟阁下将亲王殿下堵在了新府门口。” “说了什么?”他唰唰添上几行,又扫了眼底下军雌轮番进行的测训。 “不清楚, 门口没安监听,见面到结束总共十八分钟三十六秒,亲王殿下进去时……” “进去怎么?” “脸色不太好。” “……”约格泽昂笔尖一顿,片刻后又疾笔写完, “把艾瑟的位置发过来。” “是。” “按这个去。”约格泽昂卡了笔,把手里的文件扔给丹纳略文。 “是!” …… 安城军部大楼。 “阁下。”“阁下。”“阁下。” 凌长云一身银白流链议服,带着几名随同议员大步流星地走过整整齐齐挺拔站了两排军雌的连廊,推了大门进了议事厅,入眼是满座的黑金挺拓军装。 “亲王殿下。” 为首一排的将级军雌起身,对着凌长云扶肩行了礼。 凌长云抬手回礼,几步站到了前方高台。 “诸位好,”他伸手压下话筒,“我是议阁66春夏的审查官希边得尔。” …… 驭都东楼区。 与约格泽昂结婚后,罗普也能堂堂正正地示于人前,艾瑟给他在驭都选了所学校,这会儿才送了人回来。 他踱着步子走进一楼客厅,在黑木桌上铺了新纸,取了笔蘸了墨,悬手便将浓墨绘在纸上。 婉转长丝绕—— “叩叩叩。” 大门忽然被叩响,声音不轻不重却摧得急,艾瑟手上动作一顿,挑了眉搁了笔,抬步开了门—— “你是……?” “殿下。”亲卫叩开了门就让到一旁,艾瑟猝不及防正正撞上约格泽昂冰冷寒人的视线。 “……四殿下?” “让开。” 艾瑟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下意识往旁边挪开。 “咔嗒。” 约格泽昂掠过他径直走到客厅中央,身后亲卫紧随其后,关了门便站到一旁,自始至终都对面前雄虫视若无睹。 “……”艾瑟暼了他一眼,放下刚刚因为作画而挽上去的袖口,朝前走到约格泽昂身后站定,“四殿下,这是陛下批给我的房子,您就这么闯进来——不太合适吧?还是说您……有什么事吗?” “那你蹲在我家门口堵我的雄主就合适了?”约格泽昂转过身。 艾瑟瞬间了然,顺手往旁边拖了把椅子过来坐下,跷着腿好整以暇地望着面前的军雌:“我说四殿下好端端地跑来找我做什么,原来是兴师问罪啊。” “你跟他说了什么?” “你不知道吗?他没告诉你?”艾瑟懒懒地笑了声,“哦,也是,毕竟你们——” 话还没说完,化雪时染上阴冷的枪管就指上了他的头。 约格泽昂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说了什么?” “……”艾瑟身形微僵,却还是故作自若地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四殿下,我是三殿下的雄主,你确定——” “咚!” 枪管抵着头就将他按在了木质椅背上,撞上的声响让艾瑟懵了一瞬。 约格泽昂微俯下身:“三哥让我护着你们,却也没说必须全须全尾。” 艾瑟终于意识到他是真的想动手,面上再也不见半分的漫不经心:“我能说什么?无非是帮你点醒他而已。” 到底被人用枪指着的感觉实在让人恼怒,他说着又嗤了声:“看来效果还不错,不感谢一下我吗?” “我们还是自小便相识,你就因为我对你的雄虫说了几句话就要——杀我?” “听着,”约格泽昂神情淡漠至极,“别再靠近他,你我之间唯一谈得上情分的只有三哥。” “再有下一次,”约格泽昂手下用力,艾瑟额上便因剧痛暴起了青筋,“皇室是不会介意一只残废雄虫的。” 他说完收了枪,转身就朝外走。 “你又有多喜欢他?!何必在背地里做出一副一往情深的样子!” 约格泽昂顿住脚步,转过身来,眸间怜悯毕现:“艾瑟,你在嫉妒他?” “……你说什么?”艾瑟面上一滞,如梦破镜碎般的空白,他想以“你在说什么屁话”的傲然姿态冷笑视之,僵了半天却发现连嘴角都咧不开一丝一毫,所有深掩厚藏的一切都被人轻飘飘随手剖开,腐朽与苦烂尽数摊在白日下,任人尽情围观。 “疯疯癫癫跑来演这一出,你还挺洋洋得意?”约格泽昂眸底冷得冰寒,面上却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笑的趣事一般,“可惜了,雄主那样至纯至性温和柔软的雄虫才是三哥所欣赏钦慕的。” “而我,”约格泽昂转过身,不再看他半眼,“会一直与他琴瑟和鸣,恩爱三百载。” “咔嗒、嗒。” 大门一开一合,屋里彻底没了声息。 “砰————” 亲卫往后扫了眼,抬靴踏出了院门。 “把他给我盯死了。”约格泽昂几步跨上了飞行器。 “是!” …… 安城。 “亲王殿下,”一名红发议员停在审查室门前,“您刚刚怎么能就这么直接地说了审查期呢?” 凌长云一只脚都踩进了审查室,闻言顿住脚步半转了身,笑得不尴不尬:“哦,一时说顺嘴了,应该没事吧?” 雄虫憋气:“没事是没事,可您这——” “下次注意下次注意。”凌长云说着另一条腿也迈了进去,不过几瞬就坐在了前头办公椅上。 “……”雄虫气得闭了闭眼,还欲进去再说又被旁边人拉了回去。 “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明面上的规定,”雄虫边拽着人往外走边低声道,“我们只要盯紧了两边别出什么包庇事就行了。” “可以前都——” “嘘嘘嘘,走了走了,先回去休息下,明天还有的忙……” 几名雄虫拉拉扯扯消失在大楼外。 凌长云一个人坐在审查室,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桌上新摆上来的资料。 “叩、叩、叩。” “请进。” 凌长云以为是那几只雄虫去而复返,或是军部送了材料过来,不想一抬头看到的却是本该留在顶楼开会的纳恒。 “纳恒中将?”凌长云起身。 “冕下。”纳恒走进来,手里抱着一摞半身高的文件。 凌长云抬手欲接又被他让去,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了桌上空处:“第一军的资料,还有一部分没来得及理出来,明晚之前会给冕下送过来。” 凌长云看着面前一摞摞堆了半张大长桌子随便一翻就是几十上百页的材料默了几秒:“其实也不急。” 纳恒嘴角似是勾了一瞬,等凌长云再抬头又是一副淡漠样子。 “我的办公室就在隔壁,冕下有什么事尽可找我。” “隔壁?”凌长云诧异,审查室是去年开辟的,那岂不是…… “嗯,”纳恒点了下头,“三月前议阁新命搬下来的。” “……”凌长云霎时了然,他手指敲了敲,“易哲维希上将他们的都在上面,中将一个人在这儿不太方便吧?我递个申请上去?” 纳恒垂眸,挡住了眼里划出的笑意:“不劳烦冕下了,在这儿也不错。” 他说完扶肩行了个礼,转身出了审查室。 系统蓦地冒出:“天天搁这儿被监视着,不错在哪儿?” 凌长云猝然被他吓了一跳,看着被合上的门“嘶”了声:“将计就计反监视?” 系统:“……哇哦,不愧是战神,以不动应万动。” 凌长云:“统哥,你兵书看得还挺多。” 系统“嘿嘿”一笑:“本人平日酷爱读书,追求腹有诗书气自——阿嚏!谁骂我?!” 凌长云拾了本目测百来页的材料凌空一递:“新书来了,统哥。” 系统:“……” 想得美。 …… “安城怎么样了?” 凯尼塞伦进了主厅就解了系带,身后雄虫自他肩上接过浅白大氅。 “亲王殿下一直在审查室审阅材料。” “这几天一直都在那?” “是的,族长。” 凯尼塞伦挑眉,走到软椅边坐下。 “不过——”雄虫有些迟疑。 凯尼塞伦端了茶:“说。” 第97章 第97章皇子殿下不想做? “是, ”雄虫立马道,“不过他似乎与纳恒中将关系不错,我们的人已经几次看见纳恒进出审查室了。” “他与纳恒?” “是的。” “……”凯尼塞伦慢慢悠悠地撇去浮沫, “纳恒的办公室就在审查室旁边, 进出几次倒也不足为奇……” 他低头抿了一口散了白气的清绿茶水:“透个消息给我们的四皇子,指不定亲王殿下要新娶雌侍呢。” “是。” 新茶起沉, 砂底碰了晶壁。 …… 鸣卫外城。 “凌先生,你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在三小时内极限完成突破防线——探知秘密——全身而退——完美归位等一系列高生命动作。” 系统:“……” 他真诚道:“我觉得还是做梦来得比较快。” “我也觉得。”凌长云寻了块小山石藏在其后,虚眼往顿特莱格晶矿处眺望。 系统:“看出什么了?” 凌长云:“看出里面晶石快被挖完了。” 矿拖仪不再如之前所见般成队排出,只偶尔出来一辆,里面盛着的晶石连鼓都未曾鼓出。 “还有呢?” 凌长云:“还有统哥你不是系统吗?就不能运用你的云能力嗖嗖过完材料整理出要例吗?” “……”系统憋了半天才吐出来一句,“我是人又不是计算机,而且也接触不到这儿的实体。” 凌长云摇头叹息。 系统:“凌先生,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在心里嘀咕我。” “我有吗?”凌长云低头看了眼光脑时间,借着高石遮挡往南走去。 “去哪儿啊?” “回去做梦。” “……” …… 季夏末,东部遭两支异兽侵袭,西约琼文奉命领半军前去驱逐。 …… 断断续续来安城已有六月,凌长云领着一干雄虫连月整理审查,终是堪堪踩着夏末的尾巴将结果报了上去。 等议阁那边批复下来, 一两月后又派新一轮的审查官过来, 凌长云在审查室留了芯片以做交接,循例开了个会做总结后便动身离开安城。 “冕下。” 其他雄虫都乘了飞行器奔往各城,凌长云站在城墙上遥望了会儿, 最后才走出城,堪堪踏上半级舷梯就被人叫住。 他转身,却见纳恒翅翼还在惯性振动,显然是刚刚追过来的。 “中将?”凌长云诧异,收回腿转过去,“是军部还有什么事吗?” “不,”纳恒收了翅翼,扶肩行了个礼,“是我的个人请求。” 凌长云一愣,随即正了神色:“你说。” 纳恒抬眸看着凌长云,声音平静和缓:“冕下,请允许让我与您一道同行。” “同行——” “纳恒中将事务繁忙,还是不要浪费时间到处瞎跑为好。” 一道冷声蓦然横插进来,凌长云猛地转头—— 自路彻得斯身份被曝出来后,约格泽昂就不再戴着面具,此刻军雌下了飞行器就大步流星地往这边走,朝升的初阳落了层辉,光影在他脸上交织重叠,勾勒出的是军雌皇子端雅矜贵的剪影。 偏生紫眸流暗彩,浮光流连间寒锋毕现,眉梢挑得高,走近了背光一挡,面上的神态可谓是染了几分的傲然张扬。 几分已然足够挑衅。 纳恒神情微敛,看着约格泽昂走到凌长云身边,牵了手揽了腰,虽未直接言明,却是十足的占有姿态。 “四殿下。”他垂下了眸子,俯身行礼。 约格泽昂揽住凌长云,嘴角意味不明地勾了抹淡笑:“与亲王殿下同行的自然应是他的雌君,中将贵为战神,还是应该偏好重心。” 纳恒放下手:“四殿下成日在外,不想还有闲心来安城。” 约格泽昂:“接雄主自是头等大事,又怎会是闲心?” 纳恒神色淡淡:“六月来也不曾见四殿下踏上过军部大楼的地板。” “雄主有正事,我又怎好贸然前去打扰?况且六月来雄主也不是日日待在安城。” “……” 凌长云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也不知道在辩个什么劲儿,纳恒的视线自始至终没有移走过,军雌的动作又实在亲密,凌长云都觉得耳上烧得慌,不动声色地抬手试图拉下,不想这么一动,被军雌察觉后反而揽得更紧了,握着的手也当着人面慢条斯理地扣进指缝。 凌长云:“……” 眼见着两人大有一副天不黑话不休的架势,凌长云也顾不得其他,直接上手强行把约格泽昂扣在腰间的手扒拉开,对着纳恒略一点头:“往后还需请中将帮忙,我们光脑联系。” 这便是答应的意思了,纳恒攥紧的指尖骤松,颔首应道:“等您通讯。” 约格泽昂眸子一眯,正欲开口便被凌长云连拖带拽扯上了飞行器:“到时候见,中将!” “嗡嗡嗡——” 收到雄主人眼神讯号临阵倒戈的白球球不顾约格泽昂横扫过来的视线径直操控着飞行器朝驭都狂奔而去。 城外旷地徒留纳恒一人站在那,他仰头,目光追着疾行而走的飞行器去,直至划出的白烟长道消失一空。 “到时候见。” …… 飞行器里,等凌长云见着安城早已被抛到身后,渐趋渐小化为一柄黑剑后才放开了一直按着约格泽昂的手。 “殿下,你和——” 话还没说完,手收到一半又被军雌扯了去。 约格泽昂将人扣进怀里,锢在腰上的手牢紧得很,让人挣脱不能:“阁下要进去查晶矿唤我就是了,何必还与纳恒说什么到时候见?” 凌长云撑着扶手一点点试图挪开,约格泽昂察觉到手上更是用力,直接将人紧贴在自己身上,偏头凑近那人的耳朵,一下下刻意喷吐着热气:“不过半月不见,雄主就连抱也不让人抱了吗?当真是绝情。” “……”凌长云彻底泄了劲,勉强抬了手揉上隐隐发疼的太阳xue ,“皇子殿下,不是您之前说可以找纳恒中将帮忙吗?” “现在都叫皇子殿下了,”约格泽昂轻笑,“我是说过,但您审查官的身份都卸了,难道还需要他帮忙遮掩吗?” 凌长云:“恕我直言殿下,您这样的行为委婉点儿叫过河拆桥。” 约格泽昂完全不想听不委婉的说法又是什么,只含了他的耳垂厮磨着:“不过六月,阁下怎的就与纳恒关系如此之好?” 凌长云偏头想躲没躲开,整只耳朵都被弄得烧燎起来:“应该问殿下和纳恒中将相识二十多年怎么还一见面就火星四溅的。” 约格泽昂放开了些,满意地看着面前红得几欲滴血的耳朵,转而又吻上怀里人的唇,撬开齿关直探进去:“谁叫他……” 后面的话都随着吞咽的动作一并没了去,抽了骨的疼痛不时还会发作,约格泽昂也没敢吮得太深,见凌长云抬手推他就顺势退了出去。 “他什么?”凌长云按住胸口喘了口气,慢慢平复着呼吸。 “没什么,我们自小就互看不惯。”约格泽昂说完又蹭了怀里雄虫的颈侧皮肤,一路流连,抬手便解开了议服系扣。 正要将外套脱去,手指就被人按住。 凌长云用了些力止住军雌的动作:“殿下,说正事。” 按在上面的力道没有多重,却也不似往日般一揉便松开,约格泽昂从他颈窝处抬起头,看着他的神情沉默一瞬,到底松了扯住的衣料:“……你说。” 凌长云眼尾有些洇红,眸子里却清明得紧:“这几月探了四城晶矿,倒是有些奇怪……” 他一一说着六月来探知到的些许异样,末了道:“我得进去看看。” 约格泽昂眸底微沉:“你是怀疑……” “我不知道,”凌长云摇了头,“得等看了再说。” 约格泽昂垂眸,道:“我和你一起。” “不,”凌长云撑着坐起了些,“家里那边总得留人遮掩。” 约格泽昂断然否决:“亲卫多了目标太大,少了实力不够,你一个人去太危险。” 凌长云拢了拢被扯下左肩的衣服:“我和纳恒中将去。” “什么?” “我和纳恒中将一起去,”凌长云道,“议阁新传了令让他巡视三城。” 约格泽昂眉梢高挑:“这么巧?” “这几月侵袭虽说不大,但来得突然深入得也快,三城都怕得紧。” “怕也不见他们允许增兵边防,”约格泽昂勾开了凌长云散落在肩的长发,低头吻了上去,“好吧雄主,你和纳恒去吧,随时保持联络。” 凌长云应了声,等约格泽昂再把领子拉下时又抬手拢住。 “……”约格泽昂顿住动作,抬眸看着他,“阁下?” “要到了。”凌长云避开他的目光,视线越向窗外。 安城建得南,是四城中距驭都最远的一个,自上俯瞰曼斯勒安,宽阔的城池宛若被其他四城排挤出去一般,孤零零地立于南部。 这么点儿时间,便是连驭都的城墙都看不到,放眼望去至多只能看见漫天被墨云遮了大半的朦胧夜星,黯得紧。 约格泽昂左手还抚在雄虫腰上,沉默半晌后抬手抵上凌长云的下颌,微微用力转了过来。 “不想做?”他问。 第98章 第98章祭铃抱一抱,总行吧 凌长云没有说话, 一贯耀如月星的眸子像是厚厚蒙了层翳似的,所有的一切都被掩在底下。 这是约格泽昂第一次看不透凌长云的目光。 他忽地有些发慌,心脏也在控制不住地收紧, 在胸腔里跳得快, 震得耳边尽是点声。 抵在凌长云下颌的手蓦然松开,掌心摊着抚上他的脸侧,温热的,柔软的,一下下摩挲着:“累了?” “……”凌长云缄默半晌,感受到抚在脸上的手指动作越来越急促,隐隐带上了焦躁,按在腰上的力道也在不断地加大又克制地收小。 “我不想做。”话音几番涌上又生咽下,终是被他直白地吐了出来。 所有堵在喉咙里的郁气仿佛也随着这么一声尽数散了出去,凌长云忽然感到眼前的一切都被拢了层白幕,看什么都是朦胧模糊的。 约格泽昂闻言,心下却是骤然一松,又涌上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儿,涩得人发苦, 又被他强行压下。 “今天累了那就不做了, ”约格泽昂像是被什么赶着似的说得极快,指尖动着将雄虫滑落下来的长发勾到耳后,“以后到床上去。” “殿下——” “嘘——”约格泽昂直接压住了他的唇,所有未来得及出口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我知道,今天不做。” 他手指探到凌长云脑后扣住,偏头吻了上去:“亲一下总行吧。” 说完也不等回复,抵开齿关就进了去,按在白衬里的手也游移着往上,一下下揉捻着雄虫的肩胛骨,带着几分潮热的呼吸纠缠在一起,仿若透着无限的厮磨亲昵。 “抱一抱,总行吧。” …… 祭司殿的花草高树常年被温养着,无论春秋与夏冬都大差不差,只在三月轮转间换上一场新祭铃,宣示着又是一季流去。 冬雪的白铃挂在树梢,一下下荡出古冗的祭歌,一殿祭师都跪在主门外,昏黑的房间不时闪出几许幽幽绿光。 “哐啷——” 一声巨响,殿阶上守着的人登时一惊,贴了门又不敢贸然闯进,只压了层声低唤着:“司上?司上?!” “继续。” 传出的声音嘶哑又含着尖,刺过来就带着厉锋,几人浑身一抖不敢再多言,忙不叠重新跪了回去。 殿外再度低低吟唱起了古祭歌,混闷的合声绕了大殿向外扩,又飘忽消散在半腰的风雪中。 大殿里,祭司低头望着散落一地的绿丝红血印咒符,面上神色全都隐没在冬夜未点灯的晦暗中,只有因颤抖而不断摩挲刮擦的衣料挖露出了几分自底翻上的恐惧与惊骇。 什么……意思? …… “退线军雌事管部?” 第99章 第99章事管部是大义凛然,还是独善其身? …… “是的, ”凌长云的领口严丝合缝地系在喉结下,顶灯自上打下来,在本就白皙的面容上映了层光,配上神情更是冷淡至极, “这么些年来曼斯勒安四部一直都在打仗,因伤残退下来的军雌不在少数,以往不是扔到荒星就是随便匹配给精神力孱弱不足以安抚他们暴动期的雄虫,卷宗也都存放在法事处,其下场之惨想必各位也有所目睹——” “亲王殿下,”贝墁转头,兰兹雄虫蓦然出声打断,“你也说了是因为伤残退下来的,在曼斯勒安就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没有战斗力的军雌和没有精神力的雄虫一样是废物,何必还要为他们专门建一个什么什么事管部?恕我直言,这简直是浪费资源和精力。” “不好意思这位阁下,”凌长云斜扫过去,“我还没有说完。” “……”这眼神实在太冷, 雄虫登时一僵, 匆忙避开对面射过来的目光不敢再说话。 凌长云收回视线,压了话筒继续道:“就算在场诸位精神力强悍,派得一手好兵,说到底抵抗侵袭击退异兽靠的是军部,前脚让人家为曼斯勒安献出生命,后脚又以曼斯勒安的光正名义将他们弃如敝屣,怎么说也不太合适吧?” “至于浪费资源,”凌长云从左至右扫视了一圈, “需要我列个表递个申请数数各家——” “亲王殿下,”科米加雄虫拍了下话筒,提醒道,“强者居之,这就是曼斯勒安的生存准则,不只是军雌,就是雄虫也是如此,”他说着摊了摊手,“为什么我们就要对军雌如此特殊呢?” 雄虫脸上的笑意太甚,才一说完身后的一群雄虫皆带上了笑,只是到底顾忌着希边得尔的亲王身份不敢太过放肆。 凌长云手腕上的光脑嗡嗡作响,他低头看了眼后便合了起来:“阁下今年多少岁?” “什么?”雄虫一愣。 凌长云抬眸:“怎么?这在科米加家族是个禁忌?” “当然不是,”雄虫下意识道,“一百零八,怎么了?” “虫族寿命多三百,阁下正值精神力巅峰的盛年时期,”凌长云道,“稳居内庭十席之一,实力当真强悍。” 雄虫被这么一番堪称莫名其妙的夸赞弄得有些茫然,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等他有所反应,凌长云又接着道:“自古以来,新旧交替更新叠代都是常事,倘若未来出了精神力更为强悍的雄虫,那阁下迟早有一天会退出内庭。” “那当然,”雄虫莫名有些警惕,“只有精神力最强的十人才能坐进内庭。” “可是虫神规定内庭人退下之后便不得再入议阁,也不得再参与政事,”凌长云似是很为困惑,“届时阁下一不在政,二也没军雌那般强悍体质可以上阵杀敌——又该去哪儿呢?” 一众雄虫听后却是笑出了声:“亲王殿下,您从荒星过来后也有几年了,看来还是对主星诸事不太了解啊,内庭何等尊贵,退下来后自然是稳居家族高位,悠哉哉兮颐养天年啊——哈哈哈哈——” 众人笑得欢,凯尼塞伦却是半眯了眼,向后一靠审视着凌长云,却是也没出声。 “哦?颐养天年?”凌长云嘴角勾了道笑,“阁下的一生倒是舒坦。” “那是自然,”雄虫面上带起了几分傲然,“如此强悍的精神力可不是谁人都能拥有的。” “可你退下后似乎就对曼斯勒安并没有什么作用。” “……你说什么?”雄虫一滞,不可思议道。 凌长云手肘支上了旁边扶手,看着他悠悠道:“虫族精神海到了一定年岁都会不可避免地衰弱,祭司那样强到断层,就是不如当年也强悍如斯的精神力且先不说,阁下,我瞧着你的档案,精神力似乎也比不上二十来岁的时候。” 他伸出手指一一数着:“退了内庭,退了议阁,不在政,精神力衰弱——按曼斯勒安一贯的准则来说,您实在算不上强和有用一列。” 此话一出,厅里登时炸了锅—— “亲王殿下!您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地就否定了内庭大人对曼斯勒安的卓越贡献!” “是啊亲王殿下!难道亚垀洛大人在席时为曼斯勒安所做的一切还不能让他在退位后安享虫星顶级待遇吗?!” “亲王殿下!你——” “嗡嗡————” 巨大刺耳的震鸣声刺进了众人耳朵,厅里的一切喧嚣顿时弱了下去。 凌长云收回手:“突然那么激动做什么?我不是按着你们先前说的公认准则发出合理的质疑吗?” 他说着笑了声:“啊,我知道了,原来在主星,这准则还分为雌雄两套。” “…………” …… 驭都,皇宫。 “所以?” 冬阳自窗外透进东北华殿,细细碎碎的波磷折了一地,虫皇手中捻着枚莹玉棋子,稍稍一转就是一道流光,流光滑过深灰长袍,逗弄似的在那双松绿的眸子里晃了一晃又一晃。 祭司被晃得眯了眼,抬手一道精神屏障挡在身前,淡淡的绿色荡在其间,所有的流光都被避在了外面。 “所以?陛下,你所做的一切已经足以让虫神降下重罚!” “重罚?”虫皇嗤笑,指尖绕着玉棋转,“你当真以为他不知道?” 祭司眉皱得深:“你该用敬称。” “哦,”虫皇语气平平,姿态散漫得紧,“虫神,神上。” “我没有在与你说笑,当年的教训还不够吗?!” “你少来教训我!”虫皇骤然甩了手上棋子,莹玉炸在祭司脚边,溅起的碎末块子扑了长袍一片。 “听着,”他起身,居高临下地俯瞰着站在下面的莫奇亚格,“就算他是虫神,也对此束手无策,他奈何不了我,而你,最好也给我安分一点儿。” “你就不怕我把一切都抖出去?” 虫皇倏然大笑:“你抖啊,莫奇亚格,不得不说你精神力确实够强,但连你都是祭祀数年才得以捉到一点儿影子,你以为其他人会知道,听到,毫不迟疑地相信你来叫嚣着要处置我这个虫神治下代理人吗?啊?哈哈哈哈哈——” 祭司声音阴沉:“希边得尔的精神力远胜于我!” 虫皇笑声渐弱,末了点了点头:“嗯,你提醒我了,不过——你是不是忘了他早就是皇室的亲王了?” “那又如何?!” “那不如何,只不过这玩意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咱们的虫神又着实喜欢连带,你猜——如果他知道事情一旦败露,虫神将了罚,而他也会一并灰飞烟灭,”虫皇嘴角噙上了笑,“他会怎么做呢?” “是大义凛然,还是独善其身?” “…………” 半晌,祭司闭了眼,一字一顿自唇齿间撕出声音,泣魂饮血般的:“你根本不配为皇。” “你就没私心吗?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虫皇嘲弄地睨着他。 “你也不配为祭司。” …… 议阁大楼。 “散会。” 底下人纷纷起身,内庭几人踩了里梯就往外走。 “亲王殿下。” 亮道里,贝墁几人都早早朝前走去,凯尼塞伦却是刻意慢了脚步和凌长云走在一道上。 “议长。”凌长云不疾不徐地往前走。 “刚才忘了说,既然议案是殿下提出来的,这选址组构等一系列安排就有劳殿下费心了,”凯尼塞伦笑了笑,“殿下不日便要全星取调,按说人手应该多派些过去,但议阁到底事务繁多,恐怕也抽不出多少人。” “当然,”凌长云应得干脆,“不过还需议长给我个手令,毕竟事管部隶属军部。” “这是自然,稍后派人给殿下送去。”凯尼塞伦直视着前方淡淡掠下的影子,面上是一贯儒雅温和的笑,“殿下刚刚说的,着实让人有醍醐灌顶之感,不过有一事实在好奇——” “阁下请说。” “殿下虽为曼斯勒安人,但似乎——并不是很认同虫族的这套准则?” 凌长云偏头,不躲不闪地对上他藏了探究之意的眼睛,放轻了声音:“族长阁下,你是想跟我讨论一下精神力的问题吗?” “……”凯尼塞伦眸光微滞,随即转了眸子偏过头,“殿下与军雌关系的确很好。” “阁下这话说的,像是我与雄虫亚雌都有怨似的,”凌长云低头扫了眼光脑,“下班时间到了议长阁下,我先走了,明天见。” “明天见。”凯尼塞伦优雅颔首,加快脚步朝前面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的贝墁走去。 …… 冬末,希边得尔处理完了当下所有事宜,由议阁外调出去全星取查,着手准备退线军雌事管部的新建。 与此同时,纳恒也带军巡完了鸣卫,停在城外等待议阁准令。 …… “这里?” 虔屿外城西高岭处,凌长云一身深黑便服,与只着了同色系作训服的纳恒一道趁着无月夜色摸进了兰兹矿区。 “嗯,”纳恒点头,“鸣卫巡了一圈也没有任何发现,这几日兰兹新开出了嘉陵水绿晶石,大部分目光都聚焦在了东北面。” “嘉陵?” 第100章 第100章 司上 等它开了,将军可一定要醒啊………… 凌长云惊诧。 纳恒愣了一瞬,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惊讶:“是,怎么了冕下?” 凌长云眨了下眼,收了情绪:“没有, 只是觉得这名字……怪好听的。” 这说法实在勉强, 纳恒迟疑地点了头:“是,早古时期就有的色调, 据说是虫神所起的名字。” 凌长云了然地点了点头。 统哥, 这名是我们那有的吗? 昂,还有很多嘞,都网上查的。 原书作者还挺细致的,一听这晶石就贵。 系统幽幽地叹了口气:没中彩票前是这样的。 所以巶泤阁下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呢? 那就——凌先生。 系统蓦然反应过来,登时黑了屏幕。 好吧好吧,统哥。 虽说已基本化了雪,但初春的料峭风还是冷得紧,两人深夜摸来为了方便也没有穿得太多,寒风这么迎面一吹,凌长云也不自觉地抖了下。 早知道再披一件出来了。 后悔也晚了,你看人纳恒中将穿得更薄,忍一忍吧凌先生,马上就到夏天了。 凌长云:…… 您的马上还真快啊。 这头还没吐槽完, 那边纳恒转了靴尖,径直就走到凌长云身前,替他挡去了大半的冷风。 被吹得猎猎掀飞的衣摆骤然停歇,凌长云一顿:“中将?” 纳恒没有转身,只是半虚了眼观察着前方矿脉的情况:“夜风寒凉,冕下以前受了刑,就站在我后面吧。” 他说着点了光脑,将探测仪测到的点图发给了凌长云:“走吧冕下。” 纳恒说完就绕着山石朝那边走去,凌长云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只得咽下跟上。 “多谢。” “不必。”纳恒一面盯着守卫,一面留意挡着直吹来的风。 两人一路往前,到了最近矿区的厚石处,纳恒停下脚步,手指飞速地在光脑上点着。 凌长云站在旁边,虚眼朝前望着—— 起起伏伏的山场,高高低低的矿洞,拉了一条又一条的远山灯警戒线,遥望去像一个巨大的切了一半的蜂巢,一路延绵扩展,伸去了夜里看不见的远方,嘉陵水绿晶石挖出来后,借着那股狂热买潮,兰兹从各处矿区都调了人手过去,这处也调走了一些,但灯下的人影一眼望去还是占据了各个矿洞。 “他们手里有探测仪。”暗里的灯总是亮得晃人,探测仪顶上的露出的晶片被这么一照更是折出了道道流光。 “没事,都是旧版的了。” “咔嗒”两声,纳恒从腰封里取出两枚圆状芯片。 凌长云闻言转头,正好对上纳恒看来的目光。 “怎么了?”纳恒问。 凌长云笑了下:“我还以为议阁那配的都是最新的。” 纳恒也笑了:“除了晶石,其他的都基本是掌握在军部手里的。” 凌长云点点头:“当心别被发现了。” “发现了也是才造出来的,议阁以为卡了晶石就万事大吉,根本不关心武器制造,便是那里的军雌,没有详细说明也看不出来。冕下,伸手。” “嗯?”凌长云茫然地伸出了手。 纳恒隔着腕间衣料轻握住凌长云的手,将其中一枚芯片贴到了凌长云的手背上。 “这是什么?” “屏蔽仪。”纳恒收了手,把自己的也贴了上去,“走吧,我们从后面绕进去。” …… 祭司殿。 “咳咳咳——咳咳!!!” “司上!!!” 大殿里,祭歌才起,祭司骤然心口大痛,还没来得及裹完精神力,一口浓血就自口中喷出,祭歌被迫打断,咒印消失,祭祀中止。 底下一众祭师顾不上惊骇,起身跑着就赶到祭司身旁堪堪接住了他轰然倒下去的身体。 “司上!司上!!!” “叫人——叫祭医!!!” “那是——”一名祭师蓦然失声尖叫。 众人纷纷朝他所指之处望去,却见莫大的祭台上铺了一滩浓郁到发紫的黑血。 “?!!” “司上——!!!” …… “谁——唔!” 凌长云和纳恒绕到后面,借着屏蔽仪一路深入,途中遇到的雄虫军雌才察觉到身后的异样就被纳恒抬手打晕。 两人近乎无声无息地潜进去,到了深处,入目皆是埋了碎石沙土的淡淡蓝色。 纳恒低头看了眼光脑:“就是这儿了。” 凌长云扯下脸上面罩,绕着将大半个矿洞都看了看:“看起来跟之前的矿洞差不多。” “但曾一度派了大批人手看管。”纳恒走上前,不时敲敲里面的石壁。 “现在都撤了那么多人出去,会不会已经搬走了?”凌长云蹲下身,捡了几块掉落下来的碎晶石细细查看。 “大概是,但防守太过严密,只能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凌长云点头,和纳恒一人一边搜了起来。 “嗡嗡。”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光脑再度响起,两人还是没什么发现。 纳恒点了下光脑:“得走了冕下,天快亮了。” 凌长云起身:“什么也没有,搬得这么彻底?” “巡城才到虔屿,我们还有时间。” 纳恒将手里的晶石重新扔回了远处,转身朝来时路走去。 凌长云应了声,跟着他往外走。 “——!” 才走了几步,胸口处倏地爆出一股剧烈的疼痛,逼得凌长云踉跄撞上石壁。 “冕下!”纳恒听到声响,转身面色就是一变,抬手揽住凌长云,堪堪挡去了上头撞击 下落下的尖石。 锋利石边砸在军雌手背,刺出了血又滑滚着甩到一边,纳恒扶着身旁忽然连站也站不住的雄虫,碧色眸子里一瞬涌上急色:“冕下?!” 凌长云眼前一片花白,耳边也嗡鸣刺耳得紧,懵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下渐渐消减去的痛意,等到眼前景象慢慢恢复轮廓,发冷失去知觉的手上才感受到那一点略用劲的支力。 他喘着气转头:“……中将?” “是,”纳恒扶着凌长云慢慢靠坐在地上,“现在感觉怎么样?” 坐下来卸了劲儿,凌长云被疼痛划得一片空白的脑子渐渐恢复清明,他抬手试探地压了压胸口,那股尖锐到刺骨的折意已然消退不少,不用力也能忍受,他摇了摇头,撑着地要起身: “没事了,我们快走吧。” “冕下——”纳恒收住话音,天已经快亮了,新一轮的轮岗马上要开始确实耽误不起,但面前雄虫满脸惨白,额上都是冷汗手撑着都在抖,他垂了眸,一手揽了凌长云的背弯腰就要将他抱起,“得罪了。” “等等——” “您现在走不了,我先带您——” “不是,”凌长云伸手拉了纳恒的衣袖止住他的动作,“中将,你往下看。” 什么? 纳恒一顿,下意识低头朝他指的地方看去—— 几许碎石砸在地上,一滚出去就带走了盖在其上的飞灰尘土,石上的血擦了横在裸露出来的黑石上,竟渗出了浓绿透亮的光彩,细细的一条带了钩,剩下的都藏在地底下。 绿色的……符纹? …… “今天情况怎么样?” 穆伊掀了暖珠帘,大步往里室走去。 “不太好,精神海数值一直提不上来……” 旁边立着的长方块状白机器人一板一眼地汇报着床上人的数值情况,感应到穆伊走近便往旁边退了退。 穆伊走到床边,青年盖了层薄被,安安静静地平躺在沉木床上,除了凑近才能感受到的清浅呼吸外就像一尊玉雕的人像,冰凉,冰冷,什么动静也无。 他掀了衣摆坐在床沿边处,低头牵了青年的手,握在手心一下下揉搓着,企图让他升些温度,但温热的掌心搓了半天却依然是徒劳。 “莫奇亚格又在祭祀?” “是的,这几月祭得更加频繁了,”机器人回道,“不过最近那次中途休止,没有成功。” “哪天的?” 机器人调了数据,走到穆伊身边显示给他看。 “知道了,”穆伊看了眼,“去备药吧。” “是。” 机器人转过了身体,在木地板上移着出了门。 “咔嗒。” 门被机器手轻轻关上,室里又在一瞬寂静下来。 “苦楝都快开了,还不醒吗?” 穆伊牵起青年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印了一吻上去。 潮热吐出,躺着的人依然无知无觉。 “好吧,”穆伊倾身靠了上去,一下下蹭着他没什么温度的唇角,“骗你的,还有几月。” “等它开了,将军可一定要醒啊……” …… “你找我?” 凯尼塞伦长靴踏进祭司殿,还未走近便闻到寝殿里散发着的浓浓苦药味儿。 三月前祭司突然昏倒,此后便一直重病不起,祭医、第三医院哪怕皇医来了也无济于事,只能查出祭司的精神海正在以平常不可及的速度迅速衰败,素来由祭司执掌一切事务的祭司殿上下乱作一团,只得唤了与祭司同族的凯尼塞伦暂来封锁消息、稳定局面。 连月不曾举行祭祀,等到祭司再度醒来,外面已然揣测纷纷。 然而他只是稍微清醒了些,便是连寝殿都无法独自走出,根本无力应对外界的猜疑与不安。 “……布利华佩呢?” 凯尼塞伦脚步一顿。 100-110 第101章 第101章病重杀了他 “你找他?” 凯尼塞伦走到祭司床前,昔日威风赫赫凭着一身浩瀚至极的精神力登顶曼斯勒安贵族雄虫巅峰的神殿大祭司如今却是连床榻都难以下来,精神海莫名的衰败仿若也带走了他余下近乎所有的生命值,躺在床上呼吸趋弱,形容枯槁一派垂垂老矣。 “让他……接任下一代祭司。” 凯尼塞伦转身拎了把椅子过来坐下:“布利华佩, 你确定吗?祭司。” 祭司转了眼珠子看过去:“他不上,难道你来?” “您是不是忘了,咱们的亲王殿下还是曼斯勒安的最强精神力雄虫冕下。”凯尼塞伦跷起一条腿,姿态优雅得像是在参加皇室晚宴。 “我没精力跟你扯,”祭司艰难地喘息着,吐了口气继续道,“祭司,只能是科米加的。” 凯尼塞伦笑了声:“祭司是最强精神力雄虫的。” “你是科米加的族长!”祭司蓦然大怒,却因为没什么气力,哪怕如此声嘶力竭听起来也只是半哑的愠怒。 凯尼塞伦沉默半晌,沉声道:“治不好了!” 祭司讥笑:“你以为……我就看得上,布利华佩吗?” “谁做的?中毒?”凯尼塞伦半眯了眼。 祭司对此却是缄口不提:“杀了他。” “你说谁?” “别装傻。” “你疯了?”凯尼塞伦神情平静得吓人,“他现在是皇族人。” “半个罢了,就算是皇族, 又如何?” “不可能, ”凯尼塞伦断然否决, “虫神的降罚你我当年都亲眼所见。” “那你就别管,”祭司半阖了眼,实在累极了, “他一死就推布利华佩,上位。” 凯尼塞伦盯向他垂下皮肤的眼睛:“是谁?” 祭司全然闭上了眼,已是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头发连根泛上白, 稀稀疏疏断在床榻上。 “小心一切,小心,贝墁。” “?!” …… “冕下,查到了。” 三月过去,纳恒带军巡到了祂临,第一军少将领命驻守城墙边,纳恒避开了人,悄无声息地和凌长云赶到了虔屿东荒岭。 “这里?上次不是来过吗?” 凌长云晚上才开了会,这会儿时间赶得急,换了件深色外装就绕城到了虔屿。 “是,”纳恒把手里的芯片给他贴上,“在地底。” 那日在矿洞里发现一片血绿,纳恒取了样就带着凌长云先回了军营,此后凌长云转边取调,纳恒派人暗中搜寻,几月流转面上都没有任何交集。 “地底?”凌长云挽了袖口,取下衣襟上挂着的银链,“怎么找到的?” 主星五城何其大,更何况还能精确到虔屿……地底。 纳恒抽出腰间配枪握在手中,带着凌长云一路借着无月夜色朝先前军雌探出来的密道走:“四皇子点的,他一向对地底暗城颇有研究。” “……”凌长云眨了下眼,咽下即将脱口的笑声,竭力忽视那股子若有似无的挤兑意。 好在也没忍多久,两人便踩着一地的碎叶末石疾步跑到了矮崖边。 “在下面。”纳恒展开翅翼。 凌长云低头朝那黑夜里依稀可见几根数人粗状高树的底下望,夏初夏的风刮得急,系了条墨带的下摆被吹得猎猎作响,站在崖口随便一动,碎土便是簌簌往下滚落。虽说一眼大致能望到底下淌了条小河的地,但到底还是个崖,凌长云现在又没了翅翼,风这么一吹,摇摇欲坠间还是有股悚然感。 放心,系统仿佛猜到他在想什么,不走心地安慰道,纳恒中将一定不会像西兰白那样把你踹下去的。 他说着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哦”了声:忘了,你上次是自己跳下去的。 呵。 系统冷笑。 凌长云:“……” “冕下,怎么了?”还没等凌长云出声,纳恒便落了半振的翅翼走过来。 “……”凌长云神色蓦然纠结,好在荒岭黑得紧,只崖底有水照着才稍微亮些,这会儿纳恒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察觉到面前雄虫的犹豫。 “您……恐高?”纳恒问得迟疑,恐高对自古喜欢翱翔于天,只在路远之时乘坐飞行器的虫族来说实在是……过于荒谬了。 凌长云想着希边得尔的雄虫身份也说不出个“是”来,思绪缠转几许,低咳了声,道:“我,我翅翼之前受了伤,暂时飞不了,中将你先下去吧,我从旁边绕过去。” 就光脑上的地图来看,左边到崖底有个坡,陡是陡了点儿,但也勉强能下。 纳恒闻言下意识看向凌长云的后背:“您——” 他顿了顿,重新展开翅翼:“那边不好绕,太远了,我带您下去吧?” 凌长云朝左边扫了眼,黑漆漆只看得到最近的几排粗树:“好,劳——” “嗡嗡嗡嗡——” 振鸣声在寂静荒郊里响得突兀,两人低头—— 【祭司殿急报,大祭司重病,现请科米加族长凯尼塞伦、雄虫冕下希边得尔立即前往祂临主殿! 】 “!?” 凌长云抬头,正正对上纳恒的视线。 …… “凌先生,我有不好的预感。” 凌长云上了飞行器就一路避开边塔往驭都疾行:“我也有。” 系统:“那你怎么还赶那么急?” 凌长云低头,点着光脑与约格泽昂联系着:“都发公宣了能不急么。” 倘若是私下通讯,凌长云大可随意找个借口混过去再做详细打算,但这么全星公开“邀请”的,所有人的眼睛都在一眨不眨地盯着,何况这么几月都没什么消息,一来便是“重病”此等足以炸了整个虫族的惊天噩耗,希边得尔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往祭司殿赶。 半分也延误不得。 “怎么就突然重病了……”约格泽昂那边还没回,凌长云食指敲了敲台面,眸底是一片晦晦暗沉。 系统“嘶”了声:“重病……他这是要交代后事?” 凌长云:“统哥,祭司多少岁来着?” 系统:“二百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凌长云:“……”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原书有这段吗?” 系统:“有……还是没有呢?” “……”凌长云放弃了,“您这班可真好上。” 系统不尴不尬地“嘿嘿”两声:“凌先生,您知道的,人总有那么一个疲惫期。” “所以?” “所以偶尔摸摸鱼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凌长云点了点头:“有道理,那我也摸会儿鱼吧,都六年多没休过了。” 系统:“嗯?” 凌长云:“嗯?” 系统立马弱声弱气地给自己找补了下:“而且,但是,而且您都是穿书了,有时候蝴蝶效应什么什么效应什么的,应该早就跟原书不一样了。” “……”凌长云深吸了口气,自己上了光网翻索着,“您自己一边儿玩去吧。” “好嘞!” …… 飞行器驶到驭都,绕了弯儿又自东飞下些高度,在塔灯的一路照射下朝着祂临直奔而去。 …… 虔屿。 银白流光的翅翼在半空中收出一道凌厉的弧度,纳恒踩了粗枝轻声落了地,掩在树后,手中消音光能枪对准打了两发,前方状似在那散步的一雄一雌连声都没发出就倒在了地上,砸下的落叶猝然扑了一地。 纳恒对着光脑上的报图,脚步极轻地避开地上掩了大半在草下的诡异血符文,绕过地上的两人来到静静流淌的白水流边,别了枪,屏息一跃就扎了进去。 “哗啦。” 一声细微水响隐没在风吹叶沙中,白光的水波荡起了几圈涟漪,很快又消失在不断卷起的河潮中,岸边无声无息,躺着的人也无半丝动静。 唯有蝉鸣。 …… “亲王殿下。” 早已等候在阶下的几名祭师引着凌长云走进主殿。 主殿依然是原本的样子,早前被踹碎的殿顶也看不出一点儿修补痕迹,祭司这次披上了一身长至座阶的灰袍,靠在上首椅背懒洋洋地低头看来。 懒洋洋的。 “咔嗒。” 大门轰然合在身后。 系统“咦”了声:凯尼塞伦呢?他不就住在祂临,还没到? 凌长云一步步朝前走去:到不到还不一定呢。 系统:…… 他看着姿势懒散全然不像重病之人的祭司,倒吸了一口冷气:玩球了凌先生,真是个大瓮!约格泽昂呢?快来救人了! ! ! 凌长云走到阶前站定,微抬了头望向自始至终没怎么动过的大祭司。 “抱歉,亲王殿下,”祭司开了口,声音嘶哑混了沙,“擅自掐断了您的光脑通道。” 凌长云卷着袖口慢慢放下:“阁下掐都掐了,现在道歉是不是太晚了些?” 祭司笑了声:“所以说是——抱歉。” 凌长云长靴踩着上了几阶,直视着面前堪称形容枯槁的雄虫:“我瞧着凯尼塞伦阁下也不会来了,祭司有什么事就说吧。” “殿下真是直白,知道我这是个笼还往里钻?” 凌长云笑了笑:“再不快点儿,待会儿就是全族压着我往里塞了。” “怎么会?”祭司盯着他,“您可是曼斯勒安的亲王。” “陛下都得给您让步,我一个亲王又算什么。” 祭司笑出了声,呕哑里傲然又混着掩也掩不住的苍凉:“要是您是科米加的人,该多好……” 凌长云手中聚起了淡淡的燕尾青:“祭司这话说地让我惶恐。” “是吗?”祭司手指微抬。 “那等您到了虫神那,我再向您——赔个罪。” 第102章 第102章唐刀军部——无战神! “呼嗖————” 话音刚落, 松绿的精神力骤然自大殿四周腾空而起,染了猩红血色的迷雾蓦然荡进中央,凌长云站在台上便觉脚下碎光流砖震得发颤。 “呼啦啦————” 绿红交加的精神团扭转翻扯,在半空中结成一首狰狞恶面的獠牙巨兽,怒吼着朝前撕咬来—— 拟态! “!” 凌长云身形急转,燕尾青大股大股往外涌, 交相叠加织了屏障挡在台阶前, 手中晶刀倏然抽出,刃面一划就抵在了祭司掩在长袍下的脖颈。 “收手。”他道。 祭司被燕尾青捆得死,动弹不得却是放声大笑,抖动间苍老干瘪的皮肤被晶刀开了一道又一道血口,却像是浑然不觉其上剧痛般笑得厉害:“希边得尔,我都要死了,你以为这能——咳咳——威胁到我吗?” “你是被人暗害?”凌长云神情不变,晶刀却是抵得紧。 “是又如何?”祭司大方地承认了。 “不想报复回去?” 那边狂风刮得急,殿顶被两股搏击对峙的强悍力量击得掀飞,四面都被砸出道道深坑。 祭司仰头盯着他,任由脖上鲜血淌红了灰袍:“想,但我更不能让祭司一位脱出科米加之手。” “我不想杀人。” “但我想和你一起死。” 祭司笑着,巨大兽首倏地化大,升起的精神屏障只堪堪比得了它的一半。 “你杀了我也没用,”祭司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临死前,好好感受一下,咳咳咳,祭司世家的磅礴之力吧,咳咳咳,咳咳,亲王——咳咳,咳,殿下。” “哗啦啦——” 狞兽血口大张,扑着就将精神屏障咬了个粉碎,巨风掀翻了牢钉在地上的高台,祭司连人带椅子一起砸了下去,凌长云猝不及防被甩到一边,脊骨狠狠砸上宽柱,一口血就这么喷出了碎沫。 “咳咳。”他靴尖一勾勉强缓了速度滑到地上,入目已然一片血红。 “吼————” 巨兽盯死目标猛扑过来,地上早就刻印好的硕大符文骤然升起强光,彻底阻去了四面所有的生路—— “嚎————” 獠口咬来,凌长云晶刀一甩,浩瀚的燕尾青席卷着凝成半柱长剑,裹着锐利晶石直刺向兽首眉心—— “砰——” …… “砰——” 虔屿暗城大门被人径直踹开,门外一地都是被光枪击穿心肺的雄虫军雌,纳恒半身都沾满了浓血,厚重的黏液扯得作训服下摆重垂,他粗喘着气,踩了尸土往后一退,大门猛甩,轰然倒砸在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满场几欲刺破耳膜的诡异尖叫声倏然自里炸开,刺目的白光爆在眼前,逼得纳恒一度踩了碎枪退了又退。 再睁眼,耀耀流白下,一架架铁笼猝然砸落。 “砰轰————” 铁笼落地,钢杆应声而断,数条沉铁锋栏倏地就朝退至门后的纳恒呼啸杀去—— “!” …… “吼吼——————” 燕尾青穿进兽首眉心,巨兽被晶刀锋气迫得后撤,不及飞散轮廓复原,绿口一张,硬生生扯着裸露骨龈重新扑来。 凌长云瞳孔一缩,抬手一拽自精神海拉下大把精神力,根根利茫毕现耀黑长剑之上,凌空一展就要刺破巨兽膜眼—— “哐啷——” 扑天煞气冲开大门禁制,凌锋寒气自后席卷而来,银流唐刀横空一劈,血绿巨兽瞬间被砍成两半。 “!?” 长剑生生止在半空,凌长云还没转头,银流寒风骤袭,道道刀光劈出困兽巨笼,裹着无边戾气狠力一收—— “嚎呜——————” 四面绿柱连着中间血兽轰然粉碎,炸开的猩红血气迎面泼了凌长云一身,视野尽处浓雾满天。 “嗒。” 长剑分解化散,燕尾青一挥硬刮出了小片空地。 凌长云拽了精神力尾巴攥进手里,抬手将血雾挥了个干净,眼前重新清明起来,目光所至之处,大殿中央只立了道颀长身影—— 黑金军装被余风吹起半边衣摆,肩上的军部徽章无光也闪,长链垂至肩下,耀出的是持于手中唐刀的森寒凌厉。 “……”凌长云身形顿在原地,哪怕那人转过了身也久不曾有所动作。 金发翩飞,面如冠玉,浅淡森冷的紫眸上下将他扫了一转便拎了刀朝动弹不得被狂风卷到前方跪趴着的祭司走去。 “哐——!” 军靴一踹一踩,祭司就被迫仰趴在了身旁断了半截的高柱上。 灰袍早已破破烂烂不成样子,自头顶滑落半挂在下身,飞灰尘土掩面,再也不复昔日曼斯勒安神殿大祭司的荣光。 “你……”祭司全身骨骼都如断了般剧痛,此刻连头也转不得,生是被军靴踩着横扭过来。 “还活着呢?”约格泽昂奇道。 “你——” “咔嚓”一声,祭司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送你一程?” 约格泽昂长臂一抬,还勾着松绿雾气的唐刀蓦然一劈—— “约格泽昂——!” “哐啷!” 砍下的头颅咕噜噜滚落,红血铺了一地,擦着划出炼狱猩长毯,凌长云赶到柱边,未曾瞑目的惨面正正停在他脚边。 凌长云的面色一瞬苍白至极。 “哐啷——” …… 驭都,皇宫。 西约琼文大步走出大殿,带着一众第四军军雌疾行赶到皇钟台。 “哐嗒!” 守卫错步上前,手中光能枪抬高对准几人:“站住!” “铃——” 西约琼文手腕一转,一枚坠了宫铃的金边虫皇亲牌便折在初起晨曦下。 “你怎么会有陛下亲令?!” 守卫大惊。 “让开。”西约琼文收了令牌,长靴一抬径直朝前走去,守卫满魂惊诧也不敢阻拦,让了路开了内门也不曾回过神来。 陛下亲令怎么会给……军雌? 怎么会给……第四军中将? ? ? “呜呜呜呜呜呜呜————————” 警鸣震响全星。 …… 一众军雌踏进祭司殿,手中纷纷一甩,道道躯体砸落在地,凌长云转头,赫然是眉心血口横戳,早已没了气息的一干祭师。 “!?” 凌长云猛地转头,喉间还没来得及撕出声音,急促震响的光脑连着遥传祂临的警鸣一并轰然炸在了大殿。 【军部第四军中将西约琼文亲报,虫皇亲证,战神一名由第一军中将纳恒、原第五军中将路彻得斯,现皇四子约格泽昂共成,纳恒存败绩,军部——无战神! 】 “?!!!” 凌长云整个人都被钉在了原地,恍惚间,失了门的殿口走出一名军雌,绕过凌长云,走向前方—— “锵!” 约格泽昂随手一插,鲜血满盈的银流唐刀贯入半地,独属于冷兵器的杀响一时竟盖过了碾至全星的轰然警鸣。 他侧对着凌长云,脱去红血手套扔到猩毯上,接过西兰白递来的新白质手套,慢条斯理地服帖戴上。 西兰白单膝跪地,身后呼啦跪了一片。 “上将!” 第103章 第103章 围宫 所有安城军雌,一律按包庇渎神重…… ……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全星通报,虫皇令,纳恒、约格泽昂欺瞒一事证据确凿,现命议阁军部以渎神重罪缉拿两人! 】 皇令一出, 证据一传, 直接轰爆了整个曼斯勒安。 渎神? 军部无战神? 纳恒存败绩? 路彻得斯和纳恒共成? 同为军部中将的西约琼文亲报,约格泽昂的雄父虫皇亲证。 所以, 所以—— 一直以来, 都是那两人互相遮掩配合,共同缔造出来的“战神纳恒”! 所谓从未败绩的曼斯勒安之光的战神中将根本不存在! 军部根本就没有出过如此战力的战神! 路彻得斯……约格泽昂……化形剂! 对了!化形剂! ! ! 军部没有战神! 军部根本就没有战神! 他们两人一直在欺骗我们! 军部一直在欺骗我们! 军雌一直在欺骗我们! 雌虫,雌虫,二十来年一直在——渎神! ! ! 朝天的愤怒盖下了所有还尚存的质疑与犹豫,公布全网的铁证铺天盖地兜头泼了所有人一身寒水。 极冰之下起滚浆,一爆就炸得轰轰烈烈。 “纳恒和约——路彻得斯必须给我们个交代!!!” 声讨! “两只军雌怎么敢?!!!” 暴怒! “什么意思?战神是假的?军部没有战神?纳恒中将打过败仗?!他不是战神?!!!” 惶恐! “纳恒不是战神……纳恒不是战神……那我们怎么办?我们怎么办?!没有战神——我们该怎么办?!!!” 惊惧!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没有战神,雄虫会怎么对我们……他们会怎么对我们……” 哭嚎! “他怎么敢?!他们怎么敢?!他们这是要把我们雌虫置之于死地啊!!!他们是要我们死啊!!!这两人简直是玷污了——” 怨恨! “去你雌的!这些年要是没有战神你们还会过得这么安安稳稳?!之前有什么事都哭着喊着求中将庇佑!仗着战神之名在四部耀武扬威根本不把边缘雄虫放在眼里!崇拜中将崇拜得不得了!什么光什么神喊得老子汗毛都竖起来了!现在出了事他雌的立马就倒打一耙!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别逼老子现在就亲自动手替军雌清理门户!!!” 痛斥! 整个主星沸反盈天,狂潮声声直逼安城大楼和驭都皇宫,势要军雌给出个说法! 大乱! …… “陛下——陛下——是真的吗?到底怎么回事啊陛下!!!” 除安城外的四城人都涌到了宫门口,挤挤攘攘乌乌泱泱险些踏碎了驭都城墙,光下黑影连绵一片, 绕了远山走了水, 千千万万人围在主星中央, 先到的拼命往前跑,后到的死命往里挤,求得全是一个结果! 一个早就证据确凿的结果! 一个——一个, 一个关乎曼斯勒安雌虫生亡的结果! ! ! 怎么办? ! 不知道! 往前!往前! 往前去! ! ! “陛下——!!!” “族长!” 太混乱了,凯尼塞伦领着一众科米加人不管不顾径直踩上了皇宫瓦墙—— 雄虫狂喜于战神已倒,雌虫靠山再不复存在。 雌虫悲惧于战神竟倒,雌虫庇护就此灰飞烟灭。 宫墙已然被几近疯狂的人群围了个彻底,金边璃瓦就是止住狂潮的最后一道禁制,熠熠生辉的金光大殿昭示着——面前的,是皇宫! 守卫被人潮有意无意推搡边挤,冲在最前的无疑是几大家族的雌雄虫,手中光能枪抬了又抬,终是不敢开出一枪。 “族长,旁系的都挤过去了!”几名科米加雄虫堪堪展翅从里面飞上来,衣裳凌乱罕见透出了几分狼狈不堪。 “虫皇呢?”凯尼塞伦面沉如水,扫下去的目光冷了又冷,眸底晦暗难明,隐隐晕出了几分焦躁。 “还在大殿。” “军部呢?” “第四军在里面,第一军在祂临巡城,其他的……”警鸣响得实在太突然,一切都太快了,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周密查探,雄虫迟疑着,“应该还在安城。” “在里面?”凯尼塞伦转头。 “是的,”雄虫也惊诧万分,还是一五一十地汇报着,“宫里人说,第四军全军都在南宫。” “全军?”凯尼塞伦寒了声,“怎么来的?那么大的动静你们一点儿都不知道吗?” 雄虫扑通跪了一地,后背衣裳全被冷汗打湿:“四……路彻得斯的第五军拆解后,驭都的边墙护卫事宜就一并交给了军中多贵族出身的第四军,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不言而喻。 “……”凯尼塞伦闭了闭眼,“把贝墁叫来。” “是!” “其余人跟我上钟台。” “是!” “陛下——!!!” “陛下出来了!!!” “铃————” 宫铃震出声,彻底压下了此起彼伏的浪潮。 等凯尼塞伦一行人赶到钟台,才撞上同样带人赶过来的森道利梵,虫皇被精神力勾着扩了的声音就直冲进耳里。 “二虫缔造战神一事证据确凿,无需再辩。军部中将及上皆知晓此事——” “议阁内庭听命,”虫皇道,“所有安城军雌,一律按包庇渎神重罪论处!” “!!!” 第104章 第104章疯了全乱了,全,疯狂了 所有! 安城军雌! 内侍蓦然抬头,一时竟失了尊礼:“陛下!第四军——” 虫皇一眼扫过去,内侍登时浑身一抖,“咚”地就跪在了地上。 “第四军自警鸣响起就已脱离军部, ”虫皇收回视线, 朗声道,“自即日起, 并为皇族禁卫军!” “——!!!” 底下顿时一片惊骇。 然而不等下面有所动作,远处呼呼传来震天动静,众人下意识抬头朝后望去—— 大片大片的浓郁黑影以肉眼可见之势朝皇宫扑来,鹰惊雀鸣,扑棱棱甩下大支大支的黑羽,一路飞降如自天雨谴,离得近了,金色的流边折出刺眼晃神的耀光,疾飞而来勾出猎猎作响的黑金战旗,光枪齐聚,落到眼里就是每次出征的恢宏壮景。 只不过这一次,朝的是驭都皇宫。 “易哲维希……” 外围人群最先看清了领头的黑影。 “军部!是军部!!!” 千层浪高涌, 底下一瞬间就炸开了滚泡! “他们来干什么?!” “他们不是在安城吗?!” “全来了!全来了!!!” “废话!警鸣传至全星,安城怎么可能听不到?!” “抖什么?!来了更好!!!省得老子还要大老远跑这一趟!!!” “……” “族长……” 滚潮高掀, 钟台上的科米加雄虫莫名地有些颤,胸膛几度欲被剧烈跳动的心脏蹦穿。 太突然了! 太,失控了! “贝墁呢?”凯尼塞伦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 “把兰兹叫过来!” “控制不住了。”森道利梵走上前,掩在宽大袖口间的手攥得死紧,连着镶上的红晶袖扣都在几不可察地发着颤。 自虫神降世、虫族诞生之日起,丰盈富饶宜生宜居的虫星一直被星际各支兽群觊觎着,连年不休地入侵着,千万年来征战不止,鲜血杀戮与胜利早已养成了他们好战的性子,世世代代绵延不绝地传至血脉。 可是斗转星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抵抗异兽成了雌虫,或者说军雌的“本分专职”,而雄虫溶在骨子里的杀战因子也没有消失,只是换了地方,转了箭头。 对准了——需要依靠也只能依靠他们的精神力安抚渡过足以痛苦到致死的暴动期的雌虫。 臣服,绝对臣服。 被铁链锁住喉咙的俯首听命,抛却尊严的唯命是从。 而不是交易一般的你安抚我来守,我强迫你顺从。 怎么能站在同一高度呢? 你得靠我才能活下去啊。 这是天赐! 就快要成功了! 就快要,成功了! 可偏偏,可偏偏军部出了个从无败绩的战神! ! ! 军雌多骁勇善战,能升上将级的更是出类拔萃,否则也不会千万年群起攻之而不倒。 但是这也意味着,军将的可替代性太强了,没有人不能换,没有人换了不能顶上。常胜又如何?将将皆如此。百年一换,整十年一换,到现在的几战便是一换,异兽的脏肢永远不会踏破皇边四城! 所以他们肆无忌惮,想怎么亵玩就怎么亵玩,想怎么打压就怎么打压。 踩进泥里? 可以。 反抗? 杀之。 空缺? 再挑人补上。 都战败了? 那就是命。 没有人可以永远不败,换谁都一样,真到了那一天,就是全族亡之不可违。 但战神一出就不一样了,那是虫神亲自认定的不败战王! 年纪轻又如何?虫神认定,足以! 那就意味着,只要有他在,直至他寿终而死的那一天,虫族都百年无侵亡之日! 所以没有人敢动,所以堤摩计划被迫终止,所以无精神力雄虫到了军部可以被毫无顾忌地抹杀,所以——军雌还能和雄虫对峙! 但是,但是现在,军部根本,根本就没有战神! “都疯了。”森道利梵站上钟台高墙,俯瞰着下面雄虫的狂热群激。 “那不正如我们所愿吗?”贝墁终于带着人闲庭信步地踏上高台。 “去哪了?”凯尼塞伦转身。 “别这么凶,”贝墁耸了耸肩,慢悠悠地踱到他身边,“我可受了不少惊吓。” “第四军,虫皇,战神,全星,”森道利梵一字一顿地往外吐,“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局面?” 贝墁似笑非笑地撇过去:“又成你了,这些年叫嚣得最欢的难道没有顿特莱格吗?” 森道利梵此刻没心情跟他掰扯,左手一抬就指向了天上,军雌已然飞到了皇宫上空,乌云压阵,晦暗满天。 “你确定,待会儿出什么事你还能控制得住?” 贝墁回过头看着凯尼塞伦,轻笑了声:“需要精神力安抚的不是雄虫,待会儿要出事的,自然也不会是雄虫。” “贝墁。”这次是凯尼塞伦叫了他。 “嘘——”贝墁食指抵在唇边,朝前面点了下下颔,“你瞧。” 几人转身—— 易哲维希带着两军一到,宫墙内外雄虫军雌便如商议好了一般,纷纷展翅飞上天,对对翅翼满天振,扇出的风扭成股股,气漩涡流,翼骨稍脆点儿的根本连停都停不住,被狂风卷着裹了一层又一层,撞上旁边人又被一起带下去。 驭都上空一时间混乱不堪,咒骂怒吼不绝,易哲维希几人对视一眼,抬手一挥,带着两军径直落到地上。西约琼文见状也是压下涌上去的旋风,落地堵在前方。 气流冲天,地上的碎台片板都被掀了个干净,宫墙外宽宽阔阔一大片地,后面雄虫一掉一落就填了个彻底,勉勉强强将军部半围在中间。 “西约琼文?”阿拜尔走上前站定,眸底晦色暗沉,各种情绪交织错杂,一时竟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面对这位昔日并肩作战的,兄弟。 “阿拜尔,奥列伦希,上将。”西约琼文一一扫过面前领头的三名军雌,“怎么不见纳恒和第一军?” “你让我震惊。”易哲维希神情平静,眸光却冷得发寒。 “震惊什么?”西约琼文道,“震惊我竟然不想雌尊?” 他抬手撩开自己垂至脸侧的长发,肩上露出的皇族徽章璀璨生辉:“别天真了,诸位,有精神海这么个命门,你们的一切行为都是在自取灭亡。” 阿拜尔声音冷沉:“现在都不用自己动手,内庭一到军部就是死。” “怎么会?”西约琼文惊讶,“军部没了谁去守卫曼斯勒安,他们不会杀了所有人的。” 阿拜尔冷笑:“我看天真的是你,这么些年有战神在都是这个样子,你当真不知道以后的雌虫会是什么个折魂辱魄的下场吗?西约琼文,你向虫皇告发的时候,就没想过曾经和你肝胆相照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吗?!” “那又如何?” “你说什么?” “我说,那又如何,”西约琼文神情近乎冷漠,“阿拜尔,就算我是个中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人,我的精神海需要雄虫安抚,而我的中将军衔已经足够我选一个温和的雄主平安度过一生。” “那其他没有那么高军衔的军雌呢?还有亚雌呢?”阿拜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那只能说明他们实力不够,能力不足,”西约琼文漠然道,“你们要为了所有雌虫为了什么所谓的尊严自由牺牲一切是你们的事,而我只想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用不着在这儿大义凛然地指责我。” “再说了,”他忽然笑了笑,“你们不也早就看到了吗,并不是所有军雌都跟你们一样渴盼什么光明的未来,在皇宫议阁做事,供其随意驱使鞭杀其他军雌的也不在少数,重伤便重伤,折辱就折辱,死了就死了,这么多年了谁还不习惯?” “一直以来,都只有你们啊……” “……” 半晌的沉默后,阿拜尔忽然笑了起来。 笑声清脆干净,绕了宫门一圈又一圈,听在第四军耳里就是蔑视与不屑。 “你笑什么?”西约琼文脸上笑意顿收。 “我在笑,”阿拜尔笑得停也停不下来,眼角都沁出了泪,“曼斯勒安的这些早已毕业的雌虫果然还是应该回炉重造,连我那七岁的军雌小侄子都对过去的星内安宁心向往之,枉费你们活了那么久,一生膝盖都没离开雄虫靴底过。” “安安稳稳度过一生?西约琼文,你活了那么多年,除了桑莱老师外,还见过哪个雌虫活过一半岁数?虫族寿命三百年,雌虫却是多半百岁不到就去见了虫神,你以为,在现在的曼斯勒安,中将很值钱吗?” 西约琼文脸色渐渐难看起来,阿拜尔却是不再看他,只抬手抽出腰间光能枪上了膛:“你永远不会懂。” “你们是去送死!只要有精神海暴动在,曼斯勒安永远不可能雌尊!” “我不是想要尊,我只想雌虫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完三百年,不必拼死抵抗异兽还要被自己族人背后捅刀,不必活于战场又死在家城。但很可惜,除了雌尊别无选择。” 他说完转身,径直朝着带着人飞到宫门口的内庭走了几步。 “……”西约琼文缄默下去,少顷又抬头,“上将……” 易哲维希声音温和:“我只震惊于,你明知道战神对雌虫的意义,却可以不声不响地就将曾经生死与共的军部三军推入死地。” “……” 易哲维希收回视线,转身带着自始至终未曾说过半句话的奥列伦希站到了阿拜尔身边。 “上将。” “是中将。” 阿拜尔一愣,随即笑了:“是,中将。” “嗯,”易哲维希应了声,“说吧。” “他说地让我以为是自己一厢情愿,要求太高。” “你真的这么想吗?”易哲维希神色淡淡。 “……”阿拜尔耸了耸肩,“好吧,谁让我是中将呢?” “这次说不定会死。”奥列伦希开了自抵达驭都后的第一次口。 阿拜尔稀奇地看着他:“还以为你被撤职后就一蹶不振连话都不想多说了呢。” 奥列伦希瞥了他一眼,蓦然嗤笑。 阿拜尔笑眯眯地没与他再呛声。 “箭在弦上,马到崖头,死就死了吧,死在这儿还算轰轰烈烈,总比恪守所谓本分待在安城被他们一一审判折磨几年榨干所有价值再死得好,”他说着叹息一声,“就是总觉得对不住身后的弟兄们。” “回头看。” “什么?”阿拜尔转头。 易哲维希:“出发的时候,我不是易哲维希上将,而是易哲维希·斯林洛亚。” 阿拜尔一怔。 “你也是,你们,都是。”易哲维希道。 眸眼所及之处,张张脸上全然无畏,无惧,无悔。 军部二三军,无一不在。 