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武侠抽卡重振修仙宗门[综武侠]》 1、初战卡池 韩栖梧猛一睁眼。 差点从蒲团上跌下去。 她低头一看,见自己披着一身道袍,正跽坐在褪色的蒲团上。 屋舍简陋,地上青砖都磨出许多坑洼,蒲团陈旧又薄,根本不足以抹平那硌人地面,这副身体又显然已经跪坐了很久,韩栖梧只觉得自己的膝盖往下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 而横躺在她眼前一张同样清苦的床上,白发白须,似乎正陷于昏迷中的老人,显然就是“她”始终尊敬地跽坐着,要守候的人。 这老头身上的道袍和她自己身上这件一模一样,看着像是裁了同一块布做出来的,光这一点就能看出来,这一老一少两个人的日子,过得估计是没有半点油水。 至于这个昏迷着的老头…… 视线刚移到这老人身上,韩栖梧就觉得内心涌起一阵复杂的感情。 要形容的话,就是……又亲近,又畏惧,又担忧,和一些隐隐的惆怅。 有点像学生见到班主任。 放到古代,大概就是师父和徒弟了? 韩栖梧心中研判着情况,一边扶着冰凉地面,尝试着慢慢把僵掉的腿伸直。 她从不亏待自己。哪怕突然之间就穿到了个看起来就很贫穷的环境里,第一件要做的事,也是尽可能地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 正当她努力拽着自己两根木棍似的僵腿,试图把它们掰直的时候,平躺在床上的老头咳嗽一声,缓缓睁开了双眼。 一条腿直挺挺往前,另一条腿还和木头一样栽在蒲团上,整个维持着一字马动作的韩栖梧抬头,跟老人侧过来的视线对个正着。 老头:……? 韩栖梧面无表情,完全不觉得尴尬地迎着老头费解的眼神,岔开话题道:“师父,你醒了。” 这老人身上笼罩着陈朽的衰败气息,一双浑浊老眼定定看着在他面前劈叉的徒儿,片刻忽视了她的丁点古怪,冷声道:“我修为全失,大限将至,是必死的命,你守在这也无用,不如趁早下山去。” 韩栖梧依旧面无表情地在掰她的第二条腿,大脑却为他这一句话中的信息量开始转动。 修为? 深山隐居的道士,一老一少,破落道观,还有墙上挂的那把剑…… 韩栖梧抬头看着墙上并排挂着的拂尘和青钢剑,一万个武侠小说经典套路从脑中飞掠而过,霎时有了明悟。 难道这是个武侠世界? 那像他们这种藏在深山老林里,看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潦倒道观,肯定要么藏着绝顶秘籍,要么供着柄不世神兵,要么就是她的身世离奇,总之一旦出山,就能引起江湖的血雨腥风! 那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韩栖梧这下终于把两条腿掰直了,一屁股坐到蒲团上,把注意力从改善生存环境转移回了一直在她脑袋里闪着光的小小banner。 这玩意从她一睁眼就始终在脑中像灯泡一样忽闪忽闪,金色溜边水墨风字体排版得挺好看,写着“十年磨剑,江湖不负,所有侠士出现概率up!”。 再下面一点,是一小一大两个按钮。小的那个标着“招募一次”,大的那个标着“10连招募(必得一位侠客)”。 眼下小的那个因为代币为零,显示灰色,而那个十连按钮上面加了十层流光,生怕玩家看不到地告示着“新手免费十连”。 游戏的免费福利就像男人的一米八,是可以挂起来昭示天下的。 韩栖梧对这个界面非常熟悉。 这是她作为一个狂热武侠迷,期待了很久的一款手游《武林群侠传》的抽卡界面。 这游戏最早在武侠圈子里打出名头,就是靠母公司的巨大野心,买尽金古梁温的武侠版权,并迅速推出了一些知名角色的超绝还原立绘,宣传要做一款真正“在呼吸的武侠”游戏。 虽然母公司的名声狼藉,但是看在那些简直可以说是“天呐我心中的某某就长这样!”的立绘的份上,武侠死忠迷们纷纷入股,并因为过往旧怨,提前为还没烤上的大饼打了个头破血流。 这手游经历了无数次的跳票、回炉、母公司破产、董事会抢公章、核心成员出走、武侠迷众筹、真爱粉自学编程接手等等一系列可以写一本职场小说的复杂故事,总算在她的翘首以盼下宣告公测。 韩栖梧摩拳擦掌,提前下了游戏,甚至为此请了假,就等着卡点进去重温武侠梦,结果点是给她卡上了,一卡就卡进这间破落道观了。 甚至十几个g的游戏也没能完完整整地跟着她来,韩栖梧仔细研究了半天,确定整个游戏跟着她来的只有这个开服卡池,其他的什么养成、装备、帮会、家园、竞技场等等内容全都丢失了。 韩栖梧在这里研究这个卡池,放在平躺着的老人眼中,就是她双目无神,像是完全没听见他的驱逐,坚持要做块陪他一块进墓地的顽石。 见这傻徒儿还这副木木愣愣状,老头急促呼吸半晌,还要继续恶声恶气,把这呆瓜赶紧轰下山去,却是一口气没能继上来,灵脉中枯竭之力再度上涌,又一次昏死过去。 还在研究卡池的韩栖梧看都没看老头一眼。 她倒不是无情。 而是已经彻底想清楚了目前的情况:既然这是个武侠世界,那么她脑袋中的这个武侠角色卡池就是她的最大外挂了! 师父生命垂危?没事,一般武侠故事开局都是这样的,要是按故事线走下去,就是师父临死以前对她吐露一个大秘密,她送走师父后背剑下山,青涩菜鸟自此开启一路江湖风雨…… 但是现在她有挂了,何愁不能从卡池里找出点续命的良方,扭转这个师父的开局杀命运? 她可是清楚地记得,那些个武侠世界里,能够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神药也有不少的。 所以她连分给师父一个视线的精力都没,点开了卡池详情。 这一看,她就笑了。这卡池里不仅可以抽到侠客,还有不少武侠小说中鼎鼎有名的功法、武器、灵丹妙药,统统被塞在了一个池子里。 要是她还是个正常的游戏玩家,看到卡池深度的时候,韩栖梧肯定就要骂人了:什么***策划把武器和角色塞进一个池子里?是嫌***太****了? 但是现在,她只会觉得,七步之内果然必有解药。 这池子里的丹药,不就是为她现在而生的? 韩栖梧只是随便一扫,就看到了无极仙丹、天元聚魂丹、续命八丸等等一大堆神药,品级有金有紫。 她现在完全不急了。作为一个小说爱好者,她非常清楚接下来的剧情发展。她肯定能一发十连入魂个正好对症的丹药,随手救下师父,然后带着功力大涨的老爷爷下山大杀四方。 这是随身老爷爷流!绝对没错!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韩栖梧把意念集中在那个“10连招募”的按钮上,狠狠按了下去。 流光从按钮上四溢,忽而化作浓浓墨色,如卷轴平展,带着她的视线一路延伸。 墨意之中,有剑影,有刀光,有一道道写意人影兀自挥洒着相当有标示性的武功招式,每看见一道人影就有首代表性的旋律响起,而后一切都倏忽收拢,归于墨色一滴,画卷合拢,落到她面前,周身乍然绽放出璀璨金光。 阅尽世上手游演出,对这套花里胡哨早就免疫的韩栖梧很清楚这道金光意味着什么。 说明她的这次十连出金了! 运气不错,就是不知道这次出的金是什么?武功、武器、灵药,还是……侠客? 韩栖梧来玩这个游戏的初衷可就是收集侠客。 怀揣着满满的期待,韩栖梧抹开画卷。十道光锥先后跃出纸面。 第一枚就是金色! 难道她有这么欧?换了个世界,她转运了? 金光悬在她面前,渐渐褪去璀璨光华,在她紧张的视线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显露名称。 侠客· 韩栖梧狠狠挥了下拳。 第一张就是金色侠客卡!这游戏怎么就不能多带个世界频道功能,她现在迫切地想跟别人暴晒她的运气! 那字还在慢慢显现。 侠客·【大红色的披风碎片】 韩栖梧眨了眨眼。 又眨了眨眼。 什么是【大红色的披风碎片】? 哪个角色是叫这个名字的? 她心中已经骤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于是她点开了这玩意的物品详情。 是的,这玩意还只是个物品。它还有详情。 【物品介绍:无论春夏秋冬,无论什么地方,陆小凤总要带着这么样一件红披风。凭此物可召唤完整侠客·陆小凤(1/50)】 韩栖梧闭上了眼。 韩栖梧手脚冰凉。 她一直是个情绪非常稳定的人。不管是在职场中当牛做马、眼睁睁看着期待的游戏跳票好多年、一打开游戏就转生之成为穷苦小道士,都没让她的情绪发生太大的波动。 但是。现在。 一个混合了侠客、武器、武功、丹药的超绝混池。 里面还能抽出侠客碎片。 还50杠1。 “不是,这个**策划你***我们***好好聊聊这**池子!”魔/蝎/小/说/m/o/x/i/e/x/s/.c/o/m 2、说好的武侠呢 韩栖梧是没机会跟策划聊上了。不过在她的原世界,《武林群侠传》开服才十分钟,这池子就已经被骂上了热一,无数死忠武侠迷看到热搜,不由泪洒黄河: 这是我们武侠这么多年来最高的热度了…… 这个恨不得把有个名字的小说角色就塞进绿卡白卡,拼了命地稀释玩家抽到心仪角色概率,还用歹毒的碎片策略营造出十连好几个金的虚假繁荣的池子,只花了半天时间就流传遍了所有游戏玩家的大小群聊,无论主机、手游、pc端玩家都其乐融融地吃起了瓜。 于是《武林群侠传》的玩家瞬间就成了游戏圈底层,网友们开玩笑:火影*者真人版演员一定要在《武林群侠传》玩家里海选,因为这帮人才是真正的忍者…… 忍者韩栖梧只失控了一瞬间,继续拉开卷轴,检查剩下的九次抽卡结果。 她很清楚自己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抽侠客碎片固然让人愤怒,但是这问题还可以延后再考虑。眼下她最需要的还是可以给师父续命的丹药。 所以她迅速地调整好了心态,冷漠地看着接连跳出来的碎片。 侠客·【听香水榭摆放的易容道具之一】 侠客·【亲父死前血书的碎片】 侠客·【纯黑怪刀的磨刀石】 侠客·【绝没有一个英雄能够抵挡的剑柄缠手】 有紫有金,韩栖梧还没琢磨明白这稀有度分级的原理,下一个跳出来的就终于不再是侠客碎片。 丹药·【九花玉露丸】 与侠客碎片不同,丹药一旦被抽出,便逐渐幻化成型,只需要韩栖梧一个动念,就已落到自己的右手上。 这由黄药师调配的药丸色泽朱红,刚一落到手中,便隐隐散出异香,引得人迫不及待,就想立即将之吞入腹中。 韩栖梧的表情却有些失望。比起这个出场率相当高,虽然也说了有“延年益寿”的功效,到底不算很名贵的丹药,她是更想抽到些更金贵的药的。 从品级上就看得出来,这九花玉露丸在卡池里只是紫色,对照起白色品质的金疮药,品级只是高了两级。 不知道九花玉露丸对她师父有没有效? 但凡能拖延几天,她总能再找到抽卡的机会,多抽个几次。 心里转着念头,韩栖梧继续开卡,寄希望于之后再能抽到枚丹药。 但她的运气显然没有到左右现实的地步,后面几张前后又出了些绿色、白色的普通东西,直到最后一张,bgm忽然一变,变得欢快,喜气洋洋。 随即,朴实无华的白色光辉逐渐消退,出现在韩栖梧眼前的,终于不再是什么英雄碎片,而是一张发髻严整,眼神灵动,同样做着道士打扮的年轻男子肖像。 侠客·陶钧。 十连保底的完整侠客! 不像其他《武林群侠传》的玩家,被这神金毒池气过一次,大不了立马卸载,以后显而易见要和这破池子绑定的韩栖梧松了口气,确定这游戏写着的“十连必定保底一个完整侠客”的规则还没有失效。 就是,这陶钧是谁? 自诩武侠迷的韩栖梧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这么一号人。 她看着白色品质的陶钧卡牌,心中恍惚有所感悟,似乎只要稍稍一动念,就能激活卡牌,把这个人“召唤”到现实世界里来。同样的,也只要稍一动念,就能再把活生生的人“送回去”,重新变为她的卡牌。 等于说,她现在在玩现实版的武侠宝可梦?这劳什子的陶钧暂且不论,等她攒齐碎片换到高稀有度的侠客,下山入世的时候,就能大喊一声“就决定是你了陆小凤”,让陆小凤闪现到面前接剑尖? 原来这不是老爷爷流,这是召唤流! 我靠卡牌战斗成为武林第一高手! 想到这里,韩栖梧不免有些小波动。不过她很快把脑中浮现的接二连三的幻想挥散,再次点开卡池详情。 她对这个侠客的稀有度分级有点迷茫。 先不提现在唯一一张卡牌,她手上目前有五张英雄碎片,虽然名称含糊其辞,但看物品介绍也能知道,这五张碎片分别对应着【陆小凤】、【阿朱】、【易兰珠】、【傅红雪】、【燕南天】。 其中,陆小凤和傅红雪的碎片是金色,其余三人的碎片颜色则都是紫色。 但这就奇怪了,如果按武力值来看,身负《嫁衣神功》的燕南天怎么着也能算得上是和陆小凤、傅红雪同一等级的金卡,可他居然只是紫色稀有度,与武功显然要低于其他人的阿朱同级。 抱着狐疑的态度,韩栖梧仔细地拉开密密麻麻的侠客界面,研究了一番金卡、紫卡、蓝卡、绿卡、白卡的分类。 然后她多年做图推的经验让她瞬间找到了这些卡牌之间的关系。 结论让她哭笑不得:这《武林群侠传》游戏策划给角色划分稀有度的方式居然是靠人物戏份! 每本书的男女主角就是金卡,其他有重要戏份的角色就是紫卡,出场次数比较多的配角是蓝卡,至于剩下的绿卡和白卡,韩栖梧草草拉了下一眼望不到头的名单,发现自己绝大部分都不认识…… 韩栖梧觉得做出这个设计的策划一定跟设计卡池的是同一个天才。 她在心里问候了一下这个天才,下一秒忽然意识到这个消息有多恐怖,连忙拉回去又看了一眼卡池中紫卡的名单。 然后她对着几乎十倍于金卡长度的紫卡名单,眼前一黑。 比起每本书只有两三个的金卡,一本书里的重要配角可就多了去了!而且武侠小说里,有太多比主角更加吸睛的配角们,此时亲亲热热,不分彼此,大家统统挤在一个紫卡卡池里泡着。 这就意味着,比起攒金卡碎片,这些个紫卡的碎片,攒齐的难度也增加了几乎十倍…… 就在她眼前一黑的时候,卡池里立即跳出了一堆新手礼包,简直把骗氪的嘴脸贴到了韩栖梧眼前。 什么?你想抽西门吹雪、花满楼、黄药师、郭襄?那还不赶紧猛猛氪金,多抽几次卡池? 韩栖梧在心里礼貌地又问候了几句大聪明策划,视线却已经不受控制地黏到氪金礼包上去了。 承认了,她玩手游一直是个微氪战士。 微氪,就是给游戏花过钱,但是一般不会超过一万块的玩家,这部分玩家占了手游群体的大多数,最爱买的是游戏的6元礼包和每个月的月卡。 现在跳出来的这种新手福利礼包就正好是她的氪金舒适区。 但问题是…… 她的蓝绿修改器何在!没有了神圣的蓝绿修改器,她要怎么才能买这些礼包! 眼见得点击【购买】按钮之后,接连浮现的【跳转失败】提示,韩栖梧不由得怒火上升。她有钱,快让她氪金,天杀的,她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她的孩子,快把她的孩子还回来! 连抽卡系统这么bug的东西都能随身带着穿越,怎么就没把她的蓝绿修改器绑定了带过来?现在正是氪穿卡池的时候! 韩栖梧一锤坐垫。 忽然得到提示。 【检测到灵气物品:悟道蒲团,是否卖出,换取代币?】 韩栖梧一愣。 她犹豫了片刻。 屁股底下这个破破烂烂的蒲团居然能卖进卡池,换成抽卡的代币? 难道这蒲团有什么特殊之处? 韩栖梧摸了摸薄得棉絮都跑光了的蒲团,动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把视线从抽卡界面挪回来,决定暂时不卖这破烂玩意。 她出身的这间小小道观里一定隐藏着个可以搅动武林的天大秘密。 说不定,这秘密就藏在蒲团里呢? 要不然,一个囊括了所有武林奇珍异宝的卡池,怎么会向她回收这个蒲团? 韩栖梧关闭抽卡界面,把神志重新放回这方道观,和昏厥过去的老师父身上。 比起那些还是碎片(甚至连碎片都没抽到)的侠客们,还是当下的问题要更重要一些。 她静静等着师父再度醒来。 …… 韩同只觉得五感已逐渐剥离身体。 大凡修道之人,天人五衰,临近生死大劫,都要比凡人的恐惧要更强些。 如此说来,他能在半梦半醒之间坐化,却是半生修缘所得的好福气。 可韩同却并不领会天道温情,竭力追着出游的理智,又硬生生从坐化边缘抢出一刹清明。 他那傻子徒弟的去处,还没得安顿。 由是,他缓缓睁眼。 睁眼,见那傻徒弟不知为何坐到了他床上,见他醒了,眼神中流露出纯然的欣喜,接着从袖中掏出散发着草药清香的一物,就要往他嘴里塞。 “师父,这个是灵药。”韩栖梧说着,打算趁老头无力反抗,赶紧把药塞进他嘴里。 她解释不了这么珍贵的丹药是从何而来,要是这老道士心生疑虑,死活不肯吃就糟糕了,所以打算趁着他还不清醒强买强卖。 然后就见韩同脸上闪过一丝嫌弃,也不知怎么一动,那颗被她死死捏在指间的丹药忽而脱手,飘飘忽忽地落在了韩同干枯的掌心。 韩同一巴掌把她推远了几寸,拿起丹药轻一嗅闻,苦笑摇头:“凡人丹药,于我辈修士无补。”魔/蝎/小/说/m/o/x/i/e/x/s/.c/o/m 3、武侠变仙侠 他虽这样说,看看韩栖梧脸上的关切之意,却终究不忍拂这傻孩子一片好心,伸手吞下药丸。 那一丁点凡人所采集的露水灵气刚入口腔,还未及润泽咽喉,便已在他加速衰亡的身体中逸散。他掀开眼皮,见韩栖梧正满面期待地盯着他,心头苦意更甚,向小傻子伸手,以从未有过地和颜悦色,拍了拍她发顶。 “唉。要不是拜了我这个师父,当年逆徒叛门,也不会重创到你神魂,以至于当了这么多年的傻子废物。” 韩同喃喃着,眼前似又浮现了韩栖梧四五岁时的模样。那时她还聪颖早慧,修炼进度一日千里,被他奉为“援仙宗”的未来希望。 可她现在是一个完全不懂修炼的傻子,修为困在炼气期中阶,已有十数年未曾增长,与那快要迈入金丹期的孽徒一比,已是云泥之别。 那孽徒不久之前还试图潜回宗门,被他拼尽全力重创,却也令他本就不多的寿数走至终点。 等那畜生修养完伤势,再度找上门来,没了他的庇护,傻徒儿又如何保下性命? 必须尽快遣她离开。 “我死以后,不准再踏入此地半步。”想到此处,韩同忽厉声开口。 傻徒弟愣愣地问:“什么?——那药没用吗?” 韩同又气又怜,猛然攥住傻徒弟手腕,嘶声道:“你若还把我当做师父,就必须遵从!” “桌腿里藏了点凡人金银,你敲碎桌椅,取走后立即下山,不准在此流连,更不准带走其他任何东西!” “从此以后,不准与任何人提及你曾向我拜师的事!” 他冷声说到此处,又觉得太不近人情,临死以前,给徒弟留下的若只有狠话,对她的一片衷心,未免太过残酷,随即又放缓声音,叹息道:“我那孽徒,如今攀上高枝,已是筑基巅峰的大能,伟力之恐怖,绝非你这炼气期的小鬼能理解。” “你走以后,回去凡人世界生活,不要向任何人暴露你的修为,避免沾染任何与修士有关的因果,更不准向人提及援仙宗名号,如此,方能保你一世平安。” 他说着说着,天人五衰的麻木已布上双目,叫他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小徒弟的神情。 左不过是些伤心、难过,不看也罢。 交代完毕后事,韩同缓缓闭上眼,百多年生命历程自眼前徐徐掠过,心头怅然,口唇微吟:“百年叩首道未通……” 一句谶语,只念了半句,老道士周身忽燃起无名火,焰浪层叠,却只局限于他周身,连他一身道袍都不曾点燃。老道士双目闭合,五心向天,神色空明,霎时已被火焰炼化为一缕青烟。 那身失了主人的道袍尚充盈着,保留了老道士生前的姿势,在火焰消失的空气中停滞一瞬,才慢慢委顿下去。 飘到三观被疯狂猛犸象来回辗了七八圈的,目瞪口呆的韩栖梧手里。 韩栖梧的下巴差点脱臼。 不是,什么玩意儿? 什么灵根,什么筑基,什么修士,什么火?? 九花玉露丸没能留住老道士的命,这也就算了,可是一个大活人突然就在自己眼前自燃了啊!突然就烧得灰都不剩了啊! 火葬场哪有这效率高! 韩栖梧抵住额头。 这不是武侠世界? 又灵根又筑基又无名火的,原来她身处的是个仙侠世界? 搞修仙,搞白日飞升的? 那她脑袋里这个卡池,算是怎么个事? 别人都进化到核战了,你在这里玩刀耕火种? 呵呵,降维打击了。 她是被打击的那个。 韩栖梧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从床上跳下去,抓起那个破烂的蒲团,拆开一角,确定里面除了垫絮,什么都没有,果断打开卡池卖掉。 【已售出悟道蒲团,获得代币:20】 这游戏的物价是180代币一次单抽,简简单单一个蒲团,因为沾染了师父与她打坐时的气息,就能卖上十分之一的价格? 悟道蒲团,这名字……合着沾点仙气的都能身价暴增是吧! 韩栖梧嘴角抽了抽,忽然明白了为啥这囊括了天下武林奇珍的卡池会肯花这么高的价格买个破蒲团了。 这是被打了技术代差战啊! 她看的小说里,现代人要是穿越回古代,随便带点什么工业化生产的边角料回去,都能成为王公贵族眼中的珍品,小小玻璃弹子都能引得贵族们争相购买。 现在,这个抽卡系统就是哭着喊着要买玻璃弹子的古代人。 那把古代人当成自己随身金手指的韩栖梧是什么人? 韩栖梧微叹半口气,把清醒开始就在脑子里刷屏的无数爽文桥段按了回去。 她开始面对现实。面对现实的第一步是整理所有已知信息。 自己身体当了十多年的傻子,却还存留一丁点遭逢大变以前的记忆。 韩栖梧细细回忆,才知道自己所拜的师门名为“援仙宗”,所修炼的门派功法有一妙用,援仙宗弟子传法、提携、援手过的修道之人,一旦修为有所进境,便可反馈一丝回到援仙宗弟子体内。 过去仙道昌盛,援仙宗因这仙法特性,广结善缘,进境飞快,也曾列仙道十宗之内。 只是如今,灵气减退,仙道不彰,整片大陆上能够修至元婴期的修士已然寥寥,大多宗门中,连一金丹期长老都无。 援仙宗再向外广施援手,得到的修为反馈却也日渐稀少,因此昔日繁盛宗门,至今已大不如昔,等到韩同这一代,他的师兄们甚至未能突破筑基期,就因大限陨落,唯他一人侥幸突破筑基,几十年也未得寸进。 韩同接管掌门以来,倒是收了几个天赋异禀的徒弟,原本期待这些门人中能有人突破金丹,好歹能将宗门传承下去。 结果在小徒弟韩栖梧五岁的时候,他的大徒弟趁他离宗的时机,勾结外人,图谋宗门遗馈,把他一众弟子屠戮了个干净,韩同赶回来时,只来得及救下这个小徒弟,可她也已被重创神志。 韩同震怒之下,动用祖师遗馈,与来犯之敌大打出手。 虽勉力赢了半招,震慑得大徒弟与仇敌不敢再来,却因此事留下暗伤,才过十几年,就早早迎接天人五衰,一命呜呼。 韩栖梧:“……我就说我拿的是主角剧本。” 早死的师父,虎视眈眈的大师兄,身负深仇大恨的她。 好一个经典的废柴流复仇故事。 可能还带了点重振宗门的种田、基建、群像流要素。 现在还写这个也太土了,怎么可能有人看啊? 她心里碎碎念着,脸上依旧八风不动,起身推开朝着后山的窗,往一片绵延山脉望去。 这一座山脉往后,就曾是援仙宗的宗门旧址,十几年前韩同带着一众弟子尚住在其中,只是整座宗门大半毁于那日大战,韩同一人无力重建,于是封印了山门,带着她搬到了前山这间小小道观里住。 而那被觊觎了许久的的“祖师遗馈”,正是被他挂在道观墙上的青钢剑与拂尘。 青钢剑主杀伐,是杀性法器;拂尘主防御,是守卫灵器。 韩同过去还有期待,如果能再找一心性根骨过得去的传人,就将这一剑一拂尘托付到关门弟子手上,可直到他大限将至,也没能找到个合适的人选。 至于座下的韩栖梧,他却是不忍让她再牵扯进恩怨之中,知道这傻子最怕自己训话,故意语气凶狠,勒令她不准碰道观中任何东西,如此一来,等那孽徒抵达道观,发现了留在墙上的剑与拂尘,再去寻韩栖梧麻烦的可能性就大减。 哪怕当真打算斩草除根,只要韩栖梧一生不动用灵力,哪怕命数大能也不可能从万万凡人中找出她来。 他这样取舍,为了保全韩栖梧的性命,已是宁愿辜负数百代祖师,将援仙宗传承毁于一旦。 