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劫》
1. 第 1 章
暮色四合,天地晦暗。
山间羊肠小道蜿蜒如蛇,道旁枯枝似鬼手探天。三五只苍鸮踞枝低笑,其声如老叟夜咳。
道上,一顶红涔涔的轿子正缓缓前行,朝着影影绰绰的山林深处抬去。
咯灵灵......咯灵灵......
一串空灵的撞击脆响,轿内软垫上端坐的红衣女子霍然睁眼。
此时薛湜却是满目猩红扑面。外界的景物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雾。鼻腔发闷,这是每次吸入抱麋香之后都会有的症状。
她缓了一会儿,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揭开脸上那层遮盖物,却发现手脚已被紧紧绑住,动弹不得。
心中一沉,手指却迅速翻动,掐了个手决。幸好,绑住她的只是低阶法器,解决起来虽耗些时,但不至于太费劲。趁着解开绳子的间隙,薛湜隔着那层红盖头,勉强打量了一下四周。
轿身随着行进轻轻摇晃,四角悬挂的四串条状物也随之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像是某种诡异的低语,令人头皮发麻。
手上的绳索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薛湜收了灵力,将绳子挣开,一把扯开头顶上碍事的红盖头,又迅速将散落在地上的绳段藏到了软垫下方,将盖头攥在手里,方便在第一时间盖上。
又是一串脆响,薛湜抬头望去。
这轿子的内饰是深红的暗纹锦,红的快要渗出血,黑色的暗纹扭曲伸展,像是爬行的蛇,又像是皮肤下的血管。
在这样的背景下,那四串惨白的骨铃显得格外刺眼。每串由七节骨头组成,骨头上散布着斑驳的暗红色斑点,像是干涸已久的血迹。薛湜仔细一看——这些骨头,分明是人的脊椎骨。
魂骨铃?这孽凉图果然暗藏玄机,这贾宅还真是不挑,什么东西都敢往库房里收,此前也不加以辨认一番。
这魂骨铃能够扰人爽灵,一旦爽灵受损,便会导致五感混沌。好在这些骨铃上边没附咒法,对薛湜来说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骨铃依旧是跟着晃动的节奏在响,声音在这逼仄的空间下显得特别突兀,一下一下,像是砸在人的头盖骨上。
四周寂静如死。
可孽凉图上的孽凉王娶亲阵仗分明是极大的,前边几十名骑马的导路,后边跟着头戴金钗的童子仙女八名,各执一柄方圆压花扇,再往后还有提着描金花灯的随仆数十名,更不消说吹打弹奏的,可现下外面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薛湜小心挑起一侧的轿帘,突然声音如潮水般泄进来,吹打奏乐声和苍鸮的叫声一并挤入耳腔。
她迅速往外瞥了一眼,只见旁边伴着的不是什么图上画着的衣袂翻飞的天女仙子,而是一只只搓粉化腮的老鼠。
那老鼠兽首人身,身穿绛红短打,毛发黝黑发亮,脸上扑着一层惨白的粉,一点殷红点在嘴上,每走一步,那白花花的粉就顺着油亮的毛发尖往下掉。青灰的手指在一只只人骨做的唢呐上跳动,一顿一顿,笨拙僵硬。
薛湜撤回目光,收回手,她视线有限,于是放出两只柳儿人去查探情况,又掐了个诀,与柳儿人建立通感。
那柳条编的小人从袖口爬出,顺着前边轿帘的缝隙里就钻了出去。
轿子外面挂着两个红洞洞的灯笼,前面无非是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和薛湜在侧面看到的没什么两样,都是鼠头人身。山道越行越窄,两侧峭壁如巨掌合拢,压得道旁苍鸮厉啸不止。
这顶轿子会到什么地方去?
薛湜不清楚,孽凉图上的画面已经没有参考价值了,薛湜在外面从画上看到的情形和进入画内的境况完全是天差地别。
她操纵着一只柳儿人藏在灯笼下方的红绸里,一只借着繁复的金雕玉嵌掩饰,绕过轿身,藏到了轿子后面的一处镂空的雕花里。
正当薛湜分散了注意力在柳儿人身上时,轿子内的气息却发生了微末的波动。
一团团手掌大小的黑色肉球从轿帘的缝隙中蠕动着爬了进来。它们的形状宛如婴孩,却浑身覆盖着黏腻的黑膜,嘴里发出尖细刺耳的吱吱声,像是刚出生的老鼠崽子。
拢共五只,悄无声息地爬上了软垫,准备啃咬薛湜垂在垫子上的双手。
手上传来黏糊的潮湿感,那群老鼠崽还没有正式下口,只是抱着手指吸吮。
薛湜皱了皱眉,手指微微一动,缓慢地缩回袖中,随即从袖中伸出五支细长的香,权当是她的手指,任由那些肉球啃咬。
那些肉球咬了两口,似乎察觉到了异样,猛地吐出香支,发出几声愤怒而困惑的吱吱声,随后愤愤地从轿帘下方蠕动着爬了出去,化作黑烟消失在暮色中。
薛湜用净尘诀将手指上那些灰黑的黏液处理干净,取出一张画像,上面是一名面貌俊秀的少年,身穿鹅黄圆领袍头顶珍珠冠,鼻尖上一颗小痣。
刚才通过柳儿人,视察外围,并没有发现这位贾少爷。她不记脸,所以又掏出画像来温习一遍。
薛湜受贾员外贾觉委托,来寻其子贾日盈。
据宅中仆役所述,昨日晚间,见贾日盈在宅中四下走动,不像是闲逛,倒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守夜的护院见状询问,但贾日盈却说并没有丢什么东西。只听他絮絮叨叨着说,此乐只应天上有。
府中人都知道贾日盈是个乐痴,只当是他白日里去哪听曲儿的余韵还没散去,便也没在意。
午夜,一只苍鸮停在贾府库房上方的戗角上咕咕笑了三声,叫声凄厉渗人,几名护院结伴想去驱赶,那苍鸮却顾自飞走了,与此同时,一只黑猫却不知从哪冒出来,仿佛凭空出现,顺着库房的门缝里进去了。
库房外门落的黄铜锁,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耷拉在一边。护院正欲转身通报主子,只听库房里传来了隐隐的钟鼓弦乐之声,如丝如缕,听不真切,仿佛正有一场宴会,在这库房里举办。
等到家主匆匆赶到时,众人将库房门推开,那只黑猫尖叫着扑将出来,跃上墙头,不知踪影。而那房中的舞乐声,也戛然而止。里面一片黑洞洞的,像是巨兽的大口,哪有什么宴会。
一行人巡视一圈,并未发现异常,正欲离去,只听轰的一声,什么东西从高处砸到地上来,定睛一看,正是那墙上挂的孽凉图,从盒子里掉出来,散落在地上。
而那画面上,却多出了一道鹅黄色的身影。
正想着,轿子突然猛地倾斜,薛湜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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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撞上了轿身。明明是织锦软罗的轿壁,触感却冰凉刺骨,寒意如毒蛇般顺着脊骨窜上后脑。
轿子已经脱离了那条羊肠小道,此刻正拾级而上。抬轿的轿夫双脚离地,直愣愣地悬浮在空中。阶梯蜿蜒向上,消失在浓雾笼罩的山顶。
随着轿子的移动,路旁骤然亮起一簇簇莹绿色的鬼火,幽幽闪烁。那几只原本停在路旁的苍鸮也振翅飞起,落在轿顶,发出咕咕咕的嘶哑叫声,声音愈发凄厉。
薛湜迅速将手中的红盖头重新盖上,双手背在身后,施展障眼法化作绳索的模样,佯装依旧被绑。眼下情况不明,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静观其变。
不多时,轿子停在了一座殿宇前的铺地上。四周浓黑的云雾如潮水般涌动,整座殿宇仿佛悬浮在云端之上。
青绿色的琉璃瓦在幽暗中泛着森森冷光,六根檐柱上雕刻着盘蛇,蛇头正冲着殿外张开巨口,露出尖利的毒牙,仿佛随时会扑咬过来。
奇怪的是,殿宇上方虽挂有匾额,匾额上却空无一字。
轿帘突然被掀开,一只干枯青灰,遍布着黢黑毛发的手搭在了轿门上,紧接着,一颗簪花老鼠头探了进来,面上扯着一个僵硬的笑,那惨白的粉簌簌往下落,嘴边的白粉已经所剩无几,只留湿腻打绺的毛发,像是沾上了什么粘稠的液体。
“新嫁娘,出轿吧。”
话刚落音,前面的老鼠齐刷刷转过头来,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直直盯着薛湜,嘴角一致向上提,白灿灿的眼珠子却瞪着动也不动。透过红色盖头看过去,就像是红色血雾里,升起密密麻麻的冷月亮。
薛湜一动不动,那为首的老鼠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瞥了一眼薛湜脚腕上的绳子,手一挥解了,又转身示意两侧鼠头轿夫。轿夫一人把住薛湜一只胳膊,合力将人拖了出来,架在中间。
那簪花老鼠领头,后边两只押着薛湜,四人一齐进了殿内,薛湜暗自盘算着如何将柳儿人收回来,身后殿外却突然卷起一阵风,轿马仪仗尽化飞灰,随风散去。与此同时,她与柳儿人的通感也全都断开了。
薛湜不由得心下惋惜,她好不容易编了两个像样的柳儿人,这才刚刚掏出来就没了。
中堂门扇应风而关,壁上的油灯骤然窜起火光,借着光亮,薛湜大概打量了一下这座古怪的建筑。
从外面来看,像是九脊顶的庙宇,可里头却未供神佛,不说神佛,按照这副画里的诡异行径,也应当供个什么邪物,可这里却空荡荡的,四人的足音在这殿内都有回响。
墙上和穹顶都是壁画,只因年代久远,有些褪色斑驳。薛湜此时正被押着,盖着盖头,无法有太大的动作,也看不清那些画上的内容。
走着走着,脚步声也变得整齐划一起来。
笃——笃——笃
等到手臂上的力道消失,薛湜才反应过来,不是步伐统一了,而是只剩她一个人了。
薛湜立住不动,等待了片刻才掀开头上的红布。
她自诩不是粗枝大叶的人,但刚才却还是一点都没有察觉,那三只老鼠就这样无声无息,凭空消失了。
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壁上的油灯在微微跳动,投下摇曳的影子。
2. 第 2 章
壁上的油灯虽不大,却出奇的亮,烛火摇曳,映得四壁惨白如骨。窗外浓雾裹着死寂,竟将天光吞得点滴不剩。
那些云雾早已无声无息地蔓延至门窗外,外边声响也没有,只有室内时而传来一些烛花细碎的炸裂声。
薛湜环视四周,一片破败之像。地上的石砖裂横纵生,梁柱的彩绘灰败,破旧的帷幔从梁顶一直垂到地面。整个大殿空旷的很,一件物什都没有,也更加不可能有藏身之处。
关于轿子为何停留在此地,薛湜暂时没有头绪。
这座大殿内唯一可能有用的信息就是这些壁画。
正想着,薛湜走到了右侧的一副壁画前,墙面已经剥落不少。
面前的第一卷是一派万民匍匐朝拜之像,顺着朝拜的方向望去,那王座之上却只剩下了一片灰白的墙灰。
这些壁画应当是按照顺序排布,于是薛湜挪动步伐,接着往下看。
第二卷是一片浩浩汤汤的水域,水域上方升起一条通体青苍色的巨龙,成盘旋式,坚硬的鳞片上滚着金光,一寸一寸,缓慢流动。
青龙的四爪和身子包裹着一个什么物什,但是壁画年代久远,颜色失真,那件东西的颜色和龙的颜色混在一起,难以辨认,薛湜不由得往前多走了几步,凑近壁画仔细分辨。
原来是一只鼓,颜色较青龙来说更加重些,鼓身上沥粉贴金,绘满了祥云纹案,上下两圈铆钉,应当是也是别有巧思,薛湜定睛细看,竟是一颗颗怒目圆睁的蛇头,就连鼓面外围那些繁复的花纹,乍看以为是稀松平常的卷草纹,等到细细观察,原来是一条条卷曲的小蛇,栩栩如生,姿态各异,仿佛正在鼓边蠕动起舞。
原本沉寂如死的窗外,现下却突然传来三声苍鸮叫。
这哪里是什么栩栩如生,这就是......
薛湜瞳孔骤缩,足尖点地急急退后,却还是慢了,黑纹涌动,鼓面上盘曲的小蛇霎时破壁而出!
薛湜这才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什么小蛇,而是虺,在那些扭曲的蛇身下,还长着难以让人察觉的四爪。
虺生于阴暗,最忌光与火。薛湜连忙掐了火诀,那些蛇如潮水般从墙里喷薄而出,涌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朝薛湜游过来,攻击之余,薛湜一手捏住蛇头,咔擦一声将嘶咬在自己胳膊上的虺一把拔下来砸在地上。
这样不是办法,现在这副纸糊的身体不能用持续的大火。
薛湜没了吞贼这一魄,若是直接引魂入画,她这本不全乎的三魂六魄就该全散了,凭借昔日师父传授的纸活,给自己罩了件纸壳子这才安心。
自己这边又是扎纸活,魂出窍,还点了抱麋香,这才进到这副图里来,也不清楚这贾日盈是怎么就肉身入画了。
薛湜反手摘下左腕的鎏银镯,寒光乍现化作三尺青锋,迅速投掷出去,剑锋过处壁灯坠地,灯芯和灯油砸到地上,火苗顺着灯油的走势舔舐,瞬间窜起一条火蛇,可是这远远不够,薛湜又砍来几盏壁灯,边退至帷幔边,将这些腐朽的帷幔也都通通砍下,在地上围成一个火圈。
她站在火圈内,四周环顾。墙内无穷无尽的虺还在往外涌,那原本就裂缝丛生的壁画现在已经被那些虺顶破,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这不对,自己一定是不小心触发了什么,按道理来说,这孽凉王也不该将这些好不容易掳上门来的新嫁娘就白白便宜了这些虺。
胳膊上传来丝丝剧痛,是刚才那条虺留下的伤口,布料已经破了,里面的胳膊也被叼去一块肉,血流如注。
薛湜快速瞥了一眼伤口,周围的皮肤并没有发黑中毒的迹象,便也不去管了。
火圈外的虺越积越多,开始有零星几条越过那道火墙,径直飞扑过来,薛湜一边拿短剑格挡挥砍,一边往火墙上丢备好的符箓。
这虺虽然攻击力不强,但是实属太多,难缠的紧,拖在这耗也耗死了,何况薛湜这次也只能带些和自己缔结了魂契的法宝法器,数量自是不多,这种用法,恐怕是还没见着贾日盈的影儿就先被这群虺给分食了。
又一条虺向薛湜的左方扑将过来,她将剑反手一挥,将那虺劈成两截,虺首的那部分,还蠕动着想向她身上爬,薛湜抬腿就是一脚,将那虺踩成一团血泥。
帷幔逐渐烧的差不多了,火势逐渐减小,薛湜也不敢一直往里丢火符,这才刚开始,不能弹尽粮绝。
就当薛湜再次砍下几条虺的头首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这些虺好像偏偏喜欢从左边进攻,她所站立的右侧,虽有一些,但远不及左侧来的多来的凶猛。余光瞥见地上那些残尸肉泥中隐隐有些细碎的动静,一些米粒大小的东西在那些污秽徐徐蠕动。
她低头沉思,正好望见自己左臂伤口外的衣物逐渐被血洇湿,虽然说这副身体只是一个空纸壳子,但有了魂魄,也就有了气的运转,加上术法加持,凡是正常人体的特征,它都具备。而那些虺,分明是冲着这处伤口来的,这伤口的血倒只是表象,恐怕是冲着从这道口子里泄出来的人气儿来的。
薛湜知道自己走错哪一步了。
听闻这南疆有一种名曰闻息蛊的蛊虫,顾名思义,平日状如死物,但凡沾上一丝人气,便有所感应,活了过来。就在刚才自己凑近壁画端详的时候,一呼一吸间就已经埋下祸端。
这被掳来的新嫁娘,被抬至这座空壳殿宇,慌乱之间,哪里顾得上去打量这墙上的壁画,这孽凉王,分明是靠这一步,来筛除掉其余想一窥玄机居心叵测之人。
知道是什么在作乱,就好办了,当务之急就是找到这蛊虫的母虫,一击毙命!
薛湜虽对蛊术未有涉猎,但也得益于此前求学时喜好看些民俗纪事、旁门左道的一些闲书。这蛊虫的种类繁多,但左右也都符合一则定律——强者为尊。
这母虫即是蛊王,百虫入瓮,经年开之,一虫尽食诸虫,是为蛊;百蛊入瓮,一蛊存之,则蛊王成。
子蛊听从母虫调令,虽一马当先,但只要碰见优质的猎物,必然会留呈给母虫,与此同时,母虫也会蠢蠢欲动,露出破绽。
薛湜不再顾及体力,将灵力注入短剑全力出击,剑光暴涨如游龙摆尾。那些黑虺的包围圈瞬时不再逼得那么紧,趁着这空当,薛湜一把将颈上那串古玉铜钱串成的障冥环扯下,催动丹田气运流转,暴露出她这缺陷之魂。
吞贼一魄主掌灭阴邪,吞贼魄失守之人,对这些邪祟的吸引力会更加大,无异于大剌剌晾在恶犬面前的肥肉。
薛湜以身作饵,却面色如常凝神细观,左手指尖早已同时催动了几张爆破符箓。
这一番动作下,那些黑虺瞬间沸腾起来,如潮浪般翻滚,汹涌着朝这火圈席卷而来,连带着梁柱也震颤起来。
四面墙上的壁画已经被这些虺浪冲得支离破碎,那些画面已经辨认不清了,好些原本完好的位置也开始涌出大量黑虺,密密麻麻爬满了整座墙。
要的就是如此,在这触目惊心的黑色浪潮对比之下,东北角一处稍显完整的壁画就显得十分突兀了。
薛湜轻笑一声:“找到你了。”
之前所以没有贸然向墙壁发难,是害怕做无用功,还会适得其反放出更多的虺,现下确定了,薛湜便一鼓作气将左手间的符箓蓄力飞出。
三张赤符自指间破空而去,炸得墙上青砖迸裂。碎砖烟尘里突然现出虺王,身长丈许,额生赤目如血月当空。
薛湜咬破指尖凌空画咒掐诀,血珠化作利箭呼啸而去。虺王张口欲吞,却被血箭穿颅而过,霎时满殿黑虺僵如石塑。
那靠子蛊催动的黑虺垒起的高墙瞬间土崩瓦解,簌簌往下落,薛湜一面将障冥环重新戴好,一面用短剑格挡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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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虺雨。
手臂上的伤口还在往外冒血,薛湜皱了皱眉,撕下一片裙角,胡乱包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一时失了方向,墙上的壁画尽数被毁,殿宇的大门依旧紧闭,窗棂外的浓浓黑雾仍旧涌动翻滚,殿内除了这满地腥膻的虺尸,别无他物,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仿佛进入了一个死胡同。
薛湜不清楚接下来的流程还会不会按部就班进行,可是除了在这大殿内静心等待,好像已经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毕竟殿外的情况诡谲莫测,她不想冒这种毫无把握的险。
帷幔造就的火墙逐渐势微,灿黄的火光在画柱和墙壁上流转,薛湜用短剑清理出一寸洁净之处,又掐了一个净尘诀,瞧着面上干净了许多,便也一撩衣摆,坐了下来。左右也是等,倒不如坐下好生养精蓄锐。
可还没等一盏茶的功夫,耳边却传来隐隐机括声,循声望去,竟是大殿的梁柱在轻轻震颤,其势愈演愈烈。
薛湜飞速起身,与此同时,满地狼藉逐渐消散,从那梁柱木缝之间,开始泛出阵阵白烟。几乎是第一时间,薛湜立马闭气,环顾四周,意图抓住一些蛛丝马迹。
大殿之内似雾如云的白烟弥漫,片刻内便充斥其间,在这茫茫白雾之中,视物都变得格外困难。
薛湜面色一凝,按在短剑上的手不由得紧了紧。机括运转声越来越大,轰隆震鸣,伴随着嘶嘶的泄气之声,在这大殿之间回响,可不消片刻,这些声音戛然而止,只闻一串铜铃声,由远及近,飘飘摇摇,似乎是风铃声。
伴随着这缕空灵的铃声飘来,面前的白烟竟逐渐散去,再看时,面前的青苍石砖,残破彩壁,全然不见踪迹,屹立在面前的,成了一座真正的殿宇。
面前是九丈盘蛇柱,朱漆金钉的殿门,三重飞檐上铺盖的是鎏金琉璃瓦,烁烁闪着虹光,檐角下是那青铜莲花状的檐铃,无风自动。
铃声歇止,那朱漆殿门轰然而开,殿内四壁是汉白玉镶嵌而成,亮如白昼。薛湜思索片刻,踩着青金石阶,提剑入殿。
殿内装潢穷奢极欲,九盏青铜鹤形灯自穹顶垂落,高高低低,好似追逐翻飞之状。正殿中央供的不是什么神佛,而是一只神兽。通体青苍,似牛却无角,单足独立。塑像前一张香案,上边一只云纹雕花炉,中插三柱不灭香,正袅袅飘着烟气。
夔牛?薛湜忽地想起之前那卷壁画中的蛇纹鼓,回忆片刻,记起画面上那片水域旁还有大片皲裂的土地,土地上方的青空里,画着淅淅沥沥的雨丝。那只鼓,莫不是夔牛鼓?
薛湜围着那尊夔牛像绕了一圈,隔着距离打量了一下那张香案,都没有发现什么端倪。既是将夔牛剥皮做鼓,又何必在此设香堂供拜,打一巴掌给一甜枣,那这巴掌也太大了,这甜枣于事无补,设来为何。还是说上供香火只是为了平复这夔牛被生生剥皮的怨气?