那不是死地,那是——梓乡! “陛下。”凯尼塞伦几人站上宫墙,迎面对上刚从大殿出来的虫皇陛下。 “刚刚说的都听清楚了吧?”虫皇走近站定。 凯尼塞伦连礼都未行:“陛下此举,恐还需再议。” “吾是皇帝,”虫皇抬手,金令绕绳垂下,“神令在此,你敢抗命?” “把军部拿下!” 内侍一声高呼,底下人顿时如洪泄阀口般长潮高涌,光能枪,精神力,振翅高飞,全都一并朝中间二军而去,势要绑了他们压上议阁受审! “死伤不论!” “拿下——!!!” “砰砰砰——” 光弹四射,西约琼文抬手,第四军都朝前高举了枪。 射击。 “中将?!”二三军纷纷看向前方。 三人转头对视一眼,扣动扳机,一枪击落半空几虫。 “死伤不论!” “是!!!” “砰砰砰砰——————” 全乱了,全,疯狂了。 “嘭————” 骤然一声巨响,将将跃上高空试图给予军部致命一击的雌雄虫全被流弹炸得粉碎。 “?!!!” 这一响震惊了所有人,一切都被生钉在了原地。 “疯了?” 浓烟散尽,约格泽昂缓缓自高空落下,身后的翅翼振得慢条斯理,燕尾青的色泽在光下衬得金发更加夺目耀眼,一荡就扫去了漫天的流旋。 “军部通敌了还是灭你们族了,在这儿群情激愤个什么?” 第105章 第105章血光约格泽昂!你别发疯! ! ! “四皇子?!” 底下人好不容易站稳, 一仰头便看到飞在半空的约格泽昂,下一秒,就是惊愕失色—— “翅翼!!!” “怎么可能?!他的翅翼不是被——” “黑色的……翅翼???” “……” 宫外一片哗然,宫墙上站着的几人也是满目讶色。 “翅骨都毁了怎么可能还会再生翅翼?!!!”一名兰兹雄虫不自觉地拔高了声音, “难道——” “蠢货!”贝墁转头怒斥,“瞎了看不见上面的精神力流光吗?!” 燕尾青盘绕其中, 一缕缕交叠映错, 编织成足以代替翼骨让军雌飞行的流彩翅翼。 “拟态?”森道利梵眯了眼,自上次希边得尔凭一己之力安抚半军军雌精神海后,又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最强精神力雄虫的强悍。 “当真是漂亮啊,”凯尼塞伦抬手推了眼镜,折出来的光凌厉地划过透明镜片,“可惜了,终究比不过真正的翅翼。” 拟态出来的燕尾青只能勉强让军雌能够自如地飞行,但军雌特有的极具杀伤力的翼雌锋边却是没有的。 有着强稳架构的天生翅翼是军雌强战斗力近身搏击的重要倚仗。 哪怕用大量精神力拟出了这么一对,军雌实力依然不能重回巅峰。 “能飞就已经很可怕了,”贝墁冷笑,“那可是……缔造出战神的军雌。” “四皇子!”底下有人很快反应过来,神情堪称勃然大怒, “你刚刚打过来的是什么?!” 约格泽昂停在原地,饶有闲心地将他找出来:“你指的是刚刚将你们打得抱头鼠窜的东西?” “你——!” “放肆!”丹纳略文带着第一军自后方急速飞来,一枪便射穿了那只雄虫的肩膀,“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砰——” 周围人都被这一枪惊呆了,万万没想到一个待罪军雌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射杀雄虫! 刹那间,咆哮惊怒掀翻了天盖。 “你怎么敢?!” “虫豸!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陛下!陛下!!!” “四殿下!你就这么放任你手下的军雌这么为非作歹吗?!” “……“ “安静——!” 凯尼塞伦从丹纳略文射出那一枪起脸色就彻底变了,指了人过去拦住虫皇,几步就振翅跨上了半空。 “四殿下。” 科米加族长一出,底下人登时歇了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上空。 “凯尼塞伦阁下。”约格泽昂转身看着他。 “四殿下,”凯尼塞伦唇线拉得平直,“丹纳略文少将刚刚是要当众杀了,雄虫吗?” “死了?”约格泽昂偏头问了句。 “没有,上将。”丹纳略文回道。 “听见了吗?”约格泽昂重新看向凯尼塞伦。 “上将?”森道利梵一跃向上,“他为什么叫你上将?” 约格泽昂一摊手:“想叫就叫喽。” “约格——四殿下!”森道利梵沉了脸。 “好了!”凯尼塞伦抬手按住他,绿眸晦得快要看不清,“四殿下,刚刚那是什么?” 约格泽昂:“流弹啊。” “——?!!!” 流……弹? 你———— “你知道军雌私造流弹是什么罪名吗?!”森道利梵大怒,细看之下嘴唇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浓稠的红眸底下藏着轻易不可现人的,惧骇。 “所以呢?”约格泽昂笑了笑,“二位不会就是上来问我罪的吧?” “你别太放肆!”近侍甩开了前面虽得了令但到底不敢拼死阻拦的雄虫,虫皇翅翼一展飞了上去。 “伪造战神,射杀雄虫,私造流弹,约格泽昂,不要以为你是皇子就可以目无神纪。” “陛下!”凯尼塞伦转头直接斥了虫皇,他掩在袖口下的手一直在止不住地颤抖着,冥冥之中,冥冥之中—— 虫皇眸光骤厉,盯过去的眼神阴毒森戾。 凯尼塞伦却是顾不上后面了,只注视着面前似笑非笑一派悠哉惬意的约格泽昂:“四殿下,一切都还未有定论。” “未有定论?”约格泽昂似是听笑了,偏头虚目望去,“也就是说——还有可商量的余地?” 贝墁长眉一跳就要冷嘲出声,又被凯尼塞伦掐进皮肤生按下去。 皮肤被人扯裂,手腕一瞬麻木后便是刺骨的痛,他不可置信地瞪着凯尼塞伦:“你——” “闭嘴!”凯尼塞伦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尖利,“是的,四殿下。” 他极力平和道:“之前的只是虫皇一人的决定罢了,议阁自始至终都还没有商议。” “!!!” 这话便是当众踩了虫皇陛下的脸,底下人全都惊呆了,莫大的震惊后,寥寥几人终是觉察出其间的不对,再也不复先前的愤慨难平。 约格泽昂转眸扫了眼虫皇铁青的脸色,唇角一勾:“听起来倒还不错。” 不等凯尼塞伦松口气,他手指一转就抽出了腰间的光能枪。 “可惜了,我不想商量。” “砰——” 新式衍生光弹径直射穿了凯尼塞伦的右肩,冲破皮肤又扎了翅翼,迸出来的细小碎弹硬生生折了翼骨让人再飞不能。 约格泽昂的速度太快了,众人只闻一声枪响,科米加族长就自空中直掉下去——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呆愣死寂过后,是一片及至驭都全城的尖叫。 “约格泽昂!!!” 贝墁几人都被这一手震懵了,反应过来后再急飞下去捞住凯尼塞伦与他一道狠砸擦过被仲夏炎日烤得滚烫灼皮的板地,淅淅沥沥,一路血流。 然而不等他们愤然而起,密集得几乎要炸了耳朵的光枪流炮就自后方第一军所在地直冲而来。 火光,天光,血光。 驭都,被烧沸了! “亲王殿下,您不能出去。” 远处皇台上,一队亲卫将凌长云围了个彻底,严严实实地护住他的四方。 “你们让开,”凌长云面色惨白一片,黑眸里映着的全是冲天的猩红,精神力又抽得多,这会儿里面全是空空荡荡的疼,“我是去找约格泽昂。” “不行,亲王殿下,”亲卫寸步不让,“殿下吩咐了您只能待在这里。” 流火炮,机航舰,光投器…… “你们难道要杀了所有雄虫吗?!” “当然不是,”亲卫道,“您放心。” “我放心不了!”浓烟已经飘到了这里,凌长云一个不慎吸进去就是声声呛咳,“那么多雄虫的精神力,是足够引起大范围的精神海暴动的!你们这样是会——” “雄父……” “!”凌长云一震,转身过去就见一名亲卫抱了适愿飞过来。 “亲王殿下,请和小殿下先在这里等候。”亲卫军靴落地,走过军雌让开的口子将怀里的适愿小心地递给凌长云。 “米阶斯阁下那已经派了人保护,”亲卫俯身朝凌长云行了个礼,“殿下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您只需安心待在这儿等事情了结就行。” 不等凌长云说话,他又道:“小殿下还小,状况又特殊,您过去会吓到他的。” 凌长云接过适愿:“他让你这么说的?” “是,殿下让我告诉您,一切已成定局,就算您出去了也什么都改变不了,事态只会更加激化。” “如果我一定要出去呢?” “除非我们全部身死。” 亲卫说完就退出了保护圈,站到外围时刻警戒着。 周围被军雌围得死,一分一厘都不曾空漏。 “……” “雄父?”周围太响了,适愿一路过来受了不少惊吓,到了雄父怀里就一个劲儿地往里钻,全身都在止不住地发着颤儿。 凌长云闭了闭眼,盖去眸里的所有暗色,抱着适愿温声哄拍着。 “不怕,雄父在……” “约格泽昂!你别发疯!!!” 虫皇被几名军雌挟制着,面上全是滔天怒火:“你要灭了所有雄虫吗?!” “怎么会?”约格泽昂站在虫皇旁边,一齐听着底下的惨叫怒嚎。 “杀了雄虫谁给雌虫精神力安抚,我又不是要拉着所有人去死。” 雄虫久不经战场,平日所仰赖的就是他们一直引以为傲的强悍精神力,如今这么一打,第一军带来的强杀伤力武器根本不用几何,利爪一刮,议阁外的雄虫就基本丧失所有的行动力,不多时,来到皇宫外的雄虫就只剩下大半个议阁还在站立。 几乎是一场碾压。 炮火交加,近乎全是第四军和其他三军在打。 “你到底要干什么?!”虫皇暴怒,挥手精神力狂猛甩出,一举掀飞了按住他的军雌。 “你以为这样雌虫就赢了吗?!我告诉你,绝不可能!!!” “议阁听令——干扰他们的精神海!” “?!” 议阁未必听从虫皇的命令,但皇令这么一出,便是给他们找了最好的借口和赢路。 “是,陛下。” 贝墁眸眼阴桀,一抬手,独属兰兹的各式黄色精神力倾涌而出,按着先前就已经编织好的长条直袭而去,顷刻间就杀入了最近军雌的精神海,强精神力一动一搅,破败空挡的精神海就是紊乱,塌陷,濒临崩溃。 “呼——” 议阁尚且清醒的雄虫不管不顾扯了精神海,大股大股的精神力在宫墙外绽出百彩的流旋,浓雾般迅速席卷全场军雌。 “去死吧!” 第106章 第106章赢局你不觉得,太快,太急了些吗? …… “啊!”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议阁雄虫的精神力太过强悍, 一时间,场上大半军雌都爆出了尖锐惨叫,精神海被强行推制引发的暴动所带来的剔骨剧痛和密虫钻心般的剜心绝痒足以让军雌丧失战斗力, 控制不住趴跪在地, 蜷缩哀号痛鸣呼救。 在精神海暴动这个致命绝脉面前,一切战力都是枉然。 顷刻间, 轰然倒塌。 “看到了吗?约格泽昂, ”虫皇大笑着俯瞰下面的惨状,“只要雌虫一天有暴动期,你们就永远只能被雄虫踩在脚下苟且偷生,这就是天生法则!” “中将,中将!啊——” 阿拜尔站在中间,前四军,后一二三,一切惨象尽入眼底,就连他也被贝墁刻意攻过来的精神力搅得头脑刺痛,翅翼张了又张终是支撑不住坠落在地。 痛,太痛了。 他还没有结婚, 那些被自己雄主攻破精神海屏障的军雌更为惨烈, 浑身浴血, 痛苦不堪。 这就是,钳制雌虫千百万年的,精神海暴动啊…… “上,上将——!” “嘭————————” 巨响,远地的瓦土直接被掀了个彻底,血土潮地暴露其中,道道黑影如刺利箭矢般直冲过来—— 无视所有的精神力攻击, 无视所有的精神力迷雾,无视,所有的,雄虫精神海。 “啊啊啊啊啊————” “啊——————” “怎么可能?!!!” “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声声惨叫,议阁雄虫刹那间倒下大片。 “谁——唔!” 贝墁尚且来不及看清扑攻过来的是谁,右臂就被人猛地卸下,骤然而起的剧痛下,膝盖被人蓦然一踹,落地巨响,移位。 “什么……?” 虫皇的大笑还没全然展开就彻底僵在了脸上。 底下雄虫一个个如多米诺骨牌一般依次倒下,自宫外到宫内,一刹那,全缴! 碾压,全方位的碾压。 如若不是雄虫还有生气,就是一场震惊全星的屠戮。 “您刚刚说什么?”约格泽昂转身看着像是受不住这样的刺激般踉跄后退的虫皇,“我没听清,谁把谁踩在脚下?”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虫皇猝然大吼,“那些是什么?!” 约格泽昂顺着他手指的地方一一看去,语气奇怪:“军雌啊,军部的军雌啊,那么显眼的军装,您看不出来?” 猎猎风声中,飘甩满场的,绵延至驭都外的,分明就是,黑底镶金边的,曼斯勒安军装啊……! “怎么可能?!”虫皇几乎失声尖叫,“军部四军分明都在这儿!既是军雌怎么可能不受雄虫精神力影响,那可是曼斯勒安最顶尖的议阁雄虫!!!” 不能说不受影响,只能说,不影响他们的“屠虐”! “曼斯勒安最顶尖的雄虫只有我的雄主希边得尔冕下,”约格泽昂不悦纠正道,“至于其他……虫皇陛下,你仔细瞧瞧,当真不认识他们了吗?” 虫皇瞪大眼睛试图细看,然而过度受惊的心魂又怎么静得下来,满场看下只有惊骇,惊恐,惊悚! 约格泽昂见状也难得地没有为难他,温声细语仿佛身处的不是血场:“那些都是,一直养在安城地下的,战神授封前,一战战败就被你和议阁下令处死边场的军雌啊。” “——?!!!” 烈阳降下,虫皇倒出的影子清晰可见在止不住地发起了抖。 一面是莫大的恼怒,约格泽昂竟然敢公然违抗皇命和议阁令,那么多年! 一面是,是巨大的惊慌,处死的军雌,那么多年,那么多年因战败而处死的军雌,数量,数量已经,已经足以和现军部比拟! 不怕雄虫精神海攻击的……四军军雌! 虫皇这次再也站不住了,趔趄着就摔在地上,再也不复先前的傲世皇尊。 他看着约格泽昂,头一次这么认真地正视自己的这个只是偶有叛心却根本逃不出自己桎梏只做徒劳之争的,军雌儿子。 约格泽昂仿佛也知道他想问什么,笑眯眯地俯下身,俯视着这位自傲了一生的虫皇陛下:“一体双魂?你当真以为我会信?” “——!” “演技倒是不错,”约格泽昂直起身,“蠢货。” “噗——” 地上喷出了大片红血,约格泽昂不再看他,转身,按下耳麦:“把雄虫都扔过来。” “是!!!” …… “雄,雄父……” 声响渐息,适愿也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 凌长云轻按住他的后脑勺,将他重新搂进怀里:“别看,再等等。” “好。”适愿虽然不解,但还是听了雄父的话,乖乖地把头埋下去,不再抬起。 凌长云抱着适愿,朝远处看过去的目光晦暗难明,黑眸里是灼日也烫不热的空茫凉意。 …… “砰砰砰——————” “啊!” 不稍片刻,所有赶来驭都城内外的雄虫就都被军雌扔到了宫外空炸出来的旷地,密密麻麻,乌乌泱泱,是年度大祭祀才能看到的雄虫数量。 祭祀…… 祭祀! 大祭司! ! ! “祭司呢?!”贝墁转头看向凯尼塞伦,一出口就是一口血,呛得他咳嗽不止。 凯尼塞伦被人一脚踹跪在地上,一身脏污暗血,骨头里细细密密全是痛楚,他此生从未如此狼狈过,闻言还没出声,约格泽昂便先走了过来:“找祭司?” “他救不了你们了。” “你把他绑哪儿了?!”众人根本没考虑过别的,因为那根本不可能,那可是曼斯勒安的大祭司,只能是被眼前的逆贼藏去了哪里! “他啊,就在这儿,”约格泽昂扩了声音,对着面前一干怨愤难平却被压得丝毫也动弹不得的雄虫微微一笑,抬手,身后丹纳略文一个东西就扔到了众人面前,“看。” 众人被旁边军雌揪着头发抬起头,一起来就看见地上簌簌滚落到身前的—— 睁眼头颅。 “!!!” “祭……司……?” “哗————” 茫然,懵然,不可置信,难以置信,震惊,惊骇,大骇。 恐惧! “你,你怎么……敢……” …… “亲王殿下,”亲卫放下按在耳麦处的手转身看着凌长云,俯身行礼,“请跟我们过去。” …… “看完了吗?”约格泽昂等了会儿,不耐地转了转手里的光能枪,“考虑得怎么样了,是安抚,还是现在就去死?” “……” 底下一片静默,任何的声音都在面前一排排新射杀的雄虫尸体上消失无踪。 没有再敢公然反抗,抵死不从,妄图挣扎,朗声怒斥的。 约格泽昂,他是真的会杀了雄虫。 “我数三声。”底下的军雌愈发痛苦,约格泽昂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三。” 缄默。 “二。” 翕动。 “一——” “殿下!” 众人麻木茫然地转头—— 一队亲卫带着凌长云从后走来,最前头的亲卫手里还抱着被血腥激得细微颤抖的适愿。 “殿下,希边得尔亲王愿意安抚军雌。” “哦?” 约格泽昂放下数到一的手指,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被铐了银链的凌长云:“雄主愿意?” “你……” 前面的雄虫已然失了所有言语,这只军雌,这只军雌,竟然连自己的雄主和虫崽都—— “……”凯尼塞伦视线在两人之间打转,目光落到抱着适愿的军雌身上又缓慢地收回去,嘴角扯了点儿血出来,无声嗤笑。 “……”凌长云在他面前站定,两双眸子对视,天地苍茫。 “愿意的话就动手吧,”约格泽昂先移开了眼睛,抬手朝左边指了一小片,“那一圈就行,毕竟剩下的,还要交给前面的阁下们。” 他眸光一转,轻扫过那一场的惨白:“是吧?” “呼——” 沉默着。 燕尾青盘绕而出,抚过那一片军雌被划了的后颈,钻进破败不堪的精神海,强硬地推拽出里面蚕食的外异精神力,填补,修复,支顶,安抚。 沉默着。 不情不愿的雄虫终是被军雌强扯了起来,拖着或折或碎的骨头涌出耗了不少的精神力,股股朝着四周痛苦军雌而去。 沉默着。 四军军雌脸上慢慢散了痛色,脱力地倒在了脚下的血场里。 沉默着。 沉默着。 约格泽昂抬手:“把雄虫都关进地下城。” “是!!!” 尘埃落定。 赢局。 …… 清扫,清理,入城,接手。 地上五大城,除极少数未曾对军雌做过什么的雄虫外,全是雌虫身影。 “今天好些了?”约格泽昂一走进寝殿里就看见凌长云半撑着坐在窗台上。 他皱眉上前:“都入秋了还在这儿吹风,烧昨天才退。” 对峙,拟态,安抚,那日的精神力损耗对雄虫来说实在太大,夏末一至就病倒在驭都,高烧烧了十来天,治疗舱什么都用上也不见好多少。 约格泽昂刚要关窗就被雄虫按住了手。 凌长云这些日子总是昏昏睡睡,清醒的时间都没有多少,算起来已经近一个星期没有见到约格泽昂了。 “怎么了?”约格泽昂停住动作。 “约格泽昂。”凌长云看着他,眸子都被连日高烧烧得通红,血丝弥漫,整个人都疲累得紧。 “你不觉得,太快,太急了些吗?” 第107章 第107章 颠倒 吃药,雄主 雄虫的声音实在哑得厉害, 约格泽昂探手试了试凌长云额头的温度,已经被风吹得凉了。 他手上一拉关了窗,抱着凌长云坐回了榻上:“秋风寒凉,雄主就算想吹也看着点儿时间。” “约格泽昂——” “先喝口水。”约格泽昂从旁边倒了杯水, 吹去了烫气后喂到凌长云唇边。 “……”凌长云无法,只得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 热水下喉, 确实缓了几分燥涩意。 “待会儿再让人进来检查下。”约格泽昂见他喝不下了,就将杯子放回桌上。 “约格泽昂,我——” “知道,”约格泽昂揽了凌长云的肩将他抱进怀里,一下下轻抚着暖去那些冷凉,“战神一事败露,地下抗精神力测试结果喜人,全族齐聚驭都讨伐,祭司重病将死。” “不得已而为之,却也是千载难逢之机,雄主。” “囚禁、圈养?” “是,”约格泽昂道, “雌尊。” “……”凌长云手撑着起身, “殿下,皇族秘卷是你给我看的。” “我知道,”约格泽昂也看着他,“前人教训已经够了,托伯茨那也有新的进展。” “如果安抚药剂时限长至三百年,那雄虫的存在——” “除了繁衍,没有意义。”约格泽昂将他垂落下来的发丝撩上去,“雄虫没有一举屠了雌虫,军雌也不会。” “是吗?”凌长云看进他的眼睛,“路彻得斯中将当真不知道雌虫对雄虫有多恨吗?” “雄主,”约格泽昂叹息了声,“你之前难道不想雌尊吗?” “……我很矛盾,”凌长云坦然道,“也很不安。” “劳思伤身,”约格泽昂偏头吻了吻他的唇角,“现阶段的安抚药剂有很强的抗药性,一虫一生只能用一次,军雌精神海还依赖着雄虫。” “地下——”凌长云还想说些什么,眼前忽然晕得慌,像是有什么东西蒙住了神经,沉沉压得人提不起精神,“你……” “睡吧。”约格泽昂接住昏过去的凌长云,搂紧了抱进怀里。 “多休息会儿。” …… 军雌的动作太快了,不过几月就全权接管了曼斯勒安的所有事务机构,议阁,学校,医院……一切职位皆由雌虫担任。 雄虫大都被监禁在安城地下城,秋季一过,这个庞大的星际虫族帝国就重新恢复了运行。 由雌虫掌管的运行。 仲冬,地下城区全面放开,所有雄虫戴上限制精神力的光晶镣铐,一一回到自己的住处。 没有职位,没有工作,没有自由。 只不定时为即将陷入精神海暴动期的军雌提供安抚。 困守家中。 季冬,由四皇子约格泽昂牵头制定下一系列曼斯勒安新规,公宣全星,不得违抗。 自此,一切颠倒,雌虫为尊。 雌尊。 “恭喜。” 约格泽昂站在皇宫最高台,俯视着底下的声声欢呼。 “好久不见,系统阁下。” “速度很快,”系统赞赏道,“看来你的夙愿已经达成了。” “是吗?”约格泽昂面上带笑,眼底却是雪沁的寒凉,“我看还差一些。” “要求倒是高。”系统挑了眉,“也是,现在也只是拘禁,离正常生活还差了一些。” 约格泽昂不置可否,端了杯茶抿了口。 “虫皇都被你囚禁了,还不打算坐上去?” “阁下是在鼓动我篡位吗?” 系统大笑:“你难道觉得现在篡得还少吗?” “约格泽昂,当心夜长梦多。” 约格泽昂自宫台上遥遥望向安城方向,白雪皑皑,浓雾满天,沾过了满星的血,剑刃的光更寒了。 “夜是挺长的。” …… 温森2868年春末,异兽入侵北部,代替西约琼文成为现第四军中将的易哲维希和已经恢复第三军中将身份的奥列伦希领军前往。 “纳恒中将还没醒?” 凌长云系了件薄披风,匆匆自院外走进。 “没有,损耗严重,进入休眠期的机体没那么容易醒。”约格泽昂关了门,替他解去披风系带。 “会有事吗?” “不会,”约格泽昂挂了披风在架上,与凌长云一道走到沙发边坐下,“只要休眠状态一解就没什么问题。” 唯一的问题就是现在根本解不开,只能靠纳恒自行醒来。 “……”凌长云抬手揉上太阳xue ,沉默半晌。 “很累?”约格泽昂接过他的手,力道适中地给他揉着。 “有点儿,”凌长云道,“监禁才除,几城都惶惶不安。” 约格泽昂点了点头。 “殿下。”凌长云止住了他的动作,一手按在军雌的手背上。 “嗯?”约格泽昂应了声。 凌长云看着他:“雄虫的状态都不太好。” 约格泽昂神情毫无意外:“经了这么一遭,地位骤然颠倒,任谁状态都不会太好。” “不,”凌长雲加重了语气,“我的意思是,雄虫——” “嘘——”约格泽昂食指抵上他的唇,“雄主,您该吃药了,切忌多思。” 连月来都怪得紧,凌长云无意识蹙了眉:“你——” 然而话终究是没有说完,一如既往地被堵进了军雌贴上来的薄唇里。 “吃药,雄主。” …… “凯尼塞伦。” 贝墁坐在祂临科米加府邸,神情平静得诡异。 凯尼塞伦与他坐在一边,闻声转了头。 “想杀人。”贝墁道。 “……杀不了,”凯尼塞伦又转了回去,薄薄的镜片在点了灯的房间里也透不出几分光亮,“忍着吧。” 这句话像是激怒了贝墁,他蓦然一甩,桌上的壶杯全都被一扫而摔,噼里啪啦声声碎响,砸在墙上又弹了回来,外面半点儿动静也无。 “安静点儿,”凯尼塞伦眼皮都没抬一下,“你的镣铐已经亮了。” “我安静不了!” “嘭——” 小几直接被人一脚踹翻在地,听铃哐啷一片响,碎玻璃片飞了两人满腿,春末的衣服有些薄,擦上去就刮破了皮,丝血滴滴往外浸,一会儿就湿了衣料。 淡淡的血腥味飘在半空,忽远忽近,又浓得令人恼火不堪。 死寂。 “哟,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 两人瞬间抬起了头。 …… 雄虫一心全掌军权却对军事无甚了解,雌虫也对往日几无涉及的各项政事不甚熟悉,初起还一切正常,不过几月,庞大古老的星际仪器运作起来就是转转艰涩。 祭司死了,祭司殿没了,最强精神力雄虫冕下希边得尔又久病缠身,精神海细细断断出问题一直也未曾好全。祭祀不复,神谕不现,整个虫族都如空了一块似的暗暗不习惯。 地位颠倒,往日高高在上以自己身份引以为傲自视甚高的雄虫们也渐渐认清了再无复上之可能,道道新规压得死,麻木,愤懑,痛苦,不甘。 昨日还是阁上贵,今日已成阶下囚。 雌虫积攒多年的怨恨一经爆发,雄虫就得匍匐在地尊呼“雌主”。 鞭笞,凌虐,亵玩,无休止的精神安抚。 除了不至死,当初自己亲手所做的一切都被自己的雌君雌侍雌奴一一清算还上。 恨啊,怎么可能不恨? 千百年的怨恨,世世代代的怨恨,纵使皇宫出了令规也只是在人前稍微收敛了些。 接受不了,怎么可能接受得了? 他们可是,雄虫。 是,卡了雌虫命脉的,雄虫啊…… 雌尊两年不到,鸣卫一半雄虫自戕而亡。 第108章 第108章失败了你这是——灭族刺激过大? …… 鸣卫炸了, 主星也炸了。 “上将——!”“上将!”“上将!!” “去鸣卫。”约格泽昂匆匆走进大殿前庭,踏上飞行器朝着鸣卫疾行而去。 “是!” …… “主公。” 凌长云进治疗舱待了十来天,一出来就看到米阶斯站在外面一脸急色。 “怎么了?” 治疗仪重新理了理凌长云的精神海,翻搅的滋味儿实在不好受,这会儿头还有些发晕,躺了十多天身上也疼得紧,他走了这么一段就有些走不下去了,一手支了墙撑着。 米阶斯见他出来就几步跨了过去扶着他,观着凌长云的苍白面色又迟疑了下,几番犹豫后到底还是直说道:“主公,主星出事了,雄虫除了内庭和少数低精神力外,全都自杀了!” “?!” 凌长云瞳孔骤缩:“你说什么?” “呼啦啦啦啦——————” “希边得尔冕下!希边得尔冕下!!!请您出来救救雌虫吧!” 话音刚落,宫外就是漫片的喧扰急喊,如箭如炮,顷刻间就轰塌了驭都皇宫的红墙。 乱了,全都乱了。 近乎全星的雄虫自戕,近乎同时的自戕, 谁也未曾料到, 谁也未曾想到。 精神海自爆。 那么多的雄虫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宣告着他们的愤懑与不甘,剧烈爆炸荡起的余波直接袭冲了整个主星雌虫,震动,震荡,崩溃。 这一次的精神海暴动,再也没有先前那般的大规模雄虫安抚,再也没有。 雄虫已死,内庭精衰败, 唯有——希边得尔,唯有那位曾凭一己之力安抚了大半个第一军的最强精神力雄虫冕下! 等死还是求生? 暴动期的军雌早已失去往日的理智,翅翼一展就绞杀了拦在门口的亲卫,乌泱泱一片人直接就冲破了皇宫防线,凭着虫族与生俱来的可怖搜索力锁定雄虫精神力的位置,朝着东面偏殿径直就冲了过去。 “冕下!请给我安抚!” “冕下!!请给我安抚!!” “希边得尔冕下!!!请给我们安抚!!!” “唰啦——————” 偏殿外瞬间就被军雌包围,个个双目赤红,额上颈上手上都是因剧痛而暴起的青筋,瞧一眼便有如嗜血修罗。 饶是活了百年见过不少暴动期军雌的米阶斯也白了脸,后背刹那间就被冷汗冲湿,挡在凌长云面前的身体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如此大规模的精神海暴动足以让军雌发疯。 “主公,你先进去——不!快通知四皇子——” “安抚!冕下!安抚!!!” 冲在最前面的军雌已然按捺不住了,低吼着撕开后颈就要扑上来汲取凌长云的精神力—— “砰砰砰!” 几声枪响,一排光弹凌乱地打在凌长云前面不远处,溅起的浓烟呛得凌长云止不住地咳,也生生逼退了那些扑上来的军雌。 “放肆!” 帕尼迦和丹纳略文猛地自后方冲到前面挡住了凌长云。 “少将!”米阶斯见帕尼迦过来登时松了一口气,勉强按着手缓下发抖。 “阁下,殿下。”帕尼迦举枪对准前面枪响过后又开始蠢蠢欲动的军雌,“休得放肆!” “……” 帕尼迦到底是少将,一时间,场面几不可察地僵滞下来。 “亲王殿下,”丹纳略文侧了头对凌长云道,“上将让我告诉您,您的精神海才被治疗仪理过,现下根本动不了,您就待在这儿就行,我们会保护您的。” 凌长云掌心攥出的血顺着指缝一滴一滴往下坠,面色是前所未有的惨白:“约格泽昂要干什么?” “?”米阶斯骤然转头。 丹纳略文语气平静:“不是上将要干什么,是现在的场面很失控。” “雄虫死了那么多,这么大规模的精神海暴动是会灭族的,”凌长云齿间都溢出了猩红,“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不是质问,不是诘责,就连声音里也听不出半分愤怒和惊惧,就像是单纯的疑惑一般,甚至平静得不像话。 只是总觉得空荡荡的,空茫茫的。 丹纳略文缄默下来,米阶斯两人也是一丝气音也无,只一人与前方军雌对峙,一人安静地扶着身旁全身冰凉的雄虫。 “我不知道,”丹纳略文终于开了口,“我只知道,无条件地,相信将军。” “轰啪————” 暴动的精神海再也扼制不止了,军雌的理智已然在生魂的消散和希边得尔的久不作声中彻底崩断,怒吼着扑过来就要生取出他的精神力—— “给我!” “给我精神力!!” “给我精神力希边得尔!!!” “砰——” 帕尼迦的左肩径直被光弹打了个对穿。 失控了,疯了。 最前的军雌已然伸出利爪就要绕过一时分身乏术的丹纳略文径直抓向凌长云—— “亲王殿下!!!” “冕下!!!” “砰砰砰砰砰砰砰——————————” 数声轰响,前排军雌全部命丧偏殿门口。 “谁?!!” “第一军!是第一军!!!”后面神智尚且还算清明的军雌瞪大了眼睛看清来人,一一扫过皆是熟悉至极的面孔。 “休得放肆!!!” 扑过来的军雌勾去了凌长云的一缕长发,胸口被光弹射出了血洞,死前依然攥得死紧,睁着眼睛就倒在了他面前。 “你们——!” 暴怒,求生,失控,疯狂。 奔来的军雌与第一军彻底打在了一起。 枪声,吼声,哀嚎声。 死伤不得其计。 “不,等等——”米阶斯和帕尼迦一左一右将凌长云强行按回了偏殿。 “米阶斯——” “不行,殿下,不行!”米阶斯态度强硬,按了凌长云的手将他生止在长柱上。 “先别出去亲王殿下,”帕尼迦帮着堵住所有通路,“精神海自爆范围太大了,主星军雌都受了影响,第一军也是如此,暴动期的军雌是没有理智可言的,后面的军雌已经虫化了,雄虫一出去会被他们生撕碎的!” “嗤————” 仿佛是在印证帕尼迦的话似的,自殿口传进阵阵诡异爬肢声响,刺啦刮擦着地,投在窗幕上的影子硕大又恐怖。 虫化。 “你……”凌长云看着帕尼迦,眸里隐有血丝,却清明得紧。 帕尼迦牢牢按住凌长云,对上他的视线,道:“我用了安抚药剂,目前还没什么事。” “那为什么——” “一生一次,一次两年,”帕尼迦垂下了眸,“……临床结果不太好,上将从未允许批量生产。” 米阶斯闻言猛地转头:“少将——” 帕尼迦摇头,手上力道半点儿未松。 “……会灭族的,”凌长云被禁锢着,半晌泄了气力,“你们到底想——” “轰————————————” 火光冲天,巨大的爆炸毁了东面所有宫殿,凌长云只感到一场莫大的带血冲波霎时袭来,眼前被满场的猩红刺灰盖了个彻底,视觉、听觉、嗅觉……五感皆失。 茫茫然剐骨兮,不知天地苍流转。 “什么都没想。” 再有感觉是遮在身上的寒凉,身后实在太烫了。 军雌的声音如新婚夜般的温柔暖声,恍惚间,一切都好似一场漫长而不真实的梦,梦得远,梦得久,却也走到了尽头。 “雌尊之路到底是行不通的,雄主。” “哗————” 万声骤歇。 …… “哦吼,失败了。”烫热高空之上,系统终于现出了身形,只是周身总围着一团浓稠的黑雾,什么也看不清,只依稀可辨是个修长人形。 “是啊,失败了,”约格泽昂身后的燕尾青翅翼振得缓慢,身上都裹了层厚重的火烟,远远走来便呛得紧,偏偏他仿若未曾闻见一般,神情平静到近乎温和,“雄虫死得不剩几只,雌虫也是。” 系统半眯了眼看着他:“你这是——灭族刺激过大?” “这话问得当真好笑,”约格泽昂嗤笑,“谁被灭族刺激不大?” “……可惜了,”系统叹了口气,里面却听不出多少遗憾,配着漫天的火烟和渐趋渐弱的哀嚎更是扬得掺了假,“都已经雌尊了。” 约格泽昂转眸,眉梢一挑就是凌色:“这不是阁下所期望的结果吗?” “……”系统身形慢慢转向了他,“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约格泽昂似笑非笑,“不是你亲往主星各地煽动雄虫自尽,许诺虫神会让一切重回过去的吗?穆伊阁下。” “刺啦——” 碎裂的炮壳被大火一烤又炸了开来,火星四溅,群山都烧成了红浆。 穆伊周身的浓雾缓缓散去,露出的是与凌长云如出一辙的黑发黑眸的青年模样,雕饰流纹简约大气,腰间坠白玉,铃风响清漩。 “你怎么知道?”穆伊神情不见喜怒,语气也淡得紧。 “知道什么?”约格泽昂比他还淡漠,“知道虫族每一次祭祀都会让虫神耗费心神减去自己的生命值?知道这千百万年来的一切已经快让神力枯竭,虫神将死?知道你比谁都清楚一旦雌尊,雄虫自戕,曼斯勒安会走向灭族?还是知道身为虫神伴侣的你为了挽救自己的爱人不惜违逆天道算计着所有人为雌尊牺牲一切直至虫族覆灭,让虫神扈叠能够平安无恙走完一生?” “虫神知道你筹谋多年一心只想让他一手创生劳心庇佑千万年的虫族全族屠灭吗?” 第109章 第109章倒回约格泽昂,停手 “!”穆伊本不屑观之, 听到后面却是身形骤直眉目骤寒,“你早就知道?!” 约格泽昂笑了声:“系统是假的,穿书也是假的, 但天命子可是真的。” 他声音又低又轻:“既然我知道天道神府的存在,你为什么会以为,这些我都不知道呢?” “你知道为什么还——”穆伊声音蓦然停下, “你故意的?” “故意什么?”约格泽昂故作不解。 穆伊几步上前直视着他,腰上的白玉撞上了银链,丁零哐啷一阵发响:“你在演戏?你知道会灭族还十来年都为雌尊筹谋,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也恨虫族?” “站那么近做什么?被雄主看到了怎么办?”约格泽昂后退几步,唇角一勾,“谁说我恨虫族?阁下,你可别忘了,我可是皇族人。” “……”穆伊眸底暗沉,缄默半晌终是懒得再追问,“行了,你在这儿逞口舌之快又有什么用,曼斯勒安已经不复存在。” 烫灼的火浆彻底将山水淹灭,雄虫、雌虫、千万年的沉积全都化为乌有。 灭族。 他的将军,他的将军很快就可以—— “是吗?” 穆伊撩起眼皮, 眸底不耐可笑至极:“你——” “你看。” 约格泽昂抬手打了个响指,再清脆的声音淹在烧燎中也是闷沉的,然而这一下已经足够让穆伊听了个清楚—— “咚————————————” 声音漫长而悠远, 像是置了千百年的祭钟被撞了个响,幽幽冥冥,荡起的清波掀了海,无形一振, 所有的一切都生生僵停了下来。 烈火滞在半空,狰狞抓出的火燎如地生荆棘般挥舞着尖刺,只是半分也动弹不得,凝在里面成了凌空浮雕。 停滞。 “——?!” 穆伊眸子一瞬睁大些许:“怎么——你?” “不!”他很快反应过来,“天道?!” 约格泽昂神情不可思议地宛若在看一个奇怪物件:“怎么?都结了几千年婚了还认不出自己雄主——哦,我忘了你们不是虫族人。” 他眉梢挑得高,浅淡的紫眸里刮满了戏谑:“自己的,伴侣?” “——!!!” 火燎荆棘在眼珠子里化了形,扎得筋骨尽断。 …… “凌长云。” 苍芜天穹,云山压底,天河雾星飞流转,凌长云双目一清便看到了满树的流晶青紫苦楝花。 楝花随风落,飘飘扬扬点在了青丝长袍上,滑得快,坠得急,染了白雪冻了寒。 “虫……神。” …… “他不想见你,你亦见不了他。” 约格泽昂淌过漫天的流河,落了一身的猩红星光,打在身上掉在地上,顷刻间就融进了血路里。 “闭嘴!!!” 血染得太透了,缀了层细毛的白服湿了个彻底,其上的血渗不完,淅淅沥沥一路晕开了花儿,皮上骨上尽是压痕碎纹,那是天道加诸身上的盖顶囚笼。 无形的幕遮了一切,前道堵后路塞,只能无法动弹地被压在地上,眼睁睁瞧着面前的一切慢慢倒回。 火小,火灭,山立,虫生…… 录像一般的倒放。 那是穆伊此生最狼狈的时刻。 无能为力。 约格泽昂走到他面前就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他身上倾涌而出的铺天盖地的怨恨绝望与痛苦不堪。 “揣摩雄主的一切是雌虫自幼便修读的必修课,阁下,就算你不是虫族也该去学学的。”约格泽昂半真半假地叹息一声。 “你还是不了解他。” “闭嘴!!!给我闭嘴!!!啊————————将军——!扈叠————————” …… “你想让我去?” “是的。”扈叠的目光堪称澄净,平平正正地注视着面前的青年。 “我?”凌长云回手随意地指了自己,“你想让我在一切重回雌尊之前后,在七年内平权?” “不是平权,是平等、自由和尊重。” 凌长云笑了声,抱臂向后靠上了苦楝树,冬日的衣服制得厚,靠上去也不觉扎刺不平。 “七年时间是有点儿短,”扈叠脸上扣了副素净的银白面具,一张脸挡去了大半,露出的唇色寡淡泛白,“但我只能给出七年了,凌长云,天道不容违抗,它已经生气了。” “你和系——”凌长云骤然卡了下,不是系统,那叫什么? “穆伊,”扈叠怅惘一瞬,“他叫穆伊。” “你和穆伊,”凌长云点了头,又重复了遍所谓系统先生的名字,“你们一个虫神一个虫神伴侣,怎么不去?” “我们如果能去、能随意插手的话,一切大概也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现在的样子?”凌长云偏头看着他,“现在什么样子?一切不都在你们的谋算之中吗?” “你们?”扈叠对上凌长云看过来的视线,蓦地顿在原地,难以捉摸的,看透一切的眼神。 “是啊,你们,”凌长云道,“化作系统的穆伊,约格泽昂,还有——” “院长。” “?!” 凌长云说完后就仰起了头,望着满树的繁星苦楝花,浅淡的紫,美得晃了神:“我还以为会是紫藤。” “……!” “飒————” 花落成串,紫藤生得密,开得燃,垂下来的紫丝不偏不倚勾在了扈叠发边。 “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凌长云想笑,唇角却怎么也扯不上去,“我只想知道,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的算计吗?” “不!”扈叠脸上的面具被他一把拽下,紫藤飘飞间,那张面容与记忆中的一般无二。 “不是!”他语气急促,“我当年只是魂魄震荡,不得已去了异世休养!” 凌长云看过去的眼神平静到了极点:“天道选中我是真的?” “是。” “是你让我七年平等?” “……是。” “穆伊想雌尊?” “……”扈叠沉默半晌,嘴边溢出苦笑,“他是想曼斯勒安彻底消失。” “约格泽昂呢?” 扈叠看着他:“你比我清楚,阿云。” “你知道天道选中的人是我之后呢?” “……” 缄默,漫长的缄默。 少顷,扈叠终于开了口,却是艰涩含哑:“阿云,我们只有十一年,而虫神,已经万年之久。” “………………” 凌长云直起身,“凭什么?” “什么?” “我本就不是这里的人。” “……”扈叠突然侧了身,仰头望向延伸舒展过来的玲珑藤,躲闪又直白,“阿云。” “你的半虫族儿子在这里。” “第一军的是为护你而死。” “约格泽昂,米阶斯,奇利罗昂,纳恒……所有的都是虫族人。” “你已在那边身死,再也不可能回去。” “你在曼斯勒安待了那么多年,难道就没有感情吗?如果没有,为什么那么纠结,那么痛苦,你所做的一切为什么不是剑指雌尊?” 他终究是不敢再转头看向他一手从八岁带到成年的孩子。 他养了凌长云十一年,他太了解这个孩子了。 幼年的虐待,近死的大火,一生的愧疚。 一夜骤变的父母温情,一身被父亲鞭笞出来的伤痕还没来得及再度化为旧疤就被母亲亲手扔进了烫灼火场,死里逃生锥心痛苦没有发泄几丝,压垮在地的身躯又被愧疚彻底压入炼地,此后光日绵长,再不见新阳。 乖巧的,安静的,温柔的,平淡的。 无惊无喜,无惧无悲。 院里的人都被瞒过去了, 只有他知道。 只有他。 那样的痛涩,那样的痛楚,那样的痛苦。 疯的,癫狂的,冷静的。 渴望的,是鲜血淋漓深入骨髓的爱意。 所以当父亲在最后一刻突然把拼死把他送出来后,他抹去了从前近四年的鞭笞虐待,从此再不曾提起,恍若从未有存在。 所以暗夜梦魇,一手手皆是亲划上的刀痕。 却又藏得紧,藏得深,到最后自己都否认了存在。 所以,所以,只能告诉他,只能告诉他,那些都是院里进了人,杀了血,抹夜跑。 不怕,已经全部抓获,再也不会来。 阿云, 这么些年,你想证明些什么呢? 再伤害再算计,到底是爱的吗? 尽想问,无从问。 苦衷有无,总不是虚无。 只要有,伤害可以,算计可以,抱一抱全事了尽藏匿,鲜血淋漓,只要有。 唯独,唯独…… 他实在了解他。 “如果我说,我是以院长的身份,以我们十一年的情分,请求你呢?” “…………………………………………” 紫藤也落了花,飘在身上就是一片紫晕,沾了雾珠滴了水,顷刻间就被碾在了地上。 “你也在算计我吗?院长。” …… “从头至尾,你都没想过雌尊?” 穆伊跪在碎裂一地的虫神石像上,一地的血在碎片里炸开了花,是无声又最痛彻心扉的告别。 约格泽昂低头看着跪在那的穆伊,血泪痕干,形销魂衰,周身都是静到诡异的寂。 “路彻得斯想,约格泽昂不行。” “雄虫愚蠢,雌虫也不遑多让。” “……”穆伊动也未曾动过一下,“你一直在演?” 约格泽昂平静地注视着他:“我说过了,前人教训已经够了。” “繁衍就是最大的意义。” “…………”穆伊用尽气力终于推起了头,“你连自己的雄主都骗?” “他眼即你眼,他听即你听,”约格泽昂顿了下,“不骗过他,又怎么骗过你。” “倒回,你也只能雌尊!” “倒回?”约格泽昂笑了声,“只是倒回,你确定?神侣。” “……”穆伊费力地闭了闭眼,强压下胸膛的郁气起伏,“你一介军雌——” “我说过了,阁下,”底下的一切都在重建,约格泽昂径直打断了他,“揣摩雄主的一切,可是雌虫的必修课。” 穆伊神情一瞬扭曲狰狞:“你当真狠绝!” “这一次,”约格泽昂俯下身,“我会将一切和盘托出,我会与他休戚与共,恩爱三百载。” 约格泽昂花了十多年的时间织了张大网,连虫神都算计了进去。 “哈——哈哈哈哈哈————” 极尽痛苦才拽出的大笑荡遍了曼斯勒安的天空。 约格泽昂直起身:“疯了?” 穆伊笑得停不下来,咳出血带出沫,呛进了肺里才止了息。 他仰头盯着面前稳操胜算淡定自若的皇族军雌,充血的黑眸里满是戏谑:“约格泽昂,你没听说过有一句话,叫作茧自缚吗?” 约格泽昂半眯了眼。 “算计天道,你以为它心胸就这么宽广?” “……”约格泽昂稍偏了头,“所以呢?” “所以?”穆伊猛咳了几声,自身上闪出细细碎碎的白光,浅浅地掺了层紫,搅着混着编成光束散向四周。 一线连天。 “此后不再是天命子。” 约格泽昂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奈何穆伊全身已经过半透明,触不到碰不着,飘飘散了轮廓:“你说什么?” “让我看看,没了一切有关虫神的记忆,没了记载前代的天命册,一心雌尊的你,到底会不会——杀了竭力平等的希边得尔——” “呼——” 风散,光灭,穆伊连着地上的石像碎片一并消失殆尽。 “——!!!” 约格泽昂瞳孔骤缩,扯了堪堪平和的精神海凝长翅翼,奔着扑着踉跄着朝上天穹疾去—— 不,不! 一心雌尊,一心雌尊! 他太过了解自己,他会,他真的会—— “雄主!!!” …… “两个条件。” “你说。”扈叠自始至终都没转回过头。 “第一,”凌长云伸出一根手指,“神谕必须由我全权掌控。” “好,”扈叠应得毫不犹豫,“不过一旦倒回完成,神力所剩无几,我……会陷入沉睡。” “……会死吗?” 扈叠一怔,随即笑了下,“不会,天道必须确保曼斯勒安不会灭族。” “好,”凌长云往前走了几步,“第二,七年,七年之后,我是凌长云,你是虫神。” “!”扈叠蓦然转头,正正对上青年的眸子。 耀黑的,冷的,淡的,平静的。 太淡了。 “阿云……” “就这两个条件。” “…………” 长久的缄默后,扈叠闭了眼,掩在宽袖下的手指攥得死紧,几不可察地颤抖着。 颤抖着。 “……好,”他道,“我答应。” “呼————” 起风了。 凌长云放下手,青丝被风吹得飞扬,簌簌打在挂衣银链上,一不小心就缠了结。 “……金胖胖呢?” 扈叠后知后觉一愣,随即猛一甩袖,白光乍现,一架檀木立在两人面前,桌上放着个不大不小的玻璃缸,缸里灌满了浅蓝色的水,一尾胖乎乎滑溜溜的小金鱼正在里面悠哉哉地闲游着。 凌长云走上前,沉默地站在木边看着,望着,怀念着,也眷恋着。 “又胖了。” …… “陛下出来了!!!” 快一点! 【全星通报】 再快一点! ! ! 【军部——无战神! 】 快! ! ! “呜呜呜呜呜呜呜————————” 天穹光破,紫眸里映出了青年的颀长身影,轮廓已然随着旁边紫藤慢慢消散—— “雄主————————” 凌长云隐约听到什么声音,一抬手一回头—— “嘭——” 指尖触上玻璃,黑金的身影霎时被眼前的花白彻底挡去—— 巨响。 “我是——” 凌长云的身影彻底幻化为粒粒稀碎光珠,和身旁的紫沫一并消散于风。 大风。 “雄主!!!” “哐啷——” 数道繁复金印自上重而降,硬生生将趔趄着扑了个空的约格泽昂强压下去。 金印上身,金束撕开冲进记忆海—— 剥开,提取,抽离! 雌……尊…… 雌尊…… 雌尊。 雌尊! 雌尊! !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浅淡的紫眸被浓稠的猩红屠戮一遭,独属曼斯勒安皇族的金发在冲波中刮出一条寂宁空隙,潜藏在精神海里的天命子暗纹一瞬冲破荡涤碎裂! 硬生生,硬生生自生魂里,从金束手中拼命拽下一缕撕裂破碎的晶魄—— 扑着,冲着,疯狂地奔赶在底下倒回一刻厮杀进去。 “哐啷!” 倒回。 “上将!” 约格泽昂拎起插进地里的唐刀,转身朝一干军雌走去:“去——” “锵。” 燕尾青具象而出的长剑斜横在军雌面前,日光打在剑尖上,森森散着寒光。 “约格泽昂,停手。” 第110章 第110章接神天选使神令其上,咸听其命 “……” 缄默, 长久的缄默,死一般的寂静。 “!!!”西兰白几人抬头,俱是大震,下意识要起身又再跪了回去,犹犹豫豫不知所措,几经纠结终是低下了头,只提起耳朵密切注意着前边的动静。 约格泽昂抬眸,面前的雄虫手握长剑,脸色却是惨白至极,剑尖也抖得连精神力都颤出了幻影,一缕一缕散在半空。 “雄主,”约格泽昂看着他,“你这是在做什么?” 凌长云也看进了他的紫眸,一字一顿道:“约格泽昂,停手,雌尊是会灭族的。” “!!!” 一众军雌惊疑不定,不是灭族,而是——亲王殿下怎会知道…… “去外面等着。”约格泽昂朝那边瞥了眼。 “是。”众人纷纷退了出去,殿门已毁,便一路退到了阶下。 “雄主怎么知道?”约格泽昂神情平静。 【所有人的记忆都会停在那一刻。 】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再重蹈覆辙,就真的灭族了。 】 “没有第二条路了,约格泽昂, ”凌长云道,“虫神已经陷入沉睡,真的没有第二次了。” “虫神?”约格泽昂将唐刀刀尖立于地上,“雄主,警鸣已响,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 “是你在和我说笑!穆伊根本不是想雌尊,他是想灭族以挽救神力濒临枯竭的虫神!” “穆伊是谁?” “……”凌长云闭了闭眼,“是谁你不知道吗?系统你也不知道吗?” “什么系统?”约格泽昂指尖敲了敲刀柄,敲得有些躁,“你在说什么?” “我已经都知道了!”凌长云攥紧手里的长剑,“我已经,全部,全部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约格泽昂眉心微蹙,不时朝窗外撇去,“好了雄主,有什么问题我们回去再说好吗?你先回——” “约格泽昂,”剑尖颤抖着又往前进了一寸,凌长云眸底晕出了晦暗的红,“我说我都知道了,系统,穆伊,虫神,平等,你不用再骗我,再假装想雌尊。” “……”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您认为我不想雌尊,但是,”约格泽昂往前走了一步,剑尖径直抵上了胸口,“您是在告诉我,您想平权?” “您先前所做的一切,提出的所有议案,果然是为了平权?” “难道你不想吗?”凌长云下意识想后撤,不料刚一动,剑尖就被军雌抬手握住。 握住,压上衣料,抵在心口之上。 “别逗了,雄主,”约格泽昂握得紧,自掌心划出的血染红了长剑,却又发了狠力让凌长云收回不得,“有精神海暴动在,平权就是个笑话,现在的局面可能平权吗?雄虫对雌虫是上千年的折辱屠虐,你觉得,可能平权吗?能平权吗?” “唯有雌尊。” “……!”凌长云不可置信地半偏了头,咬紧齿关试探,“你,不记得了?” …… 殿外,几名军雌神情焦躁,对着光脑频频扫着驭都传来的情况。 “少将,”一名军雌实在忍不住了,“那边已经顶不住了,上将他——” “再等等。”西兰白低头飞快地在光脑上打着,指尖一按就传给了约格泽昂。 …… “记得什么?阁下,请让开。”光脑微震,约格泽昂垂眸瞥了眼,看着凌长云手上一用力,长剑就刺破了身上的黑金军装贴上皮肤—— “!”凌长云瞳孔一缩,猛地收手强行化去了精神力,长剑顿消,飘飞的燕尾青散了满殿,“你——” “让开,雄主,”约格泽昂毫不意外地拎起唐刀往殿外走,“叫亲卫过来——” “锵!” 长剑再度化出,横上了凌长云的脖颈。 “!” 约格泽昂脚步蓦然停下,看过去的眼神又惊又怒:“你——” “殿下,停下,”凌长云握紧剑柄,“真的不能雌尊。” “你在威胁我?”唐刀攥得太紧,在殿中震出了兵鸣,“你之前明明帮的是雌虫!” “我说了雌尊会灭族!” “你怎么知道雌尊会灭族?!”约格泽昂几步上前,又在凌长云愈发压紧的动作中生生停下,“雄尊上千年,一到雌尊就灭族了。阁下,恕我直言,一切不过是你们雄虫的托词!” “因为雄虫受不了,一旦雌尊他们会自戕而亡,没有精神力的安抚雌虫也很快会死的!” “什么受不了!”约格泽昂眸底都溢出了猩红,“不过是一切颠倒原样奉还罢了,雌虫忍了几千年,到雄虫就受不了了?!” 约格泽昂怒极,唐刀一甩就要挑了凌长云手里的长剑—— “刺啦——” 破空撕裂,燕尾青压出了长血—— “铿!” 流银的唐刀生停在剑锋处,一寸也不敢再进。 “希边得尔!” “约格泽昂!”凌长云手上用力又压出新血,“你要让最强精神力雄虫死在这儿吗?停手。” “那你要让军部死在今日吗?战神一事已然暴露!” “你们不会死!”一话一振,浅色的衣襟已然晕上了浓色红枝,“不要动手,不要囚了雄虫。” “…………” 大殿死寂一片,唯有惊怒痛到极致的喘息回荡颤响。 “锵——!” 少顷,唐刀自柄以下直插进殿底,砖碎晶裂,轰然瓦解。 “适愿在哪儿?”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中将,中将!啊——” “上,上将——!” “嘭————————” 光雷自天炸地,钟台在顷刻间就化为乌有,飞起的火光碎块烧爆在周边雄虫身上,一时间火燎上身,肆意满场的精神力也乱了序,碰撞间冲裂了旁的精神力。 “谁?!” 虫皇眸色一沉,一转头,风吹浓烟,灰散尽,黑发黑眸的雄虫自后飞来,身后的翅翼张得大,面上覆了层燕尾青的浮散流光。 “希边得尔。”虫皇脸色难看起来。 “好久不见,陛下。”凌长云站上殿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底下的一切。 雌尊后虫皇便被约格泽昂一直囚禁在深宫地牢,算起来凌长云也有近两年没有见过他了。 虫皇根本无暇对他的话感到奇怪,只脸色阴沉,眉宇间遍有郁色:“你要干什么?谁给你的胆子炸了钟台?!” 凌长云没有看他,只用精神力扩了声音:“都停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底下雄虫左右转着对了对视线,迟疑过后又是一阵猛加力,军雌的惨叫哀嚎愈发凄厉起来。 凌长云垂下了眸子,浩瀚磅礴的燕尾青自身后翅翼凝出,在殿顶高空上幻成了束束线光,箭矢流星般冲向墙外,交叠,编织,凝结,具化的大网严严实实罩住了游荡在整个驭都的雄虫精神力,收拢,搅碎—— “轰————————————” 震灭。 “啊!”“啊——!”“啊啊啊啊————” 大量抽出的精神力瞬间被人绞杀殆尽,倒逆而来的反噬刹那间席卷上在场雄虫的精神海,翻搅剧痛暴起,一半雄虫都被生逼半跪在地上。 “我说停手,”凌长云一挥手,尚未完全消散的燕尾青又浓了些,毫不避讳地散在了驭都城中,“没听见吗?” “亲王殿下!”凯尼塞伦仰头盯向他,“你在做什么?!” “应该问你们在做什么才是,”凌长云一一扫视着下面或痛或惊或怒的众人,“在这儿义愤填膺个什么?” “放肆!”虫皇阴沉着脸,一步步站上宫墙,“违抗皇命,阻拦议阁,希边得尔你好大的胆子!” “皇命?陛下,在曼斯勒安,神谕高于一切。” “哐啷——!” 凌长云左手一抬,众人才看到殿顶上还放着什么东西,雄虫速度太快,一干人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东西就径直自殿顶被甩落下来,一路咕噜噜地滚下去,铺了涩血撞上晶砖才停下。 什么东—— ?? !! ! ! “祭司————!!!”前排人一看清,傻了几秒后失声尖叫,针一般的尖锐声音戳破了面上茫然惶惑的空泡,整个驭都都炸碎了滚锅。 “祭司……祭司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你……你怎么敢?!” “亲王杀了……祭司……?” “祭司!祭司死了?!!!” “不可能!!!怎么可能?!!!祭司可是——” 戛然而止。 祭司不是,希边得尔才是,最强精神力雄虫啊…… “你怎么敢?!!!”贝墁勃然大怒,明黄的眸子一瞬杀上了红,瞳孔化为竖线就要冲上—— “轰隆隆——” 天光合,日霞泯,惊雷四起,神谕晓通星。 自天降下的天雷狠砸在扑上殿顶的贝墁身上,筋骨碎红血溅,虫体伴着咽不下的痛呼自高空坠落,划出的血光闪盲了底下人的眼球,重物砸地,一并的还有奔过去勉强垫在身下接住的凯尼塞伦。 天雷神罚! 古老的苍钟响彻大地,至上隐秘的神谕史无前例公宣在曼斯勒安的天空—— 接神天选使——希边得尔。 神令其上,咸听其命。 110-120 第111章 第111章惊变雄主,仅此一次! ! ! 什……么……? 怎么可能……? ! 底下一片哗然, 几乎有人在念完那一刻就要起身质疑—— 但是! 有谁能召唤天雷? 有谁能将位列议阁内庭二席的兰兹族长贝墁打成那样? 又有谁,又有谁能……天现神谕而,精神台未响。 谁? 谁能? 有谁能? ! 唯有—— 唯有, 虫神…… “自即日起, ”凌长云手中凝出长剑,“祭司殿由我全权掌管, 内庭上三席顺次后移, 由我担任议阁议长,享一票否决,所提议案无需投票全部通过。” “?!!!” “不可能!!!” “绝不可能!!!” 森道利梵几步上前,大怒呵斥:“希边得尔!虫皇议阁皆在此,你怎敢违逆星规!如此放肆!!!” 贝墁早就被天雷劈得昏死过去,然而此刻也实在抽不出身送去医治,凯尼塞伦爬起来后只得先扯了旁边早已吓得哆哆嗦嗦站也站不起来的皇医过来察看,自己捂住胸口狠咽下喉里满溢的郁血,拖着步子撑着走到森道利梵旁边:“亲王殿下,你当真以为最强精神力雄虫就可以为所欲为?” 凌长云低头看了眼他,手上一抬,浓郁到掺了血色的燕尾青铺天盖地朝着底下扑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最高精神力的威压一降,便如盖海之山,顷刻间就将所有雄虫的精神海碾压到极致,动弹不得又筋骨剧痛,自头脑里搅出来的痒疼足以钻心入肺刻人生苦,不过几瞬间,边缘的群虫就承受不住地趴跪在地上,耳窍里都是指甲强捂刮出来的暗血。 疼,太疼了! 不是身体上的, 而是,来自顶级精神海的强势碾压。 最强精神力雄虫,最强精神力雄虫,根本,根本不是他们触之可及的高度。 绝对的,实力压制。 “嗒。” 殿顶上,军靴落下,刻意擦出了声音。 凌长云头也未抬,便是连声也未曾出过一音。 呼—— 风一吹,抖动愈发剧烈的剑柄便被人握住。 凌长云一顿,军雌的手已然顺着长剑覆上来,指尖散着凉,手套一触更是寒得紧,凌长云不自觉想收回手,不想一动就被攥紧。 “都颤成这样了,就停手听我的吧雄主,底下那些雄虫未必领情,我瞧着只恨不得……”约格泽昂收了音,到底没继续说。 “四殿下还是别和我站那么近,”凌长云强行抽回了手,长靴一踏站到了旁边,“当心以后回安城解释不清楚。” 约格泽昂手上一空,下意识攥紧了手心想留住那一抹温热,闻言眼皮也未抬一下:“你我本是婚侣,合该站在一起。” “……那怕是不能如殿下所愿了。” “哐————” 燕尾青骤收,威压刹那消失殆尽,只余淡淡留波,飘着,散着,让人望而生畏,不敢再言。 “我记得你们一直说在主星,精神力就是一切,”凌长云站在殿边金雕上俯瞰着下面,视线一一扫过,最后落到一言不发嘴角咬出了红血的凯尼塞伦身上,“现在,还有疑问吗?” “…………” 满场缄默中,凌长云无视了底下的一切愤懑怨恨与不甘,长剑一挥一甩,倏地在高空中幻为与祂临神台石像等高的巨大晶剑,裹挟着磅礴之力倒逆一转狠插进驭都的中央大地。 “轰——————————” 震起的长风径直掀了里面的虫族,爆出的莫大的冲击生生剐白了所有不甘不平的蠢蠢欲动。 “既然都没什么异议了,就把四军的精神海都安抚了。” “……………………” 兰兹人先动了身。 一个,两个,三个…… 不过少顷,大半场上的雄虫都强忍着精神海残留的疼痛抽出精神力过去安抚。 场上难忍的痛嚎慢慢歇了声音下去。 约格泽昂看着下面,神情难测:“阁下看起来很急。” 凌长云扶着旁边延伸出来的金钩半靠上去:“六一到现在也差不多七年了,是该急着些了。” 约格泽昂余光瞥见他的动作,转头看过去:“一下子动那么多精神力,精神海还受得住?” 凌长云没接着回,只转头道:“殿下还在等?” “等什么?”约格泽昂长眉一挑。 “那战神一事呢?” 不等凌长云说话,凯尼塞伦已然扩了声,直指殿顶二人。 “……” 底下虽各有动作,但都不约而同凝起听觉,密切关注着上面的情况。 “还有军部贸然闯进驭都,”凯尼塞伦明绿的眸子里阴晦不明,面上都是讥诮,“亲王殿下就这么护着雌虫,神其信任就要一笔勾销了?” “一笔勾销?”约格泽昂笑出了声,手中唐刀一挥,破空震响,后方刹那间隆隆起声,“怎么,你想缉拿军部,还是缉拿我?” “嘭嘭嘭嘭————————————————” 地下城的暗军全部站上驭都皇地。 攻击,无视,反围。 震惊,茫然,惊骇。 凌长云踩在晶砖玉瓦上往下看,恍惚间竟觉得一切似乎并没有变过,雌尊后的一切都只是游神梦一场。 “约格泽昂。” “你连自己脖子都划了,我总不能现在就把他们全囚了。” “不过,雄主,仅此一次。” “轰隆隆————————” 满地狼藉。 那一日,皇四子约格泽昂踏上军部上将之位,公然撕毁一切陈规旧令,革除第四军中将西约琼文军籍,领着军部四军回了安城。 “往后记得安分点儿,各位尊敬的雄虫阁下。”约格泽昂说着又笑了声。 “记得定期来军部给你们的雌君雌侍安抚。” “轰隆——!” 惊变! …… 一连几日,整个曼斯勒安都人心惶惶,看不清,猜不透,惊变哗然,只能隐在暗处,或明哲保身或藏后观察,暗流汹涌澎湃,却是从未舞到明面上去。 灰天。 …… 驭都东新府。 入了夜,凌长云一踏进房子就看到前面沙发处点了盏琉璃灯,军雌修长的身影映在灯下,昏昏暗暗只有金边晃出了光,一下下点在暗墙上,如黄泉萤花影,未走近便觉危险,心跳莫名地有些加快。 “啪——” 人下意识抬手按开了灯,顶灯一照,厅里瞬间亮堂了起来,稍稍驱散了空气里那些难以言明的诡状。 “怎么不开灯?”凌长云脱了外套随手一挂,走到约格泽昂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一连几天都逮不着人,谁还会想着开灯呢?” 约格泽昂自凌长云走进后就一直盯着他,不冷不热的视线如有实质地困在周身,让凌长云莫名地有些不自在。 “上将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他跷起一条长腿,靠上沙发背试图放松些。 “这就叫上上将了,”约格泽昂轻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阁下离婚了。” “……”凌长云抬眸,“军部独占一城,所来所往皆需将令——” 约格泽昂蓦然打断他:“阁下可不能冤枉我,只要您想,安城的门随时为您敞开。” “……”凌长云沉默半晌,抬手揉了揉眉心,“约格泽昂,我们谈谈。” “好啊,”约格泽昂应得快,“雄主想谈什么?不会又是什么雌尊灭族吧?” “如果我说是呢?” “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约格泽昂起身,想了想又坐了回去,“不过这个谈不了,别的倒是可以彻夜详谈。” 他看过去的眼神暧昧又轻佻,目光落下的地方也让人一眼即知其意。 “……你曾经雌尊了。” “……你说什么?”约格泽昂一顿,眸子半眯了起来。 “你曾经雌尊,就在那一日,囚禁了主星几乎全部的雄虫……”凌长云垂着眸,一字一顿地将那日,两年来的一切一一道出来,“……倒回后,就是在祭司殿。” “……” 约格泽昂一直看着他,浅淡的紫眸忽明忽暗,谁也猜不透他潜藏其中的情绪。 少顷,他开口:“你的意思是,我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布了局,把虫神和他的,伴侣也一起算计进去了?” “是。” “……”约格泽昂慢慢向后倒,靠上了沙发,“原因呢?我费尽心思就为了让一切倒回?” “雄主,如果按你说的,我知道雌尊会灭族还一心雌尊就为了让一切倒回,恕我直言,我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剑指平权?还如此大费周章岂非有病。” “是啊,为什么呢?”凌长云嘴角扯出了笑,眸底却是寒凉一片,“为了,逼迫天道出手。” 天道? 是的,天道。 阿云,穆伊也并非全然骗你,天道其上便是我也受其桎梏。 虫族诞生万年之久,从一开始的平等到后来的雄尊都是上千年的延续,从未有过岔子。唯独—— 唯独,涪珶那几年出了事。 ……雌尊? 是,雌尊,一样的,近乎灭族。 近乎? 天道出了手。 你的意思是…… 第112章 第112章无稽之谈是你一直在算计我 你也看过天命册, 应该知道。 平等,平等的世界,可雄虫精神力虽远强于雌虫,能拟态具化战斗的却是少之又少。 繁衍生存就是虫族头一等的大事。 倘若一直拼命抵抗异兽的主力是军雌,身体素质孱弱的雄虫只能在精神海暴动时发挥作用,那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是雌尊? 圈养。 强者为尊。 雌尊后出了事, 所以天道出了手,而后不加干预甚至是放任,雄尊上千年也算有所谓秩序地运行,于是更加放任。 ……所以…… 所以,现在雄尊也出了事,又走上了先前的老路。 它不会重回雄尊吗? 如若约格泽昂速度不是那么快,如若没有能够抵抗雄虫精神力干扰的地下暗军,如若没有能暂时代替雄虫的安抚药剂,也许会。 但约格泽昂的速度,太快,太快了,一瞬间的颠覆。 杀了祭司, 他连祭司都不放在眼里, 连虫神都可以算计在内,太疯了,天道也会怕。 算计?你不知道? ……阿云…… 七年根本不可能, 你是虫神,你比我更清楚,万年的星际帝国,几代都不为过。 我知道, 所以需要强硬的,暴力的,至少是动摇的,有希望的。 ……阿云,十九岁就过来,你太小了…… 我,我真的,真的很—— “阁下!” 凌长云蓦然回神,约格泽昂已然站到了面前,视线一定就看进他的眼睛里。 “天道?”约格泽昂问,声音又低又轻。 “是,”凌长云道,“天道。” “……”约格泽昂慢慢直起身,军靴一踢就坐在了凌长云身旁的扶手上,“阁下,真是难为你了,还要费心编个故事。” “……倘若我是编故事,那日的神谕又怎么解释?”凌长云仰头看他,指尖却是不由自主地攥紧。 约格泽昂闻言轻笑了声:“都说是神谕了,还能怎么解释?” “至于天雷降罚——倒是与二十来年前一模一样。” “你不信?” “灭族,天道,倒回——”约格泽昂一个个数着,“阁下,我最多相信创世虫神的存在,至于其他——” 他嗤笑:“无稽之谈。” “这不是在放录像带,那么多的人命时间说倒回就倒回。” “况且,”约格泽昂半俯下身直视着凌长云的眼睛,“雄主,你的雌君还没那么蠢,雌尊后还能给雄虫自由到让他们能够自戕,我连安抚药剂都研制出来了,其他的还想不到吗?” “……”凌长云不躲不闪,声音轻得紧,“因为这是你想要的。” “那就更笑话了,就算倒回,我想要什么难道还会变了?失忆那种玩意儿只适合出现在八点半的虫星泡泡剧里。” 约格泽昂一手指勾上凌长云的下颌,稍一用力抬了起来:“雄主,你我虽结了婚,也不是说你随便编个什么故事就能让我轻而易举放弃数十年的一切跟着你去搞什么所谓的平权。” “简直笑话,更不可能。雌虫可是生生忍受了上千年的凌辱虐杀,雌父的事情你也知道,你站在外面,你能无视我不能!” 他手上一不留神用了力,苍白的皮肤上立马留下红印,再转一会儿就成了青,亮灯下格外显眼。 “……” 下颌痛得紧,凌长云却是没有挣扎,只看着他,道:“你在生气?” “是,”约格泽昂应得干脆,“我当然生气,阁下,你先前一直站在雌虫这边,这会儿马上要雌尊了突然来一出什么所谓平权,说到底不就是为了保护那些只能仰仗精神力暴动的废物吗?还挥剑威胁,你一直在算计我?” “……”凌长云眼睫都在发颤,问出的字艰涩地自喉咙里生拽出,“我算计你什么?” “在祭司殿里都说的是要让最强精神力雄虫死在这儿吗,希边得尔,你以为我是因为你是什么所谓的最强精神力才放弃眼看着就要唾手可得的雌尊吗?!” 凌长云眼底晕出了血红:“难道你不是一心为了虫族吗?!” “我是因为你!”约格泽昂神情阴冷,已然愤怒到了极致,一向浅淡的紫眸里全是鲜艳的红,“你呢?!五年了!假惺惺和我站在一起,临到了了以死相逼来这么一出,希边得尔,我对你很失望。” “该失望的是我!”脑中一直勉强绷着的线霎时被人挥刀斩断,断裂的痛楚几乎要冲碎所有的理智和死压在底上的冷静,凌长云一把推开约格泽昂,自己也被巨大的惯性狠砸在左侧扶手上,莫大的余震打得胸口断骨剧痛,险些喘不上气来。 他连平都未曾平息一下,红着双眼怒视着被推了个踉跄的约格泽昂:“是你一直在算计我,从头到尾,都是你一直在算计我、利用我。” “我那么爱,那么深爱,那么信任,”凌长云自上到下都是抖的,“可你们全都是,一个不落全都是!” “我算计你?”约格泽昂被推了个趔趄后先是不可置信,而后闻言愈发暴怒,“我算计你什么?!” “我什么都告诉你了!雌尊、安抚药剂、雌父——”约格泽昂几步上前逼视着面前的雄虫,“我的爱意,我的夙愿,我的一切,我算计你什么?!” “那是因为天道抽了你所有跟虫神有关的记忆!” “天道,又是天道!还有你们,”约格泽昂似是想起了什么,身形骤然一停,“什么你们?除了我还有谁?!” “……”凌长云胸口疼得紧,几度呼吸不上来又因为自底而发的怒气剧烈喘息着,此刻脑子发空发晕,什么也不想再说,“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这话霎时就激怒了约格泽昂,“那与谁有关?!三哥还是纳恒?” 凌长云根本不知道怎么又跟他们扯上关系,只觉满身疲累,手一撑就要起身离开—— 不想约格泽昂见状再也控制不住,军靴一抬直接将人掐按在沙发上:“你别告诉我是纳恒!难怪当初我说跟你去你非要和纳恒一起,怎么?对战神崇拜得紧?我也是纳恒,怎么不见你对我这么热络?!” 这话完全是气急攻心上头了全然不管不顾,然而约格泽昂此刻顾不上,凌长云也分辨不出,闻言登时笑出了声:“约格泽昂,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你怀疑我和纳恒有私情,你怎么不说你还和一个雄虫结了婚生了子,现在全住在旁边呢?!” “是你说的一生只有我一个雌虫!”约格泽昂气得想笑,“所以呢?你的意思是因为你要报复我,所以才找了纳恒?” “你简直不可理喻!” 凌长云刚要起身就又被他一把按下,不大的单人沙发上压了两个成年人,逼仄,窒息,动弹不得。 约格泽昂一腿支着半压住他,战神缔造者之一的军雌何其强悍,更何况凌长云此前耗费了大量的精神力,这会儿身上又疼得紧,真真正正成了羸弱雄虫,根本使不上力,只能被军雌压制着,禁锢着,呼吸交错,怒意横生。 “你要干什么?!”凌长云怒视着约格泽昂。 “干什么?”约格泽昂似是想了下,随即目光一寸寸掠过身下雄虫红透的眸子,苍白的脸,毫无血色的薄唇以及……挣扎间散开了大半的衣襟。 “雄主,”他的声音忽然柔和了起来,又低又轻地在凌长云耳边温语,“我相信你和纳恒之间没有什么,但总要给出点儿证明吧?” “我凭什么——唔!”凌长云呼吸一窒,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约格泽昂抽了他的腰间系带,慢条斯理地捆了他的双手抬至头顶,让雄虫的身体整个地被迫抻展在不大不小恰巧够一个人横躺的沙发上。 “身体总是不会说谎的,”约格泽昂一颗颗解了上衫扣子,指尖用了些力按游着,“就现在检查一下吧。” 他说着俯身堵去了凌长云所有的怒火与话音,空旷的厅里只剩发也发不完全的气声。 “今夜就让我服侍你吧,雄主。” …… “检查不出来?” 流红烧燎的晚霞堪堪落尽,漫天的夜星还稍显黯淡,约格泽昂站在军区总院顶楼检查室里,一手持了单子扫着,一边不时看向正不停擦着额头上的汗结结巴巴说着情况的军雌医生。 “你确定?” “确定上将,”医生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一遍又一遍,“虽然雄虫和雌虫的治疗舱不同,但常规检查却是一模一样的,这,这确实是除了精神海有些空外检查不出什么问题来啊。” “……” 约格泽昂翻到尾就耐性告罄,将手里的单子甩到桌上:“再查!” 医生苦不堪言,却也只能点头应是,又带着里间的一干人重新将里面打了针此刻正半昏着的亲王殿下仔仔细细地查一遍。 什么都查了,什么都查了一天了,一切检查仪都用上了。 “上将,真的检查不出——” “嘀嘀嘀嘀!” “殿下!皇宫有召!” 第113章 第113章晶魂对不起啊…… …… 混沌的, 麻木的,无知无觉的,苍山罩雪一样的空茫, 四周皆静, 光影无痕。 生生自魂魄里剥下来的晶魂被骤掀的倒流巨浪打了个猝不及防,魂光一暗一熄, 再睁眼已然飘在了彻底竖起坚甲防线的安城上空。 飘在。 没人能看见, 没人能听到,没人能碰到。 束手无策的,旁观者。 茫然的,无措的。 他循着底下约格泽昂的身影一路跟着到了驭都,进了家,见了雄主。 见了,雄主。 “是你一直在算计我!” 当头一棒。 是啊,是我一直在,一直在算计你。 “我什么都告诉你了!” 不,我没有!我没有都告诉你,一直……一直—— 一直什么呢? 一直在等一切了结之后…… 可雌父, 三哥, 艾瑟……都没有告诉你。 一直, 晶魂散得像燎了天的火焰,极快又极乱,顷刻间又收拢在地, 挣脱不能。 一直,未曾,未曾—— “……和一个雄虫结了婚生了子……” 万箭齐发贯穿胸膛。 他从未如此清醒的,把自己从中剥离开来的, 去看。 雄主…… “就现在检查一下吧。” 不! 晶魂骤然闪出了残光,身形一晃就朝前扑去想要拦住已然猩红了眼的约格泽昂—— 扑空。 扑空。 径直穿过。 一次次擦出了壁墙撞去了后院,仿若触手可及却又动不了分毫 ,晶魂茫然无措,满心焦灼又什么都做不了。 旁观者。 雄主…… 他只能看着。 看着凌长云惨白到极致的脸色。 看着他不自觉按向胸口试图压下痛楚的手。 看着,不管不顾愤怒至极也粗暴至极的约格泽昂。 只能看着。 “检查不出来?” 当然检查不出来,晶魂突然想笑,虫神抽的骨又如何检查得出来。 他飘着趴在检查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上面被注射了药剂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着的凌长云。 脖颈上的伤口还留着道痕,自底下延伸出来的青紫红团勉勉强强掩在雪白的领子下,没什么血色的唇上破了几处,寡白的药膏擦上去更显病气。 瘦了。 晶魂伸手想替他抚平昏睡中也蹙着的眉心—— 穿过。 毫无意外地穿过。 那边光脑响得急,晶魂转身,看着约格泽昂带了门出去接听,军装的金边在地砖上嵌出了浮影,冰冷又森寒。 和看过去的紫眸一般无二。 怎么就,没有赶上。 …… 秋初,曼斯勒安的局势在凌长云和约格泽昂的强压下暂时稳定下来,虫皇退居深宫,两人一议阁一军部,各据一方。 是虫族千年来从未出现过的局面。 分庭抗礼。 …… “雄父……” 一期治疗结束,凌长云接了适愿回家,一路跟米阶斯低声聊着,回了家挂了通讯也没怎么说过话,适愿也跟着一路惶惶不安,吃了饭喝了药,临上床了才小心翼翼地扯住凌长云即将抽去的银绣袖子。 力道实在小,凌长云差点儿就没注意到,等步子都迈出去了才感到那一点点几不可察的拉力,他身形一顿,回头望去,却见适愿拉得愈发用力。 “怎么了?”凌长云回身弯下腰,摸了摸小虫崽的脑袋。 适愿仰头看着与往常很不一样的雄父,声音又弱又低:“雄父,你不高兴吗?” 凌长云一愣,随即扯开嘴角笑了笑:“没有啊,怎么这样问?” “你不高兴,”适愿道,“雌父也不在,他去哪里了?” “……”凌长云沉默了会儿,半蹲下身,温和地注视着面前有些闷闷不乐的小虫崽,“没有不高兴,只是上班上得有些累,雌父……雌父有事,过几天就能见到他了。” “哦,”适愿隔段时间就要去医院待上个把月,回来后约格泽昂也不常在,他听后点了点头,又低下头搅了搅手指,“雄父……” “嗯?”凌长云温声应着。 “不要去上班了吧,想你快,开,高高——”适愿说着就有些卡,字往外蹦了几次都不顺畅,手指都纠结得越搅越紧。 “高高兴兴的?”凌长云声音轻柔。 “嗯!”适愿重重地点了点头,“高高兴兴的。” “……”凌长云看着他,半晌倾身过去将小虫崽搂进怀里,一下下轻拍着他的背。 指尖是抖的,眼眶也晕出了半抹红,顶灯一照就晃出了点点碎光,细细地散在眸子里,眼睫一落就暗了下去。 “阿愿。” “唔?”适愿乖乖地缩在雄父怀里,伸长了手搂上凌长云的脖颈。 “对不起啊……” …… “你说什么?互助安抚协会?!” 第114章 第114章互助协会雄主都要砍我一刀了我还不能…… “是。”凌长云道。 全天候, 无条件的,精神安抚。 …… 驭都皇宫。 “雄父找我?” 约格泽昂大步跨进偏殿,礼也未行就掀了后摆坐上摆在中央的宽椅。 虫皇自他进来后就一直睨着,见状脸色微沉:“召了你多少天都不来,你真是愈发不懂规矩了。” “现在这局面还讲规矩就有点儿可笑了,雄父。”约格泽昂似笑非笑地仰着头,长腿跷起,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姿态可谓十足的挑衅。 “约格泽昂,”虫皇坐直了身体,“不要太过放肆!” “放肆?”约格泽昂细细地品味着这两个字,“我可不敢,三哥对您那么毕恭毕敬都死于非命,我可怕极了,雄父。” “你放肆!”虫皇一拍扶手,晶椅霎时震颤一瞬,“你是在怨我吗?!” “岂敢,”约格泽昂曲肘支了头, 全然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您可是虫皇陛下。” “你知道就好, ”虫皇沉声道,“以后召你就立马来,莫再拖拖拉拉。” “再说吧, ”不等虫皇再度发怒,约格泽昂便先收了手,长袖一落置于腹间,“雄父找我有什么事?” “……” 半晌, 虫皇深吸了口气,袍子一甩就起身往殿后走。 “跟我来。” …… 议阁大楼。 “不行!”森道利梵一拍桌子,“什么狗屁互助!分明是强把雄虫绑去给雌虫随意使用!” 此话一出,在场雄虫皆是皱紧了眉。 “话别说得那么难听,”凌长云随意一靠靠上了椅背,“现在安城那边不也随时需要雄虫过去安抚吗?” “那是他们无耻!”森道利梵听到“安城”二字登时勃然大怒,“举着枪满大街扫视,逮了人不去就当街射击,这些天来死抵着不去的雄虫不死也残了!约格泽昂忤逆虫皇,如此暴戾!你身为他的雄主、曼斯勒安的亲王,非但不强力镇压还要搞个什么互助安抚协会,简直笑话!” “强力镇压?”凌长云嗤笑,“你那么愤慨难平,怎么不自己去?” “你——!” 怎么不自己去? 谁不想去! 但军部那些人早就疯了!迄今为止重伤甚至枪杀的雄虫根本不在少数! 议阁一向只卡晶矿,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安城里面还藏了那么多新式武器! 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更何况—— “行了,”凌长云点了面前光屏打开备页,“这件事顿特莱格不想做就一边待着去吧,科米加在雄虫中间一贯号召力强,就交给凯尼塞伦阁下去吧。” 他说着直接点开议长权限,当着满厅的面直接通过屏上议案。 满场的怨怼恼恨横扫而来,凌长云如往常一般根本不加以理会。 “按我上面写的,登记入库,监督施行,维持秩序……三个月的时间想必绰绰有余吧,阁下?” 凌长云往左边一瞥,不出所料对上凯尼塞伦沉得几欲滴血的眸子。 “……遵命,议长大人。” ……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互助协会的事情早上才通过,不过半天就在主星疯一般传了个透彻。 不解,怒骂,惊讶,狂喜…… 种种情绪交织并行,顺着寒凉秋风裹上了曼斯勒安的每一块晶砖,入了里透了粒,此后再不曾消散。 但再如何,既不敢明面反对,也阻止不了这样的大势。 不敢阻止。 贝墁被天雷狠劈,直至今日也未曾起得了身。 互助协会的工程轰轰烈烈就在安城外区动了起来。 动得大,动得响,震穿了苍穹玉宇,也差点儿碎了安城的古老大门。 “互助安抚协会?” 军部大楼顶层小厅内,得了消息的几军中少将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亲王殿下提议的,应该就是真的了,”阿拜尔刚下了训练场就赶过来,这会儿身上的深色作训服还带着些许的湿意,他边说边解开了顶上的扣子透气,“他一向站在雌虫这边。” 这倒确实。 几人均点了点头。 片刻后,第二军少将蓦然出声:“干脆直接让上——上将呢?” 他左右到处转了圈儿,约格泽昂平日虽然经常踩点,迟到也不少有,但都开这么长时间会了还不见人,着实有些奇怪。 易哲维希下意识低头扫了眼时间,偏头问:“上将在哪儿?” 副官堪堪放下正飞点在光脑上的手:“亲卫说上将刚刚出了安城。” “……” 几人转头对视,半晌也没人说话。 少顷,一名军雌嗤笑出声:“都几次了,开会不来,训练见不着人,一天天就知道出城找自己的雄虫。” “吉纶多。”易哲维希皱眉。 “我说错了吗?”吉纶多半掀起眼皮,“还一向站在雌虫这边,雌尊为什么没有继续你们不知道吗?明明唾手可得又生生放弃,这对皇子亲王倒是玩得开心了,就没想过我们安城这些军雌以后要如何在曼斯勒安立足吗?!” 西兰白脸色一沉:“谁跟你说的是因为希边得尔亲王?” “你少在这里装!”吉纶多恨声道,“都被发配荒星了还能回来,谁知道你——” “砰!”“啊——!” 实木椅子腿被人一脚踹断,吉纶多措手不及,连人带椅子一起翻砸到了地上,木屑滚飞,兜头扑了他一脸的灰。 “丹纳略文!”吉纶多缓过了眼前的眩晕,一抬头看清站在旁边的军雌登时大怒,手一撑就要翻起来动手—— “嗒。” 人还没从地上跳起来,光能枪黝黑的枪管就对准了他的脑袋。 “你——!”冰凉熟悉的触感让吉纶多下意识停住动作,随即是更急暴虐的恼怒—— “你最好别动。” “咔嗒。” 上膛的声响灌进军雌耳朵。 丹纳略文手上更加用力,一面说着一面瞥过去警告想要过来阻拦的几名军雌:“你在这儿叫什么,第四军少将。” 这五个字一落,场上人顿时面色各异,就是吉纶多也僵了一瞬。 丹纳略文垂眸看着他:“第四军之前做的事,你们失忆了别人可没有,既然死皮赖脸要留在军部,就别再惹事,别再扯什么让人想杀虫的话。” “懂吗?” “……” 吉纶多脸色扭曲,一时没有说话,倒是旁边同样为第四军少将的军雌再也坐不住了,桌子一拍就甩开了旁边人按住他的手,指着丹纳略文的鼻子就是大骂:“你少在这里摆谱!第四军本来就属于军部!在这儿装什么道貌岸然,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他转手对着窗外就是一指:“你自己出去睁开你的瞎眼看看!有多少人在不满!他约格泽昂就是鬼迷了心窍!为了个雄虫生生放弃了唾手可得的雌尊!!!现在好了,像群老鼠一样窝在这么个破地方,真是笑话!” “砰——!” …… 入夜,米阶斯在新府陪着适愿,凌长云穿了身夜行衣就躲开塔哨去了兰兹荒山。 他循着之前和纳恒一起来的记忆一路找到了先前的悬崖,今夜无月无星,山林里一片昏黑,站在崖边往下望,只觉更深更暗。 凌长云虚眼眺了眺,指间燕尾青溢出,刚要拟态出来,身后就是一声靴踏落叶的轻响—— “!” 凌长云下意识转身,燕尾青在手里凝成修长锋刀,抬臂就要往前一划—— “锵!” 横空而来的晶刀斜翻一挡就将精神力削了个口子出来,凌长云瞳孔微缩,刀锋一转就是狠劈。 刀刃相接,刮擦出刺耳的冷响。 视线里昏暗得紧,不等凌长云借着刀光看清来人,那人手腕一翻就径直掀了凌长云手里的精神力匕首,五指一伸就扣上了手腕袖口—— “?!” 熟悉的触感力道一上来,凌长云登时卸了左手要再拟态的力,就这么两秒的时间,那人就反手拧了他的手臂将凌长云自后按在树干上。 冷风吹得恰好,一吹一带,早已浸入骨髓的松雪气就裹着凛寒贯满了鼻息。 “约格泽昂。” 树干糙得很,左肩撞上去就是细细密密的麻疼,好在这么一声过后,那人就停了动作,维持着原先的姿势站在他身后。 “怎么?”约格泽昂一手扣了凌长云的双手手腕,一手不轻不重地捏住身前雄虫的下颌,“雄主不继续动手了?” “……”凌长云闭了闭眼,“你来干什么?” “我来干什么?”约格泽昂似是气笑了,“我不能来?还是雄主有什么秘密不想让我知道?难怪一上来连句话都没说那刀就这么捅过来了。” 风声打在林子里有些响,凌长云借着极近的距离却是听出了他话音里的不对劲,他想转头,军雌的手力道不大但也动弹不了分毫,只能虚虚看着面前簌簌往下落的火黄碎叶子,道:“你莫名其妙发什么……生什么气?” “我莫名其妙?雄主都要砍我一刀了我还不能生气?” “我又不知道是你!” 不想约格泽昂一听愈发恼怒,手上一用力就将凌长云转了过来:“你不知道?我们结婚快五年了你连我的气息都分辨不出来?还是说雄主还给谁做了完全梳理安抚,精神海里面杂得很才分不出来?” “…………” 第115章 第115章崖边我们终究相背而走 还气息, 凌长云气结:“我又不是狗!” 他说着自己火气也上来了:“还精神海杂?我看精神海杂的应该是你吧,都和别人结婚生子了,你精神海里——唔!” 话还没有说完,军雌掐了他的下颌就咬了上来,刺痛才从下唇传来,齿关就被人硬生生抵开,和着血腥一遍遍往里面搅,翻得人生疼。 “约格泽——” 凌长云双手被锢在身后挣脱不能,只能挣扎着想躲开,不想被军雌察觉后缠得愈发紧,动作间不慎就咬了那人的舌尖,浓郁的腥气一瞬充斥在口腔,约格泽昂瞳孔微竖,往深处猛地一探就强逼着身前的雄虫咽了下去。 “咳咳咳——” 喉咙一时刺激太甚,凌长云蓦然呛咳出声,约格泽昂见状才放开了稍许,等人平复下来又是一吮,末了不轻不重地咬了下他的唇珠才彻底松开。 军雌凑得极近,粗重呼吸交错纠缠,喷吐间尽是潮热,他的手顺着雄虫的皮肤往上移,凌长云的唇上蒙了层浅淡的水光,带着些薄茧的指腹极尽缠绵地顺着横刮着,将本就被吮得殷红的唇色压得更加稠红。 “感觉到了吗?雄主。”他开口,声音却还含着丝喑哑。 “……感觉到什么?”凌长云本就有些气郁,这么一遭后更是几近喘不上来气儿,脑子发昏连反应都慢了几拍。 约格泽昂一道道勾勒着手里的形状,哑声笑道:“我的精神海,可是一直只有您的痕迹。” “……”凌长云被弄得有些疼,不自觉往后躲了躲,动作到一半才意识到什么,骤然一顿,抬眼看向面前的军雌,“你说什么?” 约格泽昂军雌瞧着有些恼,偏头含了他的耳垂舔舐着:“同为虫族,怎么就阁下如此异乎寻常?” 凌长云眸光一滞。 “不认识自己雌君的气息,也不注意察看自己雌君的精神海,”约格泽昂轻笑,只是在暗夜萧风中怎么听都觉得有些瘆得慌,“雄主,可当真是恼人得紧。” “你——嘶……” 凌长云才开口后颈又是一痛,军雌卡了他的颈侧就咬了上去。 “约格泽昂……” “嘘,”约格泽昂一指压上他的唇不让人说话,齿关却是用了力生咬出了血,交融五年的精神海随便一动就逼得燕尾青不甘不愿地滑出来任他一丝不漏地查探,“别吵,雄主。” “……” 军雌今天没有戴手套,凌长云气得狠了,齿间一动就径直将面前的手指咬出了血。 “嘶……”约格泽昂不甚走心地嘶了口气,探完后就收回了自己的精神力,舌尖抿去了雄虫后颈流出的红血,又蹭了蹭见合上了才松了劲儿。 “今天是什么日子,兔子也会咬人了。”约格泽昂看着食指指腹处浅浅的血痕,颇为稀奇。 燕尾青凌空化刃,冷厉一扫打了军雌个措手不及,凌长云借着约格泽昂下意识的后仰挣脱了手腕上的束缚,拉回刀就往后退了几步让出了攻击圈。 “嗒。” 冷刀消散。 约格泽昂早在凌长云往后退的一瞬间就伸出了手,却不知为何又卸了力,等人退到外围后才放下,抱臂靠上身后光秃秃连枝都被风吹折了一半的树干,好整以暇地往前看。 “身手不错,”他赞赏道,“阁下从哪儿学来的?” 凌长云闻言半眯了眼:“你不知道?” 约格泽昂挑眉:“我知道什么?” “……” 当日看了天命册后许是气氛太好,约格泽昂浅酌了两杯后兴致一来就硬拉着要教凌长云近身使刀,虽然后面教着教着就被拽到了…… 虫神有关记忆,连前后相关的都被抹去了么…… 凌长云眸光一暗,底里晦色不明。 约格泽昂见凌长云许久未曾说话,不免半虚了眸子,抬步往前走了道:“怎么?这么难以启齿?雄主可不要告诉我又是纳恒。” 凌长云回神,长剑一划定在前方一米处:“为什么你的精神海没有艾瑟的痕迹?” “……”约格泽昂盯着指到面前不让再进的长剑,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点着手肘衣料,“你还没回答我,雄主。” “你先回答我。”长剑一寸也不曾退让。 “……”半晌,约格泽昂撩起眼皮,神情似笑非笑,“还能为什么,艾瑟的精神力太低,根本不足以安抚我的精神海。” 凌长云指尖一紧:“所以是不能,不是不想不让。” “是。”约格泽昂应得干脆。 “……”凌长云看着他,夜色愈发得暗,周围树林又支得高,如此近的距离也只能堪堪看清个轮廓,什么都不模糊得很。 少顷,他散了长剑,转身朝前大步走去:“再见,阁下。” “呼——” 风急人晃,凌长云还没走出两步又被人拦腰锢进怀里。 “约格泽昂!”凌长云这次是真的恼了,抓了军雌的手就要不管不顾往外扯开—— “都成立安抚协会了,为什么还要让科米加的人去办?” 凌长云手上一停:“……这才是你今晚过来要说的事?” “不全是,”约格泽昂抱了人却没有其他动作,“难道阁下以为我是千里过来求你上我?” “没必要说这么难听,”凌长云皱眉,这么一刺到底缓下情绪没再管其他,“科米加积威甚重,外界瞩目,交给他们去办是最合适的。” “你确定?” 凌长云知道他什么意思:“所以我定下的标准是全天候无条件。” 标准定到了顶头,暗里再降也不至于低到地底。 “你完全可以不用议阁。” “不用议阁用什么?”凌长云嘴角扯也扯不上去,“自始至终孑然一身,除了所谓神谕一无所有。” 无所依,无所凭。 从七年前系统的雌尊开始,就注定了希边得尔这个最强精神力在所有雄虫眼中都站到了对立面。 约格泽昂不太喜欢他说这话的寂寥自嘲,手紧了紧,唇也贴上了他的侧颈:“我说了雄主,你该和我站在一起。” “雌尊?”凌长云没有动,“不可能。” “……”约格泽昂抬头,“为什么如此坚持?” “雄虫要雄尊,雌虫要自由要报复,平权到底只会一人对上整个曼斯勒安。” “我不懂,雄主,你自幼在荒星,连自己的姓氏也不知道,唯一的可能只有,”约格泽昂顿了顿,到底还是继续说,“议阁视无精神力雄虫为奇耻大辱,发配荒星的雄虫多半死在半路,你在荒星的日子并不好过,亲族尽数灭于议阁之手,你不恨吗?” “希边得尔冕下,军部绝大多数军雌都很感激你,你的雌君是四军上将,你最好的归属当是军部。” “……” 风声渐高,崖边枯草衣猎猎。 凌长云用了力,约格泽昂也松了劲儿,锢在腰间系带上的手轻而易举就被拉下。 “所以,”凌长云没有转身,只一步步往前走,无月寂寥,满身浮尘皆疲累,“我们终究相背而走。” “刷啦——” 燕尾青拟态成翅翼置于背部,凌长云靴尖一点就径直飞了下去。 顷刻间,隐没浓林崖底。 …… 安城,军区总院顶楼。 “今天情况怎么样?” 一名身着白服的军雌一面往尽头检测室走,一面接了旁边人递来的文件夹仔细瞧着。 旁边医生疾走跟上,闻言摇了摇头:“还是没什么变化,太平稳了。” 平稳到,根本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军雌眉头皱得死紧:“上边怎么说的?纳恒中将到底经历了什么?” “还是一样,只说被重创。” “砰!” 文件夹蓦然被甩到墙上,砸出重响又慢慢滑落。 “什么叫重创?!”军雌暴怒,“什么重创能把人伤成这样!查也查不出来,探也探不到!什么都不动跟死了一样——” “主任!”医生吓了一跳,赶紧不管不顾按下军雌打断。 “…………” 空荡荡的走廊里只余粗重的喘息。 少顷,军雌拨开紧张不安的助手,见他还想上前没好气道:“待会儿手术你是要自己上吗?想升职也别这么不把别人的命当命。” 医生听了知道他这是不做什么的意思,也没较真他殃及无辜的怨气,慌里慌张松了手。 “跟我过去。” “是,主任。” …… 驭都,皇宫。 “陛下。” 来人一袭浓黑长袍,自上到下都裹得严严实实,昏灯一照,便是连眸色都掩在了阴影里。 “伤好了?”虫皇不疾不徐地踱着步子自里间出来,寻了圈拉了把椅子走到左边。 “勉强能走。” 虫皇一抬手,黑袍人顺着他的意思坐到了旁边。 “听说安城那边出了事?”虫皇端了杯温茶抿了口。 “陛下是说纳恒吗?” 虫皇低着头,不置可否。 “是出了点儿事,不知道他是怎么查到那的。” “他?” “是。” “确定?” “确定,”黑袍人颔首,“那日太过混乱,被我们的人混了进去查探。” “哦?”虫皇抬起眼皮。 “不过现在安城比铁桶更甚,我们的人连近也近不得。” 虫皇闻言骤然失了兴趣,随手将杯子放回桌上:“转移了?” 第116章 第116章岩洞我不逼你雌尊,你也莫再惹我生气…… “转移了。” “做得不错, ”虫皇起身,长摆一掀就往里间走去,“继续盯着。” “……”黑袍人抬头,盯着他的背影一动不动,半晌才幽幽地应了声。 “是。” …… 虔屿荒山崖下。 凌长云落了地就一路循着先前纳恒传来的路线图摸索着走,绕了巨树淌了河,撇开荆棘丛沿着藤蔓钻进了岩洞。 那刺实在多, 凌长云一个没注意手肘衣料就被划开,皮肤上被不深不浅地刮了一道,滴下的血晕湿在了岩土地上。 长靴沾了水,一路走黏了一路枯草,一抬一落又粘回了地上。 晶魂自从军区总院出来后就能脱离约格泽昂自由行动,一直晃晃悠悠地跟在凌长云身后,此刻他亦步亦趋地随着青年身旁,视线从他破了个口子的薄唇移到后颈裸露在外的血痂,目光愈发得寒凉。 天道抽去了约格泽昂的记忆,仿佛连着那些心疼与不忍也一并抽了去,便是…… 晶魂抬起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凌长云的后颈,却也是毫不意外地再次穿过。 雄主…… “!” 心念一动, 浅淡的紫眸霎时冷瞥向前方。 细微的,些微的,动静。 别往前。 他想拦住凌长云, 奈何魂体别说触碰,就是连声也无法被听到。 雄主,停下! 晶魂有些急了,一次次伸臂想要拦住凌长云, 却是一次次落空又落空。 雄主! 就在晶魂晃出了残影的一瞬间,凌长云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偏了头,精神力覆盖其上侧耳去听。 什么也没听到。 仿佛刚刚的细响皆是幻觉。 幻觉? 不可能。 凌长云没再往前,袖中晶刀缓缓滑落至手心。 岩洞大得紧,四处都是水滴硬石的声响,寂静得很,静得瘆人。 “沙沙。” 凌长云身形一滞。 “沙沙沙。” 踏叶流水。 燕尾青弯了道波过来,有人在靠近! 凌长云下意识仰头扫了眼高不见顶的岩壁,精神力化出就要拟态—— “!” 一只手蓦然自后揽住了他的腰,凌长云瞳孔一缩便被人捂住了口,熟悉的感觉让他无意识放松了绷紧的身体,任由那人悄无声息地将他带上了高空。 顶上都是垂下来的硕大岩柱,密密麻麻足以挡住所有窥探过来的视线,约格泽昂寻了个凹坑,靴尖一点就抱着人无声无息地落在了上面。 “跑得真快。”气音含着温热的吐息绕进凌长云的耳朵,他不轻不重地瞪了眼故意贴得死紧凑上来的军雌。 军雌察觉到,眉梢微挑,长臂一伸就将雄虫嵌进了怀里,仗着位置狭小凌长云不敢轻举妄动,手指松了扣子就探进去,极尽狎昵地抚摸揉按着。 凌长云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军雌,眼底几乎要冒了火,偏偏底下靴声越来越清晰,根本连动也不敢动一下,生怕发出声音打草惊蛇。 军雌却是愈发不知收敛,低了头叼了雄虫颈侧皮肤就用了力吮吻着,一派要作弄得怀里人发出声音的样子偏偏手又捂得紧,气得凌长云胸膛不住地起伏,险些喘不上气来。 底下来了十来只雄虫,灰灰黑黑的袍子遮了一身,站在高处往下看也看不清半点儿面容,只能隐约窥见他们似乎在到处寻找着什么。 底下人找得仔细,凌长云也不敢随意动作,只能任由军雌一路作弄,白皙的皮肤不一会儿就青紫红痕交加,是高领也挡不住的春情遐想。 凌长云气得眼尾都泛了红,只能勉强隔着衣服按了约格泽昂的手不让他再动,军雌倒是没动了,可掌心的灼烫却是更加明显,贴在腹前烫人得紧,他还顺势用力往下按。 “……别太过分。”凌长云咬牙,自喉咙里嘶出几不可闻的气音。 别太过分。 晶魂飘在高空,眼睁睁看着约格泽昂搅进凌长云唇里,态度暧昧又轻佻得紧,试探底线般地一再揉弄,分明是—— “……”晶魂手指攥得死紧,掌心晶体在强力下一散再散,瞳孔控制不住地竖起,冷盯向面前军雌的眼睛里尽是难压的暴戾。 可偏偏,偏偏什么也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 晶魂闭了眼,手心晶体颤了又散。 约格泽昂。 岩洞实在太高,派过来侦察的雄虫精神力又不高,找了几转也没什么发现,只当是自己感觉出了错,犹犹豫豫地重新退了回去。 “嗒。” 燕尾青一察觉到人走远了,凌长云晶刀一划就要把人推开,不想军雌反应更快,靴尖一顶就抵进了雄虫两腿之间,彻底把人锢在了身前。 “你在这儿发什么疯?!”凌长云压低声音,语气里尽是羞恼。 “东西早就被转移了,”约格泽昂牢牢压在雄虫身上,声音又低又哑,“这儿除了那几只雄虫外什么都不剩了。” 凌长云一顿:“什么?” 约格泽昂抽走了凌长云手里的晶刀,慢条斯理地将它滑进雄虫的外套口袋里:“速度倒是快,可惜前段时间主星乱得很,没工夫管这里。” 前段时间确实乱,这些日子脑子乱糟糟的倒是没想起来这一茬,凌长云有些懊恼,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末了又抬眸:“你知道转去了哪里?” 约格泽昂不置可否。 凌长云眸子一眯:“那你今晚来这么一出,耍我?” “啧,”约格泽昂偏头嗅了嗅雄虫身上的气息,是和他一样的松雪冷气,他满意地勾了唇角,笑道,“我只是来见见您,是您完全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也不来问我。” 军雌的语气幽怨极了,仿佛平日里受尽冷落一般。 “……”凌长云闭了闭眼,抬腿就是一踹,“起开,东西在哪儿?” “嘶,”约格泽昂不躲不闪地受了这么一下,人却是半点儿也没动,还愈发压紧,几乎是贴到了一起,“雄主现在对我真是粗暴,您求求我我不就告诉你了。” “……”凌长云皮笑肉不笑,照着上面就是一踹,“那你自己去搞。” 约格泽昂这次躲得快,不等凌长云转身又将人压回了岩壁,这次刻意压得死,逼得人动弹不得。 “真狠心,”约格泽昂笑了声,一手抓了他手腕按在头顶,一手扯开衬衫下摆就摸了进去,“雄主想让我搞什么?” 凌长云彻底被惹火了,但人类的身体说到底根本挣不过天生战将的军雌,更何况是虫族战神的缔造者之一,纵有精神力在也不可能就这么不管不顾冲进人精神海里搅,只能怒瞪着他警告着:“约格泽昂,你适可而止!” “雄主不喜欢?”约格泽昂手上一用力,秋日的寒凉在冷泉岩洞里愈发增强,不知何时戴上的手套一碰就激起一阵无意识的轻颤,明明是被迫,此刻倒显得像是—— “可我看您分明喜欢得紧,”约格泽昂笑了笑,带了丝玩味儿意味地欣赏着身前人本能般的反应,看了会儿又着迷般地凑近唇边勾缠,“我也喜欢。” 系带抽开散落在腿侧,岩洞顶上窸窸窣窣尽是衣料的剧烈摩擦,底下是潺潺而流的冷溪泉,洞里呼呼吹着不知从哪灌进的风,一派萧萧静寂寥。 “雄主,”约格泽昂一下下摩挲着那人透了欲红的眼尾,语调又轻又缓,呢喃细语一般的,“不想和我站在一起?” 凌长云唇边咬出了血,才流下又被人卷走,他看着面前的军雌,哑声却不迟豫:“雌尊绝不可能。” “……是吗?”军雌一个动作,刻意凑近雄虫耳边溢出低吟,餍足地观赏着那红透了的耳尖,妥协般地叹了口气,“好吧。” 他吮红了雄虫侧颈处最后一块完好的皮肤,无奈地叹息着:“那只能委屈雄主,到时候雌尊后只能待在宫中了。” “什……”凌长云骤然抬眸,难以置信道,“你要囚禁我?!” “怎会?”约格泽昂亲昵地蹭了蹭他,难耐的喘息低吟尽数被刻意推进了雄虫的耳朵,“您当然可以出来,只要一直跟在我身边。” “只跟着我,只看着我,只等着我,”约格泽昂痴迷地更加贴近,“只和我做尽一切风月事。” “您实在太保守了,”约格泽昂叹息着,一点点晕揉着自己新留下的痕迹,“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很多年的时间,你会喜欢的,阁下。” 约格泽昂。 晶魂眸底尽是森冷戾气,哪怕是魂体状态,指尖伸出的利爪也抵上了军雌的脖颈。 “约格泽昂!” 约格泽昂一个没留意就被凌长云猛推了出去,凹坑狭窄,哪怕后背撞上岩壁也没离了几分距离,刹那骤起的冰凉一瞬就寒了紫眸底下的欲色情潮。 凌长云喘息着,胸口是呲呲啦啦磨人的疼痛,他抬眸望着面前的军雌,想笑又笑不出,眼尾眸底沁的全是凉湿:“你要我做你的禁脔?” “……”约格泽昂眼里已然是一片冰冷,他伸手拢了自己半敞的衣裳,一颗颗扣好了扣子,一切都整理好后才看过去,“雄主,雌尊后雄虫只能是被圈禁,你既抵死不愿与我站在一处,那就是你最好的归宿。” “禁脔?”他笑了笑,倾身过去拢了拢凌长云被生扯开的衣襟,“我怎么舍得那么对你,你若不愿,我自不可能日日强迫。” “但雄主,”约格泽昂抬手半扣上凌长云的脖颈,不轻不重调情似的收紧,“我不逼你雌尊,你也莫再惹我生气。” 第117章 第117章全沸疼不疼? 放手! 晶魂下了狠力一抓,利爪猛刺却是扑了个空,力道之大生生在掌心戳出了四个血洞,魂体不会流血,只会徐徐絮絮飘散又慢慢凝结,晶魂死死盯着手心,面色沉得吓人。 “那你就动手, ”凌长云扣住他的手背往里收, “约格泽昂,要么你今天掐死我,要么,只要我站在议阁一日,曼斯勒安就不可能雌尊!” 手背覆了力往里掐,约格泽昂瞳孔微缩,下意识收手甩开—— “砰!” 雄虫的指骨狠狠撞上岩壁,砸出的岩粒簌簌往下落了些许,硬石擦出几道血痕,在浅青的血管下更加显眼。 晶魂指尖一颤,一个闪身就掠到了凌长云身旁, 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察看他手背上红得刺目的擦痕, 又倾身探了探脖颈上因刚刚用力而留下的浅浅的指痕。 疼不疼? 他朝那轻轻吹了吹气, 想替凌长云散去些烧灼,却连垂落下来的发丝也不曾动过一分。 “……”沉默半晌,晶魂垂下了头,一动不动地半靠着凌长云。 声响有些大,约格泽昂下意识扫过去,瞥了眼凌长云溢出血丝的手背后又转了回来,冷声道:“你明明知道我不会。” “我不知道, ”凌长云像是不知道疼似的,手指擦着血痕撇去了上面残留的粒灰,指腹沾了道红血,捻也捻不干净,“绿矿那边怎么说?你自己派人去?” “……”约格泽昂抽了自己的系带替了雄虫被扯断的那根,严丝合缝地给他系上,“你会知道的。” 凌长云抬眸,又合在军雌迫过来的轻吻中。 …… 安城的高秋寂寥萧瑟又不乏悲壮,满城的红叶洒在黑砖深瓦上,一起一落又是尖晶红血。 “砰——!” 光能枪没有消音,打出的声响贯穿横立场上的第四军军杆,早年由先代元帅一手组建的第四军被押在训练场上,迎风跹飞的军旗溅上红血,独属于第四军的军标被彻底掩盖在底下。 “四皇子!!!” 光弹穿透了第四军少将的眉心,崩出的血扑出来就成了潭,军雌一倒就砸了旁边人一裤腿的鲜红。 场上人都被这一幕慑住了,叫嚷的,不平的,开枪的,吵着闹着要脱离安城自成一部的,以及……喧着嚷着动枪开火要讨伐所谓军雌叛徒的,都没了声息。 死寂。 爆发! “约格泽昂——!”第四军燃爆了所有的怒火与惊惧,一连十十连百,一切的情绪枪炮都瞄准了站在高台上,手中枪管仍热的军雌。 “他可是少将!” “这些可都是曾经和你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你简直冷血又残忍!你杀了他,杀了那么多人,你还要杀谁?!来啊!杀了我啊!!!” “你就是雌虫的叛徒!雄虫的走狗!!!雌尊近在眼前你无缘无故就放弃!情同手足的战友你说杀就杀!!!你简直丧心病狂!!!” “滚出去!!!军部不需要你这样的将领!!!军雌不需要你这样的狠毒!!!” “滚——啊——!” “砰砰砰——” 光弹自上射下一排,再无声息齐齐倒下的身影彻底堵回了后面所有的叫嚷痛斥。 “约格泽昂……”易哲维希几人堪堪得了消息赶过来,皆是被眼前的一幕震在了原地。 黑金军装在风中刮出一道又一道凌厉金光,约格泽昂卸了空夹重新装上一管,上膛抬手一枪击落了高高挂在零三训练场上的第四军标章。 “哐啷!” 轰然坠地。 “曼斯勒安的军雌一向以单兵实力为尊,什么时候刮起了这股聚众强胁的邪风?”约格泽昂转了转手中的光能枪,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底下的一众军雌,“有不满够胆子你就直接上,拎着一排枪炮火力重压轰了久不上战场的守卫是显摆被西约琼文带出来的你们有多无能?” “你说什么?!” 底下马上有人暴怒起来,但更多的是被强压心底又掀出来的羞愧迫紧了嘴。 做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直接点出嘲讽就是另一种…… “滚出军部?”约格泽昂像是被逗笑了,“是在说你们暗中投了议阁又被人搅翻了精神海迫不得已灰溜溜爬回安城的第四军?” “约格泽昂——啊啊——!” 弹落臂断。 约格泽昂面色森寒:“叛徒被重新收容回来就给我老老实实趴在地上做人,两面三刀的蠢货废物还有脸在这儿寻衅滋事,那么不甘要不要我把你们都扔给议阁?此后想雌尊想屈附,是生是死都与安城无关。” 底下大半军雌脸色皆是一白。 那日雄虫连他们的精神力都搅了,现在被扔出去都不用想也必定是—— 这次是真真正正地缄默下来,偶有愤怒叫嚷也很快被旁边人按下。 “三件事。”约格泽昂收了枪。 “第一,这里是军部,以后称呼给我叫对了。” “第二,军部不需要那么多的冗杂编军,以后第四军分散并入三军,”约格泽昂暼了眼丹纳略文,“名单今天之内给我。” 丹纳略文俯身:“是,上将。” “第三,”约格泽昂一一扫过下面的忿忿不平又不敢再做举动,视线最后落定在赶上来满面反对的三军将领身上,“这是我最后一次强调军纪问题,手下人都给我管好了,再有下一次,西兰白。” “上将。”西兰白俯身。 “纪检军直接击毙。” 约格泽昂说完,转身就走下了高台。 “是!上将。” …… 仲冬,在天雷先后降罚在几只公开反对、煽动他人,企图阻止互助协会成立运行的雄虫后,互助安抚协会逐渐步入正轨,虽做不到全天候无条件,但到底给了暴动期的军雌一线生机。 不止安城的军雌。 不止雄主才能给的安抚。 …… 温森2868年春末,议阁议长希边得尔一票通过新提议案,直选三名亚雌加入议阁,新开议位,成为议员。 全沸! “我不同意!!!”兰兹雄虫猛地踹翻了议阁拦门,指着已经走下台阶的凌长云就是直追痛骂,“亚雌低贱,让他们进议阁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什么都没有的废物怎么敢和我们平起平坐?!你知道进入议阁的都是什么人吗?!你知道我们的精神力有多强吗?!自古就没有这样的规矩!凭什么你一来就改了!!!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最强精神力很了不起吗?!你这个维护雌虫的叛徒!!!我告诉你,只要我在一天,你就休想——啊啊啊啊啊——!!!” “轰隆隆隆——” 晴天雷降罚,闪光自天猛劈而下,雄虫连着脚下的宽阶一并生按在地底,隆隆的巨响后是一片焦黑腥臭只依稀能辨出原本身形的轮廓。 “!!!” 石阶砸得突然,旁边步子慢地险些被带翻进去,焦臭味儿很快自坑内蔓延开来,一众雄虫的脸色都被熏得青紫沉水。 天……雷? 虫……神……? 凌长云站得最近,虽没被绊倒带进去,散落的雷光也刺了些在身上,黑痕缠在银白议服上,一条条勾了丝,仿若自炼狱而上的荆棘绕在身旁,稍不高兴就刺穿人的心脏。 偏生他面色又淡然到冷漠,抬眼一扫就惊住了面前心神大震的人群。 “今夏前给我候选名单,”凌长云看也未看地底一眼,转身继续往下走,“记得叫工建部的来修。” “嗒、嗒、嗒。” 靴声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后,才有雄虫一脱力跌坐在坍塌破地上。 沉灰漫天,一坐就盖了一身,但向来注重整洁仪表的雄虫却是连手都没有挥一下,满目尽是惊骇恐惧。 “真的,是真的……” “虫神真的……” “族长……” 凯尼塞伦抬手推上眼镜,掌心簌簌滴落的都是新掐出的鲜红。 溅在地上沾了灰,刹那间染成了浓稠黝黑。 “……去、挑。” …… “哐啷!” 凌长云一踏上飞行器就跑到洗漱间吐了个昏天黑地,水开得大,飞溅的冷水很快就湿了大半上衫。 他吐到喉咙里都卡出了暗血才失了气力地滑坐在冷硬的地板上,胃里痉挛不止,是手掌用力按紧都止不住的绞疼。 凌长云粗喘着气靠上白墙,眼前一帧帧飞闪的都是刚刚光消尘落的那一幕。 冷水沾湿了发丝,垂下来的冰凉一路冷到了心肺,凌长云费力地转了头,借着上方那扇半敞着的小窗往天上看—— 晴日的天蓝得紧,风徐云轻,连一丝破云降雷的痕迹都不曾存在,一切都仿若一场幻觉,只有胃里不断抽搐带来的剧痛是真实的。 虫神只将神谕交给了凌长云,其余的一切都不在他的所动范围内,包括——天道。 虫神神力大散,降罚的天雷如今也只有天道能够掌控。 当初的互助协会反对之声不亚于今日,却偏偏,偏偏只是说了几句话就—— 天道是急了。 凌长云闭了闭眼,颤着手抚上后颈,那日军雌留下的咬痕还没完全愈合,碰上去还是浅浅的不平。 为了,逼迫天道出手。 约格泽昂太疯了,天道也会怕。 约格泽昂…… “哗啦——” 水漫了池,血流股股灌进去,刹那腥红一片。 第118章 第118章大捷你的翅翼呢? …… 冬末,东西南部三面遭受异兽侵袭,军部连夜召开急会,由约格泽昂亲自领军,阿拜尔、奥列伦希跟随,易哲维希领第三军留守安城。 “简直放肆——!” 森道利梵抬手甩了话筒,噼里啪啦的闷响一瞬传遍议事厅。 “议阁还没下令,他们怎么敢擅自行动?!” “反了, 真的是反了!” “他这分明是公然挑衅!必须严惩!!!” 底下义愤填膺,愤怒痛斥之声不绝。 威严被侵犯的极度暴怒中,有雄虫起身直指内庭一席。 “议长!”雄虫的声音因暴怒而颤着音,“此事安城军部必须给全族一个交代!!!” “对!!!” “必须给出交代!!!” “严惩不贷!!!绝对不能放过!!!” “太嚣张了!议阁已经做了那么大的让步,一个个的都不知好歹!!!” “……” 满厅的愤懑中,凯尼塞伦转头看着有一搭没一搭转着腕间袖扣的凌长云,声音平淡没有起伏,听在耳里却是莫名尖锐:“议长阁下,你怎么一言不发?” 此话一出,底下纷纷安静下来,一双双异色的眸子死死盯着台上的希边得尔,冷箭锋矢般的凌厉,仿若一开口不是他们想要的公宣讨伐就会一并射出,将面前人扎个对穿—— 凌长云抬眸,朝着冷看过来审视的凯尼塞伦笑了笑:“我在想新议案。” “什么……?”连月来,凯尼塞伦一听到“新议案”三字便如应激般眼皮直跳,垂至膝上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地攥到了底。 “啪嗒。” 凌长云食指一按,中央光屏上倏地投射出刚传上去的议长新提案——《军权掌控交接相关事宜》。 凌长云按开话筒,声音有些哑,不时伴着几声不轻不重的咳嗽。 “此后军权全归军部所有。” “?!!!” …… 南部。 第一军才抵达长河外营地, 约格泽昂的光脑就震得几欲爆炸—— “上将!”那边的军雌难掩激动狂喜之态,喷出的字皆颤得快要连不成调,“议阁传了新令,从今以后军权全权交还军部,您就是最高指挥官,掌一切统军调备!” “我们终于不用再藏着掖着了!我们终于可以配备多武器了!我们终于不用再拿命去抵换胜利了!!!” “?!” 约格泽昂眸光一滞,手中新拿的战报稿一个不稳噼里哗啦全砸在了地上。 …… 军权全权掌控在自己手里是什么感觉? 是一切新式武器统统可以运上战场。 是一切统兵调度全部由自己安排。 是审时度势的进退有度、张弛有力。 是骤减的伤亡数字。 是对异兽碾压般的反攻。 是连月下来还满满当当的营帐。 是轻而易举踩上狰狞兽首的恍惚如梦。 也是渐趋渐高亮如天的明烈希望。 希边得尔一力强压议阁,暂时放开了四大城晶石的运输,晶体块块嵌进炮舰里,打出的流火璀星轰然炸毁了来袭的三部异兽群。 温森2869年夏初,三部入侵异兽被二军入林围剿。 全歼! 那是军部自温森初年以来,多部被侵下,伤亡最少的战役。 几近碾压式的,军雌战斗! 大捷! 那一天,举族狂欢。 …… “真热闹啊。”贝墁靠在窗边,姿态散漫全无兰兹贯讲究的贵族仪态,手里端着杯红不红绿不绿的浊液,晃动间不时泼洒出来几许。 “是让你喝,不是让你往地上泼水。” 凯尼塞伦长靴踏进房间,随手拉上了半敞着的雕花实木门。 “你听,”贝墁丝毫不在意,只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下面的人潮涌动,“多热闹,都一月了还不停歇。” “载入战史的胜利,当然要激动些。”凯尼塞伦走近,拎了把椅子坐在旁边。 “这下真成战神了,声势多大,”贝墁冷笑一声,“咱们的这位议长大人啊,扶起雌虫来当真是不遗余力啊。” 凯尼塞伦没有作声,只有一搭没一搭地挑着垂落下来的链子,缠在指上又放开,绿眸里是难显的阴晦。 贝墁慢条斯理地倾斜杯子,看着里面的液体一点点灌进窗台花土里,不时飞溅几滴,很快又被深土吸收进去:“你猜,下一份提案会不会是让军雌进驻议阁?” 凯尼塞伦瞥了他一眼,起身敲了窗铃:“提案会不会不知道,但军雌显然已经等不及了。” 自夏初大捷后,虫星的军雌就一直澎湃躁动着。 大捷! 载入战册的大捷! 毫无战斗力可言的亚雌都可以加入被誉为虫族圣地的议阁,拥有如此光辉战绩的军雌为什么不可以? ! 加入议阁! ! ! “军雌……”贝墁手中的杯子被强力挤出了条条裂纹,光打下的团影也在止不住地抖动着。 “喝了。”侍从悄声推门走进,凯尼塞伦接过新端来的药杯递到贝墁手上。 贝墁看也未看一眼,指节因用力而发着白。 “喝了。”凯尼塞伦沉了语气,“我费了大半精神力才补回了你的精神海,别让我觉得在喂狗。” “……”贝墁劈手夺过他手里的杯子,药液晃出来也没管,仰头一口就全吞了下去。 “火气真大。” …… “驳回。” 亚雌一呆,下意识起身:“为什么?亲王殿下,现在光网上全族军雌几乎都在呼吁这件事,既然我们亚雌可以加入议阁,数量那么庞大的军雌为什么不可以?” “愚蠢。”话音刚落,旁边才卸了口气的雄虫就嗤笑出声,橙眸里满是鄙薄轻蔑,“什么玩意儿也敢来沾边,遭了运飞上枝头就真以为自己是凤凰了。” “你——”亚雌眼眶一红,刚想出声又骤然想起什么,终是强行咽了下去。 饶是如此,雄虫也被惹恼了,指着亚雌的鼻子就是骂语:“你也是你能叫的?什么东西!来了这儿你也是最卑贱的亚雌!给我记好自己的身份——” “铃————” 长铃震响,雄虫下意识停住话音,一眼撇去忍了又忍才没再开口。 凌长云松开手,压下话筒,又重复了一遍:“驳回,此类议案往后检员不用再向上递。” “还有,”他抬眸扫了一圈,“这里是议阁,称呼还是要注意下的。” “嗒。” 手指一按,光屏上的提案直接归入废档。 “下一个。” …… 本该保密的提案不到半天就被传扬出去,一夜时间尽人皆知。 欢喜,惊疑,观望。 诧异,疑惑,不满。 交错并炸。 …… “为什么不让军雌进议阁?” 凌长云才踏上飞行器,早已等候多时的人长腿一横就挡在了舱口。 “怎么进来的?”凌长云停住脚步。 “你把军权还给军部,可没说条件是不近政权。”约格泽昂神情似笑非笑,眸光明明灭灭令人捉摸不定。 凌长云抬眸看着他:“还给?上将都默认了还说什么?” 约格泽昂忽然倾身凑近,在他耳边徐徐呼着气:“迟早是囊中物。” 凌长云不躲不闪:“那就看上将的本事了。” “……”约格泽昂半眯了眸子,“军雌里不满的人可不少。” “是我还是你?” 自那日约格泽昂带军退守安城后,城里一直不平静,各潮涌动躁得很,议阁中有不少人都在等着看笑话,但显然…… “动了雄虫又安抚,”约格泽昂亲昵地蹭了蹭凌长云的侧颈,情人低语似的,“阁下当真深谙为权之道。” “那是不比上将,”凌长云笑得温凉,“听说安城前不久也不宁静。” 约格泽昂低笑,指腹用了些力刮按在凌长云的唇上:“阁下若是想看热闹,安城随时欢迎。” “我更好奇上将最近在做什么?” “我吗?”约格泽昂偏头咬了下凌长云的下唇,含着辗转厮磨着,“听闻那三月雄主夜夜不得安寝,回来后自得赶来报一声。” “那上将这路赶得长,都快入秋了吧。” 约格泽昂闷笑:“雄主可是在怪我?” “上将怪会联想,”凌长云靴尖一踢,“让开。” 约格泽昂被踢了下,眸子一眯,倒是慢慢悠悠地让开了:“雄主对我真是愈发不客气了。” “四殿下也没客气多少,管里的药都晃起来了。”凌长云撑了下墙,抬步往沙发前走去。 约格泽昂挑眉,指尖一滑露出袖口里放着的透明针管,走到处理箱前一流流压了出去:“不过是管麻醉罢了。” “那真是让人开心,”凌长云扯了下嘴角,坐上沙发支了肘,一下下揉按着发疼的太阳xue ,“慢走不送。” “……”约格泽昂收了针管,瞥了眼靠坐在那的雄虫后什么也没说,开了舱门就要往下一跃。 “啪嗒。” 燕尾青骤然自后贯出,生拽上了拉开的门板。 “你的翅翼呢?” 第119章 第119章毒再如此委屈自己 眼前舱门猛地被关上, 甩出的震响弹出了波,垂落在肩的金发飞起半缕,约格泽昂眉梢微挑, 听清身后雄虫的话后眸里尽是诧异。 “什么?”他转过身。 凌长云的目光死死定在军雌身后尚未完全消散的燕尾青半拟态,一字一顿道:“你的翅翼呢?” “……”约格泽昂半偏了头,虚眼望着凌长云, “雄主,你是失忆了吗?” “发烧了?”他眸光微凝,军靴一抬就要朝前走去—— 不想凌长云速度更快,几步闪身就将约格泽昂反手按在了舱壁上。 “雄主?”约格泽昂还没转头,身后一重,温凉的手隔着两层衣料就按在了脊骨上。 “你——” 凌长云沿着军雌的脊骨一寸寸摸过去,绕了肩胛又向下,急促又焦躁,指腹一遍遍按去,透着些凉的军装都摩得升了温,底下的翅骨却仍然只有半截。 没有? 怎么会没有? ! 怎么可能? ! 那约格泽昂的翅翼呢?你们连这也在耍我? 不!当然不会!他是天命子,天道确实抽了……抽了你的作为交换。 到时间就能长回来? 是,届时你布道神谕,虫神所赠,无人有疑议。 没有! “你——” 凌长云手还按在上面,军雌却是早已忍耐不住,施了力转身就将凌长云按靠在身后舱壁上。 凌长云反应不及, 眼前一晃人就被压在臂肘之间。 “雄主,”约格泽昂眸底勾了几抹欲红,看过去的目光又深又浓,瞳孔微竖,俨然是被挑起了什么的模样,他余光瞥着雄虫还按在他脊背上的手,呼吸渐重地靠近,“你在做什么?” 约格泽昂蹭了蹭凌长云的脸侧,声音低沉喑哑:“让我走又关了门,按墙上还四处摸,你是——想我了?” “……”凌长云僵着手指放了下去,不过几瞬又抬起,重新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 没有。 约格泽昂呼吸滞了一瞬,链笼骤破般掐住雄虫后颈就吻了进去,齿关一撬,右手就扯出了白衫下摆。议服一向繁琐,约格泽昂懒得再一颗颗扣子的解,将凌长云压靠上自己的刹那就直接撕开了布料,隔着层手套便径直抚了过去。 恒温系统缓慢运行着,舱壁本就有些凉,遮蔽一掀,冰凉的触感便在身上辗转游移,军雌的动作太急太重,凌长云有些喘不上来气,但此刻也完全顾不上推开,只凝了精神力出来要往约格泽昂翅骨上探—— “唔!” 约格泽昂骤然贴近,放开让凌长云喘了口气后又含着他的下唇厮磨。 两人的长发交结纠缠在一起,贴在皮肤上又很快被薄汗沾湿,约格泽昂顺着一路流连,在印子早消的脖颈处重新吮出红痕。 “雄主,”他低笑着,贴在凌长云耳边半分也不压抑声音,“想我早说啊,何必还做出一副冷淡的样子。” 两股精神力勾缠扭结,浅淡的紫色引着燕尾青一寸寸捋过自己的精神海,极尽亲密地在里面填充安抚,气息相接,早已缠绵难分。 约格泽昂一下下贴近,着迷地抚摸着指腹下的青紫,鼻间一嗅都是自己的气息:“还以为雄主当真要跟我一刀两断呢,着实吓人。” 他凑近含住了雄虫的耳垂,含糊不清确认似的:“雄主还是想和我亲近的,是不是?” 凌长云眼尾被迫染上了潮红,话音几次起来都被生堵了回去,燕尾青在翅骨上探了一遍又一遍,眸底的冷色却是越来越寒。 翅骨没长出来,那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天道……虫神在骗他,还是…… “嘶……” 舌尖一痛,口腔里霎时满溢着浓郁的血腥味,他抬眸,却见军雌半眯起了眸子,脸上带笑却觉得寒栗。 “雄主,”约格泽昂一用力,稍显满意地吻上雄虫愈发殷红的眼尾,“都这时候了,怎么还这么不专心?你在想谁?” 凌长云缓过了劲儿,抬手推了推约格泽昂:“你——!” 又是道闷哼,军雌不满地咬破了那颗唇珠,声音含笑又透着股幽凉:“雄主,专心一点儿,不然我可是要生气了。” “我有事要问你!”凌长云用了力将约格泽昂推开稍许,不想刚一松劲便又被强压在了白壁上。 “你说。”约格泽昂锢着人,倒是停下了动作,只卷去了唇上的红血。 “你——”的翅翼。 话到嘴边,凌长云却是忽然说不出口。 说什么呢? 说翅翼,说虫神,说天道,说……换骨。 天雷降罚都不足以让约格泽昂相信天道的存在,更何况一对完全没有复原迹象的翅翼。 况且…… 涪珶前,植违果,炼浓药,一瓶墨许,白骨尽灰烬。 当年整理史册,一页页扫描翻尽,倒是览了不少野册子。 “我什么?”见凌长云久不说话,约格泽昂忍了忍,到底蹭着催促了下。 凌长云沉默半晌,道:“最近有没有不舒服的?” “……”约格泽昂倏地笑出声,一下下眷恋地磨着,唇上也是吮了又吮,“雄主是在关心我吗?” “可是想明白了要与我站在一处?” “……”紫眸里的欢喜太过溺人,凌长云下意识垂下了眸子,“有吗?” “……”约格泽昂顿了顿,眸里明光尽散,“没有,只觉心口疼得慌。” “……五城都绕过了?” 约格泽昂低嗤:“阁下,现在才想起来打探岂不是晚了些?” “都去过吗?”凌长云抬眸看着他。 “……”约格泽昂倏然笑了起来,靴尖一转就往后退了开来,“是,一尺一寸都踏遍了。” “怎么?议长阁下才驳了军雌进议阁,现下又有什么新提案?” 凌长云没动:“带着亲卫去的?” 约格泽昂似是被气笑了,后退着靠上白壁,拉了衣服系上系带,一切都整理得如初进般齐整才抱臂冷看过去:“是,就连进宫都带着一串亲卫,冕下还想问什么?我都一一详述。” “冕下下次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就好,反正我总拒绝不了你,倒是不必——”他说着,眸底却是愈发得寒,“再如此委屈自己。” 再委屈自己。 顶灯一照,一切尽显。 凌长云隔着光影看过去,恍惚间好似听到了什么,又一闪而过,尽数消逝在三军上将冰寒森冷的视线中。 “给我一点儿血吧。”他道。 声音飘得紧,自己也听不清楚。 直至舱门再度被甩上,凌长云独自一人站在空空荡荡的飞行器里,低头看着手里装满了血的针管。 那人撕得粗暴,地上溅了几许,身上也溅了几滴,猩红的液体凝着干痕,按印般烙在皮肤上。 刺目得紧。 凌长云伸手想要拽上衣服,破破烂烂的布料却是一抖就散,他只得一并扯去扔进了处理箱,攥着手里的管子进了休息室重新取了件穿上。 毒吗…… 凌长云偏头咳了两声,精神力扯了那么一番实在疲累,他就着坐在了柜檐下,点开光脑一行行搜寻着。 “……”晶魂一直跟在凌长云身边,此刻眼睛死死钉青年手里的红管上,再一瞥,光脑顶上的通讯人显示的是——托伯茨。 你的翅翼呢? 有没有不舒服的? 五城都绕过了? 再一转,凌长云已然按住了胸口缓了呼吸。 抽……肋骨。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换……翅翼……? 晶魂像是难以置信般颤着吐出了音,面上却是没有半分疑色。 有的,只是一瞬空白的魂体。 雄……主…… 他定住视线看着凌长云,平生头一次手抖得自己都控制不住,僵着扯着才抬起了手,又在半路生生停住。 换……翅翼啊…… 猩红爬上,顷刻间就盖住了大半的浅淡紫色。 光脑上,一条简讯缓缓浮现—— 明晚。 …… “约格泽昂。” 晨曦初洒,易哲维希隔着点儿距离便看到约格泽昂拎着把长枪踏上靶场。 “你叫我什么?”约格泽昂看也未看他一眼,寻了块地站着就上了膛。 易哲维希站到他身边,神情肃然:“军雌很不满。” 军雌,而不是军部。 “砰——” 一枪落,靶尽断。 约格泽昂“啧”了声,点开光脑按了几下:“你想说什么?” “你该给一个解释。” 约格泽昂往旁边走了一格,再举枪—— “砰——” “砰砰砰砰——” 满场枪鸣中,易哲维希高了声音:“你为皇子,现在又是三军上将,军雌的领导者,行差踏错就是死局!” “砰——” 约格泽昂往远处扫了眼,最后一发光弹击碎了最远场板。 “约格泽昂!” “要什么解释?”约格泽昂放下手,“没有解释。” “没有实力没有胆子连脑子都没有的就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听命令。” 约格泽昂收了枪,转身朝门外走去。 “这一版的不错,让他们把底调了批量生产。” …… 山林入了长夜,昏暗的灯一路亮上了主星五城,盏盏成线,勾起的是切割安城的分明界限。 “你说什么?”凌长云蓦然转头。 “毒?” 第120章 第120章先生雌,哥哥雌父好 两人站在安城城外的野岭中, 通用飞行器上点了灯,不明不暗的冷光自上打下,映出了托伯茨手中厚厚的报告单。 “是, ”托伯茨道,他翻着单子一页页指给凌长云看,“ T2数值不稳, K8浓度明显低于平均水平, V4含量几乎趋近于0 ,初步怀疑是中了毒,压抑了骨骼修复生长。” 凌长云接了单子一行行看:“什么毒?” “不知道。” 凌长云蓦然抬眸:“不知道?” “是,不知道,”托伯茨眉头拧得死紧,“我偷偷潜进了数据库,但所有已知毒的核检都对不上。” “……致命吗?” “从数据来看不致,能把V4降到这样地步的,潜伏时间绝对不短于十年。”十年对寿命三百的虫族来说实在不算太长,托伯茨自穿过来后就一直泡在实验室里,此刻也没注意到凌长云的神情,只半垂着头思索着, “但其他数据又基本正常,只是集中在翅骨和翼骨上,磨损浸润薄化,寻常断骨治疗后可慢慢恢复,但常年泡在这毒里,一旦损伤就会立刻被封闭线口,再也不能生长。” 简而言之就是,剧毒让翅翼成了不可再生品, 无法愈合,无法恢复,无法重长,一次损伤便永久存在,耗到零就彻底废了。 翅翼对虫族来说何其重要,新案出来前更是命一般的存在,这样的手段—— “实在阴毒。”托伯茨道。 “不短于十年?”凌长云手里的报告翻到了最后一页,图表上密密麻麻都是骨骼被浸时间比值。 托伯茨应了声。 “……能治吗?” “……”托伯茨低低地嘶了口气,抬手挠了挠鬓角,摇了头,“都不知道是什么毒,成分什么的都检测不出来,没法治。” 他说着又抬了头:“这是雄虫还是雌虫?” “怎么?” “雌虫的话,你或许可以悄悄带他去第三医院,以你的身份应该可以细查;雄虫的话就——”托伯茨顿了顿。 “就什么?”凌长云问。 托伯茨吸了口气,继续道:“就不太可能了,雌虫一般不敢对雄虫下手,也拿不到这样都没入进库的毒,那就只能是雄虫,问题是——” 他没有再说,但已经不言而喻。 谁能拿到这样星库里都没有的毒呢? 谁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下进雄虫一向珍之又重的翅翼呢? 既然他能检测出来,那就不是无败露之可能,又有谁,敢这么下手? “……” 托伯茨见凌长云沉默不语,叹了口气,道:“这个人对你很重要吗?还是——” 他蓦然住了口,脑中忽然浮现出什么,视线也不由自主地往凌长云身后瞥。 拟,态…… “你……”托伯茨迟疑着,嘴唇翕动却是迟迟吐不出下一个音来。 “我知道了,”凌长云收了手里的单子,看着托伯茨的眸子里尽是郑重,暗影里还隐隐透着几分请求,“今日的事,还请不要告诉任何人,先生。” 先生。 托伯茨恍惚一瞬,看着青年熟悉的黑发黑眸,几番纠结挣扎后到底点了头:“好。” 他顿了顿,又道:“你放心。” “……多谢。” 昏暗中,一抹浅淡的黑悄无声息地收进白袖。 …… 飞行器朝驭都驶去,晶魂飘在舱内,低头看着底下桌子上平铺开来摆着的一张张单子,面上没什么波动,周身却是愈发阴冷。 …… 冬初,希边得尔一票否了所有反对宣案,强拆缡楼,解了里面亚雌的所有死契,颁布新法彻底断了再豢养亚雌的一切可能。 …… 温森2970年夏末秋初,专为亚雌而设的第五医院竣工,亚雌可自由就医、上学、工作,各机构不得以性别强卡门槛的新法正式落实。 这一年,亚雌惊喜欲狂,热血沸腾,迫不及待携着新令奔赴几城此前从未见过的光场。 光网亚雌暗中称其为“解放元年”。 …… “雄父!” 凌长云刚走到岍垭校门口,迎面就被冲过来的小虫崽扑了个满怀。 “哎呦,”他弯下腰稳稳接住已然长高了一些的适愿,直起身将他搂在怀里抱着,“跑这么快,后面有狼在追啊?” “哪有,”适愿伸手紧紧搂住凌长云的脖颈,“是想雄父了。” 凌长云挑眉:“是吗?跟你的萨岱霍斯哥哥玩那么开心还想得起来雄父啊?” “雄父!”小虫崽脸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跑的还是恼的。 凌长云看得有趣,一句接一句半刻也不停歇地逗着怀里的小兔子,见兔子脑袋都埋下去了才暂时消了音。 “亲王殿下。” 