若韩栖梧当真还是那个傻子,慑于他的余威,定只呆呆取了金银就滚下山去。 不过韩栖梧此时对着连绵大山微微舒一口气,转身披上师父留下的道袍,束紧。 再向墙壁一伸手。那剑与拂尘似察觉到与前任主人同宗同源的灵力轻抚,自墙上脱离。 韩栖梧踏出道观,仔细掩上木门。一件偏大的道袍拖地,古朴长剑在背,臂弯上搭一节拂尘。 十成十的方外之人打扮。 也是十成十的韩同打扮。 韩栖梧并不是傻子。她在替便宜师父打扫道观时,已经结合自己所知的信息,把韩同临终前的想法猜了个大差不差。 她也看了藏在桌腿里的金子。足足五两黄金,还有大大小小,方便不露财地使用的碎银。这个世界仙凡不混居,修道者的一般等价物也不是金银,所以这些凡间的货币是韩同一早就替她准备好的。 拿上金银就走,把什么修仙抛之脑后,韩栖梧靠着这手启动资金,再加上自己的挂,在凡间混个高祖武庄皇帝的名头实在不算难事。 不过明知可以修仙,却退回去过凡人生活,宝山空回,又岂能甘心? 再者说……韩同临死依然为她筹划的恩情,也该要偿还,这向来是她处事的原则。 既然不打算放弃近在眼前的宗门传承,寻找一个迅速提升实力,以应对那位随时会来的“大师兄”的办法,就成了迫在眉睫。 韩栖梧往十多年无人涉足的援仙宗宗门里走,眼睛却不断往那张【侠客·陶钧】卡面瞟去。魔/蝎/小/说/m/o/x/i/e/x/s/.c/o/m 4、召唤侠客 她在思考一件事情。 “援仙宗”的立派之本,她现在所修的功法,说白了,就等同于现代的天使投资。投资到了优质股、潜力股,自己也能靠分红一步登天。 如今援仙宗的落魄,就是因为灵气衰退后,已经很难再找什么优质股、潜力股进行投资了。 别人修炼进境慢了,反馈给他们的修为就少。 那……她卡池里的那些武侠名人,都已被证明了能靠着自己的本事成为每本书里的绝顶高手,算不算修仙的优质股、潜力股? 韩栖梧一步步踏着崩毁的玉石板路,走到大半保持着原样的援仙宗前殿,抬头仰望巍峨殿宇,同时想到: 那她能不能靠培养这些角色修仙,来快速提升自己的修为? 韩栖梧关注了《武林群侠传》好几年,当然知道这游戏中有一个“侠客育成”系统。 大部分卖角色的手游都有这套系统。 从同公司的《xx师》开始,风靡国内手游的经典套路,就是靠抽卡吸金,再靠角色养成成本培养厨力,用一套接着一套的沉没成本,最后养蛊出一大批游戏的精神股东。 《武林群侠传》在游戏性上也没有什么新意,配套的也是普普通通的升级、升星、赌装备秘籍流程。 但是这些游戏部分并没有跟着韩栖梧一起穿过来,所以这薛定谔的“侠客育成”环节,就成了相当模棱两可的附加内容。 你说…… 喂侠客经验丹,把侠客升到满级,叫做育成。 给侠客塞一本修仙功法,让他自己找个地方打坐修炼升级,这是不是也能叫育成呢? 作为一名江湖知名的大侠,当然要具有自主学习、终身学习的觉悟嘛! 韩栖梧觉得自己的想法非常有可行性。 现在就是要在这个“陶钧”身上试验一下。 不过,在试验以前,她还需要做一些准备。毕竟她还没有这“召唤人物卡”的经验,为了不出差错,她得确保万无一失。 所以韩栖梧忍住了把陶钧召唤出来的迫切冲动,先去了一趟援仙宗的藏经阁。 除却她以此入道的援仙宗嫡传一脉心法,藏经阁内当然也收有许多外门弟子和支脉所修的功法。 灵气衰退之下,心法间的差异已经不甚显著。 韩栖梧进到一楼,挑挑拣拣,终于找到一本没有任何特质,也没有任何附加属性,通常发给刚入门的弟子,帮助他们突破炼气期的功法:《练气决》。 韩栖梧拿着简略装订的秘籍,粗粗翻看之后,点头道:“就你了。” 于是合上秘籍,身影一晃就已从藏经阁中消失。 …… 前些天大师兄令狐冲在汉中无故对青城派弟子出手,回来后吃了师父的罚。师父此时正在气头,师娘与小师妹却又忧心令狐冲的状况,华山派上,如今一片愁云惨雾。 华山派七弟子陶钧做完早课,脚底抹油,即刻从师妹、几位师兄、师父师娘面前开溜。 他现在才十七八岁,入门也不过三年,论资历,自然比不过上面的几位师兄。眼见得师兄们面对师父都不敢造次,自己更加战战兢兢,生怕在这种关头做错了事,受到连带责罚,于是干脆躲回弟子房,专心练一练华山派内功,想着等旁人问起时,也好拿专心修行来交差了。 但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心性不定,哪能一旦坐下,须臾入定?陶钧坐在榻上,摆出了五心朝天的姿势,脑子里却不断在想着令狐冲惹出的这番祸事。 “大师兄对青城派的侯人英、洪人雄突然出手,确实没什么道理,也不怪师父要打他三十下棍子。” “不过嘛,这什么青城派的四英,平时欺男霸女,名声坏得很,大师兄干得真痛快!” “唉,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练到大师兄的武功,也和他一样,笑傲江湖……” 他胡乱想着,却莫名听耳边一声仙鹤清啼,紧接着,便见一只乍长的小小白鹤,竟突兀从窗外滑到眼前,喙上叼着张鎏金封蜡的纸笺,等飞到他的头顶,一张嘴把纸笺抛到他面前。 陶钧大惑不解,忙不迭地伸手去接,那张纸却像有着灵性一样,临空浮在视线平齐处,不等他碰到,就已自发地在他面前展开。 陶钧只觉得这一切恍如梦里,眼睛却已经下意识投向漂浮半空的请柬。只见那请柬上没头没尾,以簪花小楷写着一句:“与君缔仙缘,敬祈莅临一晤。” 这封信没有称呼,落款处倒是签了个名字,不过字体龙飞凤舞,比起字更像是一副鬼画符,陶钧研究半天,都没看清那个签名写的是什么。 他正迷茫间,那只半透明的白鹤又张嘴啼鸣一声,似乎在催促他什么。 催促什么?催他接受吗? 陶钧从没见过这种稀奇古怪的事,哪怕从大师兄的口中,也没听说过天下武林,有人有这种神奇遭遇的。 “大师兄之前倒是说过,去大理府的时候吃了他们的野山菌子,眼前也天花乱坠地冒小人……” 他正胡思乱想,却见白鹤已经等得不耐烦,张嘴来咬信纸,像是要抽回信纸,带回远处,心中不由一急,想也不想,用力抓住信纸。 这一碰之下,就见空出的称呼一行,居然像有无形人提笔写字一样,转瞬就添上了他的名字。 陶钧谨启: 与君缔仙缘,敬祈莅临一晤。 这一张请柬上的内容填补完整之后,墨迹竟霎时鲜活流动起来,陶钧觉得脑中一昏,眼前忽地陷入种五彩斑斓的黑中,像极了大师兄说的菌子中毒的情况,不免心中一突。 “糟了!这下也要跟大师兄一样看小人儿了!” 陶钧预感不妙,这句话下意识就大叫出了声。 声音在小小房间内部回荡。 陶钧瞪大了眼。双目重新从黑暗中复明,眼前所见,竟是间与华山派类似的弟子房。 房间布置简朴,仅有一桌、一椅、一床、一箱,但无论房梁或是家具上,均纹着瑞鹤、龙凤、列仙之类古朴飘逸的细致图案,令整间屋舍多出几分仙气。 房屋正位,墙壁之上,惯例挂一副卷轴。陶钧在华山派的弟子房中挂着的乃是华山派开派祖师像,而眼前这幅卷轴之上,却绘着个年轻貌美的道袍女子,看起来不过双十年龄,面目稍显模糊不清,周身气质却沉静缥缈,浑似姑射神人。 陶钧心中一动,虽还觉得自己大约是在梦里,已下意识开始思索:这位当是此地的祖师,只是怎么会这样年轻? 他知道自己师父岳不群,内力有成,保养得当,现今年近六十,看起来也才四十多岁。不过,要到能够返老还童成画像中女子一般,所需要的内功境界,是他无法想象的。 “怎么这张脸竟有些像小师妹?” 他看着面目朦胧的画像,突然心里一抖,不由往画像边走了两步,想要再仔细观察一番这位画中人,却见到桌上半摊开一本陈旧手抄本,似乎不久之前,正有人坐在椅子上,对书认真研读。 陶钧虽然年轻,在华山派受岳不群、宁中则以儒家君子之道教养,也知道非礼勿视的道理。 不过,突然发觉那原本模糊的画像竟越看越像小师妹岳灵珊的模样,叫他心中猛地一突,像是埋藏已深的秘密曝光,一时更加认定自己正处在白日梦中。 既然是梦,眼前一草一木都来自于虚构,自然不必避讳。他慌慌张张地把眼神从画像上拔出来,想要转移注意力地投向了桌上书本,这一看,书上笔迹寥寥,竟是画着四五个小人,身上以细线连接各大关隘,姿势奇异玄奥,俨然是一本教人内功吐纳的秘籍。 陶钧到现在也只修行过华山派内功心法,眼下草草扫过,只觉得相比起华山,眼前这本书上所示的吐纳术要复杂广博得多,同时淬炼周身数百穴道,最终凝成一点“神元”的步骤,与他所知的正派内功迥然相异,心中诧异,眼神却是挪不开了。 “我还能做梦出这么详细的秘籍?不会是想奇遇想得走火入魔了吧?” 当世本就有那行事乖戾的“魔教”存在,陶钧平时听岳不群常谈起魔教中人都是如何走火入魔、罔顾人伦,立即怀疑自己的精神也已岌岌可危。 可这秘籍,看起来又十分可信…… 想到此处,陶钧便觉得那画像上的小师妹正言笑晏晏,凝着自己,似乎在挑衅般问:你作为我的师兄,该不会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吧? 年轻人忍不住抬头再望一眼画像。那画像故意把面目五官画得模糊,此时陶钧一旦代入岳灵珊的俏脸,便越发觉得那画上的开派祖师就是小师妹本人。 那桌上的书,岂不也是小师妹特意留给他的?一念及此,陶钧立即胸中激荡,不假思索地按图谱摆出打坐的姿势,沉下意识,尝试起按图谱示意,沟通天地。 陶钧既然能被岳不群看中、收入门下,在习武一道上,自然有些天分,只是比起师父和大师兄,未免差了一些。 此时尝试跟从书中指引,引动外界所谓“灵力”,与经脉中的内力彼此共振,每每有些眉目,每每都功亏一篑,任窗外光影流转,日头西沉,也还是不得其法。魔/蝎/小/说/m/o/x/i/e/x/s/.c/o/m 5、华山考校 每次失败,在他心中都累积出几分挫败。此时忍不住在想,这梦境怎会真实到这种地步,连练功的枯燥折磨都还原得如此真实?可一想到小师妹正言笑晏晏地正对着他,却又咬牙忍住了烦躁。 这次下定决心,在逐次失败中累积经验,陶钧逐渐沉入物我两忘的状态之中,一时已忘了时间流逝,等他忽有所感,从环绕周身的空气中,霎时发现几滴如灵泉般悬浮着的灵气液滴,周身内力如织,细密地牵引着灵气进入体内。 灵气进入体内的一瞬,陶钧浑身巨震,好似激流汇入河谷,那小小一滴的灵力,挤进他经脉时却磅礴到如同江湖,硬生生将他周身经脉拓宽,却在他惊恐以为自己要被撑爆之时安静地汇入丹田气海。 他睁开眼,双目中满是迷茫,不知道这身体的变化究竟是福是祸,呆呆地看着墙上画像,眼角余光突然看到窗外黢黑的夜空,大叫一声:“不好!这是过去多久了?” 旋即整个人乍然消失在援仙宗弟子房中。 陶钧这么惊慌,是想起次日到了岳不群惯例考较功夫的时候,担心自己这场美梦睡了太久,误了时辰。 他心中一慌,立即生出要离开这里的想法,下一秒便觉眼前又是一黑,等视力恢复,他居然依然端端正正,坐在自己华山派的弟子房中。 似乎南柯一梦,醒来时依旧是片刻以前的模样。 来不及等他慢慢整理这似梦似幻的一段经历,房门又被用力敲了起来,同时响起的是小师妹岳灵珊的声音:“七师兄,你究竟在不在里面?” 陶钧更慌,想也不想地跳下去开了门,答:“我在!” 从门内与日光一道闯进来的,正是陶钧梦中人。瓜子脸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此时正伶俐地打量着陶钧,颇有些不满说:“我可找你一天一夜了!你都躲在哪里了?” 陶钧挠着脑袋道:“小师妹,我一直在房间打坐,可能一时睡了过去。” 岳灵珊那双眼睛里直白地现出不信:“我从昨天一连来敲了五六次门,你一次都没回过我,这是吃了哪里的软筋散,才能昏睡到这种地步?” 陶钧张了张嘴,刚想告饶说自己做梦做得太香,却心中一动,问:“小师妹,你说过了一天一夜?” 他在那梦中打坐修炼,也花了将近一天一夜的时间! 正这样想着,忽然察觉出自己丹田内的异样,那股本只停留在梦中的充盈灵力此时居然安安心心地盘踞在气海之中,似乎随时动念,都能够如臂使指般调用,这才真正吓了一跳,心想:这……难道刚刚那个遭遇……不是个梦? 岳灵珊自小古灵精怪,见陶钧一时在她面前怔住,眼珠一转,已猜到他刚才的答话不尽不实。 这个七师兄生性老实,平时的心事被她一猜一个准,往往被爹娘教训不能太过欺负老实人,才忍着作弄他的想法。眼下见他面色数变,显然是有了秘密,却不知从何说起,那副老实人头一回想撒谎却不得门路的神情,叫她暗暗笑破了肚皮。 陶钧正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那段神异经历究竟只是南柯一梦,还真是梦遇神人,便觉得道袍袖子被轻轻拉了拉。 他一低头,便见岳灵珊拽着他袖子,摇了一摇,对他眨眨眼道:“待会我爹问起,你就说是我差使你下山替我买零嘴了,记得了没?” 陶钧张口结舌,道:“啊?我——” 岳灵珊板起脸,道:“看你是彻底忘了,今天早上我爹要考校你们修习进展。连大师兄都拖着伤体去参加了,偏偏就缺了一个你!你要不这么说,我看他能罚你去思过崖坐上半个月。” 陶钧一愣,立即明白岳灵珊的嘱咐是想替他承担一半无故缺考的责任。可他纯粹是沉迷修炼,误了时辰,岂能叫小师妹替他背下黑名? 他想也不想道:“我不是——” 只说了三个字,便见岳灵珊粉面含威,向他瞪来一眼,叫他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岳灵珊笑道:“嗯,你不是替我下山,那这一天那一夜,到底去了哪里?” 陶钧对着小师妹的笑脸,恨不得一下子把所有事情都说得明白,可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天去的是哪,又怎么回答?当下哑口无言,听岳灵珊瞥他一眼,又笑着道: “七师兄,你承我一个情,可得答应我,你这秘密以后可得第一个先说给我。” 她能在华山之上,受所有人宠爱,当然不仅因为岳不群的掌上明珠这一身份。眼下这轻巧一言,把自己解他困顿的行为轻轻带过,实在机灵古怪,又体贴到了极点。 陶钧那点少年心事,哪经得起岳灵珊这样几句话?眼前被岳灵珊巧笑嫣然的模样占满,他被岳灵珊拉着出了门,心思却已完全不在师父身上,飘飘荡荡,不知道浮到了哪儿去。 等见了岳不群,两人站定,由岳灵珊笑嘻嘻地对着岳不群这么一说,岳不群那张白玉似的书生面孔上掠过一丝不快,却还是看在女儿的份上,揭过了陶钧缺席考校的事。 岳不群站起身,先是亲昵地敲了岳灵珊额头一击,再看向陶钧时,神色便又冷淡许多,抄起佩剑道:“心思浮动,如何藏锋敛锷。倒要看看你近来习武进展如何。” 陶钧自知向来不如大师兄与小师妹讨岳不群喜欢,此时见师父对他不快,自然是一句都不敢多说,取剑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随即挺剑便上。 岳不群单手负在身后,只用单臂向陶钧出招。他一来恶陶钧贪玩误了时辰,二来认定这小子主动招惹岳灵珊,心中便存了给他教训的想法,手下内力加重一分,要叫陶钧看清自己真正实力。 陶钧没想这么多,只一味拆解师父剑招,却觉得师父剑上势道比以往更沉,剑招速度也更快,迫得他专心应招,丹田里存着的那截灵气不自觉地被调用,用以抵抗师父越发明显的威压。 眼见这小子居然大超他意料,坚持得这般久,岳不群心中意外,更觉失了点面子,心绪急躁之下,下一剑就用上了足足一成功力,唰唰快剑,展现出了华山轻灵剑法的魅力,直直向陶钧咽喉刺去。 陶钧在持续不断的压力下,全神投入拆剑之中,这下已进入物我两忘的交技境界,见岳不群这一剑刺来,心中第一时想到的竟不是师傅在考教技艺,而是真的像生死对敌一样,惊得“啊呦”了声。 岳不群见他惊慌模样,已觉得自己出手过重,正待撤回剑上的三分内力,陶钧却在这生死一隙生出几分玉石俱焚的戾气,挺剑搅向他的剑格。 大半仍待在陶钧丹田的那股灵气受激,自发喷吐,一股脑的加在剑上,与岳不群的剑格撞个正着,取一个巧,居然将岳不群的内力冲散。 岳不群猝不及防,闷哼半声,手上剑被陶钧挑飞脱手,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岳灵珊在旁“啊”地叫起来,惊讶道:“爹,你输了!” 她当然也知道爹爹考校师兄时收了力道,可既然长剑脱手,自然算输不可。她讶异万分,心想从记事起,爹爹就从没被哪个徒弟弄得这样狼狈,哪怕是大师哥,每次和爹爹拆招时也都顶多打个平手。 这个傻傻的七师兄难道有什么顿悟突破不成? 陶钧呆呆看着岳不群空空手掌,等看到岳灵珊好奇视线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旋即脸色骤变,下意识要跪下去请罪:“弟子唐突!” 双膝一屈跪地,接连叩了三个响头,依然胆战心惊,又大叫道:“弟子无状,还请师父责罚!” 他又一头磕下去,一连叩了七八个头,直直把额头磕破了,终于听见岳不群的叹息声,如蒙大赦,随即被一道蕴满内力的衣袖托起身躯。 岳不群脸上掠过丝紫气,抬手扶起陶钧,居然没有显出被唐突的不悦,反倒面色稍霁,颔首道:“进境不错,超出我意料。只是习剑一道,终究要斩去旁支心思,你可知道?” 陶钧还来不及答话,岳灵珊就在旁边笑道:“爹,你别拿话挤我,下回我不让七师兄替我跑腿了就是!” 说着,见自家爹爹没有再追究陶钧的意思,给陶钧使了个眼色,后者此时也难得机灵,向岳不群告辞后迅速地拿着剑跑下山去。 只走了半截,便听身后一声清脆的“七师兄”,回头见岳灵珊追了上来,此时微微气喘,眼睛却好奇地定在他身上,踮脚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血渍,小声问:“你怎么突然一下变这么强?是不是和昨天的失踪有关系?” 陶钧面对着近在咫尺的如花笑靥,一时口吃。 他倒不是不愿同小师妹说。对于情窦初开的少年,哪怕是为小师妹抛头颅洒热血又有何难? 瞧他这副模样,岳灵珊又是一笑,道:“算啦,我还会逼你说不成?” 她收回手帕,从腰带里摸出一小瓶止血散,塞进陶钧手里,便要转身走开。 陶钧一急,立即叫道:“小、小师妹!”魔/蝎/小/说/m/o/x/i/e/x/s/.c/o/m 6、仙家功法 陶钧平时闷头闷脑,不像其他师兄一样能与岳灵珊自如相处,此时哪里舍得岳灵珊转身走开?于是吞吞吐吐道:“我想告诉你,只是,只是……” 只是他对自己昨日境遇依旧摸不着头脑,因此也不愿给小师妹无谓的希望。 此时丹田内空空荡荡,花了一天一夜时间才吐纳进体内的灵气在刚刚出剑中消耗殆尽,但他刚才悄悄运起功法,却根本找不见一点天地灵气。 他现在已有些怀疑昨日奇遇是真非梦。莫非真是梦入仙境,那仅需一滴就足够绞飞师父长剑的灵力,也仅是仙境才有的神物? 这样拿不准情况,也不知这种奇遇能否再度复现,陶钧对着岳灵珊口吃半天,最终只道:“我……我也不确定,小师妹,你等我再去确认一番,等得出结论了,一定向你和盘托出,好么?” 岳灵珊双目微微睁大,没想到陶钧这么轻易就答应要告诉她秘密,当下高兴地跳了起来,拉着他袖子欢快道:“那还等什么?你要去哪?我们这就过去!” 陶钧道:“我要回一趟屋舍……” 话没说完,岳灵珊身似飞蝶,已拉着他一阵风样地往山下弟子房跑去。 正跑到半截,忽听耳侧一道潇洒含笑的声音,开口唤道:“小师妹,七师弟。这么匆忙,是要往哪去?” 岳灵珊略略驻足,笑嘻嘻道:“大师哥,你的伤好了?” 令狐冲撑着剑鞘,没个正形地斜站在路口道:“师父关心徒弟,那棍子发力没有用实。”他眼神在岳灵珊牵着陶钧衣角的手指上绕了圈,又笑道:“小师妹,要不要去后山抓雀儿?” 岳灵珊吐了吐舌,道:“大师哥还是好好养伤吧!我和七师弟今天可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令狐冲没想到岳灵珊竟会拒绝他,愣了一愣,问道:“什么事这么要紧?” 岳灵珊偷眼目视陶钧,心想七师兄的秘密哪能说给太多人?他肯说给自己,自己一定要像古之义士,替他好好保密才行。 于是转向令狐冲,只是俏生生笑道:“哎呀,这可说不得!”说罢对陶钧挤挤眼,又扯了他袖子,绕过令狐冲旋风一样往山下跑去。 令狐冲愣在原地,脑中不断品味着小师妹临别前的神情,看着年纪差不多大的两道身影,无数念头纷杂,竟是僵住了。 陶钧却不知道自己向来敬重的大师兄在想些什么,回到弟子房,小心掩上了门,看一眼拍胸保证定然守好他的小师妹,立即专心打坐,回忆着昨日的状态,不知过了多久,又觉眼前眼花缭乱地闪过一片黑雾,再一睁眼,又到了那间神秘的房间里。 他这回跳下床,也不等环视周边环境,立即就要扑到桌前去看那本无上秘籍。 人刚刚扶住桌沿,便听身后一道无悲无喜,飘渺出尘的清灵嗓音,淡淡开口道:“自我得之,自我失之。” “二度前来,必有所求。你要求取什么?” 陶钧骇然一惊,下意识转头往发声处看去。 这一眼望去,竟像望入一片翻涌无际的云海,天地灵秀尽皆包揽入怀,汇成静坐在视野前的道袍女子。她一语说完,掀开半闭的双眸与他交汇,分明望着他,神情却空濛洞明,似乎一眼就已看穿他的来处、去路。 正值此时,天际似有风云变动,一道七色霞光自窗边飞入,没于女子身后,飘飘乎恍若神迹。 陶钧呆呆地望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望墙壁上挂着的画像看去。 画像上女主的面目本来模糊不清,任他怎么看都只能想起小师妹,如今见过眼前神人,再一看时才发现,这画像不就是比照着眼前人所绘? 那些飘忽神秘的面纱正如眼前人周身气质,此时再看,哪怕陶钧心中小师妹就是天字一号的美人,却也不得不承认,画像上的天成道韵,除却眼前女子,与其他人的面孔都不够相衬。 莫非真要是瑶台仙人,才有这样神韵? 他瞠目结舌,半晌膝盖一软,俯身便拜,道:“不……不知何等殊荣,觐见仙子!” 韩栖梧怀抱拂尘,面色不动,淡淡看他。 同时稍稍掀了掀湿漉漉的衣服。 彩虹是一种光的色散现象,对空气的水含量要求很高——为了能恰到好处地出现一架彩虹,她特意往这个角度洒了半天水。 视觉效果很好。 半湿不湿的衣服体验感可就没那么好了。 不过,为了维系住自己世外高人的形象,这点付出是必要的。 毕竟出乎她的意料,这所谓的“召唤侠士”,居然,似乎,好像,是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拉到她身边来! 韩栖梧原本以为她能召唤来的是群星露谷npc,有简单的人设和几句程序化的台词,而她可以靠在太阳监狱当工头的多年邪道玩家经验,迅速累积起自己的原始资本。 然而陶钧刚一过来,那些活灵活现的情绪、表情、动作,就让她意识到这绝不是个没有血肉的简单npc. 真人?用高级算法训练出来的ai? 韩栖梧一时拿不定主意。 她庆幸自己出于谨慎,没有选择第一次就贸贸然真人上阵,和陶钧面对面接触。 不过,虽然这“角色卡”的鲜活程度远超她的意料,当陶钧在弟子房中枯坐一天一夜,终于第一次勾动灵气入体时,从陶钧处反馈来的微不可查的一丝灵力反哺,总算让她稍稍安下一点心来。 陶钧的资质似乎相当平庸,引气入体的速度远不如韩栖梧自己小时候。不过这也正常,大多小说中的路人甲当然不会拥有主角模板。 要知道,光理解怎样引气入体才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须得用天地灵力铸造自身,洗净一身红尘俗气,才算真正踏入炼气期,成为一名修士。以陶钧现在的速度,要想正式成为炼气期修士,至少也要一两年的时间。 但是,只要证明了被她召唤出来的角色,也可以像土著一样修炼,并且修炼进境,也会正常回馈给她,那么单独一个人的修炼资质如何,根本不在韩栖梧的考虑范畴。 