正思索着,却听见殿后传来一阵清脆的声响,与殿前檐铃的声音不同,这声音更实一些,像是什么撞击声。
薛湜循声直奔殿后而去,跨出门槛,之间殿后有一汪水池,清波荡漾,池边环着白石栏,左右两侧皆种满梨树,现下并非春日,却也满树芬芳,梨花虽清丽,但是开在这儿却只觉得白得有些阴恻恻了。
在这梨枝掩映之中,设有一座亭台,一眼望去只能看见飞起的水戗。
薛湜悄然催动符咒,沿着池边铺设的青玉石路缓步接近,绕过纷纷落落的梨树,闪入亭内,却空无一物。
薛湜没敢松懈,绕亭四顾,但还是没有收获,她在此静立片刻,无功而返。
撇开一支树梢,顺着那条小路往回走,正当即将踏上殿外的铺地时,背后忽然一阵凌厉的掌风,将她掀过白石栏,直直坠入那池中,与此同时,耳边又传来那缕轻灵碰击声,悠悠响在耳侧,就好像是行进时所佩戴珠串发出的声响。
3. 第 3 章
寒冽刺骨的池水一下没过了头顶,从四面八方卷涌过来。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薛湜来不及反应便呛了几口水。虽说这口池子表面上看上去不大,且清澈见底,但此时此刻薛湜却不这么认为了,因为她还在被这沉寂水面下的涡流席卷这不停往下坠。
倘若是平常,薛湜也不会当回事,可这毕竟是纸糊的身子,于是连忙掐了个避水诀,只是不知道还要往下坠多久,毕竟这避水诀也是需要灵力支撑的。
早知道就该和之前所获的一颗避水珠也结个魂契,现下带进来,还可以派上用场。
薛湜懒得去想背后那阵妖风到底是何人作祟,毕竟手头上一丝线索也没有,想也是白费,那人既然将她打落至此,肯定是出于什么目的,她只消将计就计,等着看这池水究竟是要带她到什么地方去就好了。
眼前的水变得越发湍急,与此同时周遭也变得昏暗起来,原先还透着天光,凌凌泛着白色,现在却是一片幽绿了。
此前薛湜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涌动的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四周开始出现了青黑的石壁,石壁越收越窄,逼得越来越近。
那石壁上坑坑洼洼,布满来大小不一的孔洞,薛湜自然而然的想避开,可是可容选择的空间不多,薛湜也没有办法,一不小心蹭到上面,却蹭来一手的黏腻,还隐隐散发着一股腥味儿,像是潮湿的苔藓。
石壁抄拢,勉强只容一人通过,薛湜僵立着身体,直愣愣的以便更好通过,垂首间,正好见到一点光斑在脚底出现,随着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那光斑也逐渐扩大。
薛湜做好准备,就快出去了,同时攥紧了手里的短剑,以便在第一时间出击,谁知道在那洞口会有什么东西突然出现,她可不想再一次被人又推到什么地方去,这种处于旁人股掌之间的感觉,委实不太妙。
光圈霍然扩大,灿白的光从脚下刺入水中,满耳都是水花咕嘟嘟的气泡声,薛湜左手往石壁上一顶,借着力就要冲出这层水障,突然之间,脚腕却被一股重力一扯,背部猛地撞上了一块突起的石块,薛湜面色一凝,垂手挥剑就挑出一汪剑风过去。
剑风所过之处,斩下一截森然枯朽的白骨,霎时间,四面的石壁洞孔都蠢蠢欲动,细细碎碎的石子滚动的声音在这个不大点的石腔内嗡鸣,随着石块坠落的炸响,数十只白骨手破壁而出!
麻烦。
在这逼仄的空间内用剑并不是什么好选择。
那些白骨在空中伸展抓挠,薛湜的四肢都已经被这冰冷僵硬的东西给缠上了,更有一些马上就要扼住她的咽喉,只是这些低阶的骨尸因为畏惧她颈上的障冥环,所以也只能反复在距离喉咙的一寸之外试探。
薛湜催动意念,霎时间七道寒光从右袖中飞出,那七根丝线极细极其不易察觉,只是因为在水下,由着水光的折射闪着芒光。
那七道穿云线在水中游走,仿佛绣绷上的寒针,飞速穿梭在那些骨手之间,须臾,那寒光又折返至薛湜的指间,同一时间,她翻动指尖,刹那间那些骨手齐刷刷被斩断,纷纷扬扬从石壁间往下砸落。
脱离了四肢上的束缚,薛湜立马借力从石壁间飞身而出,将那些下落的脏东西甩在身后。
往下沉坠得太久,以至于脚跟刚落在平地上还有些许不太适应,但薛湜也不敢掉以轻心,快速转动眼球打量四周。
她所立之处是一个空腔,四周皆是水幕,那些水至上而下倾泻而来,却好像被一层屏障打破,隔开在这个空腔之外。前方有一条小道,不知通往何处。
薛湜沿着小路向前,耳尖竖立随时留意身边的风吹草动,这里的水声如雷贯耳,无论什么动静在此地被会被掩盖,此时更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小道不长,走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已看到了尽头。道路的那头,是一块巨石,上边镂空了一个半人高的门洞,左右还添着一盏长明灯,那火苗随着水幕造成的微风,兀自悠悠跳动着。
门洞里黑魆魆的,那洞口昏黄的灯光,只照亮了距离洞口几尺的方地,可是在那昏暗的密道内,忽然之间却闪过了一袭黑影!
等到薛湜疾步而至,那黑影却早已不知所踪。
外面天光正胜,这内里却是一点光亮也透不进来,薛湜掏出一张照明符,点燃引路。
这密道修得不算工整,四壁上皆是人工开凿的痕迹,凹凸不平,加之这里临近水源,潮气深重,上边还渗着水珠,时不时顶上还会滴落一些,砸在地上啪挞作响。
越往深处走,越是寒气逼人,就连呼吸吐纳间都有了一层白雾,同时外面的水潮声也逐渐消失,密道里只剩下了脚步声和水滴砸落声。
约莫走了快半个时辰,前面终于出现了一条岔路,薛湜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正右反左,那符纸从空中飘飘摇落在了掌心,正面朝上,于是她果断在左边的路口留下标记,径直往里去了。
又沿着密道走了一会儿,前面又出现了岔路口,薛湜一边腹诽:“不会又这么倒霉吧”,一边检查左侧路口是否有自己做的标记,然而却是虚惊一场。她故技重施,这次选了右边。
可这次却走了半响,一条道到底,甚至连一个岔路口也没再出现过,正当她以为自己又犯晦气的时候,手中照明符上的火苗猛地跳动了一下。
这密道内空气流动缓慢,生不起风,这火苗原先只是随着薛湜行进时微微有所摆动,现下却突然蹿了起来,就连颜色也隐隐有变绿的趋势。
薛湜凝神,立在原地,耳听八方,但是却没有什么动静传来,也没有感受到什么气息。她抬脚往前走了一步,手里的火苗却一下子又矮了下去,变成了灿黄色。
薛湜心下奇怪,于是又退后一步,那火苗果然又腾地窜起来,见此情形,她又反复了几次,情况无一例外。
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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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手里的照明符贴近石壁,一寸寸挪动,就当那符咒从某处一掠而过时,火光大涨,焰苗瞬间变成了莹绿色烧的噼啪作响,眨眼间那符咒就烧成了灰烬。
又恢复到了一片黑暗,但薛湜不着急照明,她抖了抖左手上的符灰,叩了叩那一方石壁,果不其然,声音清脆,里面是个空心的。于是右手在石壁上敲敲打打又四处摸索,终于摸到一处稍稍凸起的石块,给自己罩了个防护符,便重重摁了下去。
轰然一声,石门翻转,铺面而来的没有什么刀光剑影、凶尸走兽,而是逼得人险些喘不过气的浓重血腥味,这味道不知道在这密闭的空间内滞酿了多久,交杂着潮湿的水腥气和霉味直直往鼻腔里钻。
薛湜没有立即进入,在外稍微缓了一缓才放轻呼吸迈步进去。
背后的石门徐徐关闭,石室间四角坐落的油灯也随之亮起。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当薛湜匆匆一眼扫过去,头皮还是炸了一下。
这间约莫占地半亩的石室里,自顶上高矮不一悬挂着密密麻麻的棺材。那些棺材竖直悬挂,每一个都外刻咒文,用锁链绕缠封死,有新有旧,旧的已经剥漆,有些甚至缺了一角,漏出里面的褴褛衣物和半腐化的尸体,新一点的则通身刷满红漆,油亮厚重。但无论是新的还是旧的,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正在汩汩往下流着黑红的血。
这些血从高空成股流下,坠入地面上的大型法阵中,沿着法阵的凹槽,蜿蜒汇集至法阵四角的镇阵柱中。
薛湜稍稍挪动步子,端详着面前的阵法,只觉得有些眼熟,应当是在哪本邪魔外道的闲书上看过,但一时之间无法回忆起。遂还是抬头观察那些棺材,她不敢贸然上前查看,这里面的尸体不知道用了什么邪法炼制的,万一沾上人气引发尸变就麻烦了。
这些棺材的排布毫无规律可言,更加奇怪的是,薛湜透过一处棺材底部的破口,看见了一团发髻。
这些,居然都是倒挂棺。
天为阳,地为阴,人直立顶天立地,且人体本就头阳足阴,倒悬后涌泉穴朝天,百会穴朝下,尸血逆流,成了阴瀑灌顶的格局。这种格局,不仅会改变风水局,还会造成三魂离位无法归天。真是歹毒的心思。
倒悬尸由于经络逆转,更加容易滋生尸变,所以这才又是上锁链又是用咒文镇压。
薛湜不想平白无故给自己贴麻烦,这么多尸体,她锁灵囊里头的符咒可不够用,万一起尸,还得肉搏,想了一想实在是不划算,步子和呼吸便放的更轻了。
她一边腹诽自己为什么闯进这么一个是非之地,一边轻手轻脚往门口退去。她向来掂量的清楚,既然是来找人的,这里没人,那就撤,没道理事事好奇。
可正当她脚跟刚碰到那堵石壁的时候,石室里突然响起了一连串的风声,非常细微,但是却很纷杂。
薛湜顿住,这不是风声,而是——呼吸声!
4. 第 4 章
薛湜紧贴石壁,后背绷紧,阴湿的寒气顺着脊椎向上攀动。
石室间的呼吸声愈发响亮纷杂,像是破旧生朽的屋子在大风天里,成千上万的气流顺着腐烂的木窗木门狭缝里挤进来的呼啸声。
四角坐落的铜灯也开始忽明忽暗,悬棺林在墙壁上的扭曲投影格外骇人。从棺内落下的血倾流如柱,就快要从法阵的凹槽处漫了上来。与此同时,红馆上五花大绑的锁链也齐齐震动起来,金属碰撞的嗡鸣声夹杂在嘶嘶的气声里,完全霸占了这一方空间。
薛湜计算了一下手头还余下的符咒,想必是不够用的,看来的确得尽快寻找一柄合适的符箓笔了,此前所用的笔已经在上一次委托中折损,但接下来全靠冷兵器实属下策,必须另辟蹊径。
目光扫过法阵,那些血流蜿蜒爬动,像一条条蛇一样攀上了四角的镇阵柱,柱身上雕刻的花纹因为血的浸润,此时正逐渐显现出来。
薛湜快速扫一眼上方的悬棺林,锁链还牢牢缠在每一副棺身上,下定决心,疾步走向距离最近的法阵西南角。
镇阵柱足有一人高,薛湜略微弯下腰,吸取前面的教训,隔着一段距离顺着血迹攀升的朝向打量那上面的花纹,其实不然,远看像是花纹,近看原来是一种上古符号,薛湜看着有些眼熟,她曾在师父的一本手札里见到过,这个符号作为注解是在手札内记录的许多法阵图解旁边出现过。
上古法阵分为两类,其一是脉生阵,其二是回煞阵。前者是阵法与风水局相辅相成,破坏风水局就能破阵。后者则恰恰相反,破坏阵内格局则会触发反噬,其后果随阵法有所不一。
这上面的状似花蔓的符号,应当代表的就是脉生阵。
知道是脉生阵简单,但如何解决却实属难事。
薛湜阴阳道这一门主要是修习阴阳联结和符箓术。法阵里的门道,她还是个外门,只是略懂些皮毛。
只是这脉生阵既然与风水局共生,那么从此间风水局出发,或许有可解,风水局解,法阵破,这些活尸没了术法维系,即刻便会化为污泥。
只是思索了片刻,那些铁链撞击声愈发激烈起来,棺木内逐渐发出了咚咚的拍棺声,密密麻麻,愈发急切。
不能再耽搁了。薛湜不会推算阵眼所在,为今之计只能投机取巧一次了。
好在这倒悬棺林的核心较为简易,无非是利用阴阳相冲。想到这薛湜手掌一托,从锁灵囊内召出八卦镜,用灵力在镜面上隔空写了一个诀。
这些悬棺高矮不一,更何况现在还有起尸之势,现在从西南角挪到法阵正中去,简直是找死,直接丢过去,又恐生出动静,于是薛湜又召出穿云线,七根丝线瞬间缠绕上镜身,将其递送了出去。
镜面朝上,八角上落了诀的地方盈盈泛着冷冷蓝光。
阴瀑灌顶,阴气上腾压制着下层的阳气。但既然是利用阴阳的法阵,也就该遵循一条重要法则,即阴阳平衡。
如若阴阳各占一端,长此以往必定阴气完全吞噬掉阳气,单单只剩下阴气,势必会造成起尸,法阵失效。要想法阵长久生效,就要找到一个临界点,阴阳轮转,相互掣肘。
阴阳轮转汇聚之处,大抵就是风水局眼。
薛湜立在原处,左手翻动穿云线转动八卦镜,右手握紧短剑,目光在八卦镜和那些震动的悬棺之间流转。
八卦镜上附着特殊诀法,能够反射一束细微的阳气到上空,这束阳气恰好能够扰动局眼,却不会引起阵法变动。
随着八卦镜翻转到一个角度,所朝之向的一副悬棺扭曲起来,像是平静水面上投掷了一颗石子,泛起圈圈涟漪。
薛湜记下方位,收了镜子。这间石室内还有不少空铁链,从顶上垂下来,应当是之前绑过红馆,上边有着斑驳血污,薛湜将短剑别在腰间,从墙壁借力一跃而上,顺着那些铁链轻悄悄地接近局眼。
局眼正好位于那副悬棺顶部,血红色的棺漆因为阴阳涡流像是流动的污血。薛湜左手把住一根铁链,欺身贴近那副悬棺。
随着距离拉近,那些呼吸声和拍棺声简直震得人头皮发麻,薛湜恨不得将双耳通通堵死。术业有专攻,她做不到像那些堪舆师一样轻轻一拨就破了局,没有巧劲儿,只能蛮力了。
她忍住震耳欲聋的嘈杂声,结了个诀,运转灵力将法诀逐步摁进局眼内。
那蓝色法诀堪堪没入半寸,周围却忽地阴气暴涨起来,一阵阵气流从上往下冲,流速越来越快,就像是湍流瀑布一般。与此同时,四下的声响也更加激烈起来,身下的棺木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颤动,里面的活尸砸棺声几近雷声,地上法阵的血已经从槽里溢了出来,开始往四面八方蔓延,血柱变大,落在地面的血滩里,发出黏糊的声响。
突生异象,薛湜立马停手,手掌一转将法诀徐徐拔出,但已经为时太晚。
随着一道铮铮声,一副悬棺上的铁链已经砸到了地上,紧接着棺木碎裂,一只腐朽的手破空而出!
那具活尸身穿红色嫁衣,衣物边角已经褴褛,梳着高高的发髻,落在地上徐徐张望,每转动一下脖颈,都会发出咔咔声,随着再一次转头,薛湜看见了那张脸。
脸上已经烂了个七七八八,皮肉靠着筋膜勉强挂在白骨上,两只黑窟窿直直地盯着薛湜,嘴角牵着森森的笑。薛湜对着那双空洞眼眶投射出来的目光,直直迎了上去。下一瞬,那活尸突然发难,从那血泽间一跃而起,但是由于尸身僵硬不够协调,高度不大,攀在一处悬棺上,四肢并用飞速向薛湜所在之处爬了过来。
此时四面已有三三两两的血尸接连破出,循着人气皆向着薛湜爬了过来,上下左右,成包围状。薛湜松开抓住铁链的右手,干脆一脚落在了悬棺顶,反正已经起尸了,再多添一具也无伤大雅。
腾出两只手,一面用短剑解决近处的血尸,一面催动穿云线将稍远处的血尸头颅也绞了下来,骨碌碌滚落在地,那些断头还会翻转,用一双愤恨的眼眶怨毒地盯着薛湜,然后发出最后一击,张开血盆大口,漏出里面烂的只剩半截的腥臭舌根,飞着扑将过来,活像是要把人撕碎的神情,脸上半挂着的皮肉因为狰狞的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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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拉扯,丝丝断裂,露出底下的森森白骨。
薛湜余光一瞥,不做多余的反应,只扬手一剑,将那些飞过来的头颅又纷纷狠狠抡回地面上,砸成一滩血泥。
隆隆的棺盖震动声愈发急催,地上的碎木烂板越来越多,不能再拖下去。薛湜望了眼这摩肩擦踵的倒挂棺,这要是一个一个全都从里头爬出来,只怕是难应付。
只想着,一只枯手携一道利风从薛湜背后袭来,她迅速侧身,一剑挥下砍下那只尸手,弯腰躲过另外一只血尸的攻击,旋即抛出穿云线,从中一跃,同时将指尖的线收紧,两具活尸重重砸在一起跌回了地面上。
薛湜踩着那些悬棺一边应付这些接二连三的血尸,一边脑中飞速旋转,分明是按照规矩行事的,怎么会弄错,局眼若是不在那,下一步该如何确定局眼,一边想着,一边足尖轻点站的越来越高。
等到将最后一具破棺而出的血尸拦腰斩成半截,薛湜低头一瞥,只见这些悬棺的排布貌似有所端倪,并非起初在门口由下往上看那般无序。但现在站的位置应当还不是正确的,她只是有了一丝头绪,但还是无法堪破。
趁着这个空当儿,薛湜四下又腾挪了几步,终于找到一处能够看到清晰结构的位置。
这些悬棺与铁链所留的空隙,从这个角度望过去,是一副倾斜的倒反太极图。为何说是倒反的太极图,按照阴阳说法,人体胸腹面为五脏,属阴;腹背面为六腑,属阳。而现在,原本属于太极图阳极的位置,却是棺材的正面对着薛湜。
为排除是正太极图的可能,薛湜踩着悬棺到了原处方位的对立面,可是从那望去,这些悬棺却构不成图了,她又试着调整,都已失败告终。
已反转太极图为镜,找到假局眼的镜像点,便是真正的局眼了。
薛湜估量着方位,一鼓作气落在那局眼附近,迅速催动法诀注入。随着法诀深入,一室间的声响竟渐渐平息下来,连带着脚下红棺也停止了抖动,一时之间只剩下了空铁链轻轻摇晃的声音。
薛湜从棺木上翻身而下,正对着棺林慢步退至石门前,用手去探开关,没摸几下,便摸到了一个凸起疙瘩,薛湜揿了下去,石门下方传来轰轰的机括声,壁上现出门形凹槽。
就当石门欲开之际,那阵机括声却戛然而止了,薛湜原是以为机关年代久远,有所迟钝也是正常,可再一看,地上的法阵却开始渗出丝丝黑雾,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味。
薛湜屏了气,心生疑窦,正握紧短剑,严正以待,背后的石门机关又突然恢复了,咔咔了几声,又恢复了运转声,不多时,石门逐渐翻转,薛湜等着那条门缝开至容一人通过,正想抬脚踏出,只听一声炸响,恍若石砖迸裂之声,她定睛一看,却只见那四角的镇阵柱外壳已经碎裂,掉落一地碎石,待到凝神透过那层虚虚的黑雾细观,薛湜却是后背沁了冷汗。
那镇阵柱下面,还有一层,那些血迹已经沿着新的镇阵柱向上爬动,散发着诡异的红光。那柱身上,有一块发着幽光的符号,而那个符号,分明是——回煞阵!
5. 第 5 章
这法阵竟是嵌套式结构,看似脉生阵,实则不然。以为破了阵就能得救,其实是个圈套。
人点儿背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薛湜觉得有理,从进这副图之后,诸事不顺,等到出去了,定要找过青林好好给算一卦,去去霉气。
但此刻并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眼下棘手的这个法阵。法阵内部凹槽也开始漫起红光,与升腾而上的黑雾交融在一起,而那片悬棺林却是寂静如死,薛湜并没有因此松下一口气,相反却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法力倒灌,恐怕接下来,这些活尸暴起后会更加难对付。
背后的石门已经停止翻转,只是狭开了一掌宽的缝,薛湜不会什么缩骨功,侧首看了一眼那条缝只觉心有余力不足。
下次再不可如此莽撞,遇到生疏的情形,更加得思虑再三再做决定。
正想着,背后传来一记闷响,那石门又重重合上。这时,法阵内红光大盛,薛湜暗叹不妙,立即绷紧腰背。
霎时间所有悬棺齐齐震动,随着轰然一声巨响,里面的嫁衣悬尸一并破空而出,两只眼闪烁着诡异的红光,眨眼间就闪现至跟前,薛湜立马扬剑去挡,险些没接住。
这些活尸比起之前无论是速度还是力度都要强上数倍,她一时间收着劲儿,打算预留些体力,却没成想完全行不通。
剑锋擦过活尸的指尖,和黑灰卷曲的长甲摩擦出吱吱的刺耳声响,与此同时那活尸立即调转一只手,重重挥了下来,薛湜一面侧身闪避,一面砍下那只作怪的尸手,瞬时那些乌黑的尸血从手臂断口处迸裂而出,差点溅了薛湜一脸。
于此同时还有几具活尸贴身缠斗,那些刚从棺内翻身而下的血尸则立在远处,只要一有空当便飞扑过来,就好像这些尸体都恢复了心智一般,居然还能有战术。
但薛湜也不是什么任人搓圆捏扁的丸子,她懒得和这些活尸周旋,更不愿战局掌握在这些东西的手上,于是射出穿云线将几名远处的活尸一并解决。
手上动作不断,时而再抛出几张符箓,但脚却依旧紧着石门附近腾挪,那些活尸像是有意把她往石室中央引,若是遂了它的愿,岂不是落得个腹背受敌,至少现在后背暂时安全。
地上的断肢残骸堆得越来越多,薛湜的喘息声也有些急促了起来,这些血尸就像恶狼一样,扑过来又抓又咬,薛湜的衣摆好几处都已经遭难。锁灵囊内的符箓又减了几张,实属不合算,但薛湜毕竟是孤身迎战,难免有破绽,漏出可趁之机,这时候最方便的还是符箓,随手抛出去即可。
等到砍下最后一颗头颅,短剑和穿云线上都已经布满了污血,薛湜信手一震,抖掉上面的污秽,将穿云线收入袖中。
石室已经被黑雾填满,刚才在混战中无法屏息,此时已经吸入了不少尸气。果不其然,待到薛湜停了下来,才觉察到脖子上逐渐泛起了酥酥麻麻的痒,像是有小虫在上面爬动,她立即抬手用手中的短剑一照,脖颈处已经隐隐漫起黑纹,像藤蔓一般蔓延到了下颌处。
她翻手点了身上几处穴,抑制住了尸毒的蔓延,又从锁灵囊中翻出之前剩下的清心符,揉作一团塞进口腔,咀嚼了几下咽了下去。没条件弄符灰水,就先这样应付了。
法阵的红光已经熄灭,连带着地面也出现了裂缝,镇阵柱顷刻间化为碎石,堆在四角,过于激烈的打斗一旦结束,就会觉得四面都寂静下来。
四角坐落的铜灯还是兀自亮着,悠悠的火苗缓缓摆动,薛湜将背贴在后边的石壁上,依靠着小小休憩一会儿。
眼下需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从这里出去,刚才她已经试过石门机关,已经失效了,那块凸起的石块已经完全陷了下去,再怎么按也无一丝动静。
如今之计还是得跨过这些满地污秽,去石室内部寻找线索,时间不等人,这尸毒说小可小,说大也可大,在这里没有药草解毒,还是不行。
薛湜伸手挠了挠脖颈瘙痒处,却觉有些异样,于是偏过头去看。
只见一张青灰色带着腐臭腥味的脸直直扑入眼帘,一双黑窟窿正木木盯着她,薛湜刚才抬手摸到的,只是从那具活尸发髻间垂落的发丝。
还没等薛湜反应过来,那具倒挂尸左手抓住她的肩膀,弯身右手去够原先脚缠住的铁链,纵身一跃将薛湜抛入一具悬棺内。
变故来得太过突然,薛湜的后脑重重砸到了棺壁上,鼻腔内全是浓重的血腥味,眨眼间那具活尸也飞扑过来,薛湜立马提剑前刺,却落了个空,那活尸直直压过来,薛湜险些被扑面而来的腥臭味熏了眼,棺盖瞬间合拢,将一人一尸困在其中。
眼下正是下手的好时机,但那具血尸却没了动静,空间太过狭小,不好用剑,薛湜迅速催动穿云线袭上活尸颈部,正当那丝线即将攀上青灰色的脖颈,薛湜像是突然察觉到什么,突然停了下来。
太安静了,原先一直没有注意到,现下在这一方逼仄的红馆内,却是更加明显了。薛湜低头看了一眼戴在脖子上的障冥环,铜钱状的古玉串静静贴在衣料上,只在昏暗中发出一点微微的绿光,其余的动静都没有。
按理说当薛湜踏入这石室内,其间冲天的阴气血气就该激起障冥环有所反应,现下这活尸近在咫尺,它却还是好好的呆在项上,完全没有颤动着发出嗡鸣。
薛湜又将目光移至先前虺虫撕咬的伤口上,包扎的布料上依旧是一团铜钱大小的血迹。这一番折腾之下,居然没有渗出更多的血来,不说是渗血,就算是疼痛也是没有的,就像是全然忘却了这个伤口一般。
不是像,她在打斗过程中就是完全把这个伤抛诸脑后了。
此时一个念头划过薛湜脑中,她翻手调转穿云线,那线顺着她的胳膊向上攀爬,而后直直刺入那个伤口。
一阵剧痛袭来,薛湜下意识眨了下眼,却在这短短一瞬,眼前景象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眼前的,不再是那具穿着褴褛嫁衣的活尸,而是一间空荡荡的石室,石室正中有座一膝高的石台,上边停着一具棺木,棺盖没合拢,里头放置了一尊香炉,正幽幽散发着一股浓郁馥香,而自己,即将一只脚踏上台阶,步入那副棺材中。
果不其然,中了幻象。这幻境能够根据人心中所想,构建出不同的场景,落入幻境的原因无非是四种,看了什么不该看的、听了什么不该听的、碰了什么不该碰的、闻了什么不该闻的。
薛湜正欲提剑将那香炉掀翻,忽觉异样,自己的一只手,正被人紧紧把住,反应过来的同一时刻,薛湜立马挥剑朝后砍,同时穿云线从袖间飞出,将棺木间的香炉撂倒。待到她完全转身,只见一团黄色的东西骨碌碌滚下了石台,跌坐在地上,一颗圆形的东西被削落在地,咚咚发出碰撞声。
那人一屁股摔在地上,捂着顶上的珍珠冠,慌忙喊道:“女侠饶命!”