自后传来道声音,凌长云转身—— 是易哲维希。 校里的雄虫基本有随侍来接,雌虫则大都自行回去,自萨岱霍斯从军部命来岍垭调查新式武器讲授情况后,这还是凌长云头一次看到易哲维希过来接人。 “中将。”他扶肩回礼。 “萨岱——”适愿听到声音猛地转头,看清易哲维希后又往后缩了缩,“雌,哥哥雌父好。” 凌长云、易哲维希、萨岱霍斯:“……” 谁教的? 凌长云压了压忍不住往上扬的唇角:“阿愿,叫叔叔。” “叔叔好!”适愿脆生生地跟着雄父说道。 “小殿下。”易哲维希抿了抿嘴角,扶肩行了个礼。 凌长云和他对视一眼,俯身放下适愿,摸了摸小兔子的脑袋道:“去和哥哥玩一会儿?” “好!”适愿的眼睛霎时亮了亮,几步就跑到萨岱霍斯面前。 萨岱霍斯一身黑金军装,面容尚带着几分稚气,却已是初窥冷淡,俯身朝凌长云行了一礼后便牵着小虫崽的袖口带他到不远处看秋蝴蝶。 “还这么小就单独派过来调研?”凌长云望着站那看蝴蝶的两小只。 “都十岁了,异兽若再犯就该上战场了。”易哲维希道。 凌长云:“……” 他点了点头:“军部诸位都少年英杰。” “形势所逼罢了,比不得亲王殿下。” 凌长云一顿:“中将今日过来是有事?” “是,”易哲维希坦然地点了头,“近两年主星动荡,族内人心惶惶,特来问上一问,如有冒犯还请亲王殿下见谅。” “中将请说。” 易哲维希直视着凌长云:“您的立场。” “什么?” “站雄又开了那么多先例,站雌又控着权力,亲王殿下,我实在疑惑。” “……”凌长云看着他,“雌雄就如此相对?” “自前朝便是如此,”易哲维希凝了神色,“亲王殿下,恕我直言,以如今的形势,那根本不可能。” “为什么?” “雄虫不满,雌虫也不满,”易哲维希道,“军部内意见也很大。” 何止意见,他已是委婉太多。 “那就看他们不满的是什么吧,”凌长云低头扫了眼光脑,“时间不早了,我先带适愿回去了。” 他扶肩:“再见,中将。” 易哲维希下意识回礼。 “阿愿,”凌长云走过去唤了适愿,“走了,跟哥哥再见。” 适愿有些不舍,却还是点了点头,认真地和萨岱霍斯道了别后就朝凌长云跑去:“雄父。” 凌长云抱了适愿起身,转身大步踏进了飞行器。 …… “是,殿下,如果有新情况我们会第一时间报给您。” “多谢。” 凌长云再看了眼纳恒旁边的数据屏,放了报告单出了检测室。 “雄主。” 120-130 第121章 第121章你放心别惹我生气 凌长云才走进廊道转角,迎面就被约格泽昂堵了个正着。 “上将。”他往后扫了眼,后面已然空了个彻底。 “亲王殿下久不进安城,一来看的还是纳恒, ”约格泽昂慢条斯理地将手里拿着的光能枪别到腰间,半笑不笑地看着面前的雄虫,“果真是一往情深啊。” “……”凌长云蓦然笑了声,向后一倒懒洋洋地靠在白壁上, “比不得四殿下,把艾瑟罗普保护得那么好,就是虫皇召见也公然扣了人。” 这事虽说不大却也不算小,在议阁中还是掀了点儿热浪出来。 “阁下这是在吃醋?”约格泽昂眉梢挑得高,凑近上前,食指暧昧地刮了刮凌长云的下颌,移到透着些凉意的唇上又用了些力揉了一把,“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呢。” 薄唇被揉出了殷红的色泽,凌长云面上神情却没有什么变化,只定定地看着那双浅淡的紫眸,道:“上将今日过来是有事?” “啧, ”约格泽昂一手撑了墙将人困在身前,偏头咬了咬他的下唇, “阁下怕不是忘了这里是安城,巡视到此不也正常吗?” 凌长云偏头躲开他探进来的温热,声音淡得紧:“议阁待会儿要开会,上将真的没有事?” “……”约格泽昂停在半路,见着他的回避眯起了眸子,“是有点儿事。” “啪嗒。” 长靴一踢,约格泽昂扣住凌长云的手臂就将他拽进了旁边的闲置房间。 “咚!” 天旋地转, 凌长云眼前再定,人已经被军雌按到了空桌上。 虽是闲置却也天天有人打扫,桌上没什么灰,只是到底透着股久不见人气的寒凉,下摆一掀就钻进了布料贴上了皮肤,冷得人不由地一颤。 “都入秋了,雄主也不知道多穿点儿,”约格泽昂卡在雄虫两腿之外,俯身摸着他冰凉的脸,“怪让人心疼。” 凌长云抬手按住他要抽开自己系带的手,嗤了声:“上将日理万机的,怎么还一见面就想着这事?” “繁衍是虫族的头等大事,若不是实在繁忙,”约格泽昂轻笑,反手拉了凌长云的手扣至头顶,一抽就扯了所有的系扣,“本该和雄主日日流连榻上。” 身前骤然一凉,凌长云脸色有些变了,手上用力想要挣开:“这是在医院!” “我知道,很刺激。”约格泽昂压了劲儿,半分也不曾松动过。 他咬了指尖褪了手套,顺着上衫衣摆按进去:“本来实在生气,但久不曾与雄主亲近又想念得紧,这儿比不得家里,雄主委屈委屈?” 凌长云恼了:“约格泽昂——” “嘘——”约格泽昂俯身贴上去,齿关一开就咬住了雄虫的喉结,“雄主小声些,莫要被人听到了。” “你——” “我的人混进了兰兹的新转移地,”军雌倏地打断他,一边慢慢动作一边低声道,“在那见到了一些,雄虫畸形儿。” “?!” 凌长云猛地一滞。 “什么?” …… “嘭——” “啊——!” 鸣卫城东的一座旧楼房内,一名亚雌被锁了四肢捆在铁架上,身上的衣服被暗血染得黑红,房间里透着的都是一股腐烂血腥的烧焦味儿。 “雄主,雄主——我错了,我错了——啊!!!” 亚雌哀嚎着,哭叫着,眼泪已经淌不下干涩肿胀的眼眶,却还被人强灌了药,吊着根神经生生看着烧红了铁印在身上烫下一块块划了鞭痕的皮肉来。 亚雌越痛苦,面前的雄虫越是兴奋,手里的铁印举累了,就扔给一直站在旁边的军雌:“去,继续。” “是。”军雌稳稳地接住朝他脸上飞来的红铁,上前几步就径直按在了亚雌腹部。 “啊————————” 亚雌声嘶力竭地迸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很快,红血潺潺顺着铁架流在地下,再一次将底下的绒毯淹了个透彻。 雄虫见状双眉挑起,眼中脸上尽是恶劣的戏谑与抑制不住的兴奋:“这就没了?你前几天不是还很硬气吗?不是嚷着出了新法自己就自由了吗?现在再叫啊!看看你们的那位救星能不能来救你?!” 亚雌再也叫不动了,颈骨痛得快要支撑不起脑袋,半点着就垂了下去。 声音细弱的,颤抖的,几不可闻的。 “我的,虫崽……” 雄虫横躺在那大笑,于满场血腥中满意地散去了权威被挑衅的暴怒,这么微弱的一声,也只传进了离得最近常年警觉听力又绝佳的军雌耳中。 虫崽? 军雌垂眸扫了眼鲜血淋漓的地面,留了几道划痕的脸上露出了个意味不明的笑,手上再一用力,铁印瞬间按进了亚雌腹腔内。 “啊……啊……” …… 安城,军区总院。 “当然,那到时候我亲自带雄主过去。” 约格泽昂穿戴齐整,伸手一颗颗替凌长云扣上了系扣。 凌长云反手撑在桌上起身,推开他自己穿好了衣服。 “……”约格泽昂眸子微眯,见他穿好后又是一扯,硬生生拽下了最顶上的银扣,扣子叮当滚落在地,衣领失了束缚骤然一松,再也挡不住底下的一片红痕青紫。 紫藤青枝一般地绵延至衣襟下,光是看着就暧昧至极。 “……”凌长云抬眸,“你干什么?” “雄主真是翻脸无情,”约格泽昂唇角一勾,眼里却是半分笑意也无,冷秋天里凉意更甚,“刚刚可是春情动人,怎么,是我没让您舒坦吗?” 凌长云嗤笑,从前襟扯了根银链下来重新系上了领子,严严实实挡住了后颈堪称触目惊心的带血咬痕:“上将要取精神力就直说,何必还搞这么一出。” 军雌咬得深,随便一碰都是麻的,链子一系更像涂了层盐水,呲呲啦啦都是磨人的疼。 约格泽昂瞥见他一瞬的蹙眉,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抬手解了链子拉下衣领,早有防备地攥住凌长云的手,从口袋里抽了片贴片出来仔仔细细地盖上去。 “别惹我生气。”他道。 压得狠了,凌长云身上都是疼的,胸口的断骨也细细密密泛着麻,像是再也好不了了一样,他懒得再动弹,靠坐在桌边就不动了,只扯了扯嘴角半笑不笑:“那上将该去找个木偶。” “……”约格泽昂眸光骤厉,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后又慢慢消退,从袖子上抽了根细线下来在雄虫领子上打了个结,重新给他拉了上去,掩去底下的一切痕迹。 “变得真快。” 这是约格泽昂两年来头一次说得那么轻,低得凌长云险些没听见。 一听清,便是当胸一剑。 “……” 领子拉上了,一切都收拾妥当了,房间里却没有人动,两人一靠一站,就这么在略显狭窄的屋子里缄默着。 半晌,凌长云慢慢抬起了头:“下一次,带我去见见君后殿下吧。” “……什么?”约格泽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罕见地慢了半拍才回神。 凌长云看着他,道:“带我去见见雌,你雌父吧。” “雌父?”约格泽昂挑眉。 “是。”凌长云道,“雌父。” “为什么?”约格泽昂没有立刻答应,“怎么突然想着要见?” “……”凌长云沉默片刻,垂下眸子,“很久没见了。” “……”约格泽昂看着他,良久都没有说话。 少顷,他点了头:“好。” “不过——”军雌凑近到凌长云耳边,低低地笑了声,吐着气道:“雄主,雌父的情况你也清楚,还请莫做多余之事。” “……” 凌长云笑了声。 “你放心。” …… 秋风扬得烈,一夜之间满山树尽黄。 适愿最近的几次检查情况都不错,医生放宽了治疗的间隔期,因着萨岱霍斯近期都在岍垭调研,倒是每天都乐着去上学。 米阶斯每天跟着议案东跑西跑,精神气反而瞧着还比最近一直新府议阁两点一线的凌长云还要好上许多。 事务一天天做了又新满上,却是每天都笑眯眯的,乐得嘴也扬心也飞,不时还哼上几首小歌,看得凌长云茫然又莫名。 直到某虫羞涩又忸怩地跑来找他休两天婚假,凌长云才恍然大悟。 “噢——”凌长云拉长尾音,“原来是喜事祥临啊。” 米阶斯一百三十的年岁了闻言害羞得脸颊通红,整只虫搅着衣摆姿态羞涩宛若情窦初开的—— 确实是情窦初开。 “这,这不是头一次嘛,”米阶斯拽着凌长云的衣袖轻轻地扯了又扯,“不过主公,不是我不请你啊,你要相信我结婚如果我这边只能请一个人的话那必必须须就是你,除了帕尼迦外我的心里满满当当装着的可就是你,你要相信我对你矢志不渝的——” “停,停停,”眼见着某虫越说越不着调,凌长云赶紧抬手强行止住,“明白了明白了,想低调咱就低调,想领个证洞个房这婚——” “哎呀!”米阶斯慌里慌张地捂住了凌长云的嘴,整只虫都烧得滚烫,“什么,什么洞房,这话,这话怎么好说得这么直白,哎呀主公,你,你你你,你快批公文——啊不是,你多休息,快,快给我布置任务吧!” 凌长云大笑。 等笑得差不多了(某虫真要恼羞成怒了),凌长云才勉强忍住笑音,伸手从旁边抽屉里抽出了一封红皮薄本。 “是有个事。” 第122章 第122章虐杀判死? ! “您说。”米阶斯正了神色。 “米米阁下, ”凌长云拎着红本在手里转了一圈,捧着递了过去,扬眉笑道, “内庭希边得尔诚邀您加入议阁。” “什么……?” 米阶斯下意识接了本子,接完后才反应过来凌长云说了什么,整只虫当场就傻在了原地。 “特聘员, ”凌长云眨了下眼, “不用日日到议楼上班,工资从我这儿发。” 米阶斯彻底傻了。 他一介没有精神力的雄虫,自出生起就是雄虫的耻辱,幼时双亲尽丧,独自在荒星躲避异兽讨生活,百年来躲躲藏藏,直到后来跟了凌长云。虽然一切都靠凌长云给的令牌通行,暗中不免还有恶言恶语,但到底,到底能正正常常的,光明正大地站在主星之上,还能为凌长云做些事,这些已然是九年前想也不敢想的事,又结识了帕尼迦,他已是心满意足。 而现在—— 而现在,主公告诉他, 他能站上雄虫最高区的议阁,能堂堂正正地做他想做的事,甚至不用日日前去经受那些议员的冷嘲热讽和明枪暗箭。 他只是一个没有精神力的雄虫啊,他是, 在曼斯勒安的雄虫眼中,是比亚雌还要无用的存在。 卑贱的,耻辱的。 米阶斯低头一字字读了手里的聘书,眼眶渐渐晕上了红,上面的字也开始模糊不清,一行行荡在眼前心头。 “主公,”他咧了嘴笑,“这新婚礼也太贵重了。” 凌长云却是摇了头:“这是阁下自己应得的,这么些年的东奔西顾,本来早就该入了,只是——” 他顿了顿,笑道:“咱们米米阁下新婚,可要备份大礼送过去。” 米阶斯蓦然笑了出来:“婚礼是不办了,但我和帕尼迦说好了,到时候一定得请你过来吃个饭。” “好啊,”凌长云抬手支了头,眼含笑意地调侃着,“正好让我好好听听二位甜甜蜜蜜感人肺腑的九年爱情长跑故事。” “主公!” …… 那日的天蓝得清,米阶斯脸上的笑自初阳升起就没有落下过,帕尼迦面上也满是柔色,目光一直温和地落在身旁雄虫的身上。 吃了饭喝了酒,日头刚坠,凌长云头一次被米阶斯红着脸“赶”了出去,红烛在身后映得暖,拂来的风也吹得柔,沾染在身本就微弱的酒气霎时散了个彻底。 风吹醉了道边的金叶银杏,洋洋洒洒落了底下的青年一身,蝴蝶一般在红服上翩翩起舞,暖光降至,染了喜气似的,亮堂得紧。 凌长云平日不着议服就是素衫,今天却是罕见地穿了一身淡红,素金的链子在前襟不停晃动,映在眸底也欢欣得很。 “嘀嘀。” “议长,法部有报。” “什么?”凌长云停下脚步,戴上耳麦。 “阿艾泽·兰兹阁下被告上议阁,说是虐杀亚雌雌侍和虫崽。” …… 等凌长云匆匆赶到议阁法部大厅,里面已经挤挤攘攘站满了人。 “议长。”“议长。” 凌长云几步踏上高台,接了文员递来的告案翻看着:“怎么回事?” 文员站在他身旁,低声述着—— 阿艾泽是兰兹主家的雄虫,精神力虽然不高,但因为与当今兰兹族长贝墁同出一脉,精神海又算不得瘠薄,在族中乃至主星都享有优待,一直被主星上流贵族戏称为“最风流的雄虫”,缡楼拆除前一直是那里的常客,家中雌侍雌奴更是数不胜数,到了规定数量后总有雌虫因病去世腾出位子,虽然旁人都不用看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 这次的事在主星也不新鲜,就是常见的虐打雌侍,重刑流产,本来这样的事日日有时时有,那名亚雌也没什么家世背景,连随便编个理由敷衍过去的必要都没有,但偏偏—— 文员顿了顿,继续道,但偏偏那只亚雌与新进议阁的一名亚雌议员交好,发现后一下子就闹大了起来。 三名亚雌议员联合上告,法部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这才有了这次的急会。 文员已然尽力做到客观,但言语中终究含了几分其他,凌长云一页页疾翻着:“那名亚雌呢?” “死了,”文员道,“连着腹中的虫崽一起。” 凌长云手上蓦然停住,手里的告案清晰印着溅满红血的铁架和…… “……葬了?” 文员摇头:“还停在第五医院,按规定只有他雄主能够决定。” “谁的规定?” 文员一愣,下意识抬头,看清凌长云面上的神情后又猛地低下去,声音也不自觉地降低:“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凌长云抬头,视线直直射向站在大厅中央一脸不耐烦怒的雄虫。 目光太过冰冷,雄虫似有所觉地朝这边看来—— 一瞬间,面容就与往昔所见完全重合。 缡楼。 西兰白。 阿、艾、泽。 “对了议长,”文员犹豫再三,到底还是补充了句,“虐,动手的还有一人。” 凌长云视线未动:“谁?” “阿艾泽阁下雌君,皇室守军东队队长,麦卡扎。” …… 安城,军部大楼顶层。 “殿下。” 尽头房间里稀稀拉拉摆了几张桌子,上面零零散散放了几本旧文件,侧墙的窗半敞着,约格泽昂一身军装立在窗边,手里夹着支灰白的长烟。 火星在黑夜里忽明忽暗,寒秋的风自外吹来,吐出的烟圈还未成形就被拂了去,荡在半空卷了天,散去的弧度都带着厉。 军雌的烟总是浓烈的,辛辣的,吸一口就烧进了肺,火燎燎地烫出了一腔的麻疼。 亲卫推门走进,离了两步站定。 “处理好了?” “好了,”亲卫道,“西南北三守军的队长现在都是我们的人。” 至于东队…… “东队人备好了?” “好了,只要麦卡扎一下就能立刻顶上。” 约格泽昂嗯了声。 “殿下,还有一事。” “什么?” “科米加和顿特莱格那边又来人了,您……?” “……” 约格泽昂自窗眺着远方的山岭,层山环叠,影峦绰绰,守了安城也隔了驭都。 “告诉他们,明天下午四点在城郊见。” “是!” …… 议阁大楼。 “你恨他?” 大厅杂乱得紧,各种声音混在里面,还没问几句便吵了起来,枪口刀上对准的都是所谓无事生非的亚雌。 凌长云让文员将麦卡扎单独带到了旁边隔间,门一关,里外彻底隔绝开来。 麦卡扎坐在里面,手上脚上都是被捆了几天的钢链,法部的人担心他会突然暴起,又在原本的链子上加了几道锁扣,锢进肉里卡在骨上,随便一动都是红血划溢。 他面上是死寂般的灰白,一路被押到议阁,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闻言也只是撩了撩眼皮,瞥了眼凌长云后又垂下。 “不恨。”他忽然道。 旁边的文官登时惊异,连连看了坐在面前的军雌好几眼,不明白他怎么在这儿就说话了。 凌长云一面翻看着手上法部新送过来的详细调查,一面继续道:“是阿艾泽让你这么做的?” “是。”麦卡扎很干脆地点了头,浑然不怕出去被阿艾泽知道后又会有什么样的“鼓励”。 凌长云点了点头:“也就是说完全是被逼无奈,满腔都是被雄虫逼迫不得不伤害,同族的痛苦与无能为力?” “是,”麦卡扎自眸子里滑下泪水,神情终于不再麻木,泄出的都是痛苦与懊悔,“我们都是,雌虫……” 文员对此早已见怪不怪,笔下飞快做着记录,这次事情闹得大,想必待会儿出去是按以往贵族雌侍的流程办事—— 亚雌犯了错,雄虫命军雌惩戒,不想军雌失手杀了人。 法槌一敲,军雌摘翅流放或判死,雄虫无罪,由军雌家赔偿雄虫受惊费。 不过—— 文员顿了顿,又继续记。 那名亚雌没什么背景,麦卡扎是皇宫守军东队长,又是阿艾泽的雌君,多半是送出去给公众遛一圈又继续回到阿艾泽手中听其处置。 文员记着就在心里摇了摇头。 瞎折腾。 浪费时间。 他收了笔,准备等凌长云一发话就跟着一起出去结案。 “是吗?”凌长云放下手里的资料,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军雌,“阁下以前有一个虫崽?” “?!” 麦卡扎蓦然一滞,随即猛地抬起了头。 …… “你说什么?判死?!” “是……”文员后背衣服都被冷汗泡湿,头上的汗也如雨下,半束的长发一绺绺地黏在皮肤上,不过几瞬就全无往日的整洁。 他抖着声音低着头,撑着身后的台板勉强将字给念完了:“希,希边得尔议长遵律法给出的判决是,是,阿,阿艾泽·兰兹,阁下以虐杀罪判处死刑,麦卡,麦卡扎队,麦卡扎等待二审。” “哗————” 全场惊沸。 “什么律法?!”兰兹家的雄虫气疯了,不管不顾直接掀了桌子,“什么律法你告诉我?!他希边得尔遵的是哪条法?!雄虫杀自己雌侍、杀雌虫天经地义——啊——!” 燕尾青化成的长鞭迎面将他抽翻在地,凌长云不紧不慢地踏进大厅,长靴落地,嗒、嗒的节奏踩在所有人的心头。 “不好意思,你刚说什么?” 第123章 第123章醉酒你老公! 凌长云拎着耀黑的长鞭一步步踏上高台,文员见状终于松了一口气,手忙脚乱踉跄着跑下台让出位置,扶着台边直接拽了衣袖擦着头上的汗。 “嗒。” 长鞭消散, 凌长云压了话筒, 自左往右扫了一圈,道:“哪条法?” “第一章第二百三十四条, 其他人忘了也就算了, 法部也忘了?” 凌长云的视线定在右侧法部身上,半笑不笑地勾着唇。 底下雄虫气得发抖,咚隆一声就踢了椅子站出来:“那说的是雌虫冒犯雄虫,现在是雄虫杀了雌虫!希边得尔议长!” “杀?”凌长云转眸,“你确定?” “纵是虐杀,”森道利梵挥手,顿特莱格的雄虫立刻按住了旁边还想再说的兰兹雄虫,“也是雄虫对雌虫所为。” “雄虫对雌虫?”凌长云忽然笑了,“你说错了,顿特莱格族长。” “什么?”森道利梵无意识地绷紧了神经。 希边得尔的声音清得很,荡在大厅里就带着分缥缈的空无,转瞬一压,顷刻间就砸落了一切的孤高自傲—— “不是雄虫虐杀雌虫, 是阿艾泽虐杀尤奈文。” …… “阿艾泽虐杀尤奈文?” 约格泽昂转身。 “是的,殿下。”亲卫对了房间光屏,光网上新传出的议阁要事全都被人搜集整理了显示在上面。 约格泽昂捻着长烟览去:“议阁同意?” 亲王低着头:“自是,不同意的。” “轰隆隆隆隆——” 曼斯勒安从未在一日之内见过那么多道天雷。 牢笼铁链一般横劈砍下,顷刻间,齐了几乎一整个议阁的驭都北城被炸了个彻底。 高火冲天,底下焦着的是一声声怨愤难平的呛责。 “希边得尔——” 阿艾泽被吓怕了的雄虫捆着撕着拽着送上了血腥未洗的刑台。 “我诅咒你!”阿艾泽瞋目裂眦,声音扯破了嗓子轰出了天,“你不得好死————————” “哐啷!” 死不瞑目的头颅滚落高台。 阿艾泽在水里掺了药,让尤奈文端去递给了麦卡扎,白水一饮,腹中虫崽顷刻化为血水。麦卡扎身后站着一干寒贫军雌,不敢明刀直指兰兹雄虫,午夜梦回抑郁恨生,痛苦难捱,便…… 秋末,二审公宣了判决书,麦卡扎以同罪论处,死刑。 “亲王殿下!” 那一天,议阁大楼被闻讯赶来的东队军雌堵了个严严实实。 “如若不是麦卡扎队长的虫崽被人生生害得死在腹中,他一定不会虐杀雌,虐杀尤奈文的啊!!!” “队长一直都很痛苦!不管是不是被逼迫,尤奈文都是害死队长虫崽的凶手啊!!!” “这一切都是阿艾泽的错!这一切都是阿艾泽的错!是他逼得我们自相残杀!是他逼得雌虫求告无门啊!!!” “我们都是被队长庇护才得以活到现在的!亲王殿下,求您明鉴,队长真的不是弑杀之人啊——!” “求您从轻处理!求您从轻处理!!!” 麦卡扎是复仇,是被逼的! 这一切都是雄,阿艾泽的错! 这一切都是阿艾泽的错! ! ! 不该! 不该,同罪论处啊——! ! ! 东队、驭都、光网。 皇宫守军空虚,虔屿城防退后,四大城的军雌都抛了职赶赴驭都议阁。 熠熠矗立在驭都城北的议阁大楼被生堵了三天三夜,围死不得出,轰声不得进。 光网炸响,鼎沸之声不绝主星。 丧子之痛何由? ! 自相残杀何故? ! 都是,阿艾泽的罪! ! ! 冬初,内庭暂取法部审判权,急会五天,三审重开—— 虽犯重罪,然情有可原,改判流放荒星,免死。 其后混乱间间,那一年,两名轰进记册。 一为定位到人。 二为法外可情。 …… “多谢。” 驭都西酒楼里,凌长云抬手取了壶倒了些清酒,端着放到了托伯茨的面前。 “也替我谢谢勒拉洛纳其。” 托伯茨看着面前清绿的液体没有动:“这就是你最后的判决?” “是曼斯勒安最后的判决。”凌长云靠上椅背。 “什么意思?”托伯茨抬眸,“不是你?” “我又不懂法,”凌长云给自己倒了杯酒,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杯壁,“阿艾泽的是按着现有律法判出来的,麦卡扎的是他们商议出来的。” 托伯茨眉心紧蹙:“这样的判决,你真的觉得是对的吗?” “你是指阿艾泽还是麦卡扎?” “我说的是他们三个。” “……”凌长云仰头倒空了琉璃杯,半虚了眼咽下满口的苦辣,“你觉得这儿的律法是公正的吗?” “……” 这话太尖锐了,托伯茨一时失了言语。 “定位到人,”半晌,他端起了桌上的杯子,“这话在虫族实在新奇。” “是挺新奇的,”凌长云扯了扯嘴角,重新倒了大半杯,“写个什么东西说个什么话都是雄虫雌虫的,好像各自牢绑一起似的。” 托伯茨接过话:“其实里面乱得一批。” 他举杯碰了下凌长云的杯子:“还是地……蓝星好。” 高山吞了斜阳,抖一抖又吐出轮圆月来,银辉一照就是满地的流华,洒在清酒里也搅出了度数,满溢的都是浓到醉人的烈酒香。 “其实硬要说也,也没那么好,”托伯茨打了个酒嗝,哐啷放下早就喝空了的长酒壶,声音念出来都是飘忽的,“我就喜欢做实验,喜欢听那些瓶瓶罐罐的碰撞声,看着那些东西在自己手里幻化出更绚丽的色彩,我从小就爱刨些瓶子出来摆弄,每次弄完都让我觉得,觉得,特别特别高兴!” “但是,”托伯茨一拍桌子,震得旁边颤颤巍巍的玻璃杯直接哐当倒在了桌上,咕噜噜又滚到墙边,“但是,他们太烦了,太烦了,我就没见过那么烦人的人!” 他说着就生了气,大力一把拍飞了散在上面的七彩碎盖:“老是怪胎怪胎的叫我!骂我就算了,还把我的宝贝们都藏了扔了!你知道我有多心疼吗?!气死我了真是!怪胎什么怪胎!我看他才是怪胎!!!” 凌长云今晚喝得有些多,这会儿脑子也开始发懵,好不容易理清他的话,又愣了会儿,慢慢道:“嗯,你不是。” 他说完似是觉得太轻,又撑上扶手支了头,目光虚浮飘了光,一转即逝,掠下空无暗影:“我是八岁到的孤儿院。” “嗯……嗯?”托伯茨强撑了精神看过去,顶灯在青年身上映了层冷调的光,热酒蒸腾起白雾,朦朦胧胧看不太清面容。 凌长云似是在回忆,说得很慢,不时顿下几句:“除了院长外没什么人和我说话。” “那里的多半是从小就在一起,过去就非常格格不入。” “他们总朝我扔石头,说我是长得不男不女的怪物。” “后来……”凌长云停了很长一段时间,又继续道,“后来好像也差不多,上学,兼职……到了这儿。” “也挺没意思的。”凌长云笑了下。 漫长的缄默后,托伯茨“嗐”了声,大手一挥甩飞了桌边垂下来的绿枝:“什么不男不女,我看他们就是嫉妒你长得好看!真的,我跟你说,你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看,气质最温柔的人了!” 凌长云听笑了,举了杯和他碰了一个,一口灌下后,被酒液沾湿的唇角又渐渐收起了弧度。 “这话要是早点儿听到……” “嗯?什么?”托伯茨没听清,被酒精冲昏的脑子又跳了闸,一下就滑到了高崖边,“说起来,我这儿穿个越,本来以为是龙傲天要一手建立星际虫族帝国,没承想一没系统二没金手指,还是个精神力低得不行的雄虫,日子过得凄凄惨惨好在遇到了你老公,终于能安安心心地重操旧业,虽然过程艰辛但也皇天不负有心虫,人地娶到了心上人,虫,虽然……但怎么说也勉勉强强。但你就不同了啊!” 他蓦然捶了桌子:“你说你一个最强精神力,还娶了皇子,反正咱也回不去,虽然这地儿是那么……呃,看惯了也……就看惯了,你就是啥也不干也已经站上了人生,好吧,虫生巅峰,干嘛那么想不开要掺和进来?” 近年来希边得尔这个名字已然站得太高又太危,托伯茨一半旁观者都看得心惊肉跳。 “为啥啊?说实话我感觉这里的人……到底是虫族,我觉得根本不值啊!” “……” 凌长云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着手里红浊的酒液,醉意上头颤了手,稍不留心就泼了一手一袖子的红。 他迟钝地放下杯子,抽了张纸慢吞吞地擦着:“所以说,情字难还啊……” 想还院长的恩情,所以答应了系统。 想…… “什么情?谁的情?”托伯茨眼睛都迷瞪了。 “……” 凌长云擦了半天,袖子反而更加红了,他干脆扔了纸,忽然道:“你会编草兔子吗?” “什么,什么玩意儿?擦兔子?什么擦兔子?为什么要擦兔子?我——” “咚。”“嗒。” 一前一后两声响。 托伯茨先看了眼已然醉倒在桌上的凌长云,又后知后觉地转头看忽然敞开的窗子,和从窗子外面翻进来的军雌。 “……”托伯茨眯着眼睛仔细瞅了瞅,看清后蓦然一激动,啪啪拍着大理石桌面哑叫。 “你老公!” 第124章 第124章晶珠老……攻……? “咚!” 约格泽昂收了枪管, 托伯茨应声倒桌。 老……攻……? 约格泽昂半眯了眸子,没把醉鬼的话当真,看了托伯茨一眼后便径直走到凌长云面前, 俯身探了探他白如纸的面容, 脱了外套搭在雄虫身前,揽了肩背勾了腿弯, 打横抱起纵身跃出了窗。 “上将?” “叫人来接。” “是。” …… 驭都东新府。 夜已经深了, 适愿三天前就去了医院,这会儿宅子里空空荡荡的,冷光冷屋透不出几分活气。 约格泽昂将人一路自医院抱回了家,上了楼进了卧室,灯一开就是股透凉的寒气。 雄虫又轻了些,就是这样抱着都能触到底下微凸的骨骼,约格泽昂走到床边忽然就舍不得放手,迟疑片刻瞥见白皙手背上戳眼的针孔后才将人放到了榻上。 恒温系统加了速运行着,立在寒冬里的屋子很快就升起了温,约格泽昂拿开披在雄虫身上的外套随手一扔,不想一转头就看到凌长云右手袖口的血红。 “!” 他瞳孔一缩,神经一瞬绷到了极致,下一秒,烈酒的浓香灌进鼻息,竖起的珠子才渐渐卸了形状,抬手撩开,完整的,完好的。 被外套紧紧捂住的温热。 “唔……” 大抵是军雌刚刚的目光太过锋利,醉得昏昏沉沉的凌长云下意识侧过了身,又被头上的银冠狠扎了下, 整个人不舒服极了。 “雄主。”约格泽昂从旁边架子上取了套睡衣,低声半哄着给凌长云换上,末了到底没忍住,俯身勾了他的唇就攻了进去。 凌长云有些窒息,只觉得实在难受,不想刚一动就被人按住了手腕,半分不漏地探了个遍后才离开。 “雄主,”约格泽昂蹭去了雄虫唇上的水光,哪怕知道雄虫已经醉过了头,尾音也依然露着几许不满,“跟托伯茨说什么呢,聊得这么开心?还喝那么多酒,我之前怎么说的,嗯?” 军雌撑在上面,身下的雄虫面白得紧,偏生唇又被吮得殷红,闭着眼的模样泄着几分任人摆布的乖顺,周身都沾着醉人的酒香气,丝丝绕绕缠到眼尾洇出了潮,勾得人忍不住心生妄念,想把这抹月白揉出情潮的红。 约格泽昂的喉结无意识地上下滑动着,抬手就将自己刚刚系上的腰带亲手解开:“雄主真不乖。” 他埋首吻在了凌长云的脖颈上:“是该长点儿教训了。” “兔……” 声音轻得像呢喃,却也这么又轻又重地贯进了军雌的耳里。 “什么?”约格泽昂停下动作,深吸了口气压住自底而上的情欲,附耳过去仔细听着。 “草,兔子……” 草兔子。 约格泽昂听清后便是一怔,下意识朝后方的木柜看去—— 柜子各框都被各类书填得满满当当,唯草编的兔子单独占了一框,几年过去依然绿茵茵的,插上的绒球也蓬松得紧,像刚编出来的一般。 约格泽昂看着便走了神,好半会儿才收回来,着了魔一般鬼使神差起了身,走过去取出了里面巴掌大小的兔子。 还是有区别。 绒球平了些,草色光了些,边角润了些。 是被摸了很久的样子。 “唔……”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凌长云不满地低哼了声。 这一声像是把愣在原地的军雌生拽了回来,他几乎是有些惶惶地捧了手里的兔子过去,想递给那人,不想酒意冲上了头,凌长云的呼吸渐趋和缓。 那只存了几年的兔子在今晚终究是没有到凌长云手中。 约格泽昂将它放到了床边柜子上,握了雄虫的手轻抚着上面还泛着红的针眼,拇指揉着给他暖着捂着。 皮肤摩挲无端升起了眷恋,一刹就滑进了心间。 “定位到人,”约格泽昂忽然开了口,声音近乎呢喃,寂静里只有自己听到,“你的平权,不是雌虫与雄虫,而是——” 他虚虚半阖了眼,似是在找词,半晌自唇缝里坠下来。 “而是,平等么。” “……” 醉过去的人无法回答他。 约格泽昂懒懒地垂眸,漫不经心地看着雄虫莹润指甲下愈发落下去的月牙。 “我派人把A—F系列荒星都找了个遍,哪一本册子上都没有希边得尔这个人,”约格泽昂突然觉得有些冷了,晃了一瞬才想着起身,拉了被子过来给凌长云盖上,“阁下,你……” “嘀嗒。” 雪凝成的碎冰珠掉在地上,砸弯了自墙缝延出的干草,也砸停了军雌所有的动作和话语。 今夜月升得高,墨色的云也挡不住,稀稀落落飘下的银光垂在床头,映得那颗自眼尾滑落的晶珠更加璀璨。 转瞬即逝,又留痕无限。 “……雄主。” 第125章 第125章 绛红 那就先试试吧 了了痕难消, 流月不平。 约格泽昂在银辉下僵了半宿,到底有了动作。 他想俯身,又觉满身垂下的暗影笼住了面前的雄虫,严丝合缝瞧着就喘不上来气,军靴一落,衣摆就铺到了床下阶上。 军雌坐在那微仰起了头, 看过去的目光平静又柔和, 里面盛满了疏落的碎星,一翻一搅又勾了长流,淌出的尽是带了红丝的妥协。 手套褪去,覆了层薄茧的修长手指触上凌长云的眼尾,一点点替他拭去了浅淡的泪痕。 轻柔的,和缓的, 爱重的。 “……那就先试试吧。” 约格泽昂顿了会儿,道:“五年,就五年,五年一到——” 他没有再说话。 试试吧。 晶魂安静地坐在床头,垂眸注视着凌长云。 魂体散得很, 碎光飘落在周身, 是从未有过的杂乱剧烈。 …… 东阳高挂上了天, 轮月又藏进了流云里。 宿醉的滋味委实不好受,凌长云半靠在床头,有些发软的指尖一下下按揉着胀痛的太阳xue 。 要不说喝酒误事,昨晚怎么回来的都不—— 凌长云蓦然一顿,怎么回来的? 他倏地抬眸,下意识低头朝手腕看去,不想上面空空荡荡,半分光脑的影子也没有。 “?” 凌长云眸底一凛,下意识转身要下去—— 视线一定,黑眸里清清楚楚倒映的是本该被存在柜子里的草兔子。 凌长云顿在原地,再一转眸,柜子顶层空空荡荡,原本遮在那的碎帘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兔—— “嘀嘀。” 床头柜上振起了声响,凌长云回头,光脑安安稳稳地摆在上面。 “亲王殿下,殿下让我带您进宫。” …… 湿雪淋了一夜,天亮时起了风,寒啸一刮破了朦天,大雪呼呼啦啦就砸落在地,不过半日整个安城都被新上了层厚重的白。 “今年的雪倒是大。” 约格泽昂才出了训练场,身上还穿着套单薄的深色作训服,雪一吹就压上了衣料,带着冻骨的冰寒贴上了皮肤。 “殿下。”亲卫抱着件大氅走近,散开给他披了上去。 约格泽昂随意地系了个结,撩起垂散至耳边的金发:“让那边的人先停。” 亲卫一顿,几乎以为自己被雪堵住了听觉:“什么?” 约格泽昂横瞥过去。 亲卫下意识绷紧了神经,垂眸扶肩:“是,殿下。” 他顿了顿,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声:“那,科米加那边……?” “……”约格泽昂慢悠悠地往前走,“把丹纳略文叫过来。” “是。” “等等。”亲卫刚转身便被叫住。 “殿下?” “雄主去了吗?” “上午就进了宫,”亲卫道,“这会儿应该快出来了。” “嗯,”约格泽昂加快了步子,“把人叫来,再去三厅台那揪把草过来。” “是……是!” …… “上将,这……” 顶楼办公室里,丹纳略文站得笔挺,面上带了几分迟疑。 “怎么?”约格泽昂捻着几根草,手指飞快地翻动着,桌上从文件堆里清了块地出来,上面满满当当放的都是新编出来比新府柜子里放着的那只还要大的草兔子。 丹纳略文控制不住地扫了眼桌上零零碎碎掉落的草沫子,到底颔首扶肩:“属下明白。” “嗯,”约格泽昂将最后一点儿草芯编进兔尾巴里,“行了,叫人去开飞行器,去宫门口接——” “嘀嘀嘀嘀嘀嘀——” “殿下!宫里出事了!!!” …… 阁下,你相信一体双魂吗? 相信吗? 虫皇还是那个虫皇,笑容却是温情又和煦。 “阿希。” 凌长云立在偏殿中央,昏暗的灯火照不透半分面色,只有两条浅金浅银的链子隔相而晃,甩出的流光又冷又厉。 “陛下。”凌长云扶肩。 “今天怎么叫陛下?”虫皇浅笑,“阿希,是那小虫崽惹你不高兴了吗?” “可不是,”凌长云哼笑,寻了把空椅子就放松地坐了下去,“陛下可要给我做主,他欺负我。” 虫皇失笑:“胆子愈发大了,都敢欺负起自己的雄主来了,阿希跟我说说他是怎么欺负你的,等他来了一定好好教训他。” 凌长云告状似的,凝了团精神力在左手,幽幽的微光勉强照清了点儿,右手对光一抬就比了个“ ok”的手势,道:“陛下,他问我这是几?” 虫皇就着那点儿光仔细瞅了瞅,半是疑惑半是好笑:“这不就是三吗?” 这不就是三吗。 什么?噢,那个小游戏? 雌父教的,他自己琢磨出来的,幼时被他玩儿得可惨了。 雄主要哪天无聊了就拿这个去耍耍人,整个曼斯勒安也只有我和雌父知道,军雌说着就笑了下,眉宇间满是促狭,现在还多了个我的雄主。 “……” 凌长云笑了声,悠悠道:“不对,陛下。” “嗯?”虫皇懵然不解。 “是三十。”凌长云道。 虫皇简直惊诧:“为什么?” “因为——”燕尾青在掌心缩聚延长,跃动的光一瞬暗了个彻底,“您的戏演得实在,太好——” “噌——!” 燕尾青狠撞上绀紫,迸出的猛烈冲波生生掀了顶上的大半片琉璃瓦,莫大的动静一瞬就惊动了宫城的守军,冲进偏部又被三队队长强令拦在了四殿前。 “快禀告殿下!”“拦住他们!” 耳麦里两声同时响起,西队队长咬了牙,长枪一划喝住了面前的躁动。 与此同时,带凌长云进去的亲卫一面趴在高阁上随时透过空露出来的缺口注视着底下的一切,一面迅疾拨了约格泽昂的急讯:“殿下!宫里出事了!!!” …… “你说什么?” 偏殿内,星河自上倒下,掀开的屋顶终于渗进了大把的辉光,虫皇的面容在这一刻清晰无比,不解微怒中还含着几分不刻意隐藏的诧异。 凌长云握了剑柄抵上虫皇的脖颈,居高临下地看着仍然坐在那的皇帝陛下。 “陛下,”他开口,“你的演技实在是好,骗了他那么多年。” “……”虫皇嘴角高扬,话语里还是那一派温和调子,“阿希,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凌长云压紧了剑刃,却是克制着力道没有划出血:“我实在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虫皇终于不再掩饰,不顾脖子上的利剑放声大笑,“约格泽昂二十多年都没有发现,我更好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怎么?难道你根本不相信寄魂之术?” 凌长云手上一用力,锋口就在老皮上压出了痕,声音沉如冥水:“现在是我在问你。” “……”脖间的刺痛让虫皇半眯了眼,独属精神力具化的冰寒剐骨气一层层烙在皮肤上的滋味儿着实不好受。 已经很久,很久, 没有人敢对他动手了。 “因为——”虫皇悠悠拉长了声音,看过去的眼睛似笑非笑,里面的浓稠恶意明目张胆毫不掩饰,“一开始,的的确确是一体双魂,只不过后来被我吞了。” “什——” “唰————” 绀紫骤然自地爆起,转瞬之间钳住了燕尾青长剑。 “!”凌长云瞳孔一缩,骤然意识到什么,猛力一抽就碎了长剑,靴底一划就裹着精神力退到了偏殿中央。 虫皇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快,绀紫结成的铁链顿了一刹。 下一秒,虫皇腕间的光脑骤响,浓黑的紫眸刹那闪出了诡谲的光—— 链断翻成剑,倏地刺进胸腔! “?!”寡淡到近乎透明的浓紫魂状体被硬生生拉拽出来,触到空气的一刹那就自轮廓消解开来,凌长云眼眸倏然睁大,下意识扯了精神力过去阻拦—— “嘭——” 开了大半个口子的瓦檐倏然一震,魂体在耀黑的眸子中生生扭转幻化成浓郁到近乎掺血的绛红,忽然而起的巨大吸力霎时困住了燕尾青,生攥着它绞进已经散成残状的魂体里—— 凌长云手臂猛拉,拽着燕尾青往后撤—— “砰——”“雌父————” 光弹自上打穿了凌长云的右臂,筋骨一颤燕尾青瞬间支离破碎。 直到凌长云被巨大的冲力撞砸滑擦到地上长柱,后背脊柱的剧痛刺激了猝不及防被穿懵的神经,凌长云才后知后觉刚刚传到耳边的是光能枪独有的破空声。 右肩的血猛烈涌出,顷刻间就湿红了大半边身体,红血淌得猛,冲裂的衣料被鼓起了糙丝,带起的还有浓稠到粘黏的血块,勾在衣服上又被血水刷了下去,粘在上衫如红染皮肉。 从麻木无觉到后起的剐骨剧痛,凌长云的眼睛一直半毫不眨地看着前方—— 绛红自被拽出的一刻就彻底散去,化成的红光星星点点飘散在刚冲下的军雌身边,似不舍又似告别,沿着那身满是折痕褶皱的作训服转了一圈,又在仓惶崩溃的皇子面前彻底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 绛红一散,里面的燕尾青也骤然失了束缚,茫然无措地呆在原地,好半晌才找准了来时的精神丝,颤着沿着缩回了凌长云动都动不了的右手手中。 凌长云震在了原地,好半会儿才彷徨着起身,撑了半天发现右臂根本没有半分知觉,此刻竟也顾不上红了几乎整个白衫的血,左手抵了地踉跄着站起来,大量失血带来的眩晕花了视线,等他借着身后的柱子站稳了,眸子一定,入目就是快劈到瞳孔才停住的,银流唐刀。 “约格……泽昂……?” 第126章 第126章变天你枉为亲王,却根本没有被他承认…… 虫皇早已昏死过去,不大不小的偏殿被星光照得幽亮,一片死寂中立着两人在里面。 约格泽昂抓着抖得厉害的刀柄,一向浅淡的紫眸里猩红一片,支离破碎的水光晃在眼睛上,要掉不掉地挂在寒芒之上。 “……为什么?” 他看着凌长云。 “……”凌长云顶着闪了眼的刃光扫了半圈,好半晌才理顺了脑子里乱糟糟搅在一起的线。 “不是, ”他一开口就溢了血出来, 声音被泡得含糊不清,“约格泽昂,他不是你雌父——” “为什么要把魂体拽出来?!”军雌的声音骤厉。 这一暴怒贯穿耳膜捅了心,凌长云强咽了嘴里的血急道:“那根本不是你雌父的魂体,是虫皇——” “锵!” 唐刀被人猛甩插地,砖碎的巨响打破了那股异诡的冷寂。 “那怎么不是?!我跟你说过了!难道那道红也是我瞎吗?!” 凌长云脑子一阵阵发晕,钉死在中间的神经绷到了极致:“一体双魂能存在多久?!他自己亲口所言雌父的魂体早就被他吞了!你能不能——” “我几月前才与雌父相见!”约格泽昂暴怒到了极致,拎了凌长云的衣领就将他掼到了长柱上,“那么多年他都一直在那,到你嘴里说没有就没有了吗?!你把我当傻子?!” “是你被他骗了!”凌长云呛出了黏稠的血块,“拽出来的是紫色你一来就成了红的, 难道魂体颜色还能变吗?!” “你以为魂体是什么?!它不是你身上随随便便揣着的小玩意儿想扔就扔!他一个精神力不高的雄虫有什么能耐能强行分离灵魂?!你以为他会为了所谓陷害把自己置于死地吗?!” “你冷静一点儿!”凌长云忽然发现虫皇生拽魂体这事跟割一半心脏就为了陷害人好让自己以后畅行无阻一般荒谬至极, “魂体才刚刚——” “魂体已经没了!雌父已经死了你懂吗?!他已经死了!!!” 军雌的眼尾滚下掺透了红的血泪,无助又凄怆,自喉咙里吐出的尽是哽咽悲鸣:“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雌父……” “!” 那声音那么轻,那么低,又那么痛苦。 凌长云看着面前悲恸绝望濒临崩溃的军雌,所有的话都在一瞬哽在了脖子里,所有的解释,所有的辩驳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半个字也撕不出来。 他无法,他说不出,他不能—— 他要怎么告诉约格泽昂, 他的雌父在八岁那年短暂地进了虫皇的躯体,又被自己的雄父吞噬殆尽。 他那么爱,那么愿意为之困守皇宫,给予了他整整三十二年支持与希望的雌父,他疲累的庇佑所,他年少至今的英雄,他的一切放松与喘息之地, 都是假的。 都是,害了他雌父的凶手之一的一手伪装。 他的雌父早就死了。 而他对着一生痛恶之人唤了那么多年的敬爱与思念。 凌长云透着血光望进了那双浓烈猩红的紫眸,血珠沿着颊面滚落,无声无息地砸进了破碎不堪的青黑地砖。 “对不起……” …… 晶魂快疯了! 他亲眼看着虫皇造了那么大一个局,笼住了不知真相的约格泽昂也困死了有口难言的凌长云。 看着那柄唐刀几乎碎了凌长云的右肩。 看着无边的血色漫开了偏殿的地砖。 看着凌长云脱力般带着满脖颈的青紫掐痕跌落在地。 也看着约格泽昂挥剑斩了一切的温情与不忍,妥协与爱重。 虫皇真的抽了自己的一道魂魄,只可惜还没来得及藏住再并回体内就被他和蓦然出现的穆伊砍了个干净。 惊骇剧痛让他昏死倒地,穆伊的残影也随之一消而散。 虫神不能随意干预虫族,穆伊自然就更不能,只是虫皇拔魂有违天道,神使才得以短暂脱身纠正一切。 晶魂这会儿管不了他,他也离得很快。 五年,五年之后,你自可归魂。 五年。 他如何等得了五年? !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没了天命不知一切的他是多么的愚蠢。 老东西那么拙劣的演技都能生生骗了他二十四年。 “愚不可及!” 愚蠢,至极。 …… 曼斯勒安变天了。 所有人心中不约而同浮现着这么一句话。 约格泽昂带着军部一路堪比烧杀抢掠地强夺了鸣卫和虔屿半城,大军倾巢而出,不过几天,黑金的军装就占了大半个主星。 两边矿脉被占,新造光武之声隆隆盖了几大城,新武器的试验每响一声都让雄虫震得神经一跳。 皇宫守军不知何时被清洗换血,等议阁发现不对时,占了驭都半面的皇城已然全在约格泽昂的掌控之下。 一切的规则都在这一天失了效,所有的雄虫和不隶属军部的雌虫都离那条由约格泽昂和希边得尔划出来的红线一远再远。 他是真的会直接杀了人。 无论雄虫还是雌虫。 谁也不知道那天驭都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希边得尔亲王一身是血地进了医院,约格泽昂大军压上其他四城,就连远在遥北的祂临也未曾幸免,四面都被围死,美其名曰巩固边防。 希边得尔费了大半精神力强压,到底守住了剩下的一半栖息地。 惊惶,失控。 不知所安。 “所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亲王殿下。”鸣卫忽然被军部强占去一半,森道利梵近些日子实在窝火,见凌长云终于来了议阁就再也忍不住,关了光屏就质问,“你不觉得你该给我们一个解释吗?议长。” 你不该给我们一个解释吗? 自凌长云进来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疑惑的,晦色的, 怨愤的。 你该给我们一个解释。 “……” 曼斯勒安的冬日一贯寒冷,哪怕就从飞行器下来到进大楼的那一小段距离也足以把人吹成冰雕,凌长云却还是一身议服,只在外面随意罩了件不怎么厚的大氅。 他本就生得白,今天的脸色更是几乎要与身后的白墙融为一体,唇上更是半点儿血色也没有,俨然一副冻骨冰人像。 大氅松松散散披在身上,也挡不住雄虫身上的消瘦感,坐在那仿若一折就断,却偏偏周身气势愈发冷冽逼人,抬眼一扫就迫得大半个议事厅的人都下意识低下了头。 “你以什么身份来找我要个解释?” “!?”森道利梵的脸色一下子就铁青难看。 在议阁,希边得尔是议长,他是内庭四席。 出议阁,希边得尔是亲王,他是顿特莱格族长。 论雄虫,希边得尔,是最强精神力冕下。 说……,如今……也确实,只有希边得尔能勉强压住军部的,攻势。 森道利梵没有再说话,凌长云也没有再看他,只左手抬起点了点桌子。 “议案呢?都没做是吗?” “嗡嗡————” 片刻沉寂后,光屏被人匆忙打开。 …… “亲王殿下当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凌长云才走近新府庭院,遥遥又是道身影堵在那。 他撩起眼皮扫了眼,直接点了光脑—— “亲王殿下。” 那边的声音有些颤,不大不小刚好传进艾瑟的耳朵。 “把艾瑟·顿特莱格的宅子封了,让他去安城住。” “啊?可是——” “有问题?” “没,没有,是,马上去办。” “你——!”艾瑟没想到他忽然来这一手,脸上的闲适戏谑登时被恼怒替代。 “现如今的情况,你让我安城?!”艾瑟脸色都变了,“你这分明是让我去死!” 凌长云嗤笑,燕尾青一甩就将他与自己彻底隔开,长靴踩着厚雪朝院门走去:“约格泽昂怎么会让你死。” “……”艾瑟眼见着凌长云已然半条腿踏进了院子,自己又被精神力隔着靠近不得,顿时扯了嗓子大喊:“是啊!四殿下就是会护着我!我可是他登记入册的雄虫!是他带着去点了魂灯的正式伴侣!!!” “……” 凌长云脚步一顿,院门关了半扇又急停在半道。 “你说什么?”凌长云转过身,“魂灯?” “是啊!”艾瑟见他回头登时像是抓住了什么似的,扯了嘴角笑得放肆又得意,“魂灯,一个皇子一生只能带人点一盏,希边得尔,你枉为亲王,却根本没有被他承认过!” “他连先祖都没想过带你去见!” …… 魂灯。 不同于前朝,也不同于其他虫族世家,温森特纳虽有血脉传承的强悍实力,但每一代都人丁单薄,更没有那么庞大的支系血网。 自温森二代起就定了个规矩,每个人找到了自己的伴侣后都要带人来祂临城下安祠堂点上一盏魂灯,雄虫带着雌君,雌虫带着雄主,以告先祖,叫作正式记入族谱。 晶魂看着凌长云连渗透了血的衣裳都没换,翻了温森特史又一路顶着暴雪不顾四面诡异怨愤的视线飞到祂临。 看着,看着他的雄主,他的挚爱,站在大门紧闭的安祠堂前。 一步也踏不进去。 那天的雪何其大,一昼时间,淹了长靴淹了白裤。 大氅不知掉在了哪里,红血自肩头蔓延开来,星星点点在白雪地里绽了一圈的红梅,风一吹又七零八落,深深埋进了藏地里。 无人知晓。 他突然就后悔了。 第127章 第127章割腕他真的后悔了 …… 一期治疗结束了,这是适愿自医院出来后头一次看到的人不是雄父,他攥着光脑里学校同学交给他的信,满心茫然地跟着米阶斯叔叔和帕尼迦叔叔上了飞行器。 中途米阶斯叔叔接了个通讯就匆匆忙忙下去了,帕尼迦叔叔牵着他走进院子看着他进了家门也就离开了。 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盏灯也没开,明明是自己从记事起就一直待着的家,适愿却没来由地忽然有些惊慌。 “雄父?雄父?” 他先是在一楼转了一圈,而后冥冥之中似有牵引,拉着他一路冲上了楼梯朝浴室跑去。 还没跑到玻璃门前便闻到一股,淡淡的,又浓烈的,说不清的味道,像极了医院里常飘着的。 “哗啦——” 适愿费劲地拉开了玻璃门,里面连窗子都没开,雪色照不进来,隐隐约约透着个人影轮廓。 “雄父?” 雄父似是在泡水,适愿松了点儿心,犹豫了下见凌长云还是没有回应, 到底试探地往前走。 今天的地实在滑,水从缸子里扑了一地,每走一步都是黏着的响声,适愿险些滑过去。 等走到浴缸旁,那股味道近乎是直冲脑门,适愿迷茫地仰头看,雄父好像是睡着了,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他本想乖乖地站在旁边等雄父醒,但不知怎的突然又举起手摸了摸瓷边。 冰凉刺骨。 水已经凉了,会感,会生病的。 适愿担心极了,扒着浴缸边放了声音叫凌长云:“雄父,雄父,别睡了,会,水凉了!” 缸子里的水好像晃了下,但凌长云依然没有出声。 适愿莫名地有些慌乱,奋力地摇着根本推不动一点儿的浴缸,几乎是扯了嗓子地在喊:“雄父!雄父!” “雄父!!!” “哗啦——!” …… 凌长云好像做了很多个梦, 梦里的他没有逃过那场大火; 没有躲过砸来的石头; 没有弄丢泡了农药的糖; 没有再活一次的机会; 没有从异兽嘴里留下命; 坠崖砸断了头骨; 棘鞭流尽了血; 光弹炸碎脏腑; 唐刀, 穿透了心脏。 “雄父!!!” 他蓦然惊醒。 凌长云匆忙起身,下意识想摸一摸旁边急得不行的小虫崽,不想一抬手,水声哗响,窗隙里溜了丝光进来,照出的尽是晦暗黏稠的血红。 凌长云一怔,后知后觉鼻息间满是浓郁到足以淹没人的血腥味儿,皮肤离了水的冰寒,取而代之的就是刺啦刮骨的疼。 这是……怎么了……? “雄父!” 一声彻底让凌长云清醒过来,他转头看着踮起脚努力朝这边够的适愿,眼见着凝血就要滴落在他手上,凌长云近乎慌乱地缩回手,噼里啪啦一阵流响,适愿更加困惑:“雄父,什么味道?好像——” “阿愿。”凌长云终于从涩哑充血的喉咙里撕出了声音。 “嗯?”适愿总算听到他的声音,整个人都开心了起来,“雄父!” “嗯,”凌长云应了声,坐在水里和缓着声音,“别伸手。” “唔?”适愿手都快够过去了,闻言又下意识停住,却也没动,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雄父,“雄父,什么味道?好像,好像——” 一月也醒不了多长时间的小虫崽何尝见过那么多的血,就连这股子的腥味都是在医院不时闻到,混了消毒液就更加杂了,他绞尽脑汁,迷迷茫茫地猜着:“像,针水?” 好像医院里面是有人在输液,红红的,黑黑的。 “……”凌长云笑了声,“是米阶斯叔叔给的草药包,里面的草有些腥。” “噢,”适愿懂了,原来是腥,原来是药,可是,“雄父为什么要吃药?生病了吗?” 适愿努力踮着脚,想要看清凌长云。 凌长云抬起左手摸索着在浴缸里按了下,快溢出的红水淅淅沥沥地往下淌,水位一下就低了下去:“没有,只是天冷了泡一泡,免得到时候抱不动我们的小兔子了。” “?” 小虫崽不知道这股腥气是血,但也知道凌长云这话是在说他,毕竟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适愿瞪圆了眼睛:“医生叔叔都说我很瘦,我哪里胖?雄父,你在,你在,跑火车!” 还知道跑火车呢。 凌长云压下喉间快散开的痛吟,靠着白瓷借着力:“别一天天跟你托伯茨叔叔学,知道什么意思吗小兔子?” “哼!” “哟,”凌长云惊奇,“还会哼了?” “雄父!” 凌长云笑出了声,眼前已是晃出了残影:“好了,雄父收拾会儿,先去睡觉吧,敢自己一个人睡吗兔宝宝?” “哼!”适愿转身就往外跑,“我是独身,独立的大兔子,大虫崽!” 凌长云闷笑。 “对了雄父!” 适愿跑到门口又忽然转身,凌长云心跳一漏,没漏什么异色:“怎么了?” 适愿挥了挥手上的光脑:“学校里的同学上个月写了封信让我给雄父,但我,我忘了,米阶斯叔叔帮我发过去了,雄父记得看。” 凌长云不动声色地卸了口气:“好,雄父知道了。” “还有——”适愿半个身子都没在门外了又转回来,凌长云按在缸沿的手指都抖了一下。 “水都冷了,雄父你不要泡了,很晚了,该睡觉了。” 适愿睁着眼睛,看着凌长云应下才转身费力地关上门,静悄悄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 浴室又静了下来,凌长云终于压制不住地喘息着,浴缸的水已经全部放落,白瓷的壁上水水印印全是瘆人的红,滴滴落落往下滑滚,像一场盛大诡艳的红雨。 晶刀安静地躺在缸底,手腕上鲜血淋漓的划痕已然被燕尾青紧了又紧地死死按住,幸而划得不算深,压了这么会儿也堵住了大半,消瘦的手腕上青紫连绵一片,到底是没再渗出什么血来。 凌长云无声无息地半躺在里面,只有胸膛的微弱起伏还残存着一丝生着的活气,满室血腥随着浴缸的血水下去冲淡了大半,杂着苦含着涩,一闻便让人呼吸不能。 半晌,凌长云终于有了力气动一动,他抬手点开腕间的光脑,屏幕泡久了水,又是早年的版本,闪着晃了又晃,好在也还是开了—— “滴滴。” 适愿发来的简讯飘在最高处,凌长云滑着手指按进去—— 埃度、基塔迪、道班鲁、亚维、阿弗列…… 丝丝麻麻绕着无数根各色精神丝,打着圈儿地在投影光屏上飞出了流光,绕了几绕才停下来,一根根编织成占了小半边立窗的字。 亲王殿下,古史的自由平等才是虫族的梓乡,我们一直追随您,请给我们一点儿时间。 “……!” 凌长云半阖的眸子蓦然睁起。 …… 腐朽的,破败的,新生的。 早年的通史终究在年轻一辈的骨血中烙下了印子。 挣扎,纠结,犹豫,立判。 自由, 平等。 才是梓乡。 只是到底,太过年轻,太过,弱小。 虫族寿命三百,掩在顶上的还是青岩华盖。 …… 流彩辉字渐散,零落的残粉一路流转,轻轻然穿过了晶魂,彻底融化在满地的残余清水中。 晶魂眼看着凌长云泡在寒冬冰水里,恍若无觉地抽刀割破了手腕,眼看着,眼睁睁看着红血倾泻,刹那间染透了一整个浴缸却—— 束手无策。 他惶惑着,嘶喊着,哀求着,想堵上那道断口却是一次又一次撞出了墙体,想阻止凌长云却是半点儿现世声音也发不出,想找人来救却是无人可以看见他。 没有办法。 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好在适愿开了门,让他得以靠着那一点子微弱的血脉感应引着人上来。 上来, 终是止住了血。 终是, 赶上了。 他再也支撑不住,滑着跪在了潮血满生的白瓷上,一向挺直的脊背在决然死意前塌下大半。 他真的后悔了。 “你是我的雄主,唯一,唯一的雄主,”晶魂跪伏在凌长云身旁,双手徒劳地按在那道横贯了整个手腕的割痕上,“不带你去,只是因为三哥带艾瑟点了魂灯,魂灯与伴侣相贴,我担心……” 担心什么呢? 安祠堂非温森特纳未点灯之人不得进,虫皇点了进不去,他…… 说到底,说到底—— “我后悔了……”那血痕近在咫尺,割在眼睛里就是切肤之痛。 “我后悔了……” 晶魂埋首在凌长云指尖:“不要去了,不要再去了。” “等五年一到,七五年,七五年一过我带你走。” “我们去F星系,去堃星,去,去蓝星……” “不想去就不去,想去哪儿都行。” “不要去了,雄主……” 他商量又祈求,晶体在虚空散了又散,几乎要颤成了光粒。 凌长云指腹擦着光脑熄了光屏,拨开通讯打过去,才打三秒就被接通—— “主公?” “阿米,”凌长云终于忍不住,终于压抑不住,溢出了痛喘,“带我去医院吧。” …… 议阁特聘员米阶斯深夜割腕自尽,好在亲王希边得尔及时送医,勉强救回了一条命。 这样不小的消息却没有在寒冬炸响什么枪花,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轰进了皇室公宣里—— 亲王希边得尔,重伤虫皇。 第128章 第128章新法几日都不见,一见就是一身血…… …… 虔屿, 兰兹主家。 “你去看了?”贝墁见凯尼塞伦进来,放了光脑看过去。 “精神海乱了,”凯尼塞伦走到他旁边坐下, “虫皇废了。” “!?”贝墁一瞬坐直了身体, 绿眸里晦暗不明尽是幽光,“你确定?” “确定, ”凯尼塞伦面上没什么神情,只眼睛里掺着不解,“人已经爬不起来了。” “……”贝墁卡着身体一寸寸倒进椅子里,眉心拧了又松松了又拧,一时间似惊又似喜,“希边得尔这次终于要栽了啊。” “栽?”凯尼塞伦冷笑,周身一刹寒厉,“我看他可好得很。” “……“贝墁慢了半拍才转过头,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情绪,“你说什么?” …… 虫皇废了。 他作为雄虫引以为傲的精神海彻底乱了,任主星医生全聚,搜肠刮肚也是束手无策。 没有一点儿办法。 当年虫皇只是被兰兹家冒犯, 虫神都因此裂城降罚, 而这次—— 而这次,为什么,希边得尔却安然无恙? 没有天雷, 甚至连神谕都没有。 半分动静也无。 为什么? 怎么,可能? “我说过了,定位到人,”凌长云抬手甩了亚雌几次三番递到面前的议案,“别再扯什么军雌雄虫。” 亚雌惶惶无措地看着凌长云:“可是,如果那样的话,少尉就——” “定位到人,”凌长云眼神冰寒,“懂吗?” “……” 判死。 亚雌被这目光一看,再也说不出半句话,低了头趔趄着跌坐回去。 “……是。” 判死。 楼外的军雌都懵在了当场,不是说法外含情吗?那么多人请愿,为什么还是死刑? 就算真的是少尉干的,那也—— 他们蓦然发现,就连他们也找不出多少反驳之语,可是,可是上次明明—— “亲王殿下说了,别再扯什么雄虫军雌!” 都是一样的。 错了就是错了。 犯了法就是犯了法。 可是,可是明明—— 罪不至死啊。 “律法不公!” 军雌中尉蓦然大喊。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语掀翻万丈山。 “律法不公!” “律法不公!!” “律法,不公!!!” 律法不公。 一天时间,光网点爆。 “议长!”寒冬腊月天,文员身上全是被推搡推举出来的大汗,整个人都泡在了蒸水中,眼睛里恐惧又惊惶,“内庭,内庭询问现在该怎么办?” “多少人在嚷?”凌长云坐在宽椅上,拎了本文件闲闲地看着。 “很多,”文员抹了把头上快滴下来的汗,又精准了些,“光网上,五分之四。” 他从未经历过如此失控的局面,眼见着凌长云还是不慌不忙一派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又想着刚刚内庭几席难看到极致的脸色,终于还是忍不住有些急了:“议长,事态……真的很严重,议阁的已经在下降了,现在,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凌长云抬眸,扯了嘴角将手里的镇压文件丢到旁边的废件里,“既然认为律法不公,那就让他们来议阁拟一份公正的出来。” “是——什么?!”惊雷直劈文员天灵,一刹就失了声。 …… 鸣卫。 “重拟律法?”易哲维希皱眉,“雄虫同意?” “同不同意有什么用?”奥列伦希面上并无半分应有的喜色,“连虫神都,无条件地,站在希边得尔身后。” 冬末已至,虫皇精神海已正式确认无医治之可能,虫神却是至今都没有降罪希边得尔。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奥列伦希垂眸,低嗤似的笑了声:“我都快以为,虫神被希边得尔,亲王控制了。” “奥列伦希。”易哲维希沉下声音。 奥列伦希没有再说话,只出神地望着远处很久不曾看见的鸣卫景色。 “……”长久的沉默后,易哲维希满心疲惫地坐了下去,“上将那边怎么样了?” “老样子,”奥列伦希头也没回,却是答得很快,“把自己关在安城,几日都不见,一见就是一身血。” “……” 易哲维希深深地叹了口气,支了手肘按住太阳xue :“派人去叫他吧,律法新修这事总得有个人看着。” 奥列伦希本想说约格泽昂现在未必有心情,但瞧着刚从北面战场退下的易哲维希额上因疼痛而暴起的青筋到底没有说出口。 最近都太乱了。 “……知道了。” …… 温森2871年冬末,新法颁布,2871件有效法律中摒弃了大半雄虫雌虫表述,统称为虫族星民。 …… 驭都,胚育大楼。 “亲王殿下,您说什么?”大楼总理官被凌长云一步步逼到墙角,庞大的身躯几乎要挤进白墙里去。 “没听懂?”凌长云抬手,燕尾青凝剑直抵,“雄虫数量为什么那么少,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亲,亲王殿下,”总理官被脖颈处的冰凉激得身体都僵直到了极点,半分也不敢动弹,“我不是告诉您了吗?雄虫数量自古就是这么少,诞不下来也没办法啊——亲,亲王殿下!” 燕尾青沿着皮肉划出半寸,红血潺潺流下,凌长云盯着面前的雄虫,声音低得发轻:“是吗?那你刚刚在做什么?绞杀雄虫虫蛋?你可真敢啊。” “还有,”凌长云笑了声,“亚雌畸形儿?” 总理官的脸色一下就白了,几乎顾不上划进皮肉的长剑:“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能看见?!不——” “别吵,”长剑尾端被人握着卡在墙柱上,铡刀一般慢慢往下压上肩骨,“总理官阁下,你是不是忘了你也可以称我一声冕下?” “你们倒是藏得深,查了那么多年才找到,”凌长云压着长剑劈上红骨,“以为你们做得天衣无缝?要不要猜猜,这件事一旦爆出去,你身后的人暂且不说,你会有什么下场?” 什么下场? 绞杀雄虫虫蛋能有什么下场? 绞杀那么多的雄虫虫蛋还能有什么下场? 只会比被生吞活剥更惨烈百倍。 总理官嘴皮子都在止不住地哆嗦:“你,你不敢——” “虫皇是吗?” 惊雷天一道,总理官身下淅淅沥沥滴下了水。 “告诉我一切,”凌长云停下手,“从这栋楼建立开始。” …… 祂临,科米加主家。 “砰————” 管家一进东院就看到地上的一片狼藉,珍草名花,晶石玉器,所有能砸的东西都被里面的雄虫砸了个稀巴烂,除了四周的檀木还勉强撑着几分广宅贵气,整个就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废场。 管家拧紧了眉,一步也不想再往里踏:“九爷,你在做什么?” “滚!”布利华佩头也未抬,拎了卡在墙上的碎银片劈手就扔了过去。 “哐当!” 管家没来得及躲,碎片狠狠地砸花了他的脸,登时红血宛流,疼痛让管家沉了脸色:“九爷,你是要让我告诉族长吗?” “你去告啊!”这一声彻底激怒了布利华佩,他精神力一出,甩了长鞭就是猛劈猛打,“去啊!反正你们都把我当废物!谁都在看我笑话!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来踩我一脚!你去啊!!!” 