她随便扫一眼根本望不到头的卡池深度。 开玩笑,她是玩人海战术的好不好? 至于怎么快速累积人海,也就是快速积攒抽卡代币的问题,韩栖梧也已有计划。 对后续路线已有定计,韩栖梧并不急于对陶钧揭露,反而一挥拂尘,灵力如织,抢在陶钧双膝触地以前,将他凌空扶住。 陶钧神情愣愣,被她制止磕头的动作,缓慢却不容反对地抬着站直。 这……这是何意? 那身披朴素道袍,却超脱浑不是凡尘中人的仙子半开半阖着眼睑,淡淡道:“既能修习我仙宗心法,与我自有仙缘。” 她的视线分明没有向他投来一眼,却仿佛完全看穿了他的命数:“你回归原处,想来已体味到仙家灵力的妙用。” 陶钧心中一动,忽然明白自己昨日误以为是梦境,大咧咧翻看的桌上书籍,原来竟是仙人秘典,上面记载的,居然是黄老仙人修行的法诀! 怪不得他分明只吐纳进一滴灵气,却能使浑身内力增长,远超过往三载苦修! 仙家手段,当真如此超凡脱俗。 而他现下心头一片明亮,偷眼再望,端坐墙壁画像之下的仙子神色平淡,分明是对他的所有经历,了如指掌! 这样说来,自己此举,岂不是…… 陶钧想明白此节,好不容易站直的身体又一软,往地上磕去,急声道:“小子无状,窥视仙家典籍!” 意识到自己在无意间,竟做了如此叫人不齿的,形同盗窃的行为,陶钧立时慌乱至极,哪怕又被仙人隔空拖住双膝,也彻底躬身下去,双目视地,不敢直视仙子真颜。 他呐呐解释:“昨日突兀接到仙子相邀,小子还以为身处梦境,并不多想,一时无状。” 虽然知道以仙人的无所不知,他的这些解释全然是画蛇添足,但唯有亲口供述,才能一表自己诚意。 华山派本就源自道教广林子,对仙神之事,向来宁信其有,如今亲眼见到仙人,又亲身体验了仙家功法的奥妙,陶钧心中哪还有半点疑问? 此时一口气将昨日应召前来,如何觉得自己身在梦中,如何依照典籍修行,如何引动灵气入体,又如何想起师父要考校功夫,回去之后,又如何出其不意,挑飞岳不群的佩剑,一五一十,尽数交代了个清楚。 仙子听了,果然没有什么反应,只在他说到绞开师父长剑时,略略发出一丝轻笑。 陶钧霎时沁出几滴冷汗。能挑飞师父佩剑,在他以往看来,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如今说起时,难免生出几分骄狂。 仙子定是听出他语气中流出的些许自得,为他这糟糕定力发出嗤笑了! 陶钧急道:“仙子,我……” 仙子平和道:“修行仙法日久,与凡尘俗子,差距自然而然。倒不该为此自矜,焉知来日凡尘中人,是否也会寻得仙缘?” 这话倒是不假。毕竟岳不群也在她的卡池里蹲着等捞呢。魔/蝎/小/说/m/o/x/i/e/x/s/.c/o/m 7、抽卡流水线 陶钧点头应是。 又听仙子继续道:“你与援仙宗命定有缘,桌上的本宗仙籍,本就是你的,称不上偷窥。” 陶钧听到仙子如此宽宏,心中一松,旋即又从她的话中听出什么。 与援仙宗命定有缘? 莫非此次相邀,就是仙子要将他收入援仙宗门下,做仙门弟子? 这……这当然没什么不好,世人不敢想的仙家馈赠,都已经砸到手上,又哪有退回去的道理? 可是陶钧面色古怪,犹豫片刻,却断然道:“承蒙仙子厚爱!可是小子早已拜入华山派师门之下,师承华山派秘传绝学,断没有另投他门的道理。” 他说完这句,手心已隐隐沁出汗意,知道自己这样做简直不识好歹,也简直没有脑子。 可是天、地、君、亲、师,个人立身之本,纵使身死亦不该背叛。 陶钧眼中坚色一闪,霎时下定了决心,震声道:“误读仙家典籍,我自当如数归还!” 说罢,他掌心一翻,直直往脑门拍去! 既然不打算背叛华山,另拜山门,他自然不该去读仙人妙法。 已经读进眼、记入心的内容,要还给仙子,就只有偿命一途! 他掌心吐劲,正要狠狠击上脑壳,风声呼啸中却听仙子平淡开口:“你还不够资质,做我援仙宗弟子。” 她微一顿,身形不动,却已隔空点穴般制住他的动作,叫他如木头人般,定定立在原处。 那垂坠在她臂弯的一节拂尘又是无风自动,拂出一丝和暖灵力,将他额上伤口抚平治愈。 分明是这样不留情面的否定,却偏偏又带着仙家怜恤生命的慈悲宽容。 从陶钧头顶传来的空灵声音里,终于第一次掺入了些七情六欲。 仙人轻笑着道:“这样刚烈,却与你掌门性格,大不相像。” 陶钧一惊,似乎从仙子的随口言语中,品出些什么不对,可仙子接着又继续开口,把他那一闪念的情绪惊跑了。 仙子道:“援仙宗久不出世,本尊欲重建宗门,拟从诸天万相世界寻得身负仙缘者,聘做我宗供奉。” 陶钧愣愣地重复:“供……奉?” 仙子道:“替我行走做事,协助援仙宗再立。包括这一本心法在内,修行之中所求,皆由其间行事所得贡献换取。” 陶钧脱口而出:“这不就像镖头走镖?” 仙子半阖着眼,不言。 陶钧却已快速将这位仙人所言套入到了他的生活经验之中。 仙人说他资质不足以拜入仙家宗门,他反而觉得这才合理,如他这样天资之人,江湖上如过江之鲫,何以他就能够入仙家青眼? 所以仙人直白告诉他,只是想聘他做类似武林走镖的镖头一职,替真正仙家保驾护航,反倒让他死心塌地,相信此事的真实性。 况且,哪怕只是聘他做保驾护航的镖头,于他而言,岂不依然是天降鸿运? 若不是他对仙人尚能发挥作用,这黄老修仙的奥妙大道,哪里轮得到他来求取? 因而陶钧想也不想,便仓促答道:“愿为仙子效犬马之劳!” 他下意识又想一头磕下去,忽然想起这位仙人似乎并不爱看他下跪,双膝刚一屈起,又像装了弹簧一样立时蹦直,在原地小跳了下。 知道自己又做了件蠢事,陶钧却无暇脸热,忆及自己昨日看的那页仙家典籍,着急问:“仙子现在可有杂事要做?我该要偿还提前阅读典籍的代价。” 像对他秉性已知之甚详,早就料到他会这样提问,仙子葱指轻抬,向他一点。 一个沉甸甸的锦囊凭空出现,落到他手上。 已经笃信眼前是仙人,陶钧当然不会为这无中生有的手段震撼太久,只是拉开锦囊,从中倒出几粒莹润玉石籽料。 陶钧是穷苦人家出身,看不出这些剔透无瑕的玉石价值几何,却记得去年师娘大寿的时候,师父送了师娘一枚翠玉扳指,叫师娘开怀了许多天。 那枚扳指,看起来却还没眼前任意一块玉石大。 陶钧正在这里回忆往事,便听仙子淡淡道:“确有一桩要务。” “吐纳灵力之后,将灵力注入玉石之内,直到玉石盈满,注满以后,交还给我。” 要他引灵气入体内,再把灵气投入这些玉石之中? 这是何意? 仙家行事,果然羚羊挂角,无从理解。 陶钧收拢手掌,将玉石籽料小心放回袋中,虽然心中大惑不解,依旧铿锵有力道:“小子必当竭力而为!” 说罢,他居然掀袍坐下,一副立马就要开始修炼,完成仙子嘱托的模样。 仙人却道:“不必急于一时。你的小师妹还在外面守你。” 说罢,她向他轻一弹指,陶钧只觉眼前迅速模糊,似梦境褪色,马上就要脱离仙家洞府,回归他的华山弟子房。 马上要被抛出仙境以前,陶钧又想到什么,嗫嚅道:“敢问仙子,我可否将此处奇遇告诉别人?” 那道本就缥缈,因两处世界交错,更显超然的声音悠悠道:“凡尘琐事皆如雾,我心自在不曾纠。” …… 等陶钧的身影消失,连在韩栖梧神魂之上的隐隐链接彻底断掉,韩栖梧这才吐一口气,回头看了看已经淡掉的彩虹。 幸好她送客送得及时,否则这外挂的特效要是突然消失,装得道仙人的效果可就没那么好了。 她其实本没有打算要装模作样地伪装什么仙人。 毕竟她暂时拿不准自己这练气中期的修为和其他武侠世界的顶尖战力相比是强是弱。 比如某个黄姓作者笔下的角色都能破碎虚空了! 现在装了个大的,万一以后拉了个大的就不好了。 但是在召唤陶钧时,她却发现这种召唤并不是“她心念一动角色就立即出现在眼前”式的宝可梦流。 反而需要双方都同意确认。 第一次召唤陶钧时,是由她先递出邀请,陶钧同意后才出现在此地;第二次是陶钧主动提出申请,由她同意后才再次出现。 从这个层面来说,她和她抽中的侠客们,处于平等的地位,任意哪一方都可以出于主观意愿拒绝。 所以,为了保证这些有自己人格的侠客们有足够的动力为她所用,她有必要塑造出一个高价值的形象。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只要相信她是修道有成的仙人,相信从她身上能够长期获得好处,韩栖梧就不用担心这些侠客只过来旅游一圈,满足了内心好奇,就回归自己的生活,坚持不搭理她的召唤邀请。 眼下看了陶钧的表现,韩栖梧对自己的决断更加有了把握。 接下来就是努力攒齐抽卡资源,多多培养一些侠客修炼,多点开花,给她尽快反馈回修为了。 想到这里,韩栖梧手指一抹,也捏了枚和送给陶钧差不多形状的玉石。 要想攒抽卡资源,最简单的办法其实是当个败家子,把援仙宗的东西统统变卖给卡池系统。 自从韩栖梧走进援仙宗,手上摸的每一样东西都会在她脑中疯狂跳提示: 【检测到灵气物品:当代掌门画像,是否卖出,换取代币?】 【检测到灵气物品:授法坛,是否卖出,换取代币?】 【检测到灵气物品:藏经阁,是否卖出,换取代币?】 …… 如此种种,只要她想,能把整个山头卖个寸草不生。 不过她又不是真傻子,才不会干这种竭泽而渔的事! 哪怕是攒代币,也必须攒得可持续,可发展,要攒绿色的代币,新质的代币。 所以在把陶钧当做第一只小白鼠,等他艰难地引气入体的同时,她还做了另一个实验。 ——既然只是长期被她和师父坐着,沾染了些纯灵之气的蒲团,都能卖上二十块。 那她想个办法把自身灵力储存到一件物体上,再把物体卖给系统,是不是也能算钱? 经过一番尝试,就得到了现在她手上的这个东西: 【检测到灵气物品:次品灵玉,是否卖出,换取代币?】 【确认售出】 【已售出次品灵玉,获得代币:30】 好吧,虽然只是次品,但是又一次证实了她的猜测:这种自产自销的模式完全行得通! 运气很好的是,这种可以承载灵力的玉石,在援仙宗山下有的是。 过去援仙宗作为十大宗门之一,自然是独占一条灵石矿脉的。只是天地灵气消退,灵石矿脉也随着岁月变迁,散尽灵气,变成一条普通的玉石矿脉。 对于修仙者来说,玉石这种俗世珍宝,不值一文。 但是对于现在的韩栖梧来说,这条玉石矿脉简直就是无限的抽卡资源! 所以现在这个创业初期,她的生活非常简单、枯燥且无趣。 一边自己化身流水线工人,不断灌注次品灵玉卖钱;一边靠抽卡保底不断拉新,然后忽悠这群家伙跟着一起制造次品灵玉。 白卡、绿卡,拿来吧你! 至于紫卡、金卡? 韩栖梧对自己的运气有很清醒的认知。 当然也对策划的人性险恶有很清晰的认知。 像这种活全家的卡池机制,要想抽出高稀有度的完整侠客,不能说完全不可能,只能说需要上辈子攒够功德。魔/蝎/小/说/m/o/x/i/e/x/s/.c/o/m 8、再战卡池 韩栖梧上辈子没攒过什么拯救世界的泼天功德,所以她抽出来的前期侠客都是些…… 【侠客·马五德】 【侠客·毒菩萨】 【侠客·丁五姑】 【侠客·巧手宋】…… 很好,一个都不认识。 韩栖梧以前论坛吵架,见过许多个把武侠翻烂了的人,但是信手拈来的重点,一般也只围绕着书的核心主线。即使会提到些出场稀少的龙套,也一般是和主线有着莫大联系的角色。 没想到这“武林群侠传”的文案策划简直神中神,真能搜集来一堆这种只出场几句话的龙套! 不像那些被盘烂了的知名角色,生平经历和性格细节全都存在韩栖梧脑子里,这些龙套在原作中只是一笔带过,被韩栖梧召唤出来时却同样拥有完整一生,和不被她所知的各异性格。 要所有人都像陶钧那么好忽悠,买了拐还要说谢谢,那就太不现实。 陶钧现在不仅成天华山和援仙宗两头跑着修炼打工,还特别积极主动地当迎新人。韩栖梧自己要维持逼格,不能像推销员一样多话,这欠缺的部分正好让陶钧补上。 她和陶钧一个高端一个接地气,无形间大大提升了忽悠效率。 这些新抽出来的侠客先是看她仙气飘飘地装高人,再是尝到修炼之法的好处,又有陶钧这个活例子缠在他们身边,喋喋不休地加深心理暗示。 经过这一套忽悠连招组合拳,这些人不管有些什么小心思,对她仙人的身份都深信不疑。 只要对她有所求,就好拿捏了。 韩栖梧根据自己多年被商法骗着掏钱的经验,把藏经阁里烂大街的心法拆成碎片,第一页入门内容点击就送,等这些人半信半疑,依言修炼,发觉内功提升速度果然远超原先,立即就对后续内容眼热。 这时候陶钧掏出玉石,向他们坚定一点头: 想要凑齐完整的《练气决》吗? 那就打工吧诸位! 为老板打工收获痛苦,为自己打工收获幸福! 打工有益身心健康,打工提升自我修养,打工助我登临武林之巅! 不是所有人都像陶钧,已经拜了名师,也没出过江湖,对现状无甚不满。但凡行走过江湖的人,都知道修习武功的不同,就已天然在起点上划分出江湖一二三流之别。 如今一本远超他们眼界的心法摆在面前,怎么能叫他们不眼热、不渴求、不为之疯狂? 打工!必须打工。 不就是满足这仙尊的古怪要求,给她天天灌灵玉吗?像这么低风险高回报的好工作,江湖上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不打工枉为江湖人。 弄清现状后,这些新加入的侠客迸发了十成十的热情。 陶钧一天里还有大半时间要留在华山派,这些个家伙里有些自从来了就没离开过,每天十二时辰均匀分成三等份,一份修炼,一份打工,一份睡觉,作息规律得像在监狱踩缝纫机。 说错了,踩缝纫机的主观能动性没他们强。 有了这些优质打工人,韩栖梧的修为和抽卡资源涨势均是喜人,由是每天凭栏望向弟子房,都不由感叹: 好一片长势良好的韭菜田…… 心中感叹着,她点开卡池,开始日常抽卡。 随着人数的提升,韩栖梧攒次品灵玉的时间以倍数缩短。 最开始只有她和陶钧两个人,陶钧还有大半时间不在,基本全靠她一个人没日没夜地手搓灵玉,过了一个多月的007生活才好不容易攒到下一发保底。 现在有了四十多个侠客,产出的速度就变得非常喜人,基本上一天多的时间就能凑出一次十连。 效率提升上去了,卡池里就算一直出白绿保底,韩栖梧也能保证心如止水。 要知道她要死要活地手搓出第一个十连的时候,哪怕明知不可能,点下十连按钮的时候,还是满脑子十个金卡的梦想…… 但是现在抽了四十几个十连,韩栖梧已经不再对卡池抱有幻想了。 十个金卡不可能。 十个金卡碎片倒是有可能。 熟悉的抽卡过场之后,果然不出韩栖梧所料,一连蹦出了好几道充满了希望的金光。 侠客·【相思剑挽留刀的磨刀石】 侠客·【武穆遗书上的一页纸】 侠客·【小刀雕刻木像的碎屑】 侠客·【浪子的三桅船绞索】 韩栖梧毫无波澜地加快展开卷轴的速度,试图跳过这冗长的过场,抓紧快进到新员工上岗。 不就是碎片嘛!她现在集得最多的一个金卡碎片是【幼时初缝彩衣碎片】,已经有7片了,按这个进度,一年以内她说不定就能拼出个完整侠客。 急着抽卡的时候吧,恨不得一天之内氪穿卡池。但是自从把这当成个种田游戏,韩栖梧就再也不心急了。 她甚至还觉得这个节奏挺好的。 她可得跟这个抽卡系统绑定一辈子的!一下子氪穿了,后面几十年她玩什么? 所以几张侠客碎片之后,又是常规的武器秘籍丹药等等,韩栖梧连眼皮都不带动,直接跳到最后一个保底。 紫气东来。 习惯了看白光绿光的韩栖梧甚至一下没反应过来,还在想为什么又出一张碎片,直到她定睛一看,见最后一张人物肖像画果真镶着紫色金属质感的边,周身紫气缭绕,先别管别的,光这个特效,看着就突出一个富!贵!稀有! 韩栖梧一下就笑了。 谁还说“武林群侠传”卡池坑?这卡池可太棒了! 果然只要不抱期待,就总会有好事发生! 如果“武林群侠传”的开发者们知道他们还有个这么理解卡池爆率的玩家,一定会非常感动的。 因为他们已经快要被铺天盖地的唾沫星子喷死了…… 平心而论,这款游戏的质量并不算辜负母公司这么多年的打磨。 高精度的立绘、风味还原的故事、形象鲜明的角色、有足够趣味性的游戏机制,都是这款游戏还没有在痛骂声中灰溜溜关服的原因。 但是这些优点越闪亮,他那丧心病狂的卡池就越招人恨。 看完一章酣畅淋漓的主线剧情,结束一场紧张刺激的战斗,被各种原作角色的高光时刻迷花了眼,正想要厨力爆发,打开卡池抽个几十连,拿着满手碎片,就什么欲望都没了。 尤其是每次抽完卡退回主界面,一个硕大的“在呼吸的江湖”从ui上飘过,那种气愤就更难以言表。 现在不管官方发布什么消息,底下评论都会被“祝断气”、“我在江湖呼吸都要花钱”、“策划抽50个呼吸碎片才能喘一口气”等等嘲讽铺满。 哪怕在主创组自信满满地端出新主线的直播活动中,机器人水军也没刷过活人手打的各种带“呼吸”的嘲讽,导致游戏公司当场破防把“呼吸”列为游戏内违禁词,这一抽象决策瞬间把气氛推向了最高潮。 无数开服时候过来看过笑话的“乐子人”闻声而动,激烈讨论之下,关于这个游戏的信息被发进了互联网的边边角角。 就在这风口浪尖,嘴硬了四个月的策划猛然一个滑跪,忽然发出一封超级长的《致玩家的一封信》,为自己“伤害了这个江湖”的行为做出诚恳道歉。 道歉的诚意,总结起来,是送了十个十连,并推出大保底系统和成就系统,保证各位韭菜们砸下去的钱一定能换回紫卡、金卡,不至于让氪金玩家们继续被欧洲人跳脸。 对于玩家这种非常好哄的群体来说,这种程度的滑跪,已经能让他们一键清空记忆,高呼“武林群侠传是一款我的问题”。 而韩栖梧刚刚欣赏完她抽到的生平第一张紫卡,正心满意足地点击确定,正要退出抽卡界面时,就被策划的滑跪诚意糊了一脸。 完成成就:【宾客盈门!一:邂逅一位侠客】,获得180代币 完成成就:【宾客盈门!二:邂逅五位侠客】,获得180代币 完成成就:【宾客盈门!三:邂逅十位侠客】,获得180代币 完成成就:【陌路相逢!一:首次邂逅一位白色稀有度侠客】,获得侠客邀请函(白)*1 完成成就:【半面之交!一:首次邂逅一位绿色稀有度侠客】,获得侠客邀请函(绿)*1 完成成就:【梦劳魂想!一:首次邂逅一位紫色稀有度侠客】,获得侠客邀请函(紫)*1 …… 这些成就一个接一个地跳,等全部跳完,韩栖梧的眼前都开始冒金星了…… “这是系统大更新了?”她疑惑着自言自语,点开仓库,去看这个叫做侠客邀请函的新玩意。 【侠客邀请函(紫):使用后可随机邀请一名紫色品质的侠客加入。】 “买一送一,突然这么大气?” 习惯了策划生怕玩家省到钱了的逆天思维,韩栖梧从系统那薅一点好处都觉得不习惯,翻来覆去地研究,才相信这不是电诈的诱饵。 现在不用急着抽卡,韩栖梧先关上仓库,研究起新出现的成就界面。魔/蝎/小/说/m/o/x/i/e/x/s/.c/o/m 9、五十抽保底 “成就还挺多的,不过跟我有关系的也只有抽卡成就这部分……” 这个成就系统看着不像是临时滑跪抬上来的东西,包囊万象,社交、抽卡、养成、对战,方方面面,都设置了详尽的成就体系,不过那些成就韩栖梧都没条件完成,她只匆匆扫了一眼,就没再关注。 她重点研究了一下抽卡的成就。最基础的就是按抽卡数量递增,不断升级的成就,每达成一个成就都给一抽,以她过去的游戏经验来说,算是非常大方的了。 另一些特殊成就,只有首次获得该稀有度的侠客时才会跳出来。韩栖梧翻了一下,就像【梦劳魂想!一:首次邂逅一位紫色稀有度侠客】这个成就,它的【梦劳魂想!二:邂逅十位紫色稀有度侠客】就只给一抽的奖励了。 除去这两种成就之外,韩栖梧还发现了另一种循环成就: 【风云际会!一(未达成):邂逅五十位侠客(42/50)】,奖励是侠客邀请函(紫金)*1,使用邀请函有概率获得一个紫色或者金色品质的侠客(概率83%:17%) 这个成就以五十个侠客为一个周期,无限循环,等于是成为了卡池的保底机制:抽满50个角色后,必定额外获得一个高稀有度角色。 不管是连续抽中多少个金卡的欧皇,或者是韩栖梧这种吃了四十次白云绿草地保底的非酋,都能吃到系统保底。 “而且……”韩栖梧研究完成就系统,眼神先是盯着“侠客邀请函(紫金)”,接着又移到刚刚发的赈灾款上。 系统莫名其妙送了她十个十连,再加上刚刚跳成就送的抽,哪怕统统吃低保,不也能完成【风云际会一(未达成):邂逅五十位侠客(42/50)】这个成就吗? 也就是说,保底又能送她一个紫色以上的侠客! 如果这张紫金邀请函运气不错,抽到了个金色侠客,再叠上首次邂逅金卡的成就,她甚至能无痛获得两张金卡! 要知道,不论是哪本书的主角,哪怕是石破天、郭靖这种看似愚驽的人,能被作者当做叙事的主体,天赋、悟性、资质都绝对是上上之姿,在自己的世界中,属于天才中的天才。 让这些顶尖天才来修炼,必定事半功倍,进步一日千里! 韩栖梧还没忘记那个时刻悬在她头顶,随时可能会回来的“大师兄”。 她继承了援仙宗的遗产,那个大师兄必定不肯善罢甘休。她现在唯一翻盘的机会,就是抢在大师兄养完伤回来以前,尽可能多地培养出足够和他抗衡的实力,至少,也要叫他一时半会奈何不得。 缺人,缺天才! 总而言之,缺高稀有度卡。 这一次系统更新送的奖励,简直天赐良机! 韩栖梧身形端坐,重新打开抽卡界面。 不过……一次抽出十几个人,要怎么安排,必须提前做好规划。 人一旦多,杂念就容易多。尤其这些高稀有度的家伙,个性十足,又不像之前那些泛泛之众,生存焦虑大于一切,要抓住一切机会变强。 对于这些早就解决了生存焦虑的人,或者并不太在乎生存焦虑的人,要想长留住他们,必须要提供另外一些刺激。 韩栖梧随手点开十连,一边快速抽卡,脑中一边勾勒出初步的设想。 …… 天昏昏。风渐冷。羊肠小道。 乡间小道已蜿蜒至尽头。 就在这天昏风剧路尽头,陆小凤静静立着。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足足三天。 为了等一个人。一个就在他面前,突然消失的人! 这三天里,他已经沿着地皮一寸一寸地找了过去,确信这里没有任何的地道、伪装、机关,足以让一个大活人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而他并不想放那个人逃走。 所以他继续站在这里,以老猎人般的耐心,等! 他相信无论是什么鬼蜮伎俩,都会随着时间推移失去作用。 陆小凤是个浪子,他通常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一旦待过三天,他就会觉得浑身发痒,像是司空大贼悄悄往他身上扔了几百头虱子一样。 可他现在就只立在这里。不动如山。 他站着,同时不断地回忆三天前的那一幕,试图弄懂他那位曾经的朋友消失的原因。 对,当然是曾经的朋友。 不是曾经的朋友,不是因为信赖,受到了这位伪装成正人君子的朋友的利用,陆小凤怎么会发这样的狠心,一定要亲手将这个衣冠禽兽逮捕归案? 他做错的事,就该由他亲自来弥补! 陆小凤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又看见了三天以前,就在同一片昏暗天空,剧烈寒风,无路之路的地方,与他默默对立着的男人。 一个浑身上下写满了穷途末路,眼白密布血丝,明知已经无路,依然时刻要跳起来择人而噬的人。 那个时候,浑身紧绷的毒蛇紧盯着他,开口道:“陆小凤,我一直把你当做朋友!” 三天以前的陆小凤道:“我也曾把急雨剑赵垦当做好朋友。” 赵垦双目迸出火光:“所以你就当今天没有见到我,绕过你朋友一命!我发誓就此金盆洗手,绝不再入江湖!” 陆小凤不再叹气。他的眼睛里没有半点快活的神色,又轻又慢地道:“正是因为我们曾是朋友,所以我更不能允许你做了这么多丑恶的事后,还能毫无报应,全身而退。” 赵垦冷笑道:“你难道想替天行道?” 陆小凤说:“我不需要替天行道。” 赵垦道:“那你何必对我苦苦相逼?” 陆小凤一字一句道:“因为天道自在人心!” 话音未落,剑光乍亮! 剑是十八点急雨坠风剑法。剑尖直指陆小凤的咽喉! 这把剑曾经江湖闻名,亦在江湖暗处,一连取走十八位武林名宿的性命。 每杀一位顶尖高手,剑势就突破一分,等到此时,已是动如雷霆,迅疾如电! 