薛湜忽觉眼前这人有些眼熟,思索片刻,终于想起,这不就是那贾日盈吗?
贾日盈搓搓屁股从地上爬起来,又差点被掉落的珍珠滑倒,趔趄了一下,朝薛湜抱了个拳:“女侠,你一看就很厉害,你带上我,带我从这里出去,我可以给你酬劳的!”
薛湜站在高处俯视着他,倒是没太蠢,没有一上来就自报家门。但她没有言语,只是徐徐从石台上往下走。
贾日盈见对方不语,便急急又说:“我我我......无意冒犯,我只是看你像被魇住了,所以想把你拽回来!”随后又小声嘟囔了一句,“谁知道怎么都拽不动。”
薛湜暗暗打量着对面那位黄衣少年。手臂上的伤口因为被穿云线刺了一下,现下上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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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料已经快完全被血浸湿了,这贾日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若是刚才她在幻境内与那最后一具活尸缠斗,势必会误伤这位公子哥。
但现在毕竟是在画内,保守起见,薛湜还是决定试探一二,以防是什么其他邪祟作怪,更何况,这贾小公子为何丝毫不受这香的影响。
“你身上那块玉玦不错,用它来抵报酬怎么样?”
听闻此句,贾日盈立马垂下手拨了拨腰间的玉玦,像是要把它藏起来,讪讪笑道:“这个不行。”而后又立马补充道,“除了这个我府上还有很多其他精美的玉玦,你都可以挑!”
那玉玦是贾府先夫人留给贾日盈的遗物,他自然不肯给,薛湜点点头,从袖间拿出一封信,递了过去:“我是受令尊委托,来将你从画中带出的,无须你支付额外的酬劳。”
“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贾日盈一时间喜不自胜,连忙接过那封信,急急拆开信封。信纸展开的那一瞬,他的脸色却忽然变了变,微不可察地退后了一步。
薛湜定睛观察他的神色。贾日盈手里的那封信是假的,是她早早预备了带进来的,当初贾觉让她带着这封信当作信物去寻贾日盈,她就自己写了一份以作备用,现下也是派上用场了。想必贾日盈看见那封信的第一眼就知道了,现在可能正想着如何溜走,毕竟如果薛湜只是无意间闯入画中的生人,贾日盈还可以用钱财来求得帮助,但若是这样一个事先准备了一封假信的人,其动机可能就不纯了,还是走为上计。
薛湜写的那封信完全是仿造贾觉笔迹来的,但由于每个人的落笔提笔不同,在细微处还是有所差异,如果是熟悉其字迹的人,细看之下也会察觉出端倪,更何况薛湜怕贾日盈认不出,还刻意更改了信间的称呼。
不出所料,贾日盈立即拱手:“女侠,我刚才在外面还看到了一个可疑的东西......”一边说这一边旋即向外疾步走去。
“站住。”
话音刚落,贾日盈身形一顿,立即猛地往外冲了出去。
薛湜足尖轻点,眨眼间到了跟前,一把揪住他的后领,把手里那封真正的信塞到贾日盈手上。
贾日盈哆哆嗦嗦接住信,慌忙向后瞥了一眼薛湜,打开了信笺。
待到看完,手里的纸也不抖得簌簌响了,看了一眼薛湜,立即反应了过来,转过身道:
“女侠你放心,我是如假包换的真货!”然后又掰着手指开始细数,“我有两个服侍的小丫鬟,高一点的那个叫宫商,没那么高的叫角羽;我父亲叫贾觉,右侧虎牙年轻的时候被母亲打掉了,现在是一颗金牙,他爱吃甜桂花糕、咸豆腐脑、夏天爱在凉亭里睡觉;府里管家大家都叫他庄伯,山羊胡子,喜欢......”
看着他上唇碰下唇倒豆子一样,薛湜立即扬了扬手,示意他可以停下,同时状如无意说了一句:“你有闻见什么味道吗?”
对方挠了挠头,尴尬地开口:“那个,女侠,其实我天生就没有嗅觉.....”然后又蹙着眉头四下张望,“是有什么不对吗?”
原来是这层缘故,薛湜抬手佯装嗅了嗅,摇了摇头道:“没有,是我身上的味道。”
贾日盈笑笑,立即将那封信收回口袋里贴身放置,凑了上来:“女侠那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去了吗?!”
话还没落音,薛湜已经从锁灵囊内摸出传送符,贴在地面上。符文从黄纸上冉冉上升,构成一个圆形的光墙,将二人包裹在内。薛湜暗念法诀,催动符箓启动,一时间蓝光暴涨,旁边的贾日盈眼睛都瞪圆了。
随着刺眼的蓝光消失,贾日盈一边大叫着“爹!”一边正欲跨步出去,却突然楞在原地。
周围还是青森森的石砖,就连石台上那具棺木也还在那,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改变。
6. 第 6 章
贾日盈那声惊天动地的“爹”硬生生卡了半截在嗓子眼,他慌忙调转目光,望向旁边的薛湜。
旁边的红衣女子执剑站立,身姿挺拔如松,眉头轻轻蹙了一下,须臾之间又展开。
这种情形不是没有预料到,果然这地方只进不出,可能是施加了什么禁制。
见薛湜没有说话,贾日盈望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女侠,这是......怎么回事?”
“传送阵失效了。”薛湜淡淡回了一句。
闻言贾日盈便一副欲哭无泪的神情,但很快又拾掇拾掇了脸色,一脸严肃问道:“那女侠我们现在怎么办?我全听你的!”
薛湜望了望周围,这间石室太过阴沉,人呆在此间只觉遍体生寒,尤其是那馥郁的香味还似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更添几分不适。这里应当是一个引诱祭品的陷阱,关键的法门不会设立在此处,于是她一边抬脚往门口走去,一边道:“我们先出去。”
贾日盈连忙紧跟着薛湜出了石室。
石室外还是那条乌黑的甬道,石室门一关,内部的烛光便被隔绝了,现下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薛湜依旧取出一张照明诀,火光映在她浅淡的瞳孔里,她面无表情地看向贾日盈,问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哦!我当时钻进这个密道里,没想到里面乌漆嘛黑的,我就摸着石壁走,然后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块石头滑了一跤,一下头就撞到了这石壁上,然后那堵墙就动起来了,我就摔在了石室里。”他愤愤地说,然后又急急低下头去找那颗绊脚石,“喏喏!这就是那个遭瘟的石头。”
薛湜打量了一下贾日盈脚边的那块碎石,还没说什么,贾日盈又开始扒拉自己后脑的头发,一边拨一边转过身道“你看你看,这还有一个大包呢!”
那人头上果然肿了一块,看来磕得不轻。
贾日盈和薛湜来时的方向截然相反,薛湜问他有没有碰见岔路,但贾日盈由于太黑看不见所以不太清楚,后面想了想又补充说,因为他手一直顺着石壁摸,但有几次应该是到了一处较为宽敞的地方,因为他够了好几次打了几个圈才勉强重新摸到石壁。
薛湜思索片刻,现下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于是又问贾日盈是从哪进入甬道的,他此前都经历了什么。
照贾日盈所言,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正端坐于一张黄花梨木桌前,上面摆满了珍馐美馔,同时大殿中央正有舞姬袅袅起舞,折腰旋身,衣袂翻飞好似天上人,钟鼓弦乐宛如仙乐。
席间坐宾皆宽袍广袖,仙风道骨,就连桌几旁的侍童都一副洁净翩然之态。
大殿上首端坐一名锦服华衣男子,面容被玉阶两旁放置的远山青铜炉里飘渺的烟云模糊,远远望去看不真切。
他一时间沉醉在席间的雅乐之中,没有去动桌上的那些食物,不多时旁边扎双髻的侍童便为其斟酒,那酒散发着独特的香气,贾日盈不自觉便拿起想往嘴边送。
待他定睛一看,那酒卮从外面看虽小巧精致,但杯内却未曾上漆,就连胎体也纤薄脆弱,不由得指尖一颤,又佯装无恙,将那酒放回桌上。
这种无法实用的陶器,在平常基本难以看见,贾日盈只见过一次,就是在他母亲的葬礼上,这些花哨的假把式,是专门为墓葬制作的。
瞬时贾日盈也顾不上听那玉磬清音里,在那团花滚金软垫之上却是坐立难安,偏偏还要做出一副什么都不曾察觉的神色,好不容易捱到宴饮结束,立马起身借口说要去更衣,便抛下紧随其后的侍童而去。
而那侍童觉察有异,便张开血盆大口吱吱地冲过来,贾日盈拔腿就跑,好歹是在贾觉竹鞭之下练的腿脚,没让这侍童一把逮住。他往后望了一眼,差点吓得屁滚尿流。
只见那侍童脸上开始生出油黑的毛发,后背甩出一根粉腻的尾巴,四肢着地,更加快速地朝着贾日盈奔了过来。
同时,那些四散的宾客也变了样,齐齐追赶了上来。贾日盈东躲西藏,闯出宫殿,顺着青金石路一路奔逃至一片水幕前,只见里面状似有个密道,顾不得许多,便一头扎了进去。
而那老鼠样的侍童,在外面吱吱叫着,尖利刺耳,却好像不敢踏入,与此同时那些座上宾也相继赶到,却止步于水幕外,而那上首的锦衣男子从后方缓缓走来,朝里轻飘飘看了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你是否看清了他的样貌?”贾日盈说话总是一大段一大段往外倒,薛湜一把抓住重点问道。
“没有。”贾日盈好像沉思了一会儿,但依旧摇了摇头继续说,“他脸上像是有一团白雾,看不清楚。”
薛湜立在原地考虑了片刻,转身向贾日盈来时的方向走去。
贾日盈连忙小跑跟上,一边问道:“怎么了女侠,你那边还有更加恐怖的东西?”
薛湜在前面摇了摇头道:“不,什么都没有。”
“那我们为什么不往你那个方向退回......”话还没说完,贾日盈又自己闭上了嘴。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回去的窍门,虽然自己来处有那么些脏东西,但那锦衣男子,看着就不简单,说不定还可以查出些什么。
薛湜听见贾日盈话说一半,还以为有什么事,侧过头去看了一眼,见他无恙,便又转回了头。
“你来的时候做了记号吗?”
“做了做了!我用地上捡的碎石子划了道子。”贾日盈立马接话道。
“对了,你饿吗?”薛湜突然想到,虽然自己是副纸身子,但贾日盈可是实打实的肉身,这进入画中已经约莫一日,而这画中也未有果腹之物,恐怕再饿下去就是连走的力气都没有了。
“饿饿饿!我饿!女侠你还能带吃的进来吗?”贾日盈顿时喜不自胜。
可惜事实并非如此,薛湜只能带进和她结了魂契的东西以及纸质物什,她从锁灵囊里掏出一张符纸,递给了贾日盈:“没有,这是普通的灵力符,你可以吃下去补充体力。”
贾日盈啊了一声,接过符纸,但还是说了声:“多谢女侠。”
“我叫薛湜,你叫我名字即可。”
“薛湜......”贾日盈默念来一句,但是接着又问“女侠你有没有其他昵称啊,直呼其名听起来太生疏了。”
昵称?薛湜想不起来,从她记事起,她就没有家人,唯一称得上家人的,是那位看似吊儿郎当的师父。关曦虽事事不着调,但对于自己,却称得上无微不至,但她总是只唤她名字,连名带姓。
可能是见薛湜沉默太久,贾日盈立马转口:“那我还是叫你女侠吧,你不讨厌吧?”
薛湜摇摇头:“你随意吧。”
没走多久,二人就来到了一个岔口。贾日盈连忙跑上去辨认记号,指了右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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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条路道:“这边!”
薛湜正要抬脚过去,忽觉背后一阵阴风刮过,回过头去看,却什么也没有。
于是又扭回头,贾日盈还站在岔口处招手,而薛湜的脚步却停住了,因为此时此刻,贾日盈的脚下,有两条影子。
一条还在招手,另一条高大畸异,并且还在伸长,这意味着它离贾日盈越来越近。
薛湜不假思索,立即射出穿云线,一把将贾日盈拦腰勾了过来。那影子好像见事情败露,于是急急转身朝甬道深处奔去。
薛湜提剑去追,但那个黑影早已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她记得那个黑影,应该就是在洞口时一掠而过的那个,为什么猜测是一个,因为这两个黑影都是长着三颗头。
薛湜没再往里走,旋即往外走去,贾日盈还在外面。
贾日盈呆呆立在原地,纹丝不动,见薛湜出来了,腿一软,差点跪到地上。
“没事吧?”
贾日盈头摇的像拨浪鼓:“没,没事,吓死我了,女侠你咻一下就进去了,我我我还以为我又要一个人呆在这鬼地方了。”
“那走吧?”
贾日盈深吸两口气,拍拍胸脯,跟着进了右侧那条岔路。
进入这条路没多久,薛湜就感觉到了,这条甬道比先前的要宽敞许多。
之前外围的甬道上坑洼不平,而此时四周的石壁却是修得较为工整,就连水滴的声音也逐渐消失了,这里沉积的湿气开始减少,取而代之的是干燥。
一转前面的阴凉,这里甚至有些温暖了起来,但这却不是什么好兆头,比起之前来说,这显得更加奇怪了。
薛湜不由得询问:“你确定是这条路吗?”
但看见贾日盈的脸色后,就知道了,因为连他也皱着眉觉得奇怪。
“我好像没走过这条路吧。”一边用手去触摸墙壁,一边又补充道“我之前走的路,这墙壁都是很粗糙不平的。”
正说着,前面的空间陡然变大,足足有一间屋大小。照明诀的火光已经有些不够用了,周围和前面都照不到,一片漆黑。
贾日盈突然被绊了一下,薛湜这才低头去看,这地上竟有好大一片石刻的图腾,两个人正走在这片古怪的图像上。
与此同时,随着砰的一声,前面漫出一地昏黄烛光,照亮了这一堂地界。烛光是从一间石室中出来的,薛湜实在是对这些石室有些抵触了,只想掉头就走,可她知道那行不通,既然有人能够无声无息将她引来,那就没这么容易离开。
于是跨过门槛,进了那一方石室。
石室和之前那间无甚差别,依旧是四角坐落铜灯,青石地砖。唯一有所区别的便是从石室八角延伸出八根手臂粗细的青铜链,将一口青铜棺吊在正中。
那青铜棺未封棺盖,大敞着。
薛湜皱皱眉头,却见一旁的贾日盈却直直走了过去,她忙伸手去抓,却没够到。
眼看着贾日盈离那具诡异的青铜棺越来越近,薛湜召出穿云线,想故技重施将人绑过来,就在线马上缠上贾日盈腰间时,他却突然弯下了腰,那穿云线差点勒进他的脖子。
薛湜连忙收回线,足尖一点立即闪到贾日盈身后,提着领子就要将人往后扔,余光瞥见那棺内却躺着一个人。
一身黄袍,一顶珍珠冠,正是贾日盈。
7. 第 7 章
薛湜扭头去看,原本应该攥着贾日盈后衣领的手上却是空空如也,那人竟就这般消失了。
她缓缓将手放下,右手却将手中的短剑握的更紧了些,手心和剑柄摩擦发出轻微的啧啧声响。
四周开始泛起冷灰的雾气,缓缓向着石室中央吞噬而来,四角的铜灯渐渐被灰雾掩盖,只剩下四点黄豆大小的光晕在朦朦晃着。
从进入夔牛殿后,无论是被莫名其妙推入水池中,还是在甬道洞口一晃而过的黑影,都是有人故意为之。贾日盈应该也是真实存在的,毕竟对方所述的一些宅中家长里短自己并不知情,不会是根据内心生成的幻象。照贾日盈所言,也不会是那锦衣男子,但那人不肯穿破水幕进入甬道,绝对不是因为单纯怕水,而是惧怕这甬道里的东西。
是人,还是鬼?
但无论是什么东西,绝对不好对付,对方在自己无知无觉的情况下,从一入画就盯上她了。
“阁下引我来此,又何故藏头露尾?”四面的墙壁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周围都是一片混沌,薛湜冲着这片虚雾低声喝道。
话刚落音,便听见一记轻笑从雾中飘来,随之一阵熟悉的声音响起,薛湜记得,就是在夔牛殿后听见的那记珠玉撞击声,这声音先是虚虚飘过来,而后越来越实,越来越近。
——铛铛——
——铛铛——
空灵的声音摇荡在寸尺之地。
与此同时,薛湜正前方的灰雾缓缓搅动起来,逐渐泛起几圈涟漪,从那片雾中,踏出了一只金缕暗花步靴,而后是织金玄色衣摆和五彩绦子,随着步伐轻轻摆动,漏出脚踝上系着的红色玛瑙珠串。
那人形渐渐从雾中显现出来,是个长相妖冶的男子。
薛湜紧紧盯住面前带着浅浅笑意的人,袖中的穿云线已经催至手腕处,只要对方一有动作,立即出手。
那人却自顾自走过来,信步围着薛湜绕了一圈,才慢悠悠出声:“薛湜。”两个字间音拉得很长。
薛湜不想和他兜圈子浪费时间,盯着那人道:“阁下有何所求?”
那黑衣男子却像是听见笑话一般,摇了摇头:“该你求我才是。”
他知道脱画的方法,马上薛湜就反应过来,于是问:“你的交易是什么?”