屋壁上尽是烙深鞭痕,管家躲闪不及,身上骤然冒出血水,他踉跄着退到院门边,已然愤怒非常,却又不得不谨记着自己的身份无法还手,忍了又忍到还是控制不住地刺过去:“是希边得尔亲王驳了请案,九爷够胆就当面去跟他对峙——啊!” “砰哐!” “希边得尔……” 布利华佩暴怒到了极致,整个人都在遏制不住地发抖。 他生来就是科米加除莫奇亚格外精神力最高的雄虫,原本就是打算等莫奇亚格退下后接任的。被捧着长大的雄虫一直自视甚高盛气凌人,一向看不起其他精神力远低于他又偏生占着个嫡系位置耀武扬威的废物。 他只需要,只需要等着上神台,成为曼斯勒安明面上地位仅次于虫皇的神使! 可偏偏,可偏偏希边得尔杀了祭司又强空了祭司殿,他递了那么多年的接任申请都被看也不看地就打了回来。就连祭司殿,他都有彻底废除之迹象! 因为要成为祭司,科米加什么职务都没给他,什么实权都没给他,他以前不需要,也不在意,他根本看不上这些小打小闹。 可现在,他成了族里白吃白喝的废物,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笑话! 所有人眼中的笑话!所有人口中的谈资! 凭什么? ! 凭什么不让他接任祭司? ! 他希边得尔凭什么敢废了虫神亲定的规矩? ! 虫神—— 布利华佩眼底阴桀横生。 虫神,就连虫神也站在他那一边。 凭什么? ! 他凭什么? ! “希边得尔……” 院外高阁上,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隐没在排排楼架打下的昏暗中。 …… 胚育大楼。 “主公!”米阶斯一直等在大楼外,见凌长云出来便赶忙上前给他披上大氅。 “怎么了?”他看着凌长云站在台阶上缓着呼吸,眼睛里忧心非常。 “阿米,”凌长云看着米阶斯,白雪也映不亮的眸底是有些麻木的空洞,“你信虫神吗?” 第129章 第129章合并五大城“暴君” “什么……?”米阶斯被他这么一句问愣在了原地。 你信虫神吗? 有人信, 但更惧怕。 虫神不会永远保护他,虫神也会降罚他。 他惧怕,却又信神。 信, 造出来的, 新神。 需要供养。 需要大量的供养。 需要大量,广阔精神海的供养。 成年雄虫不可以, 诞生出来的雄虫崽子也不可以, 只有,只有雄虫虫蛋可以。 逼迫相用,用完便杀。 监视,盯梢,药物控制。 算准了一切,偏偏没算到新代废在皇宫,也没算到,自早而起的记忆被人一代代悄悄封在了骨血里,从未忘记。 全部属实,我放开精神海,可,可随意察看。 “嘀嘀。” “议长?” “通知下去, 一小时后在议事厅召开会议, 合并五大城。” “?!!!” …… 合并五大城。 “你疯了?!” 小会厅里,森道利梵当场掀翻了桌子,简桌被摔得七零八落, 弹起的碎板片直接划破了凌长云的脖颈。 “除非我死——”“锵!” 燕尾青抵上雄虫喉管,莫大的压迫逼得他几度呼吸不能,凌长云周身是沁了雪水的冰寒,杂了红丝的黑眸里泄出来的是不容置喙的骇人气势。 “你当然可以死, ”凌长云笑了声,眼底冷淡冷漠至极,“但在顿特莱格没有选出新任族长之前,你就是死了也得签下同意书。” “希边得尔!”凯尼塞伦缓慢地自座位上起身,“你当真以为议阁是你的一言堂?” “那你就以为曼斯勒安就是你们所谓三大家族的一言堂吗?”凌长云横瞥过去,“靠夺取他人精神力的,祭司世家?” “!?” …… 安城。 南部突遭异兽大举入侵,三军上将约格泽昂亲带第二军赶赴南境。 大军前脚刚走,后脚军部将级军官就接到了内庭传来的并城通告。 “五城合并?!” 阿拜尔惊得直站起身,腰间配枪擦着就磕在了桌沿上:“现在这种局面合并五城?!怎么可能?!” 奥列伦希拽过通告凝了一遍又一遍,靠回椅背喃喃道:“亲王疯了……” “奥列伦希!”易哲维希警告地瞥了他一眼,随即看向身后副官,“上将那边怎么说?” 副官摇头:“还没有回音。” “绝对不能!”阿拜尔抬头,“中将,绝对不能!现在都闹到这地步了,并为一城两边都无法自处!到时候,到时候——” 他忽然不敢再深想。 “我知道,”易哲维希眉宇间罕见地抹上了几分躁色,“其他城绝对不会同意,就算是亲王,也未必——” “中将!” 副官光脑骤响,看一眼便失了态。 “怎么?”易哲维希转头,心头忽然一跳,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事已经…… “上将,上将来讯,说,说——” “说什么?!”奥列伦希已经坐不住了。 “说,”副官一时也有些慌神,“军部无异议。” “——!” “什么?!!!” …… 温森2872年孟春,议阁发布最高公宣案——合并五大城。 浪推高海,主星彻底炸了。 然而那股惊天骇浪还没完全淹没曼斯勒安,就被希边得尔和虫神尽数压死在地底。 反对煽动的, 天雷劈骨。 携光武欲以强力暴杀的, 身死雷笼。 默不作声同意的, 安然无恙。 那一年春季,无论雄虫雌虫,日日活在随时降罚的天雷恐惧中,重伤之声不绝,尸骨残骸高垒,血水染红了未化尽的脏雪,灌得新草三月未长,竟与边地一直没平的战场融为一体,吐出的都是长风吹不散的血腥焦臭。 不容置喙,不可置辩,独断专行。 虫神无条件立于希边得尔身后, 曼斯勒安几乎—— 不,已经成了亲王希边得尔的一言堂。 血腥的,残暴的,暴烈的。 “暴君”。 …… 祂临,新建少将府。 “雄主?雄主?” 帕尼迦一进门便看到米阶斯坐在左窗台上一动不动,接连唤了几声都没有半点儿反应,他下意识急了脚步走过去。 “雄主?” “嗯?!”米阶斯蓦然惊醒似的,人都抖了一瞬。 一抬头,帕尼迦便看到他眼里的红丝,眼皮肿得厉害,不过几日不见,雄虫整个人看上去憔悴又疲惫,周身都凝着一层乌云拢白山的悲愁。 帕尼迦呼吸不由自主地放轻,握了米阶斯的手放在掌心,像是怕吓到他似的放轻了声音:“怎么了?” “……”米阶斯仰头看着面前的军雌,倏地就撑不住一身的重压与哀怆,朝前就猛扑到了帕尼迦怀里,“帕尼迦,帕尼迦……” “雄主?”帕尼迦抱紧了怀里的雄虫,不稍片刻,肩头就湿了大半,他慌了神,想捞出雄虫看一看,却是一动便被抱得更紧,他只能搂紧了人低声哄着,一下下亲吻着他的发顶安抚着。 米阶斯几乎要哭出这些日子所有的痛苦与焦灼,哭到最后已然是泣不成声—— “我该怎么办?我拦不住他……” “我拦不住他,我拦不住他……拦不住他啊……” 他拦不住希边得尔砍了那么多精神力去替他们顶了大半的天雷,也拦不住希边得尔几乎耗空了大半的精神海散在主星搜寻所谓“新神”踪迹。 他拦不住,他根本拦不住。 “我好怕他死了,他真的很不好……他真的很不好啊帕尼迦……” 米阶斯几乎要背过气去:“我讨厌虫神,讨厌约格泽昂,我真的好讨厌他们……” “……” 那一晚,第一军少将帕尼迦抱着他的雄主在一楼站了一夜,站到浓夜黯去,站到天微将明。 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半点儿半分都没有。 希边得尔已经一个人,站在了曼斯勒安的死盡对崖。 “说点儿开心的。”帕尼迦抱着怀里累到极致已经昏睡过去的雄虫,握着他的手隔着军衫放到自己的腹部,那里还是一片平坦,只有他自己知道里面藏了个珍宝。 “我怀孕了,雄主。” …… 驭都,皇宫。 “陛下。”亮得刺目的寝殿里,一道身影自暗道闪出,踱着步子走到虫皇床边站定。 虫皇半睁了眼,费劲地转了眸子看过去,虚弱地吐一个字就要喘上几口气,声音一度飘出了声带:“巴格理?” “是的,”来人一身稠黑长袍,闻言才抬手将遮了大半张脸的兜帽往上抬了抬,露出底下一双带了些浊色的灰眸,“陛下。” …… 五城还是动了。 慢慢的,缓慢的,迟缓的, 开始合并。 先是割裂出雌雄边界,而后在强压下被迫混杂在一起。 暴戾,愤怒,怨恨, 认命, 和缓。 敌对,杀绞,涌血, 两败俱伤。 无视,冷漠, 平静。 剑指一席。 他们都是受害者。 …… 温森2874年孟夏,五大城合并完成,分东西南北四区,统称主都。 皇宫居城南,三大家族主宅居城东,军部大楼建西,议阁大楼搬北。 星民暂且按划定位置居住,其后可自行搬迁。 包括议阁和军部。 北面祭台改安区,原立城墙全部推倒,修道通光轨。 进出无需特令,主都内皆可通行,俱为一城。 两年时间,两边边沿渐渐模糊不清。 …… “咳咳咳,咳。”城南新府,凌长云看着适愿睡去,关了门往书房走,随手接过机器人管家送来的药,打算就着夜色把新都各类事宜再细化。 “吱呀——” 一推门,凌长云便定在了原地—— 窗子开得大,原本空空荡荡的桌台前昏昏立了道挺括身影。 那人闻声转身,才转完就定住了动作。 夏风吹得有些热,房间里却是冷得很,不动一身寒,动了又疼得紧,连着骨头钻了筋,呼吸一滞就是痛过了头的麻木。 “好久不见。” 半晌,约格泽昂先开了口。 凌长云忽然有些恍惚,眼前春草夏花秋叶冬雪一一流转飘过,荡了一圈又一圈,从驭都荡到主都,从唐刀荡到小窗,长夜一拂又散了去,零零散散碎在脚步,凝成了坚实的实木板。 “好久,不见。” 多久呢? 两年,三年,还是四年? 记不清了。 记忆中最后的颜色只有唐刀的流银和满地的猩红。 约格泽昂自那日起一直待在安城,两年合并异兽侵袭,更是从未踏进过主都的城墙。 凌长云看着面前的军雌,眉目未变气势更甚,从前是一把可划长空的利剑,是满诸神龛无可挡的璀然傲世,如今更像一柄嚼骨饮血的长刀,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神鬼莫测,诡秘,森戾。 只需一眼,便觉已是笼中物。 不, 凌长云的思绪忽然又飘转了回来,这位皇子殿下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一直。 看进他的那双渗透了血气的紫眸,凌长云头一次觉得后背发凉一瞬。 “……” 夏季的水都带着些热气,凌长云药端久了都有些烫手,他干脆将碗往旁边小桌上一放,拖了点儿椅子出来靠坐下:“这么晚了,上将有事?” “几年不见,亲王殿下一来就说这个?”约格泽昂逆着星光往门边走来,军靴一起一落,凌长云的神经已然绷到了极致,晶刀早在一年前就断在了天雷下,而今也只能勉强攥着扶手。 “喝的什么?” 第130章 第130章 圻珞崖果 希边得尔已经被虫神抛弃了…… 约格泽昂没有站在凌长云面前, 而是错了个步子立在小桌旁,窗外繁星斜斜地打了些光下来,军雌修长挺拔的剪影也只虚虚拢住了凌长云的右肩。 一上一下, 一错一落, 倒是少了几分流转三年多的压迫感。 “药,”凌长云侧头看过去, “上将看不出来吗?” “看出来了, ”约格泽昂端了碗,手腕转着一圈圈地轻晃,药液流过就粘留在碗壁上,零零碎碎还浮着些细小药块,瞧一眼便觉苦得紧,“我是问什么药?” “补药,”凌长云转过了头,懒倦地整个靠上椅背,有一搭没一搭地勾着腹部的流纹暗扣玩儿,“熬夜伤肝。” “冕下日日熬夜?” 约格泽昂垂眸,雄虫面色是早年在东林都未曾有过的寡白,眼下洇着一层淡淡的乌青,昳丽的容色铺了层病纱,仿若随时都会被血色染得稠红,直看得人心里发慌。身躯掩在议服下,银线交接处堆起了空空的褶皱,露在袖口外的手也是指骨凸显,里面隐隐约约缠着一层浅白的纱布,像是瑶月蒙上了一层乌翳,皎洁明柔的月华也散不下来,堵在那雾蒙蒙的,任谁一看都是失了流彩。 病怏怏的,像一副勉强撑起来的脆架子,一折就断。 翳月头也未抬,语气颇为稀奇:“怎么?竟不知上将作息如此规律?” “独位劳神,”约格泽昂摸了碗沿,感不到烫了便递过去,“冕下还是多多休息为好。” “上将这话听起来深意颇多。”凌长云干脆地接了药碗,仰头直接灌进了胃里。 约格泽昂看着他那没有半分停顿仿佛早已习惯的样子,无意识地靠了小桌,捻了捻指腹残留的温热:“我去年打回了M星,在那见到了最蓝的天和最甜的蜜。” “什么?”凌长云正欲放下碗的手顿在了原地,下意识仰头看向约格泽昂,“你出了主星?前线怎么没有消息传来?” 约格泽昂嗤了一声,只道:“我剿了翗杙的老巢,踏平了兽王的山丘,血水灌沸了那里的紫海,只有天还是清蓝的。” 他抬眸看着凌长云笑了笑:“月亮还是适合挂在那样的高天。” “……什么意思?”凌长云细想也不懂,只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碗沿。 “没什么意思,”约格泽昂轻抛了点儿东西落在凌长云腹前,转身就行至窗边,“早睡,阁下。” “殿下。” 凌长云忽然唤了声,军雌一手已然杵上了窗台,闻声顿住动作,好半会儿才转过头来:“怎么了?” 凌长云放了碗,抬眸认真地看着他:“你想杀我吗?” “呼啦————” 长风吹皱了军装的下摆,一如既往耀眼非常的金发在风中灿若流星天银河。 约格泽昂本欲转身就走,不想心头莫名有些发慌,莫大的落空感让他的身体几乎有些僵硬,这样的片刻失控让军雌感到很不适应。 也很不安。 “……不想。” 他到底还是吐了清字,收回视线自窗边一跃而出,彻底没了踪影。 “……” 到了后半夜,群星不知何时隐没在了墨云下,借着不远处的明明灯火,凌长云看清了落在身上的东西—— 琥珀色的圆糖,半透明的糖皮下裹着一汪浓厚的蜜浆,随着手指的抬起而微微晃动,摇出了最甜也最清苦的糖水。 今夜实在太过平和,直至天光乍现,凌长云还觉得自己做了一场近四年来最温缓的梦。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警报震响。 …… 仲夏,大规模异兽群东西北三面入侵,三军全体出动,主都一时空得寂人。 …… 那是自军权全权由军部掌控后打得最长的仗,从仲夏打到季冬,又从季冬打到孟秋。 异兽全歼,三军中将重伤,上将约格泽昂,重伤。 …… “亲王殿下!安城传来消息,纳恒中将醒了!” 四皇子重伤难愈,其雄主希边得尔却先去安城见纳恒,又赴皇宫重创虫皇。 重创虫皇。 …… “圻珞崖果是吗?” 皇宫虫皇寝殿,燕尾青长剑抵上浑身无力半躺在床上的虫皇脖子。 “?!”虫皇浮肿的眼皮骤然被凸起的眼珠子撑得往上掀了个边,瞪过去的眼神惊骇又掺着抹紧张,“你怎么知道?!” “他是你的——他是曼斯勒安现在唯一的皇子,”凌长云站在床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把解药交出来。” “……”虫皇剧缩的瞳孔微扩,不听使唤的舌头哆嗦着放出了大笑,“你自己去找啊——哈哈哈哈哈哈——” 长剑划破褶皱横生的皮肉,红血嘀嘀落落顺着淌进了绣面锦枕。 “你也活不了多久了,陛下。” 虫皇笑声顿收,连年缠绵病榻动弹不得只能等着人来看的苦愤几乎碾碎了他自年少以来的全部骄傲与自尊,仇恨倏地洗刷上了他所有的神经,他挣扎着咆哮着要杀了凌长云,却是连腿也抬不起来一下。 散魂的代价何其大,支离破碎的魂体根本支撑不起他的任何躯体动作。 “你别得意太早!”虫皇暴怒,“要不是——” “要不是你执意散魂陷害于我,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凌长云极轻地笑了声,“收不回来了吧陛下,谁给你的自信?” “希边得尔——!” “呜呜呜呜呜呜呜——” 警鸣蓦然穿透了整座皇宫。 凌长云低头扫了眼光脑上突然传来的数条消息,扫到尾端又顿住视线。 “不跟你耗了陛下,”半晌,凌长云在满星的摧急警鸣中抬起长剑,破空一插便穿胸划血碎了虫皇的脊骨,“那毒不错,烧没了我所有的转世。” “希边……得尔……你必比我先……下,地狱——” “哐啷!” 凌长云一个没站稳,踉跄着碰碎了床边的青玉瓶,浓血喷了一地,沾在瓶口还隐约杂了抹黑。 “啊————” 殿外一声尖叫,守军顷刻间包围了寝殿。 …… 孟秋末,亲王希边得尔刺杀虫皇,虫皇命垂一线,主都全医赶赴,也只从死煞手中抢回了半年时间。 虫族的半年。 毫无知觉只吊着最后一口气的半年。 一月后,天雷降罚,重伤希边得尔。 神谕,渎神杀皇之大罪! 同日,兽群才退堤摩又犯,短短三日时间便毁了南面边防,南境彻底沦陷。 主都压抑一月终于惊怒,议阁悲愤绝起,几大家族连着一时群龙无首的二三军强撤了希边得尔议长一职,本欲重罪下压大狱,但堤摩危急,军部将级军官纳恒刚醒起不来身,其余包括约格泽昂在内均才下战场重伤未愈,商议三小时,特批着希边得尔带三军前往应敌,以戴罪之身将功赎过。 希边得尔重伤难起,领军将领暂失战斗力,由少将帕尼迦暂代中将一职领二三军先去抵挡。 一月后,天降初雪,希边得尔率第一军赶赴南境。 此间,天雷无一有所动静。 主星人恍恍意识到, 希边得尔已经被虫神抛弃了。 …… “主公……” 大军压上南部,米阶斯托医院照看着至今也破不出壳来的小虫崽,去帕尼迦衣柜里翻了件军装披上也跟了过来。 这两月来,他看着凌长云托孤一般安排好了一切事宜。 撤回了散在主星的所有精神力。 去安城见了约格泽昂。 被天雷重伤。 把适愿送去了纳恒的府邸。 强压下第一军为他而起的暴动。 还有……很多很多。 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 都安排好了。 明明只是去打一场仗啊,为什么,为什么—— “嗯?”凌长云走下飞行器,迎面被袭来的寒风吹了个踉跄。 米阶斯慌忙扶住他,随便一碰都是挌手的骨骼。 他抽了张帕子徒劳地给凌长云擦着身上的水印子。 艾瑟泼了凌长云半身水,险些被第一军当场射杀。 但除了第一军外,所有人都在旁边抱臂看好戏。 “为什么,”米阶斯终于问出口,“为什么突然要杀了虫皇?” 自虫皇几乎殒命之后,一切都变了,他的主公,他的主公已经成了,万枪所指之地。 “为什么?” 时间一到,约格泽昂自会恢复所有记忆。 凌长云想笑,但随便一动唇边都是溢出的血丝。 “就当我再也容不下他了吧。”凌长云道。 “主公……” “亲王殿下!”帕尼迦大步走过来,俯身行了个礼。 “怎么了?”凌长云半靠着米阶斯借着力,站在梯边看过去。 帕尼迦垂眸,道:“二三军言军中伤亡惨重,恐无多少气力跟随亲王杀敌,且——” 米阶斯一瞬杀气毕现,凌长云面上却没什么神情,偏头咳了声:“且什么?” “且,”帕尼迦蓦然低头,“前军溃败,堤摩已快攻进营地。” “放他雌的屁!”米阶斯勃然大怒,整个人气得止不住地发抖,手心都是因极度愤怒而掐出来的血口子,“一支异兽就能将两军打成这样,他们是把我们所有人都当傻子吗?!如若不是主公强令议阁放了所有的军权,这么些年他们还能好好地活着,在这儿扮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吗?!” 米阶斯气急攻了心,全身却是彻骨的冰凉。 为什么? 为什么? 整个主都,整个主都,几乎所有人都想,都想—— 凌长云神情自始至终都平静非常:“二三军人呢?” “现在后营。” “知道了,”凌长云从腕间光脑上抽了枚芯片出来,“整军应敌。” “……是!” 130-140 第131章 第131章南境亲王希边得尔,战死堤摩 “阿米。”凌长云将手里的芯片递给米阶斯。 米阶斯暴怒犹未平,却是下意识伸手接过,反应了会儿才缓了口气:“主公,这是什么?” “曼斯勒安的秘密。” “什么?” 凌长云仰头望了望刮了层灰白涂上去的蒙天, 雪越下越大, 落在眼睛里就是一片冰寒麻疼。 “回去后帮我交给约格泽昂吧。” …… 第一军由前军部最精锐的一五军整编而成,面对一路长驱直入势如破竹的堤摩异兽大军, 哪怕二三军皆伏后营, 也依然无半分迟疑,落地便整军完毕,携了重武就朝营前长河冲去。 “亲王殿下!” 凌长云才出营地便被叫住,抬眼望去,排排后卫压地而站,领头大校放了狙击枪,带着一干军雌俯身朝着凌长云行了个最重之礼。 “你们……?”凌长云一时停在了原地。 “请您放心,”大校起身,“此战必赢,大胜结束后,我等定助您重回青云台。” 凌长云蓦然意识到什么:“你——” “谁也无法阻拦。”大校说完, 不等凌长云说话就拎起长枪, 转身挥手带了人全速追上中军。 厚雪加身, 又被光枪一扫而落,各色翅翼振得快,流彩的残影连了片, 转瞬就消失在了凌长云的视线中。 枪声雷震震,消解无形。 “主公!”米阶斯蓦然自后跑来,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地喘着气,吐出的白雾洇了一道又一道,转了圈飘飞又被重雪砸落。 “我要跟你去!”他道。 “……” 没有想象中的厉色拒绝,凌长云抬手牵住了他。 “好。” …… “上将。” 安城最高楼,约格泽昂立在明窗前,指间夹着根长烟,火星忽明忽暗,燃起的光烧红了大半边的高天。 “到了?” “是,”丹纳略文疾步走近,“第一军赶赴长河,二三军全在后营,随时准备歼灭堤摩。” “他们人呢?” “纳恒中将还在医院,其他几位都在总战室。” “现在过去。”约格泽昂抬手灭了烟,随意地扔进了处理箱。 “上将,”丹纳略文有些迟疑,“亲王那边……?” “按原定计划。” 堤摩全歼后就先囚了凌长云在南境,其后三军攻进主都, 雌尊。 “第一军未必……” “那是我手下的兵。”约格泽昂转身朝外走。 丹纳略文跟着约格泽昂转过身:“可亲王——” “照做就是。” 低剂量的圻珞崖果会把精神力全部圈进海里不得动弹,可用,可拟态,可具化,唯独不能与探出与虫神相接。 直接,切断希边得尔与虫神的联系。 只是,谁也没想到后来希边得尔会去刺杀虫皇。 “您真的想雌尊吗?”丹纳略文站在原地没动。 他自十五岁加入军部那天起就一直跟着约格泽昂,他太了解自己的将军。 如果真的想雌尊,如果真的想不顾一切的雌尊,又何必等了那么多年才动手? 虫神降罚实在可怕,却不会是约格泽昂退守半城的全部理由。 只可惜约格泽昂直到出了门也未曾回答他。 只可惜,哪怕是他,有时也摸不清约格泽昂。 谁也不知道他真正想的是什么。 丹纳略文到底对着空空荡荡的大门俯身:“是,上将。” …… 南境。 大批军雌冲向长河,耀眼的金边横贯长空,甩出的凌厉弧线划破了雪天的残云,露出的是半存不存的寒冬冷阳。 “全军准备——”帕尼迦领在最前,已然看到了异兽一闪而过的乌青残影,他按下耳麦,“流炮——” “停下!” “?!” 被雪冻得冷厉的声音被精神力裹着自远传至耳边,第一军皆是一惊。 “呼——” 长风被燕尾青搅进了雪影里,流光一线闪,希边得尔落定在帕尼迦的身前。 “亲王殿下?”帕尼迦带着大军停下脚步。 “主公!” 下一秒,米阶斯也冲到了上空,在莫大的冲力下滚了几转,甩在地上又被帕尼迦扶住。 “阁下,”凌长云转身看着他,“谢谢你。” “什——!”“雄主!” 米阶斯心下蓦然升起巨大的恐慌,却是半个字也未说完,眼前一白就昏了过去。 帕尼迦稳稳接住米阶斯,又惊又急:“雄——” “他没事,只是沾了点儿安神剂。” 帕尼迦猛地抬头:“亲王殿下?” “少将,”凌长云看向他,眸色被雪染得泛了白,“米阶斯在南境刺了希边得尔一刀。” “什——”帕尼迦倏地意识到什么,瞳孔骤缩,“您——” “第一军。”燕尾青裹了声音往后传。 “殿下!”众军雌齐声应道。 “以此线为界,”具化长剑横空一砍,自东林沿西海劈出的鸿沟宛若天堑,“不得踏出半步!” “是——亲王殿下——?!” 军雌大骇。 “这是命令。” “亲王殿下!!!” “帕尼迦!” 帕尼迦大震。 “……是。” “少将?!!!” “全军听令!”帕尼迦闭上了眼,字字自血喉泣出,“不得,有违。” “呼啦————————” 燕尾青冲向了长河,转瞬即逝。 “少将!” “听令!!!” …… 祂临,安祠堂。 我生群星, 百代万古流银川, 融血的后嗣啊, 何不带爱侣来见? 温光会照佑你。 晶魂一路冲进祂临,凭着那一点子微弱残存的精神力撞破了安祠堂的大门,魂体散开了沫,碎出的晶珠泡满了泣血的稠红。 “温森二十七代约格泽昂请先祖庇佑吾侣希边得尔!” 晶魂跪伏在金光流银地上,声声断血嚼骨,强行分离出来的残魂已然快被折散了晶粒。 “请先祖庇佑吾侣!” 他身上凄怆又惨然,带着股濒临崩溃的绝望,像够了根唯一能碰到的稻草,拼尽全力想抓住,又掺着抹本就徒劳的癫狂,声声求救也像声嘶力竭的哀鸣。 “请先祖,请先祖庇佑吾侣,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任何代价都可以……” 安祠堂的魂灯静得烧人,晶魂快被这片听不到任何希望的死寂烫散了。 …… 堤摩计划。 早年的议阁傲立于世,如今的内庭也嚣张自信若此。 凌长云看着面前奔涌而来的头头狰狞异兽,满身插着的幽绿浮光与虔屿那一块块深藏其间的晶石交叠重合,散了圈流了转,长风为边雪为底,勾出的是封存在议阁密库最顶层的计划案。 是拟态,还是与异兽勾结?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希边得尔停下了。 凌长云走不动了。 就在这儿了吧。 圻罗崖果毁了所有的转世,仅存的精神海在强力下全部挤出掏空,浓郁到满是血腥的曼斯勒安最强精神力雄虫冕下的全部燕尾青凝出劈天长刀,刃影一转挟万钧之势横扫长河—— “帕尼迦。” 帕尼迦浑身一颤。 “希边得尔战败。” “轰————————————————” …… “南境战况怎么样?”贝墁踹开科米加的大门,震出的撼动碎了门后的晶雕。 “在等。”凯尼塞伦站在窗边往南看。 “在等。”他道。 …… “上将——上将?”办公室门也未关,军雌敲了门不见回应,抬眼一看,房间里空空荡荡,哪儿还有约格泽昂的身影。 “怎么了?”丹纳略文拎着一沓文件走过来。 军雌懵然:“上将两分钟前还让我过来找他,现在——” 丹纳略文抬眼,屋里冷冷寒寒,大开的壁窗欢欣地迎着呼啸的冬风。 “刚走。” “啊?”军雌没听明白,走什么? 丹纳略文不再说话,只站在门边静默地等着。 …… 燕尾青攻城略池般截断了兽群身上所有的精神力链接,磅礴浩瀚的精神力彻底湮灭在南境长河的血光下。 天昭耀明明,浓毒,强摧,一空,那宽阔惊人的精神海终于碎了。 支离破碎。 碎得彻底,碎得轰轰烈烈。 他的爱,他的情,他的生命,他的一切, 都湮灭在了扑卷而来的大火中。 极致的疲累, 终来的解脱, 砸得七零八落, 尸骨无存, 灰飞,烟灭。 温森2875年孟冬,曼斯勒安于南境战败,亲王希边得尔,战死堤摩。 第132章 第132章哀葬我会和你,恩爱,三百载…… 那是曼斯勒安自温森元年后最冷的冬季, 2838年。 军部大败,第一军尽数战死曶狜。 君后兼四军上将赫安勒道·顿特莱格重刑永囚驭都皇宫。 冬末呕血伤昏,是继巶泤妃有孕六月后的又一道皇族血脉。 金光流银辉苍穹, 万丈神光, 天铃震震响。 虫神钦定的, 天命子。 两名雌虫被守军监视着站上西宫高阁,入眼所望皆是漫天的连片血雾,军部的高楼又塌了一座。 就像那雌虫的脊骨,从未完好无损地直起来过。 赌吗? 赌吧。 军雌被药泡化了筋骨,碾烂重塑破壳出来的就是雄虫三皇子奇利罗昂。 皇室的新继承人。 39年冬末,皇四子约格泽昂出生。 阿约,雌虫太苦,太难,太痛。 你是温森特纳的血脉,是曼斯勒安的皇子,是四军上将的虫崽。 你当,为雌虫而战。 为雌虫而战。 你当,背负着奇利罗昂的苦与痛,为雌虫而战。 纳恒。 路彻得斯。 47年, 约格泽昂还没来得及上到战场, 第一个死在眼前的就是雌父。 止也止不住的铺天血水泼红了路彻得斯的半边白发,瞳孔里都是刺目的稠红,淌进肺管烧进心脏, 火烧火燎都是苦辣的疼。 雌……尊。 雌尊。 雌尊! 阿约,雌尊! ! 雌尊啊……! ! ! 雌虫——! 约格泽昂困守驭都,路彻得斯上了战场。 锋刃在剑,一枪穿乾坤。 军部彻底和路彻得斯绑在了一起。 雌尊。 雌尊。 雌尊……吗? 他看着面前随着佛龛古钟踱来的所谓神使。 穆伊站在高台, 他站在长阶,紫眸看进的,是天命神光下的雌尊灭族。 只有雌尊可以救雌虫,约格泽昂,我当助你。 我当助你。 走你的雌尊路,踏碎曼斯勒安的神接道,拉回我命在陡崖孤注一掷的将军。 这本就是个,没有希望的腐烂星族。 约格泽昂卸了光枪,拎了把流银唐刀砍下了寮罘兽王的头。 “好啊。” 他笑得灿,扬得高,清浅的紫自挺括军装滑下,悄无声息地淹进荒地里,细细密密缠了地底所有的疯狂与算计,一年年罗织成了锢神的网。 只有他自己能看见。 战神纳恒!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原本的是要久一些的,也不全然把握,不曾想—— 不曾想,天道也有所动作了。 接神天选使。 我会装作系统过去……那是天道创造的,最强精神力雄虫。 “好啊。” 约格泽昂垂眸,听着军雌禀报东林出现的极强精神力。 穆伊暂时联系不到,他站在修复舱里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陷入昏迷的雄虫。 是你,还是其他? 叫希边得尔。 终于。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 流火炮的追责,与议阁不齐心的雄虫冕下,安抚药剂的突破进展…… 一切都被拉快了,一切都在大网中。 他只需要一点点收紧,起网…… 就算到时候天道反应过来也无所谓,就算他做不了,一切都会继续下去,虫神会继续,接神天选使也会继续。 天道不会想虫族灭族, 只是雄虫愚蠢,雌虫也不遑多让, 谁也说不定,它也总不是万无一失。 已然濒临瓦解了。 总要有个人带着,推着。 都要快。 都在赶。 一切都在吗? “中将。” 都在吗?约格泽昂。 他收紧了揽住希边得尔的手,又控制不住地揽紧再揽紧…… 那大概是唯一的变数。 唯一的计划之外。 收网速度到底被拖慢了。 没关系, 还是收起来了。 没关系,雄主, 天道快被拽下来了, 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你。 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我会和你恩爱三百载。 我会和你,恩爱,三百载。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警报长鸣。 奏响的是自南传来的哀葬。 “南境战败了!!!” “雄虫冕下、议阁议长、亲王希边得尔——战死堤摩————————————” “轰——————” 噼里啪啦,安祠堂的魂灯全倒了。 …… 雌尊。 雌尊。 雌父要雌尊。 雌虫要雌尊。 他要雌尊! 就快要成功了—— 约格泽昂,停手。 就差一步。 雌尊会灭族?天道? 笑话。 约格泽昂从未如此大笑过。 笑到红血尽流筋骨尽疼,煞心挠肺都是锋辣的涩苦,为什么?雄主。 “你一直在算计我?” 他看着面前的雄虫,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头痛欲裂,雌父,三哥,军部,雌虫,曼斯勒安……一切的一切都强压在了神经上,砸不出血又崩不断,鼓胀地泡在那,无时无刻不在砍杀着神经。 他带军禁了安城,一切都乱了。 彻底乱了。 又或许都好好的, 乱得只有他自己。 希边得尔, 我该,对你出手吗? “上将,测试全通过。” “殿下,驭都都交接成功了。” “上将……” 上将。 上将。 上将。 我们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希边得尔,什么时候? 你告诉我。 “定位到人。” 如果你想的是……如果你想…… 如果你想, “那就先试试吧。” 试试吧。 试试。 他已经妥协了。 已经,妥协了。 可偏偏,可偏偏—— “为什么?” 为什么, 要, 杀了雌父。 你告诉我,希边得尔。 你告诉我。 希边得尔告诉不了他。 谁也告诉不了他。 他离了驭都,出了安城,到了远星系,剿了异兽巢。 他在M星待得最久,几乎要看破了那里的清天。 看到兽尸搅进紫海,看到红水高涨成浪,手里的唐刀断了又换,背后的翅骨却是从未有所动静。 断翅的鸟飞不上蓝空,残了翅翼的军雌也飞不上去。 他们都是笼中囚物。 笼中。 是啊, 月亮合该挂在那样的高天。 “上将?” “回城。” 他端了药递了水,虽守安城,却也算是亲自送希边得尔上了堤摩战场。 挂在曼斯勒安的灰天上也可以。 也可以。 “上将?!你怎么来了?!” 军用飞行器驶得如流线天,一刹便没了尾踪。 就在,前方—— “轰————————————————” 磅礴的精神海炸毁在了堤摩战场,掀出的高浪滚烫灼人,一霎就淹没了南境长河宽岸。 最强精神力冕下的精神海爆炸,后营上空飞行器的前舱都被轰化了个彻底。 一瞬间,血色尽失。 “雄主——————————————” 第133章 第133章 诘问 你怎么还有脸,在这儿诘问其他人…… …… 大雪下了七日也不曾停歇, 巨大爆炸后的南境荒芜一片,到处都是烧焦的炭黑,寒凉的白雪压了一层又一层, 也只是勉强盖上了烧燎过后的莫大岩坑。 堤摩被困在南林不敢动,三军没有将令也只是压营对岸。 死敌对阵,却是没有多少剑拔弩张的对峙意味, 蔓延全军的更多的是猝不及防的茫然与不知所措的苍悲。 连着冷雪一起自上浇了个透彻。 “还没醒?” 01医帐外,丹纳略文连耳麦都忘了戴,拿着光脑跟远在主都的桑莱通着讯,军靴几乎要踩碎了地上冒了一半的砾石,往日一贯冷淡的神情也不免渗出几分焦躁。 “没有,已经第八天了,军医什么都查不出来。” 桑莱那边声音也杂得很,呲呲啦啦都是爆音:“堤摩呢?” “没动,”丹纳略文此刻已经没什么心情管对岸那些被精神海炸得半死不活的异兽了,“元帅,主都那边——” “少将!少将!!!” 身后蓦然几声急喊,丹纳略文心头一跳, 转身—— “上将醒了!!!” “?!” 通讯一个不留意就被径直挂断, 他甩了光脑几步就跨进了医帐。 “上——” 丹纳略文一进医帐, 还没走到修复台前就对上约格泽昂直勾勾瞥过来的视线,里面稀里哗啦跪了一片,都是被军雌身上的阴森冷气慑的, 他话到嘴边也下意识咽了回去。 哪怕是当年翅翼被废也不曾见过这样的约格泽昂。 森白没有半分活气的脸,新换上的黑金军装因为直起身的动作在肘弯处空空堆起了褶皱,全身上下都透着股阴寒到骨子里的杀戾,不像往日的饮血锋刀,更像是从炼狱踩着万朽枯骨走上来的修罗煞鬼,饶是跟随他多年的丹纳略文也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目光。 “上将。”丹纳略文压低了声音,低着头唤了声。 “人呢?”约格泽昂一开口就是血砾的哑。 “精神海炸了,”丹纳略文顿了顿,到底没有说出“亲王殿下”四个字,“尸骨无存,灰飞……烟灭。” “……”约格泽昂盯着他,“我在问帕尼迦。” 丹纳略文猛地跪下:“第一军都在长河边上,上将,亲——” “哐啷——!” 修复舱的门被人猛甩砸到舱壁上,丹纳略文闭了闭眼,杵了把地起身追了过去。 …… 虫神亲证的最强精神海爆炸力度太大了,哪怕第一军被希边得尔令停在长河外区,剧烈冲击后荡起的余波也横扫了不少人,连着帕尼迦在内的不少前军军雌或多或少都受了伤,好在军权早已由军部全权掌握,这会儿医疗资源充沛,七日来也好得七七八八。 那日约格泽昂冲得太快,等余波散去,二三军才堪堪在爆炸中心找到了半边骨骼都被震碎的约格泽昂。 精神海被燕尾青绕满没什么事,骨骼也在修复舱里重新拼起了支架,却是一连七天都昏迷不醒。 主将不在,三军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背靠营地盯死了对岸堤摩,第一军借着上令不下,一直在长河边站着。 帕尼迦带着一手还没完全脱落的划疤独自站在外围劈出来的鸿沟旁,旁边堆满了嶙峋棕石,被凛寒北风吹得摇摇欲坠。 “哐当!” 凌风骤然自后刮来,斜搭左边的砾石瞬间砸在了干裂泥地上。 帕尼迦下意识抽枪转身,才看清来人面容便被长靴径直踹翻撞上巨石,猝不及防就是胸口背脊一阵闷痛,张嘴便是一口红血喷出。 “上——咳咳咳,咳——上将——咳咳。” 他强忍着痛爬起来,靠着荒石勉强支起了身体。 约格泽昂站在他面前,身后的燕尾青翅翼渐渐涣散开来,半边军装都被血浸了个透彻,淅淅沥沥往下坠着黏稠红浆。 “说。”紫眸里煞红一片又像是淬了冰,透底的都是阴寒的冷。 帕尼迦对上他的眼睛就不自觉地发颤,喉结滚了又滚才哑出声音:“亲王,殿下,让我们不得越过此界——” “我问的是议阁让你做了什么?!”约格泽昂猛地抬手砸了掌心握着的黑块,微型普式光脑七零八落碎在了帕尼迦胸前的银链上,裂开的光芯划破了他的侧颈皮肤,擦出的血纹凹凸不平,隐隐可以窥见独属他的光芯代码。 帕尼迦脸色彻底白了,面上似痛似悔,又带着几分当时挣扎决然的残余:“第一军,不得全力攻下异兽——” “嘭——!” 约格泽昂拎了他领子径直把人掼进了石壁:“他拿什么威胁的你?!” “上将——”帕尼迦面色痛苦。 “说啊!”约格泽昂目光阴桀恐怖,“他拿什么威胁的你?!!!” “他拿——” “他拿我威胁是帕尼迦!” 凌空掼进另一道声音,帕尼迦瞳孔骤缩—— 约格泽昂转头,踉踉跄跄冲下来的是灰头土脸满身狼藉的米阶斯。 “他拿我威胁的帕尼迦。”米阶斯趔趄地走到帕尼迦身边,整个人狼狈万分,面上都是不知道怎么沾上去的血点。 “凯尼塞伦在我身上下了毒,”米阶斯一把扯了左手虚虚掩着的袖子,露出的全是布满陌生黑纹的皮肤,他笑得惨然,也没看旁边脸色惨白的军雌,“我也是昨天才知道。” 昨天,才知道。 米阶斯看着面前的军雌皇子,声音又哑又轻,眉宇间都是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四皇子殿下,你现在是接受不了,所以急于找一个发泄的借口吗?” 约格泽昂视线上移钉在了他的眼睛里,“……你说什么?” 米阶斯不躲不闪地与他对视:“我虽然被打昏,但也不是全无意识,帕尼迦根本还没来得及打不赢异兽,第一军连流弹都没打出去一发。” 他往前一步,距离不过一刀之间,一字一句说得艰涩难苦:“阁下是自己,赴死,自己炸了自己的精神海。” “不可能!”约格泽昂蓦然甩开了帕尼迦,掐了米阶斯的脖子就撞进岩土,只是手抖得实在厉害,窥着慌乱又无措,几次险些滑脱在石上。 “雄主——”“滚开!!!” 约格泽昂死死盯着面前的雄虫,似反驳又似求证,声音在冷风里颤得不像样:“他杀了我雌父重创了虫皇!律法改了五大城合并了,一切都在按他划的道走!就算天雷降罚他也已然站在了顶阁!他想要的,他不惜一切都想要的平权根本就还没有实现!” 约格泽昂轻笑出声,眼尾染上的都是糜烂的红:“你现在跟我说是自杀,是在为你的雌君开脱吗?” “……”米阶斯蓦然大笑,血与泪一并溃出了眼眶。 “……你笑什么?”约格泽昂唇线渐渐拉直。 米阶斯抬手抹去了猩红的泪水,隔着一层红雾看过去:“你知不知道,他差一点儿就没命了?” “割腕自尽,”他声音轻得近乎是气,“就在重伤虫皇的公宣前。” 约格泽昂神情一瞬空白,眼珠无机质地转了下:“你说什么?” “他的右边肩膀都被光弹打穿了,”米阶斯眼前朦胧一片,“我知道的时候已经过来好几天,却还是一碰就浸满了血,四皇子,你告诉我,在主都还有谁敢公然射伤阁下?又是谁,让他自始至终连对我都没有说出半个字来?” 白翳终于化成了浓烈到瘆人的惨恨:“他可是曼斯勒安的最强精神力冕下啊,连普区那些精神力低下的雄虫都可以耀武扬威想杀就杀,偏偏他活得那么艰难,雄虫也好雌虫也罢,就是他一心护着的都想他死——还有你!” “他连雌侍都没娶,一颗心全都扑在你身上了!旁的雄虫但凡不打不骂雌虫都欢喜得感恩戴德,怎么偏偏在你这儿受尽委屈痛苦不堪?!” “就凭他最强精神力雄虫的身份,他完全可以接手祭司之位高高在上随心所欲地享受整个曼斯勒安对他的尊敬与崇拜!他会有数不清的晶石玉宝,个个真心相待的雌侍和一切冕下应有的无上尊荣!穷奢极侈地,安安稳稳地,快快乐乐地过完三百年!”米阶斯喉咙几乎要撕碎开来,“而不是为了你,为了你们这些不知感恩的雌虫,为了这个腐朽无救的曼斯勒安一次次被鞭笞被咒骂,站上悬崖被你们所有人一起推下去!!!” “他对你够好了吧?四皇子你扪心自问,曼斯勒安自雄尊以来有哪个雌君过得如你一般?!他一生只一人,你却突然弄了个雄虫虫崽出来让他成了众人谈笑之资!动手伤了他;带着你的大军与他两相对峙;甚至逼得他差点自戕而死!他那么痛苦,那么痛苦,他被所有人口诛笔伐,明枪暗箭不断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又在做什么?!你甚至还头一个开了那杆枪!四皇子,你是他的雌君啊!!!” 约格泽昂的手不知何时自脖颈处松开,米阶斯到最后已经哑了声,口齿间都是浓厚的血腥。 “你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你知道他有多痛苦吗?!” “你知道我每天看着他,”米阶斯泣不成声,眼泪滚了脸又坠了地,砸出的道道都是痛光,“看着他,都觉得他就快要死了吗?” “你怎么还有脸,在这儿诘问其他人?” “哐啷!” 军靴倒退着撞上棕石,轰然撞落一地碎块。 “雄主!”“上将——!” 第134章 第134章问我要是疯了,你们都可以去死了…… …… 平河骤起风,等丹纳略文带人赶到的时候天堑旁已然没了什么声息,帕尼迦呛咳着抱了大恸之下昏过去的米阶斯往医帐飞,一队军雌在外围停滞不前,看着面前的红血白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动作。 约格泽昂撑在棕石前,军装依然挺括,只是半边被血浸了个透,沉沉坠着布料贴在粗粝石面上,又顺着往下淌出红水,缓慢地呛在被半面冬阳拉出的长影上,本就不甚清晰的晦暗更加模糊,呲呲啦啦拽起的都是扭曲与枯颓。 “少将……” 丹纳略文抬手止住了后边军雌的话,手腕一摆全都挥退回了营地。 “上将。” 雪上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们两人,丹纳略文缓步上前,隔了两步站到约格泽昂后面。 “我从来都不理解他为什么一直坚持平权。” 约格泽昂忽然开口,凛冬快过了一半,哪怕是南境也是冻寒得紧,音一吐就是凝了冰霜的寒气。 丹纳略文一怔,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继续听着。 “也不理解他为什么一定要站得那么高那么陡,不惜与几大顶端势力为敌。”约格泽昂隔着漫天的飞雪遥遥望着那边的南林,林里潇潇阵阵吹,不时还伴着几声压抑的兽吼,“米阶斯说的没错,他是曼斯勒安的最强精神力雄虫冕下,他什么都不用做,生来就注定是坐在高云上的。” “雄虫想保住自己高高在上肆无忌惮的权力地位,雌虫不甘跪伏脚下屈辱偷生, ”他扯了嘴角想笑一下,却是怎么看都怎么惨然,“我是温森特纳的皇子,无论是雄尊雌尊抑或其他,于我而言都没什么大动荡。” “可偏偏我就是曼斯勒安的皇子。” “上将……”丹纳略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约格泽昂这次终于笑了出来,掺着血杂着涩,除了荒石无人可以窥见:“我就必须让虫族延绵下去。” “诞生之初是平等的,可后来就成了雄虫为尊,千千万雌虫累世而积的怨憎,虫神又作壁上观,我想不出,除了雌尊还有什么过渡桥。” “上将!” 约格泽昂抬手,道:“你觉得天雷真的是虫神降罚吗?” “……”丹纳略文眸光微紧,随即垂下眸子,开口道,“我不知道,一切都离奇古怪。” “是啊,”约格泽昂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一切都很古怪。” “就像我总也想不出他为虫族牺牲至此的理由。” 丹纳略文半虚着眼,记忆里的雄虫温和至极,很难与急报上的强势冷锐叠在一起:“……亲王殿下是曼斯勒安的星民。” “那他就不会因为我和艾瑟结婚而初生嫌隙。” 丹纳略文猛地抬头:“上将?” 血水愈发得多,泡得靴底黏泞不堪。 “在雌雄数量如此极端的虫族,一生只一人,”约格泽昂笑出了声,“多可笑啊。虫族一生只有生存和繁衍两件大事。” 丹纳略文没有说话也回答不了,只在看到滴溅在红血滩上的水珠后移开了视线。 “他一介雄虫却鲜少有雌雄之分,站在这里也是淡的,像是游离在虫星之外,荒星系也查不到他的过去,”约格泽昂顿了顿,“活得真是半分也不真实。” 丹纳略文抬眸:“您……是怀疑……” “虫族除死无大事,”约格泽昂倏地停下,半晌,才道,“恢复得,确实慢于寻常。” 丹纳略文沉默下来。 确实,虫族除死无大事,就算是雄虫也是如此,治疗舱一进也就开始恢复。只是近千年来雄虫站得越来越高,基本不会亲上战场也无人敢对他们动手,倒显得娇贵起来。 就算是亲王, 穿了肩膀……而已。 约格泽昂忽然叫了他一声:“丹纳略文。” “是。”丹纳略文下意识应道。 “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约格泽昂转头,“你觉得他为什么还没打就自戕?” 丹纳略文瞳孔骤缩,看着他的面容神情蓦失言语。 连着眼底近乎癫狂的红疤。 …… 南境的事太大了,整个曼斯勒安都陷入了巨大的震骇惊惧中,不清楚希边得尔为什么才去就战死,不清楚为什么会战败,不清楚堤摩的实力为什么那么强,不清楚,不清楚…… 一切都不清楚。 亲王希边得尔尸骨无存,三军战败被迫困守南境,莫大的混乱慌张中,唯有议阁如事先早有预料般地迅速到城北组织急情会议,商量一切后续处理方案。 “凯尼塞伦呢?”贝墁来得最晚,抬眼一扫满满当当,科米加的都来了,二席的位子却依然是空的。 科米加雄虫早就打过通讯,却是一直都没有人接,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额上急得都有些冒汗:“不知道,找不到族长。” 森道利梵眉宇间一片黑沉,隐隐压了几分火气:“他组织的会自己还不来?!” “去找。”贝墁盯着手里一直打不出去的通讯。 “是!” 几名雄虫匆匆绕过底下的排排议座出了大门,碧雕门扇被人猛地推开,因为动作太急而一角磕上了白壁。 “砰——!” 城东科米加主宅地下偏厅,凯尼塞伦被军靴踹砸到了粗粝石门上,顺着门扇缓缓滑跪在地,手捂住腹部面上皆是痛色。 本该远在南境的约格泽昂拎着消音长枪抵进雄虫的肩胛,冬日层层叠叠的银白议服被迫堆积褶出皱痕,连着上面的银链一并被压进皮肉。 “说。” …… “你要我说什么呢?” 南境军部东营少将帐里,米阶斯坐在床边倚着墙,低头看着半跪在面前的第一军少将。 “帕尼迦,如果阁下没有自戕,你会怎么做?” “雄主……”帕尼迦攥紧了手,掌心挤出的红血顺着掌纹滴落在地,灯下清凉又彻净,映出的尽是雄虫满面难捱的痛苦。 “第一军会打不过异兽,阁下会意外身死南境,是不是?”米阶斯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帕尼迦闭了闭眼,“我没办法,雄主。” “我没办法,”他睁开眼,抬手按住雄虫的膝盖,指尖微微发颤,竟是连血蹭上布料也未曾发现,“科米加的毒何其厉害,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米阶斯赤红着眼,声音出来就是抖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不告诉阁下,也不告诉,四皇子?” 帕尼迦也看着他:“……你知道的,雄主。” “……” 米阶斯自肺腑胸腔里吸出了气,艰涩窒息般地吐了出来,没有再开口。 帕尼迦眼眶也开始发红,按在米阶斯膝上的手控制不住地攥紧,像是怕什么一样有些慌乱:“雄主,你在怪我吗?” “……”米阶斯惨然一笑,“我不怪你,我也怪不了你。” “我知道你爱我。” 也许是跟凌长云待了十四年的缘故,荒星雄虫的神经里也早已长出了“爱”字。 帕尼迦听了却是愈发不安,几乎是桎梏一般地起身抱住了米阶斯:“那,那你……我还,什么都没有做……” “我不知道,帕尼迦。” 米阶斯任由他抱着,神情空无又虚幻,只有眼角滚落的泪是真实灼烫的。 “我不知道。”他重复了一遍,掌心紧紧攥着凌长云先前给他的芯片,仿佛这样就可以摩擦出那人活着的温度。 “我已经跟随阁下十四年了。” 十四年啊…… …… “十四年算什么?”凯尼塞伦一边咳一边道,呛出的声声都是嗤笑,“四殿下,你还是太过年轻,虫族寿命三百年,十四年的光阴远不足以让你失态至此。” “是吗?”约格泽昂慢慢抽出射穿雄虫右肩的枪管,冷眼看着凯尼塞伦在筋骨断扯的剧痛下几瞬扭曲的神情,“你跟贝墁倒是相处了百来年,不知道这三分之一的寿命足不足以让你失态?” “……”凯尼塞伦撩起被冷汗浸湿的眼睫,“你疯了?” 约格泽昂拎着长枪慢慢往下移,似是在打量下一发光弹射在哪儿:“我要是疯了,你们都可以去死了。” 我要是哪天疯了,你们就都可以去死了。 凯尼塞伦像是忽然抓住了什么一样,长眉高挑,戏谑又怜悯:“看来十四年确实短暂,四殿下还是那个四殿下——那你还来问我做什么?” 长枪压住了他的左膝,约格泽昂神情平静到近乎诡异:“老东西在早前虔屿地下造了个怪物,奉它为新神,意图取代虫神。” 凯尼塞伦眼底笑意瞬间凝固:“……你说什么?” 约格泽昂一用力,髌骨应声而碎:“你的好朋友贝墁也是怪物的缔造者之一。” 他自唇角拉出轻笑:“要不要猜猜,同样是体外胚育,雄虫的数量为什么那么少?” “?!” 凯尼塞伦彻底变了脸色。 一瞬,惊骇至极。 …… “找到了吗?” 议阁内,底下纷纷悄声议论,贝墁已然沉了脸色。 “还,还没有。”后边雄虫擦了擦头上的汗,回主家找人的几名雄虫也没传来消息。 距离会议原定开始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小时,可凯尼塞伦依然不见踪影,怎么也联系不上。 贝墁猛地甩了手上的光脑,大怒:“就这么点儿时间人还能丢了不成?!继续去找!!!” “是,是是——”“嘀嘀。” 被砸到墙边裂了一角的光脑蓦然震响,众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在贝墁逐渐阴桀的盯视下慌手慌脚地跑过去捡起又趔趄地冲过来递过去。 “贝墁。” 第135章 第135章瑶华月没想到死都死了,还能再见这最…… 贝墁接了个通讯就踹了桌子出了议事厅,留下一堆议员面面相觑,偷偷觎到森道利梵难看到了极点的脸色后纷纷默不作声地靠回了椅背,滑下身体盯着面前不知何时摆上来的议案,一动也不曾动。 满场沉寂。 …… “凯尼塞伦——” 贝墁上了飞行器一路冲到城东郊外,五城虽然合并,但零零碎碎还是遗留了不少原先的城界痕迹,不过三年多的时间,野郊残余的城墙基柱已然破破烂烂沙土横峋,林子尽头新扯了防线,这些没什么用的原城墙就被遗弃在了石土上。 野岭还没来得及重新规划打理,这会儿除了枯树就是杂草,没什么好看的也就基本没有人过来,长风一吹,败叶一打就阴森森的,荒得紧。 贝墁没让人跟着,随便找了块地儿停了飞行器就下来,压着暴躁皱眉沿着光脑上不断传来的位置提示往深处走。 越走越荒,风声也听不见了,贝墁盯着面前矮丘,又抬头扫了眼上面的高崖,面上的烦躁暴怒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 “出来。” 他停下脚步放了手,粗枝隔着日光在脸上砍下了大半面的黑影,明黄的眸子蒙了层翳上去,周身瞬然渗了抹森寒。 “咔嚓。” 一地的黄叶被踩得嘎吱响,军靴不疾不徐踏出,身影一现便进了贝墁的眼珠。 雄虫嗤笑:“果然是——” “哐啷!” 一声砸石巨响,不远处的小丘下霎时一阵轻晃颤动,粘湿的沼土伴着声声在荒林里清晰可闻的闷响四分五裂,自中向外生扯出一个两人宽的甬洞来,上面淅淅沥沥还拉着几层黏稠的湿土丝,贝墁被径直踹进,沾着一身稠丝闷哼着滚了下去。 “啷——” 闪着几道金边流光的身影一刹消失在洞口,丘土又缓缓合上,连着上面的杂草静静睡在荒岭里。 …… “陛下还睡着?” 城南皇宫北寝殿外,铂斯缓缓从外走近,看着紧闭的殿门询问两边守着的侍卫。 “是的,大人。”守卫扶肩行了个礼,低头应道。 孟秋说的是毫无知觉,但不知怎的,自天雷降罚希边得尔后,虫皇竟慢慢恢复了些许意识,近来更是能开口说话,只是身上依然无力,终日缠绵病榻。 议阁以让陛下安心养伤为由,大小事务皆不再送殿过问,只一应用度愈发奢侈。 宫内侍卫听令虫皇。 也只在宫内。 铂斯收回视线,转身走到石柱边靠站着。 “大人……?”守卫见状不免疑惑。 “我待会儿有事禀报陛下,你们继续。”铂斯半阖了眼,仰头靠着柱子道。 “……是。”守卫虽不明所以,却也不敢驱赶铂斯,只能继续守在门边。 “呼——” 雪愈发大了,堆着攒着就坠得夜幕径直掉进了山岭。 “真的,”凯尼塞伦靠坐在石门上,后背被上面刻着的繁复古纹搁挌得生疼,他死死盯着面前被光弹穿透了肩胛骨的贝墁,笑得泣血又泣泪,“真的是你——!” 贝墁任由肩上红血染透了衣服,不闪不避地对上凯尼塞伦的视线,声音已经在一遍又一遍的低吼中哑了个彻底,却还是拉着嗓子大声喊着:“是我又如何?!” “凯尼塞伦我告诉你!不单是新神,就是莫奇亚格的事也是我干的!!!” “你说什么?”声音穿进耳朵就飘远了,凯尼塞伦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头上神经跳得飞快,仿佛下一秒就要崩裂似的。 贝墁喘息着,明黄的眼睛里血色一片,强硬的,宣布似的:“他早就知道我和虫皇做的事了,你以为我们会留他?” 凯尼塞伦骤然暴起,揪了贝墁的领子从墙边生扯下来:“贝墁——!” “砰——!” 凯尼塞伦猛地撞上石门,溢血的手上还拽着从贝墁身上硬扯下来的半截布料,他混着血剧烈地咳着,气还没喘匀又被约格泽昂踩裂了另一半髌骨,剧痛传上神经,脑子蓦然从混沌中清醒了几分。 “我不是来看你们在这儿恨海情天的,”约格泽昂脚下用力,“说。” “……”凯尼塞伦疼得半闭了眼,仰头望着面前的军雌,盯着他被猩红搅得半竖的瞳孔,难得的与军雌共鸣了几分苦痛。 “57通敌。”约格泽昂已经没有耐心了。 “……其实彻不彻底压制军雌对我来说也没有多重要,”凯尼塞伦呛咳了几声,眼前的轮廓倏然被白光模糊了大半,“如果我没有侥幸看到纪事录的话。” “……”地下室严实得半点儿缝隙都没有,约格泽昂忽然有些喘不过气,“看到什么?” 石门紧闭着,里面不时传来几声咕噜的冒泡,凯尼塞伦坐在离怪物不过数十米的地方,在一片细微又剧烈到穿耳的爆炸声中咽下满腔的腥咸液体,道:“虫神纪事录,只有虫皇有机会进入瞻仰。” 他越过约格泽昂被血泡得粘着的军装,望向了对面被几名军雌死死按住动弹不得的贝墁。 “我在那里看到了,雌尊后,雄虫必死的结局。” 凯尼塞伦看着约格泽昂骤缩为线的瞳孔,从血里呛出声来。 “也看到了,虫族灭亡,的结局。” …… 皇宫。 虫皇一直没醒,铂斯站到高星挂天就走到偏殿坐着,他从半敞的窗往外看,在一片巡逻的脚步声中接通了光脑。 “殿下?” “虫神纪事录在哪儿?” 血粝出的森冷煞气一出就惊了铂斯,他几乎是下意识就把神经绷到了极致:“殿下,那边——” “纪事录!” 铂斯猛地站起身:“在钟台!” “嘀嗒。” 通讯一挂,光脑也应声滑落,铂斯站在原地僵了好一会儿,才擦了擦掌心的冷汗,捡起光脑重新拨了个通讯回去。 “少将……” …… 当日晚,议阁二席凯尼塞伦发出告令,会议暂且推迟,例会等待通知,由四席森道利梵主理日常事务。 …… 仲冬,堤摩试探越过长河,主将不在,城西将领无人提令,三军不敢轻举妄动,只在帕尼迦等一干少将的带领下以长河为界打退。 …… 季冬末,钟台大震,全星惊骇,第一军少将丹纳略文统守军严守皇城,任何人都不得进出。 “疯了?” 主都恐慌再度加剧,大半星民蹲守家中,街上空空荡荡,大雪天下一派萧条之景。 “四殿下!” “四殿下不能进!!!” “陛下有令,四——” “哐当!!!” 等虫皇听到动静挣扎着睁开眼,嘴里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鼻子里就钻进一股子浓郁到呛人的血腥味,呼吸一屏,眼前蓦然出现约格泽昂的面容。 “?!!!” 虫皇惊震,下一秒,才灌了血的长刀就抵在了他脖颈边。 其上的液体顺着刀尖滴落在皮肤上,湿滑黏腻,像条咬命毒蛇一样一圈圈缠紧了身躯,连着军雌面上神情一起,慑得虫皇眼皮一时控制不住地剧烈抖动起来。 “你……” “雌尊会灭族。”约格泽昂一身都是干涸了又新浇上去的淋漓鲜血,冲天的血腥灌在他周身,随着低头的动作绞紧了虫皇的脖子,“是吗?” 虫皇瞳孔骤缩,近乎失声:“你——怎么可能——” “纪事录是难进,把我生困了两月,”约格泽昂蓦然笑了声,稠血在他眼里开了朵森诡的红花,整个人看上去平静到像是万尸堆里爬出来的死骨,“一遍遍的,雌尊,死人,灭族。” 虫皇从未如此恐惧过,偏生身上半点儿知觉也没有,想跑也动不了半分。 “小,小约……”他试图唤醒面前看起来已经疯魔的军雌。 “我只问你一件事,”约格泽昂拎着唐刀按在虫皇左耳上,轻声道,“雌父的魂体是什么时候没的?” “你……你——”虫皇的瞳孔抖得近乎扭曲。 “说啊。”他声音轻得紧,唐刀一压就斩了半边皮肉。 虫皇在深入脑髓的剧痛下下意识想要痛叫出声,又在约格泽昂的视线下硬生生咽了回去,而后在眼珠崩裂涌血的疼麻中哑得凄叫:“二十七年前——啊!!!” “……”刀尖不再往前,寝殿里冷得冻骨,只有已经痛哑的嗓子在低低地抽着气。 不多时,这股气音也不见了。 等到厚雪压没了两侧的窗檐,顶上的纱幕遵着皇医早就设定好的时间轰然落下,砸在床沿盖上阶,严严实实连着一直插着的唐刀一起把早已昏死过去的虫皇罩在了里面。 “呼啦啦——” 裹了冰霜的暴风自北地狠狠刮来,倏地扯去了75年的最后一抹盖天白雪,露出被浓夜藏了近三月的挂云瑶月。 流银的月华洒了大半个曼斯勒安,肆虐三月暴雪的虫星头一次迎来堪称宁静的祥夜。 兰兹主家靠中的阁楼内,基塔迪走过去推开了窗,看了会儿天上的月亮就不禁伸出了手,掌心捧着接了抹流华。 月色朦朦,窗一开就飘了几许进来,飘飘扬扬洒在了几星在桌上刚合上的书卷,封面的“曼斯勒安通史”被映得更加绚烂,一提一落皆是璀璨。 “难得的,瑶华月……” “呼——” 清风微卷,月华被带着晃了影,斜斜浮进北寝殿里,落了地又骤然大旋,挟了满华的流彩将一动不动站在大殿中央的军雌笼在其间。 流银华,卷川飞,浮光一牵,鎏金生双骨。 翅骨重通,血衣渗,失了近十年的翅翼生疏地自后背长出,翼骨一振,端得一抹流光溢彩翩飞舞。 不可置信才露,游离在外的晶魂就随着翅翼一同缝进了残缺魂体里,魄合,忆横生。 “嗒。” 冥冥之中魂相觉,约格泽昂下意识急转过身—— “没想到死都死了,还能再见这最后一面。” 第136章 第136章恭喜皇子殿下,我们离婚吧 流银千转, 万幻淌星川。 千树万点的瑶华月光在殿里流卷翻飞,舞捻凝出道半透明的人影轮廓,月华再一转,流金溢彩的翅翼上慢慢化了些金华出来,连着军雌精神海里的燕尾青一起缠绕着结成实体。 不同于以往的银白议服,甚至不是去南境时扣上的黑金战服, 素然雅淡的白衣黑裤, 严寒天里便是件外套都没披,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初见的东林大营。 月光太缥缈了,转进眼里荡了一圈又一圈,约格则昂看着便晃了神,分不清是真实还是乍然而现的幻觉。 直到凌长云踩着银流站到他面前,冻得僵寒又结满了血霜的手被人握着放到颈侧,触手的好像没什么实处的温热才碎了军雌眸中的虚幻。 站得久了,筋骨都是僵硬的,约格则昂抽着骨骼动了指尖,在一片听着就让人骨酸的咔嚓声中覆上了凌长云的后颈。 温热的,不平的, 疤痕纵生的。 染透了血的紫眸洇出了更浓重的猩红,约格则昂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想收紧手臂将面前的人揽进怀里,骤合的魂体却是片刻也不停地嘶鸣着,忆潮震涌,尖锐又钻骨,让他根本不敢有所动作。 凌长云一寸寸抚过军雌苍疤结血的手背,抬眸看着他,目光柔和又温情,半分苦痛也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约格则昂的视线终于有了实处,牢牢黏在凌长云还散着银光的身上,从血砾过的喉咙里扯出声音,惶惑又喜幸:“跟我走,我去求天道。” “约格则昂。” 凌长云只唤了这么一声,周边的一切却好像都静寂了,心知肚明又不敢言说,惶惶自欺也撑不起神魂。 约格则昂眼尾沁出一抹血泪,顺着脸颊往下滑,像是淌出了愈合不上的刀痕。 “跟我走。”他道。 凌长云动也未动,月华下笑得温情:“我一直觉得没什么意思,想死又总觉得不至于,只好找一个活着的理由。” 约格则昂指尖尽是僵白。 “理由换了几道,兜兜转转还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凌长云看着约格则昂,在他要有所动作前道,“我见到了四皇子的十来年光阴。” “!”约格则昂瞳孔骤缩,整个人都像被无形的天钉钉钉在了殿砖上。 “之前常忧噩难眠,总也想不通为什么就算计至此,”凌长云握着他的手,一点点摩挲出些许不冻人的温度,“这次终于明白了。” “……”约格则昂想开口,嘴唇撕出了一缕红血,却是半个音也发不出。 “希边得尔的出现是你算计虫神天道的一环,”凌长云往前凑近了些,“那我呢?” “……”约格则昂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僵死已久的心脏终于抽搐了几下。 “意料之外,”低哑又泣血,“情难自抑。” 他的半边眸子都快被血糊尽了:“是我……太过自负。” 总想着一切倒回后坦诚相待,总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所以不听不视不言不许诺,落得如此境地也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凌长云笑着点了点头,“至少。” “至少。”他道。 血珠坠了一地,军雌的手从未抖得如此厉害:“……我错了。” “你是虫族的皇子,”凌长云道,“现在的虫族,也算是朝着恒生的路在走了。” “雄主……” “我在这儿待了十四年,了解不算多么深,却也能理解。” “到底是种族不同,”凌长云眼前也是一片白茫水雾,笼得他快看不清面前军雌的样子了,他顿了顿,缄默半晌才道,“只是我到底是个人。” 约格则昂垂在一侧的手心被攥得皮烂骨露,只觉得这点儿距离远得吓人。 “约格则昂,我很难过。” 凌长云还是在笑,月珠一般的泪自眼尾滑了又滑,声音也是几度断开:“虽然早已习惯,光弹打在身上还是很疼。” “……对不起……”约格则昂几乎有些直不起颈椎,“对不起……” “我不是虫族,也不来自另一个虫星,”凌长云只看着他笑,淌出的都是涩然的苦,“我们那一人只有一个婚侣,像你这样的是出——” “……犯的是重婚罪。” 他本来想说出轨,却发现艾瑟比他更早认识约格则昂,更早地……有了虫崽。 一时到不知道谁才是…… “不!” 凌长云思绪还没飘远就被喊了回去。 “不,”约格则昂死死盯着他已经散了大半轮廓的左肩,抚在凌长云后颈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徒劳地想要留住人,“不是的,艾瑟是三哥的雄主。” 他看着凌长云,后悔的绞痛让人几度喘不上来气儿:“罗普也是三哥的孩子,三哥是被禁术改造过的军雌。” “我自始至终,自始至终,”他根本不敢再看凌长云的神情,视线凝在白衣下隐隐约约显露出来的陈年旧疤就下不来,“都只有,你一个婚侣。” “……” 流华越来越散了,主都上高悬于天的瑶月也渐渐失了几分光彩,后边的云要漫上来了,夜里的大街寂静得很,更衬得寝殿里的死寂淹水窒息。 不知道缄默了多久,凌长云忽然伸手摩挲了会儿军雌被泡得稠红糜烂的眼尾,冰冷的触感一上,约格则昂不自然地抬起头,瞳孔已然散乱不堪。 “我不喜欢艾瑟,”凌长云看着他的眸子,“阿愿最后一期治疗结束后会失去前面所有的记忆。” “约格则昂,你不可以让他叫艾瑟雄父。” “雄主……”约格则昂控制不住地攥紧他的手,血雾里全是散了大半的模糊轮廓,偏生身体被明知的徒劳钉死在地半分也动不了,只能绝望又悔痛地抓紧手中冰寒刺骨的冷凉。 “我叫凌长云。”凌长云笑着,笑得如释重负,笑得畅快,是终于吐露出来的畅快。 他没有说是哪几个字,约格则昂便也唤不出来,只是看着,紧紧地看着,血流如注。 凌长云有些脱力,握着约格则昂的手也渐渐松了气力:“以前有人说我们之间只有无边风月事,我想了许多年,却是想补回也补不回来了。” 周边都被银华包裹,空空茫茫,只有面前的军雌还清楚些。 “这场恋爱谈得真失败啊,”他已经快没有知觉了,却还是竭力扯着嘴角笑了笑,“是吧?殿下。” 嗡嗡…… 什么也听不见了。 “约格则昂,”他就着眼前的模糊影子叫了声,“以后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了,恭喜。” 恭喜。 淡了,远了,麻木了。 濒死的窒息, 又是彻底卸下所有,消散于世间的轻快。 他聚着最后的一点子气力,借着燕尾青的支撑抱了上去。 自己也听不到的声音,不知道到底说出口没有的死别。 “皇子殿下,我们离婚吧。” “呼————” 浓云彻底笼罩住了已然黯淡的瑶月,流银的月华散了,无主的燕尾青重新回到了原先待着的精神海里,大殿里空空荡荡,纱幕后的虫皇了无声息,只有独自站在中央的军雌还依稀辨出几分微弱的活气。 皇子殿下,我们离婚吧。 第137章 第137章血腥元年约格泽昂·温森特纳疯了 约格泽昂·温森特纳疯了。 这是主星基本所有人的共识。 76的新钟一敲, 虫皇的死讯就传遍了整个主都。 都城震然,议阁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近一军的军雌便从天而降围了城北议阁—— 不畏雄虫精神力攻击的军雌, 暴动不了的精神海。 三天三夜的时间, 议阁被全牌清洗,内庭前上三席不知所踪, 年轻一代重新寻觅, 一毕业就填进议阁。 红血染透了还未完全消散的白雪,尸堆成山,累累白骨被抛至北面的荒岭,错乱纵横着与残叶败土堆叠到一起。 十日后,皇四子、三军上将约格泽昂携重军以军雌之身登上城南主殿,成为曼斯勒安的新一任虫皇。 统掌军权。 “你疯了?!” 城南皇宫西偏殿里,艾瑟被人绑死在赤金盘龙柱上,身上淅淅沥沥往下滴着点儿血,全是皮肤被铁索勒死的残口。 约格泽昂站在面前,金光映在了黑金的挺括布料上,折折射出的都是刺目的红。 “那天你往他身上泼的是什么?”约格泽昂神情平静,天光透不进纱帘,殿里的一切都是阴沉沉的湿冷。 “水啊,还能是什么?”艾瑟也根本不在乎身上的疼痛,只懒懒地看着面前的新任虫皇笑。 旁边军雌双手捧着一个半臂长的沉木盘,上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排纸质供词,约格泽昂一抬手,他便上前端着一张张展示给艾瑟看。 “……”艾瑟扫得飞快,待军雌站过去后才嗤了声,“四皇子,哦不,虫皇陛下,”他眼里满是戏谑,“随便写几张纸就来诬蔑我,你以后死了还怎么去见,三殿下?” “三哥虽说让我护着你们,但你实在让我恨极。”看着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约格泽昂轻笑,“三哥那么喜欢我的君后,你猜他要是知道了你做的那些事,会不会恨毒了你?” 艾瑟面色骤然一变,凌厉至极:“他喜欢的是我!” “那你就不会做这些事了。”约格泽昂越说,艾瑟的脸色就愈发难看,整个人像条被戳中了命门的毒蛇,一刻也不停地挣扎扭动着,试图从铁索上跳下咬死面前的嘴。 约格泽昂在一片哐啷声中继续道:“你要是不说,我就灭了你在安祠堂的魂灯。” “?!!!” 艾瑟惊骇得瞳孔都快凸起,随即暴怒到了极点,肮脏骂语才到嘴边就被后面军雌扯进铁链强行打咽回去。 “砰——” 光弹穿透了他的右胸,艾瑟疼得一身破破烂烂的华服都被汗和血泡了个透彻。 “再不说,我不介意把那只小崽子给你送过来。”约格泽昂唇线拉直,“到时候再下去给三哥告罪。” “约格泽昂——!” “说。” 旁边军雌已然准备出去拎人。 “圻珞崖果!” “……” 约格泽昂顿住动作,好半晌才不自然地动了动脖子:“你说什么?” “超高浓度的圻罗崖果,老虫皇和议阁给的。”艾瑟眼神阴毒,惊惧下隐隐又杂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兴奋,蛇吐信子一般。 “就是让你翅翼俱毁的早古禁毒——圻珞崖果。”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夜皇宫声声凄厉惨叫,一路传遍了城南,骇得人人自危,午夜难眠。 清早宫门一开,残血辟出了条红路。 暴君之名自此彻底落实,贯扬虫星。 虫皇踏着军靴走上了高阁钟台,残红黄泉花谢满宫道,卷着春寒北风淹没了鎏金宫墙,萧萧降下刺骨剜心的痛彻心扉。 圻珞崖果花开两季,一季废了约格泽昂,一季折了凌长云。 …… “你在做什么?!” 城东三大家族主宅外,地下暗军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了个环圈,里面密密麻麻或站或跌坐的都是三家除新代议阁外剩下的所有雄虫。 往日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雄虫们在根本不惧强精神力攻击的煞神圈里终于失了态,或惊或怒或惧,却是在面前的死尸前不复先前的怒斥痛骂,只瑟缩着,强撑着最后一点儿久居高位的脸面。 金黄的翅翼缓缓振着,约格泽昂停在半空,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下方的一条条猩红小河,天上浓云环绕惊雷高震,天道独有的无机质冷音伴着不时砍在主星的急骤闪电劈进他的精神海里。 “终于舍得露面了?只上。”约格泽昂抬手,外围又是一只雄虫腰斩于地。 “约格泽昂!”冷音里也掺上了怒意,“你胆敢公然滥杀?!” “滥杀?”约格泽昂笑了声,讥诮又森寒,“死在他们手里的雌虫都可以比着这荒山堆一座了,您贵为天道,可不好厚此薄彼啊。” “你真想让虫族死?”天道怒到极致反倒冷静了下来,高空上的感知阴沉审视。 “你猜。” 又是一只倒。 “可以。” “……”约格泽昂闻言非但没有停手,底下军雌直接劈了一排头颅下来,红血溅满高地,朱墙上都是划拉出来的浓臭白点。 “不信。”他道。 “我是天道!” “那你怎么不来阻止我?”约格泽昂转了转拇指上干干净净不沾一丝血腥气的耀黑扳指,玩味儿地一一和下面的惊惧憎恨对视。 “……” 良久的沉默结束在前排的尸骨上,惊雷猛降,裹挟着莫大的怒火横砍了一岭高树。 “吾以天道名起誓。” “停手。”约格泽昂接在他后面道。 “是!” 血雾没有再往外飘,底下大半雄虫神经一松就控制不住地滑跌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血污满身,狼狈至极。 约格泽昂看了眼底下的丹纳略文,转身跃上了苍穹。 “您放心,只要后代不再作死,虫族自会千秋万代。” …… 虫皇疯了,真的疯了。 那一年春,主星的浓腥血味儿就没散过。 异兽,议阁,繁街,甚至军部,都被黏稠的红泡洗了一遍,北川长河的水被漂出了漂亮到诡异的粉,城郊的草树一度疯长,四面之外再不见荒岭,茵茵一片红绿,严严实实盖住了底下的老血死骨。 留下的都是熠熠新生的年轻一辈。 约格泽昂·温森特纳初登基,就在史书上划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血腥元年。 …… “雌父。” 明天开始最后一期的治疗,铂斯去纳恒中将府接了适愿回皇宫。 适愿一进主殿,铂斯就带着人关门退了出去,偌大的雕梁宫殿里只有两人,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疏离至极。 “过来坐。”约格泽昂坐在左边下首,朝旁边空椅上点了下下颔。 近四年不曾见面,唯一的接触就是前段时间听雄父的话找过来送了枚戒指,适愿沉默了会儿,到底还是走了过去。 “喜欢这里还是纳恒那?”约格泽昂支着手肘一下下按揉着眉心。 “……”椅子比约格泽昂坐着的矮了一截,适愿很轻松地就坐了上去,坐着就低着头,安安静静地看着手腕上细细缠了一圈的淡黑色绳链,“雄父让我跟着纳恒叔叔住。” “你雄父也说让我照顾你。” “……” 适愿不再说话。 长久的沉默后,约格泽昂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淡声道:“想当虫皇吗?” “不想。” 这次答得毫不迟疑。 “……”约格泽昂偏头看了他一眼,适愿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过头。 “好,”约格泽昂收回视线,“住纳恒那,两边都可以随便进。” 适愿眨了下眼睛,抿去了里面逐渐漫上来的水雾气:“……是。” “……” 殿里沉闷得让人有些难以呼吸,约格泽昂率先起身往殿外走。 “不用搭理罗普。” “……” 等适愿终于抬起头来,半敞的大门外已然只剩了点儿被日光照得模糊的金边。 “陛下。” 铂斯见约格泽昂出来便走上前。 “派一队亲卫随身护着。”约格泽昂大步下了台阶,“送回纳恒那。” “是。”铂斯扶肩应道。 他转身,带着几名雄虫走进大殿,弯唇笑着:“小殿下,我送您回去。” …… 仲夏,约格泽昂捏着手里的一沓红纸仔细地封进了束袋里,浅紫的精神力绕在上面牢牢地合了个印。 “陛下。” 丹纳略文收到急讯便匆匆赶了过来,踏进偏殿关了门:“纳恒中将要见您。” “不见。”约格泽昂将束袋锁进了墙后暗格里,“去了吗?” “都安排好了。”丹纳略文道。 “走吧。” “陛下——” 约格泽昂停下脚步,看过去:“怎么?” “您——”丹纳略文迟疑着,“魂体一旦受损就回不来了。” “曼斯勒安不需要一位疯癫的虫皇,”约格泽昂神情杂了抹轻快,罕见地解释了句,“而我不能没有他。” “……” 半晌,丹纳略文俯身行大礼:“您放心。” 约格泽昂颔首。 “走吧。” …… “嘀、嘀、嘀、嘀。” “警告,L9数值不稳定,请尽快查看……” “警告,Z34持续上升……” “警告……” 连绵不绝的警告声伴着越响越快的嘀嘀声串进耳朵,震得神经呲呲发疼,电流一闪,强烈的刺激逼得凌长云猛地睁开眼睛。 第138章 第138章 长银联邦 来守着我刚刚醒来的妻子…… …… “中将,现在感觉怎么样?” 自凌长云醒来已经过了七天,顶楼医生来来回回检查讨论,终于在一切数据都稳定后同意把凌长云推出了重监护室。 A1监测室,凌长云半靠在透明舱里,身上大大小小插满了各色各样的管子,接口处插得平直,只能浅浅覆了层麻醉,动作大点还是很疼,戴了几天的吸氧仪刚刚取下,这会儿嗓子还是细细密密地泛着疼,药输多了都有些哑,一开口就是股苦咸味儿。 室里齐齐整整摆了数台仪器,医生刚刚出去,门才带上就又被人推开—— 来人一身黑金军装,长靴踏进便摘下军帽,银白的长发一丝不散地束在颈后,面容清俊年轻,霁青的眸子闪着惊喜的光,仔仔细细瞧了瞧舱旁显示良好的光屏后更是激动,几步就跨到了凌长云跟前:“太好了中将,何主任说恢复得好的话您一个月就可以转进普通病舱了!” 凌长云:“……?” 那人完全没有看到自家中将的疑惑,激动起来就喋喋不休:“军区那边听到您醒来的消息都高兴疯了!才消停了几个月又大嚷着要向统管庭再晋点儿功勋,被喻将军臭骂了一顿,说已经升为中将了什么什么……” “哦对了!”等凌长云听得神经都跳得发疼的时候,贝狄迦谛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一拍脑袋,“刚太激动了中将,上将前段时间围剿远星虫族受了重伤——不过您不用太担心,已经醒了,现在正在往这边赶……” “围剿什么?”凌长云蓦然抬头。 贝狄迦谛突然被打断,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忙给他解释道:“远星栖蚞的老巢,上将一月前忽然带了戟战队过去把它捣了,统管——” “咔嗒。” 房门被再次打开,贝狄迦谛下意识收住话音回过头去—— “上将?!” 他震惊地看着十来分钟前还在一区医院的人。 “下去。” 军靴踏进。 “是!”贝狄迦谛忙不叠闪了出去,跑出一半又折回来悄悄关上了门。 “……” 凌长云自七天前醒来就一直觉得魔幻不真实,零零散散听了那么几天脑子就更疼了,整个人从一间稀奇古怪的屋子又飘到了另一间看起来也不是很正常的屋子,还没理顺刚刚那人叽里咕噜吧啦的堪称诡异的一大堆,这会儿顶灯朝门口那么一照,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想拔管的冲动。 “凌中将。”来人终于走了过来,随手从旁边拎了把椅子撇开贝狄迦谛先前的那把在舱前坐下,神情平静。 肩上的三星珙桐熠熠生辉,和静残戾齐转,裹在周身竟是出乎意料的和谐,随意往那一坐就自带北军区上将的逼人气势。 只是偏偏垂落的目光又柔和至极,生生卸去了满身的压迫,瞧着便觉温和—— 如果这人不是长着约格泽昂的脸的话。 凌长云头一次视线堪称无礼地自上扫过那双浅淡的紫眸,长至腰际的金发,怎么看怎么眼熟几乎与虫族军部一模一样的黑底镶金边军装,只觉缓了七日好不容易通畅了点儿的气都被堵得有些上不来。 他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人和身下的玻璃缸还是半分也未曾变过。 “……”凌长云蹙眉看过去,“……约格泽昂?” “阿云。”那人从善如流地跟着他换了称呼。 听到熟悉的一贯语气的凌长云:“……” 他百思不得其解:“你在干什么?” “来守着我刚刚醒来的妻子,”约格泽昂答得自然,在看到凌长云一瞬扭曲的脸色后又迅速改了口,“或者丈夫,抱歉,这儿的同性婚侣间的称呼都是随意唤的。” 凌长云选择性忽略了他其他的话:“这儿?” 约格泽昂有些遗憾地轻叹了口气,随即解释道:“是的,这儿,穆伊的星球。” “一个,与侵略虫族不死不休的星球。” 未来星际,长银联邦,军部统管一切,全星分东西南北四军区,划守星民,六大将于中央组成统管庭,听星际最高元帅指挥,统领一切;四上将分管各区,区下设六部,中将兼领部长。 在本星系资源条件最丰最好,常年受外星强战力虫族侵袭,攻守鏖战,不死不休。 “嘀、嘀、嘀。” 仪器规律地响着,约格泽昂看着他温声道:“统管庭的晋升令去的是作战部,如果你不想,我可以直接调换。当然,就算是在作战部,请相信我不会让——” “等会儿等会儿,”凌长云想抬手揉一揉太阳xue ,却发现手上都是管子锢着根本动不了,只能强忍着看着他,“你打虫族?” “当然,”约格泽昂点头,“虫族是我们的死敌。” “……”凌长云喉结动了动,“你疯了吧?” 约格泽昂闻言微微一笑:“莫说虫族本就是长银联邦的寇仇,就是你五年前被虫族重伤昏迷至今几度活不下来的账,我也得让它们拿全族的尸体来偿。” “……”凌长云飞快地瞟了眼他胸前的北区军章,试探道,“约格泽昂·温森特纳?” “怎么了?阿云。”约格泽昂应道。 “你——” 凌长云扯着管子要抬手不想刚一动就被人按住。 约格泽昂几乎没用什么力气就压住了凌长云的手,触感都是输多了药剂的冰凉,他避开管子接口轻轻地给凌长云捂着:“别动,你现在很虚弱,必须再插几天。” “疼吗?”约格泽昂说着就抬眸看了看凌长云的脸色。 直觉越来越诡异,凌长云没敢动:“……五年?” “是,五年,”约格泽昂叹息一声,“阿洲都十七岁了。” “……阿洲??” “嗯,”约格泽昂笑看着他,“我们的阿洲。” “……”凌长云几不可闻地吸了口气,手上用力想抽回来,“我叫个医生过来吧。” “说了别动,”约格泽昂锢着不让他扯管子,“怎么了阿云?连我们的孩子都不记得了吗?” “孩——”凌长云倏地想到什么,动作停住,“阿愿???” 约格泽昂叹了口气:“原来是只记得小名。” “……”凌长云闭了闭眼,“他怎么过来的?到底怎么回事?我不是死——” “阿云,”约格泽昂径直打断了他的话,微笑道,“阿洲现在还在远星系读书,现在先安心养好身体好吗?” 他说着低头近乎虔诚地吻了吻凌长云的手背:“我很担心你。” 凌长云听懂了他的话,却是在手背传来温热又有些粗糙的触感后额上青筋直跳。 “四——约格泽昂上将,”凌长云一寸寸试图往里缩着手,“我记得我们五年前就已经离婚了。” “什么离婚?”约格泽昂根本不让他动,轻吻落了一处又一处,“阿云,我们一向感情甚笃,恩爱非常,什么时候与离婚这两个字沾上过边?” “你别装傻,”凌长云垂眸盯着他,“我们已经离婚了。” “……” 约格泽昂直起身,脸上依然挂着笑意,抬手点了下手上光脑,蓝线射出,一小块半透明光屏上显示出一封红底镶金边的结婚证明。 凌长云抬眼扫去,别的没看清,只看到持证人后面的他和约格泽昂的名字以及—— 持证十七年。 “……”凌长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堂堂一个皇——上将还做伪证?” 约格泽昂敛了面上不达眼底的笑意,神情冷淡:“睡一会儿吧阿云,刚醒来精神是有些恍惚。” “有病的是你吧,”凌长云攒了力气猛地甩开他的手,“约格泽——” “别动!” 约格泽昂强压下声音,盯着凌长云因为剧烈动作被扯出大半管子而溢出了血的手背,抬眸看了他一眼,关了仪器骤响的警告,从舱箱抽出几管药剂,按住他的手,一点点地,不容挣扎地擦净了血点,滴了麻药重新把管子插进去。 麻药见效很快,这会儿倒是没什么感觉,凌长云动也动不了,气得呼吸都有些喘。 约格泽昂看着药剂重新输进去,才抬起头,扔了手上的血棉站起身,俯身撑在舱头壁上,将凌长云困在自己怀中。 距离太近了,军雌身上浅淡的血腥味儿杂着冷冽的松雪气若有若无地飘过去,凌长云偏了偏头,没有看他。 “抱歉。”约格泽昂道。 “……什么?”凌长云转过头。 “不是故意吼你的。”约格泽昂视线紧紧黏在身下人掺了几抹寡白的唇上。 凌长云想着他刚刚那压了的声音,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只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别凑那么近。” “我是你的婚侣,”约格泽昂低头,到底只是轻轻碰了碰凌长云的鼻尖,“再亲密也不为过。” 凌长云皮笑肉不笑:“一个假证能代表什么,起来。” “……”约格泽昂没再碰他,却也没怎么动,“联邦都承认了,阿云。” “我又不是联邦的人,”凌长云看着他,眸光都是冷的,“起来,别让我再说第三次。” “……”约格泽昂看着他的眼睛,在里面的渐趋渐冷下垂眸直起了身。 “把这些拔了。”凌长云晃了晃手上的管子。 约格泽昂蓦地按住,看过去的眸子底下阴沉沉的:“舱底不是没有绳子,阿云,你要是再乱动,我不介意把你绑在治疗舱上。” “你不介意我介意,”凌长云半笑不笑,下颌朝门边点了下,“不拔就出去。” “出去?”约格泽昂笑了声,声音又低又柔,“我从这儿出去,往下走,等走出医院——哦,也许还没走出医院,光脑就会被打爆,然后得到你自杀的消息?” 凌长云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神经病:“我为什么要自杀?” “那不得问你吗?阿云,”约格泽昂俯身,在片缠绕交结的管子中亲昵地蹭了蹭凌长云的唇角,“这五年来,哪怕你没有任何意识,也是几次险些在我面前自尽呢。” 第139章 第139章重生约格泽昂,你弄疼我了 “……”凌长云静默半晌,就着嗓子里残留的苦咸深吸了口气,“我都没意识了还能自尽呢?” 约格泽昂轻笑,有一搭没一搭地厮磨着:“是啊,都没意识了还自尽数次,阿云,你觉得我现在会让你一个人在这儿吗?” 凌长云懒得跟他掰扯, 偏头避过:“让其他人进来, 你出去。” “……”约格泽昂也不动,就这么半俯下身看着他,“五年不见你就这么赶我?” 凌长云嗤笑:“你见谁结婚了还和前夫纠缠不清的?” 约格泽昂眸色沉沉:“我们根本就没有离婚。” “那就拿着你的假证出去,”凌长云转过头,“还是说上将想在这儿一直耗到人进来看?” “未尝不可。”约格泽昂道。 “约格泽昂。”凌长云冷了声音。 “……” 检测室里一时静得窒息,连舱前仪器的嘀嘀运行声都显得突兀又刺耳。 “好吧,”约格泽昂直起身,阴沉一敛又恢复了先前的带笑模样,“晚上来看你。” “别来。” 约格泽昂置若罔闻,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个玉石小兔子放到舱头仪台上:“来得太匆忙只带了这个,先凑合着玩一天。” 随即不等凌长云说话,转身就径直开了门出去。 “……” 门一关, 屋子里瞬间就空了下来, 凌长云转头往仪台上看去—— 一指长的小雕件,通体莹白温润,耳朵软乎乎地搭在脑袋上,嵌了丹红宝石的眼睛在灯下闪着一层淡淡的流光,瞧着便活灵活现。 凌长云扫了一眼,垂眸转过了头,靠在舱上闭目休息, 没有再往旁边看去。 …… “上将。” 何主任带着一干医生和还想再进去一次的贝狄迦谛干巴巴地等在走廊尽头,见约格泽昂终于出来,忙不叠地轻声跑过去。 “怎么?”约格泽昂扫了他们一眼,抬步往前走。 何主任隔了半臂距离紧跟在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道:“上将,中将昏迷了五年,记忆有些紊乱也是正常的,等情况彻底稳定下来了再做个全面检查和治疗也不迟——” 约格泽昂倏地停下,何主任险些撞上,狠拽了把落后半步的医生才堪堪停下,惊得后背都有些湿:“上将……?” 约格泽昂回头看着他,面上还挂着抹怎么看都不太明媚的笑:“何医生,你是怕我砸了你们医院吗?” “啊哈哈——怎么会呢,”何主任干笑道,“只是突然想起中将还有这么个情况跟您,汇报一下而已。” “那就好,”约格泽昂转过头,“不然我总担心在阿云心里的形象。” “……”何主任挤着笑,“中将和您是伴侣,亲密度自然是旁人无法比的。” “也是。”约格泽昂继续往前走。 何主任抹了把头上的汗紧赶慢赶追过去,边走边往后朝着一干半个字也不敢放的医生使了好几个眼色。 医生们齐齐点头。 明白! …… “战神上将?” 凌长云看向前面例行检查数据的医生。 “是呢,”医生一笔一划地往手里复本记录着,“四军区就北区战力最强,上将更是军部公认最有望踏进统管庭的将军。” “哦。”凌长云草草点了下头。 “……”医生记录得愈发工整,笑道,“这五年来上将都快把东远星系的虫族剿完了,次次打得都跟不要命一样,大家都在传您要是再不醒,上将就要殉情了。” 他说着借着转仪器的间隙偷偷摸摸往凌长云那边看了眼,不想这一眼就对上凌长云的视线。 医生:“……” 凌长云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尴尬,只扫了眼他手上的纸质案本问道:“纸质的?” “啊?”医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啊对,早前全部用电子记录,出点儿事所有东西就都没了,后来统一纸质再誊一份。” 他说着,眼神就带了几丝对凌长云连大半常识都是空白的记忆的叹息崇敬和忧心。 这么一想就多了句嘴:“中将,需要我帮您带些报纸什么的吗?” “报纸?”凌长云诧异。 医生更忧心了:“就是记录着一些新闻轶事的纸。” 凌长云:“……我知道。” “那——” “边缘区和地下区通常不会花太多钱买光脑,早前军部规定纸质记录的时候也一并恢复了早古时期的纸媒,”一道声音打断了医生的话,约格泽昂从敞开的房门外走进,“战争时期会有光网信号塔被轰毁的时候,信号折断就只能靠纸媒来传递消息。” “上将。”医生立刻站直。 “先下去吧。” “是。” 医生匆匆出去关了门。 约格泽昂手上还拎着一沓理得整整齐齐的报纸,他放到舱头就拖了椅子坐下:“今天感觉怎么样?” “嘀嘀。” 话音刚落,腕上光脑就响了起来,约格泽昂低头扫了一眼,还没扫到尾眸子就半眯了起来。 “抱歉,”他起身,“军部有急事。” 凌长云头也未抬,只从手边拉了根长管子一圈圈地绕着。 “……”约格泽昂沉默了下,道,“带了几份总军刊和北军的报纸,”他说着又补充了句,“教理部拿来的,我没挑过。” 凌长云这才转头看了一眼。 “……” 约格泽昂垂下眸子,转身走了出去。 凌长云半虚着眼,过了这么几天,手上的管子不用再时时刻刻往里输药,凌长云也能在舱内小幅度地活动下,他抬手把那几份报纸拿了过来,一张张翻看着—— 行政部、财管部…… 统管庭于2月18日发贺表彰北西两军区…… 北区上将约格泽昂·温森特纳再获长银勋章…… 南远星系突增超大规模虫族…… 虫族。 凌长云往后翻了一页—— 即时远航图上黑黑绿绿,密密麻麻堆到一起什么形状都看不出来,只有边缘崖边抻出了几条不自然扭曲的虫腿,黑色的皮肉里布满了一排排牙齿状的白色眼睛,零零散散戳了几根倒刺出来,半空中还照着数滴黏稠的脓液,光是照片一看就让人感到不适。 根本不是曼斯勒安的虫族。 平心而论,这么一比,就连那些獠牙上挂着涎水的异兽都好看了。 凌长云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着旁边的新闻。 虫族…… …… “上将。” 一区军部大楼内,约格泽昂领着五个人大步踏进了小会议室。 “怎么说?” 里面早早坐了六人,见到约格泽昂都立即起身,扶肩行礼。 “那边的意思是还是让凌中将做个测试,”一名三十来岁的水华朱长发青年在长桌左边坐下,“说是——” 他迟疑着,见约格泽昂没什么反应才继续道:“说是担心凌中将躺了五年,身体各项机能可能有所退化。” “这他妈不是废话吗?!”右三卷棕发高束的青年狠拍了把椅子扶手,怒道,“让他们去躺五年再来跟我打一场试试!” “游从,你不要总是这么暴躁,”旁边头发杂了几抹银丝的女子头疼地揉了揉额角,“那边只是让做个检查,后面还什么都没说呢。” 游从闻言更怒了:“他们的意思不就是如果不合格就退下去吗?!凭什么?!老子现在就去掀了统——嗷——!” 一声变了调的痛叫,在场人都见怪不怪,眼皮都没抬一下地继续翻着手上的资料。 游从疼得脸色一度扭曲,好不容易缓过了劲儿才瞪着眼睛转头:“老——嗷嗷嗷——学学学姐——嗷——!” 直到约格泽昂终于抬眼,女子才松了手。 游从捂着右边大腿,整个人都快栽到了桌上。 “继续。”约格泽昂收回视线。 …… 约格泽昂开会向来简洁,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游从的腿还是麻的。 他边倒吸着气边慢吞吞地往外挪,挪到门边看到女子还站在门口,登时就想折回去又被叫住。 “游从,”白承昭叹了口气,“都是当部长的人了,你不要总是毛毛躁躁的,在上将面前就算是装你也稍微装一把吧,凌中将现在又不在。” 路被堵死了,游从走也走不掉,这会儿也放不下尊严再爬回去,只能站在原地往上翻个白眼。 “你也说了那是上将,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笑起来也阴恻恻的,”游从压了声音又犹豫了下,“虽然……好吧是有点血腥,但我觉得上将其实跟凌中将一样是很——呃……” 他想了半天也没找出个合适的形容词来。 “很什么?很温柔很随和?”白承昭叹了今天的第不知道几口气,“游从,你长点心吧,那是凌中将,是因为凌中将在。” 游从不满地嘟囔:“明明是你刻板印象。” 白承昭昨天在财管部整了一夜的计划表,今天又被统管庭一个令件搞得焦头烂额,这会儿又见游从开始琢磨着怎么让统管庭的人去医院躺个三五年,脑子疼得只想一扫把把这糟心玩意儿扇出去。 这边白承昭在挣扎着要不要从卫生机器人手中薅一把扫把过来,那边游从越琢磨越兴奋:“学姐,你说——” “学姐说不了,”白承昭转身往外走,“你去找上将说去,上将一定很乐意听你的伟大计划。” 游从顿时兴奋起来:“真的吗?!那我现在就去,我已经想好了……” …… 半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凌长云现在已经被医生特许一天可以卸半小时管子在检测室里稍微走一走。 约格泽昂推门进去的时候,凌长云正带着半身的卸了管的接口靠坐在舱沿。 “恢复得不错。”约格泽昂缓步走近。 “是不错,”凌长云把旁边的椅子踢过去了点儿,“坐。” 约格泽昂挑眉,随即安安稳稳地坐了过去,一派言听计从的样子。 “怎么了阿云?”约格泽昂笑看着凌长云。 凌长云:“这儿没监控吧?” 约格泽昂眉梢微动:“都在我管下,阿云,你是想在这——” “明天去婚局把婚离了,”凌长云打断他,“记得把你的证件带上。” 约格泽昂的脸色一下就沉了,凌长云置若未见:“不在身边就用光脑里的,麻烦了点儿但也能办。” “……阿云,”约格泽昂重新扯出了笑,“你说什么?” 凌长云:“别装,今天不去是因为婚局已经下班了。” “是因为我最近没有天天陪着你吗?”约格泽昂恍然大悟,起身避开管子坐到了凌长云身边,“前几天事有些急,从现在开始我就在这儿陪你到出院好不好?” “……”凌长云转头看着他。 “四皇子。” 约格泽昂霎时顿住。 凌长云撑着舱沿起身,站在约格泽昂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少他大爷的给我装疯!约格泽昂,到底怎么回事,我只问你最后一遍。” “……”约格泽昂仰头看着他,嘴角还在笑,“阿云,这是在——” 不等他说完,凌长云转身就要走。 “我去找了天道!”约格泽昂心下一慌,起身一把拉住了凌长云。 “……你说什么?”凌长云回过身。 “你……那夜之后,我去找了天道,”约格泽昂脸上半分笑意也不再有,攥着凌长云手腕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堪堪维持在一个既不会弄疼他又不会让凌长云挣脱的力道,“本来想把你送回你的蓝星,但你在那边实实在在已经——” 约格泽昂顿了顿,继续道:“虫神醒了会儿,穆伊说可以让你到他的家乡。” 凌长云:“长银联邦?穆伊?” “是,”约格泽昂点头,“穆伊原本是这里的人,后来机缘巧合去了曼斯勒安。” “天道怎么会同意?重生?”凌长云半眯了眼睛。 约格泽昂扯了扯嘴角:“毕竟你的肋骨在我身体里,至于天道——” 他冷笑:“那是它欠你的,自然该原封不动地还回来。” “……然后呢?”凌长云沉默了会儿,道,“你也来了?还成了北区的上将,我呢?什么五年,什么中将?” “我当然要来,”约格泽昂握紧凌长云的手,紫眸里猩红一片,“五年前来的,天道比着你和我的所有样子植入了所有人的记忆,这里军部统管一切,你我也就加入了军部。” 他的目光紧紧黏在凌长云身上:“在这里,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结婚至今已有十七年,感情甚笃,恩爱非常——” “约格泽昂。”凌长云看着他。 “……”约格泽昂几不可察地吸了口气,道,“我是北区上将约格泽昂,你是作战部副部,五年前被虫族重伤昏迷不醒,立下大功被晋为中将,任作战部部长一职。” 约格泽昂说着眼神温柔下来:“我们体外胚育有个孩子,只是现在还在远星系上学。” “……”莫大的冲击直接让凌长云顿在了原地。 …… “都半小时了,该插管了。” 廊道尽头,两名医生站那想动又不敢动,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要不——”一名医生转头。 “请何主任过来?”另一名医生同时转头。 两人一拍即合,掉头就朝楼下冲去。 何主任—— …… “什么?”检测室内,约格泽昂不可置信地看着凌长云。 凌长云神情平静:“约格泽昂,我们五年前就离婚了。” “我没同意!”约格泽昂一时控制不住地握上凌长云的肩膀,眼底血红一片,“我没同意就不算,雄主,我们现在已经不在曼斯勒安了,我不是四皇子你也不是希边得尔!我们完全可以从头再来。” “这些话骗骗别人也就算了,再骗自己就没意思了。”凌长云道。 “我说有意思就有意思!”约格泽昂的手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我们重新开——” “约格泽昂,”凌长云打断他,“你弄疼我了。” “!” 约格泽昂瞳孔一缩,几乎是反射条件地松了手:“不,我不是——” 不想这么一松,流凌长云手里不知道从哪儿拿来的铝片就抵上了脖颈。 “雄主!”约格泽昂大慌。 “别动,”凌长云道,“陛下,你我相识十四年,总归有几分了解。” 他一字一句道:“我说我很难过,就是很难过;我说我想离婚,想散了,想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不再有所牵扯,也绝不是赌一时之气。” 他看着约格泽昂一瞬惨白至极的脸,道:“既然证是真的,那我们就明天去离了吧。” 第140章 第140章离婚这样能稍微原谅我一点儿吗? “雄主……”约格泽昂的眼睛死死盯着凌长云手中碰上皮肤的铝片,手抬起来又在凌长云更往里抵的动作中生僵在了半空。 “你先放下,”约格泽昂看着他,“我们——” “叩、叩、叩。” 何主任的声音自门外传来,蓦地打断了约格泽昂的话:“上将,中将,我们——” “出去!” “是,是是是。”何主任吓了一跳,想也未想就忙不叠拽着旁边两个医生跑了。 外面一瞬就没了动静,约格泽昂重新转过头:“很恨我吗?” “不恨,”凌长云自始至终平静非常,“陛下,人类的寿命没有那么长,十四年太久了。” “就到这儿吧。”他道。 “……”约格泽昂笑了声,惨淡又涩苦,“我知道了。” 凌长云手上松开:“那我们——” “砰——!” 光弹猛地穿透军雌左肩,凌长云瞳孔骤缩,下意识要上前:“你——” “雄主。”约格泽昂后退一步叫住他,那一下太急太狠,管口还隐隐升了点儿温的光能枪被换到了左手上。 枪管这么一移,左肩的军装霎时被血淌了个透, 迷迷糊糊的红液里还能看见一个不小的血洞,银白的光弹溅着血钉死在了后面的壁墙上。 “砰——!” 凌长云还没从莫大的怔愣中回过神来,光弹又是一力洞穿右肩。 “当年两枪, 忧痛难眠。”约格泽昂喘了口气,手臂下移,枪口对准了右边膝盖。 “约格泽昂!”凌长云甩了铝片按住他的手,抬眸难以置信, “你疯了?!” 约格泽昂只是看着他笑,浑不在意被血泡透了的上半身:“但凡我早点认清,也不会失去你。” “雄主,”他指尖动着反握住凌长云的手以不容抗拒的力道带着他扣上扳机,“对不起。” “砰————!” 光能枪消去了大半音,这会儿外面什么也听不到,何主任带着两名医生躲在尽头角落里急得打圈圈,却是谁也不敢往那边挪一步。 “主任,这……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何主任一把年纪又天天盯着病例看,视力难免有些退化,只能从兜里摸出第二副眼镜叠架在鼻梁上,半虚着眼朝那边仔仔细细地瞅—— 瞅了半天也没见门有开的迹象,抿着嘴眨巴了几下眼睛,纠结半天还是决定再观察观察。 “再等会儿。” …… “你……” 约格泽昂把枪插回腰间,在唯一还算干净的袖子上擦去了淌进手里的血,抖着摸了摸凌长云完好无损的脖颈皮肤。 他笑着,眸子血红着,在一片朦胧血雾中迟钝地点了头:“好。” “我们明天去离婚,”约格泽昂道,“这样能稍微原谅我一点儿吗?” “……” 凌长云沉默半晌,到底偏头避开了他的手。 “我不恨你。”凌长云还是这句话。 我不恨你,所以不存在原不原谅,只想一切到此为止,从今往后再无瓜葛,各走各路了无牵扯。 约格泽昂眼尾沁出了血泪,在脸上划出了长长的红疤,割得人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雄主。”他终于失了所有刻意伪装出来的冷静与镇定,握着凌长云的手,就像骨骼垮了一般一寸一寸滑坠在地。 鲜红的血将衣服泡得湿黏,触了地就开始往外晕,一条条红丝将监测室的地板碎得四分五裂,潺潺往面前的青年脚下绕,却是艰涩难流,怎么也碰不到。 “对不起……” 对不起。 “……” “叮铃——” 就在三名医生等得天荒地老心如死灰,意图撺掇巡职医生过去敲门的时候,呼叫铃终于响了。 几人大喜过望,拽了手上刚刚收拾过来的再检仪就往监测室里冲—— 何主任一把推开门,才看清里面的情形人就自底往上吸了一口大气。 凌长云坐在舱沿,抻着被人握着怎么也甩不开的手隔空指了指左边站着的血人,头疼得一眼都不想往那边瞥:“何主任,麻烦了。” “……”何主任憋着气看向约格泽昂,“上将,跟,请跟我来。” 约格泽昂一直低头看着凌长云,闻言头也没抬:“就在这——门口弄。” “……”何主任好悬没把自己憋死过去。 凌长云:“……” 他抬头:“你有病?” 约格泽昂握着他的手不放,垂下眸子也不与他对视:“阿云,我没有牵扯你。” 凌长云:“……” 他抬起被人攥着的手,真诚发问:“那你这是在干什么?” “……”约格泽昂一僵,垂在一侧的左手紧了又紧,抹了一手的腥黏才放开了右边掌心握着的手腕。 “对不起。”他往后退了半步,却是依然没有往门口走一走的意思。 “……”何主任抽着没气的胸膛又深吸了口,转身尖锐爆喊,“小孟小李小赵小华——快把止血仪止血钳扫弹器截贴片通通都给我拖过来————” …… 得益于北区上将一贯的威势, A1监测室外震动了第七医院上上下下三层大楼的莫大动静被彻底封死在了以综科何主任为首的一干顶楼医生的嘴里。 入了夜,房间里最后一点儿凝固的血迹也被机器人清扫干净,凌长云插着半身新换的管子重新躺回了治疗舱里,刚闭上眼睛,就听见旁边一阵轻微的旋钮声。 他睁开眼,视线一聚焦就是本该在修复舱待着现在却是拿着个墨蓝色长瓶子站在旁边的约格泽昂。 凌长云:“……你干什么?” “给你滴点儿麻药。”约格泽昂说着就要俯身。 凌长云抬手止住他,冰凉的管子顺着手背滑到了小臂皮肤上,让人瞬间就清醒了。 “约格泽昂,”凌长云简直匪夷所思,“我们五年前就离婚了,明天去打证,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知道,”约格泽昂听到“离婚”二字手就控制不住地攥紧,扯得肩上才止住的光弹口子又撕了点儿,“这是军部新研发的特效药,滴多一点儿也不会和里面的相冲,我知道你很疼。” 他看着凌长云抬起的手,轻声道:“放下去吧。” “我不疼,”凌长云手没放,“你出去,我要睡了。” “阿云,”约格泽昂屈下右膝半跪在舱边,垂眸看着凌长云,膝上的血被压挤得一圈圈往布料上印,屋子里只在旁边壁上开了盏小灯,昏昏暗暗的更衬得军雌的眼睛暗红染血雾,“让我待在这儿吧,我不想隔着老远的监控看你。” “你还监——” “医院的,”约格泽昂悄悄搭了半根手指在凌长云的手背上,“我不来就得护士来看着,他们上了一天班也不容易。” “你还知——”凌长云闭了闭眼,糟心地转过了头,“离我远点。” 约格泽昂看着他笑了笑:“好。” “喷药可以吗?”他又问。 见凌长云没有搭理他,约格泽昂便自发默认,杵了把舱沿起身,拿着瓶子小心地给管子接口处滴着药水。 药剂流动没什么声音,屋子里重归寂静,约格泽昂滴完最后一处接口后便轻声放了瓶子,也没拎椅子,随意按了下肩膀处被新血渗得有些松的贴片,就势往地上一坐。 旁边仪器的微光斜斜打在新换了不知道第几套的军装上,被金边映着扫了抹浓郁的晦色在约格泽昂脸上,红水泡得糜烂的眼角被刺得有些疼,他也没管,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了舱里的人一夜。 …… 第二天,监测室里的事没有传出去,北区上将约格泽昂和作战部中将凌长云离婚的消息却是半天不到就传遍了整个北军区,传递之广就连其他三区都有所耳闻。 天还没黑,北区军部大楼新换的公共接讯光脑就差点儿被打爆。 副官一动不动在那坐了整半天,扯着僵硬的嘴角一一替自家上将接听各军区发来的贺电——慰问——安慰。 “约格泽昂啊,我呢听说了这个让人惊喜——惊骇的好——难过消息,不要太伤心,不就是离婚了么,没有离婚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你放心,兄弟挺你!话说——咳咳咳,我这儿有个人啊,一直很仰慕凌中将,特别想结识一下,但之前不是没机会嘛,放心,绝对是部长级别的!你看——” “约格泽昂将军,您好,我是西区监察部部长黎月陵,一直非常仰慕您,铁血征沙场,一剑斩苍穹!某惭愧,自知不配做您对手,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可以与您麾下的作战部部长凌长云中将切磋切磋——” “约格泽昂上将好,我是东区……” “约格泽昂啊,南北两区很久没有凑在一起聚聚了,不如明天我们……” “约……” “……” “不去!”“没有!”“不聚不聚!!!” 行政部部长要炸了,根本没想到一觉醒来自区后院怎么就被一把火烧没了! 这边两个人都联系不到,那边光脑爆了一个又一个! 他抓着自己自升为中将接管行政部后愈发稀疏的头发,带着满身的愁云惨淡地飘到了廊道玻璃墙上贴着。 所以—— 上将到底干了什么禽兽不——见不得人的事才能把阿凌气得直接跟他离了婚? ? ? …… “离婚?!!!” 北七区,才刚做完表拎着过来找约格泽昂“顺带”看凌长云的白承昭惊得手一滑直接挂断了光脑,一双饱受财表摧残的洒蓝眼睛震惊地看着刚端着水下来的约格泽昂。 140-150 第141章 第141章 东区上将 赢了约格泽昂抱得美人归…… …… 曼斯勒安。 “陛下。” 今日雪大,纷纷扬扬盖满了琉璃瓦,皇宫各处茫茫一片惨白,大半片主殿空空旷旷什么人都没有,满宫只有侍卫轮番巡守,寒肃又寂寥。 约格泽昂随手脱了大氅往旁边一丢,踏进寝殿:“怎么说?” 铂斯接住大氅仔细地抖去了上面厚厚黏着的白雪,进殿挂到了柜架上:“科米加雄虫又在会上提了议长之位不能空置一事,被基塔迪阁下和埃度阁下厉声驳回了。” 七年前约格泽昂登上虫皇位,曼斯勒安大清洗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全星整理公宣了先亲王殿下希边得尔的一切功绩,往日多隐匿在议阁之中的所有都被放了出来,大白于世。 包括老虫皇联合他人所做之龌龊。 自那以后,全星对希边得尔亲王的一切误会诋毁皆彻底消失不见,随着新一代的全线上台,取而代之的是——传奇。 曼斯勒安的传奇——先亲王殿下,希边得尔。 议阁内,以基塔迪为首的埃度等一干内庭和议员以十分之九的压倒性优势通过了空置议长一职,保留先亲王殿下内庭地位的决议。 “巴格理?”约格泽昂缓步走进内室。 “是,”铂斯在隔门外站定, “自去年布利华佩死后他愈发地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望着约格泽昂,抬手比了个手势:“陛下,要不要——” “还有用,”约格泽昂掀了衣摆坐在床头边,“盯死他。” “是。”铂斯应道。 约格泽昂支着手按揉着眉心:“胚育中心那边怎么说?” 一说到这个, 铂斯面上也不由得带上了些许笑意:“近来又多了不少雄虫蛋,雄虫的出生率已经提高了两个点。” 约格泽昂嗯了声。 铂斯说着又敛了些笑:“陛下,城东的怪物……最近动静越来越大了。” 约格泽昂冷笑:“没得吃了当然暴躁,链拉紧了, 时间没到之前不要让它越线半步。” “是!” “下去吧。” “是。”铂斯俯身行礼,转身退了出去。 “嗒。” 殿门被人轻声合上,约格泽昂厌恨极了老虫皇,人还没死透,居住过的所有宫殿就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约格泽昂时常到远星系攻剿兽巢,就随便在北宫选了座偏殿当寝殿。 殿里昏昏暗暗点着几根烛火,除了基本的陈设外什么都没有,倒是内室常年下了精神力禁制锁着,里面满满当当放着的都是些从旧府带过来的东西。 其实一算下来也没多少,约格泽昂惯例先一一清点扫看一遍,随即便就着小窗外透进的一抹细雪打开了床头暗柜。 精致镂花的楠木盒被人一遍遍擦得光泽泛亮,卡扣一开盖子一掀,露出的是一张张被细细裹了不同颜色碎光粉的信封。 接口处是十四色整整齐齐断了道线的火漆,轻轻一拨就能取出里面薄薄的一张印花纸。 曼斯勒安只有古物阁里放了几支早已不能用的毛笔,凌长云便找人拿晶石搓了几管晶笔出来,一提一落自带锋…… 约格泽昂一张张翻看着,哪怕再小心保存,七年之久,薄纸也早已被摩出了毛边。 又是一年冬。 …… 长银联邦。 所以—— 这到底是离了还是没离? ? ? 白承昭抱着一摞财表站在监测室门口,是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想看又不敢看,只能转身仰头欣赏着医院白得快反光的天花板。 真白。 约格泽昂也没管,只端了杯插了吸管的水屈膝半跪到舱边,低声道:“阿云,喝点儿水吧。” 下午刚检查完拔了几根药管,这会儿凌长云身上还残着些许麻醉的留余没什么劲儿,他偏头看了眼约格泽昂,手撑着起身。 约格泽昂见状忙放了水,起身扶着他半靠在床头。 “怎么了?想看书吗?”凌长云坐起来了,约格泽昂干脆拖了椅子过来坐下平视着他。 凌长云视线一扫就看到了背对着站在门口的白承昭:“白中将?” 说来也怪,明明只是给他们植入了记忆,自那日约格泽昂解释后,凌长云却是一看见人,脑海里就自动放映出与之有关的点点滴滴,倒像是真的在这儿生活了三十来年一般。 “欸!”白承昭笑着转过身,隔着半个房间的距离和凌长云打着招呼,“凌中将。” 凌长云笑着点了点头,抬手指了下旁边空椅——空地:“进来坐——来吧。” 白承昭看了下里面唯一的一把椅子和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的某上将,抱着表就走进去了:“凌中将,身体怎么样?军部那些小子姑娘们可都想你得紧。” “是吗?”凌长云笑道,“这么些天了也不见有人来看我。” 白承昭干笑:“那不是想着上将在嘛……” 她声音越说越小。 本来是想着两夫夫分离五年给人小两口留点儿私人空间(第七医院被约格泽昂派人围了谁也进不去),谁知道两脚一踏就是这么个大惊吓呢。 凌长云没说话,约格泽昂却是端了杯子慢悠悠地搅着:“白部长有事?” 白承昭望天望地望财表:“过来送个表,上将,这是北区未来一月的财政计划。” “放我办公室,”约格泽昂看也未看,“通知财管部开会。” 白承昭不明所以:“开会?” 约格泽昂从兜里取出一小管蜂蜜兑了进去:“把后两月的一并列出来。” 白承昭:“……您开?” “你开。” 白承昭:“…………” 凌长云:“……” “是,上将,我现在就通知下去。”白承昭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抱着表转身,走到门口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过头道:“上将,还有一事。” “什么?”约格泽昂将水搅匀。 白承昭面露难色:“行政部的公共通讯又爆了,都是其他三区上将部长打来的,说是——” “说什么?”约格泽昂放了吸管将杯子递过去。 白承昭:“对您离婚感到万分遗憾以及想亲到北区来探视凌中将。” “……” 凌长云手都没抬,眼睁睁看着递到面前的杯子晃出了几滴水又被约格泽昂反应极快地用手全部接了下来。 “……知道了,下去。”半晌,监测室里才传出声音。 “是。”白承昭恭敬应声,回身抱着表心情极好快地下了楼。 “……” 监测室里,凌长云看了眼还在轻晃的杯子,又看了眼面上淡定非常的约格泽昂。 约格泽昂察觉到他的视线,将杯子放到旁边,温声道:“水凉了,再给你接一杯?” “不用了,”凌长云从舱头拎了张报纸过来看着,淡淡道,“军区事多,上将回去吧。” “阿云,”约格泽昂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冷淡,商量一般,“刚拔了管,先躺会儿吧。” 凌长云眼皮都没抬一下,只自顾自翻看着手上的新闻。 “……”约格泽昂垂下眸子,给他理了理身上的管子,拿上杯子往外走,“我去给你换一杯,当心别压到线。” 凌长云没有说话。 “嗒。” 房门被人轻轻关上,约格泽昂一转过身就沉了脸,拨了光脑往楼下走。 “上将?” “哪几个人打的?” …… 西军区。 “上将,”副官敲门进来,“北区约格泽昂上将找您。” 西区上将眨了下眼,放下手中的战舰模型接过光脑,挥手示意副官出去:“喂?” “闻人上将。” “约格泽昂上将啊,”西区上将笑道,“怎么突然想着打给我了?是不是凌中将那边同意——” “我区法狱部部长早上申请去西区学习交流,我已经批了,若有什么你多担待。” “法——”西区上将笑意顿失大惊起身,“什么?!约格泽昂你——” “嘀——!” 通讯挂断。 西区上将不可置信地盯着手里捏碎了块板的光脑。 与此同时,副官门也没敲就径直冲进来:“不好了不好了!上将!北区法狱部——” “拦住他!!!”西区上将声音都快喊破了,“快让六部的人过去拦住他————————” …… “黎部长,您好,我是北区作战部副部长贝狄迦谛,奉我区上将之命与您切磋一番,您看我们要不定个时间地点……” …… “堤诺莎上将——” “我懂,”南区军部大楼顶层,堤诺莎一边使劲擦着刚刚惊吓之下一笔划出去的口红一边干笑道,“约格泽昂上将,你知道的,我区最近真的太忙了,实在抽不出时间过去——喂?喂?!” “砰——” 堤诺莎看着被挂断的通讯气得一把把光脑甩地上。 好你个约格泽昂!还没有第二——三个人敢挂我电话! ! ! 她气着,忽然神经一转:“阿文?!阿文!!!” “上将?”副官匆匆推开门。 “去!给安陵打通讯!告诉他凌长云中将想见他!” “啊?安陵上将?”副官一脸为难,“可他还在C星系打仗呢,而且约格——” “啧!”堤诺莎不满,“打仗怎么了?!喜欢人家那么多年,人好不容易离婚了还管那些丑得惊天动地的虫族?!” “算了我来打!”堤诺莎口红也不擦了,起身大步流星地越过副官直接到外面重新拎了个光脑,“本将今天一定要让他赢了约格泽昂那黑心肝的抱得美人归!” “上将……”副官无奈地跟过来。 “嘘——别说话!” 他们几个还可以说是半真半假为了隔应约格泽昂凑个热闹,那位可是实打实地喜欢了很多年。 …… C星系军部大营。 外域虫族都被杀得差不多了,再过一星期就能出兵直接剿了坔刕的老巢,主账帐内一片欢欣,俨然一派大胜军的姿态,边上几名少将已经开始趁着老大不管这边挤眉弄眼商量着回去后去哪儿开香槟。 前面光屏大展,作战部部长嘴上说着部署,眼睛却是若有似无地往旁边瞟。 旁边人银发垂至腰间,身形笔挺,丰神俊朗,一双碧色的眸子在灯下似有星川流转,一身黑金军装束得一丝不苟,肩上的三珙桐星徽寒芒毕现。 他头也未抬:“怎么?” 作战部部长神色纠结又犹豫,挣扎半晌还是凑过去道:“上将,凌中将半月前就醒了。” 东区上将神情平静:“嗯。” “嗯”? 作战部部长不信邪地补充了句:“上将,咱要不快点儿打了回去?这也拖得够久了。” “不急。” 不急。 作战部部长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上将,就一个嗯?人都醒了你不过去看看还在这儿慢悠悠地磨着? !就算人结婚了——看看讲个话又不犯法真是—— “报告!” “进。” 作战部部长敛了表情,肃然地看着急冲进来的守兵。 守兵直接就冲到了上将面前,激动得根本控制不住音量:“上将!南区来讯,北区凌长云中将日前与约格泽昂上将离婚,凌中将说想见您!!!” ? ? ?? ! ! ! “什么?!!!!” 帐里人登时都惊了,不管不顾全凑过来将守兵围在了中间:“离婚了?!” “谁离婚了?凌中将离婚了?!是北区的作战部部长凌长云中将吗?!” “想见上将?!哪个上将?!我们上将???” “真的???谁说的???不会是造谣吧!” “是真的!”守兵激动得不行,“南区堤诺莎上将亲自来讯!!!” 远星系这边打得如火如荼,东军区那边得了消息一时激动却也没有贸然把消息传过来,只是明晃晃暗戳戳地派人打听消息,这会儿守兵这么一报,大帐都快炸了。 “我靠!”一人猛地拍了把桌子,“终于离了!!!” “那我们上将岂不是——” “是离了吧?不会再复婚吧?!” “能把凌中将惹成这样我看那边不是出轨就是家暴!绝对不可能复婚!!” “家暴???” “那凌中将岂不是危险了!我就说约格泽昂——上将戾气太重!!!上将!我们先下手为强——” 东区上将敲了敲桌子,帐子里顿时安静下来,一双双大眼睛亮晶晶火泛泛地看着自家上将。 东区上将看也未看地转回身,光屏上的战报图一寸寸放大。 “明天出兵。” 众人眼前一亮:“是!!!” 哦哟~ 作战部部长无声地咂着嘴。 不急~~~ 平静得嘞。 明天打~ 咱不急~~~ 淡定得嘞。 第142章 第142章魂灯我心甘情愿,我求之不得 …… 凌长云的恢复情况比预想的还要好, 一月不到就管子全拆转入了普通病舱。 约格泽昂自那日穿了肩膀后就一直跟在旁边照顾,军部的大小事务都在光网上处理开会,近半个月的时间,假离婚和求复合的争论已经在医院论区上盖起了万层高楼。 外边吵吵嚷嚷, 病舱里却是一如既往地安静。 原先日日躺在治疗舱上的时候凌长云就不太搭理他,如今拔了管恢复了些许气力能自由行动之后, 两人之间的交流就更是屈指可数, 约格泽昂在病舱里还总是找不到人。 他放下手里的餐盒走到窗边,目光熟练地往前庭喷泉园里探过去,安静又隐秘地落在角落桂树下的长椅上。 长银联邦的花不论季节,只要养得好,一年四季都开得茂盛。 凌长云最喜欢医院的那棵金桂,一天大半时间都在底下的长椅上消磨过去。 他支着头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约格泽昂便也站那静静地看着,不时偏头扫一眼光脑上的气温。 “嘀嘀。” “上将,”行政部部长语气严肃,“东区传来消息C星系坔刕已经全歼,大军马上就抵达东军区。” 东区。 “……”约格泽昂听着就半眯了眸子。 “知道了。” “嘀嘀。” “上将?” “七区外再加一队巡守。” 视线里, 凌长云捡了几朵落在身上的桂花就慢悠悠地往回走。 “是。” 通讯挂断,约格泽昂指尖敲了敲窗台,看着光脑上的红点走过去开了门。 凌长云上来的时候房门半敞着,他脚步不停地走进去,毫不意外看到了坐在一旁等着的约格泽昂。 “累吗?”约格泽昂起身想要扶住凌长云,却被他侧身避开。 凌长云绕到床边坐下,捻了花放到小桌上,头疼得不行:“你一天天在这儿干什么?军部没事吗?” 这算是这么些天以来凌长云对他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约格泽昂几乎是惊喜得有些怔愣,好半天才小心地凑过去:“没事,阿云,你想回军部吗?五天后检查没问题就可以回去了。” 凌长云抬眸看着他。 约格泽昂一秒都没撑住,屈膝就半跪下去,仰头道:“你回我就回。” 凌长云气笑了:“你在威胁我?” “当然不是,”约格泽昂立即否认,“我不会的,阿云,我只是担心你。” “我们已经离婚了。” “我知道,”约格泽昂道,“我知道。” 他轻搭上凌长云的膝盖,眼尾一瞬红得绯伤,带着祈求的:“阿云,我只是想离你近点,别赶我走好不好?” 相识十四近十五年,无论是占半个战神位的游移中将还是曼斯勒安的四皇子,约格泽昂四个字何曾与……卑微牵扯上过? 凌长云低头看着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却是无力如潮淹。 “你起来。”他避开了约格泽昂的手。 “阿云……”约格泽昂手下一空,倏地有些惶惶然。 “起来。”凌长云道。 约格泽昂不明白他的意思,还是茫然地站起身:“阿云,你——” “之前是我没说明白,”凌长云也起了身,平静地看着他,“我说的失败,不止你,我也是。” 约格泽昂蓦然抬头:“阿云!?” …… 曼斯勒安,安祠堂。 原先悬着的排排魂灯尽数落了下来,照出的璀璨金光连点成线,在地上结出了莫大的繁复法阵,图腾暗纹并现,一圈圈的流灯缓慢萦绕在洒了金的中心,上面安放着一座半透明的幽蓝寒冰棺。 约格泽昂一袭黑袍坐在边上,垂眸安静地看着躺在棺里仿若睡着的人。 “陛下。” 丹纳略文进了门就走不了了,站在原地朝约格泽昂俯身行了礼:“北地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嗯。”约格泽昂应了声,声音平静,无波无澜。 “……”丹纳略文像是早已习惯一般,静静地站那陪着。 安祠堂里分不清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约格泽昂才试探地碰了碰凌长云苍白的脸。 还是凉的,只是到底没有先前那么冰冷刺骨。 “丹纳略文。”他开口,声音带着几许哑意。 “上将。”丹纳略文道。 “他说让我出去。” “什——”丹纳略文讶异,随即止住了话音。 约格泽昂只看着凌长云继续道:“他还骂我有病。” 约格泽昂说着就笑了,七年来从没这么开心过,笑得眸子里一不留神就洒满了雾花:“这算不算往前走了一小步?” 丹纳略文半张着嘴,似是在消化刚刚听到的话,良久才道:“算。” 怎么不算呢? 约格泽昂覆上凌长云冰凉的手背,一点点地轻轻摩挲着:“第四十一次,比先前预想的要好上太多了。” 四十次的到此为止,四十次的自尽,四十次的无能为力。 “他之前也只跟我说过几个字。” 丹纳略文缄默下来。 约格泽昂在魂灯里给凌长云造了个世界,一次次试图挽留那将散的魂魄,却是四十次都没有成功。 一次次的叠加,终于……透进了那么一点儿光。 “最长的时间是半年,”约格泽昂道,“你觉得这次能更长点儿吗?” “……”丹纳略文想说不知道,但他都不用转头,眸光里都是冰棺旁几乎只剩了个惨白骷髅架子的蝴蝶状虫形。 天道预估的还是太乐观了,一次次新造的世界,这么点儿虫形耗到第四十次就快要湮灭了,又哪来的五十次? “会的。”他道。 约格泽昂笑了:“也是,我感觉他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开心多了。” 他说着又顿住了:“也不算开心吧,我是不是应该安排人多在他面前逗趣一下?” “上将,”丹纳略文还是道,“就算您把所有人都仿着话本里的喜剧人设拟出来,世界一成,任何东西就都不再是您能控制的了。” “……”约格泽昂静默下来,苦笑了声,“也是。” “上将,”丹纳略文迟疑着,“您如果想让亲王殿下,原谅您——” “我以前是这么想的,”约格泽昂淡声打断了他的话,“想弥补我以前的一切愚蠢自负,想和他重新开始。” “但我早就只想让他好好活着了,”约格泽昂道,“自己想活着,不再被困在过去的苦痛折磨中。” “……”良久后,丹纳略文低下了头。 “抱歉,”约格泽昂缓缓放开手,“我实在不知道该和谁说了。” “……”丹纳略文也几不可察地笑了下,“您放心,出了门属下什么都不会记得。” 约格泽昂问得平静:“你知道?” 丹纳略文扶肩:“安祠堂非皇族不得入,每次来都会多几段记忆。上将,您尽可说。” “嗡嗡——” 魂灯忽然震颤起来。 时间到了。 “想说也说不了了,”约格泽昂叹了声,杵了把地撑起发麻的骨骼,“走吧,该处理事了。” 他说着,调侃似的:“万一亲王殿下愿意回来,看到虫族还是那个死样子得骂死我。” 丹纳略文跟着笑了声,看着那副骨架子却是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哪怕莫大功绩在前,暴君的威名直到现在也还是如影随形伴着每一道皇令的出现,桑莱元帅早前曾于高殿痛骂已为殿上皇的约格泽昂,这么些年虽逐渐缓和,但老元帅心里却始终有所患忧。 但现在—— 丹纳略文垂眸。 这位帝皇好像已经被四十次的死生轮回磨去了大半的血锋…… “行了,有什么好看的,丑死了,还好他看不见,”约格泽昂随意理了理褶起来的衣摆,故作放松地迈出了门,“米阶斯那边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丹纳略文跟在后面出去,“不过看着好像没之前那么死气沉沉的了……” 丹纳略文的声音渐渐走远,石门一合,安祠堂内又重归寂静。 只有魂灯在无风轻动。 …… 长银联邦。 “不谈原谅,是因为我也有错。”凌长云眸光柔和,“我之前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该怎么与人相处,刚开始还好,越往后矛盾越多。我想了许多年,我们总是极尽亲密又那么遥远。” “殿下,如果系统让我做的一开始就与你相悖,我可能也会继续;包括后来的平等,也是因为虫神的缘故,”凌长云笑了下,“我得跟你说声抱歉,因为我也对不起你。” “就到这儿吧,好吗?”凌长云道。 “过去的是是非非真论起来谁也算不清楚,我很难过,你也很难过;我很疼,你也很疼;”他伸手替约格泽昂理了理被风吹得半竖的领子,“殿下,我们就到这儿吧。” “你有你想做的事,将来也会遇到能真正跟你成为爱侣的人,”凌长云放下手,后退了一步,“我也是。” 我也是。 约格泽昂没有动作,凌长云说完也没有再看他,转身就要往外走,打算找医生办出院手续。 刚走到门口,身后就是一阵急风声,凌长云还没来得及回头,人就被自后而来的双臂紧紧锢在了冷硬的军装上。 “啪咚。” 房门被人一把关上。 凌长云一惊,下意识回头:“约格——” “雄主,”约格泽昂以不容反抗的力道抱紧了凌长云,不让他转头,只自己凑近到他耳边,虚虚地往里吐着气,“你说错了。” “……什么?”凌长云迟缓地停住挣扎的动作。 “你会吗?阿云,”约格泽昂压在凌长云颈窝里,“一开始,无论是系统还是我,都剑指雌尊,可你真的在朝雌尊的方向上走吗?” 约格泽昂感受着怀里人的僵硬,抱得愈发紧,手上注意着力度给他搓揉着僵冷的手臂:“阿云,我承认,我们之前确实大半时间都在床上厮磨,但你骗得了别人——就算是骗得了自己也骗不了我。” “再说后来,”约格泽昂亲吻着怀里人的耳尖,不时轻咬一下唤着他的神,“为了虫神?你的那个在虫族待了万年的院长?阿云,你真的只是为了还那份恩情吗?” 凌长云呼吸都有些停滞,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推门出去—— “阿云,”约格泽昂揽紧了凌长云,一寸寸抱离了房门,“你爱我,你比你想象中的要更爱我,不然你不会毫不迟疑地剜了骨给我接翅翼,也不会拼了命地接下这个烂摊子,更不会到了现在都还心疼我。” 凌长云脱口反驳:“我没——” “你有,”约格泽昂道,“你有。” 约格泽昂转到凌长云身前,摩挲了会儿他寡白冰凉的脸,血红着眼心疼地把他抱进怀里,一下下顺着他的脊椎安抚着:“我做错了事,因为我的自负和愚蠢,我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我失去了你。”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但是阿云,我永远不会放手,死都不会,”约格泽昂抱得很紧,几乎想要把人揉进身体里,仔细地呵护着,再不受一点儿损伤,“我从未自负到奢求你的原谅,你永不必原谅我,只是我得待在你身边,我无法忍受你再因为我,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受伤和难过。” “阿云,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喜欢任何你想喜欢的人,可以无视我,可以打骂我,可以随时拿走我的命,但我必须跟在你身边。” 