而赵垦又挑了个最好的时机。陆小凤还在尝试感化他的时候。 因而最险崛的一剑,对上最没有防备的猎物! 这一剑无疑是致命的一击,他出手时已有了十成的把握。 有十成的把握,杀死江湖上任意一个绝顶高手。 ——除了陆小凤。 在剑影刃光即将捅穿咽喉的一刹那,陆小凤已经出手。 就只是一双手,没有任何武器,对着剑尖轻轻一夹。 于是风停雨止。 赵垦目眦欲裂。 陆小凤如铁钳般制住赵垦的武器,同时伸手去点他的穴道。 他一边点穴,一边说:“我不负责审判,只负责押你去归案。你的罪行,应当交给公义去审判。” 被他钳住剑尖的人已然灰败。所有认赌服输的人脸上都会出现这样灰败的神色。 可就在陆小凤点住他穴道的那一刻,却见那张充满绝望的脸上,骤然又迸发出一丝求生的亮光! 他甚至大叫道:“我愿意!我愿意!!” 陆小凤贯在危机罅隙游走,见他这幅神情,霎时凝神,知道对方定要使出他压箱底的绝学。 他全心凝视着对方的手掌,力图捕捉到任何调动的痕迹,后发先至地破局。 然后他就见眼前人消失了。 从他眼前,瞬间,无影无踪。 陆小凤转了三个圈,又上上下下跳了三个来回。 ……见鬼了? 他们的决战在一处旷野上展开,方圆三里,连一颗足够粗的树都没有。 没有房屋,也没有地道。 哪怕是陆小凤所知,天底下轻功最好的司空摘星,都做不到在他不眨眼的时候,一纵身跑到不见踪影! 陆小凤的手里还夹着那柄长剑,指间冰凉温度提醒他并不置身梦境。 如果赵垦不是以无上的轻功逃跑,那么,他必然还躲藏在这附近的某一处。 赵垦在等!等陆小凤会被他骗得离开! 因此,哪怕时间过去了三天,陆小凤依然坚持等在原地。 第四天。 第五天。 第六天。 等到第七天的时候,陆小凤不得不承认,赵垦可能、或许、大概已经不在这里了。 而他饥肠辘辘,必须得去最近的镇子上吃点东西,也要把他连成一片的胡子重新修剪成两条眉毛的造型。 所以他抵达了最近的小镇,并且以他招惹麻烦的体质,迅速地招惹上一屁股必须立即着手解决的麻烦事。 等他好不容易从麻烦里脱身,才又摸着自己两撇胡子重振旗鼓,打算把整个江湖翻个底朝天,把赵垦给找出来。 幸好他的朋友很多。依靠他的朋友们,陆小凤迅速地得知了一个消息: 就在赵垦消失的第十七天,远在千里以外的东北,有人再度见到了他的身影。 赵垦大放厥词,说哪怕陆小凤也奈何不得他,江湖上已经无人可以审判他。 而且,赵垦一手剑法,似乎又有精进,出手时几乎到了神鬼莫测的地步! 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陆小凤就已启程。 既然是他失手,就定然要由他亲自弥补过错。 所以他日夜兼程地抵达了赵垦最后一次露面的客栈。 客栈闭门歇业。魔/蝎/小/说/m/o/x/i/e/x/s/.c/o/m 10、第二个侠客 看到客栈闭门的一瞬间,陆小凤心里咯噔一声。他生怕是赵垦彻底摒弃人性,屠戮了无辜的客栈老板。 就在他停在客栈外面,踟蹰着不确定要不要推门进去时,木门“吱呀”一声,由内往外打开。 从客栈里走出一道带着淡淡花香的雪影,踩进东北的第一场雪里。 来人的剑冰冷,手冰冷,神情冰冷。 他立在雪中,像极了一座冰雕。 唯有眼睛中还留有一丝暖意。 因为眼前人而出现的暖意。 陆小凤看着眼前白衣胜雪的人,眼睛中也刹那蕴满了暖意。 他甚至大笑起来,大笑着喊道:“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的眼中有淡淡笑意,也道:“好久不见。” 陆小凤道:“你这尊大佛,怎么舍得离开你那万梅山庄,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西门吹雪道:“杀人。” 陆小凤问:“杀谁?” 西门吹雪眸中闪过杀意,冷冷道:“赵垦!” 陆小凤一愣。他一愣后,旋即大笑,甚至想要去拍西门吹雪的肩膀:“原来你是来为我助拳。” 让西门吹雪这个一年只肯出四次门的家伙,千里迢迢地跑来东北,其中情谊不言而喻,让陆小凤在这数九寒冬,心里也刹那开满了春风鲜花。 西门吹雪却脸色一寒。 他冷冷道:“我并不是为你而来。” 西门吹雪说到此处,被他握在手中的长剑身在鞘中,竟发出些微龙吟。 他低头注视长剑,眼中露出无尽的战意杀意:“我听说赵垦剑法有所精进。上一回见他,他还不值得我拔剑,这一回,我要再试一试他的剑!” 他是个诚实的人。 他出门是为了问剑,因此也必须向陆小凤澄清,以免陆小凤暗自以为欠了他人情。 陆小凤看着冰雕一样的男人,苦笑道:“那我们可不可以打一个商量?你能不能留他一命,我想带着活着的赵垦归案。” 西门吹雪道:“可以。” 陆小凤眼前一亮。 西门吹雪又道:“如果我死在他剑下。” 陆小凤继续苦笑。 西门吹雪是个剑客。 所以他的剑只会杀人,不能留人性命。要留赵垦一命,除非他先死在赵垦剑下。 所以当他们两人总算找到赵垦的藏身地,还不等陆小凤说话,西门吹雪已然踏前一步,直视赵垦,冷声道:“拔你的剑!” 赵垦看了看西门吹雪,又把目光投向他身后的陆小凤,露出了颇为讥讽的微笑。 这种笑容,与上一回对峙时的穷途末路完全相反。 是相当有底气的,自信满满的表情。 赵垦没有拔剑。他的眼中甚至已经没有了西门吹雪,好像这个名满天下的剑客只是鞋上的一粒灰尘。 小孩子看蚂蚁洞中忙忙碌碌的蚂蚁时,投出的也是这种空无一物的眼神。 他对着陆小凤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上回是怎么从你手中脱身的?” 陆小凤问:“你打算向我揭秘?” 赵垦畅快一笑:“有什么不能揭秘!毕竟你们这些凡夫俗子,一辈子也不会拥有面见真仙的机会!” 陆小凤没有答话。 他确定自己的耳朵没有问题。所以他只能怀疑赵垦已经疯了。 赵垦疯疯癫癫,对着他手舞足蹈道:“老天没有薄待我!就在我自己都要放弃的时候,老天爷给我发了一张请帖!” 他神色诡秘地对陆小凤眨一眨眼:“你猜是什么请帖?是天上仙人亲自写给我的,仙人对我说:‘与君缔仙缘,敬祈莅临一晤’!” “哈哈!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仙人教给我的,是十成十的仙法!” 赵垦的眼神又扫向他们两人,神色森冷,泛着杀意:“我这回出来,本是打算杀了你的,没想到你居然找了西门吹雪做帮手,陆小凤,你的运气果然不错。有他在,现在的我,的确还杀不了你。” “但是没有用,因为我永远都有退路!”赵垦说着说着,森寒一笑:“你们等着,等我下回出来,哼,西门吹雪?你们两个加在一起,也不再会是我的对手!” 西门吹雪脸色森寒。 他的尊严绝不允许受这样侮辱。 他的脸色冰冷下去,浑身杀意便蔓延上来。 杀意未至顶峰,长剑已然出鞘! 剑尖点喉。 西门吹雪七岁学剑,七年剑成,从此以后,江湖之上再无一人可从他剑下逃得生天。 可被剑尖直指的人,却丝毫没有畏惧神色。 赵垦身处无际杀意之中,只是笑道:“下回再见——” 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西门吹雪的剑尖点在空气中,他握着剑,坚冰似的面容裂开一道缝隙。 他瞪着一个大活人突然消失的空气。 像是见了鬼。 而在他身旁,一回生二回熟的陆小凤苦笑道:“我本怀疑他犯了癔症,尽说些什么神啊仙啊的事情。但是现在看来,又不全是他一个人异想天开。” 他转向西门吹雪,思索道:“在我的江湖经历中,从未听说过哪一门武学,是可以凭空把人移位的。那个救下他的幕后黑手,武功定然不俗,而且,恐怕并非出身中原武林。” 陆小凤的脸上的笑意淡了。以他对赵垦的了解,他绝无可能从西门吹雪的剑下脱身。 可赵垦已经一连两次消失,而且哪怕是他和西门吹雪,都没能察觉赵垦消失时的轨迹! 在赵垦的背后,一定藏着个更加神秘危险的人,或者组织。 这个人或者组织救下赵垦,是从赵垦身上看到什么可利用之处? 这股势力拥有如此诡秘的功法,假借神佛之名,对江湖究竟有什么图谋? 他飞速道:“我听说湘西有一种操纵人移动的秘术,说不定从那里能查到一些这功法的蛛丝马迹。我先从湘西查起,如果没有线索,就……” 西门吹雪忽而抬起一只苍白的手,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依然瞪视着赵垦消失的半空。 陆小凤道:“难道你知道这武功的来历?” 西门吹雪眸色古怪,看向陆小凤,慢慢地问:“赵垦说他收到老天爷发的请帖。” 陆小凤笑道:“还说请贴上写着他有仙缘,请他前去一见。” 西门吹雪把手抬在眼前,凝视着一片空气。 他古怪读道:“‘与君缔仙缘,敬祈莅临一晤。’” 陆小凤说:“赵垦是这样说的。你不觉得编出这个借口的组织,是在向我们示威?” 西门吹雪神色奇异地转头看向他,半晌道:“赵垦说的是实话。” 陆小凤心中一惊,脱口道:“难道你——” 西门吹雪笑了笑。他很少笑,因而笑容里也带着讥讽,淡淡道:“看来就在刚才,他们终于决定也邀请我加入。” 陆小凤电眼看向西门吹雪眼前的一片空气。 他什么都看不到。 可他愿意相信西门吹雪。 他向来相信朋友,哪怕朋友正对着半空出神,似乎空无一物的那里正停着什么东西。 陆小凤凝眉道:“这组织的出现,全无蛛丝马迹,我甚至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练什么武功,有什么图谋。” 陆小凤继续道:“所以,这一封请帖,实在很危险。” 西门吹雪道:“却也是了解他们的唯一机会。” 陆小凤道:“我的人生经历告诉我,危险和机遇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西门吹雪道:“你的确很喜欢与危险交朋友。” 陆小凤道:“而我知道,你却是对这些事毫无兴趣的。比起调查秘密,你更想舒舒服服地待在你的山庄里。” 西门吹雪看着他,忽而笑了:“可惜这封请帖没有发给你。” 陆小凤迎着西门吹雪温暖的眼神,也微笑道:“我宁可是我去闯这龙潭虎穴。” 他瞬间收了微笑,凝视着西门吹雪,定定道:“万事小心!” 他和西门吹雪的友谊由来已久。 他愿意为西门吹雪付出生命,西门吹雪也一定愿意为他如此! 因此他十分清楚,西门吹雪肯定会接下这张充满未知的请帖。 哪怕仅仅为了陆小凤这个朋友。 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陆小凤闭上了嘴。他在感动的时候,总是很难张口说些什么的。 所以最后开口的人,居然是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开口时,居然是笑着的。 他笑着说:“我自然会小心,但你最好也小心地思考一件事。” 陆小凤问:“什么事?” 西门吹雪的笑容一收,冷冷道:“你现在欠了我一个情,最好小心思考,要用什么来还这个人情!” 话音刚落,西门吹雪就已消失在陆小凤眼前。 和赵垦消失时的场景一模一样。 陆小凤站在原地等了许久,似乎仍不死心,怀疑他们会从原处突然出现。 他站在原处,忽然想到一件刚刚被自己忽略了的事情。 ——既然赵垦和西门吹雪去了同一个地方,那么他们俩会不会迎面撞上? 一想到这个可能,再想到赵垦自以为逃回安全地带,没多久就转头看到西门吹雪那张冷脸和那柄冷剑,陆小凤就乐不可支,一个人站在雪中,嘻嘻哈哈,大笑起来。魔/蝎/小/说/m/o/x/i/e/x/s/.c/o/m 11、迎面撞上 西门吹雪听见呼吸。 不止自己一道呼吸。 斑斓目盲还未减轻,来不及观察身边是敌是友,西门吹雪依然冷立原地,眉毛都不曾动一下。 一个人如果对自己拥有充足自信,无论身处怎样的环境中,都绝不会做任何变色的。 所以西门吹雪直立,笔挺如剑,等视力重新恢复后,才不紧不慢,扫视身处的房间。 一间似是通铺弟子房的地方。 他对这房间内一切布置都毫无兴趣,视线落在几步之外另一个人的身上。 一个身上带着淡淡郁金香香气的男人。 此时,这个男人正背对着西门吹雪,抬目仰望墙上挂着的一副画像,脸上神色似有困惑。 这男人肤色古铜,长眉浓密,鼻梁高挺,想来是个充满男性魅力的人物,但西门吹雪只看了他一眼,就已收回了视线。 因为这个男人身上并没有佩剑。 武林之中,大凡高手,距离一近,都会受到似有似无的气机牵引。眼前这个男人虽身姿松弛,双目却神光敛采,必定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 一个从未在江湖中出现过的顶尖高手。 光是这一点,已足够陆小凤燃起十成的兴趣,甚至立即缠上去搭话,去探求这个男人的来历。 但是西门吹雪对此全无兴趣。 他其实对什么阴谋、什么请帖也全无兴趣。 与“剑道”无关的事,很少能被他看进眼里。 因此一旦发现眼前这个陌生高手并不用剑,西门吹雪就已重新把十成十的精力,放在了赵垦的身上。 他此来的目的,首要是杀人。 陆小凤喜欢拆解机关,要把九连环一点点地还原成通顺的样子,才觉得念头通达。西门吹雪不一样。他面对复杂谜题,用剑劈开就够。 就在他收回投向男人的淡淡一眼时,那个正用古怪面色打量着墙上画像的人也将视线向他移来。 他看向对他来说同样是陌生人的西门吹雪,薄而锋利的嘴唇抿成一道线,整幅面容显得有些冷酷。但很快,锐利的视线隐去,他轻轻一笑,眼中闪耀着与年龄不符的、欢快的、活泼的神色,雅致拱手道:“在下楚留香,敢问这位朋友是?” 西门吹雪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些微动容。他将投在虚无半空的视线转回楚留香的脸上,片刻问:“楚留香?” 楚留香的眉毛略微皱紧,很快又放开,微笑道:“这世上岂有第二个楚留香?” 西门吹雪却不答话了。 他的眼神扫向“楚留香”的双足。“楚留香”并未暗中运气,双脚依旧轻盈浮在地上,不沾一点尘埃,是轻功中至高的踏雪无痕境界,江湖之上,据西门吹雪所知,能有这样轻功造诣的人,绝不超过两三人。 西门吹雪虽很少出门,对江湖历代高手却也历数家珍。 “雁蝶为双翼,花香满人间”,盗帅楚留香的名头,时隔数代依旧闪烁。 若说楚留香有这样的轻功,西门吹雪自然信服。 但他很难信服有这样轻功的人,就是楚留香。 ——怎么会有人假称自己是一个死人? 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人,又怎么会好端端地立在自己面前? 如果这不是幕后黑手的低劣骗局,那么…… 一个看似荒诞的念头慢慢浮了上来。 “看来,能接到请柬的人,似乎并不只限于我所处时代。” 西门吹雪微怔。因为这句话并不是他说的。说这句话的人,是看似散漫,对他温和一笑后,又转过头去打量那幅挂画的楚留香。 楚留香向他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狡黠、睿智,那副姿态,居然有些像不在泥里打滚时候的陆小凤:“这位朋友的武功造诣,应是江湖一流,绝不可能是武林中的无名之辈。偏偏我从来不曾听说过这位朋友,反而,你似乎对在下的生平,相当了然。” “你在疑惑,疑惑楚留香怎么会出现在你的眼前。” 楚留香勾起唇角,原本还有些紧绷的姿态随着推理逐渐放松:“如果你不是曾被另一个冒名楚留香的人骗过,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在你的心中,楚留香本应是个死人。” “所以你应当是在我身后,武林崛起的又一代天骄。” 他笑着对西门吹雪眨眨眼:“我猜得对不对?” 西门吹雪神色淡漠。 他只在听到“楚留香”三个字时有些微动容。 在眼前人长篇大论,发表这么长一段堪称惊世骇俗的推断之时,却反而没有任何反应。 这不代表他依然对眼前人的身份存疑。 相反,他已经有些相信,眼前这个思维敏捷的男人,就是曾经的江湖传奇,“盗帅”楚留香。 不过,这对他依然没什么干扰。 要他真正失色,除非眼前人一改口风,自称剑神谢晓峰。 而且还得答应跟他比剑。 所以他只是淡淡道:“不错。” 他又说:“我是西门吹雪。” 对于西门吹雪而言,肯废话几个字,向人通报姓名,已经是非常认可对方的表现了。 楚留香一头撞上座冰山,却没多少不耐,微笑着点点头。 他已经有很多个冷若冰霜的朋友,早就摸清了要怎么和西门吹雪这样的人相处。 因此他像是完全没觉得碰了一鼻子灰,抬眼注视着那面掌门画像,道:“此间主人,想必就是画像中人。西门兄,你看这画像上的人,有没有几分眼熟?” 西门吹雪闻言,顺着楚留香视线抬头。 那画像挂在房间正位,画中是位面目云山雾罩的道袍女子,即使不是此间主人,也定与主人脱不开关系。西门吹雪目光锐利,射向画中人的面庞,恍惚竟见那副模糊的面目在他注视下逐渐清晰,组成了一个…… 剑的模样。 西门吹雪道:“我看这画是柄穿了道士衣服的剑。” 楚留香:“?” 西门吹雪对他投来的古怪视线视若无睹,反问:“你看画上人像谁?” 楚留香看着画像上又像苏蓉蓉、又像李红袖、又像宋甜儿,又像他过去生命中所有动心过的女子,总而言之,集合了所有他会心驰神往的模样的姣好面容,又想了想西门吹雪的离谱答案。 他摸了摸鼻子,难得心虚,回避了西门吹雪的提问。魔/蝎/小/说/m/o/x/i/e/x/s/.c/o/m 12、美丽姑娘 他叹气道:“看来这幅画像的内容,竟能随心而变。将我们随手招至此地,又将这样一件异宝就这样挂在墙上,我对此间主人的身份越发好奇了。” 这份好奇落到他眼里,汇聚成前所未有的光。楚留香平生最怕就是无趣,偏偏江湖承平,他已经无聊很久了。 西门吹雪道:“我好奇另一件事。” “什么事?” 西门吹雪攥紧手中剑鞘,冷冷道:“这个人现在在哪里?” 楚留香下意识看一眼画上美人,笑容中带了几丝了然:“西门兄这样心急?” “对。” 楚留香道:“其实我也相当心急,想去见一见这位‘仙尊’的真面目。” 西门吹雪看他一眼,道:“不对。” 楚留香问:“怎么不对?” 西门吹雪道:“我急着杀人。” 赵垦既然不在此处,最大可能,就是跟随在了此人身边。 刚才楚留香将这古怪地方渲染得越发神秘。 西门吹雪却依旧不曾留意。 他心中空空,所承载的,唯剑而已。 楚留香一愣,神色立即变得有些微妙。 虽然这个发信邀请他们来的人的确神秘,因而透出种若有若无的阴谋味道…… 但也不至于要与之为敌吧? 楚留香看着这个比姬冰雁还要冷漠的剑客,正要再开口,却微微一顿,神色越发微妙,把视线投往半掩的门扉外:“西门兄,你为何要杀她,可否给我一个理由?” 以楚留香与西门吹雪的耳力,自然听得见一道细微足音正由远及近,踏上廊道,直往他们门前而来。 他也听得出来,这道足音的主人是一位女子。 难道这位姗姗来迟的女子,就是此间主人、画中之人? 楚留香虽在江湖,却从来不喜生死仇杀之事。他始终认为,生命是这世上最美妙不过的体验,任何人都不该被轻易剥夺生的权利。所以他一语问出,心中已暗暗存了两方调解,不让西门吹雪与她生死相对的想法。 西门吹雪却面露古怪。 他甚至有些疑惑。 他疑惑地瞥楚留香一眼,问:“来的有几个人的呼吸?” 楚留香道:“一个。” 西门吹雪点头道:“一个女人。赵垦不至于一到了这里就变成个女人。” 楚留香惊奇地瞧着他,没想到这个冰冷如剑的人居然也有一点幽默感。 他甚至松了一口气,笑道:“原来你不是要对‘仙尊’动手。我还以为她如何得罪过你。” 西门吹雪没有再回应。他的幽默感总共就只有这么一点。 他只是把目光同样放到了紧闭的门口,细听那道女人足音由远及近,停在门外。 轻功并不拔尖。在两位轻功高手看来,甚至可说是粗疏不堪,将将达到江湖三流水准。 若来的是此间主人,那么这种武功造诣,足以令他们调低这位装神弄鬼的“仙尊”的评价。 但此时,脚步声停在了门外,似乎她正在思索,房中何时多出两道呼吸? 楚留香笑道:“门外的美丽姑娘,何不先进来说话?” 门外果然响起清凌凌的笑。楚留香也笑得更温柔。 无论什么时候,对于可爱的女孩子,他都是多存了几分怜惜的。 门吱呀一声,却见一个肌肤枯黄,脸有菜色,虽不至于丑陋,也绝谈不上“美丽”的少女信步走了进来。 那少女的相貌似乎已有十六七岁,身形却如是个十四五岁的幼女,粗布短衫,连一点女子的魅力也无。此时腋下夹一本古籍,视线在他们身上一骨碌转了圈,眼神灵动,对着楚留香道:“现在看到了我的样貌,是不是觉得很失望?” 楚留香笑道:“人的美丽,不在皮囊,而在于心灵。在下眼中,什么都比不得一颗善良内心来得美丽。” 那少女问:“你与我素昧平生,又怎知我心灵美不美丽?” 楚留香温柔凝着她,轻和道:“我愿意相信你是美丽的。” 他说话的语气柔和、亲昵,和他同西门吹雪交谈时完全不同。 江湖之上,很少有女孩子可以抵挡盗帅这样深情地对她说话。 结果少女听了,反倒脸色一沉。 她素来聪敏,自然听出了楚留香诱哄般语气的言下之意,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我是谁?那个‘仙尊’?你想试探我的立场究竟站在正道一边,还是站在邪道之中?” 楚留香没有料想到这看似乡野村姑的少女心思居然这样敏捷,不免苦笑,张口解释:“在下……”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少女便打断他道:“我来这的时间比你们早不了半时辰,知道的并不比你们多,若当真好奇那位留名的仙尊是何等样人,最好把疑问留着直接去问她。” 楚留香被她说破心事,不由摸了摸鼻子,尴尬一笑。 西门吹雪在旁开口:“所有人到此,都会去找他?” 少女道:“刚才是有人领我去她的大殿。不过我离开时,已有个男人匆忙闯了进去,或许等仙尊见完那人,就会遣人邀你们了。” 西门吹雪眼睛微亮,问:“他在哪里?” 少女道:“嗯。出门往东北方向走就是了,她在最高一座大殿内。” 西门吹雪微一颔首。 他已猜到那个先他们一步闯到仙尊殿前的人是谁。 他一转身,连半句话也没给两人多留,径直往屋外走去,人影忽而消失在了淡淡晨雾里。 楚留香“唔”了一声,同样将西门吹雪的想法猜了个大概,却不急着抬步去追,而是继续对少女笑道:“可否有幸听闻姑娘姓名?” 那黄毛丫头似的小姑娘随口呛了他几句,本以为这个自来熟的男人碰了一鼻子灰后不会再来打扰,打算翻开手上的古籍研读,没料到楚留香居然依旧态度温和地对她搭话,诧异地瞧他一眼,淡淡答:“程灵素。” 楚留香笑道:“是‘灵枢’的‘灵’,‘素问’的‘素’么?原来姑娘是杏林世家,替姑娘起这名字的人,殷殷之情,叫人羡慕。” 说罢,又一拱手,笑道:“在下楚留香,多谢程姑娘指路。” 程灵素被楚留香信口道破名字典故,又见他神态真诚,全无蓄意讨好之色,表情立即明媚几分。 她已表明自己与他们身份一致,也没有暴露毒理造诣,怎么想都失了拉拢关系的价值,像西门吹雪那样看都不看径直走开,才在她的意料之中,楚留香此举,倒说明是个表里如一的温情性子。 念及于此,程灵素也微微一笑,叫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都染上几分神采。 “楚大哥,”她叫停了正要转身离开的楚留香,眼睛往他脸上转了一圈,问:“你看起来很怀疑这里有什么阴谋?” 楚留香微微叹气道:“一个突然出现,手段莫测的组织,很难不叫人心生疑虑。” 程灵素笑道:“像你这样武功高强的大侠,果然要考虑的也就更多。” 她这句话比起刚才的公事公办亲切许多,道:“我与她并未聊上太久。只觉得那仙尊似乎对我了若指掌,提出的交换条件,根本没有给我拒绝的余地。