薛湜可不会觉得面前这个人会好端端凑上来多管闲事,他必然想从自己这获取些什么?但总归,不会是什么无关轻重的东西。
那人好像也是厌倦了这种兜着圈子讲话的方式,双脚一点坐上那口青铜棺,半斜着眼睛看向薛湜,不紧不慢开口:“我要你和我结主仆契。”
主仆契,一般是双方自愿结成,并且仆从的性命完全系之于主人一身。这种将小命完全送到人手里的事,别说薛湜不乐意干了,是个人都不会肯。
薛湜看着那人的神情,还是嘴角淡淡噙着一抹笑,但眸光幽深,像一口冒着寒气的古井。但凡自己说出一个“不”字,他就会立即翻脸。
可那又怎样,如若应允来面前这人,暂时留得一条命又如何,待到自己毫无价值了,对方立即可以将她杀掉,何况处处受制于人,也没什么活头。
既然无法转圜,那就不如一搏。想着,薛湜就射出袖中穿云线。
七道寒光刺破雾气,径直朝棺木上那人飞过去。
那黑衣男子却旋即转身,从棺上一跃而下,一个飞冲,眨眼间便扼住了薛湜的脖颈。
脸上笑意不再,阴沉沉的目光罩下来,脸上被穿云线划了口子,暗红的血正蜿蜒至下颌。
薛湜脸上的青筋一根根爆出,眼球上开始漫上红血丝,脖子间的手还在收紧,一步一步,马上快把她的骨头折断。
七道穿云线早已被那人紧紧攥住,就连手中的短剑,也在第一时间就被那人打落在地,虽然还有符咒,但薛湜也没有用,实力差距太大,都是无用功。
薛湜在赌,赌对方不会轻易弄死自己。这些年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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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图有多少人入画,至少孽凉王娶亲的那些新嫁娘,都是外来人,这人为何会偏偏挑中自己,或许自己体质有何特殊之处,但或许,也有可能她猜错了,她并不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完全能够找到替代品,只不过花费些时间罢了,但观其神魂,其实不太稳定,甚至不知道会不会没等到猎物就已经魂飞魄散。
果然,就在薛湜脖颈间的骨头咔咔作响,最后一口气消耗殆尽之时,那双手松了。
“你是聪明人,但这场交易,你没得选。你既不愿,那就陪我一同老死在这破画中,倒也不错。”
那人收了手,轻轻揉了揉指节,用着轻飘飘的语气说道。
薛湜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思考他说的话,言下之意是他必须借助薛湜脱画,而脱画的关键也是他。所以这副画的传送禁制,也就是用来桎梏对面这个人的。
要想出画,必须从那人身上下手。
薛湜眼前突然掠过一抹乍眼的鲜红色,她抬眸追去,发现是那人手腕间的一个符号,鲜艳夺目,却在命门上。
心下猛地一跳,因为那个符号,她记得。
在薛湜五岁之前,她就有一些零碎的记忆刻在了脑海中,除了这些记忆片段,其余一概没有,像被一块抹布抹去了一般。她脑中常常浮现一些符号,她觉得她本该不认识它们,但却能够精准的辨别并且背诵,就好像在她出生之前,就有人在对她反复灌输这些东西,日积月累,一刻不停。
虽然没法说出这些符号精准的含义,但已经仿佛无师自通了,脑子里随即可以调出与其有所联系的符号或者句子,薛湜不清楚这个符号会带来什么,但潜意识却存在相应的对应之策。要不要尝试?薛湜在纠结。但没用太长时间,这些东西大抵和自己身世相关,她没由来的觉着,这些东西,不可能害她。
那疯子又坐在了那座青铜棺上,阖上了眼,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
薛湜缓缓吸了一口气道:“我签。”
8. 第 8 章
正值江南雨季,接连的雨丝飘上十天半个月都没完,四杜山上到处是朦朦一片,山坳处连绵的竹林早已化作一团团涌动的绿,细密的雨脚落下来,像是浮动织银绿罗锦上游走的白针。
雨滴顺着檐瓦摔入门前的水沟里,啪挞作响。水沟内排水口处积了一圈油绿的苔藓,水下不去,已经逐渐淤上来了。又一滴雨欲从高处跌落,将将要砸到水面上,突然从窗内飞出一只铜盆,铮一声,恰好坐在了水沟上边,然后就是结结实实铛的一声,那颗雨就落进了盆中。
从那些微破旧的红木门框里走出一个人来,眼角上有细纹,但一双眼睛却如孩童般清澈,看着倒像是刚刚三十年岁的人,一袭黑衣,脑后乌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她伸了个懒腰,也懒得去打理垂下的碎发,出了主屋便拐向了侧面的小柴火房里去了。
雨季天光亮得晚,关曦一觉醒来已是巳时,胃中空空,顾不得许多,随便扎了头发就要去寻点吃食。最近她在炼制一些丹药,其中一剂就需无根水,昨儿下午还记得的,一到睡前倒是忘了。今早起来听见檐漏声,才猛然想起。
还真应了薛湜那丫头的话,自己果然是一年比一年老了。
雨季到处都是湿哒哒一片,就连柴房里角落里堆的干柴也潮了,关曦点了半天也着不起火来,于是干脆作罢,从怀里掏出几张火符丢进灶里。
厨房靠墙的雕花的碗柜里还放着前天薛湜走前留的玉米面饼,关曦走过去,将上面倒扣的瓷碗翻开,里面还有三张半饼,那半张饼是她昨晚回来时太饿啃掉的,现在上面还有一圈牙印。
她捏出那半张饼,往嘴里塞,嚼了两口又想起薛湜说不让她吃凉食,于是又放了回去,将这三张半饼又倒进了火上的蒸屉里。
水汽氤氲,关曦靠在灶台边等,透过木窗望出去,对面的竹林越发青翠起来,雨打竹叶的簌簌声也穿过屋前的鹅卵石坪地,从窗户挤了进来。
没等上多久,关曦估摸着差不多了,就收了火,掀开竹编笼屉盖,直接用手将玉米饼拿出来。随便吹了两口,就往嘴里递,一咬下去,里边还是冷的。
这没多大点事,关曦吃得津津有味,只要自己确实重新热了一下就行。
等到关曦将屉里的玉米饼全都吃完,手一挥盖了个净尘诀到笼屉上就出了厨房。
眼下是五月十三,离薛湜的生辰还有半个多月。也就是说还有半个多月,那丫头又要经历一次借尸续命。从薛湜十岁起,关曦便不再将这些命格相似的新鲜尸体丢到她眼前,关曦完全做了撒手掌柜,只是教了薛湜方法以及需要注意的细节。
但面上是这样,其实心里还是放心不下,于是也总是暗暗关注着,不过这次,却还没听见什么动静。
她在檐廊下转悠了几圈,又回了屋子,从卧房内的衣橱里取出一件红色长衫,细细熨了换上。又坐在窗前的妆台上,对着铜镜将发丝一丝不苟的全部挽上去,取出抽屉深处的一条红绸,在脑后绑了一条马尾。
她站着拿铜镜照了好几圈,实在是无甚可挑剔的,从酒窖里拎了两壶酒,捎上挂在壁上的一把雨伞,出门去了。
关曦没走太远,出了院门便朝着屋子后方的山上去了。雨天路难行,山间石阶上又湿又滑,关曦唯恐将自己弄得狼狈,便往身上罩了一层符,阻隔雨水泥污。
沿着曲径一路往上,只听见偶尔的鸟鸣和树潮声,越向上越是寂静,连带着雨雾也逐渐浓厚起来。终于,拨开一截拦路的竹枝,关曦到了山顶。
山顶不大,三面都是山谷,一团团雨雾伏在那里,像是下落的云。眼前时不时有游丝一般的水雾飘过,迎着那缕水汽,关曦的视线轻轻落在了一个小土堆上。
那座坟前没有立碑,只是在前面插着一把断剑,由于雨水风霜的侵蚀,已经锈迹斑斑,关曦走上前去,静静立在那。
过了半晌,才动了动,将手里的酒摆在坟前的空地上,将两壶酒全都打开,碰了碰坛子,就提起一壶慢悠悠喝了起来。
关曦布了一层法术幕,雨水飘不进来,又掐了诀清理了地面,便倚在坟包上坐了下来。但全程却是一句话也没有,闷头喝酒,喝完往地上一砸,又觉得失态有些不妥,像是怕那人生气,于是又清理掉碎瓷片,然后又将另外一坛酒也拿上来一滴不剩喝掉了。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落在人心坎上。两坛酒下肚,关曦终于张口说了第一句话:“来看你了,这段时间也活得不错,你保佑下我们俩以后也不错吧。”
说完笑了几声,又没了声音。
迷迷糊糊之间就靠在坟包上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手腕间的玉镯却在震动,如急如催。
这个玉镯和薛湜项上的障冥环同属一脉,相互联结。这障冥环是薛湜出世时亲自为其打造的,为的就是护住薛湜的一缕残魂,好叫邪祟别入侵了去。
这障冥环通常在两种情况下才会震动,一是碰见了什么脏东西,而是灵魂受到侵扰,发生波动时。碰上前者这种情况,不过是障冥环本体发出轻轻震颤,而关曦手上的玉镯并不会有什么动静。而当后者发生时,就会产生现在的情况。
玉镯还在猛烈震动,关曦立马起身朝山下奔去,连院门都不曾踏入,径直朝东南方向下山,身后一柄长剑从屋内飞出,转眼便握在了关曦手中。
孽凉图里的对峙还在继续。
薛湜说出那句话之后,黑衣男子脸上并没有出现什么喜悦的神情,倒是收敛了那一副轻飘飘的模样,一双眼睛看过来,盯得人汗毛发直。
“你考虑清楚了?”对方发问。
“自然。左右不就是早死晚死的区别,那我还是晚死一点吧,好歹先出去拿了酬金吃顿饱饭再死。”
那人却笑了,又从棺材上蹦下来,凑上前来打量薛湜的神情,像是想找出什么破绽,但却无功而返,于是接着开口说:“谁说你会死?我可不是什么魔头,非要以杀人为乐趣。”
薛湜心中自然不会相信,但面上不显,又问:“如何称呼?”
“易承简。”那人垂头沉思了良久,才回道。像是已经太久没提及,差点就忘却了。
得了那人名姓,薛湜才安定下来,就算之后出现误差被这人反杀,至少自己知道仇人是谁,便是化作厉鬼,也要回来找他。
“那便开始吧!”薛湜深吸一口气,然而话音未落,那人已经一道掌风径直朝着面门而来,巨大的冲击下薛湜差点站不住脚,她竭力维持住身形,任凭那道内力透过五窍进入游走。
那道真气兵分五路,从头顶开始往五脏六腑奔去,如同五条红绸,在血管中窜动,须臾之间便已汇聚到丹田,七缠八绕,将元魂捆死。
于此同时,薛湜脖颈上的障冥环开始鸣鸣震颤起来,古玉撞击发出密集的叮当声。随着红绸收紧,震颤的幅度也愈发大,从衣料上直直抖动着升起。
此时丹田内的元魂已经完全被红绸裹得严严实实,一丝缝隙都无。随着红光大作,那些红绸上开始浮现出一些咒文,那些扭曲的符号泛着潋滟金光自绸缎上升腾而起,虚虚悬浮在空中,形成一堵光墙。
薛湜前额上已经渗出了冷汗,面色血气褪去,鬓发已经被汗湿,她勉强掀起眼皮,直直看向立在她面前的掌心,此时那里已经逐渐隐约有一丝丝红纹浮现,在这些红纹完全浮现,连接成一个图腾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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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主仆契落成。
自己没有太多时间,但是这种剧痛令人的思绪都仿佛缓滞了下来。
这不是什么寻常的主仆契,寻常的契约结契方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那些金色咒文,开始在虚空间徐徐转动,从那红绸上,却缓缓泛起一层白烟,那烟云丝丝缕缕缠结开始包裹在红绸外,仿佛有吸力一般,薛湜感觉从面门上传来一股股热流,继续向自己丹田袭去。
这是易承简的神魂!
结合其腕间的符号,薛湜好像知道他为什么要结这主仆契了。
此契约极为罕见,乃是上古契约。那些红绸上浮现的咒文,就是薛湜儿时被强行灌输的东西。
寻常主仆契只是肉身上的联结,而对方现在想要结下的契约,是以双方灵魂为联结的。并且在结契过程中,二人的一部分灵魂会进行强制交换,对方应该就是要利用这一点。他腕间的符号,正是一种加在神魂上的禁制。结契过程中,神魂激荡,禁制不稳,此时破制便是最好时机。
至于他为何独独选了薛湜,她初步猜测是此前被掳进画中的新娘一是不符合结这契约的要求,不是修炼之人,无法承受搜魂之痛,二也可能是由于,那些新娘是那名锦衣男子所掳,要么在此之前就死去,要么就是受制于锦衣男子,根本无法踏足此间。
知道易承简目的为何,薛湜倒是安定下来。此时需要的,只是等待,等易承简将腕间的禁制打破,不出意料的话,那个禁制就是妨碍她脱画的关键。
现在还不宜动手,按照那疯子的性情,要是此刻自己就纂改了咒文,逆转这契约,此后再让他破开这禁制是绝不可能的,对方会破罐子破摔,拉着自己一起老死在这画里。也不对,可能到时候老死的只有自己罢了,这个人,观其神魂,恐怕已经活了几百年,就算是神魂逐渐走向消散,也比自己能活。是个老不死。
果不其然,就在最后一股神魂进入薛湜体内时,对面立着的易承简有了动作,略微垂下了眼,应当是在汇聚灵力,幽深的瞳孔渐渐变得殷红,像是一片晶红琉璃片,从衣领下方的皮肤上,攀爬上树杈一般的金色纹路,一寸寸沿着下颌向着眼角蔓延。
薛湜透过对方五指空隙紧紧盯着,生怕眨眼间错失良机。那截手腕上的符号,逐渐闪动,疑似在动摇。薛湜忙去看易承简掌心上的主仆契,红纹已经开始生长,即将闭合为图腾。
就在此时,薛湜心中默念记忆深处的那些咒文。红绸间开始有蓝光溢出,薛湜拼尽全力,挤出游丝般的灵力,一是怕对方发觉,二是自己也只能放出这么一点。
细针似的灵力开始发散至外面的金色咒文墙上,附着在每一个符号上。
易承简腕间的禁制马上就要破了,那红色已经褪去不少,只留一层浅淡的印子,宛如新脱痂的伤疤。
却在此时,易承简猛然抬眼,目光直矩刺过来。他发觉了!
眨眼间薛湜的喉头又被扼住,这次比起之前卡得更死,这下他是真的动了杀意。与此同时,那层层叠叠的红绸突然收紧,一阵剧痛沿着薛湜脊椎直达脑顶,她痛的全身都在颤栗,但只差一点。
她狠狠盯了回去,嘴角已经开始有血流出,她抬手一抹,继续操动那些附着于咒文上的灵力,每一次更改,都是撕心裂肺的痛楚,易承简还要继续催动那些红绸来卷袭那些零碎的灵力。
还得更快,薛湜已经听见了自己骨头的响声,一鼓作气,将所有灵力全用于催动纂改咒文。
终于,易承简腕间符号完全消失之际,他掌间的图腾骤然消失,转移至薛湜掌心。与此同时,他的眉心,烙下了一颗状如血滴的契印。
9. 第 9 章
几乎是契约落成那一刻,薛湜便被易承简扼住喉头猛地撞向背后那堵青砖墙。
薛湜再也撑不住,咳出一口污血,轻笑了一声。
易承简瞳孔中的红光还未消散,宛如地狱的鬼魔。薛湜想,倘若对方食人,恐怕现在已经恨不得将自己生啖饮血。
“你简直找死!”易承简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齿间挤了出来。
薛湜已经被掐得说不出话,只能直直望向那人,嘴上依旧挂着一抹笑。
现在禁制已开,对方不会和自己玉石俱焚。毕竟比起自己,现在对方更加想置之死地的,恐怕是将其囚于这图中的人。更何况,这外面世间万千,总会寻到解着契约的方法。
随着薛湜面色变得绀紫,易承简嘴角边也开始有血流出,如一条殷红色的小蛇,没入衣丛。
果然,就在薛湜即将昏死过去那一刹那,易承简收了手,薛湜浑身一软,顺着墙壁就滑了下去,她一只手撑地,勉强支撑住。
薛湜知道他气不过,但现下也不能就这般僵持,在这幻境外,还有个人等着他带回去呢。于是喘了几口气就断断续续开口道:“我......不会用这契约来桎梏你,我只是......为自保。”眼下将人激怒了,于自己而言毫无好处,不如递个台阶。
闻言那人却笑了,嘴角还残留着血迹,活脱脱一副疯癫相:“大不了我们一起死。”
薛湜没接这茬,一只手反过去蹭着墙壁支撑着自己慢慢站起来,同时道:“比起我,你更想让那个把你关在这的人死吧。”
易承简弯下腰,贴近薛湜:“你觉得你很了解我吗?”
但他好像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望向薛湜的目光里,夹杂上了几丝探究:“你是何人?如何知晓这咒文?”
薛湜实话实说:“我不知道,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信吗?”
薛湜还以为对方会抓住不放,但对方却是没说话,她也就也沉默下来,她现在只想恢复一些体力尽快蓄积灵力以便控制主仆契。
过了片刻,那人突然道:“你也失忆了?”
也。薛湜瞬时觉得这人仿佛又有些蠢,自己什么都没说,他倒是全盘托出了,还是被关在这太久了,许久没接触过人心?
抬眼看去,那人身上的金纹已经消退,瞳孔又变回了深邃的黑色,已经站到了那具青铜棺前,侧身对着自己,四周雾还未消散,一袭黑衣,就像空当当纸宣上一滴墨迹。
但只是片刻,那人转过身来,问道:“你知道怎么出去?”
薛湜点了点头。但她绝不会就糊涂地以为易承简只能靠自己才能出去,这与他而言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时间问题,与其抛下他平添一桩仇怨,倒不如顺手将他也带出去。
易承简看了薛湜一眼,手一挥,散了这些雾气。
雾气褪去,同时易承简如烟般消散,四周的青石砖逐渐显现出来,贾日盈趴在青铜棺边,昏死过去了。
薛湜从墙边腾挪步子,蹭到那具棺木前,将贾日盈拍醒。余光间瞥见青铜棺内有人从中坐起,掀起一片铮铮声,源头是他肩胛骨处的锁魂钉,那两颗拳头大的钉兽头模样,连着铁链直嵌入墙壁。
忽地一阵金属铮鸣,那些铁链断作几截摔落在地,两颗锁魂钉径直被易承简震出体外,上边沾满了粘稠的污血,直接甩到了贾日盈面前。
薛湜好不容易将人拍醒,那人见棺材内坐起一个人,一颗血钉又砸到他面前,于是便又昏了过去。
易承简从棺内出来,经过贾日盈时,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踹了一脚躺在地上的黄袍少年,贾日盈立马从地上一坐而起,望向薛湜,出声询问:“女侠你怎么满脸是血?!”接着又望向前方的那袭黑衣,“这又是什么人?人还是鬼?!”
薛湜伸手抹了一把脸,又狠狠蹭了两下:“没什么,那是个人,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其实薛湜心中更加想称之为疯子。
却看见易承简朝石室外走去,薛湜出声制止:“我们在这里就可以出去。”
闻言易承简转过身道:“我还有点事。”
薛湜瞬间提高了警惕,但转念又想,现在对方命攥在自己手里,想必也是不会作什么妖。
“你去哪,我们一起。”
易承简没答话,但是伫立在原地停顿了片刻,像是等人追上来,薛湜将贾日盈拉起来,一同朝着易承简走去。
易承简从掌心托出一团火用来照明。奇怪的是,他们一行三人前行过程中却再也未曾碰见岔路口。薛湜猜测这可能也是这禁制的一环。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听见如雷般的水声。
贾日盈望着前面的巨大水幕,一脸不可置信,朝着薛湜道:“我当时走了好久好久才碰见你。这怎么......”而后可能想通了些什么,把到嘴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薛湜心下疑窦,易承简来这干什么,是去见那锦衣男子吗?是寻仇还是算账?反正不可能是谢恩。
易承简踏出水幕,径直朝着对面屹立着的那座殿宇走去。
薛湜和贾日盈紧跟其后。这种时候,就该缀在后边,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也可以转身就跑。
面前的路全是石砖铺就,直直通向那座琉璃瓦殿宇,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木望过去,就像是一片夕阳下的湖泊,绿浪上翻着金光。
一路走来,连个人影也没看见。直到接近殿门时,易承简却突然拐了个弯,朝向另外一边走去。
“你不进殿?”
易承简的黑袍在丛生的杂草间豁得簌簌响,他继续朝前,一面道:“我去那作甚,见到那只鸠就恶心。”
又走了一炷香时间,易承简终于停在了一颗槐树前。
薛湜在他身后停下了脚步,环着手,打量着那人的一举一动。
旁边的贾日盈也似有不解,但也只是望望薛湜,现下什么都不说。
易承简立在那,环顾四周,像是在确定方位,终于落定之后,缓缓抬手投了一掌灵力过去,砸在地面上,野草倒了一大片。
地面上震颤了几下,薛湜稳住身形,旁边贾日盈没站稳,险些要摔倒,薛湜余光一瞥,一手将人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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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地皮上出现了几条裂缝,朝着外面翻出来,顷刻又皲裂开,化作一块块碎土。易承简掌心朝下,往上一抽,地底隐隐震动,仿佛正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尽管按道理来说易承简此刻没有偷袭的理由,但薛湜还是下意识将手放下,手指紧紧攥住剑柄。
一记迸裂声在耳边炸开,又是一声闷响,什么东西落在了地面上。
薛湜二人循声望去,只见是像是一只层层包裹的破布袋,边角早已褴褛破损,暗沉的布瞧不出原本的颜色花样,布袋有一人半长,鼓鼓囊囊,不知道里边装了些什么。
莫不是易承简此前埋在此处的家当?这个想法一冒出头来就被薛湜掐灭了,易承简又不像自己,有藏钱的癖好,再言之,谁会在囚牢之处埋东西。
正想着,却闻见空气中隐约有丝丝缕缕的腥臭味传来,夹杂着腐臭味。薛湜形容不出,着这并不是单纯的腥味,倒是像......久旱下降雨时从地底上升腾而起的土腥和水腥味。
薛湜不由得挪了挪步子,寻见一个更加方便观看的位置。
易承简走近那口破布袋,手在虚空中左右挥动几次,那地上的破布袋也随着打开一层、两层......
贾日盈抻长脖子去看。为了谨慎而言,薛湜还是保持在原地没有动作,目光死死钉在那布袋上。
随着布袋一层层像粽子一样被剥开,空气中那股奇怪难闻的味道愈发浓重,终于在贾日盈喉头一动忍不住快呕出来的时候,两人见到了那布袋中装的物什。
那不是什么家当宝贝,而是一个有着三颗头的尸体。
那尸体浑身遍布绿毛,毛尖隐约有转金的趋势。竟然是一具毛僵,哦不,现在应该称之为旱魃。
薛湜立马想起那片仿佛被屏障隔开的水幕,想必也就是这具旱魃发挥的作用。而自己看见过两次的三头黑影,恐怕也是这具毛僵未散的亡魂。所以易承简是与此具毛僵有所交易,那毛僵才替他来引自己?
那现在他将这具尸首刨出来又是为何?
正想着,就见易承简手中灵光一闪,化作利刃,直直向那具毛僵劈了过去,将那灰绿的尸体上三颗头颅齐齐砍下。
贾日盈差点又吓昏过去,嘴唇打着抖,往薛湜身后躲。
那道灵光力道太盛,将那毛僵脖颈断口处一件什么物什震落下来,滚到了旁边的空地上。
薛湜目光追去,只见那东西微微发着光,是一颗鲛珠。
薛湜猛然想起关于孽凉王的传说。相传孽凉王即为鲛人,能呼风唤雨,为世人所拥戴。
如若传说是真的,那么面前这具被人做成的毛僵,便是真孽凉王了。薛湜想起易承简此前说的鸠,原来是鸠占鹊巢的意思。现下那殿宇内,那锦衣男子,恐怕就是顶着孽凉王名头截掳女子的鸠了。
那此前墙上壁画中的夔牛鼓以及夔牛殿又是如何一回事?
正想着,薛湜的视线内缓缓出现一个黑影,那黑影三颗头,立于易承简对面,朝着他行来一礼,便缓缓踱步向前,如烟般消散在从从野草之间。
10. 第 10 章
不好。
几乎是黑影的身影消失的那一瞬间,薛湜突然意识到,急忙抬头向头顶望去。
头顶是一片流动的水穹顶,潋滟流光闪动,而此时却好像狂风席卷,上面开始翻起白浪。薛湜摸了摸鼻尖,已经有点滴湿意落在了上面。那浪愈来愈大,浪花几乎要自上而下扑面而来,周围开始响起聒噪的哗哗水声,如雷如涛,其中夹杂了一些琉璃崩裂的声响,劈头盖脸笼过来。
就在薛湜掐动避水诀的那一刹那,水幕倾泄而下,兜头浇了下来。
薛湜的灵力刚复位,此前已经耗费了许多,这避水诀撑不了多久,她将贾日盈拽了过来,同样给笼上一层咒光。
贾日盈一句哎哟被拽的破了音,他站在薛湜身侧,紧闭双眼,但身上没有水柱砸下来的钝痛,才又睁开了眼。
不远处的易承简倒是处变不惊,一步一步往回走,砸在他身上的水在其周匝自动形成了一片水幕,那十尺见方之地,未有一滴水落下。
眼看着易承简走到身边,薛湜收了避水诀,该省省该花花,纵使眼前这人百般不愿,但他也不得不给自己遮挡。
果然,易承简瞥了一眼薛湜,但什么都没说。薛湜坦然朝他微微笑了一下,丝毫不显心虚。
水声震震,从一片扭曲流动的水影中,逐渐印出一团黑影,越逼越近,到了近前来,原来是一群身穿皂衣的老鼠。
易承简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还是兀自向前走。薛湜将手中剑握的稳了些,将自己的身形稍稍掩藏在其身后,一只手还不望将贾日盈也给拨到后面去。
那丛丛人影靠得越来越近,即将穿破水幕之时,却砰的一声,灰黑的身体瞬时炸成血雾,面前的水顷刻间便被染得通红。
易承简脚步不止。
不多时,前边一片血红处徐徐走来一个人影,宽袍广袖,束一顶赤金雀纹冠,腰间佩一圆形物什,一步一停间,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他停在了易承简对面。
“阁下就算是要走,又何必将我这阵给破了呢?”那锦衣男子笑得有些过分,倒是带上了一些阴森森的意思。
易承简顿住脚步,眼光从那人头顶扫到脚尖,轻飘飘回道:“苍元,你还要犯蠢吗?”