没有到此为止,没有彻底割断,死生不绝的纠缠,不会再无牵无联地投置死地。 “我心甘情愿,我求之不得。” 第143章 第143章糖橘子不客气,长云的前夫 …… 第七医院住了不少小孩,刚开始只是喜欢在喷泉园里往凌长云旁边凑,后来慢慢熟了,也开始大着胆子往顶楼跑,倒也没敢进,只是一小窝地蹲在楼梯口,看那个特别好看特别温柔的哥哥。 哪怕再小心,在安静的顶楼里,一群孩子跑上来动静也不小,凌长云听到了就出去逗着他们玩。 虽说在中心管辖区内,但到底人多眼杂,约格泽昂见凌长云喜欢便也没阻止,只隔了点儿距离看着,示意巡回医生注意着时间。 得了空就不时下去折几根狗尾巴草放门边,给凌长云拿去逗孩子。 日子久了,中午的顶楼反倒成了除喷泉园外最热闹的地方。 …… 说是马上到,但到底回去后还得整军收尾上报,东区火急火燎地赶,还是花了几天时间。 北军七区守得严密,但安陵到底是四军上将之一,繁繁琐琐也进来了。 “安陵上将?”副官刚给约格泽昂送完了文件,一出院门看到安陵都惊了,“您怎么来了?几位少将呢?” 安陵身后空空荡荡不见半点儿副官的影子,显然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安陵神情平静:“凌中将在哪儿?” “啊?”副官左瞅瞅右撇撇地想敷衍过去, “凌中将啊,他——他在——” “嘀嘀。” 光脑响起,副官低头一看,脸上表情瞬间变得迷茫又震惊,隐隐还掺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扭曲。 “在哪儿?”安陵不想跟他兜圈子。 副官抬头:“……在顶楼K1普通舱。” “多谢。”安陵点头,几步就消失在院门口。 “……嘶……”副官咧着嘴吸着气。 这……怎么个事? 请君入瓮? ? ? 还是真就这大度? ? ? …… 安陵来得太急了,临近门口又停了下来,暗恼自己是不是应该再换身衣裳。 门还没敲,里面的声音已经不耐烦了:“来了就进,扭扭捏捏站门口干什么?” 安陵眸子一眯,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看到早就离婚的某前夫还脸不红心不跳地坐在床边。 “约格泽昂?” “你该叫约格泽昂上将,安陵上将。”约格泽昂将削好了的兔子苹果往凌长云手边放,顿了下又放到床头,冷淡道。 “你在这儿做什么?”安陵皱眉。 约格泽昂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你大老远溜进来就为了跟我寒暄?” 安陵:“你和长云已经离婚,再待一起不太合适吧?” “长云,”约格泽昂重复了遍,“阿云是我北区的人,再怎么也轮不到你东区来说事。” 安陵眯起了眼睛。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半秒也不停顿,凌长云终于找了个空档插句话:“安上将,有事吗?” 安陵转过头,神情柔和下来:“刚从C星系回来,过来看看你,恢复得怎么样?” 凌长云笑了笑:“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坐吧上将。” 安陵点头,手按了下床边白扭,床壁打开,椅子腿刚出来一点儿就被约格泽昂拍了回去。 “……”安陵动作一顿,直起身来,“约格泽昂上将,什么意思?” 约格泽昂拎着把刀在指尖转出残影:“这么一两句话的功夫就别坐了吧?椅子推来推去的多麻烦。” “……” 安陵看了眼凌长云,笑道:“长云,我想单独和你说说话。” 约格泽昂嗤笑:“什么话还要单独——” 他一转头,整整对上凌长云看过来的视线。 约格泽昂手上一顿,滞了几秒才道:“阿云,你想和他说?” 凌长云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半晌,约格泽昂点了下头,站起身,扯了个笑,“好,我出去。” 安陵朝着约格泽昂微微颔首。 “……”约格泽昂扯了扯嘴角,随意抓着刀走了出去。 “嗒。” 房门一关,安陵便坐到了床前的椅子上。 …… 房间隔音,但想听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约格泽昂出了门,倒也没有站在门边听,只一步步走到廊道前的窗户边望着下面三三两两走着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手里的小刀。 刀刃锋得很,皮肤一触就划出了细长的血痕,顺着手心往下淌,一滴滴晕在稠黑的军靴上。 …… 病舱内,凌长云收回视线,看向安陵:“安上将想说什么?” 安陵苦笑:“安上将?你我现在已经这么生疏了吗?” 在长银联邦,两人曾就读于同一军校,后来毕业,他去了约格泽昂在的北区,安陵去了东区,两区事务都忙,也只有总交流的时候碰得上面。硬要说起来,关系近归近,可到底隔了许多年。 再加上…… 凌长云斟酌了下,道:“上将。” 安陵垂下眸子:“……你以前都直接唤我名字的。” “……”凌长云扫了眼光脑,“上将有话要跟我说?” “……是,”安陵抬眸,“长云,是不是约格泽昂对你做了什么?” “什么?” 安陵:“你们一向……感情甚好,除了这个,我实在想不出离婚的理由,还是说——你有了喜欢的人?” 安陵静静地看着他,碧眸里杂着些说不清的情绪。 凌长云愣了下,道:“上将,这话……有些过界了。” “……过界吗?”安陵苦笑,“是不是因为我上次说的话,所以我们之间才这么生疏?” 凌长云沉默下来,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陵忽然往前凑近了稍许:“长云,你往旁边看看呢?” 凌长云下意识后仰避开:“东区人才济济。” “……” 他下意识的动作让安陵的眸光瞬间黯淡下来,话再一出口,安陵脸上便是笑意也不曾带了。 “……如果不想待在北区,东区随时欢迎你的加入,”安陵说着起了身,动作莫名透着几分仓促,“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说完也不等凌长云说话,转身就大步跨出了门。 “……” 凌长云沉默了会儿,偏头看了看床头放着的盘子。 …… 约格泽昂下了趟楼折了几根草,兔子都编好了里面还没有动静,指尖搭在窗沿越敲越急促,就在忍不住想过去看看的时候,安陵终于出来了。 他转身,长眉高挑:“安陵上将这么快就出来了?” 安陵轻带上了门,回头看着他:“我与长云之间自不必多言语。” 约格泽昂眸底一沉,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是不必多言语,还是根本就没什么话说?” 久居战场的人总是对血腥味敏感非常,安陵扫了眼他的靴面,又瞥过两肩,嗤笑:“约格泽昂上将,你还是先把自己身上的血收拾干净吧。” “……”约格泽昂屈指攥紧,又蓦然轻笑,“也是,待会儿还要进去照顾阿云,吓到他就不好了。” 他慢条斯理地把手里凝了血的小刀扔进了旁边的处理箱:“多谢上将提醒。” “……”安陵大步越过他,“不客气,长云的前夫。” “咔嚓。” …… “嗒。” 房门被重新推开,凌长云转头,约格泽昂不疾不徐地走进来坐下。 他看了眼压根没被动过的苹果,笑道:“不喜欢苹果吗?” 凌长云看了眼他略显扭曲的脸色,转过了头慢悠悠地翻着手上还没看完的军报。 约格泽昂已经熟练地自己接了话:“那下次换一个,对了阿云,刚刚看到楼下有卖这个的。”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长形黑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橘子的,要试试吗?” 盒子一打开,空气里仿佛也掺了抹甜丝丝的味道,凌长云一愣,转过头—— 黄澄澄的剥皮橘子被一个个串在了竹签子上,上面裹着层糖浆,只是做的人好似不太熟练,零零碎碎能看到几块细细的白粒子。 约格泽昂右手举着糖橘子,左手又翻出个淡绿色的草兔子一起递过去,小心地试探:“要不要看看?” “……” …… 隔天出院,等约格泽昂下去办了手续,上来时病舱里早已没了人影。 约格泽昂心下一慌,下意识点着光脑转身要出去找,半边军靴才踏出门,迎面就被巡回医生拦了个正着。 “上将,还请跟我去——” “让开。”约格泽昂面色冷得骇人,绕过医生径直点开定位图—— 两点重合。 约格泽昂脚步一刹,恰巧这时一道身影映进了眸光。 他猛地抬头,凌长云慢悠悠地走过来,手上还捏着把泛着琉璃彩的圆糖。 约格泽昂神经一松,紫眸里含上了温温笑意,迎上去:“哪儿来——想吃糖了?我让人摘些桂花带回去?” 巡回医生见状忙隔了点儿距离跟过去:“上将,还请跟我去治疗舱——” “不用,”约格泽昂替凌长云接了把满得快掉下来的糖,“走吧阿云,我们先回家。” 巡回医生:“……” 他看着约格泽昂草草止了血的手掌和虽然本人面不改色但到底有些影响动作的肩膀,默背了遍长银医则,不死心地继续劝着:“上将,请跟我去治疗——” 约格泽昂刚回过头,凌长云便拿回了军雌手中的糖,一边装进口袋一边往扒在楼梯口的孩子窝里走。 “吃糖吗?” 第144章 第144章牛奶糖太贪得无厌了 糖纸在灯下折出绚丽的七彩光, 只一刹就牢牢吸住了孩子窝所有人的目光。 “吃!” 顶楼又热闹了起来。 约格泽昂看着在那分糖逗孩子的凌长云,眉目柔和得不像话,直到轮子的咕噜声在脚边停下,他才转头瞥了一眼—— 巡回医生喘了口气,按在刚极限拽过来的治疗仪上看着约格泽昂:“上将?” “……” 约格泽昂看了眼已经坐下来聊天的凌长云,脱下外套坐在治疗仪边上:“有劳。” 医生长舒了口气,手指飞快地在仪器上点着:“不劳不劳。” 肯治就好,学医后见不得人血糊里拉地上赶着去作死。 …… “凌哥哥,你还会回来吗?” 凌长云被一群孩子围着走也走不掉,他叹了口气,摸了摸可怜巴巴抱着他大腿不放的小男孩的头,第一百八十次道:“是叔叔,会再见的。” “什么时候再见?”小孩不依不饶。 “该见的时候自然会见。”约格泽昂大步跨过来,手上还搭着没来得及穿上的外套。 他一来,孩子窝便自发地松开凌长云往楼下躲,只是到底舍不得,只扒着围栏眼巴巴地看着凌长云。 “看什么看。”凌长云刚要说话,约格泽昂便先一步挡到了他面前。 “行了,堵这几小时了?别围着, ”他说着一顿,余光往旁边影子瞥了瞥,话音生生拐了过去,“该打针打针该吃药吃药,还不走等着护士来抓人吗?” 这话说得不耐至极,却又啰唆得与往日截然不同,不仅孩子窝茫然,就连凌长云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少顷,见人还是没走,约格泽昂终于耐心告罄,偏头示意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那惊疑不定的巡回医生:“叫人上来领走。” 熟悉的感觉一回来,底下便一窝蜂地跑没了影。 凌长云:“……” 巡回医生左瞧瞧右瞅瞅,小心翼翼道:“上将,还叫吗?” “……” 约格泽昂回身让开路:“阿云,我们走吧?” …… 出了医院,星际的实感才重了几分。 触目可及都是与曼斯勒安那座尖形大楼差不多构造的楼区,半透明光轨在半空中纵横交错,只有到站才会显示出完整的模样,街上随处可见几乎和自然肢体等同的机械肢,光芯一点人便跃上了高楼。 凌长云站在飞行器降下的舷梯上随意往下看,不经意间就与底下一名半身机械自两人出来后便一直盯着这边的魁梧大汉对上了视线。 脑中莫名想起了些什么,凌长云无意识地皱了眉。 “阿云,”约格泽昂隔着衣料带了下凌长云,“这里人多,先进去吧。” 视线被约格泽昂挡住,凌长云大步跨进了舱内。 约格泽昂落了半步往上走,在舷梯往上升的空档回头扫了下面一眼。 刚往这边走了没两步的大汉心口一寒,瞬间停在了原地。 约格泽昂看着,冰冷带着血杀气的目光逼得大汉下意识咽着口水往后退。 “咔嗒。” 舱门合上,飞行器一息便冲上了云霄。 当初新造世界借的是穆伊的星球模板,边边角角约格泽昂没那么多时间一一重建,才出了院门就遇上烦人的苍蝇,他的心情着实算不上好。 约格泽昂在原地站了几秒,才转身朝沙发边走去。 “除了远星系的原始虫族,联邦里还混进了不少拟态的特级种,无论是外貌还是基因都与人一般无二,除非露出虫族特征,否则基本分辨不出来,阿云,不要相——太相信别人。” 舱里只有一条长沙发,凌长云靠着扶手坐下后还空着宽阔位置,约格泽昂走过去也没坐,只拖了把椅子到凌长云旁边,解释道。 凌长云本来懒散地靠着沙发背转着手里剩下的最后一颗糖,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眸中之色不言而喻。 约格泽昂难得的一卡,道:“虫族和虫族之间还是不一样的,我比它们好看多了是不是?” 凌长云没有说话,收回视线不再看他,手里糖果转得彩纸哗啦响。 约格泽昂却是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半跪到凌长云面前,扶着他的膝盖温声道:“不是不给,也不是没必要,只是虫态到底没有人好看,我担心吓到你。” 他见凌长云还是没什么反应,不免有些急,垂在身侧刚结好疤的手又被攥出了血:“联邦内不方便,有机会我一定化出来给你玩。阿云,你相信我,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人看见过我的,完整的虫态的。” “魂灯也是,没有任何人碰过的,阿云,”他仰头定定地看着凌长云垂下的眼睛,“只有你可以,只有你。” “……” 良久,糖纸还在响,凌长云动了动膝盖:“起来。” 约格泽昂没起,只是换了条腿跪着,伸手从兜里取出个方形黑盒子,打开放在手心递过去。 盒子一开,舱里瞬间满斥着桂花独有的浓香气,凌长云一愣,朝前边看去—— 盒子不深不浅,里面满满当当装着一朵朵完整的黄桂花,花瓣新鲜沾着点儿水汽,像是新摘的。 “办手续的时候摘的,不多,晚些时候让人再送些来,”约格泽昂笑着,眸子里都是细细碎碎的光,“用这个换阿云手里的糖,可以吗?” …… 两人原先一起住在二区,这会儿离婚了,约格泽昂也没搬,只是让副官象征性地当着众人面在旁边重新置了套房子,意思意思添了些家具进去。 约格泽昂开了门,凌长云一进去就怔在了原地。 约格泽昂跟在他后面走进来,摸了摸兜里仔细放着的糖,不是很确定地问道:“跟新府一样的,喜欢吗?不喜欢的话我让人重新布置?” 凌长云绕着房子走了一圈,格局,装修,家具……哪哪都是,一模一样。 “……”半晌,他径直进了卧室。 “不用。” …… 刚出院还是有些乏累,热水一漫,凌长云躺在浴缸里就不太想动,眼睛还没阖多久,约格泽昂就轻轻敲了敲蒙砂门。 “阿云?”门隔着只能看见里面的暖光,约格泽昂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瞳孔隐隐有些竖。 里面没什么声音,约格泽昂焦意上泛,控制着没有贸然推门进去。 “阿云?阿云?”他一遍遍唤着,敲门声愈发急促,“军部有人找你,阿云?” 这么唤着,就在约格泽昂焦躁得要直接推门进去的时候,里面终于有了出水的动静—— “哗啦——” 门被人推开,凌长云系了件浴袍站在他面前:“谁找我?” 约格泽昂头一次不加掩饰地将面前人上下看了一遍,又仔细地瞧了瞧他完好无损只沾着水珠子的手腕,瞳孔一平,抬眸笑了笑:“游从,没什么大事,我去打发他。” “……”凌长云没有说话,只是微微蹙眉注视着他。 约格泽昂避开了他的视线,从旁边重新取了件浴袍递过去,也没敢看那被水浸得半湿的袍子,轻声商量着:“阿云,别泡太久好吗?我一个人在外面有些怕。” “……”凌长云眉头皱得更深,在原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接过浴袍关了门。 “知道了。” 灯光一暗,约格泽昂也没走,只转身半靠着墙站着,听着里面淅淅沥沥的,终于不像之前一般半丝波澜也不起的水声。 水汽自毛缝里悄悄漫出来,确定里面没什么事后,约格泽昂便有些站不住了,鼻尖都是那人身上淡淡的冷香,水雾在眼前荡开了花,片片都是刚刚缀满了水珠的白皙皮肤。 热气一上,约格泽昂眼尾都被蒸得泛起了潮红,他死死攥着手心定了定神往外挪了几步,呼吸着外面夜间的凉气。 “嗒。” 水声停了,约格泽昂立马直起身,想了想又往外退了几步,开了灯站那等着。 凌长云一出来就看到站在隔门外的约格泽昂,他脚步一顿,随即大步越过他走了出去。 “阿云,”约格泽昂拿了无线热风机追上去,“夜里凉,先把头发吹干吧。” 凌长云抬手想接过自己吹,却被约格泽昂躲过:“我来吧,你一直举着很累,不会弄疼你的。” 他说着就侧身从小几下取了把檀木梳,轻捞起凌长云散在腰际的长发给他梳开,拿过风机自上开始一点一点细致地吹干。 凌长云有些僵,但约格泽昂真的只是安安静静地吹着头发,热风一下下拂过来,一点儿凉意也透不进来。 长发吹起来实在费时间,凌长云本来就还在恢复期,坐了一会儿就有些犯困,他还没怎么动,坐在旁边吹发尾的约格泽昂就注意到他的疲惫。 “阿云,”约格泽昂加快了手上的速度,晚上的药油还没揉,他只得找着话题提着凌长云的神,“过几天再去军部吧,五天后是长银的小年节,有烟花,我带你去逛逛。” “……”凌长云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小年?” “嗯,”难得见他感兴趣,约格泽昂便多说了些,一路从传说说到新俗,“也算是联邦的情人节——” 等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是想找补都找补不回来了。 “……”约格泽昂手上一僵,却是等了半天都没见凌长云有什么反应,他捧着被吹干后显得有些轻飘飘的青丝,低头艰难地从半封的口袋里窥了窥里面那颗被彩纸细细包裹住的牛奶糖,带着几分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声音低了又低,近乎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阿云……” “五天后我回军部。”凌长云打断了他的话。 约格泽昂面色一白,裸露在外的皮肤被从床缝里溜进来的凉风吹得冷寒,连着骨节都被冻得僵直。 风好似也吹散了军装兜里残留着的那点儿暖。 太贪得无厌了。 他想。 约格泽昂唇角抿紧,半晌又重新扯了抹笑出来:“好。” “到时候我送你回军部,”他摸了摸凌长云的头发,确定都吹干后关了风机起身,“阿云,先别睡,我去拿药。” 他笑着,却近乎仓促地转身出了门。 凌长云看着他拿着风机出去,动了动有些发僵的身体靠上沙发背,偏头瞧着小几上放着的桂花,就着桂香点一朵漏一朵地数着玩。 约格泽昂来得很快,手上除了药油还拿着个青花圆盘子,上面堆了几块软乎的糕点。 他把盘子放到凌长云手边,都是一枚叉子插一块的小点心。 “先前也没吃多少,都是些好消化的,多少垫一点儿,”他将银叉子插好,取了药油并在一起搅均匀,“我给你揉一揉。” 凌长云身上都是些陈年旧伤,阴雨天一到就自骨头缝里漫着疼。 曼斯勒安的雄虫仪器可以恢复如初,凌长云又什么异样都没表现出来,约格泽昂便只觉得是愈合得有些慢,也就只哄着带他多进几次治疗舱加快恢复速度。现在什么都知道了,自是到处寻医问药,求了药油日日替他按揉。 凌长云慢吞吞地吃着,约格泽昂解了几颗扣子给他揉着,不时问着力度。 揉完了两肩又蹲下给他按着膝盖,当年的三枪枪枪穿了骨头,就是疤脱落了也还有个显目的印子,药油一浸颜色就更深。 约格泽昂看着眼尾就有些红。 “抱歉。”他道。 抱歉打伤。 抱歉没有留意到。 抱歉…… 抱歉的太多,自己说出来都觉得缥缈无力。 “……” 凌长云没有说话,随便吃了两块就靠着半阖了眼。 约格泽昂揉完最后一点儿,起身拉好凌长云的衣服,过去洗了手又回来。 “现在有好一点儿吗?”哪怕动作再仔细,药泡进去还是会带起些疼。 凌长云太困了,下意识摇摇头就要起身回床上。 “我抱你。”约格泽昂伸手过去。 “不用。”凌长云挥开,自己揉着眉心走过去。 “……”约格泽昂也习惯了,紧紧跟在身后看着,见他躺下后又压了压被角,照例坐在床下阶上沉默地守着。 一夜月未现。 …… 早年划了新城区,原本不上不下的老三区随着人口的大量外迁,慢慢地也就落寞了下来。 站在荒山往下俯瞰,唯一还有点儿人烟的也就北角的几户人家。 最边上的宅子最大,是早些年自己盖的,大门随时敞着,庭院中央放了两把摇椅,旁边是一棵半枯不枯够六人合抱的老树,树上不时吹些絮下来,一不留神就兜了一头。 贺老太太也不管,就躺在椅子上闭着眼悠哉哉地摇啊摇啊,摇着摇着似有所觉,一睁眼,果不其然看到了人,笑了声:“来了?” 约格泽昂跨过门槛站了过去。 “是。” 第145章 第145章院长欢迎回来! ! ! “随便坐吧, ”贺老太太往上坐了坐,“今儿老明不在。” 约格泽昂应了声,走过去坐在了旁边突起的老树根上,衬衫下摆随意垂着,在腰间堆起了空空的褶皱。 “怎么样啊最近?追回来了吗?”贺老太太偏头斜了他一眼。 约格泽昂手肘搭在膝头,低头看着地上被风吹得簌簌卷的小絮。 “情绪好了点儿。”他道。 贺老太太略显满意地点点头:“不错, 心情有变化就是好事。” “我想让他开心。”约格泽昂道。 贺老太太踩着摇椅轻晃起来:“难,难难难啊。” “贺教授,”约格泽昂直起身,“请您告诉我吧。” “不是我不——” “不是什么?” 人未至声先到,贺老太太一听见这声音就滑下去彻底躺在了摇椅上。 院子里大步走进了一位头发花□□神矍铄的老太太,她瞪了眼装傻充愣的贺老太,又夹枪带棒地朝约格泽昂刺去:“哟,又来了?这都六年了,还真是阴魂不散。” “老明,人上次还救了你呢,”贺老太太睁开一只眼,“还有你不是看你儿子去了吗?” “看什么看,我没儿子!”明老太太猛地坐在另一把摇椅上,在一片老旧的嘎吱声中没好气道。 “还说呢, ”她转头算着账,“今儿我要是不来,你就说出去了是不是?!” 贺老太太:“……我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我还不了解你!小子——”明老太太目光直射过去, “看在你之前救了我一次的份上,老太太告诫你一句,追媳妇就好好跟在人尾巴后面追,别老想着打听别人的事!不管他跟你什么关系,不该打听就少打听!” “行了,前两天才在山对头遇到了点儿不顺心的事,老太太我今天没心情跟你掰扯,”明老太太往后一躺,“赶紧走,别杵在这儿迫害人老树!” 贺老太太闻言笑看了她一眼,摇着头阖上了眼。 约格泽昂站起身:“多谢。” 等人走了,明老太太才慢悠悠地闭上了眼。 “想告诉人家就直说,一把年纪了还拐弯抹角的。”贺老太太啧啧吐槽。 “你找骂?”明老太太唰地睁开眼。 贺老太太也不管,只继续道:“人孩子来六年了,山都快被他走秃了,你怎么就看人家不顺眼呢?更何况他还救了你。” “救我怎么了?那是两码事!”明老太太气得半边身子都直了起来,“你知道他之前说什么吗?” “什么?” “他居然问是不是不该违背那小姑娘的意愿强行让人家活着?”明老太太一说到这个情绪就激动了起来,“我可去他的,要不是遇到大事谁不想活?我现在就后悔当初怎么没喷死他!要不是看他……老太太我第一个抽死他!造死孽了真是!!” “小姑娘?”贺老太太睁开另一只眼睛。 “我瞎猜的,”明老太太注意力完全不在这儿上面,越说越激动,“还打听凌家的事,这头还没追回来又跑去掺和那头——忙不死他!” “还有你!”明老太太枪口一转,“一天天出的什么馊主意?死皮赖脸缠着也不怕人烦死!” 贺老太太慢悠悠地摇着也不理她,只道:“欸,三十年了吧。” 明老太太:“是三十二年,你还挺会省。” “三十三?” “三十——姓贺的!” “真不告诉他?” “凌家当年那么惨,那小孩也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他谁啊凭什么告诉他!姓贺的我告诉你,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要往外说一句我就把你头上那撮毛全拔了!人都走了三十年了你给我消停点儿!” “三十二。” “……贺——” “那孩子就是你口中的小姑娘。” 明老太太站到一半的身体倏地僵在了半空,险些以为是自己聋了:“你说什么?!” “如果那孩子就是你口中的小姑娘呢?”贺老太太直视着他。 “……” 风把絮吹了明老太太满头,呛得人偏头就是一个喷嚏。 “你怎么知道?”明老太太还是盯着她。 “以前只是猜测,今天是确定了,”贺老太太眯着眼瞅了瞅约格泽昂刚刚坐过的树根子,“有了希望的人,多少有些急。” …… “你怎么找来的?!” 破败老屋里,一名中年男人腿软得站不住,满是疤痕的粗糙双手扒着地不住地往后挪,半边裤管空空荡荡地挤在地上。 约格泽昂踩着黑靴把人逼到墙角,俯身勾了抹笑:“跑得还挺快。” 男人一看到那抹笑就控制不住地发抖,神情惊惧至极:“你,你要干什么?” “法治社会,你这么害怕做什么?”约格泽昂暼了眼他慌乱之下摸出的刀,慢条斯理地踩断在靴底,“还是说,你还做了什么亏心事?” 男人听着耳朵里传进的断裂刺声,更加惊恐,手下意识抖着抱住头:“没有了,真的没有了!我只说过他不男不女,只扔过石头,只在他枕头里放过针——” “嘘——”男人每说一个字,约格泽昂眼底就阴一分,他笑得森寒,冰凉的金属抵上了面前的下巴,“我今天是来问点儿其他的,再说,我就不保证别的了。” “你问,你问——”男人尖叫,“你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约格泽昂压灭了他的声音:“别那么吵,还记得你的那位扈院长吗?” …… 约格泽昂出了门,随意看了个方向就沿着山花小道往前走。 不时有碎花落在裂土地上,还没等风再把它吹走,就被人踩进了泥里。 是是啊,院长和谁关系都不亲近啊,他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孤儿院,非,非要说的话还是老师跟我们的关系更近点儿吧。 我感觉——说,说说,我,我我我我感觉也没有吧,我们骂他也没见有人来骂我们啊——啊啊啊,真的真的! 金鱼?好像是有——有有有有!院长不让我们碰。 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啊,那老师也说过他有病啊——真的啊!我也没见哪个老师照顾他啊。 好像是,听说是帮院长挡了一刀死的——啊啊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是听说的啊,他早就不在孤儿院了啊啊啊——我发誓!我发誓!放过我…… 给三区孤儿院捐一笔巨款。 你也在算计我吗?院长。 也是因为虫神。 院长。 “嗡嗡嗡——” 约格泽昂好半晌才意识到口袋在振动,他拿出手机,看到上面的显示愣了下。 “贺教授?” “是我,你现在过来,我告诉你。” …… 凌长云这一觉睡得实,醒来已是日上高头。 玻璃窗上拉了道薄纱挡着,浅金的阳光淡淡地在床上洒了一层,触手都是暖的。 “醒了?” 约格泽昂随手放了文件,坐在床阶上也没起身,就这么转头看着凌长云:“时间还早,要再睡会儿吗?” 凌长云之前总是睡一会儿醒一会儿,这晚却是难得睡得长点儿。 凌长云抬手看了眼光脑上的时间——下午五点半。 “……” 他沉默了会儿,掀开被子起身。 约格泽昂见状也站了起来,扶着他缓了缓骤涌的眩晕。 “喝点儿水。”约格泽昂从床头拿了杯子递过去。 凌长云接过喝了几口,杯子还没放下,鼻尖就是一股桂香萦绕。 他动作一顿,下意识抬头望去—— 薄纱已经自动撤开,窗外明晃晃一大片灿烂的浅黄色,初夏的风将满溢的香气从开了的小缝中送了些进来,打着圈儿地舞在屋子里。 满室桂花香。 凌长云诧异抬头,正正对上约格泽昂含笑的紫眸。 “喜欢吗?阿云。” “……”凌长云倏地垂下眸子。 “你挖的医院那棵?” “……”约格泽昂噎了下,道,“别处移过来的。” 本来是打算把那棵买过来的,但院长看着一个月不到就秃了一大半的桂树神情凄惨,指使一众实习医生抱着军部的人哭得稀里哗啦(扬言要跑到凌中将面前嗷嗷大哭)才勉强保住了陪了他五年的小老婆。 再加上一批最新研发的医学仪器——作为半树桂花的赔偿。 凌长云闻言,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下,拿着杯子出了房门。 “挺好看的。” 约格泽昂正整理着床铺,听到这话险些以为是自己幻听,他动作一滞,下意识抬头,门外却是早已没了青年的身影。 “……”半晌,他低头,敛了敛过分扬起的嘴角,拎着一沓文件追下了楼。 “阿云,别吃冷的,我去热。” …… 凌长云是小年节回的军部,一进去就被轰天而起的礼炮吓了下—— “凌中将!” “欢迎回来凌中将!” “阿凌!!!欢迎回来!!!” “长云——!我好想你!!!” “你是想人帮你批的文件吧。” “滚!我是那种人吗?!别来玷污我对长云的爱好吗?!” “欢迎回来!!!” “……” 热热闹闹的,喧喧嚷嚷的,欢乐的,调笑的,鲜丽的—— 欢迎回来。 “卫中将,这就是你别出心裁的欢迎吗?” 凌长云坐在作战部部长办公室里,点了点面前摆了一排又一堆的监察部文件,又看了看面前笑得……简直谄媚的监察部部长。 卫洣脸不红心不跳地站那:“长云,作战部的事务都被上将一并揽了,你每天只需要到点翻翻列出来的要务,虽然我不知道婚都离了这——这这这闲着也是闲——闲得实在无聊,不如和我一起熟悉熟悉、探讨探讨、讨论讨——” “停,”凌长云头疼地挥了挥手。 文件留下,人走。 “好嘞!”卫洣退得十分迅速。 出了门又扒着门框冒出个头:“长云。” 凌长云抬头。 卫洣姿态堪称扭扭捏捏:“可不可以不告诉上——” “嘀嘀。” “中将,统管庭派人过来了。” 第146章 第146章 统管庭 我没跟,我随便逛逛,我在自言…… 统管庭半点儿消息也没有的就到了北区大楼, 底下人不敢拦,几人直接上去就让人去叫凌长云。 卫洣本想跟着一起过去,却是才出了门就被统管庭来的人拦下了。 凌长云随着来人一路到了总会室,推开门,里面已经坐了四五个人。 “凌长云中将。”最中间坐着位头发半白的中年男人,面容冷硬,眼利如鹰,肩上的四星珙桐瞧着已然有了些许年岁,他起身,伸出戴了只黑手套的右手,“欢迎回来。” 凌长云刚要伸手,便被扑面而来的松雪气截断。 “喻将军,”约格泽昂握住男人的手,隔着同色系的手套把里面猛扑的精神力强逼了回去,“来了怎么也不派人通知我一声,就这么偷偷摸摸地来见我的部长?” “放肆!”两边人见状坐不住了,纷纷起身怒斥。 “约格泽昂上将,”喻将军面色不变, “这就是北区对统管庭的态度吗?” “就算是统管庭办事也得讲究个章程吧?”约格泽昂面上含着有礼的笑, “什么时候可以越过区统直接来找人了?” “四区皆归统管庭所管,将军是六大将之一,什么时候来见个中将还要你的同意?!况且你们都离婚了!!!”旁边人大怒。 约格泽昂转眸,半眯了眼。 “好了,坐下,大喊大叫的像什么样子?”喻将军不痛不痒地斥了句,随即便想收回手,“来了就都坐吧。” “没规没矩,将军不管管自己的人?”约格泽昂非但没放,手上还加了些力。 喻将军见此,脸色有些变了:“北区上将,你要干什么?” “我自然——” 约格泽昂感受到左边衣服的细微拉扯蓦地一顿,随后率先松了手:“将军请坐。” 说完就偏头附到凌长云耳边,低声道:“阿云,你先去外面等我。” “我们来就是为了凌中将的事,这会儿走了不合适吧?”右边一名蓝发青年温温笑道。 约格泽昂还没转头,凌长云便扯着他的衣袖把人拉坐了下去。 约格泽昂一怔,随即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下姿势,瞬间缩没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凌长云余光瞥了眼贴过来的人,这会儿被全场盯着也不好再动,只抬眸平视着对面的大将,一行行搜刮着与他有关的记忆。 约格泽昂见凌长云没有动静,朝对面看去的眼神也少了几分不耐:“喻将军来北区是有什么指示?” “指示谈不上,”察觉到约格泽昂缓和下来的语气,喻将军也软了几分态度,家谈似的,“来这儿一是为了拿测试报告,毕竟北区是联邦最重要的军事基地,凌中将又是作战部的——” “阿云的功绩有目共睹,”约格泽昂打断了他的话,淡了神色,“再者,五年来北区参与的战役都是由我亲自带军,这份测试不合规,更没必要。” 那边脸色一下就变了,气氛一瞬降了下去,凌长云听到“功绩”二字就有些不自在,偏眸盯着左边墙上挂着的大地图看。 约格泽昂注意到,伸手过去轻轻覆住了凌长云搭在腹部的手,安抚地揉了揉:“统管庭带军,四区安然无恙,单将军也只是伤了条腿,独我的阿云昏迷五年几度差点儿活不下来。你们现在跑来要做什么测试,是觉得从此以后都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约格泽昂——!” 这话近乎等同于威胁,喻将军脸色阴沉。 凌长云倏然转头,诧异地看着约格泽昂。 约格泽昂看着他笑得柔和,全然不管那头的暴怒。 “……”凌长云收回视线,抽出了手。 约格泽昂掌心一空,也没再动,只是遗憾又满足地摩挲了下指尖残余的温度。 养了这么些天,终于不是冰凉没有热意的了。 “砰——” 窗外一声遥远的炸响,凌长云转头,斜阳余晖下三三两两升起了小烟花。 小年节的礼花已经开始预放了。 约格泽昂没耐心了,起身就要拉上凌长云:“喻将军既然没别的事就请回吧,来人——” “约格泽昂上将,”蓝发青年看了眼中间人,起身拦住约格泽昂,“我们还没说虫族的事。”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北区已经下班了。”约格泽昂拉起眼神略显震惊的凌长云就要往外走。 蓝发青年惊诧又恼火,火气上头说话也就没了顾忌,冲着已经走到门边的两人就大喊:“凌长云中将精神力纯度不似五年前那么高,我们有理由怀疑他与虫族有关!” “闭嘴!”喻将军一惊,却已然是来不及了。 “……” 约格泽昂蓦然停下,转身,眸底森寒一片—— “你说什么?” …… “放屁!!!” 法狱部部长刚接到自区传来的消息,西区上将就炸了。 闻人一掌拍裂了芯桌,勃然大怒:“他统管庭说是虫族就是虫族?!人不生不死躺了五年!要个功勋磨磨蹭蹭,扣帽子倒是扣得比谁都快!还纯度,老子把他丢虫堆里待五年看看他什么纯度!!!” “行了,你安静点,”伊本洛瑟匆匆回着讯息,一边抽了空纠正某上将,“人说的是和虫族有关,还有,不是在虫堆待五年,阿凌本来就刚醒身体不好,你别说了让人吃不下饭。” 闻人听了更怒了,转身指着伊本洛瑟的鼻子大骂:“你区中将出了事你还在这儿不慌不忙?!还替统管庭说话——你脑子被驴踢了吧?还不滚回去——你干嘛?!!!” 伊本洛瑟一把将人扯到腿上按住:“上将还没来消息,你先别吵。” 闻人羞愤大怒:“伊本——唔!” 伊本洛瑟慢条斯理地扣着他的肩往下按,看了眼闻人青白交加的扭曲脸色,笑了笑:“别动,等我先回个讯息。” “你他——唔!” 伊本洛瑟抽出手,抬起捂住了他的嘴,斯文又有礼—— “那么有劲就自己动,在我回完讯息之前。” “?!”闻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 “嘀嘀嘀嘀——” “……什么事?!”闻人光脑也拿不住,伊本洛瑟接着通讯,顺手给他举了一把。 “上将!北区把喻将军一行人扣住了,说是怀疑里面有虫族间谍!!!” “什么玩意儿???”闻人猛地直起身。 “消息都传遍联邦了,统管庭都惊了,但这会儿北区谁也联系不到!” 谁把谁绑了? 约格泽昂把喻将军绑了? ? ? 闻人下意识低头看向北区法狱部部长。 伊本洛瑟看着手中的光脑,脸上难以置信又觉得意料之中。 莫名有种合乎情理的诡异感觉。 “完球了,咋办啊现在?”闻人上将问。 伊本洛瑟:“……” 他沉默了会儿,抬手将两个光脑往桌下一扔,扣了闻人的后颈按下来。 …… “约格泽昂。” 北五区,凌长云站在尖楼上,底下熙熙攘攘,叫卖之声不绝;顶上张灯结彩,火红的灯笼在脸上映出了暖光。 “嗯?”约格泽昂应了声,半倚在围栏上向下寻索着,“阿云,想放河灯吗?我看到兔子的了。” 凌长云:“……” 他伸手敲了敲栏杆,某上将终于把视线从不远处的桂花糕摊子上收了回来:“怎么了阿云?” 凌长云:“……统管庭那边怎么办?” “你说姓喻——喻将军?”约格泽昂反应极快地改了个口,“别担心,留了人看着的,他们跑不出来。” “……”凌长云一时都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你就这么把人绑了,北区怎么办?” “我没绑啊,”约格泽昂眨了眨眼,“我只焊了屋子。” 凌长云:“……” “阿云,你看那——”约格泽昂贪恋地欣赏着凌长云脸上生动的神情,逗了会儿到底不忍心,强逼着自己转过头,指了指下方。 凌长云的目光移到他指的地方—— 勾结搭背,讨价还价,嬉笑怒骂。 可不就是其他五部的人么。 再加上作战部的几个。 凌长云:“……” 他仰头望了望天边炸响不息花样不停的盛大烟花,又低头瞧了瞧络绎不绝锣鼓喧天的热闹大街。 长灯一路烧到无边,整个北军区都充斥着一股明天完蛋爽过今天的诡异的狂欢气息。 他缄默半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过头—— 就是一把金灿灿的桂花糖。 约格泽昂隔着袋子捻了块糖递过去:“先前的不够甜,我让人改了配比,尝尝?” “……” 底下,一群人混在桂花糕摊子边,极为隐秘地往上仰。 “不是离婚了吗?怎么还站一起?” “没离?” “肯定离了,你看阿凌平时那态度。” “那这小年节还一起过呢?” “傻了吧你,一看就是上将死皮赖——死乞白——执着非常地跟在凌中将尾巴后面。” “那还有戏吗?” “不好说,我瞅着悬。” “我瞅着——” “哎呀,别瞅不瞅了,你俩毛都没长齐能瞅出个什么东西?” “你放——” “欸,所以到底为什么离婚啊?我至今没想明白。” “你那脑子想得明白才怪!” “姓曲的——!” “嘘————” “那我们咋办?帮倒忙呢还是帮倒忙嘞?” “那肯定帮阿凌啊!阿凌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千错万错都是上——欸!人呢?!” 众人齐齐往上一看,楼上早已空空如也,只剩几个灯笼在风里微微晃着。 “左边那,看到了吗?” 凌长云回头。 约格泽昂一看到他的眼神立刻就举手投降:“我没跟,我随便逛逛,我在自言自语。” 凌长云:“……” 他大步甩开后面的人,径直朝左边走去。 “老板,”凌长云指了指挂在中间的兔子灯,咽下了嘴里的最后一点儿糖,问道,“这个多少钱?” “二百。” “多少?” “一百。” “……一百?” “那就八十。” “……” 约格泽昂不远不近地站那看着,眼瞅着凌长云神情从震惊到茫然再到麻木,唇角一弯就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笑意就淡了,耳边回响的都是那日明老太太说的话—— “凌家当年……是祖辈造的孽啊。” 第147章 第147章 长梦 凌长云!活着——! 凌家的曾祖和匡家的曾祖自幼一同长大, 年轻时一起创办了家矿业公司,短短几年时间一跃成为当时一区的上流新贵,此后更是一路势如破竹, 广拓市场, 到了凌长云父亲凌载风出生的时候两家已经是如日中天。 本该是慢慢地退下一线享受天伦之乐,不想凌家曾祖在挚友七十岁大寿一捧协约逼得人家破人亡。 匡家跳楼的跳楼, 坐牢的坐牢, 满地凝固了的黑血上只剩了两个还没满十四岁的孩子。 同一年,两个孩子不知所踪,凌家曾祖却是迅速收拢股权彻底坐稳龙头椅。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匡家的诅咒应了验,不出几年,凌家曾祖急梗去世,莫大的公司在凌载风父亲的手下逐渐败落,官司缠身,凌父抛了妻儿带着小三私生子卷款潜逃,独留凌母一人苦苦支撑。 等到一切清算完毕,凌母第二天就吞了安眠药自尽家中。 凌载风处理完后事后独自一人到了三区,二十来岁的时候结识了过来旅游的关月出, 两人一见钟情, 结婚后事业顺风顺水, 家庭幸福美满,没两年就有了个孩子,取了名叫长云。 一切好似都慢慢顺遂起来, 所有的苦痛与折磨都在渐渐消弭。 凌长云打小就活泼好动,会走路的时候就天天在家里到处荡,再大一点儿就更是见天地往外跑,东逛逛西游游, 惹得家里保姆都辞职了好几个——活还没干完一天天地就到处去找孩子。 凌载风和关月出为此头疼不已,每每想严肃地教训他一顿,一对上那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就泄了火,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再一眨,就更是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你就仗着张了张漂亮的脸蛋。”关月出总是轻轻捏着凌长云的小脸跟他这么说。 漂亮,漂亮的小娃娃。凌长云这么跑了几年,基本一区的人都认识他了,不是陪他玩就是给他塞一堆小零食,俨然个个都成了凌家的半个免费管家——管孩子家。 小不点也热情,谁逗他要跟他回家他也还真就拉着人回去,任凭人怎么拒绝都没用。 搞得凌载风和关月出每每一出来都能看到一两位死死扒着院门不进一脸“救救我救救我”的倒霉嘴欠孩子。 两人一开始还赶紧跑出去制止给人家塞东西安抚,后来干脆也不动了,就这么一人抓把瓜子地坐门口看戏。 末了照例对那几位屡逗屡碎屡碎屡逗的有闲勇士敷衍一句“我家孩子实诚”。 到了八岁的时候,凌长云觉得世界都是美的,不认识的人一起玩几回就都可以成为好伙伴。 所以, 所以那天他们一群小伙伴和两个新来的陌生叔叔一起玩了一天。 一天,两天,一星期,半个月,一个月。 所以, 所以那天他同意带着人回了自己家。 回了自己家。 “我答应!我答应!!!”没防备就大量吸入了药烟,这会儿两人也只是勉强撑着气力,关月出看着半昏半醒被人抓在手里一身伤的凌长云,哭得肝肠寸断,“我答应,不要动他,不要动他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放过他——” 匡仇把尖钩拔出来,被打得站也站不起来的匡恨挣扎着从背包里抽出一臂长的砍刀往断了条腿的凌载风身上猛扔过去。 “砍啊——!”匡仇喊着,身后是熊熊而起的大火,火把房子都困死了,隐隐还能听到邻居在夜里的尖叫。 “我砍,我砍——”关月出爬过去捡起重得几次险些脱手的砍刀,闭眼一抬就往自己手上砍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凌长云在剧痛下睁眼,看见的就是母亲砍断了父亲的手。 关月出崩溃了。 凌长云已经是连插进身体的钢刀也感受不到了。 怒吼,尖啸,惨叫。 凄厉的,沙哑的,歇斯底里。 断肢横飞,血溅满地。 火光冲天,只有风铃在荡响。 他带了人回家。 是他带了人,回家。 “小云——!” 凌长云快认不出自己的父亲了。 凌载风抱不了他了,只能使劲把他往轰轰砸震的门边推。 “是我们对不起你,听到了吗?!是我们对不起你!” “爸爸……”凌长云跪在门口,背后是焦急的怒吼咆哮和砸门水声。 “听着,是我虐待你!是你的父亲虐待你!”凌载风死死地盯着他,破碎的眸子被血染得痛红。 “是你的母亲发病烧了房子!” 匡仇甩开关月出拼死抱住他腿的手,踉跄着提刀追来。 “是我们对不起你!明白吗?!记住了吗?!!!” 妻子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他又太了解精神创伤。 “活着。”他说。 “凌长云!活着——!” “嘭————!” 大门终于被踹开。 活着。 活着—— 活着——! “太惨了,”明老太太低着头,“那只是我们从勉强修复的监控里看到的一部分。” 约格泽昂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断——” “断肢,”明老太太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到处都是,一根根,一块块。” “都死了,四个人,进去的时候都死了。” “那么大一栋房子都被焊死了,起火之前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我刚刚说的也是后来调查零零散散拼凑起来的,我知道你很困惑,我也是,那天所有人都说没有见过他出来,还很奇怪,”明老太太抹了把脸,“肯定还有别的,也可能不是这样,”她沉默了会儿,“但那一段的的确确是监控里的。” “……哪段?” “砍,对不起……” “还有活着。” “……”约格泽昂想问,却是怎么也问不出口。 “记忆确实紊乱,”贺老太太接过话,叹了口气,“很乱,精神也很——” 她不想这么说,但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准确说法,所以她还是道:“很不正常。” “很不正常,”贺老太太卷了袖子揩了揩眼角,“一开始在医院,我们轮流去看他。” “白天空空洞洞像具……夜里就崩溃大叫。” “有时喊别过来,有时喊对不起。” “说得最多的就是害死了……”贺老太太顿了顿,道,“后来,忽然有一天就——” 她说不下去,明老太太起了身,接道:“就正常了,不尖叫不空洞,偶尔还会说几句话。” 她想动一动,却是走了几步又停住:“但我看着他,却有种莫名的,瘆人。” 明老太太转过身看着约格泽昂:“你懂吗?不是我害怕他,是瘆人。” “……”约格泽昂垂下了眸子,缄默着。 “找不到他其他的亲人,后来被接去了孤儿院,我们想去看他,”明老太太沉默了会儿,“但他好像已经不认识我们了。” 约格泽昂抬眸。 贺老太太起身拍了拍明老太太的背,没再多说,只道:“再后来就去上学了,慢慢的就不回孤儿院,那里的院长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次人,我们也就没消息了。” 再再后来,人一家一家地往外搬,到现在三十多年,当年一区的人最后也只剩下她们两个了。 那些记忆仿佛真的是一场被火烧燎成了长烟的梦。 “我该怎么做?” …… “只是一场梦而已。” 北地高台上立了把长约五丈的冰雪巨剑,剑身剔透散冷锋,底下淌着条长长的白雪陡阶,阶上细细碎碎洒着些晶光,长靴一踏就是碎裂的轻响。 “殿下认为是真实的就行,”萨岱霍斯站定,俯身行礼,“陛下。” “你还挺了解,”约格泽昂也没抬头,只一下下转着拇指上的纯黑扳指,上面浅浅绕出层燕尾青,顺着皮肤一点点往底下渗,七年如一日地安抚修复着军雌空荡破碎的精神海,“还惦记着幼时随口一说的婚约?” “一切看殿下心意。”萨岱霍斯道。 约格泽昂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挺大度,难怪议阁上书请你一起去拆了安区。” 萨岱霍斯沉默了会儿,道:“陛下,这两件事并没有什么联系,拆除安区是因为现如今的虫族早已不需要神谕。” 约格泽昂笑了声:“你也没什么逻辑,被阿拜尔带的吧?” 萨岱霍斯:“阿拜尔元帅自退下一线后行事就十分洒脱。” 约格泽昂从地上起身:“说阿拜尔也就算了,这可是虫神的居住地,你的小殿下还要在这儿待几年呢。” 萨岱霍斯神情不变:“陛下前段时间也是在这儿说的要拆安区。” 约格泽昂拍了拍身上的冰雪,碎块咔嚓嚓掉到地上:“适愿就是只小兔子,你以后也这么跟他说话?” “自然不会,陛下放心。”话音刚落,萨岱霍斯就接了过去。 约格泽昂点了下头,翅翼一展朝南飞了去:“在这儿陪着吧,斯林洛亚最年轻的战神。” “是,陛下。” 萨岱霍斯看着那一双金翼消失在漫天飞雪的白茫中,转身在冰阶上坐了下去,安静地看着虫神剑下燃得旺盛明烈的魂灯。 适愿的雌父抽了几根虫骨给他仿着蓝星造了个新世界,小兔子被抱着送进魂灯,和掺了淡紫的燕尾青化成的凌长云度过了近八年的春秋与夏冬。 …… 长银联邦。 凌长云买了灯却没去放,只拎着手里的小白兔子到河边,避开人群寻了块空地坐下。 兔子灯实在好看,竖着的耳朵上粘了两团雪色的绒毛,凉风一吹就左右摇晃地抖着,像极了某只哒哒朝他跑过来的小雪兔子。 “适愿好好的,萨岱霍斯一有空就去陪他。”约格泽昂将外套妥帖地披在凌长云身上,落了一阶坐在他旁边。 “萨岱霍斯?”先前一直不敢问,猛然听到适愿的消息,凌长云登时愣了下。 “嗯,”约格泽昂仰头看着他,“萨岱霍斯,斯林洛亚最年轻的战神。” “……” 半晌,凌长云低头,笑了笑:“挺好的,小时候就喜欢。” 凌长云自听到“适愿”二字后,拿着兔子灯的手就越攥越紧,约格泽昂的目光从他攥得发白的指节上扫过,忽然道:“嗯,我打算给他们订个婚,明年开春就结。” 凌长云:“……” 他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某位想一出是一出的虫皇陛下:“他们才多大,你别搞包办婚姻。” 约格泽昂:“反正他们两情相悦。” “……”凌长云看着他。 “好吧好吧,”约格泽昂妥协了,“让小兔子自己解决吧。” 他起身:“走吧阿云,我们去放河灯。” 凌长云站起来,绕开他递来的手往河边走:“自己去买。” “我想和你一起放。”约格泽昂追上去。 “那你想着吧。”也不知道是不是得了适愿消息的缘故,凌长云今晚的心情格外好。 约格泽昂看着他眸子里细细碎碎的笑意也笑了,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那我看着你放。” 河灯入水,点得高,燃得烈,一路长明绕星山,万般华光适所愿。 “看着吧。” 第148章 第148章招式阿云,别赶我走 第二天天一亮, 统管庭连发三道问责令。 约格泽昂既没放了喻将军,也没开了北区的锁关卡,只让六部的人待在军区大楼,自己拎着一摞文件去了统管庭。 会议室内,十个人坐在各自的椅子上面面相觑。 “咋办?直接干?” “你要干谁?上将让我们待在这儿就是不要轻举妄动的意思。” “万一统管庭的对上将动手怎么办?!” “那就干!” “干什么干!先等等,上将才去呢。” “再等还来得及吗?我先把人都——” “游从!” “……” 旁边乱的乱, 吵的吵, 雅奎克头疼得要命,一转头就看到凌长云独自一人站在窗边,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暼了眼这边桌子上的乱象,起身走了过去:“阿凌,想什么呢?” 凌长云回神,看了眼雅奎克又转过了头:“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儿奇怪。” 雅奎克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是挺奇怪的,我至今没想明白你们到底为什么离婚。” 差点儿没转过来的凌长云:“……” 雅奎克戳了戳凌长云:“方便悄悄满足一下我旺盛的好奇心吗?” 凌长云神情一言难尽:“您好奇错了地方吧?” 雅奎克叹了口气:“左右有上将在出不了大事,他当年可是把四大军区都换了一个遍。” 凌长云转头:“换?” “是啊,”雅奎克趴在窗台上闲闲地向下望着训练场上的士兵们,“两三年前吧,揪了不少特级种出来。” 他说着往凌长云那凑了凑,抬手挡着小声道:“最震惊我们的就是原来的西区上将,抓他死了不少人,还是上将亲自过去才把它击毙在统管庭的。” “统管庭?”凌长云一瞬抓住重点。 “嗯哼,”雅奎克放下手, 挑了挑眉,“统管庭。” “……” 凌长云抬头,天光在青云下连了条亮线,刺目的金芒剑指南际。 统管庭。 …… 约格泽昂直到第六天才回来,鲜红的问责令成了已处理的深灰色,喻将军还被关在北区,统管庭也没有再派人过来,只拟了个监察职对外宣称喻大将不日将巡视四区。 六部很快散开恢复了正常行职,整个北区熟练地重归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阿云,”约格泽昂走进作战部部长办公室,随手关了门,“这几天有好好擦药吗?” 他边说着边按了开关合上所有的帘子,走到凌长云身边就要俯身。 “你干嘛?”凌长云抓了份文件抵住他。 约格泽昂配合地停住,半弯着腰朝他眨了眨眼睛:“看看你有没有擦药。” 凌长云:“……” 他吸了口气:“起来。” “阿云,药要按时擦,再过几天就是长银的雨季了,你会很不舒服的。”约格泽昂叹了口气,到底在抵过来的文件越来越加重的力道下直起了身,“阿云,是你告诉我的不要讳疾忌医。” “你是医吗?”凌长云起身走到长桌对头靠着。 “勉强算半个?”约格泽昂也没过去,就这么看着凌长云笑,“你要是喜欢,我现在就去学了考个证?” “你以为是去街上买白菜啊?”凌长云点了下桌子,背后光屏上蓦然出现变灰的问责令,“到底怎么回事?” 约格泽昂笑得更开心了:“想吃白菜吗?晚上做白菜圆子好不好?” 凌长云没搭理他,只敲了敲光屏。 “啊,”约格泽昂没有再插科打诨,却也没有多正经,“我坐那和他们聊了聊人生、理想和现实。” 凌长云:“……” 他刚要抬手就是一顿,蓦地抬眸:“聊什么?” “人——”约格泽昂几不可察地一滞,随即笑着走到凌长云身边,“阿云是在担心我吗?” 他说着摊开双臂:“要不要和我来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半晌,凌长云笑了声,拎着文件在他肩膀上按了按。 约格泽昂面色微变,下意识往后避了避,抬手抓住文件角:“怎么——” “别抹了,”凌长云把文件抽回来,看了眼角上还没被完全抹去的暗红,“都看到了。” 当初虫族的仪器与凌长云的人类身体不适配,现在联邦的仪器也不能完全治愈约格泽昂的虫族身体。 约格泽昂笑意未改,轻描淡写的:“来的时候擦了下。” 他抽了张纸擦去了手上黏稠的血迹:“阿云,北区新开了个拍卖场,你想——” “回去吧。” 约格泽昂动作停住:“……什么?” “回去吧,”凌长云抽纸擦去了文件角上的那抹红,“你是虫皇,老待在外星算怎么回事,这里——?!” 约格泽昂倾身一把把凌长云扣进了怀里。 “阿云,”他收紧怀抱,埋进了凌长云的颈窝,“你答应过不会赶我走的。” 凌长云沉默了下,道:“我没答应过。” “你默认了,”约格泽昂轻轻蹭了蹭他的侧颈,“你不能赶我走,阿云,你不能赶我走。” “我哪里做的不对你就直接告诉我,骂我打我都行,我会改的,我以后也不会随便碰你的,”约格泽昂像是在风里捧了一把珍贵无比的晶沙,紧了会漏松了也会被吹走,只能拿身体严严实实地罩着,祈求多留一点儿是一点儿,“别赶我走,阿云,别赶我走,你要不喜欢我以后都不进你房间了,你不喜欢的我都会该,别赶我走好不好?让我跟着你,阿云——让我跟在你身边……” 凌长云骨骼有些僵,恍惚间脖颈皮肤上好似被什么东西烫了下,呲呲啦啦勾起了疼。 “叩、叩、叩。” 敲门声骤响,凌长云还没说话,约格泽昂就半抬了头,捂了凌长云的耳朵:“出去!” 门外人吓了一跳,挣扎半会儿还是硬着头皮喊了喊:“阿凌,到时间了。” “来了。”凌长云应了声,迟疑地抬手推了推约格泽昂,“我有事。” “什么到时间了?”约格泽昂没松手,只抬头看着他。 被血染得透彻的眸子就这么直直撞进了眼睛里,凌长云一时有些僵。 门里半天也没动静,门外人也不敢再敲,雅奎克蹲在门口觉得人生也不过如此了。 良久,门终于开了。 他忙不叠起身,却见凌长云一边整理着外套领子一边往外走,面上神情也不似平常那么……平静。 雅奎克:“……” 他看了看凌长云,又梗着脖子望了望站在里面血红着眼直勾勾盯着这边的约格泽昂,只觉刚刚还是没见过世面了。 凌长云还没走两步就看到他一脸将之欲逝的表情,哽了一下,折回去在约格泽昂如有实质的目光下拎起先前的外套指给雅奎克看:“我总不能这样去见人吧?” 雅奎克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耀金的衣边上晕了一大块异常显眼的暗红。 “……”雅奎克登时笑了起来,“是是是,这,这这这是不太合适。” 凌长云这才放下衣服,大步往门外去:“走吧。” 雅奎克脸都快僵了,他是走呢还是不走呢……? 好在还没等他开始算日子,凌长云出了门又犹豫地转过身,从兜里摸了个东西出来放在旁边柜子上:“吃。” 说完就扯着一脸懵的雅奎克头也不回地走了。 “吃啥?”雅奎克急匆匆地拽了他一把,“还没到下班时间,走后门。” 凌长云被他拽着往后门溜:“圆子。” “蛤???” 办公室内,约格泽昂收回视线,看向柜子上那颗闪着七彩碎光的牛奶糖,他慢慢地走过去,拿起糖摩挲了下,妥帖地放进内衬口袋里后又折回到桌边,捧起凌长云落在那的衣服,埋头进去嗅了嗅。 满腔的清淡桂花香。 …… 曼斯勒安,皇宫。 “伯恩大人。” 伯恩颔首,拿着卷竹书进了偏殿:“陛下。” 约格泽昂姿态堪称正襟危坐,低头研读着桌上的册子,不时拿着支笔在旁边工整记录着,闻声头也未抬:“说。” 伯恩,或者说穆伊神色冷淡:“贝墁要见你,吵得整个地下区不得安宁。” “那是你的事。” 穆伊脸色冷了下来:“要不是将军要靠皇室的血养伤,你以为你们虫族还能安安稳稳?” 约格泽昂划下最后一道墨,抬头,眸间森寒带血戾:“如若那怪物不是只有虫神之力才能彻底诛杀,你以为你们还能活到现在?” 穆伊半眯了眼:“约格泽昂,你以为你在威胁谁?皇室可不只剩你一人。” 约格泽昂蓦然轻笑:“你想试试?” 殿里血杀气自鎏银华服上蔓延开来,紧闭的壁窗被悄然无声而起的精神力震得微微发颤。 “……” 少顷,穆伊闭了闭眼,冷声道:“血拿来。” 约格泽昂动也未动,就这么平静地看着他。 “……”穆伊指节攥紧,迈步走了过去,将手里的竹书放下。 “门口自己拿。”约格泽昂终于开口。 穆伊甩了袖子就要走,不想视线一转无意间看到了桌上摆着的几本册子—— 《爱情二十四计》《恋爱四十八记》《撩人的一百种方式》【1】。 穆伊:“……” 他翻了个白眼想走,身体却是像被什么诡异的东西锁住一样定在了原地,目光飘着飘着就飘到了翻开的仔细做了笔记的册子上——《追爱的一百种招式》【 1 】。 第四十五招——装可怜。 后面的字都被人裁剪了下来,空白的页面上只有两个朱笔红批:甚好。 穆伊:“…………” 他拧着眉往下看—— 第四十六招——茶。此招区别于上一招,不在爱人,在情敌。高端的烹茶者往往—— “砰!” 书被人猛地合上,穆伊眼皮一跳,下意识往外走了几步,走到中央又停下,扭曲着脸转身:“统管庭除了喻将军都是特级种。” 约格泽昂重新翻开书记着。 穆伊:“………………” 半晌,他咬了咬牙:“地下区交给我,书哪买的?” …… 长银联邦。 “东区?为什么是东区?” “因为只有东区的教理部没有被清洗过,他们的资料最全。”雅奎克带着凌长云一路绕到了边外区。 “这么神秘?”凌长云被领着穿过一众九曲回肠般的厅室。 “嗯哼,那位可是说了要亲自来。” “教理部部长?”凌长云奇怪。 雅奎克在尽头小厅站定,抬手敲了敲门:“进去就知道了,别担心,我和你一起进去。” “到底——” “嗒。”厅门打开。 “长云。” 第149章 第149章还情是冷的,虫皇陛下 凌长云诧异:“安陵上将?” …… 曼斯勒安,少将府。 “雄主。”帕尼迦推开书房虚掩着的门,端着一碗梗米粥走了进去。 米阶斯伏在木桌上,翻着书对着光屏一一记录着。 等到帕尼迦走到面前又唤了声,他才似有所觉地抬头:“少将?” 帕尼迦应了声,将粥放到旁边空处,缓声道:“吃点儿东西吧。” “我现在吃不下, ”米阶斯摇摇头, “放这儿吧,我先把这一卷理出来。” “当年光是梳理都花了几月,雄主纵然想新修史册,也不急于这一时,”帕尼迦拿勺子舀了粥喂到米阶斯嘴边,“这两年兽群入侵不再似之前那样频繁,我空了就和你一起,况且陛下那边也早就组织了专人修订。雄主,先垫垫肚子吧。” “……”米阶斯沉默了会儿,到底就着他的手喝下了粥。 “我时常后悔当年出了这么个馊主意。”米阶斯喝了一半就实在喝不下去了,他摆摆手,推开了端过来的碗。 “先亲王殿下会看到的。”帕尼迦放了碗, 在旁边坐下抱住了米阶斯。 米阶斯扯了扯嘴角笑了下, 半晌闭了眼:“帕尼迦。” “嗯?”帕尼迦调整了下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 “……我太想他了。” 声音低了又轻,念出来都是飘着的,帕尼迦却是感到脖颈上一片湿润,带了刺一般烫得人生疼。 我太想他了。 …… 长银联邦。 “怎么总那么客气,长云,”安陵给凌长云拉开了门,笑得无奈, “我们好歹是朋友不是吗?” “还是要谢的,”凌长云笑着出了门,“整理这些东西也不容易。” 安陵上前和他一起往外走,雅奎克神色纠结,想了半天还是落了半步跟在凌长云身后。 “那不如改天请我吃顿饭吧,当作谢礼?”安陵道。 安陵转头看着凌长云笑,凌长云边走边查看着光脑上的文件接收,闻言开了个玩笑:“怎么,安陵上将刚刚没有吃饱?” “刚刚是见面,下次才是答谢。”安陵扬了扬眉。 雅奎克听了这话颇为稀奇地看了眼安陵。 凌长云笑了:“那我们——” 话还没说完,安陵就蓦地停下脚步,凌长云奇怪,转头就看到他半眯了眼盯着前方。 凌长云下意识停住,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 尽头厅门前整整齐齐站了两排人,中间两人似是刚聊完,一转身就对上了这边。 “上将?喻将军?!” 雅奎克从后面探出个头来,看清人后瞪大了眼。 隔得有些远,凌长云只看到约格泽昂转头对喻将军说了句什么,就自己朝着这边走来。 “阿云?你怎么在这儿?”约格泽昂惊讶,走到凌长云面前后才似刚看到旁边人一般,挑了挑眉,“安陵上将?来北区也不打声招呼。” 安陵神情一瞬就淡了:“怎么,过来还要你的同意?” “上将这是吃了枪药么火气这么大,”约格泽昂转头,看着凌长云就含上了笑,“走吧阿云,菜已经买好了,我们回家做圆子。” 雅奎克猛地抬眼:“?!” “……”凌长云神情疑惑地看了看约格泽昂。 约格泽昂倒也没顾忌,当着北东区一干人的面就直接说了:“误会一场,过来给喻将军道个歉。” 他说着还看了眼缩在后面的雅奎克,笑了声:“雅奎克部长推荐的地方,菜色的确不错。” 雅奎克部长只恨不能原地消失。 安陵抬眸扫了眼对面早已没人的小厅,瞥向约格泽昂:“长云既然已经和你离婚,北区上将就不要当众说些让人误会的话。” 他淡声道:“我和长云还有事,上将请便吧。” 约格泽昂一反常态地点了头:“阿云,我先回去了。” 他说着从兜里掏了个东西出来轻放进凌长云的外套口袋,倾身附耳道:“在家等你。” 说完,转身就大步朝大门口走去。 “……”安陵看着他半分也不迟缓的背影眯起了眼睛,直到人彻底消失在大门口才敛了眸底情绪转头:“长云——” 凌长云把东西拿出来,是一溜用细线串起来的十来个动物头小圆球,圆滚滚胖嘟嘟的,一捏就是一声轻响。 “长云。”安陵又唤了声。 凌长云回神:“嗯?” “……”安陵沉默了会儿,笑了下,“走吧,我送你回军部。” 凌长云将小球装回口袋:“不劳烦上将了,门口就行,改天约个时间我请吃饭。” “……”安陵垂下眸子,“好,等你消息。” “那个——” 两人刚要往前走,雅奎克默默地站出半个身体,干笑道:“阿凌,我们下班还没打卡。” 将将迈出一步的凌长云:“……” …… “让副官帮我打的,”约格泽昂支着下巴坐在餐桌边,笑眯眯地看着凌长云,“阿云,这都是统管庭定的规矩,我也没办法。” 