这一点我也百思不解,她究竟是特意调查过我,还是真有一眼看透人心的仙威?” 这几句话,显然是看在楚留香的份上,向他额外提供的信息了。 程灵素向楚留香扬了扬手,让他看清手上拿着的医书,又道:“不过她虽然神秘,出手却慷慨,一时片刻看不出坏心。” 这是在暗示此间主人的身份似有疑点,但他们这次面见,却可以放心收下她的好处,不必担忧安全问题。 楚留香眸光一闪,已然听懂程灵素的意思,微笑着向她点点头,拱手道:“多谢程姑娘,我先去见一见这位仙尊。” 说罢,身影微动,竟然连半点风也没激起,像已化身为风一般,沿着门廊流了出去。 程灵素头一次见这样神乎其技的轻功,眼中流出一星半点的艳羡,很快又淡下去,一颗头发枯黄,怎么看都像营养不良的脑袋低了下去,视线落在医书上,很快就全神贯注,将他抛掷身外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13、面见“仙尊” 西门吹雪也在用轻功。他的轻功即使比楚留香也差不了太多,此时轻如剑影,循着程灵素的指引只几度起落,便已掠至一片殿宇连绵的陌生之处。 只消看上一眼,就能明白为何程灵素向他指路时没有加以任何详述。这一片半沉于轻纱云雾环绕之中的楼宇各据一方,遥相呼应,隐隐拱卫其中最高一座主殿。哪怕对阵法半点不通的外人,身处其间,也能从海市蜃楼般的神秘氛围中刹那明白,这被繁复精美的梁柱架构起的高楼,必定是连绵建筑群中的主殿。 不过,无论建筑如何宏伟,如何震撼,西门吹雪第一眼见到的,却是一柄剑! 剑客能看到的,从来只有剑。 更何况,这是一柄……不受人力,兀自漂浮半空的剑。 西门吹雪七岁学剑,七年有成,用剑至今,却从没见过这样一柄剑。 哪怕是天山上那些神神道道的异教剑客,出剑必称神明护佑,他们也不曾使出过能令剑脱手悬空的剑法! 这柄古怪的剑就堂而皇之地悬在正殿门前,似承担护法职责,其上浸满血气杀意,直扑西门吹雪面门,若非万人斩之剑,绝不会有如此声势。 西门吹雪的鞘中剑微微颤抖。不是惊惧,是兴奋。 他竟然只被一柄剑就挑起战意! 那柄悬停半空的剑也缓缓转向他,垂落的剑尖逐渐飘起。 从一柄剑上,竟能看得出人类一般的情绪。 “它”也在兴奋。 在久违战场之后,重新遇到可堪为敌之人的兴奋! 西门吹雪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攥紧了剑柄。 但他并未抽剑出鞘。 因为他的视线已穿过这柄奇诡之剑,直直投向了大殿之内。 大殿之内,高座之下,正跪着个熟悉的背影。 赵垦的背影! 赵垦察觉到背后忽剑意冲天。 他却没有回头看。 他当然也已见识过仙尊那柄仙剑,知道光凭仙剑自主,就已有惊天声势。他也知道仙剑为何迸出杀意。 仙尊显然已对他相当不满! 因为仙尊这一回放他回去,本是要他去为自己恶行赎罪的。 但他已负仙缘,何必真的去对一些凡人降尊纡贵? 仙尊目无下尘,哪里知凡间事?要想骗过仙尊,绝不是什么难事。 他膝行两步,接连叩首:“仙尊,在下之所以匆匆而归,是遇见了两个恶徒,一门心要取在下性命!” 说到此处,两颗豆大泪珠不需酝酿已滚滚而下,赵垦哽咽着道:“有仙尊点拨,在下大彻大悟,彻底明白了‘知以往之不谏,悟来者之可追’的道理,此番回去,已打算浪迹天涯,遍寻受我所害之人,向他们彻底赎清罪孽后,再回来拜见仙尊。” “可,可是……”说到此时,浑身都发起抖来,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可怕之事:“在下刚回归不久,竟运气极差,直直撞上了江湖中最为可怕的两位魔头!其中一个自负剑术,惯以杀人取乐,另一个更是喜欢戏弄掌中之物!” “在下深铭仙尊教诲,与之周旋良久,决意要替江湖除这两个大害,可终究随侍仙尊日浅,未尽其功!” 赵垦抬起一张涕泗横流的面孔,狭长眼中燃烧着坚定信念:“幸得仙尊再度相救,得仙尊关切如此,允我再逗留些时日,待我神功大成,必回去手刃这两个恶徒!” 高台之上,道袍女人神色淡淡,不知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几分。 但身后的剑意杀机却骤减。 赵垦仍不回头,恳切地热望着韩栖梧,暗暗为自己的机变叫好。 在他身后,西门吹雪的确敛尽了剑意杀机。 他生平头一次地,忽略了另一柄剑的存在。 而是震撼地看向赵垦,像是看到个畜生也学会了说话。魔/蝎/小/说/m/o/x/i/e/x/s/.c/o/m 14、纯真的仙尊 赵垦一番唱作念打毕,正双目恳切地注视着韩栖梧,期待她能够点一点头,再留他在这里修炼些时日。 他可已经亲身尝试过了,唯有这方天地间才有那“灵力”的存在! 若非如此,他早就携着韩栖梧的秘籍逃回原先世界,只要寻一个山头闭关三五年,再出关后,什么陆小凤、什么西门吹雪,都不会是他一合之将! 这样,也不用再殚精竭虑,要骗过这个什么“仙尊”! 幸好,幸好。这个“仙尊”的确拥有仙人般诡异手段,光是那一柄不需人亲自御使的剑就已给了他如芒在背的危机感,但却似乎久居世外,纵使神思敏捷,对人对事,仍保存有几分纯真。 上一回他在危急时刻接到仙尊请柬,怀抱着无论如何,也好过落到陆小凤手里的想法,孤注一掷地应邀而至,面见这年轻仙尊时,虽未能彻底掩饰狼狈情态,被她一眼看穿他非善类,逼问起他过往恶行。 好在他当机立断,向她撒下第一个谎。 要撒一个谎,最好的办法就是半遮半掩,只说出真相的一半。 他将自己的恶行小心粉饰,只将其中并不过分的那截吐露出来,并且分步骤地逐步释放出有所悔悟的信号。 有哪个仙人能够抵挡亲手点化一个误入歧途之人的诱惑? 所以她现在已经彻头彻尾,是自己的保护伞了。 他甚至不需要骗她太久。如今他离突破炼气期初阶已经不远,料想等他正式踏入炼气期初阶,哪怕陆小凤、西门吹雪在前,也有一战之力。 到时候他就借口回去赎罪,天高地远,与这仙尊再也不见! 想到此处,赵垦只觉得浑身一阵火热,连忙运气将情绪压下,继续孺慕地深望着年轻的仙尊。 年轻仙尊低头看向他,一双浅色至剔透的瞳孔里,闪过些微笑意。 这笑意已叫赵垦放下大半的心! 仙尊微微轻笑,似有些好奇地问道:“这两名恶徒,作何名讳?” 赵垦迎着这双似能看透事情波折的眼睛,不假思索道:“一名陆小凤,一名西门吹雪!” 身后杀机大起! ……他难道说错了什么,又惹仙尊发怒? 赵垦一愣,便又听仙尊开口向问:“他的指控,你可认罪?” 这句话……这句话,好像不是对他说的! 赵垦心中已觉出不妙,下一刻便听见身后一道沁了冰、沁了雪、沁了亘古不化的寒意的声音,冷冷笑道:“我的确正打算犯罪!” 赵垦震颤回首,惊见到个意料之外的人,大踏步走入殿中,冰寒视线直射向他,冷声道:“——杀他以取乐!” 他脑中一片空白,想的全是:何以西门吹雪也能蒙此仙缘! 接下来他知道自己只剩唯一一次机会! 于是他立即往仙尊足下扑,试图抱住一双简朴素色道鞋,做出副视死如归拱卫她的模样,急声道:“仙尊,此人恶贯满盈,杀人无数,仙尊小心!” 他只听西门吹雪冷冷一笑。 西门吹雪很少笑。因此他的笑声冰寒、古怪,带着不可言说的讥嘲之意。 越讥嘲越好!因为赵垦知道西门吹雪自有剑客傲骨,绝不会屈尊向人澄清误解。 如今他唯一生机,就在仙尊解开对西门吹雪的先入为主以前,挑拨这两人对战起来! 那一双道鞋向后收了收。 素服仙尊似乎发出半声叹息,对西门吹雪道:“你不该杀他。” 西门吹雪冷然的目光立即扫向座上少女,手背已露青筋。 他问:“你要替他先死?” 他苍白的手指捏紧了剑柄。 他并不是完全没有迟疑。 因为直到此时,他依旧没有看透韩栖梧的虚实。 他已是天下屈指可数的剑客,只消一眼足以看穿任何剑法套路,从中找出克敌制胜的破绽。 但眼前这个女人却不在他能看透之列。 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平和得如同山间晨雾,洗尽每个江湖人都有的血腥风尘,干净透彻至此,在他看来,威胁度甚至不如花满楼。 尊重生命、热爱生命的花满楼,终究也是江湖人,也会与人动手,也会因人发怒。 这个女人却好像从来没有涉入过纷争,从来高坐壁上,远观江湖。 照理来说,这种从不进入江湖的人,不会有任何威胁可言。 西门吹雪也从来不把这种人放在眼里。 可殿外那柄古怪的剑,似乎察觉到他对她升起的丝缕杀意,也随之发出嗡嗡震鸣。 不需明言,便知若要对她动手,必先对上这柄剑! 一个从来没有涉入过江湖的人,怎么可能折服一柄百战之兵? 或者这就是她的独特剑道? 西门吹雪看不透。 正是这种看不透,使他听见自己的呼吸。 自从学剑大成,他已经很少有这种如临深渊的紧张感。 紧张,也是兴奋! 人生在世,有什么比登峰后见到眼前另一高峰更值得兴奋? 西门吹雪已将自身调整到最适宜出剑的状态,双目紧盯韩栖梧,只待她说一句包庇赵垦的话,手中剑即刻出手! 而此时在他身后,另有一道声音倏然扬起。 温和、镇定、语带安抚:“可否听我一言?或许其中有什么误会。” 殿内随机飘起一阵香风。 淡淡郁金香的风。 楚留香落在两道危险剑意之间,双目却紧紧盯住赵垦,声音发凉道:“这位兄台,你犯过什么过错,又打算如何改悔,可否一一告知在下?” 他与程灵素的一番交谈,并未耽搁他太久。而他的轻功,又是天上地下,登峰造极。 因而他现在庆幸自己并没有错过任何一句重点。 赵垦还未答话,那位高居其上的“仙尊”已替他淡淡开口:“他曾受人蒙蔽,错将好人当做恶人,背上七口人命。” “是何人蒙蔽于他?目的为何?” 赵垦急切道:“那人自己与这七个人有仇,知道我素来最是嫉恶如仇,自己做下案子,引我循着线索找上他们,错下杀手!” 楚留香道:“你既然已经知道自己做了错事,想必真相已然大白,世人皆知你杀的都是些无辜好人。看来你在江湖上的名声,一定坏得很。” 赵垦道:“自然!我原先不肯认错,四处躲藏,绝不愿落于旁人手,直到得见仙尊,受她感化,才知应当一力承担过去错误,正要回去面对这桩错案。”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既然是个恶人,你口中以折磨善人为乐的‘陆小凤’与‘西门吹雪’,拉拢你还来不及,又岂会盯上你?”魔/蝎/小/说/m/o/x/i/e/x/s/.c/o/m 15、钓鱼的仙尊 赵垦一愣,霎时间后心已满是冷汗。 他张口道:“这……我……他们恐怕许久没有杀人,手痒得很……” 他尝试辩解着,绝望地发现从上方投来的剔透视线,正逐渐冰凉下去。 仙尊的确是张没什么江湖经验的白纸。 但她绝不是什么蠢货! 楚留香仍在不顾他死活地开口:“在下推测,这位兄台所犯之事,绝非他所言般简单。” 楚留香半折过身,含笑看向西门吹雪:“西门兄,不如问一问你,他究竟犯了什么罪?” 西门吹雪眼见着兔起鹘落,寥寥几语之间,情势霎时扭转,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甚至露出了点遗憾的模样。 遗憾不能与那柄神异之剑一战。 他镇静地回答楚留香的问题:“那七人是他师长、同门,仅因不打算向他传位,就被他一一暗害。” 他把视线投向高座上的仙尊,竟带了丝期待地问:“残杀师长,戕害同门。该不该死?” 他居然有点期待这个不谙世事的傻瓜非要袒护赵垦。 可仙尊发出一声幽幽叹息。像在叹息自己的错信。 她叹道:“的确该死。” 扑在韩栖梧脚下的赵垦大惊失色! 他正待跳起身,便见仙尊信手一扬,始终被她抱在臂弯的拂尘刹那脱手腾空,长如青丝,将他严严实实,捆缚起来。 这一柄拂尘竟与殿外青钢剑一般,也是可以自主行动的灵器! 赵垦浑身骨骼几乎要被缠紧的长丝勒断,如此绝境,居然还能装作费解地痛呼道:“仙尊,他们——”——他们互相勾结,构陷于我! 如此劣势,他还打算垂死挣扎。可他只能说出四个字了。因他一张口,便有一绺拂尘顺着空隙卡入他口腔,令他呜呜咽咽,再发不出一道噪音。 西门吹雪皱眉道:“他是我要杀的人。” 仙尊摇了摇头。“他蒙蔽于我,该让我亲自杀他。” 西门吹雪冷笑一声。 殿中似又有剑意逐渐升腾。楚留香身处两股气机之间,摸了摸鼻子,苦笑一声。 他依然不愿意看到有人丢掉性命,不过更加不想为了保住赵垦,与眼前两人为敌。 西门吹雪虽然冷,立场正直。而这位“仙尊”,未经世事,易受蒙骗,却也是一片赤子之心。 都是好人,何必争执? 正在他苦思两全其美之法时,已成了案板上的鱼的赵垦哪怕嘴巴都被堵住,依然在地上蠕动着,尝试抬起头。 他向韩栖梧身边蠕动。 西门吹雪就是个绝无人情的剑客,所有与西门吹雪为敌的人,没一个还能活在世上! 但是韩栖梧不一样。他与她接触过,知道这个女人心善。 落在她的手上,就还有一分活路!再加上他的巧舌如簧,说不定能逃出一条生路! 赵垦心中思索,不妨碍涕泗横流,做出副最可怜的模样,抬头看向韩栖梧。 落入一双玉石般剔透冰凉的眸中。 韩栖梧低头与他对视,不近人情的双目中,竟掠过一丝对聪明人的讥讽。 一种……局面尽在掌握的冷然! 那道讥嘲一闪即逝,重又变作不谙世事的空濛,而赵垦已然内心巨震! 拥有这样洞彻视线的人,难道真的会是一个纯真如白纸的,好骗的化外之人? 难道她早就知道自己对她有所隐瞒? 又为何佯装不知,还……还放他回去? 除非他只是鱼饵,她是在拿他故意钓鱼! 钓谁? 难道西门吹雪才是她的目标? 赵垦是个聪明人,否则也不会残杀同门后仍能以正人君子形象逍遥法外,直到被陆小凤抓出破绽。 他现在依然聪明。甚至开始痛恨自己太过聪明! 韩栖梧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将事件因果猜了个透彻,可惜为时已晚,而她绝不会再给他任何打乱她安排的机会。 她喜欢这种聪明人。 聪明人才想愚弄她人。聪明人才以为能够隐瞒。聪明人才会按她的布置,洋洋得意地承担诱饵身份。 赵垦自诩聪明,当然不知道仅凭对当日战局的几句描述,韩栖梧就已推测出那夹住他垂死挣扎一剑的是陆小凤的“灵犀一指”。 她的确想不太起来这个赵垦又是《陆小凤传奇》中的哪号人物,又犯了什么罪,但她至少知道能和陆小凤为敌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魔/蝎/小/说/m/o/x/i/e/x/s/.c/o/m 16、听劝的仙尊 她当日冷冷瞧着赵垦一番唱作念打,视线却偏向仓库中的【侠客·西门吹雪】和【侠客·楚留香】,产生了一个想法。 据她观察,每本书的侠客收到她的邀请时,故事剧情都才刚刚开始推进。也就是说,现在的西门吹雪,还是个没有任何烦恼、没有任何欲望的隐士。 他甚至连半点好奇心都没有。 给这个家伙递一封请柬,恐怕他能当做没看见,继续过他的宅男生活。 除非有什么东西引动他的杀意。 很巧的是,赵垦是个剑客,一个作恶的剑客,一个从陆小凤手下逃脱的剑客。 而陆小凤可以说是西门吹雪唯一的朋友。 陆小凤目睹了赵垦从他眼前消失的奇事,必不可能放弃追查下去。 假以时日,就必定会引西门吹雪襄助。 她刻意装作被赵垦耍得团团转,不断喂养他的自负,直到确信他一旦出去,必会志得意满,去找陆小凤上演一段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戏码。 这样一来,得知赵垦被什么“仙尊”救走的西门吹雪就有了接下她请柬的理由。 至于楚留香,韩栖梧倒不担心他不会接下请柬。 毕竟这是个为了追逐刺激,甚至不惜以身犯险的人。神秘的请柬、身份难明的仙尊,已经足够勾他入局。 但是这种风一样的浪子,很容易招来,却很难留下。他自会为了须臾小事,引动好奇,踏风而至,等他见完她,好奇被满足,随时会为任何事踏风而去。 想让他留下,要靠另一样事物:责任。 盗帅一生中多次出生入死,并非全为自我满足,说到底处,为的是维护江湖公道的一份责任! 既然有通天的能力,自然对天下负有一份责任。 所以赵垦就有了另一层作用。衬托她傻瓜好骗的形象的作用。 当盗帅发现这位“仙尊”并非骗子,当真握有使人脱胎换骨的能力,却天真至极,容易受恶人所骗之时,无论是为她,或是为江湖安宁,都会油然生出一份责任。 眼下在楚留香眼里,她恐怕是个手执神兵的孩童。没人抢得走神兵,那就该小心看顾着,让她不至于把神兵送给什么恶人。 她越昏聩,楚留香就会越上心。 ……都说过了,她喜欢聪明人。 聪明人最容易对自己所见深信不疑。 也很容易自我说服。 很巧的是,殿中的三位侠客,都是聪明人。 心中复盘着整段经过,不妨碍韩栖梧目视西门吹雪,神色淡漠。光看她这张资深社畜才有的超绝死气沉沉脸,绝对没人能想到她的心理活动有这么活跃。 此时,聪明人一号楚留香已想出了个消弭无谓争端的办法。 他微笑着道:“在下认为,另有些人拥有审判他们的资格。两位难道不觉得,那些枉死在他手下的冤魂,他们的后人才是最希望亲自见到他的下场的人吗?” 西门吹雪冷笑一声。他找恶人下手,从来是为了自己的剑道,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手下留情,带着人去找苦主的。 但韩栖梧却轻轻地“唔”了一声。 世外仙人,当然非常善心,非常博爱。 也非常听劝。 “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是,”她只是微微苦恼地道:“若不当场正法,如何以儆效尤?” 楚留香闻言立即道:“仙尊有此约束之心,只需广而告之,敢于公然违逆的人,绝不会太多。” 韩栖梧苦恼地问:“若不震慑人心,再有这种欺瞒于我的人怎么办?” 楚留香微笑着道:“在下会时刻替你辨明黑白。” 他笑得很温柔、很好看。 在他一心想要讨好别人时,他总能展现出百分之百的魅力。 ——这样一来,监察的责任就不在她身上了。 于是仙尊低颔首,似应诺了他的提议。她那柄半空中的剑也重新垂下,大半战意淡去。 楚留香微微松了口气,两人的视线齐齐看向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的视线却落在那柄剑上。 他忽问:“你这柄剑,可以自行其是?” 仙尊道:“非剑,是剑术。” “什么剑术?” “御剑术。以心神蕴养灵剑,待灵剑蕴成,则剑随心动,剑意通神。” “好,”西门吹雪道,一双眼如天上星子般明亮,断然道:“我不杀赵垦,就试一试你的剑!”魔/蝎/小/说/m/o/x/i/e/x/s/.c/o/m 17、仙尊的“御剑术” 说罢此举,大殿之中,最先做出反应的,竟是那柄通灵的剑! 剑声嗡鸣,似听懂西门吹雪身上战意,再一次凭空飘起,立起剑尖对他。 而那个不沾任何杀伐气的道袍女人身形不动,依旧端坐高台,似乎并不打算费力御使这柄剑。 她淡漠道:“可以。” 就在她说话的同时,那柄剑如一道流光,下一刻已直刺向西门吹雪胸腹! 西门吹雪出剑拨开剑尖。他从没经历过这种战斗,不清楚要想取胜,是该击飞这柄长剑,或者该点向韩栖梧的咽喉?心念刚一动,面前宽剑竟似读心,剑尖急点,霎时间绽出千万道流星般轨迹,每一道剑痕都绚烂又危险,硬生生拦住他的剑势。 迎面的剑变化无穷,千万道轨迹看似虚招,唯有直面着它的西门吹雪知道但凡他少接一剑,任何一道虚影都会刹那间化虚为实,威胁他的性命! 西门吹雪一剑接一剑地递出去,以攻对攻,两柄剑的剑尖在极短的时间内撞击无数次,发出星星坠落般清脆声音,接剑时的刹那闪光竟像把他拖入一片天幕。 一片天幕,一个剑客,两柄剑! 正与他相对的飞扬长剑其后无人,却让西门吹雪错觉这剑已被一个轻狂剑仙握在掌中,出剑潇洒恣睢,兴之所至则随意为剑。 西门吹雪眼中微亮,就像孩子看见了新奇的玩具。 在漫天剑影杀机之中,他感受到的唯有兴奋和喜悦。 而剑意冲天,气机引爆,哪怕逗留在弟子房中的数十人都有所察觉,自窗格后探出脑袋,彼此间惊疑对望。 那柄青钢剑的气息,对他们而言并不陌生。 竟有人敢在援仙宗内出手,而且是在与仙尊动手! 种种惊疑之下,他们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动了。 他们要去看一看这场战斗,要看一看是谁在动手。 也要看一看那神秘莫测的仙尊,究竟有多少实力。 而西门吹雪无暇多想。他转眼已与一柄剑战了数百个来回,精神越发沉浸,甚至已忘了退在剑后的韩栖梧,只一心要破开这柄剑。 青钢剑忽而一止! 西门吹雪已续满剑势,刚一递出,青钢剑却不再回应,他微一发愣,剑与人已冲破剑幕,往其后的韩栖梧刺去! 他的眼神中露出错愕,紧接着是追悔。他意识到青钢剑停住是受韩栖梧操控,而他竟未能止剑,做出这种等同偷袭的行径。 他已收不回手,哪怕已有了要收手的意图。他的剑从来既出无悔。 在他出剑的极致速度下,数丈如一厘,韩栖梧那张寡淡邈远的面孔刹那冲到他眼底,连脸上细微绒毛都看得清,此时半阖着的眼睫微颤,如淡墨入池,因手中无剑,在他眼中竟显得格外脆弱。 他心中微动,那一股失去敌手后的寂寞竟已提前攀上心头。 剑光不由他惆怅。 剑光依旧一闪! 搅入如愁肠万绦的苍白拂尘之中。 而拂尘握在那脆弱得如同挂在房中的水墨画纸,令西门吹雪错以为只一剑就碎的女人手中。 那柄分明尽数禁锢着赵垦的拂尘竟再度延长了刷毛,织密排布,如一面软盾将他的剑柄缠绕进去。 依然是一剑的距离,依然看得清那女人脸上细微绒毛,他的剑被拂尘长丝绞向一侧,攻守之势却异。 从他虎口飘拂过的长丝轻如鸿毛,已擦拭干净他那一星半点的怜惜之意。 拂尘缠回赵垦身上,西门吹雪已可重新拿回自己的剑。 他问:“这就是御剑术?” 韩栖梧微微笑了笑。她的五官空灵缥缈,反而在带上丁点笑意的时候将一张寡淡面目衬得难得鲜活。 她笑的时候,心里想的是:鱼上钩了。 钓鱼要用对饵。钓西门吹雪,当然要用剑。 见识过这样一柄剑,未来即使她追在后头赶人,西门吹雪也不可能再走了。 她不再作答,淡淡道:“该你应诺了。” 说罢此句,她袖袍再掀,似有清风卷帘,眨眼之间,两人一拂尘,已轻描淡写从她面前隐去。 仙尊将他们轻易送回原处的一幕,围在大殿之外的众人们都有所经历,此时并不觉惊异。 令他们心神战战的,是正巧被他们压着尾声目睹的战斗! 哪怕其中有人已突破炼气期初阶,西门吹雪一剑之威,依旧不容小觑! 他那磨砺到极致的剑道,本就是不分内力造诣深浅,足以刺穿心灵的力量。 这些人里自有些自负于仙缘,随修炼日深,逐渐生出小觑天下英雄情绪的家伙。 此时见到西门吹雪这张生面孔,还未及仙道,就使出如斯恐怖一剑,自满顿消,懂得“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 西门吹雪已如此强大,他对面的那一柄剑,又到底有多强大? 围观了战斗收尾的侠客们居然心生遗憾。 遗憾仙尊还是这么怀柔,对西门吹雪留了力。 叫他们甚至摸不准一剑之威! 而那个自始至终没有出过手的仙尊……若她手握仙剑,亲身动手,又会有多么可怖? 这些受韩栖梧所邀的供奉们,自然有许多一身反骨,不听调也不听宣的江湖孤狼。虽然看在韩栖梧手中资源的份上,积极响应她的打工规则,对她并不心服。 此时亲眼目睹她手中仙剑之威,似目睹冰山一角,只随意想一想沉在水面下的庞然巨物,心中惊惧,已不可遏止。 韩栖梧一勾手指,令青钢剑重回背后,视线高深莫测地扫过殿外众人,半开半阖着双眼,似未看见他们脸上震撼。 她清楚这些人在脑补些什么,也可以很负责任地保证:他们绝对全部想错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18、仙尊的遗憾 她并没有因为陶钧的经历,对这些被她抽出来的侠客们掉以轻心。