闻言那锦衣男子的脸色却变得难看起来,眉头叠叠展展了两次,深吸一口气,才堪堪又换上一副虚浮笑脸:“吾名廖玄——”
还不等廖玄说完,易承简瞥了他一眼:“没说你,随便你叫什么。”又将目光转向廖玄腰间的配饰上,“孽凉已经走了。”
话音落下,片刻后那配饰上忽地爆出一层苍苍青青的光晕来,不停震颤着,形状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大,掀起阵阵的鼓声在这片水域内层层叠叠碾过去。
这是那壁画里的夔牛鼓。
薛湜脑海中的猜测隐隐得到证实。这廖玄果然是那只占据鹊巢的鸠,但无法和孽凉王一般呼风唤雨,便将夔牛剥皮抽骨,做成夔牛鼓,以便召集风雨。
但照易承简言语,这夔牛似乎与孽凉王有所联系。
那这夔牛又是如何会心甘情愿被这廖玄利用,这上面并未加持什么术法。既然不是术法,那就该是其他的威胁让夔牛妥了协。
刚才易承简道孽凉王已走,那夔牛鼓便突生异象,似悲恸难忍,源头可能就在孽凉王身上。这廖玄想必是用孽凉王作要挟,胁迫夔牛为他所用,现下夔牛软肋已无,这才会不再受其控制。
但这廖玄又为何要将孽凉王做成隔绝水流的旱魃?薛湜抬眼望去,那廖玄四周并未有水幕,他直直立在水中,根本不需要这个法阵。若是不是必需,那还有什么目的?
薛湜沉思片刻,心中渐渐有了一个猜想。
腰间异象突生,廖玄神色一凛,连忙施法试图压制,但那鼓转眼间已经到了易承简手中。
这下廖玄脸上彻底收了笑意,眉宇间淤积了怒意,催动法诀,试图将鼓从易承简手中抢回来,但是那夔牛鼓只是在易承简手中轻轻翻腾了一下。
易承简没理对面脸色愈发难看的廖玄,双手将夔牛鼓翻了个个,打量了一下,又伸手抚了一下,那鼓上的苍青色的流光瞬间熄灭了,鼓浪声也渐渐矮下去,鼓又缩回了原先的大小,被易承简揣进了衣袖中。
对面的廖玄仿佛已经被易承简的视若无睹气得火冒三丈,原本就紧凑的五官现在挤在了一起,变得分外难看,就连那一身锦衣华服也挽救不了。
廖玄气急败坏,咬牙切齿沉声道:“还我。”
与此同时,周边水流中逐渐浮现幢幢影影绰绰的黑影,正逐步向这里靠近。
易承简完全不放在眼里,抬脚就要走,结果那廖玄却一步直直拦在他面前。
易承简微微歪了一下头,看向面前的人,却好似不解,于是又笑了出来:“你是要拦我?”
“我不拦你,但是夔牛鼓你不能带走!”
易承简瞥了廖玄一眼,悠悠回道:“你抢不过我的。”而后又看了眼逐渐接近的黑影“你要是再磨叽,我会考虑要不要杀掉你。”
这句话落在廖玄耳中简直是莫大的欺辱挑衅,但却迟迟没有动作,而是回道:“阁下不应该承我这个人情吗?毕竟是我,孽凉王和夔牛消失了,你才能破封。”
薛湜竖起耳朵从漫漫水声中抓住这句话,孽凉王和夔牛既是镇压易承简的一环,且易承简都奈何不了,却被这廖玄除去,那他二人的实力应该相当,但为何种种迹象却在表明这廖玄处处畏惧易承简?
再言之,若真如廖玄所言,易承简也是多亏廖玄,才能有机会破封,但看其神色,仿佛并不领这个情。而且看上去,这易承简倒是像是站在孽凉王这边。
果然,闻言易承简好似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嘴角笑意更浓:“我为什么要承你人情?”摩挲着手上的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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串“你是为我杀的吗?”
这句话将廖玄堵得哑口无言,好像是没见过这么无理的人。
接着易承简又补充道:“啊,我还是念着一点人情的,所以刚开始没打算杀你,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话音刚落,手腕间的琉璃串发出刺眼的红光,齐刷刷化作散珠飞将出去,穿破水流,直直砸向廖玄面门和胸膛。
廖玄没想到易承简会突然发难,急急挥手起术去格挡,防护罩的金光与红光相撞,却只须臾,红光在那层金光上便摩擦出流星般的碎光,冲破法阵,直取廖玄额心。
薛湜唯恐殃及池鱼,便往自己和贾日盈身上罩了一层防护罩,藏到易承简身后,作壁上观。
廖玄被琉璃珠逼得节节后退,与此同时,那些黑影已经闪现到近前,薛湜正欲提剑,却见那些老鼠黑影又似此前一般,在欺身将入水幕的时候,浑身炸裂成血雾,弥散在水流中。
眼看这琉璃珠马上就要挨上廖玄那层青白色的面皮,一道寒光从其袖中飞出,向着易承简飞过来,但后者眼皮都没掀一下,只轻轻扬了一下左手,便将那暗针给甩了回去。
与此同时,琉璃珠也破开廖玄额心,胸膛,留下黑黢黢的圆洞,里面一滴血也没有。那人便像破布袋一般,瘪了气,直直倒了下去,又被乱卷的水流包裹,冲得七歪八倒。
旁边的贾日盈可能是已经逐步开始习惯了这些血腥诡异的场景,只是眼睛瞪圆了,没再有要昏过去的势头。
易承简将面前一片污秽的水给震开,继续向前走。
前面水幕中忽然出现数十只白影,薛湜正欲戒备,却见那群白影拐了个弯,追着那破布一般的廖玄尸体去了。其中一个擦着薛湜身边的水幕而去,忽地有牵扯感从衣摆上传来,薛湜低头去看,发现是一只白骨脚,不知为何勾住了她裙角上的破洞,她正想用剑去砍,却见那具白骨回过头来,伸手好像要去解。
薛湜蹙眉,但还是收了手上的动作,果然,那白骨将纠缠的衣角解开后便头也不回地朝廖玄游去。
一片布料从白骨骨缝处滑出,飘飘摇摇。那是一片暗红色的衣料,像是被血浸染之后的黑红色,上边还有着已经看不太出的暗金花纹。
薛湜瞧着眼熟,等到抬脚欲行,才发觉,那片衣料和自己的裙摆上的是一样的,都是嫁衣。
心中大悟,薛湜扭头去看那片白骨,却已经消失在茫茫大水中。
旱魃法阵已除,水域连成一片,那些白骨便不再受水域限制,齐齐钻了出来活动。她们为何会在水池下的石壁中,想必还得问廖玄。
当时那些白骨手纠缠,薛湜只当是寻常的溺死鬼拉替身,现在想来,那些白骨却一并想将她往上处拉去,就好像......好像她们在阻止她从那条水道去到下面。
而水道的下面,除了关押易承简的迷宫甬道,还有就是廖玄的那座殿宇。
11. 第 11 章
大水劈下,好些地方已经被冲垮,看不出原本的景象。原先的甬道已经被崩塌,成了一片灰色石块堆,薛湜一行人仔细辨认了一番才找见原先的入口,从石穴自下而上,应当就可以回到夔牛殿的水池里。
青灰色的石壁一如以往,那些密密麻麻的孔洞也还在里面,薛湜一边往上,一边望向这些洞,敛了敛神色。
不大的水池里,忽地破出一道水幕,四下泼开,砸落一地梨花,从里头跃出一名黑衣男子,紧接着是飞出一位红衣女子,后面咕嘟咕嘟冒出一顶珍珠冠,上边珍珠簌簌抖动,薛湜回身一把将贾日盈捞了出来。
易承简收了术法,便径直往殿内走。
贾日盈还没反应过来,只见眼前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宇,瞪圆了眼睛,又偏头去看薛湜动作,见她提步也往殿里进,便也抬脚跟了进去。
下边已经是另一番天地,这殿内却与先前并无不同。薛湜站定在夔牛塑像后方,不知道易承简下一步想做什么,那人就立在自己前方三步外。
正想着,易承简足尖一点,踩着穹顶自上而下垂挂的高低错落的翻飞鹤灯一路直上,其间弯腰摁了几只青铜鹤灯的眼球。
先前薛湜没怎么注意这青鹤灯,现下仔细看来,居然是按星图排列的。每一盏鹤灯的眼球由于背上灯托里的火光,上边蒙着一层浅淡的光,随着火苗摆动缓缓流淌,栩栩如生。
易承简已经踩到了最高的一盏灯背上,随着他摁下最后一颗眼球,一记咔的声响在大殿内突兀地响起。
薛湜循声望去,声音的来源似乎是夔牛像,但她站在原地没有贸然上前查看,静静的没有动作。
那边易承简已经从青鹤上一跃而下,绕到夔牛像正前方,越过前边摆放的香案,在夔牛像上摸索着什么。薛湜见他已经先一步去到机括声源头处,现下也无虞,这才转到前面,看着易承简动作。
看样子是有什么机关在这上面,但薛湜也不会上前去帮人找,只是站在香案前,打量着面前这座直顶穹顶的塑像。
比起殿内其余的装潢,这夔牛像倒是显出一番萧索朴素的意味,青铜塑的,做工却比不上殿内的那些鹤灯,有些地方甚至还能看出斧凿痕迹。
易承简围着夔牛底座绕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又翻上夔牛脊背,盘腿坐了下来。
薛湜看不懂,发现贾日盈也转过头来看自己,用眼神在问,但她微微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没等多久,易承简重新站起,沿着夔牛脊背走到其颈后,一手放在夔牛的独角上。夔牛的独角凿了三道缝,分为四截,易承简扭了一下自上往下数第三截,顷刻间又一道机括声传来,比起之前的要滞涩沉闷许多,仿佛这机关和夔牛一样,做得不太精致。
夔牛的腹部下方洞开一道口子,约莫一间抽屉大小。易承简从里面摸出一个小木匣,搁在香案上,普通红漆盒,上面还磕掉了些,漏出里边的原木来,就像是从住处随便找出的一个盒子,里面塞了无关痛痒的杂物。
易承简欲开木匣,薛湜拉着贾日盈略略片了下身,避免站在盒子正前方。
里面没什么动静,没有机关,也没有奇怪的气味,应该是装的什么死物。薛湜一眼瞥去,里面装着一些灰白色的碎块粉末。
瞧着倒像是骨灰。
易承简从袖中摸出那只夔牛鼓,放了上去。
那些粉末碎块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如蚂蚁一样,湮没了那只青苍色的鼓。那鼓身上又发出淡淡青色的流光,穿过流沙似的骨灰,幽幽向外亮着,当完全被吞没后,那凄凄的光瞬时便不见了。
皮骨合一,魂可归西。
易承简垂着眼站在香案前,看不出什么神色,等到光灭了,便挥手将那破烂木匣给扬了。
薛湜摸不清面前这个人和孽凉王夔牛之间有何纠葛,她上前问道:“现在可以走了?”
不管他们之间有什么纠葛,也不管那人面色无波的掩盖下是何种情绪,薛湜只知道这地方不能呆太久,加上面前是想要过自己性命的人,就算薛湜察言观色到了些什么,也懒得去将就。
易承简黑色的眼睛扫过来,有些阴恻恻的,但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薛湜拍了拍自己腰间的锁灵囊,看向易承简:“您委屈下,不然我不好交代。”
锁灵囊既可以装载灵器法宝,同样还可以容纳人身。她一个人孤身入画寻人,出来的时候却还带了个来历不明的人,到时候解释起来颇费功夫,倒不如将人先藏在这,免去许多麻烦。
易承简显然是想到了这一茬,但脸色却还是难看,抹不开面子,但薛湜可不管他抹不抹得开面子,她将锁灵囊给解了下来,拽了拽绳结,将口子冲着易承简敞开。
那人瞥了眼薛湜,鼻尖哼了一声,化作一股青烟钻进了锁灵囊中。
薛湜将锁灵囊系了回去,召出传送符,一时间蓝光大盛,周围光影变动,景象变得扭曲模糊起来,声旁的贾日盈松了一口气,换上一副笑脸。
随着蓝光消失,映入眼帘的便是贾府那面挂满名家画作的墙壁,还不等薛湜反应过来,迎面忽地一道劲风袭来,一记凌厉寒意直逼脖颈。
薛湜顺着剑望去,剑柄上刻了两个篆体,握着剑的那只手,也极其眼熟。
是影半剑,薛湜将欲射出的穿云线又收回袖间,伸手想去拨横在自己脖子前边的剑,却没成想拨不动,于是看向对面的女人,无奈道:“师父,您这是做什么?”
对面一行人以及刚出来的贾日盈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等到薛湜出声,这才齐齐反应过来,贾日盈最先凑上来,但被贾觉一个手给拽了回去。
关曦垂头望了眼手上的玉镯,又抬眼看向薛湜脖颈间的障旻环,都没有动静。
薛湜敏锐察觉到关曦的视线,笑了笑:“师父,我走前给你留了四个玉米面饼。放心,我还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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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言关曦神色终于稍稍缓和些许,但紧接着又道:“把你手给我。”
薛湜听话地将手递过去。
关曦将薛湜手覆在玉镯上,镯子隐隐散出一层薄绿光。关曦吐了口气,将剑收了回去,但眉头还是微微蹙着,想是还有什么疑问。
薛湜虽然被吓了一跳,但细细想来也猜到了关曦为何会在此处。想必是缔结契约时灵魂震颤不稳,师父手上的玉镯响应,她便一路追到了这。
自己灵魂脆弱,易被邪祟侵体,关曦是担心从画里出来的,不再是薛湜,这才横刀相向。
但关曦向来都是天塌了事不关己的淡然神情,倒是第一次见她如此严肃的样子。
旁边的贾觉见误会解除,才笑呵呵迎上来:“哎呀,辛苦薛姑娘了。”然后转头又吩咐身后的管家,“快快去备酒菜,给薛姑娘接风洗尘。”
这边贾日盈一听备酒菜,一下大喜过望,简直要从地上蹦起来,门口熙熙攘攘人群中挤进一高一矮丫鬟,白扑扑两张脸带着笑,朝着贾觉匆匆见了礼,迎了上来:“少爷!少爷!”
贾日盈一听,便要跳过去,被贾觉瞪了一眼后又呆呆站在原地,笑道:“少爷我回来啦!”
贾觉对那俩刚进来的丫鬟道:“宫商角羽,把他带下去洗漱,像什么样子!”
闻言薛湜才打量了一下贾日盈,珍珠冠早就已经歪向一边,鹅黄的圆领袍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割破了边边角角,脸上也擦着些脏污。
垂下头去看自己的裙角,是一片青绿锦缎子,上面滚着云纹。出来的一瞬,已经从那纸人身子里脱离出来,进了自己肉身。
两位边拥着贾日盈出去了,走远后,传来隐隐的说笑声。
贾觉又说了些场面话,薛湜脸上带着淡笑有来有回应付着,推拉几下后贾觉安排人带着她去洗漱,关曦不言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估计在此不好提,所以薛湜也不出声询问,跟着丫鬟下去了。
外边天色已经昏暗,一轮水红的日头托在青灰色的檐瓦上,马上就要落下去。
薛湜坐在浴桶里,闭上眼回忆,她总觉得孽凉图里还有许多东西没有弄清楚,而且廖玄是否死的太过仓促,就像是被人安排好的。
按理说,易承简既是受孽凉王和夔牛的力量压制,那他们实力应该相当,廖玄既然能够除去孽凉王和夔牛,那为何会轻易死在了易承简手上?
还是说,孽凉王和夔牛压制易承简,且易承简无法将他们斩杀,是受到了身上禁制的压制,而这禁制和孽凉王相辅相成,孽凉王死后禁制也变弱,所以易承简才能破封。
但廖玄既然能杀孽凉,不至于被易承简一击即毙,还是说,他之所以能够除掉孽凉,是因为背后有助力。但这幕后之人和将易承简囚在画中的人有什么关联?廖玄是什么人,从何而来?这幕后之人为何要帮他?
正想着,屏风外的锁灵囊却震动了起来。
12. 第 12 章
薛湜险些都忘了,易承简还在锁灵囊里边。
侧方的金莲屏掩得并不实,若隐若现能够看见外面搁置衣物的架子,挂在一角的锁灵囊发着细微的光,微微颤动着,那一点簌簌抖动的光点穿过屏风上的莲花花蕊,宛如在风中摇曳。
薛湜愣了下神,伸手隔空将锁灵囊抓过来,扬手将窗子狭开一条缝,将其从那丢了出去。
果不其然,一条投影现在窗纸上,易承简侧对着窗子。
薛湜扭头看了一眼,又将手放回浴桶里泡着,声音从氤氲水汽中飘到窗户外:“阁下这便离开了?”
那人还是侧立着,身影拉的很长,凄冷冷投在窗纸上像是月光下孤立的树影。
不过这种奇异的感觉只出现了一瞬,薛湜看见那人微不可察扬了下头,随之声音传来:“嗯。”
“后会无期。”话刚落音,薛湜立马回道。说罢,将湿淋淋的手在空中扬了两下,也不管对方能不能看见。
四个字还没完全落定呢,窗外的人影咻地就消失了,窗纸上只剩下外丛丛矮竹的投影,叶片由于灵力的波动挤挤擦擦发着颤。
于是薛湜又将头扭了回来,半阖着眼,靠在浴桶上。
却没成想有人忽然叩门,短快轻巧但不显急促,随之一道轻脆脆的女声传了进来:“薛道长!我家少爷让我来给您送药!”
薛湜应下,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接着一个女孩子站在了屏风外,又出声询问:“需要我帮道长上药吗?”
薛湜抬了下胳膊,上面完好如初,丝毫没有受伤的痕迹。贾日盈可能是在画中注意到自己手上的伤口,虽然说出画一瞬已经转换了身体,但可能还是担心连带着伤口也会转移,于是差人送了伤药过来。
但现下也用不着,于是薛湜回道:“你搁在外面吧,我沐浴好了自己上,多谢。”
“好的呀!”闻言那道扎着双髻的身影便半蹦着远了,而后那活泼的声音又传过来:“我就放在外面的梳妆柜上啦!”
薛湜嗯了一声,门响,那姑娘出门去了。
沐浴完出来后一轮冷冷的月亮已经升上来了。回廊上点着描画八角灯,偶尔从那灯垂下的红色穗子下行过一行仆从,手中端着的是杯盏蔬果一类的东西。
薛湜穿过回廊,打算去找关曦,绕过假山,见关曦靠在一块石头上擦剑,剑光微寒,反了一小团月光在她脸上,脑后的红色绸子一条被风吹到了肩头上。
薛湜放轻脚步,从后面慢慢靠过去,手指一捏,将那缕红绸给拨回后面去,半开玩笑:“您在这躲什么清闲。”
关曦一身红衣,薛湜才后知后觉,今天应当是师父去后山的日子。每年的这个时候,她会提上两壶酒,穿上一身好衣服,端正仪容,去看那座无碑的小坟。
关曦有时候会带薛湜去,有时候却不让她去,可能是嫌她碍事。薛湜曾经问过那里葬的是什么人,她应当怎么称呼,没成想关曦摊了摊手道:“我不知道,那人没告诉过我你是什么人。把你往我手上一塞就死了,谁知道呢?”然后又一脸严肃打量着薛湜,毫不忌讳指着那个小土堆“可能你是他什么遗腹子?私生子?”
薛湜哑然,关曦一向最爱胡说八道。
关曦将帕子收起来,白了薛湜一眼:“在这等饭。”
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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湜挤在关曦旁边坐下:“您这两天除了玉米饼做了什么其他菜没有?”
关曦绕过这个话题,将剑入鞘:“你什么情况?”
说到这里,薛湜不由得正了正色,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告知了关曦。
“走了?”关曦转过头来。
“嗯,走了。”薛湜轻飘飘回道。
她当然知道这简直是放虎归山,但单凭她现在的实力,和那人硬拼也落不下什么好。
且由他去,既然他能够惊讶于自己为何会知晓这咒纹符号,那就说明这些东西并不常见,现如今世上还有几人知晓恐怕都是未知数。趁着这时间,自己也赶紧查清楚这背后渊源,要是被那人抢先一步解除来主仆契,那必然第一时间就是来送她这个胆大包天的人上西天。
关曦知道薛湜可能有自己的打算,没多问,只是说:“你将那符号画给我看看。”
薛湜抬手,用灵力在地面上刻下一个符号,待关曦看实后,又轻轻一扫,抹干净痕迹。
见到符号的第一眼,关曦却蹙起了眉,薛湜见她神情好像是知道些什么,立马问道:“怎么了师父,您见过?”
但关曦却是摇了摇头,很肯定地说:“没见过,但很熟悉。”
这一句话差点让薛湜一头雾水,什么叫没见过,但是熟悉。细想下来又有了一丝端倪:“这些符号长得像是弯曲攀爬的虫子,风格独特,可能是一种文字,您是不是见过类似的符号,但没见过一样的。”
“或许是。”关曦像是在沉思。
还没等关曦想出点什么,背后檐廊下转出一个小女使,邀薛湜二人去赴宴。
13. 第 13 章
席间杯筹交错,贾觉也不知道上哪个歌舞坊还请来了小倌弹曲儿,但薛湜倒是没什么雅兴去听这些小曲儿,倒是贾日盈可能还更喜欢些。
薛湜仰头饮尽了杯中酒,余光扫过贾日盈,那小子却丝毫没有乐痴的样子,坐在软垫上,只埋头吃着喝着,薛湜隐约觉着不大对,便多看了几眼,碰巧那边贾日盈将头从碗碟中抬起,与她对视,嘴唇翕动好似要说什么,但立即又垂下头去。
见其神色有恙,薛湜原想寻个借口靠近询问,但身旁的侍从太过机敏,见她杯中酒已净,立马上前来替她斟酒,拦住了她的去路,薛湜原只想悄无声息溜过去,她望望上首阖眼听曲的贾觉,若是要绕开这侍从,恐怕怎么也会发出一点动静。
见贾日盈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且也不主动往自己这边靠,想必也是受了桎梏。眼下找个借口出去恐怕也会有人跟随,想了想,还是决定等到席面结束之后再做打算。
外边传来稀稀落落的檐漏声,雨停了已经有些时候了,但是筒瓦上还是有剩余的雨往下掉落,前边是一个池塘,里面的荷叶已经抽出来了,荷花也结了花苞,密密麻麻掩盖了水面,曲廊上的绛纱灯发出朦朦的红光,落在那一口池塘上,颇有些妖异的感觉。
好在席面没有延续太久,散场时薛湜给贾日盈递了个眼色,便和关曦往厢房那边走了。
走在长廊上,只听见一些风卷树叶的簌簌声,倒是安静的很,走了许久,也没看见丫鬟小厮,薛湜和关曦对视一眼,加快了步子。
临近厢房,正欲推门,从旁边出来一名小丫鬟,端着蜡烛一应物什,说是房里忘记添了,这才给送来,但是不知为何房门推不开,这才站在外面等。
薛湜面上笑了笑,道了谢,将托盘接过,见那丫鬟远去后才将门上封印解除,推门而入,她将装了蜡烛的托盘搁在屋内的八仙桌上,但却没点,与关曦一左一右,在房内查看。
二人转了一圈,并未有什么发现,房中未点灯,太过昏暗,两人便在靠近窗棂的梳妆台上面对面着坐下来,借着月光视物。
关曦先开了口:“席间的吃食并没有什么问题。”
言下之意是贾觉并没有想杀薛湜二人,不然大可在酒菜里做手脚,但这蜡烛却不敢用,虽说不抱杀人的心思,但里面也可能藏有迷药之类的东西,这些靠气味发挥作用的药物,比起掺进吃食中的有形药物更加难以发掘,不是用什么工具就能马上测出来的,薛湜不敢托大。
薛湜还没开口,关曦又问道:“你先前是否有察觉到哪里不对?”