凌长云起身:“我怎么听说这规矩就是给你定的。” “我来,你不用管,”约格泽昂接过凌长云手里的碗,边收边道,“哪儿来的谣言,我工作一向认真。” 凌长云懒得吐槽他,转身洗了手就往楼上走。 约格泽昂看着他上了楼,拿着碗进了厨房。 “哐啷——!” 巨响传到二楼,震得管家机器人都抖了下,凌长云起身,半晌也没听到动静,他皱眉下了楼。 “约格泽昂?”厨房门拉得死紧打不开,凌长云只得敲了敲蒙砂玻璃,“锁门干什么?约格泽昂?” “没事阿云,”约格泽昂的声音自里面传出,如平常一般温和带着抹笑,“别怕,只是手滑摔了碗。” 摔碗会有那么大动静? 凌长云又拽了拽门边:“你开门。” 拽了两把,门倏地被拉开。 “怎么了?”约格泽昂笑着。 凌长云上下扫量了他一遍,抬步就要往里走。 “阿云,”约格泽昂拦住他,“别进,碎片还没收拾干净。” “……”凌长云抬眸,直视着他。 “别怕,房子不会塌的,”约格泽昂开了个玩笑,握着他的手肘轻推了推,“先上去吧,我收拾完了给你擦药。” “……”凌长云没动,只面色有些冷。 “乖,宝贝儿,”约格泽昂倾身过去轻轻蹭了蹭他,“别被扎到了。” “……”凌长云被震了下,推开约格泽昂转身就上了楼。 约格泽昂站在原地,暖光照下,耳尖都是显目的烫红。 少顷,他轻咳了声,回到水池边,拿起盖在里面的抹布扔进处理箱,按开了水。 清水哗啦啦地淌着,一下下冲刷着池子里黑红一片的浓稠血水,等到血腥味终于被洗掉了,约格泽昂才关了按钮让机器人进来清扫满地的锋利碎片。 他半靠着流理台,低头缓了会儿,才起身扯开扣子。 扣子一开,里面露出的尽是沾满了红血的布料。 …… “阿云。”约格泽昂换了身干净的深色睡衣,端着一匣子药油敲门进了卧室。 凌长云靠坐在窗台上,低头翻看着手里拿着的厚厚一沓资料。 “看什么呢?”约格泽昂放下东西,“过来吧阿云,这次新加的药可能会有点儿麻。” 凌长云动也未动,只道:“你过来。” “怎么了?”约格泽昂走过去,“要在这儿擦吗?” “还是哪儿不舒服?”约格泽昂伸手过去要探一探他额头的温度。 凌长云拎着资料挡住他,捡起旁边的纸递过去:“你看看这个。” “不舒服吗?”约格泽昂只看着他。 “没有,”凌长云道,“你先看。” 约格泽昂观察了下他的脸色,确定没什么异常后才接过:“这是什么?” 他问着,一低头就看到“身体检查报告”几个字。 凌长云放下文件,等了一会儿,道:“我前两天去做了个检查,基本没什么问题。” 凌长云的身体状况没人比约格泽昂更清楚,他一目十行地看完早已熟知在心的各项数据,抬头。 凌长云继续道:“药油我会自己擦,检查也会定期去。” 约格泽昂已然明白他的意思,放下单子,温温地笑着:“阿云,你今天才答应了不会赶我走。” “我也说过,情之一字最难还,”凌长云神情平静,“约格泽昂,我已经还不起欠不起,也没精力去还了。” 约格泽昂面色微变,俯身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阿云,爱人之间哪有什么还不还的。” 他轻按住凌长云,道:“我知道,我们已经离婚了。阿云,就算要谈还,也该是我还你,是我在还你。” “我一早就说过,算不清楚,”凌长云望着那双染了红丝的紫眸,出口便是静针寒风落,“长银联邦是真实的吗?” “!?”约格泽昂瞳孔骤缩。 窗外飘起了雨,斜斜地打在飘香的桂花树上,金瓣积起了水,在风里晃晃悠悠,一不留神就全洒了出去。 “当然。”约格泽昂半跪下去,握起凌长云的手摩挲着,“感受到了吗?阿云,是热的。” 他抬头仰望着自己的至爱:“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 “……” 凌长云微俯下身,反手触了触他的手背。 “是冷的,虫皇陛下。” 第150章 第150章苦药没有你,约格泽昂·温森特纳会死…… “……” 雨下得大了,噼里啪啦在玻璃窗上打出了冷花,绽放一瞬又谢了下去,潺潺淌出一条明河,在凌长云眸子里旋起了无边的藏晶银川。 约格泽昂看着便怔了神,情不自禁地抬手抚上了那挑得正好的眼尾。 “阿云,”一抹金丝悄然滑至耳边, “你是在心疼我吗?” “……”凌长云俯下身, 轻声道,“我爱你。” “!”约格泽昂瞳孔轻颤,骨骼连筋全僵在了原地。 “但我没法跟你在一起了。” 还没等他碾磨消化,下一秒就是寒山雪崩茫天地。 凌长云伸手,掌心贴在了军雌的心口,掌下是薄凉的细滑衣料,衣料下,是几乎感受不到的微弱跳动。 他一字一句地,一字一顿地,一字不差地,仿着那场苦痛寒雨夜,平静无波地道:“约格泽昂,如果有一天我与你的夙愿相悖了,你会杀了我吗。” “哐隆——!” 惊电横砍,劈得军雌面色惨白如纸。 想答却没法答,茫惑早已被冲死在曼斯勒安的大雪里, 这终究只是一场染了蒙纱的桂花雨。 “有一点我从未怀疑过。”凌长云收回手,看着他笑了笑。 “你是曼斯勒安的中兴之主。” …… 曼斯勒安,地下区。 凯尼塞伦一生从未过得如此狼狈,褪去顶层精神力雄虫的璀璨光环,带着已死的名字和令人恶心至极的怪物一起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区一待就是近十年。 “还有两年。”贝墁看着营养剂上的日期数了数日子。 他从新放进来的营养剂里翻了翻,挑了支紫色的丢过去。 凯尼塞伦动也未动,营养剂砸在身上又掉落在地,咕噜噜滚到了墙角。 贝墁“啧”了一声,拖着左手上长长的锁链起身过去,踢了踢他的大腿:“你怎么天天都是这个死样子?不是你说的至少要为虫族彻底铲除这个怪物吗?” 凯尼塞伦冷笑,闭目靠在墙头没有说话。 “……”贝墁前两天刚被摁着泡了回酒桶,这会儿脑子还晕晕叨叨地发昏,见状更是烦躁不已,转身一脚踹翻了所有的营养剂,“饿死吧你!” 贝墁说完就扯着锁链重新坐回墙边,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 “哒啦。” 良久,一管青澄澄的营养剂滚到了他脚边。 …… “遇到你之前,我把天道选中的人当作最关键的棋子下了盘。回驭都后,一切都在穆伊的注视之下,谋划了十来年,也没冒险功亏一篑,只想着等一切结束后再做修补。”约格泽昂抹了抹凌长云的眼尾,声音低沉温和,“不曾想临了被摆了一道,此后覆水难收。” “阿云,失忆前我不曾把你和曼斯勒安的平等对立;失忆后也从没想过要你的命。” “四皇子没法抛下曼斯勒安,而约格泽昂不能失去你,”约格泽昂把凌长云的手牵到唇边,轻柔地印上一吻,“这从不是个需要选择的岔路口。” “我后悔了很多年,一开始就不该把你卷到这股洪潮中来,”他抬头,对着凌长云露了个笑,“虫族本就与你无关。” “……”凌长云伸手抹去了他嘴角溢出的苦,也笑了下,“那是因为你后来爱上我了,对吗?” “对,我爱你,很爱你,也只爱你,”约格泽昂的爱毫不犹豫地回应了他,又道,“所以再后悔也没用,除非我现在穿回当年东林,否则还是会按着已走的路去。” 他半跪在地上,坦然地承认道:“我想你活着。” “我不奢求你能重新回到我身边是真的,控制不住也是真的,”约格泽昂替凌长云摘去了不知何时落在发丝上的一曲金桂,“我会一直赖在你身边,我永远都做不到放手远离我的月亮。” “阿云,我说过了,我心甘情愿,我求之不得。我当然想要你毫无顾忌的爱,但你永不必回应我。” “阿云,没有你,约格泽昂·温森特纳会死。” 约格泽昂起身,将握着凌长云的手放到心口,热烈的心搏动出耀明的温度:“不论其他,当年我和艾瑟到底明面上公宣了婚书,阿云,你不必有所顾忌,喜欢谁尽管去。我会嫉妒,妒忌所有喜欢你的人;会发疯,但我永远不会疯到你身上。” “我的月亮仙君是那么的好。”他道。 “……你——” “婚书早就撕了个干净,恨悔多年。” 约格泽昂含上笑,拇指轻轻抚过凌长云手背上那一抹不太明显的红印:“阿云,就当是给濒死之人的一点儿施舍吧。” “……” 半晌,凌长云蓦然抽回手。 约格泽昂也没用力,就这么看着他起身匆匆往外走。 “阿云——” 一声还没唤完,凌长云蓦然转身,一把捞起桌上的药油。 临出门又顿住,从兜里掏了瓶东西出来,随手往旁边柜子上一放就几步下了楼。 “……” 约格泽昂捻着那一朵桂花垂了首。 少顷,他就着指尖的清香抬手抹了眼尾,抽了张纸擦去手上的苦咸湿意后才抬步朝门边柜子旁走去—— 一个简简单单什么包装也没有的玻璃瓶,里面盛着九成满的稠白膏状物。 约格泽昂一愣,又抽纸擦了擦手后小心地捧起打开—— 盖子一启就是扑鼻的苦药味儿,约格泽昂闻到那股味道登时有些怔,凑近再一嗅,当真是熟悉的苦涩。 熟悉的。 当年翅翼尽毁,进了几次治疗舱却不知怎的反而愈发刺激断掉的翅骨,军医无法只得让人去边缘区寻了药来敷上。 愈合速度相比治疗仪是缓慢至极,但能治愈。 能完全治愈联邦仪器修复不好的创伤。 约格泽昂猛地抬头。 …… “我还是坚持直面痛苦,”贺老太太也不晃椅子了,转头看着约格泽昂道,“那不是逃避,是累积,总有一天会爆发,到时候就真的是无法挽回了。” “我不同意,”话音刚落,明老太太就驳斥了,“你那根本不是一回事,他现在是痛苦,真相一出就是无法忍受的痛苦!现在这样慢慢疗愈不好吗?万一到时候出了无法承受的后果怎么办?!” 贺老太太转头:“慢慢疗愈?你确定?假的就是假的,紊乱的记忆总有一天会回来,到那时才真的是不可控。” 明老太太还是不同意:“你扯淡……” 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半路突然一声急响,明老太太不耐地低头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后就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还是那个臭脾气。”贺老太太嘀咕了句。 她摇了摇头,重新看向约格泽昂:“你怎么想?” 约格泽昂缄默着,良久才道:“我怕他承受不住。” 贺老太太下意识说了句:“你没经历过你怎么知道,那是个有韧性的孩子。” “……”约格泽昂沉默片刻,抬眸看过去,神情平静道,“就是因为我经历过,才知道那有多痛苦。” “……什么?”贺老太太惊愣在原地。 …… 北区的气氛很祥和,军务也不多,每天听着一群人打打闹闹吵嘴逗趣,日子过得倒也挺快。 一转眼,就是送爽秋风扫桂香。 “阿嚏——!” 凌长云闻声转头:“卫中将,你也感冒了?” “不可能吧,”卫洣吸了吸鼻子,“我身体这么好,你都没感。” “……”凌长云拉开抽屉翻了盒药推滑过去,“哪儿来的错觉。” “不是错觉啊长云——阿嚏!阿嚏!阿嚏!”在连打了三个喷嚏彻底喘不通气后,监察部部长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自己的的确确是不怎么光荣地加入了北区感冒大军。 “不科学啊,”卫洣百思不得其解,“这一楼感冒的人那么多,怎么就身体最差的你没事呢???” “……”凌长云都懒得吐槽他,只闲闲地翻看着手上最后一份文件。 末了,道了一句:“你还挺刻板印象。” “……”卫洣冲了苦药慢腾腾地搅着,“也是,上次体检你的身体数据确实——阿嚏!” “砰!” 他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我真受不了了!统管庭是不是有病!莫名其妙非要大片区地搞一堆东西排查特级种!那玩意儿是那些破东西能查出来的吗?!还天天揪人去审!审这个查那个的,这几天累死我了真是!一天天的看谁都像虫族,我看他们最像虫族——阿嚏!” 凌长云暼了眼前面的光屏:“喻将军到南区了。” “是啊,巡视的也真够慢的,这都几个月——阿嚏!!!”卫洣崩溃了,端了药一饮而尽,“不行了,我得去医务那跑一趟!难受死我了——” 他说着就拎着沓文件冲出了门。 凌长云坐在椅子上转了转手里的墨笔,看着光屏上的统管庭新令若有所思。 …… “想什么呢?” 约格泽昂一进卧室就看到凌长云坐窗台上发着呆。 凌长云回神:“统管庭的新令,他们今天把人西区监察部部长叫去审了?” “嗯,”约格泽昂准备拖椅子的手顿了下,端着一盘东西就坐上了窗台,“随他们瞎搞吧。” 凌长云看着他的动作挑了挑眉。 约格泽昂仿若无所觉,把盘子放到两人中间:“西街新开的店,尝尝?” 凌长云低头,盘子上整整齐齐码了几叠撒了黑芝麻的米糕,旁边还放着一个木壶和两只小玻璃杯。 他拿叉子叉了块,入口软糯生香,一咬就是细细的甜流浆。 “看来味道还不错。”约格泽昂看着他笑了笑,拎起木壶开了塞,浅淡的酒香悠悠扬扬地往上飘。 约格泽昂端着杯子薄薄地倒了一层,递给凌长云:“伊本洛瑟自己酿的梅子酒,要不要试试?” “……”凌长云没接,就这么半靠在墙上看着他。 “……”约格泽昂被他这么一看,才像是刚回魂一般,仰头自己喝了杯子里的酒。 “抱歉,阿云,”他起身拖了椅子到凌长云旁边坐下,“我刚有点儿走神。” “看出来了,”凌长云自己拿了空杯子倒了杯酒,“军部出事了?” “不是,是我想和你说说话,”约格泽昂看着他满杯子的清酒眼皮一跳,伸手接过去倒进自己杯子,只留了浅浅一小层才递到凌长云手里,“阿云,你不能喝太多酒,稍微尝一下就可以了。” “……”凌长云看着面前浅得快贴杯底的酒液,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乖,我们吃米糕。”约格泽昂哄着。 “……”凌长云接过杯子往窗子边挪了挪。 约格泽昂看得想笑,抿了抿嘴角到底忍了大半下去。 凌长云晃着杯子看酒玩:“说吧。” “……”约格泽昂试探地往前坐了坐,道,“阿云,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150-154 第151章 第151章 故事 殿下,看着我,回答我 凌长云转过头。 约格泽昂往后靠在了椅背上,双手交握搭在腹部,回忆着:“雌父是在我八岁那年死的。” 凌长云顿住。 约格泽昂继续道:“当时曼斯勒安被兽群包围,四军都上了战场, 五城内空虚, 老东西就想联合议阁夺了军权,彻底把雌虫彻底压制下去。” “不想刚要行动就被雌父察觉了, ”他停了停, 笑了下,道,“当时迷惑诸多,其实现在想来,他们的目的不是雌虫,而是那个怪物。” “……”凌长云放下了手里的杯子。 “当时的皇城守军大都听命于雌父,两边就打起来了,后来的事和传言中的大差不差,守军不是抗激训练多年的地下军,雄虫精神力强出,军雌精神海暴动,不出几息,基本死光了。”约格泽昂道, “议阁切断了所有的与外通讯联系,雌父被仅剩的三名亲卫拼死护着逃出皇宫,想把消息递到界外战场——” 凌长云坐直了身。 “顿特莱格当时的族长放手了, ”约格泽昂动了动肩膀,“所以雌父他们才得以逃脱,不想却被森道利梵带人堵住,老东西领着追兵过来,将雌父几人截杀于驭都城墙。” 他抬头看着凌长云,轻声道:“顿特莱格是雌父的亲哥哥,我的亲雄伯,平日与雌父多亲近。当时我在穆叠得到所谓雌父叛乱的消息,第一反应就是去顿特莱格找森道利梵。” “哪怕是结业拟终测,我的速度也没有那么快过,所以,森道利梵才在雌父快要出城之际,那么及时地堵死了最后的活路。” 约格泽昂说完后似有所感地抬头,凌长云已然站到了面前。 凌长云唇线抿得平直,半晌才出了两个字:“可是……” “我没有骗你,”约格泽昂牵起凌长云垂在身侧的手,放在掌心摩挲着,垂眸道,“我从八岁到重新生出翅翼之前,有关这一切的记忆都是我和你说过的那样。” “后来才知道,是圻珞崖果,”长密的眼睫虚虚掩着眸,约格泽昂借着那点子的余光注意着凌长云的状态,“是老东西和森道利梵用毒紊乱了我的记忆。” “他们以为雌父已经告诉了我一切,而当时虫神已然震怒,更不可能在那个关头杀了天命子。” 他抬头,看着凌长云:“阿云,是我害死了雌父。” …… 曼斯勒安。 “哐当!” 一声巨响,惊得门口的守卫急急就要往里冲:“陛下?!” “不用。”约格泽昂隔着长门淡声道,“出去吧。” 守卫对视一眼,到底不敢再往前,凝神细听没有别的动静,犹豫了下还是出去了。 “怎么了?”穆伊将将走到殿门口。 “伯恩大人。”守卫俯身行礼,朝里面恳求地示意了下。 穆伊了然,迈过门槛走进去:“知道了,我去看看。” 守卫登时松了口气。 “陛下。”穆伊敲了门,也不等回应就径直走了进去。 一进去就是扑鼻而来的浓郁血腥气,穆伊脚步一顿,抬眸望去—— 床前阶上黑红一片,黏稠的血液顺着台阶一滴一滴往下淌,汪在地上绞湿了绒毯,血纹一般一丝一丝往旁边裂。 约格泽昂拿了帕子擦去唇边下颔溢出的血,撑着扶手坐进了椅子:“有事?” “……”穆伊瞥开眼,道,“怪物开始狂躁了,原计划可能实行不了了。” 约格泽昂抬头:“什么意思?” 穆伊:“虫神力还要两年才能回来。” 约格泽昂神色渐渐冷下来,话语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你之前说的是十二年。” “是,”穆伊眉宇间也染上了郁色,“天道也是这么说的,但我们都错估了倒回对神力的影响。” “……早知……”他顿了顿,到底沉默了下来。 “行了我知道了,”约格泽昂支头靠着,“你回去吧。” “我怎么回去?”穆伊烦躁之色难掩,“你那骨头最多再撑一年,除了虫神力谁也对抗不了那个怪物,到时候曼斯勒安就是真的完了!” 约格泽昂嗤笑:“那不正合你意?” “你——!” 约格泽昂摆手止住他,这会儿头呲呲啦啦疼得要命,声音一出就如锤打敲,已然不耐再听人吵。 “下去。” “……” 穆伊还欲再说,视线一撇落到了虫皇被血染得透彻的前襟上,他攥了攥手指,甩袖转身朝外走。 临出门,他停住脚步,也没回头:“约格泽昂,十一年了吧。” “……” 约格泽昂闭目按揉起太阳xue ,听着长靴落地声在耳边渐渐远去。 十一年了。 …… 长银联邦。 军雌的眼眶被血色泡得红糜,里面压抑已久的水雾气被苦痛染得郁结,却又在挤出的笑意的强推下一圈一圈荡得潋滟,像是漾平山海后的和暖,尽力藏去所有骇人的尖锐戾气,平静得更像是述情的旁白。 “……” 凌长云蹲下身,反握了约格泽昂的手,仰头问道:“森道利梵和上将的关系很好吗?” 约格泽昂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上将是指谁,下意识答道:“很好。” “很亲近。”他道。 凌长云又问:“曼斯勒安八岁的小虫崽能做什么?” 约格泽昂从怔愣中清醒过来,牵了凌长云要扶他起身:“阿云——” “殿下,”凌长云压住他的手,道,“看着我,回答我。” “……” 约格泽昂缄默下来。 “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没有权,没有军,甚至没有能一力破庭阁的实力。 随随便便一只高精神力雄虫就能轻而易举地让他陷入暴动, 除了找人别无他法。 凌长云最后问了句:“圻罗崖果是你自己喝下去的吗?” “……不是,”约格泽昂心神大震,怔怔地看着他,“我,不知道。” 凌长云点点头,撑着约格泽昂一直伸着的手肘站起身,松手回身,端了玻璃杯饮下那一层清酒,笑了声,道:“伊本洛瑟中将可以靠酿酒的手艺发家致富了。” “……” “唰——” 衣料猛刮,凌长云转瞬间就被抱进了心口剧烈跳动的胸膛里。 “阿云……”约格泽昂手抖得厉害,颤着声确认道,“你,真的这样想吗?” 凌长云低头看了眼锢在腰间止也止不住地发抖的手,叹了口气:“上将,前夫与前夫之间是不是该保持点儿距离?” “阿云,”约格泽昂抱得更紧了,凑到怀中人耳边小声地祈求道,“告诉我吧,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阿云?告诉我吧好不好?” 吐在耳边皮肤上的热意太过强烈,凌长云不由地缩了缩,放下杯子点了点头:“是。” 是字刚落,约格泽昂一瞬收紧怀抱:“如果这个人不是我呢?” “什么?”凌长云一愣。 “如果这个人不是我呢?”约格泽昂近乎是小心翼翼地重复了一遍,于悬崖深渊上回望希冀,“阿云,你还是这么想的吗?” 如果这个人不是我,没有那些浓烈至极的爱呢?如果—— 阿云,你还是这么想的吗? “……”凌长云有些莫名,感受到身后人的越来越抖,还是道,“是。” “嗒。” 颈窝被潮意烫了又烫,凌长云想转头又被锢在了窗台与军雌之间,只能微侧着勉强看见垂散下来的几缕金丝,等了又等,还是忍不住抬起手,迟疑地轻拍了拍他一直在发颤的手背:“怎么了?” “没事。” 约格泽昂抬眸,隔着一层朦胧的水雾往窗外看,身心带魂地泡进了满芳的桂香池子里。 “我只是,太高兴了。” 太高兴了。 …… 统管庭的仪器响了,连着一月,四区都抓了不少所谓虫族间谍。 一时间,各区都人心惶惶躁动不安。 “他们把南区行政部部长抓了。”白承昭抱着一摞文件匆匆走进会议室,一本本直接滑给了每个人,“这是新公开的检测结果。” 众人抓了文件猛翻。 “左上肢骨骼走向异于常人……”游从炸了,一把拍了文件,“放他爹的屁!当时楚中将左手是碎在了虫族嘴里,后来杀了虫族拾了残缺碎骨才勉强拼凑起来的!当时还是统管庭也派了医生来啊!都他妈失忆了?!” 白承昭这会儿也没心思再管游从了,转头看向坐在最前翻看文件的约格泽昂:“上将,这绝不会是最后一个中将。” 上校,少将,中将,下一个要抓谁? “有没有可能真是……?”雅奎克盯着上面的数据,眉头皱得死紧。 “当然不可能!”游从猛地扭了脖子,“哪个虫族间谍会这么几十年如一日地狂砍自己的种族?!疯了?” “那也不一定。” 游从怒瞪过去。 “是不是再另说,”伊本洛瑟没理他,偏头对约格泽昂道,“上将,这程序明显是有问题的,就他们这样抓人,冤死的都得占十之八九。” “对啊,最先抓进去的那一批已经开始动刑了。”卫洣紧跟着道。 众人的目光齐齐转向自始至终没怎么说话的约格泽昂。 “叩叩叩。” “进。” 副官推开门,站在边上道:“上将,堤诺莎上将来讯。” 约格泽昂起身走了出去。 “南区上将?”卫洣猛地转头看向凌长云,“要打?!不行啊,统管庭有兵不说,在联邦星民心中的地位也是……” 凌长云没说话,只食指无甚规律地敲着桌面。 …… 南区没有打,但直接锁了所有的关卡,大军驻区界线,公宣让统管庭放了行政部部长。 半月,东西区三部部长被抓。 …… 温森2887年,三军上将萨岱霍斯·斯林洛亚率军于南林全歼堤摩异兽。 同年春月,皇子适愿·温森特纳祈魂结束,由先三皇子之子罗普亲王主持,与萨岱霍斯于主都皇宫成婚,府居城东。 第152章 第152章流光自由路他的月亮送了他一场人间…… …… 长银联邦。 “西区也锁了,东区在和上将联络,估计也差不多。”卫洣拎着光脑走进凌长云的办公室,还没坐下就灌了一壶红茶。 “好喝!”他赞了声, “怎么我那的就那么涩?” 凌长云指了指门边的柜子, 示意他自己去拿。 “我要两盒,”卫洣把椅子拖到凌长云对面坐下,忧愁爬满了熬了几个大夜后疲惫的脸,苦恼道,“长云,是我的错觉吗?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我也觉得,”凌长云一页页翻着光脑上的缉讯令,手上时不时捏一把绕在指尖的一溜小胖球,“太快,太急了……” “对!”卫洣仿若顿悟般一拍拳,“就是太急了!” 太急了。 “不用那么急。” 约格泽昂转着扳指把玩,淡声道:“你雄父在原来的房子里给你留了点儿东西。” “什么?”凌洲一愣。 约格泽昂支了头斜靠在琉晶椅上,自肩上垂下的银链晃悠悠地打在华服金绣上,迎日折出的流光遮住了这位虫皇陛下的面容,让底下站着的凌洲抬头也窥不见其半分神色。 “栖叠礼的贺礼, 自己去取吧。”约格泽昂道。 “……是。”凌洲垂眸应道。 “去吧。” 凌洲俯身行礼, 转身就径直出了大殿。 等到靴落碧砖的声音散去,约格泽昂才抬起了眸—— 青年着了件银白议服,光影一照更衬得长身玉立携暖阳,与那人如出一辙的乌丝随着走动滑落,露出的内庭徽章在光下折出了几道亮来,隔着大半个鎏金殿的距离刺进淡紫的眼睛里,恍惚间竟好似回到了那年的阳春新愉。 近, 二十六年了吧…… 瞳孔被洒了金辉的白光刺得有些涣散,眼前的一切都化成了团团朦胧的烟雾,流银一撞声,团烟碎得星星点点,流转舞旋间凝出了朝思暮想不得求的疏淡人影。 天拂瑕光,凌长云低头扣上了腰间的系带。 “阿云,下雪了。” 约格泽昂端着杯牛奶立在门边,手里的温热在此刻都有些灼人。 十二月的初雪。 凌长云下意识回头,窗外绒打金桂,细细的白雪从窗缝里飘进,悠悠扬扬落到了乌发间。 凌长云忽然叹了声。 “怎么了?”约格泽昂走到他旁边。 凌长云:“起早了,也是大冬天的还能看见桂花摇了。” “……”约格泽昂哽了下,不确定道,“不喜欢吗?” “喜欢——”凌长云懒洋洋地拖着尾音,从约格泽昂手里抢过牛奶走到桌边坐下,“也是难为上将大半夜的还去捡花往上堆了。” 约格泽昂:“……” 他走到凌长云对面坐下,百思不得其解:“阿云,你睡了。” “嗯,我睡了。”今日休假,凌长云慢条斯理地捧着牛奶喝。 约格泽昂闻言,眉心微蹙:“睡不好吗?” 那倒没有,凌长云晃了晃又沉到杯底的糖浆,近来几月都是一觉睡到大天亮,不再似之前一般总是夜半悸醒数次。 他瞅着约格泽昂已经打开光脑准备安排上门体检事宜,这才放了杯子道:“诈你的。” 约格泽昂一顿,抬眸。 时间久了,凌长云也被他看得有些莫名的不自在,重新拿了杯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看我做什么?” 约格泽昂只看着他垂下去的眼眸笑,关了光脑凑近撑上桌子:“今天心情这么好?” 凌长云盯着杯壁一圈圈化去的牛奶沫子看:“最后的星际游了,怎么也得好一点儿。” 约格泽昂神情不变:“最后?” “是,最后一排的禁药也查了,都不是。” 雄虫主任的脸色禁不住又白了一度。 都不是,都不是,怎么会都不是,如果序列库里没有,那大殿下…… “啪嗒。”“陛下?!” 约格泽昂越过一众医生,径直走进了急救室。 “现在什么情况?”铂斯带人停在门边,转头扫了眼旁边乌泱泱站着的一群人。 雄虫主任立刻上前道:“铂斯大人……” 边境异兽大举入侵,怪物也越来越狂躁,约格泽昂和穆伊无暇他顾,大半时间都在地下区,不想就这么一档子的功夫,适愿就被下了禁药性命垂危。 “陛下。” 萨岱霍斯守在里面,周身戾气骇人。 约格泽昂几步过去,小兔子一动不动地睡在舱里,面色惨白呼吸微弱……寻不到几分活气。 “……可问题是,我们根本不知道这禁药是什么,上将连严讯器都用了,可——哎——!”雄虫主任说不下去了,抱头背过了身。 “圻珞崖果。” “什么……?”雄虫主任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猛地转身—— 约格泽昂抬手,袖口处淅淅沥沥往下淌着血,手里捏着个装满了黑血的药瓶:“里面是样本,拿去验。” “?!”雄虫主任大骇,但到底情况危急顾不得其他,接了血瓶就带着人往里面冲,“是,快!查数据库!!!” “快——!!!” “快!阿凌呢?!” 十二月将将进了尾,统管庭一纸缉讯令就杀到北军区,大军迫近,四区公宣——缉拿虫族间谍,北区作战部部长凌长云! 北区炸翻了天,偏偏这时约格泽昂和凌长云一个都找不到,五部部长只能一边派人全区翻寻,一边越级上去锁了区外所有关卡。 “阿凌?!阿凌?!” “上将?!上将?!!!” “凌中将!凌中将——!” “阿云。” 安祠堂外动荡惊骇,安祠堂内魂灯震颤。 约格泽昂靠坐在冰棺旁,目光细细地描摹着身下人的面容。 不再是之前的惨白冰冷,面庞上多了几分正正好的血色,哪怕是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寒的冷棺里,也能窥见里面活泛到足以让人惊异狂喜的生气。 约格泽昂光是看着,面上眸里就都含上了开心至极的温笑。 紧闭的石门外是心急如焚顾不得其他的急促敲门震响。 约格泽昂在一片混乱遥远的急喊中站起来,俯身将沉睡中的爱人抱出了冰棺,踏过地上暗暗将息的莫大繁复法阵,走到明明灭灭昏昏不堪的魂灯圈外,轻柔地把人放到了新打起来的沉香床上。 前面的庞大的骨架子虫形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汪半旋着流星银河的墨蓝时洞,洞里的星光水一般潺潺往半空流,搅着璀璨金光一起在安祠堂里荡出了绚烂长流川,冰棺也收聚化成了冰蓝色的云雾,在摇摇欲坠的曼斯勒安给即将醒来的瑶月造了片无边星云天。 约格泽昂低下去,近乎虔诚地在浅浅着了层色的薄唇上轻轻印下一吻。 “阿云。” 他的月亮送了他一场人间。 “陛下!” 石门终于开了,约格泽昂自里走出,手上拎着把流银唐刀,锋锐的刀尖一路剖开了厚雪。 “走吧。” “你以为你还能走去哪儿?!” 凌长云站在北区的最高楼上,前面是乌泱泱一大片逼近的统管庭星舰,后面是持枪挡来的四区大军。 再抬眼,世界自天际断裂崩塌,坠下的残块一层层向内化为齑粉,整个联邦顷刻间支离破碎,而里面的星民毫无所觉。 别怕,阿云,当统管庭的战舰冲上北区大楼的边角,长银灰飞烟灭之时,往前所踏,就是你的流光自由路。 统管庭几乎把三区部长抓了个遍,本想借着凌长云冲开北区的坚墙,不想北军直接于区界线外截杀了前锋部队。统管庭震怒,大军全压,其他三区压抑忍耐已久,闻此变故群情激愤,半日不到就演变成了四军区和统管庭—— 不,众人举目眺望,密密麻麻自统管庭后面扑来的尽是狰狞虫族。 “统管庭五将皆是虫族特级种,”喻将军领在四军最前,“众军,且随我,一起迎敌!!!” “迎敌!迎敌!迎敌!!!” “唰啦——” 星舰里的人嘶吼着褪去了身上的人皮,一节节獠肢顶开舱门爬到了战舰之上。 联邦和虫族的战争。 星际守卫战! 站在大楼顶上的凌长云就是第一个靶子。 “阿凌!站那别动——!我们来了!!!” “凌中将!!!” “我们来了——!” “保护凌中将——!!!” “冲啊——!!!” “嘶嘶——” “滋——!” “……” 震耳欲聋的满天怒吼咆哮中,凌长云下意识往旁边望去—— 方顶窄地上空空荡荡,早已没了军雌的身影,随着飞雪卷风一起,杀回了大乱的曼斯勒安。 只要一只虫碰到大楼,顷刻间,长银联邦就会湮灭殆尽。 虫族倾巢而来,凌长云独自一人站着,怔在了原地。 下意识。 他……下意识地,寻找约格泽昂。 凌长云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缩。 细雪飒飒,半片白蒙蒙的冷花掉下来遮住了大半眼眸。 凌长云一直活得像一抹漂泊于世的游魂,无论是在蓝星,还是在曼斯勒安。哪怕后来在新府落了地,却也总觉得那是股纤细到风一来就随时都会不见的线,系不住也抓不牢,好似总会再飘逝。 就算是少时对扈院长……他也从未,从未如此下意识地,下意识地想—— “在想什么?” 第153章 第153章梦裂天天开心啊宝贝儿 世界太嘈杂了,那道温柔含笑的声音好半天才传进耳朵碰到神经,听起来是那么遥远又那么近,失神间好似又是长梦一场,骤觉骤灭。 凌长云怔然许久,回头看了眼底下冲在最前已经快跃上大楼的北区众人,破釜沉舟般地旋身转向了尽头—— 约格泽昂一袭繁复虫皇长袍,金丝高束于鎏金华冠上,面覆霜雪眸含情,手里拎着的唐刀斜抵在地上,往那一站,便是万万星民朝高阶。 当年没能见到的,在今天也算是圆满了一次。 “那边处理完了?”凌长云开口问道。 约格泽昂挑眉点了下头:“完了。” “骗我。” 约格泽昂低叹了声,道:“我不放心。” 他走上前,在满天的暴怒嘶吼中折刀抱住了凌长云。 “阿云,宇宙那么大,可我还是找到了你。” 凌长云转头,却只看见自约格泽昂发际垂下来的银玉链子,随着军雌抱紧的动作轻轻晃在脸侧,温温凉凉擦出了暖。 “什么……?”他没明白。 约格泽昂揽紧凌长云的肩背,扣住他的后颈压到自己颈窝,轻柔地摩挲安抚着,一字一顿地重复道:“阿云,宇宙那么大,可我还是找到了你。” 三区那么小,怎么可能找不到。 “?!”凌长云一瞬抬眸,漫天星舰直冲而来,尾翼的白光刺成了一条流长的线,裹挟着舰身在猛烈撞击下擦出的烈火,一并烧进了耀黑明亮的瞳孔—— 天昼大亮,碎雪在眼前匡卷,一块块拼成了两个模糊的人影。 光一暗,是凌长云自己都快记不清的熟悉轮廓。 “小云。” 身上的温热触觉消失了,约格泽昂不见了,周围的一切都破碎不堪,汽化为雾薄薄远去了…… “爸爸……妈妈……?” 关月出站在凌载风身旁,想上前又强忍下,拼命收着眼里的泪水想好好地看一看她的小娃娃:“对不起啊……” “是我对不起你们。”凌长云望着近在咫尺的父母,眸眼里都是他们周身将散未散的白珠光沫。 凌载风一愣,几乎是一瞬间就听出了儿子的话中意:“你……?” “都想起来了,”凌长云道,“我已经,走过了四十轮的长梦。” 记忆一寸寸回叠,这次看到的终于不再是满屋的大火死灰杂凄叫,焦烟呛进鼻间,窒息过后是扑面而来的薰衣草香,金叶黄的风铃在虚空中荡起了一轮又一轮的流鳞长波,微漾散去,浮出的尽是柔光与安定。 “小云……”关月出捂住了嘴,稠红的眼眶再也经不起滚烫的灼,满溢的热泪一刹那就全泼了出去。 “我很想你们,”凌长云隔着眼前血色的水雾张开了双手,声音几度不成线,“可以,抱一下吗?” “小云——”关月出再也忍受不住,哭着就直接扑上去抱住了自己日夜思念的儿子。 缥缈的,无实的,晶魂的虚无,却是心落梓乡的安定。 三十六年了吧…… “能最后看你一眼,爸爸妈妈真的很开心。”长风一吹,关月出的半边身子都散到了虚空。 “……我也是。”凌长云闭上了眼,滚水淌下泡湿了衣襟。 “小云。”凌载风牵着将将欲散的妻子,在一片魂化的空茫中用尽全力地最后抱了抱自己已经长大成人的小不点。 “我们只希望你开心。” “呼啦啦————” 魂碎梦破,浓郁到极致的燕尾青呼啸着冲向凌长云,在重新温养起来的晶魂里辟出了一汪浩瀚无垠的流光精神海。 白茫褪去,枪鸣炮炸的震响一举贯入耳中,清浅的紫眸在眼前映出流金的细碎波光,轰鸣巨响似乎又被甩到了崩裂天际。 “不哭了阿云,”流金溢彩的强劲翅翼牢牢挡住了自身后扑来的烟尘燎灰,约格泽昂捧上凌长云的脸,轻柔地给他擦去了上面所有的灼烫潮湿,“蓝星的一切我都安排好了,你走进旁边的时洞里就行。” 他将手里系着根黑线的菱状蓝水晶给凌长云戴上,金光一照就闪出嵌在里面的银流星川:“想阿愿了就拿精神力碰一下。” 凌长云有些仓皇,下意识紧紧扣住了面前人的手腕:“约格泽昂,你说过你不会放手的!” “不哭,宝贝儿,”约格泽昂看着他眸子里的茫然失措,心口也疼得厉害。他承诺着,温柔又郑重,撇到下方的又隐隐上了抹疯狂与狠戾,“我当然不会放手。阿云,我不骗你,就是只剩一道残魂,我也会拼尽所有回到你身边。看着你,陪着你,走尽你的流光自由路。” 约格泽昂偏头吻上凌长云失了血色的唇,一点点重新揉上鲜活的殷红。 “我只希望我的阿云,日日欢愉。” 他笑着,在满空摧枯拉朽的爆炸中仿着凌长云的十四封生贺信,裹着长廖硝烟祝道:“天天开心啊宝贝儿。” “呼飒————” 长风卷烟云,眼前光景随着意识一并袭进了无边昏黑,天崩,梦裂…… 再睁眼,满边魂灯幽微光,沉香绕流年,无边星云天转下,时洞辉扬扬。 “轰————————” 足以毁天灭地的巨响穿透坚地砸进了安祠堂,盏盏魂灯晃得急,流出的碎芯被甩得七零八落,一片片溅在还残留着些许焦黑咒痕的石地上,细细碎碎地朝加速流转的时洞那铺了条璨金灯花路。 去吧。 “……” 凌长云从床上站起身,沉默地望向那空极速流转的时洞。 …… 怪物快要成完全体了,约格泽昂几人只能爆了科米加的所有腌臜事,逼得其现任族长巴格理不得不强行打断怪物被凯尼塞伦和贝墁延缓的成巢,提前打开禁制释放怪物。 幽绿的软体黏液遮蔽了曼斯勒安的天空,降下的恶心泡水沾上一点儿就是焚烧折磨而死,早前打去的足以轰灭整个虫族的光弹流炮尽数被怪物折了挤堆在中央对准主都的莫大黏泡中。 下坠,下坠,泡膜一裂,就是曼斯勒安的灭族末日。 虫神之力到底赶在雪末全数回来,但偏生怪物没有完全吞噬体内的巴格理,就成了虫族的内部事。 天守规则在侧,便是天道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再次强行突破,再等一会儿,等一会儿—— 还能等吗? “等不了了,”凌洲捂着腹部又被撕裂的刀伤撑着起身,“伤口还在,还能提取出巴格理的精神力。” 同族精神力可以相吸,用巴格理的精神力——找到巴格理! “殿下————!” 凌洲顶着怪物流散高空累压骨骼的莫大气流重压,拼尽全力冲上了天,在灭世巨泡爆炸的前一刻强杀了巴格理。 萨岱霍斯冲上去,展到极致的银白翅翼牢牢将凌洲护在身下,狠力一推把身下人推向大地,自己挡了碎裂的膜泡。 凌洲惊惧大震:“上将————————————” 萨岱霍斯只看着他笑,声音已然快发不出了:“抱歉……” 膜泡裂到最后一层,约格泽昂骤然出现,拔出萨岱霍斯被搅进里面的翅尾,甩了精神力把他推下去。 “别抱歉了,好好安慰小兔子吧。” 浅紫的精神力自摇摇欲坠的精神海里倾涌而出,以高举的指尖为轴心,向四周结出巨大的平网拦住膜泡,堪堪为底下已然血纹结成的穆伊争取了几秒时间—— “轰隆隆隆——————————” 金紫长剑横空凝出,挟着可破山河之势杀刺向上方的灭世怪物—— “哐嚓——” 精神网再也承受不住顶上的碾骨巨压,咔嚓啦碎纹成裂,流弹群冲破最后一层阻碍,径直抵上了鎏金华冠—— “嘭————————” 约格泽昂刚刚闭上了眼,华冠尽数被碾为齑粉,顶上的压力却是蓦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凛冽松雪气。 他猛地睁眼,不可置信地对上了那双璀璨如星的黑眸。 “阿云?!!!” “唰————” 下一秒,浓郁至极的燕尾青彻底遮盖了视线,天旋地转,长剑划光挥砍,怪我遮天蔽日的庞大身躯顷刻间四分五裂。 流弹被黏膜反吸回去,约格泽昂神经剧跳,划血破开浓雾,扑过去抱了凌长云反身压着向下冲去—— “嘭咚——轰隆隆隆——嘭啪——嘭——————” 流弹群把被肢解的怪物炸了个粉碎,自高空洒下的无数稠烫幽绿黏液又被燕尾青和浅紫兜着成□□死结,稳稳当当地安置在了早已被腐蚀殆尽的焦臭黑地上。 活了。 “怪物灭了!怪物灭了!!!” “活了!!!我们还活着!!!我们可以活了!!!” “曼斯勒安!!!曼斯勒安!!!曼斯勒安!!!” “……” 满城欢悦,柔雪纷飞,满目疮痍的大地被纯澄的白安抚着盖在了底下,焦臭尽散,唯有凛凛雪清气。 约格泽昂抖着手松了些,全无如其他人一般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满腔的不知所措和刀戟未落的惶惑不安。 他强忍着神魂里激荡难言的情绪,颤抖着迅速检查了遍面前的人,确保无一处损伤后才敢抬眸看向凌长云的眼睛。 “阿云……” 第154章 第154章太平盛世好,我们复婚 “我一个人在外面也怕, ”凌长云看着面前仿若从血水里泡出来的军雌,抚去他眼尾的血珠叹了声,在主都硝烟过后的一片惊诧欢欣雀雀飞中倾身抱住了约格泽昂, “陛下,哪有你这样的。” 约格泽昂瞳孔几欲化为竖线,细雪淋了两人满头, 纷纷扬扬竟生出一种长伴共白头的错觉。 是错觉吗? 喧嚣远去,指尖是抖动不止的冰寒,偏生那抱上来的身躯又是熟悉的温柔暖热,一寸寸软化了被十二年轮转的严寒冻得僵死欲碎的骨骼。 他颤抖着,惊骇着,后知后觉地狂喜着回抱住失而复得的爱人。 “阿云,阿云……”约格泽昂一声声唤着,手上也越抱越紧,生怕力道一松,怀里人就又散成了浮华月流辉,彻底消逝在自己的神魂世界里。 他一遍遍唤着,凌长云也一遍遍应着,直到耳边一声“宝贝儿”再携着滚烫扑过来,才有些受不住地推了推愈发……黏糊的虫皇陛下。 约格泽昂半丝也不放手,只看着他发红的耳尖笑,凑过去吻了吻,轻声道—— “雄主。” 凌长云动作一顿,随即被更紧地抱进了怀里。 “嗯。”他应道。 “……”良久,约格泽昂笑出了声,喟叹地吻上凌长云的颈侧,“我的君后。” 风吹过, 雪浇身,三百不复,终圆满。 他的瑶月,他的至爱。 凌长云轻拍了拍约格泽昂的肩背,道:“快别磨蹭了虫皇陛下,事还没完呢。” “什么事?”虫皇陛下顺着他的示意转头,正正对上站在旁边同样一身血一脸震撼的皇子殿下。 “……” 两相对望,凌洲深吸了口气,转身牵了萨岱霍斯往前横插进了两人中……旁中间,弱声弱气的:“雄父雌父,上将也要抱抱。” 萨岱霍斯:“……” 凌长云:“……” 约格泽昂:“……” 怪物一解决,剩下的事处理得就很快,凌长云久不回曼斯勒安,对新换的一切都不甚熟悉,干脆便站到旁边盯着那一团离了活体后死气沉沉的黏液,等着众人收拾残局。 “爸爸。”同样被萨岱霍斯强按到一边待着的凌洲无声无息地探了个兔子脑袋出来。 “阿愿?!”凌长云正想着米阶斯,倏然吓了一跳,刚想说话就猛地一震,“……你叫我什么?” “怎么了凌老同志,”凌洲幽幽地看着他,“坑了我一把连爸都不让喊了吗?” 凌长云满脸茫然迷惑:“同——什么坑???” “……”凌洲抬手探了探凌长云的额头,真诚发问,“爸爸,你还好吗?要不要去医院?” 听懂了的凌长云:“……………………” 他看着面前一脸无辜的欠揍小虫崽,只觉痛心疾首—— 好好的一只小可爱乖兔子,到底被约格泽昂养成什么样了? 偏生凌洲还继续问道:“爸爸,你怎么了爸爸?” “爸爸心有点儿痛。”凌长云捂住了自己的心口,“要不你再回蛋里孵一遍吧?” 凌洲:“……” 他幽怨地盯着凌长云,没一会儿就看得凌长云叹气:“阿愿——” “雄父,”适愿一下就乐了,笑得眼睛都快眯起来了,晃着兔耳朵张开双臂,“要抱抱。” 凌长云一怔,随即垂眸敛去了眸尾的红意,上前抱住了自己久别重逢的小兔子:“雄父抱抱。” 适愿的眼眶一瞬就红了,叭嗒就滚下了泪珠子,小声哽咽着:“雄父,你去哪儿了?我好想你……” “不哭了,雄父回来了,”凌长云温声哄着,末了笑叹了声,“兔宝宝长大了,都这么高了。” “嗯……”适愿抱着雄父蹭了蹭,“已经是二十四岁的大兔子了。” “二十四了呀,我——”凌长云蓦地一顿,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多少岁???” 适愿不解,抬起头来看着凌长云:“怎么了雄父?二十四啊。” 凌长云:“…………” …… 温森2887年冬末,科米加所犯之罪皆公之于众,灭世怪物降临,虫神之力回拢,先亲王凌长云复活,曼斯勒安举族相抗,终斩怪物于紫金长剑之下。 族人凋零,辉煌不再,科米加彻底于四大家族除名。 几日后,虫皇召集军部议阁,就战后修复问题下达一系列政令,在原政基础上再行调改。 88年新芽初生,曼斯勒安自此真正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太平盛世。 …… “啊,”约格泽昂摸了摸鼻子,“时间过得真快。” “别动,”凌长云举着治疗仪给他扫着身上的堆积的旧创,“可不快吗虫皇陛下,九月抵过十二年啊,我说你当初怎么突然说要给那两小只订婚。” “阿云,”约格泽昂赤裸着上身俯趴着,也看不见凌长云的神色,只能听话趴着小声嘟囔着,“长银的时流和曼斯勒安的不一样,我也没想到过得这么快。” “哦,没想到,”凌长云扫完后放下仪器,转头看着光屏上不断变化的数据,“敢情抽了魂联邦蓝星两头跑的人不是我们的虫皇陛下?” 约格泽昂干笑着扭过头,不动声色地试图撑起身:“虫族寿命那么长,一时半会也没注意。” “还长呢,减的都只剩不到一百年了,三分之一都没有,”凌长云头也不回地点了点手指,“知道自己中了圻珞崖果还不去治,陛下,您是想为虫族的毒研事业添上一圈花?” 约格泽昂不敢再动,顺着又趴了回去,目不转睛地盯着凌长云看,笑眯眯道:“一百年不好吗?阿云,这样我们就都是一样的了。” 他说着长叹了口气:“难道你还要丢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冰天雪地里受人欺凌吗?” “……”凌长云的视线从上面影像里鲜红的血液上移开,回头看着某位火车都爬满山头的军雌,“陛下,谁敢欺凌你?造谣也不是这么造的吧?” “那可多了,”约格泽昂小心翼翼地挪到凌长云身边,仰头望着他,“毕竟我是个人人喊打的暴君,就是阿愿也还是觉得自己雄父是单身。” 还有天天跑城南来拐跑凌长云的某米阶斯, 和隔三岔五来城南巡视一圈的某退休元帅纳恒。 以及—— 很多很多的,“先亲王”狂热崇拜者。 “你少来,基塔迪他们前些日子还说要在史册上单独给你辟块地,还有——”凌长云笑了,没想到有一天“委委屈屈”与“可怜巴巴”会和“约格泽昂”这个名字挂上钩,他俯身摸了摸约格泽昂因为“委屈”而不住颤抖的眼睫,又卷了垂下来的金发熟稔地编着玩,“阿愿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小兔子忙着和萨岱霍斯玩可没空搭理别的。再说了,这事怪谁?陛下,你给阿愿造的世界里我可不就是单身吗?” “我倒是想,”约格泽昂挪到凌长云腿边,伸手抱住那把劲瘦的腰,握了手腕给他轻轻揉着,任由他摆弄自己的头发,“但你那会儿才跟我说离婚,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 凌长云乐了:“陛下,你这些话都是打哪儿学来的,真不像从你口中说出来的。” “那可多了,阅书万万卷,”约格泽昂坐起来,“阿云,你怎么还是天天唤我陛下?” 凌长云笑眯眯的:“那叫什么?前夫?” 约格泽昂佯装恼怒,揽着凌长云一旋一转就把人困在了床榻间。 他轻压着人,本想配合着故作威胁一番,不想动作间,凌长云本就松松系着的带子也散了开来,睡袍松松垮垮披在身上,半遮半掩更是看得人头脑发昏。 约格泽昂近乎痴迷地俯身,埋首在凌长云颈窝处细细嗅着他身上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松雪气。 “阿云,”约格泽昂忍不住探进薄袍里抚摸,“蓝星上的都叫老公。” 喷在皮肤上的呼吸太烫了,凌长云下意识缩了缩,笑着逗道:“你叫我阿云,我叫你老公?” “老公。”约格泽昂立马唤了声。 凌长云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上人缠着吮上了薄唇。 “阿云,”约格泽昂一下下□□着,声音都有些含糊不清,“该你了……” 久不曾适应,凌长云有些难耐地仰了头,又被人顺势低头含住了喉结。 一声唤就出了口,约格泽昂一顿,紫眸里顷刻间化涌出浓烈至极的欲色,吮了侧颈皮肤就撬开了唇齿勾进去。 “阿云,”约格泽昂喘息着将潮热洒进凌长云耳边,笑得餍足,“我很开心。” “……” 编好的长发散了一半下来,略显凌乱地垂绕在军雌凸起的锁骨上,在那勾了一弯醉人的金泉,凌长云勾了他的肩背,笑着回应着。 “我也是。” …… 昨日闹得晚,等凌长云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旁边出乎意料地没有某位醒来也要一直黏在身边厮磨良久的虫皇陛下。 凌长云眉梢微挑,一起身就看到床边温着的米糕和热牛奶。 他先拾了杯子前堪称花里胡哨的鎏金纸看,才换了身衣服,捻着糕点端着牛奶慢吞吞地出了寝殿。 殿外都是约格泽昂撩了袖子移植过来的薰衣草,各种各样的紫色满满当当围着皇宫开了一圈,随便走走就沾上一身的清香。 凌长云将空了的杯子放在旁边的石桌上,循着左侧新辟出来的碎石小道一步步走着。 越往里走花秆越高,到最后已然没过了头顶,凌长云左看是浓郁热烈的萸紫,右看是清隽淡雅的雪青,只有抬头才能看到曼斯勒安流辉的清天。 “……”凌长云走了段路到底没忍住,上手揪了个小花穗下来嗅嗅又瞅瞅,试图看出这薰衣草是怎么长得这么高的。 “叮铃——” 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遥遥一声清铃荡进,凌长云倏地抬头—— 特制的烟花打在白昼上也是璀璨夺目的,一束束银花在高天上撒出了漫无边际的银河星川,绕下的碎雪串起了满圈的流彩风铃,荡得错落又不杂乱,细听就是一曲星火人间。 熙熙攘攘喧嚣,潺潺脉脉阒静,流年经转,情意含香吹。 约格泽昂如初见般一袭黑金军服,只是金丝熠熠,周撒紫草兔子花,如玉面庞含笑,如星紫眸粲然,右膝曲下落地,捧着枚璀璨银流戒,携着满身的松雪并花香笑得温柔又明烈。 “阿云,和我结婚吧,好不好?” 是你和我结婚,希边得尔和路彻得斯结婚,还是约格泽昂和希边得尔结婚? 和我结婚。 阿云,和我,结婚。 铃响烟花绽,清香长空—— 我们结婚吧,阿云。 “……” 凌长云蓦然笑开,在一片宁和的水雾中走进了狐狸铺的兔子窝。 “好。”他半跪下去,偏头吻上了爱人温热含着湿意的唇,这次尝到的终于不再是苦痛的咸涩。 “我们复婚。” 番外(一) 第155章 第155章番外(一)春影苒阿云,你学…… 凌长云是冬末回的虫星, 但直到第二年春末,他才抽出时间来仔仔细细地逛一逛气象一新的曼斯勒安。 连月来,哄着军部议阁皇宫三头跑的大兔子宝宝;看顾着某位一身伤骨不好好恢复还整天变着法儿地要勾着他厮混的虫皇陛下;见着久别重逢模样未变的故友,倒也没出过几次城南。 这日影苒节预演,约格泽昂照例全星巡视,凌长云寻了个由头就撇下黏人非常的陛下自己出了飞行器,乘着全城通达的光轨四处游了游。 自约格泽昂76年端了胚育大楼后,雄虫的出生率就在一年一年地拉高。到了如今,十二年的时间,已经将雌雄比例扯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低度。 凌长云戴着帽子口罩穿梭在主都的大街小巷之中,遇到的雄虫是肉眼可见的多,边缘不再有所谓“瘠苦无管”区;各式物食店上也不再见“仅供雄虫出入”的严牌;展览馆原先的军雌翅翼展柜早已被拆了个干净。 一路走来,虽说比不上蓝星和联邦的欢喜热闹,但到底面上多稍欣然,走遍城区也不曾听闻压抑痛苦至极的惨叫哀嚎,偶有雄虫拎着条鞭子,也是被旁边虫族一路瞩目着到店里斩了几截缠在腰间做挂饰才得以一个人自在地到处逛。 凌长云看着有些说不清心头翻涌的情绪,十二年的时间对虫族来说实在算不得多长,但现在这么一走,竟当真可以说是——焕然一新! “亲王殿下!”“君后殿下!” 自希边得尔死后, 议阁议长一职便一直空悬,后来无论是基塔迪还是凌洲,都只接了“暂代”职牌。 凌长云回来后, 议阁内庭几番进宫,没有说服凌长云重回议阁,也没有人坐上一席,竟是依旧空置议长位。 凌长云本来只打算站外面远远地看一眼议阁,不想埃度半途顶着基塔迪的凝视偷溜出来放风,视线朝下一瞥就恰好撞了上去,凌长云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顿特莱格的人听族长指挥把君后“抬”进了议事厅隔间。 还好是议事厅隔间。 凌长云坐在转椅上,隔着一层单面幕闲闲地数着人头玩。 内庭几人轮着进来,怎么劝说都被凌长云一一婉拒,最后还是皇子殿下兼代理议长进来拍了板,把人全赶出去继续开会才清静了些。 “这嘴叭叭的,可太能说了。”凌长云长叹了口气。 凌洲拖着椅子挤过来,巴巴地告状:“可不是,当初我才进来的时候他们也是这么叭叭地挤兑我的。” “是吗?”凌长云笑了,伸手勾了勾小兔子撒娇抬着的下巴,“那肯定也叭叭不过我们的二傻大人。” 凌洲:“……” 真是久别重逢的气人称呼呢。 “雄父,你好烦,”小兔子不甚高兴地抬着凳子要挪远点儿,“那是雌父拟出来的你,你不要跟他一起挤兑我。” 凌长云腿一伸就勾住了椅子角不让小兔子动,温温柔柔地打破了他自欺欺人的幻想:“宝贝儿,我的精神力拟出来的当然是我本人的意志。” 凌洲:“…………” “骗人,”他扭头,“你以前不是这么对我的。” “那是你小,”凌长云慢条斯理地把椅子拖过来,勾了下他的鼻子逗着,“坚强点儿,儿子,我们已经是二十四岁的大兔子了,在家里受够了风雨才不会被外面的毛毛吹倒。” 凌洲:“………………” 凌洲想回蛋里重新孵一回, 这次一定要点上嘴炮的天赋。 “雄父!”适愿垂着兔耳朵幽幽地看着他。 “别总跟你雌父学,”凌长云一秒都没坚持到就放弃了,探手过去揉了揉毛茸茸的兔子脑袋,给他把低落的兔耳朵捋得毛光水滑长又直,“不受不受,家里没风外面没雨,只有你的萨岱霍斯哥哥搭的温暖漂亮窝啊。” 一提到萨岱霍斯,凌洲耳朵瞬间就红了,他小声哼着靠回去:“雄父,你不要总用哄小虫崽那套来骗我,我早就不吃了。” “不骗不骗,这不顺着毛呢嘛,”凌长云抱住一脸严肃淡然地黏过来的雪兔子,望着外面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人,“今天不去找萨岱霍斯了?” “去,”凌洲泡在雄父的温和松雪气里,一点一点地填补着十二年哪怕有拟态也还是存在的空缺,“开完会就去,你不回来,这会我也不能缺。” 凌长云低头瞅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儿子,二十四岁正是闯荡的年纪。” 凌洲瘫了脸:“爸爸,您的寿命可是有漫长的三百年。” 凌长云“唔”了声:“爸爸不好挡你的路。” 凌洲真诚道:“我一点儿都不介意,真的。” “少来,”凌长云拍了下兔子脑袋,“投票了议长大人,还不过去?” “代理议长,”凌洲强调着,慢吞吞地起身,“马上散会了雄父,你别先跑了。” “等着你等着你——”凌长云拖长尾音懒洋洋地应道,末了挥挥手赶人,“快去吧,都等你呢。” “票都还没投呢。”凌洲不满地嘟囔着转身,推了门出去了。 门一关,隔间里便寂静了下来,凌长云支着头,面前坐满了雄虫,再往后—— 靠门处,一排坐着的,全是亚雌, 和军雌。 “……” “上将——” 凌长云跟着凌洲去军部,才避着人走上大楼就遇上老早等在那的萨岱霍斯。 凌长云招呼都还没来得及打一个,就见着身边的小兔子一个蹦跶就扑了上去。 带起的风吹得他长发遮了半边眸子,一整理好,那边萨岱霍斯已经抱着兔子摸摸脑袋了。 “……”凌长云无声地“啧啧”感叹,转了个身看窗外的远山云去了。 “亲王殿下。” 还没数出那云有几道弯儿,两人便站到了他旁边。 凌长云转身,意味深长地瞥过军雌旁边笑眯眯的小虫崽,看着面前周身冷峻桀骜眸眼却是柔和至极的三军上将,眉梢高挑,道:“亲王?” 凌洲才转眸,萨岱霍斯便再扶肩:“雄父。” “诶。”凌长云笑眯眯地应了。 凌洲耳尖愈发红得几欲滴血,眉目间的喜色却是快要泼出来了:“雄父。” “你还改口啊?”凌长云调侃了他一句,摆摆手转过了身,“行了,你们去玩吧,我自己随——” 凌长云一顿,仰了身看向萨岱霍斯:“能在这儿看吧?” “当然,您随便去,”萨岱霍斯含笑,“亲王殿下大驾光临,军部荣幸之至。” 凌长云笑了声,自己沿着廊道走了:“快拍拍身上的兔子毛吧上将大人。” “雄父!” 凌长云没管,只把炸毛兔子往后一丢就绕去了训练场上空。 军部还是三军,各式特训也进行得如火如荼,他在无人单面廊道一路走一路看,临到尽头倏地顿住脚步。 煦阳下了高天,冲开的余晖红得灿烂又热烈,一浪浪扑向前面高耸入云的军部大楼,打得特制玻璃燃起明黄的火,凶猛却不带杀气地倒在特训场,荡开的金色光晕照亮了地上统一的深色作训服,最左一侧队队列好的,尽是—— 雄虫。 …… “不好意思,由本人带队研发的最新一代安抚药剂已经可以压制十年的暴动期,”托伯茨搂着自己的虫崽骄傲地一甩头,慷慨陈词,“虽说还是一虫一生只能用一次,但我坚信在不远的将来,我,全曼斯勒安最刻苦的研究者——托伯茨,一定会把这个年数拉到三百!” “……” 半天不见回应,托伯茨转头,却见凌长云和米阶斯早就站得十万八千里远。 他大怒:“你——” “雄父。”霍勒悄悄地拽了拽托伯茨的衣袖。 “嗯?”托伯茨低头。 霍勒脸都蒙上了抹红,躲闪着道:“声音,好像有些大。” “大什——”全曼斯勒安最刻苦的研究者后知后觉转头,正正对上了周围一圈惊诧忍笑宛若看……那什么的眼神。 “……”托伯茨咽了咽口水,面不改色地走到凌长云身边,借着小摊上的篷子挡住了自己。 “噗——”米阶斯再也忍不住了,挂旁边杆子上就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哈哈哈——” “米阶斯。”托伯茨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啊?”米阶斯一边笑,一边擦眼泪,“怎么了?全曼斯勒安最——” “米阶斯!” “好好好,”米阶斯摆手示意休战,“不笑了——噗——真不笑了——哈哈——” “米阶——” “哎哎哎,”眼见着聚到这边的目光越来越多凌长云也有些顶不住了,一边拦了托伯茨,一边拍了拍狂笑的米阶斯,“为什么是拉年限?” 等米阶斯强忍着终于不笑了,托伯茨才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正色道:“没办法,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天守规则不会让雄虫就此堙灭的。” 凌长云闻言点了点头:“也是。” “你——”托伯茨还欲再说,就被米阶斯打断。 “好了好了,”米阶斯朝前面瞥了眼,推了托伯茨往外走,“大晚上的别在这儿叭叭了,快去找你的雌君过影苒节了。” “嘿,你——”托伯茨刚要骂,一转头就瞥到那一角金丝绣华服,登时闭了嘴,揽了霍勒就朝右冲,“走走走,我们找你雌父去!” “啊?好,”霍勒被雄父带着走,只能匆匆忙忙转头,“亲王殿下再见,米阶斯叔叔再见——” “再见。”凌长云笑着挥挥手。 “再见再见。”米阶斯举手大力晃了晃,看着凌长云使劲挑眉,“主公,我也去找帕尼迦和郎卡尔了。” “去吧去吧。”凌长云笑得无奈。 “便宜他了,”米阶斯半回头瞥了眼,冷哼一声,“走了主公。” “拜拜。”凌长云挥挥手。 “拜拜主公,明天去找你。”米阶斯特大声地强调了下后一句,转身就走远了。 “啧。” 约格泽昂走过来:“还找?” 凌长云笑眯眯的:“怎么了陛下,不高兴吗?” “高兴——”约格泽昂拖着音站到他面前,偏头取下他的口罩吻了吻,“反正阿云人是我的,今晚的时间也是属于我的。” 银白面具在春末抵上皮肤却并不寒凉,在喧闹的夜市中反而摩出了一股别样的隐秘滋味。 “皇子殿下初见时也是戴了这样一副面具。”凌长云修长的手指沿着面具边上的蝴蝶纹一寸寸地描着。 “仿着新做的,”约格泽昂揽着他温柔地吮了吮唇边的温热,“阿云,别勾我了,还没陪你过影苒节呢。” 凌长云笑了,慢条斯理地隔着层衣料摸了摸军雌劲瘦的腰,咬了他的下唇含上去:“陛下,到底是谁勾谁?” 繁衍为虫族二大事之一,一向没什么忌讳。看对眼了兴致来了也不会太顾忌场合,寻个挡物就是,婚侣间大庭广众之下的亲昵就更不会遮遮掩掩。今日又是影苒节,这点儿动作在满街的大胆婚侣间根本毫不显眼,至多因为两人格外出挑的气质多看上几眼,更何况—— 他们都躲在空摊子后面。 约格泽昂呼吸一滞,手上一用力就带着凌长云进了旁边的空巷子,垫着手将人抵在了墙上。 他粗喘了口气,强行压着眼底盖也盖不住的欲色:“阿云,你学坏了。” “学坏?”巷子里昏昏暗暗的只能大致看个轮廓,凌长云挑了他的上衫探进去,“陛下,你确定?” 当然不是。 约格泽昂是关心—— “阿云,你跟谁学的?”虫皇陛下半眯了眸子暗影里看着带了几分绕过面前青年的危险,“不会是光网上看的吧?” “……”凌长云无语又好笑,揽紧有些不安焦躁的军雌,安抚地揉了揉他的后颈,“你想哪去了,除了跟你学还有谁?” 约格泽昂骤然松了口气,还没有所动作就听凌长云又道—— “还是说,”凌长云亲昵地蹭了蹭他的唇角,“陛下不喜欢?” “喜欢,”约格泽昂倏地揽紧人,吻着人一点点往里探,“很喜欢。” “喜欢得紧。” 凌长云一张开,他蓦然就探了进去。 “……” 半晌,巷子里就隐隐响起压抑着的低低喘息。 凌长云揽着约格泽昂笑,自发冠上垂至耳边的银珠链子轻晃着,一下下荡出细细碎碎的银光。 约格泽昂看着心头就有些热,偏头便含住了那点子的滚烫皮肤,商量似的:“阿云,今天只是演习,等初秋的时候我带你来逛上一整天好不好?” “不要,”凌长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一点点给他整理好有些凌乱的下摆,“走吧陛下,我们去放河灯。” “……”约格泽昂将头埋进凌长云的颈窝,委委屈屈的,“阿云,你真的学坏了。” “那也是跟你学的,”凌长云挖出狐狸脑袋,“陛下,跟了我一天也不露个面?” 约格泽昂霎时明白症结在哪儿了,他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沿着青年的颈侧一路流连:“你说想自己一个人逛逛,我总不能像条绳子似的天天跟在你旁边捆着。” “那你就像只风筝似的飘在后面了?”凌长云乐道。 “风筝不好吗?”约格泽昂在白皙的皮肤上吮出一个个红印,“你想自己一个人,我就远远地飘着守着;你想跟我在一起,稍微拉拉绳子我就立马黏在你身边陪着。” 末了,他推销似的道:“阿云,你上哪儿找这么称心如意的婚侣?” 凌长云故意道:“那可不一定。” “不可能了,”约格泽昂轻轻柔柔地吻他,“我就是最好的。” 凌长云笑开:“陛下,您这脸皮可真不薄。” “不要了,”约格泽昂道,“我只要你。” “啧啧,”凌长云感叹着,“也不知道去年是谁说的,阿云,你不必有所顾忌,喜欢谁尽管去。” “……”约格泽昂一噎,随即垂下眸子,不动也不说话。 凌长云叹道:“阿愿果然是跟你学的。” 说完,就熟练地摸摸狐狸脑袋,凑近吻了他的唇角又吻了吻左脸:“只喜欢你。” 约格泽昂蓦然抬眸,笑得眸子灿若繁星。 他转了转头,露出右脸,小声道:“这边也要。” 凌长云笑眯眯地凑上去戳了两个兔子印:“两个够吗?” “不够,最好一直亲,”约格泽昂看着他笑,抬手给他整理好了衣领,“是真的。” “嗯?”凌长云没反应过来。 “是真的,”约格泽昂重复了一遍,不含情欲地抱住了他,“阿云,你以后若是喜欢上了谁,就和他结婚吧。” 凌长云一顿。 约格泽昂把凌长云耳边的链子重新理到了发间:“但不要跟我离婚好不好?” “我受不了。”他道。 “……” 凌长云抬手把军雌抱进了怀里,埋在他颈窝轻轻地吻着:“不好。” 约格泽昂一僵,浑身血液一瞬冷透。 刚寒到心口,就听凌长云继续道:“我只跟你在一起。” “我只爱你,”他问着,“我跟别人结婚,你能忍受吗?约格泽昂。” “……”滚烫灼心,约格泽昂只恨不能把人揉进心间放着,“不能。” “我不能,”他道,“绝对,无法忍受。” “一分一秒,也不行。” 凌长云在他耳边轻笑:“我只要你。” “……”约格泽昂闭目敛去眸间的潮湿,多年学来的各式情话和各种招式通通忘了个干净,只会一遍遍唤着阿云。 凌长云抱着他,良久,才摸索着从兜里掏出一把桂花糖,含笑问着:“吃糖吗?” “……吃。”约格泽昂调整好情绪,笑着从他手里接过糖,撕开喂了块给他,见凌长云含了才自己尝了块。 “这次的也不错。”虫皇陛下很满意。 凌长云乐不可支,不用看清都知道金狐狸现在是个什么矜骄的表情。 “走吧阿云,”约格泽昂把糖全揣进兜里妥贴放着,摸出个跟自己脸上一模一样的面具给凌长云仔细戴上,牵了手引着他往巷子口走,“我们去放河灯。” “不只兔子,我还要放其他的。”凌长云矜持地宣布。 “好,我们把整条街的都买了,放满一条河。”约格泽昂毫无原则地点头。 出了巷子,他先仔细看了看凌长云的衣服有没有全整理好,随即便准备叫人来包下一整条街的河灯。 “诶诶诶,”凌长云见他认真的,连忙拉住某位财大气吞河的皇帝陛下,“那放到明年也放不完了陛下。” “放不完就摆偏殿,想看的时候就去逛逛。”约格泽昂不假思索道。 “陛下。”凌长云看着他。 “……”约格泽昂蓦地笑出声,凑过去隔着面具吻了下他的眼尾,“走吧阿云,我们去挑你喜欢的。” 凌长云点头,牵着约格泽昂的手往前边的摊子去。 “喜欢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