毕竟他来的那个世界观里武学已经走向式微,据她长期的观察、推测,陶钧如果能够突破炼气期初阶,回到笑傲江湖世界里,或许能力战东方不败。 不算上能白日飞升的那些“bug”级存在,其他世界观中的顶尖战力,代换过来,恐怕也多在炼气期初阶到中阶之间。 她这炼气期中阶,快要突破高阶的实力对于大师兄来说不够看,但是已经足够在初来乍到的侠客们面前装样了。 从赵垦这里得到旁证,猜测西门吹雪的实力,大约能到炼气期初阶水平后,韩栖梧就做出了决定。 借西门吹雪立威! 对于武林人而言,机遇、秘籍,分发得越多,越会让她变成一块可口的肉。 武林之中,实力为尊。要彻底收服人心,必须得让他们见识到她的强大! ——狐假虎威的强大,怎么不能算强大呢? 所以战斗力只够匹配厨房的鱼的韩栖梧闭口不语,如同一座沉默又巍峨的高山。 楚留香立在殿下,一双温柔又多情的眼,正望着这座高山。 方才满心消弭争斗,之后又被两剑之争攫去心神,直至西门吹雪离去,楚留香才得到余暇,仔细看向高居云端的这位仙尊。 他刚受邀来此,落到弟子房中时,就猜测过墙上所挂的画像主人,就是这位递出请柬的仙尊。 当时他看向画中,恍惚看到所有被他喜爱着的美丽女子的面容,令他亲近、怜惜、隐生喜爱。 对于楚留香来说,亲近、亲爱、留情,本就是可以混为一谈的事。 而如今,画像上朦胧的脸落入现世,并不具有宋甜儿的梨涡,也非李红袖般妩媚,反而美得很冷峻、很淡漠,半开半阖着向座下扫视时,眸中纤尘不染,竟剔透如天山雪莲。 巫山高,高望不可极。 巫山上若当真有神女,起卧便度过人间百年,看向山下凡人时,应当就具有这样一道漠视剔透的视线。 这道视线一点一点洗掉了对画像的错误印象,反让楚留香生出觉悟,唯有这样不似人间的容貌才衬得上画中丹青绝笔,才配得上仙尊之称。 这一处仙境的主人,若非她的模样,楚留香另外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楚留香向来赏美,怜美。 他一向主张,对于美的事物,要因其花期短促,极尽怜惜。 面对眼前这一位年轻美人,就连他的声音都变得轻柔。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他轻柔地问:“还未请教仙尊,此处究竟是何方仙境?” 仙尊淡淡看了他一眼,轻牵唇角一笑。 她并不常笑,因而连牵起唇角的动作都显得有些生硬。 但冰山初融,春风化雨,别有一番风情。 她微笑揭穿他装作一无所知的伪装:“你对我宗并非一无所知。” 面对韩栖梧洞若观火的视线,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点头承认:“的确。仙尊是不是也曾邀请过‘满天星’钱麻子来此做客?” 仙尊道:“他在一个月前受我相邀,已做了我援仙宗供奉。” 楚留香微笑道:“很巧的是,在下有幸与他做过朋友。只是我仍未想通,仙尊邀约是如何择定我们的?” 他、赵垦、钱麻子、程灵素、西门吹雪,几乎毫无共同点。楚留香不得不好奇他们身上究竟有何特质,才引来仙尊一眼? 若能探求到这个共同点,他是否可以确保她不再遇到赵垦般人,二度受人欺骗? 仙尊似看穿他的想法,淡淡道:“一朝相聚,数日不见,皆因缘法而已。” 楚留香万没想到自己得到的这么个荒诞的答案,下意识重复一遍:“‘缘法’?” 不看善恶,不看心性,引人至此,只看有没有这虚无缥缈的缘法? 仙尊向他扫来一眼,似乎觉得他大惊小怪。 既然修仙,看重仙缘又有什么不对? 楚留香问:“我有几位朋友,亦有寻仙问道之心,未知是否会有机会?” 仙尊都不问他是哪些朋友,只道:“他们与我,缘法未至。” 她说出这句话时,脸上流露一丝不作伪的遗憾。似乎她已有宏愿,渡尽天下人入仙途,可惜暂时还未如愿。 这样赤诚、真挚的感情,绝不是伪装,另有阴谋的人,也绝不会做出这副希望广邀天下人的姿态。 楚留香对她的怀疑从见面开始骤降,及至现在,绕在心头的只剩下最后的一缕。 楚留香叹息着,最后试探道:“还未告诉仙尊,钱兄得到仙尊青眼以后,自认为功力大涨,忙不迭去寻他的生死大仇‘梅花剑’方环与‘双掌翻天’雀子鹤,可惜棋差一着,被他二人重伤。” “他临死以前找到了我,将得遇仙尊的辛秘尽数交待,委托我倘若有机会面见仙尊,便将他死讯带来,并代他致歉:未能回报仙尊深恩,钱麻子心中有愧。” 殿内阒寂片刻,仙尊方幽幽叹息:“可惜了。” 她似乎真的为一道生命的消逝感到悲伤。 楚留香将她脸上细微神色扫入眼底,终于确定她并非如黄老之说中的仙神,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她的确很淡、很隔绝红尘。 但一腔碧血,却与他并无差别。魔/蝎/小/说/m/o/x/i/e/x/s/.c/o/m 19、姑娘们 赴约之前,楚留香曾暗下决心,若此间主人有意掀起江湖狂澜,他就算拼去一身性命不要,也该与什么仙尊同归于尽,令江湖重归平衡。 可眼前所见,只是位爱人以德,一切有情的纯真仙子。 楚留香非常愿意为维护美好之物付出心血。 他那张英俊的,充满男人魅力的脸上,终于又扬起了如沐春风般的微笑。 他拱手道:“希望楚某有幸,能够做仙尊宗门供奉。” …… 眼前斑斓还未消退,肌肤上已感受到熟悉的温暖而潮湿的气息。 另有一道清脆的笑声也随之响起:“你都算返嚟嘞!(你可算回来了!)” 楚留香便也笑了出来:“甜儿,你这样说话,我们李姑娘又要抱怨她一个字也听不懂了。” 目中斑斓淡去,他一如离开以前,回到了大海的怀抱,随波飘荡的一艘三桅船上。 而他那三位可爱的妹妹,也正围在他的身边。 苏蓉蓉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见他浑身上下,并无损伤,才松一口气:“你平安无事就好。” 李红袖却不给他温情的时间,踏前一步,问:“你见到了那个‘仙尊’?可看得出她的武功来路和师承?随机发放请柬,究竟有什么目的?” 李红袖博闻强记,对天下各门各派的高手和武功都了如指掌,对他们的事迹和经历也记得非常清楚。 正因如此,她简直无法忍受自己对这个真如神鬼一样忽焉出现的“仙尊”一无所知。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微笑道:“好姑娘,我既然回来,当然已经把能够收集给你的资料都记忆完了。不过,在满足你的求知欲之前,能不能够先可怜可怜你们的楚大哥,叫我先填饱空空如也的肚子?” 船已下锚,就这样停泊在水上。 船上的桌子被收拾出来,眼下摆满了餐盘,每一只餐盘上,都曾经盛放着丰盛的菜肴。 宋甜儿就是有这样的本领,即使身在大海之上,也能做出一桌天南海北的美味佳肴。 此时菜已多半进了肚子,酒也喝了三杯,楚留香在讲述经历时不住地以酒润喉,如今眼神依旧清醒。 反倒是听完他故事的三女神色迷茫,像被这古怪故事灌醉了。 苏蓉蓉率先问道:“你可曾向这个西门吹雪询问过,他所知的你,总共活了多少岁数?” 楚留香道:“不曾。” 苏蓉蓉柳眉微皱道:“他既然听过你的名号,肯定会知道你是如何……我不知……我不确定……你为何不……” 她神色惶然,对楚留香能否善终,恐怕连自己都没有信心,乍闻他们在旁人眼中已经作古,这份直面他传奇终结的恐惧立即翻涌上来,难以压抑。 楚留香微笑道:“你如果好奇我的结局,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最后死了。” 他眨一眨眼,俏皮道:“不管是活三十岁,还是一百三十岁,显而易见,我当不了彭祖,总有一天会死掉。” “既然结局是注定的,我何必去问命运,叫中间这些年变得味同嚼蜡?我建议我们还是两眼一抹黑地往前走,活到哪天算哪天,活成什么样,算什么样。” 苏蓉蓉被他这样开解,反而更加想哭。 此时李红袖已做完总结,同样提问道:“你确定这个仙尊,是个没有江湖经验的天真仙子,还有着和我们一致的善恶观念?” 楚留香道:“她表现出来的,的确如此。” 李红袖道:“你的眼力和推断,我从不怀疑。只是这听起来……太过匪夷所思。” 宋甜儿还在吃着白切鸡,闻言笑问:“点解话‘匪夷所思’?(为什么说匪夷所思?)” 李红袖白她一眼道:“听不懂!”说着伸手从她口中夺出一块鸡肉,细细地撕碎成条,俯到船舷上,把一条一条的鸡肉扔了下去。 船边本就游曳着鱼群,受李红袖一投喂,便纷纷聚集了过来,向水面开口。有两只鱼运气很好,刚一张口,李红袖扔下的肉丝正好落入它们口中,得到投喂后,两条鱼连忙闭口,一摆尾,往水面下潜去。 李红袖注视着奋涌的鱼群道:“这两头抢到食的鱼,在它们的鱼群之中,算是善类,还是恶类,你们谁能得知?” 楚留香的视线也落在鱼群之中,已听懂她的言外之意。 宋甜儿却没听懂,追问道:“点知鱼嘅善恶?” 连问了两遍,见李红袖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急忙又换做一口京片子,脆生生问:“我怎么知道鱼的善恶?” 李红袖道:“是呀。岸上的人,怎么可能知道鱼群之中的善恶观呢?哪怕我们真的知道了它们的善恶观,又怎么可能委屈自己,去遵从它们的规则呢?我向鱼群投喂,不可能费心思考它们在鱼群之中,到底能不能算好鱼。” 她望着楚留香,继续道:“一个拥有我们不能理解的力量的人,却做出一副完全符合我们善恶观的纯良模样,这真的可能吗?” 李红袖并没有再质疑下去。 她总归是信任楚留香的。盗帅一生中已经历过那么多事,见过那么多人,纵使一时失察,也不太可能把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看成善人。 但她的问题还是在楚留香心中留下了轻轻一撇。 ——站在岸上的仙,会如何看待仍在人间苦海中沉浮的人? 楚留香若有所思间,宋甜儿的眼神在陷入沉默的三个人里绕来绕去,最后扑哧一笑。 她用官话甜津津地道:“我觉得呀,你们两个都想得太多了。” 苏蓉蓉和李红袖都向她看来。 宋甜儿用一种宣布重大发现的语气,得意洋洋地说下去:“他这么维护那个仙尊,只因为他已经完全爱上了她!” …… 楚留香觉得自己逃回援仙宗的模样,一定非常狼狈。 要应付一个女人,已经殊为不易。 要同时应付三个女人,还要从她们的围攻中全身而退,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幸好他总算活着逃开了那艘原本像家一样温馨的船,并且暗下决心,在她们放弃议论这件事情以前,绝不再回去。 更加幸运的是,韩栖梧已不在殿中,他不必刚逃脱议论,就迎面撞上绯闻的女主角。 怀揣着九分庆幸,以及一分不知从何而来的失落,楚留香离开大殿,回到弟子房中。 那位面黄肌瘦的小女孩依旧抱着药典枯坐,姿势与他离开前一般无二,像是从来没有挪动过,才过去顶多半天,那本厚实的药典已经翻到一半的位置。 程灵素埋着头看书,忽而发问:“刚才在大殿打起来的人,是不是跟你一块的那个白衣服剑客?” 楚留香已经知道她的敏锐,闻言笑道:“是的。他叫西门吹雪,倒不是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 程灵素问:“谁赢了?” 楚留香道:“自然是仙尊。她只出了一柄剑。” 程灵素重复:“只出了一柄剑?” 这话听起来像在说她的赤蝎粉自觉自愿地跑到大师兄身上去了一样。 她终于舍得抬头,向楚留香投来一个大惑不解的眼神。 看到这个小姑娘终于在老成持重以外,露出些许孩子气的表情,楚留香不由笑了。于是他舒舒服服地坐到了程灵素面前,甚至变戏法一样从袖中拿出两只翠玉酒杯,一只斟满酒,放在自己眼前,另一只装了白水,递到程灵素手边。 程灵素看出他的区别对待,“哼”了一下,神色瞧不出是喜是怒,接过碧玉杯在手中转着,追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楚留香向她转述完前因后果,又叹道:“只出一柄剑,不与西门兄正面相对,仙尊对他已非常留情。” 程灵素不置可否道:“也可能只是不想再少一位供奉。” 楚留香略带诧异地看她一眼,见她神色平静,并不觉得以阴暗揣度他人有什么错处,不由苦笑。 他当然也猜到这层,但他更愿意把人往好的一面去揣测。 若总把人想得太坏、太无情,那这个世界,岂不是也毫无乐趣可言? 楚留香的江湖经历自然丰富,但他依旧愿意把所有人都预设成可以交朋友的好人。 这个小姑娘却似乎相反,要把所有人都当做敌人防范。她接过他酒杯时指尖略颤,随时都要从甲盖中抖出些粉末,这等提防心被他看在眼里,也只能无奈地收手摸一摸鼻子。 他笑着打趣道:“若要这么揣测,你还漏了一种可能。” 程灵素看也不看,信口答道:“你是说仙尊只出一柄剑,并非为了留情留命,而是她只能动用一柄剑?” 楚留香这下真的笑了出来。 他摇着头,笑着叹气:“我已很久没有见过像你这样聪明的姑娘了。” 程灵素也笑了笑,生活之中难得有棋逢对手之感,正要断言他根本不信这些揣测,听得屋外脚步声动,不久一个身着道袍,看着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探身进来问道:“打扰了,两位前辈是仙尊今日邀请的来客吗?” 楚留香点头道:“正是。敢问阁下是?” 陶钧向两人团团行了个礼,赧然道:“晚辈乃华山派弟子,受栖梧仙尊所托,特来向二位介绍……” 他说到一半,忽一顿,磕巴道:“等,等等,方才与仙尊交手的那位前辈呢?” 瞧他的样子,显然担心坏了西门吹雪又继续跑去和仙尊撩架。魔/蝎/小/说/m/o/x/i/e/x/s/.c/o/m 20、美人勾魂 西门吹雪回到朔北寒风中时,陆小凤正斜躺在白茫茫一片的雪地上。 陆小凤那件鲜艳的披风此时被当成了地毯,皱巴巴地垫在身下,他侧撑着头,斜躺其上,手里一壶冷酒分明满满当当,却数着滴往嘴里珍惜地倒。 他已经打定主意在这里做持久战。 所以看到西门吹雪的身影时,陆小凤整个跳了起来,错愕道:“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话刚出口,视线就已落到紧随西门吹雪其后,跌落雪地的另一个身影上。 简直像一个……粽子。 陆小凤蹲下身,打量着被纯白丝线密不透风地缠绕着,唯一双燃着绝望的眼睛还暴露在外的赵垦,笑道:“难得在你的剑下,还能留下活口。” 西门吹雪道:“所以很明显,这不是我的手笔。” “我知道,这就是我更高兴的原因。” 他大笑着提起酒壶递给西门吹雪,道:“我高兴是因为,既然肯把他这样还回来,至少那个神秘的仙人组织,并不希望与我们为敌。” 西门吹雪不接他的酒壶,冷冷道:“的确不会。” 陆小凤也不以为意,把酒壶往天上一抛,酒液如注正好撒入他的口中。酒壶落下时正好落在他伸出的食指上,他为自己想出的喝酒姿势得意洋洋,摸着两撇胡子,微笑着继续话题:“既然不当敌人,看来我们有机会做一做朋友。” 在陆小凤的心里,除却真正穷凶极恶之徒,没什么是不能够做朋友的。 他又笑着问:“这位朋友广发请帖,是为了什么?” 西门吹雪依旧冷冷道:“我不知道。” 陆小凤吃惊问:“你不知道?——你总该亲眼见过那个‘仙人’,和他说了几句话吧?” 西门吹雪不答。他眼前又一次闪过那柄绝代无双的青钢宽剑,以及突破剑势后,咫尺距离内的,能够看清所有细节的年轻女子的脸。 一张很出尘、很美丽的脸。但西门吹雪长于剑术,只与她视线交汇一刹,就足以看得出来: 这绝不可能是张绝世剑客的脸。她的眼神中缺乏顶尖剑客该有的孤高、杀意,以及寂寞。 一个不长于剑的人,所配之剑怎会有那样气度? 莫非她所修习的剑道,与他所知,竟完全殊途? 西门吹雪在生命中从不曾有过烦恼。现在他终于有了一个。一个疑问,一个谜题。 此时他们已经坐回了镇上客栈里。 西门吹雪早就将整座客栈包了下来,后厨和老板只用招待两个人,紧闭的客栈内很快飘满酒菜的香气,西门吹雪和陆小凤相对而坐,赵垦依然被裹得像只粽子,横躺在他们桌边。 他已尽量简略地向陆小凤转述完他的经历。 陆小凤思索他口中那匪夷所思的剑术:“他的剑术流派,当真和世上任何一支都不相同?我听说交趾一带,有些人善用巫术,也能达到使物体凌空的效果。” 西门吹雪睨他一眼道:“你对剑的领悟,并不比其他人多太多。操控物体凌空不难,要和我过招上百剑,绝无可能!” 陆小凤笑道:“既然你这个剑术大师都这么说了,看来他的武学造诣,的确远超我们的想象。” 西门吹雪微微颔首,双眸中泛出光亮。 这光亮是对剑的渴望。在世上已经少有人敌,剑道之峰,越攀越慢,越攀越孤独的时候,没有什么比新的剑道境界更值得他高兴! 陆小凤忽然叹道:“幸好他除了有点涉世未深,简直没什么缺点。他连赵垦都愿意传道授业,想来也不会拒绝你。” 西门吹雪道:“不错!” 陆小凤笑着道:“看来我要失去你这个朋友一段时间了。” 西门吹雪道:“所以你最近可以安分守己一些,少惹一些麻烦。起码一年之内,你就算烧了万梅山庄,也找不到我出手。” 陆小凤笑了。他一边笑,一边叹着气,故作苦恼地说:“明明你现在就打算甩给我一个麻烦。” 他说的麻烦当然是赵垦。 西门吹雪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些许罕有的、调侃陆小凤的神情,道:“我知道你本来就喜欢麻烦。” 他已经站起身。 满桌酒菜,他一口都没有吃,甚至连筷子都没碰一下。 自始至终,被他紧紧捏在手里的,就只有那柄漆黑的剑。 陆小凤当然看得出西门吹雪兴致高昂。他也为朋友燃起的无尽热忱感到高兴。 一个人若能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又有充足的机会去追逐想要的生活,那无疑是幸运的。 所以他脸上神色一敛,笑着道:“那你最好掐准时间。要是你一年内回不来,万梅山庄里埋的酒就会被我喝光了。” 西门吹雪道:“那本就是留给你的。” 他已经是一副全部身心都飘去另一边的模样。 陆小凤瞧着西门吹雪脸上难得有的鲜活神色,忽叹了口气,问:“你就这么急着去找他?莫非那个仙尊身边陪着好几个如花似玉、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把你的魂都勾了走?” 西门吹雪瞧了他几秒钟。 似乎在思考陆小凤怎么敢以浪子的性格揣测他。 谁会一看到美人就警戒心大降? 西门吹雪不会。他也怜香惜玉,局限在美人不通武艺的时候。美人一旦学剑,在他眼中,就只是对手。 不过…… 身形再淡前,西门吹雪好心出言纠正陆小凤道:“仙尊自己就是个女人。” 陆小凤瞪着眼前一张空椅子,脸上的表情像是看见司空摘星忽然向他拜师,又像是看到老实和尚还俗。 …… 当西门吹雪正向陆小凤纠正性别时,陶钧刚刚向楚留香与程灵素介绍完那本《练气决》。 自从向韩栖梧求得允许,陶钧回去立即向岳灵珊描述了自己这番烂柯奇缘。 他自己不知世事险恶,也就没有保密意识,觉得华山派上下都是师兄弟,自无什么不可说。反而是岳灵珊拉住他,先行去禀告了师父师娘。 其时岳不群正外出办事,华山上只有宁中则在,听了岳灵珊与陶钧两人七嘴八舌的回报,先是一人摸了下额头,疑心是不是染上了时疫。 等岳不群回山,听了宁中则代两人转述,脸色不由大变,连夜又传来两人,细细问话,甚至要陶钧把行气血的图谱默画下来。陶钧虽然得知不必替韩栖梧保密,可要他泄露秘籍,却是万死不可,差点就要自戕在岳不群面前以明志。 他手掌都抬了起来,岳不群却又哈哈一笑,夸赞了他的品行,并一并宽恕他与岳灵珊的欺瞒之罪,只着重提点,此事绝不可再多透露给其他人知道,哪怕华山派中其余师兄弟都不行。 陶钧对师父的谨小慎微并不能理解,不过师父发话,他自然照办。魔/蝎/小/说/m/o/x/i/e/x/s/.c/o/m 22、归属感 他在这边陷入沉思,程灵素继续向陶钧倾身,一双乌灵发亮的眼睛牢牢盯着他,依旧追问道:“你既然已来了四个月,该知道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攒够换取这些东西的‘贡献点’?” 陶钧被这样一双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脸都吓得飞红了,手指扣着木椅边缘,往后躲了躲,这才磕磕绊绊地对她一一讲解。 设置定价这种事,韩栖梧身为老牌游戏玩家,也算是达成了“不会做诗也会抄”成就,照搬了游戏商店定价体系:按照当前主流人群的实力,把那些达到炼气期之后真正的修仙功法设置成一看咋舌的天价,但对这些武林侧的秘宝,就便宜得多,大约是一个月左右的贡献点,足够换一样蓝色品质的道具。 至于那些《九阴真经》之类的顶尖功法,按韩栖梧的计算,光靠目前一个搓灵玉的手段,大约需要一年多的时间。 不过考虑到整体实力提升的速度,她也打算后续再发布些其他获取贡献点的方式。 程灵素此时连医书都不再读,专心听他讲完,心中又一默算,这才稍微松了口气般,慢慢道:“看来她的确不算苛刻。” 她拜在毒手药王门下,上面有三个从来没怀好心又毒术精绝的师兄师姐,早就习惯了事事怀疑、时时多思,哪怕遇到如此不合常理的志怪事,也依然对韩栖梧抱有一丝不信赖,眼下眸光流转,终于从这定价中,体味出替他们着想的宽恕。 放在真正江湖之中,哪有出卖一个多月苦力,就能换一样秘籍秘宝的买卖? 楚留香与人打交道得太多,见她这副模样,心中已经有了数,猜想韩栖梧手中正有程灵素急缺的物品。 他略有好奇,见程灵素始终口风严实,也将疑问埋了下去,没有追问。 他向来是愿意尊重别人的意愿的。 陶钧却没有楚留香这份叫人如沐春风的眼力见。他很少被女孩这么专注地盯着,虽然下意识在回答她的话,脑袋却已放空了大半。等自己话一说完,程灵素也不打算再开口,忽觉得房内气氛安静得紧,下意识就问了出来:“程姑娘,你很紧缺贡献点,是有什么要向仙尊换的吗?若当真要紧,我攒了许多贡献点,可以先借给你用。” 他说这话,是因为久在华山中,听师父师娘教诲该与上下师兄弟情同手足,此时到了援仙宗里,也依旧把各位浮萍相逢的陌生人当做亲朋看待。 他脱口而出,却是越想越觉得合适,于是跳下椅子,热切道:“程姑娘想要哪样东西,是那本你师父的独门药典么?我现在就去找仙尊换!” 程灵素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面露几分笑意,却转瞬收起,故作冷硬问:“你听说过我的名字?” 陶钧大惑不解:“我与程姑娘头一次见面,哪里听过你的名字?” 程灵素又问:“那你是知道我的师承?” 陶钧抓着脑袋道:“不知道。程姑娘你是哪门哪派?” 程灵素脸色一沉,问:“你都不知道我是谁,干嘛这么帮我?” 楚留香在一旁笑了。 他是很喜欢年轻人的,尤其眼前这两位年轻人。一个心性热忱,忠厚老实,另一个分明聪明伶俐,却心思敏感,不愿意轻易承情。 他瞧陶钧满头雾水,都不知道哪里惹到了程灵素,心知要是由着他俩再这样讲下去,免不了要让陶钧一颗真心受伤,于是清了清嗓子,微笑道:“不如这样,陶兄,你把多余的贡献点先借给我。” 陶钧大奇道:“楚大哥,你也有要换的东西?” “当然有,”楚留香故作风流,笑道:“我为了讨佳人欢心,想千金博一笑。” 他又一笑道:“这可是我自觉自愿想送你礼物,你却不必承我的情。” 陶钧抓了抓脑袋。他显然没明白这其中区别。说来说去,不还是从他这里借了贡献点买程灵素要的东西吗? 程灵素却已撑不住那副故意板出的凶巴巴脸。她“嗤”的一笑,问他道:“你这样的人,居然也能顺顺利利活到现在,没被人骗走半片心肝脾肺肾去?”