薛湜却是摇了摇头:“未曾,直到酒席间见贾日盈有些异样才发觉。”
月光在云层中变幻,关曦原本沉在月光中的侧脸又被阴翳笼罩,嘴唇翕动,就要开口,薛湜却顷刻俯身过去捂住了她的嘴,左手食指抵在自己嘴唇处,表示噤声。
薛湜朝着窗外的方向徐徐转过头去,关曦见着也同步转过去。那金丝楠木雕的花窗上糊的是一层高丽纸,比起寻常窗纸更加厚实些,现下在那纸娟上,缓缓出现一个黑影,越来越大,越来越近,随后定住,一动不动,它在向房中窥视。
幸亏屋内没有点灯,外边月光大,屋内的人能够看清楚屋外,屋外却难察屋内情形。
薛湜放下捂着关曦的那只手,两人略点了下头,关曦便矮下身去,贴着窗下的墙壁。薛湜就势往地上一滚,悄无声息地接近那扇紧闭着的房门。
双方比了个手势,关曦瞬时一只手破窗而出,扼住那条黑影,与此同时,薛湜将门猛地拉开,一个闪身到了黑影近前,一柄短剑已经横上那黑影的脖颈。
剑光如银,反射出那剑上的人脸,五官因为恐惧皱在一起,脖子被人掐住也动弹不得,是贾日盈。
但薛湜并没有放下剑,而是逼得更紧,贾日盈立马明白过来,哆哆嗦嗦答话道:“女侠女侠,是我是我。我知道你锁灵囊里装了个人,刚才你还暗示我让我来找你,是我是我真是我!”
是贾日盈,易承简此前被自己收入囊中的事,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
薛湜将剑收回,关曦便也将手收了回去。贾日盈跟在薛湜后面急急进了屋,又把门闩好。
“你们怎么不点灯。”贾日盈从外面走到里面来眼睛还不太适应,走的缓慢,才摸到八仙桌那,一边说着一边摸到桌上的蜡烛就要去点,那边薛湜和关曦立马异口同声低声道:“别点!”
贾日盈虽不明就里,但还是立即放下手中的蜡烛,悻悻朝薛湜二人的方向挪过去。
薛湜冲贾日盈扬了下下巴道:“你在席间想和我说什么?”
薛湜虽将人带进房内,但手还是虚虚按在腕间的镯子上。如果贾觉要想对她们做什么,贾日盈毕竟是其子,不能不防,但他在席面上欲言又止,或是发现了什么,念着自己的举手之劳来知会一声也说不准。周围恐有耳目,在外言语多有不便,所以不如让他进来,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贾日盈咽了咽唾沫,眉头皱起来,压低声音开了口:“席上坐的,不是我爹。”
闻言薛湜和关曦对视一眼,薛湜立即又道:“具体一点。”
贾日盈声音颇有些急切:“不止我爹,还有宫商、角羽、还有庄伯......他们都不是......”
关曦打断了贾日盈,“你是说,你看到的这些人都不是真的?是人假扮的?”
贾日盈急急点了点头,眼眶里有星星点点,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但自己又吸了吸鼻子,继续道:“我原本只是怀疑,但到了晚饭的时候才确认......”
“我先一步先去沐浴,让宫商去拿我惯常用的澡豆,但她找了半天才拿过来,这不对,宫商一向什么东西都要规制得规规矩矩的,一应物什收在什么地方她向来清清楚楚。这便算了,我只当人难免有错漏的时候。而后是角羽,她居然要来亲自服侍我沐浴,天地良心,我沐浴时候从来不让人服侍,还是姑娘,这怎么说的过去。还......还有庄伯,我觉得府上怪异,便有心试探,揪了一根庄伯的山羊胡,但他居然还是笑眯眯的,一点都没看出生气的意思,虽然庄伯平日和蔼,但他的胡子就是他的命,拔一根他肯定是要变脸的。”
贾日盈深吸了一口气“还有......我爹,素来我闯祸后他必定要单独来找我,训我一顿或者动鞭子,但这次居然没有,那就姑且算他要操办宴席太忙了,所以我想溜去看看他在干什么,发现他在书房里不知道在写什么东西,待他走后,我去寻,但是那纸娟应该是被他带走了,我什么都没看见。但奇怪的是,搁在笔架上的一只紫豪笔是湿的,他刚刚就是在用这管笔写东西。这只笔是我娘亲送他的定情信物,他一贯是舍不得用的,当然当然,这些都好解释。”
贾日盈话锋一转,朝向薛湜和关曦问道:“二位女侠,不知你们还记得席面上有一些什么吃食。”
话题转的快,薛湜和关曦不知道贾日盈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还不等二人回忆,贾日盈就立马自问自答:“有一记花生酥糖。”
“我从小便沾不得花生,否则会全身起红疹喘不上气,小时候误食了一小块花生糕,差点小命就没了,急得我爹三天三夜没合眼。府中只要有我在的席面,断然是不会出现花生这样东西的,我爹生怕我吸入一点花生的味道,即使我根本闻不见味道。”
薛湜道:“那除了你说的这几位,其余人有没有异样?”
贾日盈点点头,“有,我不吃花生这件事府内大家都心照不宣,但没有一人提出来。”
话毕,三人都陷入沉默中。
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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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薛湜开嗓:“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此时贾府中所有人都被掉包了,就在你进入孽凉图后。”
贾日盈点点头。
薛湜和关曦又不说话了,二人看了一眼对面的贾日盈后便垂眼沉思,似乎是在思索对方这一席话的可信度。
“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们呢?”关曦开口了,笑眯眯看向贾日盈,“我们可不是什么好人,只是拿钱办事,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们?”
受到质疑,贾日盈有些慌乱,但还是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因为其他人都不可信了,我只认识你们。这些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偷天换日,想必厉害的很,我试过出去,但总是有人盯着我。”
关曦得到回答,也没再为难他,笑了笑,“你别紧张。”
薛湜指头轻轻抠着鎏银镯上的花纹,既然对方有这么大的本事,那就不可能是单纯与贾府有仇,不然没必要还在此伪装,直接拍拍屁股走人即可。说到伪装,这些人的演技却又处处有破绽,长久下必会被识破,但他们还是不辞麻烦在此做戏,也就是说,对方根本不打算在这里长久演下去,只是敷衍应付几天,以免让人察觉。
那这场戏又是做给谁看,这里只有三个看客,但没必要做给她和关曦看,她们与贾府并无什么关联,也不会是做给贾日盈看,他们大可以直接将人灭口。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做给外面的人看,营造贾府上下还在府中的假象,等他们达到目的后再消失,留下一座空宅,洗脱嫌疑。
薛湜想到了什么,向师父递了个眼神,让她在此看着贾日盈,随后轻声开了门,蹑手蹑脚跃上了房顶。
那轮月亮已经即将升到正空,四下一片死寂,屋顶上还残留着湿润的雨意,潮得打滑,薛湜如猫儿一般轻手轻脚在屋檐上跃动行进。
皓月当下,贾府屋舍林立,檐角廊下十步一灯,投洒一寸寸红光,流动在过道内,像是流动着血液的血管。屋子影影绰绰排布在月光下,像是整齐码在案板的的豆腐,一个小点在这些方块上飞速移动。
一座座空寂黑黝黝的屋子从薛湜眼角闪退过去,前面逐渐出现一片熟悉的檐角,上面雕着小巧精致的仙人脊,她顿住脚步,贴近屋瓦,往下探看,左右视线范围之内不见一人,只有廊下的红灯在滴溜溜转。
薛湜轻轻一跃,从屋顶落到地面上,面前即是贾府仓库。
仓库大门上落了黄铜锁,在下午他们一行人出来后就被锁上了,但现在肯定是不能用蛮力开锁,否则留下痕迹使人察觉倒是麻烦事。薛湜从耳边卸下一只琉璃耳环,将耳针掰直,往上面渡了一层灵力,那细针便宛如游蛇一般,活过来了。
她将一端靠近锁口,那针便扭动着钻入锁眼,估摸着已经到底了,薛湜撤了灵力,用手一拧,随着咔挞一声,锁被打开。
薛湜从锁灵囊里摸出一大把柳儿人,挑了两只最不堪入眼的,扔到门两侧的暗角里放风,推门入内。
先前最好看的两只柳儿人被她结了魂契给带进画里,没成想就这么折在里面了,现在她学再不这样干了。
薛湜将门合上,顺着脑海中的记忆开始绕过层层陈列木架寻找那面墙,这贾府仓库架子摆置的太乱,里头活像一个迷宫,薛湜绕了一会儿,才找到孽凉图所在之处。
那装画卷的盒子还挂在墙上,薛湜伸手给摘了下来,掀开盖子,里头躺着一卷书画,正是孽凉图。
但在看见孽凉图的那一瞬间,薛湜的眉头便轻轻蹙起,这并不是之前那副图,原先的那副,早在她离开仓库之前便被其偷偷加盖了一层封印。原先只想着因为画中禁制被破,便加盖了一层防护,预防里头的东西出来作怪,虽然说这层法术抵制不了多久,但好歹能撑到她将图带去给过青林封印。
可是现在,这幅画已经被掉包了。
14. 第 14 章
来迟一步,薛湜自认倒霉,她将手中的锦盒重新盖上,端端正正挂回那堵浅灰的墙壁上。
不过这倒是印证了薛湜的猜测,这些人果真是冲着这副图来的。不过她入画不过约莫一日,这些人究竟是将贾府众人是藏起来了还是......若是贾府上下皆命殒,为何贾府却不见一丝蛛丝马迹,连一滴污血也没看见。
不过第一种可能性不大,这些假冒货既然要假扮贾府人员演戏来掩人耳目,就意味着不想暴露他们做的事,多一个口舌,多一份风险,但是死人却不会开口说话。贾府一应人,恐怕凶多吉少。
薛湜沿着原路返回,静立在门后,用两只柳儿人查看周围,见无人才轻轻拉开房门,从仓库里撤出来,将门锁复原锁好,同时指尖一勾,两只柳儿人也钻进了她的袖中。
正欲翻檐上瓦,一片阴影笼上来,薛湜心下一惊,但面上不显。
停在她面前的,是一名扎着双髻的丫鬟,笑得像花儿一般,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开口道:“薛道长,这么晚了,您上这儿来做什么?”
虽然面前这人瞧着笑得人畜无害,但那双幽黑的眼瞳中却是不带一丝笑意,看得人心中发毛。
薛湜镇定自若回答道:“我想来看看那副画,白天忘了给画加上封印,要是里面的妖物出来为祸可就糟了。”
闻言那丫鬟偏头看了看薛湜背后门扇上的黄铜锁,笑道:“那道长加盖了封印了吗?”
“未曾。”
那丫鬟却笑意更盛,她身量比起薛湜要矮小些,于是仰头略略凑近了些:“道长可别唬我。”朝后面的门努努嘴,“那把锁,哪里拦得住您的呀。”
这姑娘的声音脆生生的,原先薛湜还没察觉过来,直到刚刚她带上了那个熟悉的语气词,这是沐浴时给她送药的那个人。
薛湜装作事情被捅破的窘迫,回道:“我正要和贾老爷讲呢,不如你带我去找他?”
丫鬟却不追问了,朝薛湜挤了挤眼:“我相信道长是好人,不用道长跑一趟了,我去通报一声就行了。”
薛湜冲她笑笑,转身离开,没走几步,身后又响起那道清脆的女声,“夜风凉,道长还是莫要在外逗留。”
扭过头,那人的脸半明半暗,笑容像是水中月一般虚妄。
薛湜点点头,沿着长廊离去。
薛湜刚走不久,背后那名女子身影便消失在浓浓夜色中,身形忽隐忽现,如同闪电般行进,最后停在了一间门扉前,双手大剌剌一推,门开入内。
屋内烛火高烧,烛泪沿着柱身落入底下的白瓷灯托中,灿黄的烛光在这一室间流淌开来。贾觉端坐在屋内上首,一手执着一盏热茶,一手捏着杯盖打着圈抹开那些浮浮沉沉的茶叶。听见推门声,也不曾抬头,只微微蹙了蹙眉头,低沉的声音传来。
“乌月,怎么样?”
乌月没第一时间回答,而是自顾自一屁股摔在一把红木椅上,用手去捏旁边小桌上瓷盘里的栗粉糕吃,边吃边道:“薛湜起疑了。”
贾觉没有说话,似乎在等乌月的下文。但乌月却也没吱声,就好像看不穿贾觉心中所想似的,只顾着啃手上的栗粉糕。乌月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这些人,就喜欢装大,明明想知道的不得了,偏偏要其他人凑上去解释,非要摆弄那根本不值得一提的谱来显着自己。
她又瞥了眼堂上的贾觉,还在慢条斯理撇茶,大晚上的喝茶,也不怕睡不着。
乌月悠哉游哉吃完了手上的糕点,拍拍手上残留的粉屑。
堂上的贾觉终于等不住,先开口道:“怎么说?”
乌月起身抻了抻腰:“你检查一下那幅画上面有没有什么记号,她应该是知道图被掉包了。”
贾觉点了下头,但却没有动作。
乌月知道他是在提防自己,于是非常识趣的推门就要出去,一只脚刚踏出门槛,又听身后的贾觉道:“还有贾府那小子,看牢点。”
“知道了!”乌月头也不回,向后挥了挥手走了。
贾府沿廊栽种着一些树,好些长势喜人,枝丫从外面伸展探到廊子里面,乌月嘴里哼着歌一路歪歪扭扭蹦蹦跳跳走,难免被那些枝丫勾了衣角,上面沾了些碎叶短枝,她也不恼,信手就给拍掉了。
这边薛湜拐过一道墙后边加紧速度赶回了厢房,说来也怪,回程路上还是不见一个人影,只有影影绰绰的树影在一片红光和夜风里耸动。
薛湜轻叩门扉,两声重隔一息再两声轻,不等应门便径直推门入内。关曦和贾日盈从一左一右帷幔后闪出。
关曦直奔主题,“怎么样?”
薛湜摇了摇头,言简意赅:“图掉包了,对方有所察觉,走。”
方才薛湜经过乌月时往她衣服上沾了一只不成形的柳儿人,乍看下只是一片扭曲的枯枝,但为了不被发现,柳儿人的位置靠下,薛湜无法看见那屋里的“贾觉”有什么不同,只是将二人之间的话全听了个干净。
贾日盈望着薛湜,像是想要问什么,但眼下并不是啰嗦的时候,便又将话咽了下去。薛湜瞧见他这副神态,一时不知要如何开口,贾日盈不是个傻的,自然也是猜到了父亲一行人凶多吉少,但还是抱有期待,薛湜没有关于他们的线索,无法给予回答,这种情况下,什么安慰都无济于事,好在贾日盈现在没有发问,所以薛湜只是沉默。
“贾府小子,你家有没有密道?”关曦打破这须臾的寂静。
话毕,薛湜与关曦双双看向贾日盈,一般这种富甲一方的府邸都会建密道,以防不时之需。
谁料贾日盈却摇了摇头,此前原是要挖的,但那时候贾府夫人缠绵病榻,一位堪舆师路过说开凿密道会坏府内风水,于贾夫人的病情不益,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薛湜在脑中迅速回忆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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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的布局,大门应该是不能走了,从此处到最近的围墙,得沿着游廊一直走,过四角攒尖亭,再经拱桥跨过那泓水池,钻两个月洞,继续走到底才能到。
理清清楚后便不再含糊,薛湜简单和对面二人说了路线,往门外瞧了一眼便跨了出去,贾日盈第二,关曦垫后。
游廊拐了个角之后,薛湜刚迈出去的步子立马往回撤了回来。
前面,全是人。每间屋子的檐下,假山旁,水池边,都有人影在动,宛如游魂,各自在一方徘徊,凄冷冷的月光下将人影拉的与地上的影子融在一起,都是黑长长一条。
身后的贾日盈一鼻子撞了上来,薛湜扬了下下巴,示意掉头。三人正要往来路走去,远处路口地面上却突然投出一地黑影,越来越长,马上就要出来。
没办法了,薛湜右手一把拎住家日盈后领,双脚一点,便悄无声息跃上了屋檐,关曦紧随其后。
薛湜习惯性就要撒手,但突然想起贾日盈恐怕跟不上她俩的步子,还会发出动静,于是一手拎着贾日盈,一边在屋顶上狂奔。
薛湜并不是什么爱多管闲事的人,但这趟浑水自己已经卷进来了,那些人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她,至于贾日盈,她也不知道自己能救他到什么时候,现在尚有余力,多带一人也无所谓,更何况,她的尾金还未结清呢。
那些黑影反复在原地逡巡,头都一并朝前,就连转弯的时候脖子也僵着不动,有些木登登的,薛湜行进途中得空瞥了一眼,这些人,此刻看上去更加像是傀儡。
突然之间,薛湜瞥见了几具眼熟的面孔,她见过的,正是原先在长廊上端着杯具走过的几位侍从。看来这些人并不是突然多出来的,恐怕都是贾府中人。
这样看来,一些需要接近薛湜他们的人物是由人假扮的,以免让人察觉,其余的一些,都是像这屋下黑影一般的怪物。这些东西是什么,傀儡吗?但什么样的手法能够做出如此栩栩如生的肉身傀儡,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但为何先前看着这些人言行举止都与常人无异,现下却是这副模样?
眼看墙头就在眼前了,薛湜却停住了,实在是有些异常顺利了,按说“贾觉”从乌月那得知消息后,就应该部署,千阻万拦,但眼下除了这些呆傻的黑影,其余什么威胁都没有。
突然停了下来,旁边的贾日盈原先就被晃得晕了,眼下喉头一动,险些就要吐了出来。
薛湜猛地转过身,徐徐开口:“出来吧。”
话音刚落,一阵空灵的铃铛声由远及近。
关曦紧急止住步伐,沿着薛湜的目光望去。
目之所及是一颗红色石榴树,略高出房顶,红艳艳的石榴花开得如流火,在冷白的月光下异常显眼。那些殷红中缓缓出现一片涟漪,周围景象扭曲变动,从那气旋中走出一名紫衣少女,明眸皓齿,双瞳剪水,面带笑意,颊边浅浅浮着两个梨涡。
15. 第 15 章
夜色浓浓,惨白的月光投射下来,落在湿润的筒瓦上,反出一片片粼粼的光泽。那上边映着石榴树参差的影子,忽地扭动摇曳了一下,像是风刮过,眨眼间,那名紫衣女子就闪身至近前来。
乌月的身影停驻在薛湜的三步外,她笑眯眯开口:“薛道长,我们又见面了。”
薛湜没作声,沉沉看了乌月一眼。对面这人能够隐蔽身形,并且能够移形换影,若非是刚才瞥见瓦片反光上的黑影,完全不会注意到。
她似乎是乐于看人逃生,藏在暗处,不急不躁,按兵不动一直到薛湜他们就差临门一脚。
见薛湜没有答话,乌月看上去倒也不恼,又侧过脸去看薛湜旁边的贾日盈:“少爷,你可让我好找。”
但贾日盈猜着这人是那些赝品中的一员,有些愤恨但又由着自己的实力不允许,所以也只是目光复杂地望了一眼过去。
乌月见状倒是笑了起来,用手去绕颊边垂下的一条细辫子,手腕上系的银质铃铛轻灵灵响,“你可别恨错了人,那些事我可没沾边,我向来最讨厌人给我扣黑锅了。”
至于是不是黑锅,现在薛湜他们无从辨认。对方摆明了是不会让他们走的,薛湜往下望了望那些逡巡的黑影,步伐死板,不知道应付起来麻不麻烦。
余光看见关曦环胸懒怠地站着,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见状薛湜倒是心里有了底,看来情况还不至于棘手,不然关曦也不会是这副完全不管事全抛给自己的模样。
“你打算怎么做?”薛湜问乌月。
乌月放下那只绕着头发的手,正欲回答,忽地背后一卷劲风袭过,擦过她猎猎飞舞的发丝,直奔薛湜而来。
“别废话!”
掌风夹杂着声音径直拍向薛湜面门,薛湜错身一躲,立马提剑迎了上去。
那人从乌月背后逐渐奔至近前,双手中的子午鸳鸯钺在月光下闪着莹莹寒光,裹挟着霸道的灵力就切了过来,薛湜挑剑去挡,刀刃相接,瞬时擦出灿白的火花。
对方立马撤出,左钺直击薛湜喉头,与此同时腿上功夫不停,一记提膝直捣薛湜腹部。薛湜指尖一撩,袖中如针寒光穿过钺的凤眼缠绕锁死,借力一拽头一偏便躲了过去,另一只手握着短剑直劈对方膝盖,却被那黑衣女子旋即转身,另一只钺试图将穿云线斩断,薛湜见机用剑去迎阻,却被那人一个翻手,剑身别在钺的凤眼之间。
薛湜轻巧将剑一转,不管不顾直直刺向那人,对方立即将钺松开,仰身一躲,矮下身腿径直抄了过来,趁着薛湜提步一跃,立即又翻身一个跟斗将即将下落的钺反手接住。
“乌月,你还在看什么热闹!”
那黑衣女子冷冰冰的语气,像含着冰碴子似的砸向乌月。后者挑了下眉,撇了撇嘴,慢悠悠向着关曦和贾日盈走去。
关曦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过是站直了些,“妹妹,你打不过我。”
乌月不以为意,手中紫光一闪,一记长刀在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将下来,关曦侧身一躲,一掌将贾日盈推开,拔剑出鞘。
乌月一击未中,顺势提刀上挑,铮鸣一声,剑刀相撞,关曦给拦了回去。
“好姐姐,你还真不让着我的呀。”虽说着话,但乌月手上招式依旧不减凌厉,刃锋相接,灵光四溅,刺眼异常。
贾日盈见状一路小跑至墙边,一是不给人添麻烦,二是用手去试了试能否出去。指节在墙上的虚空敲击了几下,就像是碰上什么琉璃片一样,发出轻盈的响声,周围空气也泛起微小的涟漪。
果然有结界,出不去。
那边战况如火如荼,贾日盈在一边干着急,一点忙也帮不上,自己完全没有一件本事傍身,文不成武不就,曾经好歹有父亲做靠山,大不了凭借着父亲硬塞的零零星星经商之道,继承家里偌大的产业商铺,可是一朝就变天了,如今的自己只能像一个拖油瓶一样,挂在别人的大腿上。
可这又如何长久,瓶子终究是要被人抚下砸落在地的,尽管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但这些念头依然无休无止开始在他脑中冒头,一时间人浮在了巨大的怅然和无力之上。
一阵铃铛声响起,与先前不一样,余韵悠长,薛湜循声望去,是乌月在打斗过程中用灵力将铃声激起。
余音未落,屋檐下方传来咯咯的动静,那群似人非人的东西要上来了。
薛湜一边应付黑衣女子,这人实在是难对付,身法诡谲变化万千,防不胜防,一对子午鸳鸯钺耍得行云流水。一边抽空凌空画了法诀,朝贾日盈推过去。
这法诀能够暂时抵挡一阵。
阵阵物品碎裂声传来,那些人已经顺着檐柱爬了上来,蹭下好些瓦片,簌簌往下掉,砸碎在地。
那些东西成包围式朝薛湜他们攻过来,薛湜将剑重重一挑,将对方的钺拨开,往包围圈丢了几张爆破符。
轰的一声,碎瓦断肢四飞,半截头颅差点砸到薛湜身上,好在她提前给自己罩了一层防护。
忽地耳边擦过一阵嘶嘶声,薛湜心下疑惑,接下黑衣女一招后便稍偏过头去看,只见那半截残破头颅中飞出一段腥红的物什,欲往薛湜耳道钻来,却被防护罩给挡了,砰的一声瞬间缩了回去,随着头颅砸到瓦片上,骨碌碌顺着坡度就要滚了下去。
薛湜腾出一根穿云线又将那头颅给捞来回来,借着月色又看了一眼,瞬间鸡皮疙瘩掉一地。
在那残缺污浊的口腔之中,蠕动着一段肉虫一般的东西,等到嘶嘶声响起,那肉虫倏忽拉长——是一段殷红的蛇信子!