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难道我看起来很容易被骗?” 程灵素一双眼幽幽瞧着他,似嗔似笑地道:“你看起来很容易遭女孩骗。” 楚留香微窒,试图替自己辩解几句,便听程灵素幽幽一叹:“我对那什么仙尊,怀疑始终大于信赖,愿意留到现在,全因为师父的一线生机,皆仰赖在她拿出的那些丹药上。” 楚留香温柔地问:“我有什么能帮你的么?” 程灵素摇头道:“生、老、病、死,就算武功修炼到再厉害,又能怎么扭转?到这种时候,除了求助神佛,我还能做什么?” 说到这里,程灵素已不想隐瞒,从胸腔挤出一口长叹,终于有点像个未经世事的年轻女孩一样,露出脆弱落寞的神情:“我师父无嗔大师过去混迹江湖时,留了一身暗伤,哪怕自己就是医毒双绝的神医,也没能治好暗伤,如今被拖到油尽灯枯,怕是……大限将至了。” 她的嗓音微微发抖:“我自幼长在师父座前,他待我,亦如亲爷孙一般。他要是……要是……” 她已不想说下去。她生性独立,从来不肯让人看轻自己。哪怕是怜悯、同情,都不是她想从别人眼中看到的情绪。 所以她哽了一声,坚声道:“我必须全力救治他。陶大哥,楚大哥,你们的情义,灵素都已记在心上,来日定当报偿。” 说罢此句,她却听楚留香微叹口气,掠至身侧。 以他的轻功,想要在她反应过来以前靠近,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楚留香抬手替她拭去了眼睫上挂的将滴未滴一粒泪珠,温声道:“傻丫头,救一条人命,哪还需要什么恩情报偿?” …… 程灵素拿着从仙尊处得来的丹药离开仙境时,嘴角也不期然噙了一丝微笑。 秘密、机遇、前程……这些东西向来令江湖中人趋之若鹜。 但最终使人生出归属感,使人觉得“这里便是此心安处,心灵故乡”,因而发自本心,想要长久停留。 从来都是因为遇见一些可爱的人。魔/蝎/小/说/m/o/x/i/e/x/s/.c/o/m 23、一死以报 回到农家房中时,日头西落,已近黄昏,远山中隐隐传出狼嚎。程灵素翻身下来,先是检查了自己涂在门上的毒粉,确定自己离开的这半日间,结庐住在附近的二师兄、三师姐没来找过麻烦。 等确定安全之后,她这才摸出火折子点燃灯油,从怀里掏出只瓷瓶倒出枚圆润赤红的丹药,先是小心翼翼地摆在桌上,又抽出一截小匕,慎之又慎地从丹药上刮下薄如蝉翼的一片。 她把剩余的丹药再次放回瓷瓶中,塞上塞子,收入怀中,只以匕尖挑起一叶薄片,高举近火,仔细观察。 视外形明润均衡,是丹性稳定、药力发挥极致的表现。 程灵素又将一小片丹药递到鼻下嗅闻,只觉异香扑鼻,醇和中正,仔细辨明其中使用哪些药材。她师从毒手药王多年,虽更长于毒物生克之理,在医术上也并不落下风,一嗅间便辨出十数种药材,配伍上也殊无禁忌,心中担忧已放下了一半。 于是她伸出舌尖,将一小片薄红色丹皮舐入腹中,当即闭目打坐,仔细品味药入腹后,丹田热气升腾,随经脉运行周天,的确有蕴养脏器、驱逐病气的作用,剩余一半的担忧终于也放了下来,一步蹦起,匆匆推门转去了后屋。 还未走近两步,一道苍老痛苦的哀哀低吟便从后屋破窗中断续飘出。无嗔大师一生养气修身,能忍常人之不能及,此时却迫于病痛,按捺不住地呻.吟。 程灵素一听这声音,眼圈又红了,匆忙推门进屋。 床上老人神志不甚清醒,身上提早散发出陈腐气味,已是到了苟延残喘的地步,此时程灵素推门进来,也像没有听到一样,只是一味地发出长短痛吟。 程灵素从水缸里打来一杯凉水,把小还丹投入水中,只见这丹药遇水即溶,迅速化做一杯淡红色的水,她小心扶着垂暮的毒手药王起身,半口半口,艰难地喂他喝下了药水,又熟练地替他擦拭身体,清理房间。 无嗔大师饮下药后,依然无知无觉地在竹榻上躺了一会,痛吟声却半晌不见再有,许久后竟粗粗喘一口气,道:“百年何首乌,十年人参,天山雪莲,嗯?单一剂药里就要这么多珍稀药材,灵素,你从哪得来的药?” 自从无嗔大师卧床,已有两三个月没听到过师父声音,程灵素此时听他说话,虽然依旧气虚体弱,但已让她喜出望外,对师父的疑问充耳不闻,娇俏一笑,道:“对你有用就行了,管它怎么来的,难道徒儿还能去坑蒙拐骗不成?” 她其实心知师父在担忧什么。无嗔大师虽在江湖上享有“毒手药王”的名号,却不曾以此敛财,隐居在白马寺一带,衣食住行皆靠自足,稍有余钱,也全都拿去采购各色药材。这也导致程灵素虽是他老来得徒,万般宠爱,在物质上终究匮乏,如今十六七岁,依然是副营养不良的细胳膊细腿。 按说她与师父都是医师,对无嗔大师这暗伤隐毒,当然知道只需以重金良药长久温养,只是囿于身无浮财,纵有良方,也依旧医治不起。 程灵素为了替师父抓药治病,已经咬牙卖了自己培育的许多毒花药草,依旧补不上巨大亏空,无嗔大师尚有神志的时候,无不苦劝她早早放弃,但她自幼失怙,唯一亲人只余师父,怎么肯轻易放弃? 因此当韩栖梧的请柬送到她手上时,纵使心性缜密,从不轻信他人,程灵素依旧做出了豪赌一次的决定。 如今拿到这枚一眼便知造价不菲的小还丹,放在无嗔大师眼里,定是要怀疑她为了治好他,背地做了多么大的牺牲。 她转到无嗔大师身边坐下,嘻嘻笑了一下,眼波流转,甚是灵动,一边替他把着脉,一边三两言就把自己这番奇闻轶事交代了干净。 无嗔大师的脉象依旧是久病、老迈的细微之状,却已有一股游丝般的搏动,重新流灌他残败的全身,注入原本只剩几日可活的生命里。 眼下看来,再活个月余应当不成问题。到了那时,她也能攒出兑换第二枚小还丹的贡献点了。想到此处,程灵素浑身一松,时刻压在身上的愁丝卸去,神采终于像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 无嗔大师本就病得厉害,费神理解完程灵素这通古怪言辞,一时只觉头痛无比,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屋外奔马之声。 程灵素神色一凛,推开窗一看,果然是自己二师兄与三师姐的儿子姜小铁,远远在他们屋舍外大路上绕了两圈,对从窗户里探出脸的程灵素啐道:“看来老东西还没死?可惜可惜!” 他大笑两声,一扬马鞭,指着她道:“小师姑,你也别对《药王神篇》打什么歪脑筋!师公过不几日,两脚一蹬就要死了,到时候他可护不住你了,不如有点眼色,提前偷乐《药王神篇》送给我爹娘,我爹娘看在同门一场的面子上,也饶你一命!” 他这语气猖狂至极,想着老东西已经陷入昏迷,过不多时绝对要一命呜呼,俨然已不把屋内一老一少放在眼里。 程灵素却不接话,只冷冷盯着姜小铁驱马又走了几步,那马嘴中忽涌出许多白沫。姜小铁满眼只有她,全然没注意到马匹的异样,突觉身下一沉,□□神驹倒地不起,他一时猝不及防,被掀出了个跟头,狼狈地站到地上。 姜小铁师承爹娘,一看就知道这马竟不知何时中了毒,怒气上涌,刚要大骂出生,却对上程灵素冷冷然的一双眸子,心里不知为何一虚。 他安慰自己道:定是那老东西知道他们要生事,提前在外布置好毒粉,专等给他下马威。老东西毒术高深莫测,干嘛非要现在触他霉头?等几天人死归西,再来找臭丫头算这笔账就是了! 这么想着,他连马也不要了,恨恨啐了一口道:“我看这老东西还能护着你几日!”说罢掉头就走。 程灵素又是冷笑,正打算出去给马解了毒,牵回来洗刷洗刷,过几日带到镇上卖了,只听师父在身后幽幽一叹,似乎对师兄师姐,还有这徒孙失望已极。 无嗔大师叹道:“几十年传道授业,竟成仇人。” 程灵素道:“二师兄和三师姐也是一时糊涂。” 无嗔大师却不言语,片刻肃声道:“灵素,那位仙尊待你优厚,绝不可做知恩不报之事,更不可似你师兄师姐,无半点感念之心!” “师父还要嘱咐我么?”程灵素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双手撑在窗沿,纵身跳出去时,回身对无嗔大师嫣然一笑,笑时眸中聚拢黄昏最后一缕天光:“我的为人,师父难道心中没数?既然承恩——” 她笑着,轻和又坚毅道:“便是要我一死来报那位仙尊,也无甚值得迟疑。”魔/蝎/小/说/m/o/x/i/e/x/s/.c/o/m 24、一个人情 韩栖梧暂时还没有当人命贩子的意愿。她自认与侠士们尚属于一种良性互助关系——按生产力掌握情况来看,也属于一种原始资本主义。 所以她在心里给自己和侠客们设定的身份关系其实是:按时发工资的老板和辛勤打工的员工。 至于对外表现出一副纯善模样……哪个资本家不做做慈善装样子的? 然而当她接见了楚留香、程灵素、陶钧三人,听了程灵素的诉求,从自己抽到的一大堆绿品、蓝品丹药中挑出这小还丹后,迎面见到三道欣赏、感激、敬佩的目光,免不了暗起一身鸡皮疙瘩。 对于封建主义来说,资本主义果然还是太仁慈了! 不管心里想什么,她那张被生活千锤百炼后的面瘫脸都能摆出副淡淡不以为意的神情,目送程灵素回去之后,又目送陶钧向她一礼,匆匆离去。 眼下陶钧在华山派中身份渐高,在援仙宗又自愿承担新手导师的工作,还要挤出时间修炼、打工,忙碌程度,相当于得自己打工赚生活费的高中生。 楚留香亦目送陶钧远去,视线向外,笑着问道:“仙尊可知这一枚丹药的价值?” “这样一枚丹药,放在武林中,便是要买几位江湖高手的命,都绰绰有余。” 言下之意,当然是感慨她本不必送出它们。 韩栖梧暗自扫一眼塞满仓库占格子的破铜烂铁们,温和道:“我知道。” 这话由她轻轻说出,山风吹拂,将她垂落的逍遥巾扬起至双颊,飘飘间自有不涉人间的超然意。 似是在说——纵使如此,又如何? 楚留香收回视线,默默注视她片刻,忽摇了摇头,微笑着说:“我现在开始庆幸一件事。” 他继续道:“我庆幸你能觉得与我们有缘。” 因这玄之又玄的“缘”之一字,令这么多人遇上一位慈济的仙尊,借由改变命途轨迹,实在是很幸运的一件事。 他一双温柔又多情的眼睛落在韩栖梧身上,是一双不笑的时候也显得凌厉、尖锐的眼睛,此时却像要挽留住一缕盛夏正午的柔和海风。 他又笑着道:“我也很幸运能遇见你。” 韩栖梧在楚留香的温柔攻势面前,依旧没有动一根眉毛。 她甚至觉得:楚留香不愧是楚留香。 他不吝于对异性表达欣赏,每一份欣赏都是真挚的、发自内心的。 在他眼中,这世上有太多可爱可怜可敬的女子,每遇见一位,都会为之付出短暂爱意。 ……幸亏她知道深知楚留香的人设,不然高高在上的仙人被他散发的大爱撩到脸红,可就太跌面子了! 现在她就只会在楚留香的多情目中眨一眨眼,在楚留香以为要获得仙子垂青的时候,淡淡地把目光移向另一处。 西门吹雪正破雾走来的那一处。 人未至,剑意先至。 淡淡的,却洗不去敛不尽的剑意杀意,立即刺穿楚留香营造的玫瑰气氛。 而西门吹雪踏雾而至,直直望向韩栖梧,道:“我来求教。”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来求教,倒像是来再向她下一次战书! 静静停在韩栖梧背后的青钢剑一颤腾空,似被他剑意激发,下意识要上前应战。 楚留香揉一揉眼。 他总觉得眼前这一幕刚刚看过。 哪怕眼熟,他也不得不苦笑着打断:“西门兄欲求剑术?” 西门吹雪定定凝着半空的剑,道:“自然!” 楚留香道:“我猜你要先学一学何谓引气入体,待内力淬炼,化为灵力之后,才能开始研究这‘御剑术’。” 西门吹雪基本只留了微末的一点注意在他的声音上,眼神依旧牢牢锁住青钢剑,片刻道:“如何引气入体?” 楚留香一叹气。他很想感叹,为何总是全身懒骨的他要承担最多的任务,但他叹气时愈发微笑,向西门吹雪讲解了番如何修炼,又如何用“贡献度”换取后续功法,基本是把陶钧的话原样搬来。 西门吹雪这才舍得向他投来目光,似乎觉得他所说的,光凭“贡献点”就能换取这样一门绝世秘法之事太过荒诞。 韩栖梧抬手一招,将飞至半空的青钢剑召回手底,以手抚锷,垂目接上楚留香的话:“引尔等至此,本就为了传道。” 西门吹雪剑一样的目光立即移向她。剑客的目光,从来锐利、洞明、贯穿一切虚妄。 但韩栖梧本就是真心实意,何来虚妄? 所以即使是西门吹雪这样心中唯有剑道的人,视线也软化了一点。他也是人,也有热血,也会为遇到一个单纯的好人心生愉悦。 他露出半个不知能不能算微笑的,柔和一点的表情,道:“我不会平白承你的情。” 西门吹雪说罢此句,已果决转身,似乎连一刻钟都不想耽搁,要全情投入对剑道的追寻。 唯有咬金断玉般冷清坚毅的声音,依旧托风向在场两人耳边贯来:“我欠你一个人情,未来随便你要干什么,我都跟你去!” 韩栖梧面色不动,心里忍不住吐槽:这句式好像有点眼熟…… 不小心达成了和两条眉毛陆小凤相同成就的韩栖梧心中活跃,不妨碍面色淡淡,似根本没把西门吹雪的承诺放在心上。反倒是楚留香在侧蓦地笑了一声。 迎着仙尊略微好奇的视线,楚留香笑着道:“我原先以为这位朋友,除了剑以外再不关心任何,现在才知道他的义气人情,并不比任何人要低。” 他也向韩栖梧拱手告辞。他虽然多情,并且知道自己多情,却只是兴之所致,也在乎你情我愿,不会做刻意追求,使人为难的事。方才一言试探之后,看仙尊那浅色眸中依旧空空,并不掺余情,他就已收回继续试探的念头。 断去旖旎心思,他作为武林人的心思,自然而然,回归到武学本身上。 他并不去弟子房,绕过大殿往山腰走去,寻了片长林丰草处盘膝坐下,凝神静气,依照秘籍尝试探索天地灵气。魔/蝎/小/说/m/o/x/i/e/x/s/.c/o/m 25、仙尊的追求 体内劲气依照图示,以料想不到的方式运行几周,下一刻紧闭的目前乍亮,竟在外界气机中“看”到稀疏悬浮着的淡蓝色气机。他心念一动:“与陶小兄弟所说的果然一致。他说这天地灵气极难牵引入体……”想到此时,已下意识分出神识,对着天地无主灵气一勾。 本只想先行尝试,未料天地灵气经他一勾,竟极为亲昵地做雀跃状,简直争先恐后地顺着视线“流”入丹田。 依旧时刻运转着的内力也察觉到经脉中多出的这一股古怪灵力,分出一绺来丝织般缠住灵力。楚留香微一皱眉,发觉自己原本的内力在与灵力交缠间被不断磨去,心生古怪,正要睁眼截断修炼,却又惊异发觉自那些被灵力磨去的内力间,另有更加细微,不到十分之一体量的细细新生灵气生出。 这样的速度,远比陶钧所言,要快了太多。楚留香又勾来几滴天地灵气,引入体内,便觉丹田变化越发迅捷,以此观之,恐怕要不了半月,就能将一身脉脉涌动着的内力,尽数转化为灵力。 他从入定中苏醒,信手拍出一掌,将灵力压制手臂经脉再向外喷吐,便见劲风穿掌,相隔数十尺,竟将树梢一点嫩芽精准地击落于地。 “威力上还没有超出想象……”他收掌低语,仔细琢磨起这灵力:“论及致密程度,的确远超往昔。” 正在楚留香对着修仙侧大搞科研,以满足自己随时涌动的探究欲时,已回到殿中的韩栖梧同样盘膝在座,耐心内视自己气海中的灵力。 自从卡点穿越到了这里,除去必要的攒打工人事业,她剩下的所有时间,都用在了修炼上。 其中一半原因是那个现在大概在养伤,但是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能生龙活虎跳到她水晶开始拆的大师兄,另一半原因则更单纯。 她一缕异世孤魂,忽而失去了前世汲汲营营得到的所有,来到个举目无一人相识的地方,完全是一辆彻底脱轨的列车。 所以她必须给自己重新找到一条正轨,好让她的人生不至于陷入虚无主义的陷阱。 真让她为并无实感的血海深仇咬牙切齿、寝食难安? 自然不可能。 把收集侠客当成毕生乐趣? 也未免浅显。 好在这世界并非完全无趣。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摆在所有人眼前的“正轨”,正是这一条通天仙途。 ——拜托,能修仙真的超酷的好吗! 此时她内视灵力,能感受到除却其他人水磨工夫之下,以丝缕状缓慢注入气海的反馈,另有两道虽然也很细,速度要快得多的反馈,源源不绝地与她的灵力团融为一体。 这就是被古姓作者盖章过的天赋了吧! 她原先修为已是炼气期中阶,手下大多至今还未突破炼气期初阶的侠士,哪怕有实力增长,给她的增益并不明显,如今终于捞到两个涨势喜人的天才,韩栖梧内视气海,猜测如果能维持这样的速度下去,那么突破炼气期高阶,也是近在眼前了。 说到天才…… 想到此处,韩栖梧又睁开了眼,看向仓库中唯一一张还没有被召唤出来的,金色卡牌。 前几天运气爆棚,抽出紫卡程灵素之后,系统更新的成就系统送了她一张侠客邀请函(紫),被她随机抽取到了西门吹雪。 那时候离她的【风云际会!一(未达成):邂逅五十位侠客(43/50)】任务也咫尺可及,等她又抽了些低稀有度角色凑齐五十个侠客后,点击使用完成成就送的侠客邀请函(紫金),居然再次运气爆棚,撞上了百分之十的概率,抽出了她的第一张金卡,【侠客·楚留香】。 再接着,首次邂逅金卡的成就又送了她一张侠客邀请函(金),抽到的正是这个正蹲在仓库里的金卡。 两金两紫,应该是她未来一段时间内的高稀有度卡体系了。以这个卡池的深度,除非她又祖坟冒青烟,否则下次再出紫金卡,应该是吃满一百位侠客的时候喜迎保底了。 为了把这四位留住,她勤勤恳恳做了不少努力,就打算一环扣一环地留下他们,结果这最后一张金卡…… 她的召唤申请都投出去大半天了,眼见着程灵素三人来来回回都快把她这当成家了,请柬那端,居然还能沉得住气,一点响应也没有! 你这温家主角,就是不走寻常路哈!魔/蝎/小/说/m/o/x/i/e/x/s/.c/o/m 26、破境 自她留住程灵素三人后,转瞬已过半旬。她依然长待在正殿,苦装不落凡尘的高人形象,好在与卡牌之间还有冥冥感应,可以靠这种感应远程观察抽出来的侠客们的活动,让她的修炼生活不至于太过无聊。 从她视角看去,程灵素自从那天回来以后,几乎没开始修炼。她本就专精毒理医道,对武功修为,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在乎,当日与韩栖梧见面,还审时度势,颇为机灵地额外从她这里讨走一本《灵草仙方录》。等她回归,身负着继续替师父攒贡献点的需求,成日闭锁在房中,不见出门。 楚留香修炼天赋远胜于程灵素,却也不见紧迫,只练了几日,就开始优哉游哉,四处闲逛,到处找人聊天喝酒,韩栖梧怀疑再过几天,他都能比她更熟这些江湖人。 而西门吹雪从那天开始再没出现过,甚至连横剑在前,盘膝打坐的姿势都没变过,要不是一天到晚源源不绝的灵力反馈,韩栖梧都怀疑他饿死在那儿了。 以他之专注,要突破炼气期初阶,已是近在咫尺,或早或晚的事。韩栖梧时刻不停,坐于殿中,使气海之中灵气旋随时运转的同时,分出一缕心思,思考起其他事情。 眼下这波侠客的平均修为还不至炼气期初阶,但已有几个冒尖的家伙达到标准,接下去就该选择修行方向。 修士根据擅长的种类不同,自然有剑修、丹修、阵修、体修等等区别,不论哪一种,在完成引气入体,正式成为一名修士后,都该有配套的资源,辅助其修炼。 这些资源嘛……作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的援仙宗,曾经是有的。 但是自从十几年前一场大战,她那便宜师父和大师兄一众人从前殿打到后山,从灵田打到剑炉,又封山至今,使宗内大多配套设施要么损毁、要么荒废。 要重建,当然得靠苦力了。 这也是她提前砸出道具商店的原因。 诱饵放下来有些时日,已经有不少侠客凑足了贡献点,换一些品质不算高的绿色、蓝色、紫色物品。而《九阴真经》、《葵花宝典》这种橙色品质的功法,以他们现在的收入速度,还遥不可及。 已经亲身体验过道具的真假,怎么可能不对这些更高级道具动心?更何况还有另一些她精心挑选出来的,标着天价的真正修仙功法。 接下来就发布新任务,让侠客们转职搬砖工,开始灾后重建! 正思考到这里,忽有一道清气自西北方向破空而起,天地震荡,方圆十里,清浊为之辟易。而后有光影一闪,剑气冲天,西门吹雪执剑在手,破开屋顶,足踏跌落的房梁,目光锐利如星,随即长剑震震,隔空向她刺来一剑! 其中战意,已无需更多言语! 韩栖梧:“……损坏公共财产,记账。” 她心里吐槽,情绪却非常之好,笑了一下,没有理会西门吹雪的隔空邀战,闭目收心,果然感知到因西门吹雪破境而骤然涌入她气海中的脉流,迅速与她本已成饱胀之势的灵力融做一体,隐隐然有了爆体的满溢感。 “已经差不多了!”韩栖梧等待这一刻已经许久,立即沉浸心神,收束体内过分膨胀的气旋,试图化去气海四周的无形禁锢,将整片空间拓展得更宽。 炼气期之内,并无质变,只要能够拓宽边界,使灵力的最大容纳量提高至极致,就算突破进炼气期高阶。 韩栖梧耐心至极,缓慢推动体内灵力,却只觉得那一层隔膜若有若无,始终离破境有一线之隔。眼见得身体的饱胀感逐渐减退,似要错过这一次时机,她忽地发狠,将之塑造成尖锥造型,向着气海四周,狠狠撞去! 解体般尖锐痛楚霎时传出,韩栖梧眼前一黑,有金星迸发,她罔顾痛楚,继续催动尖锥再次撞向气海边界,只听一声琉璃脆响,周身骤轻,另一种熏熏然的温暖感觉升腾起来,眼前的金星似乎有一颗落进了神识里,而灵气旋已自觉复原,缓慢闲适地在大了近十倍的气海中流动起来。 ——炼气期高阶! 相比于此时的气海,盘旋其中的灵气旋实在太过渺小,而那些随时流入她体内的,来自其他侠客的回馈力量,就更加细微。韩栖梧心中估算,可能要等到侠客们陆续突破炼气期中阶,由他们提供的助力才有显著增加她修为的效果。 不过,才刚刚突破,她暂时也不急着就要剑指下一个等级。 韩栖梧为自己的阶段性进步小小地高兴了一会,视线却已移到了刚才随着金星落下来的的小小光点上。 和她初来乍到,第一眼就看到的,在脑中不断闪光的抽卡界面一模一样的情景。 而这一次,闪光的小小按钮上,写着两个字:“家园”。 这唤起了韩栖梧的一点记忆。 她在下载《武林群侠传》之前,当然仔细研究过官方放出的所有消息。而家园系统,就是《武林群侠传》为拉拢休闲党玩家们特意设置的一部分。 玩家可以收集材料,搭建各式各样的温馨小屋,置入其中的侠客们还会获得意想不到的增益哦! ——韩栖梧记得官方是这么写的。 不过作为一个从来都是一键装载官方搭配蓝图的人,任何游戏的家园系统对她来说都是个摆设—— 等等。 韩栖梧点开家园界面,对着空空如也的一片土地,以及“现在开始建设你的第一间静室!”提示,忽然若有所思。 从卡池里抽出来的卡牌可以召唤到现实世界来,那在家园系统里建的房子呢? 本来她还想着,要让这帮不算专业对口的侠客帮她造房子,也不知道要走多少冤枉路,现在要是能直接空降建筑,可就大大节省时间了! 而且那些“意想不到的增益”,应该也能发挥作用…… 想到此处,她跟着系统指引,点开建筑蓝图界面,果断跳过“自行设计建筑”环节,点选了“一间石制静室。郭靖和黄蓉见到静室布局,一定会觉得眼熟。——安置其中的侠客升级速度提升5%”,一键建造!魔/蝎/小/说/m/o/x/i/e/x/s/.c/o/m 27、仙尊的征集令 ……四周静悄悄。 因为她点击建造以后,赫然跳出两条提示: 【您持有的建材不足(建材可通过侠客出行玩法获取)】 【是否使用代币建造静室?即将扣除代币:18000】 韩栖梧数了数零。又看了看自己刚抽完卡池后的代币余额:360 就,怎么说呢?韩栖梧一边气笑一边想:好像已经对这策划的不当人程度有点抗性了。 韩栖梧浏览着官方图纸里一个比一个贵的建筑物,以及根本没有开放出行玩法,所以根本获取不了建材的现状,思索了片刻,做出了两个决定: 第一,为了趁早解决这建筑的问题,她得暂停一段时间的抽卡。 第二,至于怎么快速凑代币……她只能先干点竭泽而渔的事了! …… 除去些在俗世中亦有身份,一时半会抛不开的侠客,大多数人都已习惯了每天把多半时间消磨在仙宗之内。 除去修行、工作以外,身在仙宗,别有好处。 大多数人都已试探着通过气,各自来于不同的来处,离开仙宗以后,在俗世中一辈子都不会再见,由此便没有恩怨纠葛,利益妨碍之困扰。而仙尊又直言禁止过他们在宗内生事,于是举目可见的,就都是朋友了。 无论这朋友来自于真心或假意,喝一壶从俗世中带来的酒,谈一谈彼此都干涉不到的过往人生,交情就这样建立了起来。 而这几日,侠客们口头上谈论最多的,是仙尊向他们发布的一则征集令: 前往援仙宗几座陪峰之上,清理荒草废墟,并将清理的断壁残垣集中在一起。 而随之公布的,完成任务所获的“贡献点”数目,相比起之前的手搓灵玉一途,要高得多。 从征集令发布的当天,就已有近来急需贡献点的侠士,带了武器急匆匆地奔赴陪峰。而另一些并不急于出卖劳力的侠士则为这条征集令议论纷纷: 仙尊此举,明显是要收拾出一片可堪利用的土地,只是不知她收拾完毕是要做些什么? …… 程灵素并不在闲坐闲谈的人中。她正加入替仙尊驱驰的大军中,等仙尊以繁复手法,解除连通正殿和后山的禁制,便鱼贯涌入后山,举目见到一片殿宇坍塌的断壁残垣。 过去听说过某处地动,一村一镇都会在地龙翻身中吞没于黄土,如今见这片废墟,情形与传闻中遭受过地龙一般无二,似乎惊变发生于须臾,令风格与宏伟前殿统一的此地,只剩下残破的木梁和石墙支撑着摇摇欲坠的结构。 那些倒塌的高殿屋舍之中,灰尘覆盖住破损的丹鼎、不成型的剑胚、残缺的修炼阵图,有些杂草从荒芜里抽枝生长,吸纳了周遭散溢的点点灵力。 “这里以前绝对发生过一场大战,看,这是剑痕!” “这口鼎里还有两粒药丸!谁敢吃?” “仙尊的青钢剑,和这柄断剑长得有点像……” 最后一个说话的万震山独自居于暗室,从满地废墟里挖出一柄断剑,手指在刃缘轻拭,只见其吹毛断发,轻而易举,眼中狡思闪过,立即觉得失言,匆匆忙忙打断了声音,往四周环顾一圈,见没人注意到他,立即提剑在背,往废墟更深处走了几步。 他眸光闪烁,心中不由生出杂念:此剑虽断刃,仅凭手上半截,要当柄短匕来使,也并非不可。若剑上灵性,也有仙尊那柄剑之一二,那么…… 仙尊虽然看似大方,如今发放给他们的,大多还是些江湖武器。现在难得放开了禁制,放宽他们的活动范围,也只因对他们有所要求,并未承诺说等到事成,就赏赐他们些仙人之物。 既然如此,不如主动出手。少一二件残次品,料想应当不会被仙尊发觉。 想到此处,万震山悄悄拔出腰间佩剑,丢进废墟里,把捡来的这柄剑还入鞘中,一整衣衫,若无其事地阔步离开。 这些侠客自从受邀来此后,活动范围始终受限在正殿与弟子屋舍附近,此时亲眼见了这片援仙宗废墟,心中情绪不一而足。 虽然像万震山这样果断出手捞取好处的人并不多,其他侠客此时也不急于真替仙尊卖尽苦力,在废墟间钻来钻去,对着战斗余痕或是残破仙器大发议论,颇有些郊游的气氛。 这些人里,只有为数不多的人还能在一片震撼中收住好奇,专心做事。 程灵素举起一块半人高的石壁,对其上晦涩难懂的文字只扫了一眼,并不多看,就已发力扔往废墟当中。日光一晃,见万震山匆匆走出,手臂动作若有若无地遮住腰间佩剑,唇角不免轻轻勾起,哼笑一声。 她虽然随师父久居乡野,托三位彼此斗得你死我活的师兄姐的福,对人性的见识已非常丰富。此时看到万震山的动作,就已猜到他的心思,所以这个笑,是为他年纪一把,居然还如此愚蠢短视。 “这点微末手段,就算仙尊再无知,也很难骗得过她吧……”程灵素暗想,歇了口气,见内息与灵力逐渐恢复,便又挑拣了几块碎裂的小石,堆到一块。 这些殿宇崩塌之剧烈,使许多碎屑破片飞溅许远,程灵素一下午忙忙碌碌,把自己力所能及的小碎石运回废墟中心堆叠,正对着快近一人高的巨大石块发愁,打算绕道去找别的东西时,斜刺里一道雪亮剑光闪过,直点于巨石中段,便见碎纹由内而外蔓延,“嘣”地一声,一块大石在她眼前断成了两半。 程灵素讶然侧目,见西门吹雪神色淡淡,归剑入鞘。 她道:“多谢前辈出手。……前辈是来观摩这里的战斗遗迹的?” 前几日西门吹雪突破时直指韩栖梧的一剑她也目睹了,惊于他进境之快、剑势之威的同时,也知道这个冷漠剑客除了剑以外,根本没有什么在乎的事。此时见到他出现在这里,程灵素不免讶异,猜测他是受这些废墟上不知名的仙人战斗痕迹吸引。 西门吹雪扫她一眼,冷冷道:“不。”魔/蝎/小/说/m/o/x/i/e/x/s/.c/o/m 28、仙尊的赏罚 “我的一剑,与拦腰斩断大殿的一剑,差距不言而喻!”在提到剑术时,西门吹雪的眼睛永远微微发着亮,哪怕是承认自己力有不逮,依旧一副虔诚姿态:“与其远望他人,我自走我的剑道!” 程灵素点点头,努力地想憋出几句应和,实在对剑没有领悟,和他聊不到一处,只道:“看来前辈此来是为练剑。” 西门吹雪不答。但他后续出剑,依旧剑剑指向那些非人力可搬运的断壁残垣,将之破开以后又收剑,不知在深思些什么。程灵素与他虽聊不到一块,行事时却有些默契,两人结伴,收拾废墟的速度又快了不少。 等天际光影渐暗,已到了大部分人该休息的时候,侠客们大多三三两两结伴往回走,程灵素也有些腰酸腿疼,偷眼看向西门吹雪,见他依旧是半点灰尘不染的模样,正思索要怎么开口,西门吹雪已归剑入鞘,抬步往前。 程灵素愣了一瞬,连忙跟上。 等他们走回前山殿前,却见之前陆陆续续回归的侠士们堵在了路口,陶钧正拿了张纸,正一个一个地结算他们今日获取多少贡献点,才依次放行。 程灵素余光一扫,见队列前端的万震山面色古怪,四处张望,一副不安模样,却仍咬牙留在人群中,不免摇头。 “贪婪……” 她正想着,就听到陶钧开口留人:“万前辈,留步。” 万震山脸色一变,手掌下意识掩向剑鞘,外强中干喝道:“小子,叫我何事?” 陶钧吓了一跳,接下去的声音就打着颤,仍坚持道:“我……你……你该交出点东西。” 万震山高高扬起巴掌,厉色道:“你什么意思?” 陶钧吓得一缩脖子,大着胆子说:“前辈,不告而取即为偷,你现在把仙宗断剑交上来,还能——” “什么断剑?你这小子信口雌黄,老夫不得不给你点教训了!” 万震山此时已是一条道走到了黑,眼中杀机闪过,巴掌直往陶钧天灵盖拍落。陶钧大叫一声“妈呀!”抱头就跑,动作狼狈不堪,身法居然还算灵敏,接连从万震山掌下逃脱。万震山想也不想,随即跟上,掌力十成十,已是立誓要将陶钧毙于此地。 他们这一老一少,一追一逃,简直像场滑稽剧一样,吸引住来来往往所有人的视线,甚至其后的队列中还有人凑趣般地对着陶钧喊:“喂,这时候该来个黑虎掏心!哎呦呦,多好的机会,你攻他下三路!唉,晚了晚了,你现在赶紧‘懒驴滚地’吧!” 这人的指点虽混不吝,指点局势却相当在理,陶钧听了他话,忽一伏地,咕噜噜地滚了几圈,彻底从万震山掌风中躲开,弹起身道:“前辈,剑已——” “剑已在我手,何必再打?”一道身影轻如鸿毛,落在两人中间,轻而易举地化解开万震山的一掌,微笑道。 他手上拿了好几样东西。残缺的秘籍,几粒颜色古怪的丹药,还有就是…… 万震山脸色一变,抬手摸向腰间,可腰间哪还有剑在? 同时队伍中,另有几人震惊摸向怀中。楚留香笑眯眯地将这几人反应收入眼底,叹息道:“仙尊虽然不曾防你们,但怪我总爱管些闲事,又恰好与她关系不错。” “只要仙尊想,自然有她探查的办法,你们实在不该多生心思。” 陶钧躲到楚留香背后,立即生出无穷的信心,把刚才拼了命护住的那张纸又掏了出来,此时不再发颤,大声念道:“万震山、裘千丈、白开心前辈,你们盗窃仙尊之物,罚扣五百点贡献点,下不为例!” 白开心刚刚正乐不可支地指点陶钧,此时瞠目结舌,跳起来大叫道:“五百?!那我现在的贡献点岂不是成了负数?!仙尊好狠的心!你小子,亏我还指点你怎么打架!” 陶钧老老实实地道:“多谢前辈,不过做错事就该认罚,白前辈这把年纪,一定比小子懂得深刻。” 白开心死死指着他脑袋,眼歪口斜,一下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而与此同时,另外在场的人,也已说不出话! 因一柄青光宝剑,携煌煌天威,自遥远正殿破空而出,剑影甚至将破空之声甩在身后,直到斩下万震山一臂,方才有轻轻剑吟,飘然而至。 与此同时,仙尊那一道空灵绝尘的声音,托于风中,以极其随意,却又绝不可叫人忽视的存在感,回响于众人耳边:“宗门死斗,断尔一臂,以示效尤。” 青光宝剑轻抖剑身,洒落几滴血液,剑尖环绕一周,似乎在巡查谁表情有异,对仙尊决定不服。在这样一柄剑下,哪怕再刺头、再不服管教的江湖人也不由得低下头去,明知道仙尊待人宽和,依旧忍不住害怕自己成为下一剑的目标。 在场人中,唯一不肯移开目光,而且视线越燃越烈的唯有立在程灵素身边的西门吹雪。 他的目光如果能化成剑,此时已与青钢剑交手了上百回合。 程灵素视线看到他苍白的手指扣紧了剑鞘,担忧他在这种时候拔剑上前,正打算悄悄弹出些药粉,制住西门吹雪动作,却听西门吹雪轻且坚地道:“终有一日,与你倾力一战!” 说罢分开人群,根本不在意陶钧大呼小叫地跟在后面要跟他结算“贡献点”,三两步已消失在街道转角。 实在追不上西门吹雪轻功的陶钧垂头丧气地走回来,与楚留香交换了个视线,继续提起纸张,清清嗓子,依次与人结算贡献点:“程姑娘,你今天的贡献最大,仙尊给了你三十点贡献点呢!” 程灵素一扬眉,有些意外,又不太意外,猜出仙尊自有办法清查他们动向,就只笑笑点头,沐浴着其他人艳羡的视线,脚步轻快地走回屋舍。 在她身后,白开心嘟囔道:“她武功烂到家了,凭什么能有三十贡献?老子也忙了一天,仙尊才给我三点贡献!” 他旁边的骆冰笑了,提醒他道:“你还被倒扣了五百点呢,算下来今天倒赔了四百九十七。” 众人哄笑。白开心抓耳挠腮,又不敢真动手,只好一个个瞪过去。 虽然他们嘴上对程灵素独占鳌头的贡献点数颇有异议,其实心里都清如明镜,知道所有人里,唯独程灵素没有任何偷懒,专注替仙尊办事。 因此这日以后,前去赚贡献点的侠士们都依样收了心,把收拾废墟的效率提升了不止一倍,用以堆放杂物的地方逐渐垒高,形成一座小小尖塔。 程灵素并不受外物所动,满脑子装的依然是赶紧多攒些贡献点,好尽快调养师父身体,每日雷打不动地出现在此地。最叫她意外的是,西门吹雪居然也坚持留在此地,每天不停出剑搅碎巨型遗迹,又对贡献点结算毫无热情,只觉得浪费时间。 她又一次坐在地上歇息,打坐恢复内力的时候,抬头看西门吹雪如精密机关人一样时刻不停地出剑收剑,疑惑问道:“前辈莫非是在借机练剑?” 西门吹雪持剑在手,淡淡看她一眼,道:“你并不懂武功,这么迟钝,不是你的错。” 程灵素茫然。 西门吹雪道:“你若真懂武功,就该彻底榨干体内所有灵力,再行打坐,而不是每次都留有余地!” 程灵素虽然自认武功稀松,脑袋却相当好用,听西门吹雪说到这里,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测,立即从地上起身,继续埋首工作,直至把体内最后一点力气用光,丹田之内从未有过的空虚,她强忍着不适,这才盘膝打坐,依照《练气决》的办法缓缓自空气中吐纳灵力。 一呼一吸,皆合天意。潺潺灵力如流水般被她吐纳入丹田,等她再度感到饱胀感,知道以自己如今能力,决不能承受更多灵力,这才停止运功,内视之下,毫不意外,见到本来细微灵力居然增长了一丝! 这样的增长速度,比起枯坐着运功吐纳,要快得多! 程灵素惊讶地看向西门吹雪。 “这些废墟倒塌以前,都曾满载天地灵机,直至今日,此处灵气浓度,依旧远高于别处。”西门吹雪道。 他的脸色还是苍白而冷漠的,声音也依旧冰凉,听不出一丝感情,此时指点程灵素,居然细致又耐心。 程灵素余光见到几位在他们附近的侠士也凑了上来,看西门吹雪不以为意,并不打算藏拙,于是也不见外地问道:“那为何一定要耗尽灵力,才能发现这种增速?” “身体唯有在空虚之中,才会比平时更加渴求汲取灵力,脉门大开,方便活跃的灵机入体。”西门吹雪道。 “原来是这样……”程灵素若有所思,忽然意识到什么,小小声惊叫了下:“前辈,你说仙尊她知不知道这种特性?” 西门吹雪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微笑。笑得很冷,甚至带了点讥讽,又像是认可这群侠客中终于出现了个聪明人。魔/蝎/小/说/m/o/x/i/e/x/s/.c/o/m 29、仙尊的恩赐 “收拾废墟的杂活,并不一定非要你们来做。”他简短地道。 程灵素意会续道:“当然!仙尊她的本事,真要收拾这片废墟,花的时间说不定比我们来做还要少。她有意把这件事分配给我们,一是让我们这些有需求的人迅速攒齐贡献点,二就是给我们一个迅速提升自己的机会!” “也是,唯有在使用中才能更快增长功力,这种浅显的道理,我怎么现在才想到?” 西门吹雪对她颔首,似是觉得她孺子可教,没枉费他费神说这么多话。 在他们两人之外,其余凑过来听他传授机锋的侠客们面面相觑,忽不约而同地跳起身,比以往更加热情地投身进搬砖工作中。 大多数侠客在江湖中混迹,都有些保命的本能,在任何时候,都给自己留一手绝地反击的底牌,因此哪怕身处仙宗,做事时都如程灵素般不把气力用尽,剩了些内力时就主动停手修养。 现在听完西门吹雪的指点,他们一个个运功到精疲力尽,扶着地坐下,只运功一个周天,就像吃了十全大补丸一样跳起来哈哈大笑,又着急忙慌地转头搬砖,生怕慢了一步,少占一点便宜。 这个消息被当日得讯的侠客们藏着掖着,依旧不胫而走,一两天内就传遍整个山门七八十人。正蹲在大殿装神仙的韩栖梧喜出望外地见到宗门里突然燃起一大波搬砖热情,原本缩在弟子房,对攒贡献点没什么大兴趣的许多人都闻风而动,加入了搬砖大军,她遥遥看着,简直乐不可支。 谁能不爱做无本生意呢! 传出流言的程灵素不知道仙尊这充满活人气的心理活动,正挥刀割去田中杂草。 此时有了更多人争抢,那些收集残碎遗迹的工作已迅速完成了大半,程灵素也不去争抢,退而求其次,开始休整起周边杂草、乱棘。 这也是仙尊征集令的一部分。她在村中做的本也是这类事情,此时相当顺手,只要把这些沐浴在灵力中生长的杂草刈下,同样堆放到一处,获取的贡献点也不算少。 她又割下一片杂草,抬头抹汗间,见到眼前斜刺里递来一张锦帕。 视线再往上抬,便见熠熠日光下,楚留香正微笑注视着她。 程灵素接过锦帕擦汗,又把脏了的帕子折好收进袖子里,问:“楚大哥怎么今天有空出来找我?” 楚留香就是那些对挣贡献点毫无兴趣,成天忙于和其他所有人称兄道弟的人员之一。 楚留香笑道:“好几天不见,我还以为你已经在山里迷了路。” 程灵素被他故意揶揄,难免窘迫,正要横他一眼,楚留香已提前站直了身体,环顾四处道:“当然,我也有另一个目的:听说你们在这些废墟之中,看到了很多战斗的遗留痕迹。” 这些战斗留痕,自然产生于十几年前的那场大战。那场战斗从天上打到地下,把援仙宗大半建筑都打烂崩颓,早失去了原先的效用,不过好在依旧残留些许灵气,正好可以被韩栖梧倒卖进收破烂的系统,快速换取代币。 而这些痕迹,落在久经战阵的侠客们眼中,自然使他们生出更多震颤,适应了些时日,才能坦然相对,不至于满腹疑窦。 楚留香来找程灵素以前,已经提前去那些受损的建筑前面看过,见到不止建筑石砖,就连土地上都留下了无法弥合的深邃沟壑,饶是已见过江湖中各色高人,也不免为如此威力吃了一惊。 程灵素早就见过那些韩同与逆徒大战的痕迹,此时擦汗补水之后,又继续俯下身割草。 她一边干活,一边回楚留香道:“看起来,这些曾经摧毁援仙宗的家伙,论及实力,要比我们强得多。要是这群家伙现在又打回来,我是一点也帮不上忙的了。也不知道仙尊她到底是什么修为,是有办法对抗这些仇家,还是确认这些仇家已经死了?” 楚留香叹气道:“我也非常好奇。” 当然不只是他。任何亲眼见过这些战斗痕迹的侠客,都对仙尊的过去充满了好奇,也对那些未知的敌人充满恐惧。 他们至今没有人被这些痕迹吓跑,全因早已习惯了在刀剑上舔血的危险生活,如今对比巨大诱惑与或许有之的危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赌一把。 赌就赌仙尊既然重新开始活动,一定有充足的把握,解决过去的敌人! 程灵素惯会把事情多想两步,对其他人的盲目乐观,并不绝对苟同。她眼下老老实实在这里除草打扫,衣袖手指上已经涂满了毒药,打算好只要遇见敌人,拼死也要想办法把毒下到敌人身上去。 还有楚大哥、陶钧两人,既然帮她许多,她为他二人挡刀赴死,也是江湖儿女应有之义。 她并不会说这些,直到楚留香也弯腰想接过她手上涂了毒的镰刀,才眼皮一跳,连忙背过手去,同时为了不显古怪,开口道:“以现在他们的热情,剩下的这点活顶多再有一个月就能完工,楚大哥,相比起你,我更需要这些贡献点,你可别来抢工作。” 楚留香苦笑道:“我只是想帮你早些干完。” 程灵素问:“有事要找我?” 楚留香笑道:“对。我想请你吃一顿饭,顺带请你帮我一个忙。” 程灵素跟着楚留香往弟子房回走的时候,心里还在犯嘀咕。仙尊看上去餐风饮露,从来没见她吃过饭,山上自然没有专门的农田家禽,她一日两餐,都是等劳作得累了,回去给师父和自己一道做好吃完再回来。 她心里疑惑,就直接问道:“仙尊什么时候招了厨子来么?” 楚留香道:“当然不是。” “是其他供奉?他们还有人闲到在这里开饭馆?” “我发现一件事。”楚留香不回她,板着脸道:“你是不是至今还没去屋舍区转过?” 程灵素自然道:“没错。” 楚留香笑着叹气道:“只往一个目标闷着头走,不环顾周围风景,那你可会错过许多人生的乐趣。”魔/蝎/小/说/m/o/x/i/e/x/s/.c/o/m 30、三角交易 等楚留香带她在屋舍区转了几圈,在一条巷道里停下后,程灵素才意识到他这句话的意思。 ——这里俨然是个超小型的集市! 弟子房里统一安排的长桌在街上摆了一长条,约一二十张各异的面孔坐在桌后,闲谈哄笑之声不绝于耳。有些桌上摆着酒水、干粮,俨然是从自己那边带来,专门提供给长期滞留这边的侠客。另外一些桌上空空,也不知在卖些什么,竟也能姜太公钓鱼一样,见到些人神神秘秘地凑上去,与之交谈。 程灵素吃惊道:“这是……” “互市。”一个长得瘦小不起眼的男人悄么声地落到程灵素背后,笑着道。 程灵素喃喃着念了几遍“互市”,大概有了猜测,眼神一亮道:“的确。各位都来自不同地方,从仙宗离开,一辈子都不会在江湖中遇见,彼此之间,才是最无利益瓜葛的人,这种前提,才方便互市!” 楚留香笑道:“你说得对。” 那相貌颇有些亲和的男人也随着赔笑道:“虽说无意探究彼此在现实中的身份,据在下所见,仙尊邀来的这些供奉中既有三教九流,也有达官显贵,大家掌握的资源和需求不一样,那就有了互市的前提。” 他说到此处,见程灵素把目光投向他,便作了一揖:“在下尤知味,恰好与楚香帅做了笔交易,自觉占了香帅便宜,不如请几位尝尝在下的手艺。条件简陋,请随我回房稍座。” 楚留香向他还礼,微笑着拉她跟上,知道程灵素有话要说,摆出副侧耳倾听的模样。 等两人跟随尤知味一路走到他的房舍之前,程灵素才幽幽叹道:“我猜别的人在这里互市,交易的都是些奇珍异宝、暗器,或是拿出仇家武功,请人拆解。” 楚留香道:“你还少说一样:信息。” 程灵素转过头,一对乌黑眼珠直勾勾落在他脸上,问:“而你却只在这里请人给你做饭?” 楚留香眨眨眼,无辜道:“尤兄可是宫廷御厨,想请动他做一顿私厨,恐怕光有财力都不太够。” 程灵素露出副啼笑皆非的样子。 楚留香又是一笑,伸手抓了抓程灵素枯黄的头发:“人活一世,若不能及时行乐,享受生活,就算拥有再多,又和一无所有有什么分别?” 他又拖长了声音补充道:“尤其是你,待会记得多吃一点,最好能喝一小杯酒,才能长一长身体。” 说罢,他对尤知味微一拱手,道声“辛苦”,便推门进屋。程灵素紧随其后,见到屋中长桌旁,已经提前坐了两人,其中一位,正是几日未见的陶钧。 而另一人相貌丑陋,简直像是个吊死鬼,眼角上一粒黑痣随眨眼间不断抖动,更显阴沉。 楚留香道:“这位是青城派的常赫志大侠。” 程灵素自然不会为常赫志的样貌动容,坦坦荡荡,见礼道:“见过常前辈、陶哥。” 她落座在陶钧旁边,亲昵地拍了拍他肩膀。楚留香见三人集齐,笑道:“在下今天是为解决一件债务,特意请各位吃一顿饭。” 陶钧云里雾里地被楚留香拉来,听了这句才知道他要做什么,憨笑道:“楚大哥,没事,我师父的事再想办法……” 程灵素一皱眉,问:“你师父怎么了?” 陶钧挠了挠脸,颇有些觉得自己不成器地解释:“怪我之前受仙尊赏赐了几次贡献点,自以为家产丰厚,又一时没有大用,就换了些丹药孝敬给师父、师娘,把手上的余额用得差不多了。” “但这几天,我私下里听到师父与师娘商议说,大师哥与青城派结了怨,虽然派了二师哥去登山谢罪,那位青城派掌门言辞间依旧非常不忿,前几日更是派了大批弟子出山,恐怕是要向我派寻仇。” “师父说,那青城派久居川地,武功路数与中原大不一致,极其诡谲阴损,他又自持身份不能先行应战,害怕我们弟子几人面对青城派寻仇,一时溃败,替华山门楣抹黑。” 说到此处,陶钧重重叹了口气,道:“我就想着,仙尊好像恰巧把一本《青城剑法》放在了藏兵阁里。要是我提前换来剑谱,提前熟悉青城派剑法路数,到时候对上青城派叫阵,也就不至于替师父丢脸。” 他说到这里,程灵素脸色一变,意识到若没借给自己的那枚小还丹,陶钧现在定然能换得起《青城剑法》,正要说话,却又蓦然想起:方才楚大哥介绍这位常赫志前辈,也正出自青城派。 她这一思索,视线就已移到了常赫志身上,见他听完陶钧的讲述,嘴角一撇,竟露出了副相当不以为意的神色。 楚留香笑道:“陶兄弟不必忧虑。坐在你面前的这位常大侠,恰巧在两天以前凑齐了贡献点,已从仙尊那将《青城剑法》换了过来。” 常赫志冷笑一声,瘦得跟皮包骨一样的骷髅面上薄肌挑动,嘶声道:“我还以为这是我们青城派失传绝学,想着替死掉的老师父瞑瞑目,别的都没换,先换了本这破东西,结果打开一看,一派胡言,跟我青城派传承,根本毫不相干!呸,亏得我天天给仙尊扫那个破地,黑沙掌拿来砸石头!” 楚留香道:“现在,我为你的《青城剑法》找到了一位好主顾。” 常赫志冷眼扫向陶钧,厉声道:“小鬼,你打算拿什么来换这《青城剑法》?” 陶钧一时瞪大眼,张口结舌,正不知如何说话,就听楚留香在旁假咳一声,又笑道:“这酬劳由灵素妹子代付。” 这话一出,桌上几人都愣了愣。 楚留香道:“常兄,你上回同我说,你所练的‘黑沙掌’,是以世间奇毒淬炼掌部经脉,凡一出掌,奇毒顺内力外吐,以此伤人。” 常赫志道:“不错。” “你近来修炼《练气决》,内力大幅增长,却没有相印毒物继续温养掌毒,反导致掌风转为大开大合,大失黑沙掌的本意。” 常赫志道:“你干嘛把我酒桌上说的话又重复一遍?” 程灵素却已完全明白了楚留香的意思,眼眸发亮,蓦地握住常赫志的手掌。 常赫志刚花了笔冤枉钱,又被楚留香花言巧语骗来饭桌,半天也没尝上一口热饭,整个人阴阴冷冷,正是恨天怨地的时候,冷不丁被个黄毛丫头握住了手,吓了一跳,窜起来叫:“都说了我掌上有毒,你这丫头非要找死不成?” 他一叫出口,就见到楚留香很风流、很潇洒、很狡黠,甚至有一点点看他热闹般的起哄笑容。 再往下看,见到程灵素很沉稳、很镇定、很自信,甚至显得他很不沉着的神情。 常赫志一愣,忽觉得掌心酥酥麻麻,一阵滚烫灼痛感席卷而上,反叫他伸掌在前,惊喜叫道:“你这是什么毒?” “赤蝎粉,算不上最毒的一种,不过,平素不与毒物接触的人,反应可不会像你这般轻松。”程灵素笑嘻嘻道:“常前辈,你果真是用毒练功的,那我就放心啦。我手上还有许多种比赤蝎粉毒性大得多的药,若你肯把《青城剑法》交给陶钧,我便助前辈重新练成黑沙掌,如何?”魔/蝎/小/说/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