黑衣女子逐渐落入下风,薛湜蓄力一剑,就势绕过她身后,瞬即用穿云线勒住人咽喉,剩余六根自动将人捆住,鸳鸯钺落地,薛湜又摸出一张符将人定住,解决完分心去打量这些蛇人。
关曦见薛湜那边已经解决完了,便也不再收力,三下五除二用剑背点了乌月几处穴位。
接二连三的黑影爬上来,屋檐边人头攒动,薛湜回过头去看贾日盈,那人紧贴墙边,身形绷成一条弦。
“你不是精通音律?会吹笛子吗?”
贾日盈抬头,急急回应道:“会!”一时心中微动,好歹自己也可能派上些用场。但转念一想,此时却有一个棘手的问题。
“但是我没带笛子啊!”
“随便你,能吹个响就行!”
闻言贾日盈立马腾地站起来,半跳着去够墙边枝桠上的树叶,扯了一片下来,放在嘴边,“吹什么女侠?!”
薛湜一边解决这些络绎不绝的蛇傀,一边回道:“找首平缓的曲子吹!”
话音刚落,从墙边悠悠传来一阵笛声,如平缓河水一般逐渐漫过屋顶,薛湜不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只是觉得难听,时不时会有破音,而且叶片振动发出的低音非常沉闷,听上去倒有些像屁声,不过勉强够用,能够听出曲子的平和。
忽闻笛声,这些蛇傀一时怔愣在原地,环顾四寻声源,僵硬的脖颈发出咔咔声,似乎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行动。
见状薛湜和关曦立马汇合,朝着贾日盈的方向奔去。
贾日盈见人过来,也丝毫不敢懈怠,一直吹个没完,但吹叶片比笛子更加难控制气息,脸都涨红了。
趁着贾日盈拖住这些蛇傀,薛湜和关曦立马研究起那墙上的结界来,但看了半天,两人对视一眼,还是打算用蛮力,眼下没有趁手画符箓的工具,现成的普通符箓威力不够,薛湜咬破指尖,血珠沁出,她立即趁热打铁,在虚空中笔走龙蛇画起符来。
正等收笔回勾完成最后一笔,贾日盈却大叫一声,笛声越发急促起来。关曦回过头,那些蛇傀完全已经不受笛声的控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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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歪扭扭就朝着这边扑过来,于是瞬即转身提剑挥出一道剑风,将这些蛇傀逼得节节败退。
薛湜头也不会,聚精会神完成最后一笔,最后注入灵力。那赤红的符号如同水流般蜿蜒四散逐渐隐没,片刻后一声微不可闻的碎裂声响起,那道结界上开始生长出一条条裂纹,但裂纹没有扩展太久,而且也毫无迸裂的迹象。
薛湜正欲再次尝试,那些裂缝却散出晶莹的流光,眨眼间就恢复如常。
“薛湜,别白费功夫了。”
薛湜回过头,从那些影影绰绰的蛇傀间走出一名男子,逆着月光,容貌模糊,待到走近了才看清楚,那人还披着贾觉的脸,徐徐踱步过来。
贾日盈原先还算理智,等到看见那张与自己父亲一模一样的脸的时候却再也忍不住,朝着那人质问道:“你把我爹怎么了?!”
“贾觉”闻言一笑,“这孩子,说什么胡话,你爹我就在这啊。”
贾日盈目光灼灼,像是想将那人面皮盯出个洞,薛湜见状上前一步拦住贾日盈的视线,怕他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
关曦抖掉剑上的污血,也不等“贾觉”有什么话要讲,一个飞身就闪至人前,一言不发就出剑相对,最讨厌废话多的男人。
“贾觉”没成想关曦突然发难,连忙退身至蛇傀群中,从腰间取出八角铜铃。铃声起,那些蛇傀瞬间移动起来,一面将“贾觉”身形掩住,一面如潮水向关曦和薛湜他们涌过来。
被定住的乌月和黑衣女子完全没人管,但看神色却是怡然自得,好像是巴不得做壁上观。
关曦长驱直入,剑风凌厉,将拦路的蛇傀一一斩杀干净,直奔假贾觉而去。薛湜给贾日盈又丢了个防护符咒过去就忙着应付这些扑上来的蛇傀,一边还在分心往原来出现裂缝的地方用指尖残血画符文甩过去。
那边贾日盈虽有防护罩,但那层蓝色光墙上爬满了蛇傀,一个劲儿想往里面挤,猩红扭曲的蛇信子嘶嘶从口腔中反复伸出缩回,他不自主地挪动抖动身体,想将这些扒在光墙上的东西给抖下来。
薛湜的符文发挥了效果,指尖的血已经开始凝固,她又给咬破了,继续画符。结界上的裂痕越来越深,蔓延得越来越广。
那边关曦已经将围上来、挡在前路的蛇傀斩了个干净,剑尖直指“贾觉”额心,没了这些蛇傀的掩护,他本人不足一惧,只不过是个虚张声势的花架子。
既已有了两个活口,也就不愁问不出贾府人的下落,想到这,关曦的剑风灵光大盛,丝毫没有犹豫,直接洞穿那假“贾觉”的面门。与此同时,薛湜那边结界随着清脆一声,彻底碎开一个半人高的洞,薛湜立即回身招呼师父和贾日盈,却只见林立在蛇傀间的关曦,完全没看见贾日盈的影子。
四下环顾,眼角边忽然掠过一片鹅黄色的影子。贾日盈腾挪间到了屋檐边,一脚踩空,被这些光墙上的蛇傀扑出去好远,直接就抛向了游廊边的那泓深池里。
冰冷的水流从七窍瞬间涌入,贾日盈来不及反应,呛了几口水,好在防护罩还在,因为他身上还没有蛇傀扑过来。忽然之间跌入水中,一时之间睁不开眼,但顺着本能,贾日盈往上扑腾着,扑了几下却觉得不对。
脚下有东西拖住他。
他尝试睁开眼,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于是欺身去够脚踝,摸索着解开那层牵绊,一面还是继续努力将眼睛睁开。
手上摸到一片粘稠湿意,手感像是某种水草,他将眼狭开一条缝,借着符光勉强解开这水草,好在缠的不紧,七八下也就解开了,立马回身欲往上浮去。
模糊间一片朦胧的白拥了过来,贾日盈将眼缝撑大些,想看清楚是什么东西,这一下,却差点没把他的魂吓掉。
这水池里,密密麻麻全是泡的发白的尸首,瞳孔涣散,怒目圆睁!
16. 第 16 章
惨白浮肿的脸庞像一只只冷冷的映着毛毛月光的铜镜,起起伏伏围着贾日盈,死人涣散的瞳孔里映着符咒发出的淡淡光芒,显得更加空洞。
一只脸已经贴近了贾日盈,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尸体散发出来的森森寒气,那双瞳孔马上就要挨到他的脸上,几乎是同一时间,一股冷意顺着他的脊梁骨唰地流下去,他甚至分不清到底是冷汗还是这春夜刺骨的池水。
他差点没能屏住呼吸,好在这些尸体好像和上面的东西不太一样,真的就是不会动的死物,只是反复在水中沉浮,贾日盈立马将面前这具尸体推出去,那具尸体晃晃悠悠飘出去,贾日盈终于能够看清楚那尸体的面容。
他认识,是李护院。
仿佛是意识到什么,他没有第一时间往上游,而是开始四下开始一具一具尸体辨认,撇开碍事的水草,这具是王厨娘,这具是赵护院,这具是手很巧的丫鬟,那个是看门的家丁......
几乎是一具具辨认,贾日盈每拨过一张脸、一个尸体,心中都需要鼓起莫大的勇气,直到最后解开缠绕在一具尸首上的水草,使其腾转过来时,他心下猛地一跳。
是范伯,不同于生前慈眉善目的表情,此时他的神情狰狞痛苦,贾日盈不忍再看,眼眶发热,颤着双手将范伯圆睁的双眼闭合。
他有些无力,像一片浮萍,任凭水波送往。怔愣了片刻,背部忽地撞上了什么东西,顿顿的,不是假石。
他回过头一看,冰冷的池水仿佛瞬间从他头顶穿透了腔子,心脏猛缩,脑中一片空白。
是贾觉。是他父亲。
原先灼热的眼眶现下却仿佛被泼了一盆冰水的炭盆,扑哧一下什么也没有了,没有烫,没有冷,只是木木的,好像飘起了一层虚无的烟。
他哆哆嗦嗦去探贾觉的鼻息,尽管那扩散的瞳孔已经告诉他这是多此一举,探了鼻息又磕磕绊绊顺延下去摸颈侧,没有动静,没有动静......
贾觉的身体比这池水还要冰凉,贾日盈拥上去的那一刹那打了个寒战,但还是将双手锁的死死的,将头埋在贾觉颈侧,肩头深深起伏了一下,他没有哭,相反,他异常平静,伏在父亲的肩窝里。
在他儿时,贾觉就经常喜欢一只手抱着他,无论贾夫人如何说这不成体统,贾觉只是一边笑呵呵说没事,一边将小贾日盈往上托了托。父亲身上总有一股熏香的味道,只有凑近才能闻见。
等到贾日盈大了些,贾觉就总是一副严肃的样子了,贾日盈不喜欢,但他总能想到办法掀开贾觉的伪装,找到那个自己所熟悉的童年的父亲,尽管为此贾日盈没少挨鞭子。
其实他每次都完全可以躲过贾觉的鞭子,但是看他追得太过辛苦,自己总会大发慈悲故意让贾觉逮住几回,但真抓住贾日盈了,贾觉的鞭子却又不忍挥下来了,鞭子抽在身上的力度明显是收了力道的。
前几日,面前这人还叫嚣着沿着游廊拿着鞭子追着自己跑呢,游廊旁聚满了下人仆从,眼带笑意,现在他们有些在这水中,有些在屋檐上,变成了那似人非人的怪物。
贾日盈从肩窝里徐徐抬起头来,双手将贾觉的眼皮抚下,但那眼皮却如铁秤砣一般沉重,贾日盈望着贾觉的眼睛,心中念着,父亲,我会为你们报仇的。念完又重复抚眼的动作,但贾觉现在还是生前那样的倔脾气,不肯闭眼。
贾日盈深深看了贾觉一眼,心中似乎是明了,于是默念。
爹你放心,我会好好活。
这回贾日盈的手轻轻落上去,贾觉就闭上了眼,连原先狰狞的神色也好似舒展过来了。
贾日盈一时意识恍惚,并未注意到周围景象景色的变幻。那些水中尸,不知不觉中已经又逐一靠近,围将过来。池中隐约的虫鸣蛙叫掩盖了细微的嘶嘶声,水流波动。
贾日盈收拾好情绪,正打算往上浮去。他不能任由自己在此耽误功夫,上边薛湜和关曦还在等着自己。
但贾觉的尸体忽地飘了过来,结实宽大的身躯完全将贾日盈拢住,耳边忽然传来那熟悉的嘶嘶声,贾日盈大觉不妙,急忙加快速度,但却从贾觉尸身后方瞬时窜出一条火红的蛇,吐着信子直奔贾日盈面门而来。
此先有意掩盖的嘶嘶声立即加重起来,声音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围攻过来。
那蛇的速度奇快,贾日盈险险才避过去。但绝对不止这一条,果不其然,从这些尸体背后,开始接二连三窜出那丑陋的红蛇,张着血红的口腔,向贾日盈扑过来,这蛇在水中的速度极快,一条条如同离箭之弦刺过来。
但尸体围得太紧,限制了贾日盈的手脚,加上他水性也一般,在水下呆了这么久,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要死在这儿了吗?贾日盈有些不甘心,但转念一想又觉挺好的,贾府上下的人许多都在这里,都是他的家人。从小他便被他们看着长大,又加上母亲父亲格外宽厚,府中人都待他是真心实意的好。
就这样也挺好。
但想象中的痛意并没有袭来,贾日盈将刚刚闭上的眼睛睁开,那些红蛇,竟然顷刻间全消失了。
不对,不是消失了,他耳边仍然有不绝于耳的嘶嘶声。
但没工夫去弄清楚是什么状况了,贾日盈拼命向上挣扎,在即将穿破水面时,几道寒光忽地刺过来,将他裹挟着抓出水面。
在那水面之下,原先贾日盈所呆的尸圈外,全是涌动的蛇潮,那些摩肩擦踵的尸体,构成了一堵实墙,将蛇潮拦得结结实实。
薛湜虽然余光看见贾日盈坠入那池中,但还没等她扭过头来正视,那片鹅黄衣角就完全淹没在了那一丛丛荷叶之间。
在荷叶的掩盖下,完全看不清水面的情况,薛湜想看贾日盈究竟在何处,却丝毫没有头绪。她望着结界上的裂缝正以缓慢的速度开始愈合,正想跃身去水中捞人,却敏锐察觉到一丛荷叶正在簌簌抖动,几乎没有思考,薛湜立马召出穿云线,穿破水面,将贾日盈一把绑了回来。
她注意到贾日盈面色有些难看,但眼下并没有时间细问,她立即先将贾日盈一把推出结界,然后朝关曦招手,对方一个飞身就从那个裂洞里穿了出去,最后是薛湜,同时她用穿云线将那两个被定在一旁的两名女子也一同带了出来,正好身后的结界完全闭合,那些奔过来的蛇傀被阻隔在结界那方。
带着两个被绑的人不好赶路,薛湜干脆将人收进锁灵囊内,至于贾日盈,她还是一只手提溜着,要是将他也丢到锁灵囊里头,万一有个什么情况可就不好了。
但这小子自从被捞出水池后,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心不在焉,纷乱的杂发胡乱贴在面颊上,头上为了宴席新换的紫金珍珠冠上还勾挂着油绿的水草。
薛湜与关曦对视一眼,显然两人对注意到了贾日盈的反常。
二人加急脚步东拐西绕行了约莫一个时辰,掐算着就算贾府附近有同党也应当甩掉了,才找了个林子,暂时歇下来。
薛湜一松手,贾日盈便宛如无骨般顺着树干滑了下去。
“小子,看见什么了?”关曦靠在一棵树上悠悠发问。
但贾日盈没吱声,过了片刻,他从地上撑起来,面对着关曦,面色凝重,“关道长,您还收弟子吗?”
关曦显然被突然的话题跳转弄得迷糊了,她下意识啊了一声,随机又反应过来,“你想拜我为师?”
贾日盈重重点了下头。
关曦便从那棵树上起身,走到贾日盈身前,踱步打量了几下,“不收,你根骨太差了,而且还这么老了,人都是从小就开始打基础的。”
说完就要往回走,贾日盈却瞬即转到关曦身前,拦住她的去路,“我什么事都可以干,我可以刻苦练功,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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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日夜苦练我也不怕。”
关曦差点翻了个白眼,“谁让你日夜不眠练功?你是想报仇?你看见什么了?看你这副样子,恐怕是你父亲不太妙了。”关曦完全没避讳,有什么说什么,也不管贾日盈此时心境,但薛湜在一旁看着,不做评价。倘若连着都无法忍受,那就没办法与关曦相处。
她师父的脾气向来怪异,你说她完全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她其实是知道的,只是向来不屑于弯弯绕绕说话,即使年纪已经三十有余,心智有时却如孩童。薛湜有时候都在想,为什么自己明明是被眼前的人带大的,秉性却完全不同,她又是像谁?
薛湜看着关曦的侧脸,眼角上已经隐约有些细纹了,她刚记事时,印象最深的就是一个暖融融的春天,关曦背后是盛开的桃花,花瓣洋洋洒洒被风吹落,关曦凑近她,口中嚼着饴糖,逗着她不给她糖吃,春日的阳光在她眼间跳跃,那个时候关曦同现在的自己一般大。
薛湜走神没太久,就听见贾日盈深吸一口气道:“我看到他的尸首了。”
闻言关曦和薛湜便齐齐看向贾日盈,后者开始将水池中的情形开始如实述出。
猜的没错,难怪贾府上下毫无动静便消失了,原来是水傀蛇。此蛇专攻人耳道,可以从耳道直侵人脑,被入侵后,人瞬间命殒。并且死后的尸体成了水傀蛇的寄居之所,同时还变成了水傀蛇所操纵的傀儡。但这蛇有一弊端,其所操控的傀儡在白日虽与常人无异,但只要到了夜晚,悬月当空,这些蛇傀便开始变得僵硬,而且这些蛇不能离开水太久,隔段时间就需要回到水中,从尸体中钻出来养精蓄锐。
“你在水下那么久,没碰见那些蛇?”薛湜心下奇怪,便忍不住发问。
贾日盈点点头,“碰见了。但马上女侠你就把我救上来了。”
关曦又悠悠来了句:“你小子命还挺大。”
也不知道为什么关曦突然改变了主意,不过薛湜倒也不奇怪,她师父向来想一出是一出。
关曦道:“那你会做饭吗?”
问了等于白问,想也想得到,贾日盈在贾府肯定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十指不沾阳春水,果不其然,贾日盈诚实地摇了摇头:“不会,但我可以学!”
关曦摆摆手,“那就行。”然后又将头朝薛湜这边点了一下,“你师姐做饭和她这个人一样寡淡。”
听闻此句,贾日盈的脸色终于有了些波动,双腿一折就要往地上跪去,关曦立即拿剑鞘敲了一下,将人又给敲直了,“别跪我,跪一下感觉我人都老了......”
“那......那敬师茶还是要的。”
“不爱喝那玩意儿。”
贾日盈在原地倒是有些无措起来了,好像是心里不太踏实,见状关曦就道:“你学下厨艺,改日给我做顿饭,好吃的话我就收你。”
薛湜知道,既然关曦说了这句话,这件事基本上就是落定了。不能说关曦没有考虑过收留贾日盈的后果,她向来怕麻烦,但做事又随心,即使和贾府这件事扯上关系会有的烦,但还是凭心而动了。
但至于她为什么会收薛湜为徒,薛湜不清楚,她师父嘴里没几句实话。自己那个时候不过是个小娃娃,连话都不会讲,何来投缘之说,反正关曦的解释是,被人强塞的,不得不接过来,最后还要埋怨一下,你说那人就不能自己养吗?那个时候我可正是二八年华,前途一片明朗,还有好些大好河川没看过,让我拉扯个娃娃是几个意思。
比起来,关曦只比薛湜大十六岁,于薛湜而言,关曦更加像是长姐。对于这些往事,薛湜当然不甚清楚,但关曦虽然偶尔提起,但无非是些嗔怪,具体的信息却从来未曾透露。
关于自己的身世,关曦很明确的表示不知道,神情不像是说谎,那自己是从何而来,恐怕只有后山那小坟冢的主人知道了。
17. 第 17 章
树林里有不知名的鸟在叫,悠远绵长,薛湜他们停留的地点靠近河流,她没再管关曦他们,转身往河边走去。
之前画符弄出来的伤口太大了,血流沿着指尖蜿蜒至指缝,有些黏黏哒哒的,她蹲在河水旁,轻轻用水擦洗着。
河水清凉,冲在伤口处有些丝丝的疼,暗黑水面上银光闪闪的月亮被波动的涟漪揉碎成了星子,薛湜洗得差不多了,便打算转身回去,河岸边的土地因为下雨,变得泥泞粘脚,薛湜都没注意鞋已经陷进去了些许,回身拔步的时候打了个趔趄,关曦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后方,伸手扶了一下,薛湜才没摔个狗啃泥。
关曦看了一眼薛湜,缓缓将手收了回去,问道:“在想什么?”
薛湜摇摇头,“没什么。”状似纠结了下,而后还是没忍住发问“你真的要收贾日盈为徒?”
关曦深深瞧了薛湜一眼,然后眼睛逐渐弯了起来,眼角的细纹如烟波一般若隐若现,玩笑着说:“怎么,你吃醋啊?”
薛湜没搭理关曦的调笑,还是原先严肃的神态,“我总觉得贾府的事还是有疑点......”
“你怀疑那小子?”话还没说完就被关曦打断了。
薛湜将目光放远了些,贾日盈正在那一圈收集枯枝败叶,垒在空地中央,约莫是打算生火,头上的水草也还没摘,随着他动作悠来荡去,有些滑稽。
虽然她与其相识不过一日,但却好像很难对此人起猜疑之心,不过由于一贯的小心,她还是道:“谨慎些终究没错。”
关曦闻言却笑了一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你觉得哪里有疑点?”
不知道为什么,薛湜一见关曦的笑,突然放下心来,果然是自己瞎操心了,也不知道关曦是知道些什么,没和自己说,但好在不是一时热血上头就行,于是她回道:“照说如果那些人要夺图,又花那么大功夫做戏,周围应该有严密布防才是,但咱们出来这么久了,却连一个追击的影子都没见......”
话还没说完,薛湜神色一变,河面上倒映着岸边丛丛树影,从那团团树影之间,跃动着数个身影,轻灵如梁上燕,落点连树叶都不曾有细微波动。
关曦笑笑:“这不就来了吗。”
那些身影隐蔽在树影之间,没有动作,树下,贾日盈还在自顾自挑选着易燃的断枝,薛湜和关曦侧对着那边,两人对视,都没有动作,佯装没有发觉,双双转过身去面向河流,将后背朝向那边。
河面上,那些人如同蜘蛛般,顺着树干直下,趁着贾日盈弯腰,刹时捂住人口鼻,将人一路向上拖走,如同鬼魅般又与树融合在一起。
“走。”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一掌劈向贾日盈,将人往背上一抛就要折返。
他正欲拔步,却见同伴一动未动,于是一个肘击过去,“你大爷的,发什么楞?!”
黑夜中,两人又蒙着面,他看不到同伴的神情,忽觉奇怪,顿时一阵凉意抵上他的后脖颈,背上的人也被人轻巧卸下。他凝神四下瞥了眼,其余那些人早已经被这神不知鬼不觉翻上来的俩人同时解决了个干净。
从他同伴身后,闪出一个女子,一道剑光映在那人脸上,虽是笑着,但只觉冷森森的。那人开口道:“走哪去啊?”
关曦将剑飞速调转,用剑背将面前的人敲晕,轻轻踹了一脚,那人就从树顶上栽了下去,她走到黑衣男子面前,正要给人面罩拽下来,却没想那人突然发难,完全不顾及背后薛湜的剑锋,反身就要直击薛湜喉头,薛湜拿剑去刺,那人却半途收手,身体一歪,像只蝙蝠一样倒挂在枝头上,而后直接旋身荡到关曦身后,立马夺路而去。
这人活像只泥鳅,完全不按常理出牌,轻功格外出奇,眨眼间身影已经临近天幕边,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恋战。
薛湜足尖轻点,立马追了上去,但论轻功,薛湜还是落入下风,视野间已经完全不见那人身形,与此同时,一个黑点从前方飞来,薛湜立即挥剑去挡,却听一声闷响,那东西砸到剑上跌落在地。
身后的关曦立即轻点树干下地捡起那件物什。
“别追了。”她朝着前面的薛湜喊道。
薛湜不解回头望去,只见关曦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在朝她挥手,薛湜脚步一顿,旋即转身落到关曦面前。
她手里拿着的,正是自己的锁灵囊,口袋口敞着,那两名女子已经不在里面了。
两人立即返回,昏倒的贾日盈已经被关曦放置在一棵树旁,对面的一颗树上匆匆绑着刚才关曦砸晕过去的人。
薛湜伸手将其面罩摘下,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普通得有些过分,完全是扔在人海中会被淹没的长相,但过于没有记忆点的脸本身就是一个破绽,人的面貌总会有自己的特别之处,有人吊梢眼,有人人中过分长,有人鼻子平坦,有人面容崎岖,虽然什么样的脸在薛湜这不会被记清楚,但好歹不会像面前这张脸一样,看完像是没看一样。
她将手探向这人的鬓角,摸索了几下,果然摸到一个小疙瘩,顺着一撕,那层面皮被揭下,露出底下的原貌。
那是一层木雕的脸模,上边还有木材的年轮。
薛湜又去检查那些被她和关曦拧断脖颈的蒙面人,无一例外,都是木傀儡罩了一层肉皮子。
他根本不是奔着贾日盈来的,目标而是锁灵囊中的乌月两人。而且抢到贾日盈的第一时间也没有灭口,撇下的时候也足够干脆,或许这人和贾府“贾觉”本就不是一伙人。
或许应该说,这人包括乌月还有另一位女子,他们和“贾觉”都不是一伙,可能是暂时达成合作,也可能是被迫帮忙。
既然这人不是奔着她们来的,也就是说,“贾觉”幕后之人根本没有派人在周围布防。解释的原因只有一个,幕后之人目的非常纯粹,就是孽凉图,并且不在乎薛湜她们知道图已经被偷走。
可是既然不在乎,那又为何在贾府的时候万般阻拦?又为何将贾府上下赶尽杀绝?
但薛湜转念又想通了,说到底这些事都与自己无关,既然事没找上门,她自然也就懒得去思考那么许多,只是这孽凉图中可能还掩藏着什么秘密。
她想起那个疯子,易承简手腕上的那个符号,或许和自己身世有所关联,但现在也不知道人去哪了,好在薛湜提前在他身上安插了柳儿人,但这柳儿人虽然方便,毕竟受到距离的限制,现下早就失灵了,薛湜只知道最后一次察觉到柳儿人的波动,是在西南方向。
身旁的关曦趁着薛湜沉思的这片刻,将歪在一边的贾日盈叫醒。贾日盈刚转醒,便急急问道刚才是什么人。
薛湜将自己的猜测告知于他,至于贾日盈会怎么想,就也不是她的事了。
贾日盈面色凝重,撑着从地上起来,薛湜帮着扶了一把。
“算了,不歇了,直接回去睡吧。”关曦将剑一收,潇潇洒洒往前走去。
既然她们现在处于被动,那就干脆走一步看一步,看看后面会不会有人追上来,何况事情到此为止的可能性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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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她现在在想一件事,若是贾日盈跟着她们回去,他住哪?
很快薛湜就知道了答案。
关曦手一推,尘封已久的杂物间就映入门前三人的眼帘。那破旧的门板发出吱呀的叫声,门后的合页木插销已经有些腐朽,门推开后斜了下去。门后不大的空间里堆了破扫帚、缺来一条腿的椅子、破筐烂篓子、锄头、塌了一半的架子床......
贾日盈被铺面而来的灰呛得咳嗽了几声,关曦毫不在意,打量了一下,点了点头,“嗯,还行,收拾一下住没问题。”
接着就打着哈欠往自己卧房里走去了。
山林中响起几声躁鹃叫,天已经开始泛白了,忙了一晚上,薛湜困意早就消磨得差不多了,但肚子却实实在在饿了,于是对贾日盈道:“你自己收拾可以的吧,我去做点吃的,你吃什么?”
贾日盈点点头,“我可以的。吃什么也都可以。”
薛湜点点头就走了。其实清理杂物不过是关曦和自己掐个诀的事儿,但既然关曦没顺手帮这个忙,可能也是在看这位公子哥究竟能不能受得了苦,自己也就没必要凑上去做好事。
厨房里那些食材关曦根本没动过,这些菜在梅雨天已经烂的烂了,霉的霉了,薛湜一一将其清理了,又拐出屋子,从院里小地上拔了些青菜和葱,打算熬粥喝。
厨房橱柜里还有囤积的红豆花生,原先薛湜打算熬花生红豆粥,转念一想贾日盈沾不得花生,边做个咸口的青菜粥好了。
粥做起来很快,就是将米淘好,架在火上熬就行了,薛湜将青菜洗干净切小块备好,便趁着煮米这个空当溜达出去看贾日盈。
那人不知道从哪翻出一条麻绳做襻膊,将那织锦袍袖胡乱捆起来,脸上黑一坨灰一坨,好些大物件他搬起来或许还有些费劲,即使这样,将东西放到地上的时候却十分的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丝动静。
难怪薛湜在厨房都没听见什么声音。
等粥做好的时候,杂物间已经被贾日盈搬空了一大半,杂物全都端端正正摆在在院子一角。
薛湜将粥端到院子里茅草亭中的石桌上,扬扬手让贾日盈去边上的引水竹渠那洗手过来吃饭。
今日倒是没有下雨的架势,前几天大概是下了个透彻,空气里也没再那么闷热,天色逐渐亮了起来,白苍苍一片,压得很近,偶尔还有风来,穿过竹林簌簌响到人耳畔。
贾日盈落座之后便埋头扒粥,其间头都没抬起来过。头上珍珠冠上的水草随风晃动,薛湜抬手想摘,手刚抬到一半,贾日盈抬起了头,于是薛湜就在他疑问的目光里平静的将那水草摘了下来,往他眼前递了下,丢在了地上。
等到薛湜将手收回,贾日盈还有些怔怔的,目光有些空白,眼角却开始泛起了红,里面有水光闪闪,可能是有所察觉,他立即低下了头。
薛湜若有所思撇过头去,不再看贾日盈,十五六年岁,最是要强脸皮薄的年纪,果不其然,旁边开始响起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跟着勺子撞击瓷碗的声响越来越急促,其间还不时夹杂着呛到的声音。
薛湜适时走开,端着碗和托盘,道:“我去给你再盛点。”
贾日盈不敢出声讲话,也或许是哭得说不上来,只见他肩头耸动,头重重点着。
薛湜看了他一眼,走进了厨房,她靠在灶台边,她耳力还不错,只听见那边传来阵阵呜咽声,短促沉闷,像是用布料捂着发出来的,贾府昔日的小公子,现在就连哭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
18. 第 18 章
雨只歇了一日,今日早晨推开窗,外面又开始蒙上一片水雾,朦胧的绿意顺着如烟的雨丝流动,但薛湜还是没改出门的打算,换了件方便行走的衣裳,选了半天,还是穿上了一件天水碧束袖劲装。
先前一直爱穿的一件绀宇直领弹花锦服昨日烧纸钱的时候沾了火烬,袖子上烫了个洞,没来得及织补。
昨天贾日盈收拾屋子收拾了大半天,又将院中积落的竹叶扫了个干净,薛湜正好得闲,便从房中翻出折纸,折了一堆纸元宝和纸衣裳,又剪了纸钱,从贾日盈搬出来的杂物堆里翻出一个裂缝缺角的烂陶盆,将这些物件全一把火点了。
她也不知道没有生辰八字,这些东西能不能送到那些新嫁娘的手上,于是又转身回房间从抽屉里翻出存好的干柳条,仔细编了十只柳儿人,又在上面附了法诀,从还没来得及清理的穿云线上沾了些气息,一同丢入火盆。
希望这些柳儿人充当使者的身份,将这些物品护送到那些女子手上。
人死后原本应当是魂归地府,肉身归于泥,可那些骨尸就连死后的肉身却拘于一方石壁,直到封印破灭。至于她们的魂魄在生前是否遭受了非人的折磨,薛湜无法得知,就连这些不痛不痒的东西是否被收到,换句话说,这些魂魄是否在地府内,薛湜也不得知。
好像除了这捧纸灰,薛湜没有其他能做的了。
院子的地面上汪汪铺开一层水,像是做工粗糙,磨得不太平的镜面,角落里还坐着那只陶盆,里边蓄满了水,里面的纸灰被打湿,沉在盆底。
薛湜出门时顺手将盆立起来,将淤水沥干,靠在了屋檐下。
雨天的路不好走,薛湜一边给身上罩一层灵力阻隔雨水泥污,一边想着什么时候自己有钱了必定要买个代步工具,虽然说有缩地符这种东西,但每次启动所耗费的灵力实在是过于多,施展一次起码得要半日恢复,不太合算。
过青林他们那个门派的墨鱼倒是好像挺好用的,在水面上速度极快,且游行的特别稳,薛湜每次去找他都会被接驳的墨鱼吸引。不过缺点倒也是显而易见,只能在水域上使用,不过云门汀本身就是建在汤汤大水上的门派,门规也严,非必要不出门,活动范围就在几座群岛之间。不过这墨鱼仅仅作为岛屿之间的接驳,倒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等到薛湜到云门汀的地界上,已经临近中午,薛湜时间掐算得刚刚好,昨日她刚给过青林传讯,说要在他那用午饭,现在正好赶上饭点,省下了一顿餐食钱。
她现在脚下的地方是一处悬崖,雨天水汽弥漫,看不清崖底的景象,一阵风将崖间朦胧的云烟吹散了些许,但还是始终难以一眼望到底。
借着这这阵风,薛湜瞄准崖壁上的一些树木和伸出的石头,纵身一跃,身影宛如淡彩墨迹,逐渐弥散在雨线云雾之间。
凉丝丝的如绒毛一般的水滴扑面而来,葱翠的树枝飞速后退,薛湜足尖轻点,辗转在树尖和怪石之上,一路借力,终于,一片白茫茫的水面映入眼帘,她瞅准水界边的一块堪堪能容纳一人的石台,一个转身轻巧落在了上边。
她从锁灵囊中掏出一盏红色的灯笼,拳头大小,外边是雕花鱼纹木框子,框子地下坠着一颗珠子,黄豆大小,晶莹剔透。灯笼纸不知道是什么特殊材料制成,轻薄如蝉翼,在转动间会发出琉璃般的七彩光彩。薛湜用灵力将灯点燃,那灯笼便慢悠悠亮起了橙黄色的光芒,不太亮,光圈最外层还带着毛边。
水汽贴着平静如镜的水面上缓慢流动,悠悠扬扬一直铺到天际线上,一大片模糊的矾白之间,只有一点飘摇闪烁着的番黄。
云雾之中,忽而响起隐隐的水流搅动声,水面上的雾气开始往两边散去,露出一条水线,越来越近,那水线正中浮动着一颗墨点,时而出现,时而湮没。
随着水流响声越逼越近,那墨点也越来越大,逐渐变成一尾玄青色的鱼朝着石台的方向游了过来。
临近了,那鱼甩过如扇的尾鳍,转了个身,将侧面贴近石台,鱼背湿滑,薛湜提步小心走上去,将水中的引灯挂到鱼背鳍上的圆环里,拨动灯下的珠子,便盘腿坐了下来。
薛湜刚坐稳,周身的云雾全都飞速流转起来,墨鱼正驮着她飞驰在水面上,但背上的人却毫无感觉,平稳的甚至可以在上面穿针引线。
不知过了多久,前面的雨雾间逐渐显露出一座石门,凌空架在水面上,墨鱼径直穿过门洞,周围景象如同水波涟漪散开,水波中开始出现一座青苍的汀岛,虽说外界已经进入春暮夏初的梅雨季,但岛上气温仍旧要低上许多,俨然初春气候,潮湿的雨丝扑到身上,还会觉得有些许的凉。
云门汀岛上遍植棠梨树,现下正值花季,一团团青白色的棠梨远远望过去就像是一片淡淡的彩云飘在汀岛上方。主岛周围辐散着九座小岛,岛屿之间时而有墨鱼涌动,起伏跃动间泛起粼粼水光。
墨鱼速度逐渐放缓,最终靠在主岛的鹅卵石码头旁,薛湜抚抚裙摆,从鱼背上缓步而下。还未站稳,只听一声一记轻灵人声。
“阿湜姐姐!”
还没等薛湜扭过头去寻声源,一抹桃红的身影就已经扑进她的怀中,实在是过于猝不及防,薛湜都被扑的往后趔趄了两步。
怀中的少女张开双臂搂住薛湜,薛湜笑着回搂了一下,似乎是知道薛湜不太适应肢体接触,少女立即撤回了手,站在她对面努努嘴,“什么嘛?阿湜姐姐你要来都不告诉我!”
甘栀佯装生气,薛湜被她撅的马上要碰到鼻尖的上嘴唇给逗笑了。
“就是呀,阿湜你来怎么还瞒着我们呢?”一名身着品月暗纹锦裙的妇人从后面款款走来。
“雁姨。”薛湜对妇人行了个礼。
“你这可不对,要不是昨日听青林说,我们都不知道你要来,是不是又打算像前两次那样偷溜着走。”
甘栀一听,立即附和:“就是就是。”然后一双杏眼望着她,稚嫩着带着点点怒气。
薛湜轻轻笑了一下:“我就是来问过青林点事,然后就马上要走了。我要是告诉你们,你看,又得兴师动众。”
“哪有兴师动众,我又没有敲锣打鼓昭告天下。”甘栀嘻嘻笑着,“再说了,父亲今天都没来呢,他今天走不开。”
原本薛湜还在奇怪,此前就是因为每次她过来,甘净远都会站桩一样和妻女在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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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迎她,然后一副严肃古板的表情,认真的询问她的符术进展,就和从前抽查课学一样,因为这个原因,薛湜如果只是来麻烦过青林,基本上都是偷溜着来,偷溜着回,免得受到甘净远那足以让人脱层皮的询问。但这次却不见甘净远的身影。
“雁姨,岛上有什么事吗?”薛湜转过头去问文雁。
但对方只是摇摇头,“岛内倒不曾有事,不过今日一大早,有三人捧着引灯登岛,而后你甘伯和几位长老还有青林就闭门不知在商议何事,现在都没人出来。”
对于岛上的事,薛湜终究还是外人,有自知的不去探究,她只是应着点点头。
“走吧,做了你最喜欢的清蒸鲈鱼。”
甘栀立马跳到薛湜身边,“是啊是啊,我还亲手做了桃花羹,我好不容易学会的,你一定要尝尝我的手艺!”
云门汀岛上小路都是玉色鹅卵石铺就,走在上面有些按脚,有些钝钝的痛,她记得她小时候第一次来云门汀的时候还没有多大,被关曦丢在这就是好几年。
那时候关曦在外面为薛湜寻找合适的尸身奔波,完全没有心力来管她。她第一次走在这条鹅卵石路上的时候,脚上穿的鞋鞋底子已经磨得很薄了,走上去每一下都痛的很,像是拿小木锤一下下砸上来似的。
小薛湜闷着声也不说,面上也强撑着镇定,背绷得直直的,丝毫看不出端倪。她认为她伪装的很好,事实上雁姨一看就知道了,什么也没说,弯身便将薛湜一路从码头抱到了前厅。
那个时候薛湜虽然小,但是已经完全过了需要人抱的年纪,她有些错愕,慌张下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在雁姨将她放回地面上的时候,瓮声瓮气说了句谢谢。
晚间雁姨便差人送来了崭新的鞋履,鞋底也加厚了,多纳了几层。同时送来的还有几套衣裙,薛湜此前一直穿的都是关曦翻箱底找出来改改的旧衣服,颜色早就不够鲜亮了,望着那些托盘中发着悠悠光泽的衣裳,薛湜发现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喜悦从心底升起。
或许就是从那开始,她格外关注衣着,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其他人的。虽说她平日里也爱省钱,但在添置衣物这一块,她却是很舍得的。
沿路经过好些弟子,有些薛湜不认识,应该是后面才来的,有些是和她一同上过课,听过学的,她也恰到好处的寒暄几句。
绕过棠梨丛丛掩映,跨过一座曲水上的拱桥,便就是云门汀的正殿,但此时殿门正紧闭着,只有几名弟子在殿前的回廊上清扫着风卷进来的飞叶。
她们绕过主殿,走上廊桥。
“关曦近来可好?”文雁回头问道。
“师父她一切都好。”
文雁笑笑:“她倒是向来如此。”
像是想起了往事,文雁脸上的微笑又加深了些,“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她了。”
说着就已经到了门口,三人在房间内坐了下来,下面奉了茶上来,而后就是就近来拉拉家常。
“也不知这些人要商议到什么时候,饭点了也没个动静。”文雁喃喃道。
仿佛是听见了这番话,外边立马有了回应。从正殿的方向,隐约传来了阵阵聒噪声。
19. 第 19 章
其实那声音说大也不大,只是在场的人多少有灵力在身,五感比起寻常人来说也要敏感一些。
文雁朝刚才进门添茶水的小丫鬟示意了一眼,丫鬟边颔首边端着托盘出去了,不多时又折了回来,正打算走近文雁身旁,文雁却是轻摆了一下手,让她在下首直接说就是了。
“夫人,那一行三人已经出门去了,已经上了码头,刚才应当是樊长老的声音,他现在还站在前殿门口石阶上破......说教。”丫鬟可能也是见惯不惯,差点没收住口,瞥了一眼还有薛湜在,紧急换了一个说辞。
这丫头年纪轻,看着也脸生,可能刚来岛不久,不太清楚薛湜其实在这呆了六年,岛上大多数人的性情她都了解了个大概。想也不必想,樊胜长老必然是站在石阶之上破口大骂。
要说这云门汀,虽然说门中人都是超尘淡然之辈,但难免有例外,这樊长老就是那个例外。在薛湜的记忆中,这位留着山羊胡的清瘦长老,常年就是一身麻衣,说是嫌门中长老服穿起来太过麻烦。薛湜在云门汀呆的那六年中,没少见樊长老叉个腰,卷起麻衣袖口指着人鼻尖破口大骂的样子。
门中人人都说他是人矮脾气高。不过他倒是也有这个资本,听甘伯伯说过,樊胜是他师父那一脉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一个弟子,天资聪颖,根骨极佳,十四岁时就已经名满江湖,说得上是一位传奇人物。
但薛湜总觉得中间或许是经历了什么事情,所以这位不羁的长老才会安然守在这云门汀一隅几十年,从未踏出这一方天地。
闻言后文雁了然,没再多问,招招手让丫鬟退下了。
“也不知是什么人,又让你樊伯伯大动肝火了。”
外头的声音还在继续,甘栀转过头来说:“也是有些本事在的,这次樊伯居然骂了这么久都不带停。”
闻言文雁便笑了起来,丝毫没有掩饰。或许这不太符合她一派夫人的身份,但薛湜也早就知道,文雁和关曦性情相仿,只是一个做了夫人,难免会收敛些天性,一个潇洒于山河湖海,愈发恣意,但归根结底,到底还是一样的。
文雁没提出去,薛湜便安心坐在这喝茶等。等到外面骂声歇止,文雁才慢悠悠放下手里的点心,预备招呼薛湜一齐去寻甘净远顺便到厅堂用饭。
文雁刚一脚踏出门槛,差点就与来人撞个结实。
薛湜望清楚之后便立马见礼:“甘伯伯。”
甘净远还是一贯的没有笑模样,面色看着平静的有些冰冷,他扶了一把文雁,又对薛湜点了点头。
约莫沉默了一息时间,甘净远仿佛是觉着要说点什么,便开口道:“薛湜近日符箓之术有进展吗?”
果不其然,来了。
薛湜正欲回答,便被文雁拦过话头:“你又来了,对了,青林怎么没过来?”
四人走在游廊下,文雁和甘净远在前,薛湜与甘栀缀在后头。可能是甘净远来的急,没撑伞,也忘了用灵力隔绝雨丝,衣袍发顶上都笼了一层糖沙似的水滴,文雁边问边用手掸了掸甘净远的衣袖,施了个法将水给抚了。
旁边的甘栀轻轻拽了拽薛湜的胳膊,冲着前面两人挤了挤眼,然后低头无声笑了两句。
薛湜也不由自主勾起了嘴角。
“他说昨日夜间写的阵法还未完成,先去将其补足后再过来。”
“大师兄真是功法狂魔。”甘栀嘟囔道。
“今日那三位是什么人?”文雁问道。
甘净远难得的神情一动,轻叹道:“说是那个人的弟子。”
那个人。是谁?薛湜心中有些疑问,按捺住疑虑。甘栀闻言望向薛湜,但后者只能摇摇头,于是甘栀又转过头问道:“爹,那个人是哪个人?”
甘净远沉思了片刻,似乎是在纠结那个人的称呼,但还是道:“是你的一个师伯。”
只是简单阐述了那人的身份,就连名字没提起,于是甘栀知趣缄默其口。
但这么多年来,薛湜都未曾听闻有这么一号人物,要么是其与师门的纠葛已淡薄,要么就是因为什么原因已经和师门背道而驰。
没等文雁进一步发问,甘净远顾自接下话头:“这一行人说是知晓上古千藏墟的消息,来寻求合盟。”
千藏墟,只是一个存在于传言中的洞窟,传闻里边遍地是上古遗留的法器灵物、法阵符箓。但没有一个人亲眼见到过,更不要说是进洞一观了,所以众家权当虚妄流言。
既然是流言,也就没人会为了这镜中花水中月去折腾,且不说耗费的精力需要多大,就算是有这力气,那上古藏宝窟又岂是说开就开的,保不齐要折点什么在里面呢?
但这些人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个江湖上众人都默认是不存在的东西?
“千藏墟?这不只是个传说吗?”甘栀疑问道。
甘净远没反驳也没承认,只是道:“那几个年轻人,利得心太重......”
就这一句话,薛湜便可猜到前殿喧哗的前因后果了。极大可能是因为樊胜长老见不惯这副做派,气不打一处来,于是就开始和对方理论了起来,对方拂袖而去,樊胜长老依旧是不解气,才站在石阶上痛骂半刻钟。
临近厅堂,檐下立着一抹草白色的身影,挺拔如松,隔着雨幕望去又像是春雨时节雾汽里的山岚,脑后束发的皦玉色发带迎着细风微微飘动,似乎是注意到这边的人声,那人稍稍转过头来,淡然如水的眼神从青瓦下穿过雨丝轻轻飘了过来。
那人立即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师父。师母。”过青林给二位一一见礼。
旁边甘栀惊奇道:“大师兄你这就完成了?!”
过青林轻轻颔首,不急不徐道:“原就剩的不多了。”
甘净远闻言表示赞许点点头。
过青林不动声色缀在了后头,与薛湜并排,眉头轻皱望向血薛湜。薛湜不在意似的摆摆头。
两人相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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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虽说不算长,但却格外有默契,对方一个微表情都知道是什么意思。过青林在为没瞒住薛湜登岛的消息道歉,薛湜却道无碍。
五人接连进入厅堂,围着正中的桌子坐下来。这里不似前殿那般,比起招待客人,在此处更像是一家人坐下吃饭。
坐下没一会儿,文雁便让丫鬟传菜上来。
云门汀临近水源,菜肴大多也是河鱼河虾,每道菜着料不多,瞧上去倒是清丽丽的,吃上去就像是关曦说的,和云门汀里的人一个味儿,寡淡得出奇。
不过薛湜倒是不挑,她口味放的广,无论是清淡还是重口,她都能适应。
薛湜贯爱吃河虾和鲈鱼,席上还添了一道泥鳅炖豆腐,但除了她和甘净远,没人下筷。
河虾和鲈鱼本就上在靠近薛湜的位置,她正挑出一根鱼刺,只见甘净远不动声色将那碗泥鳅挪到了薛湜的面前。
薛湜原想道谢,但又瞧甘净远动作之轻,想是不愿有太多的关注,于是薛湜又咽下那句话,又夹了一条泥鳅。
“你师父啊,都多久没来了,你回去得给雁姨吹吹风,她怕不是忘了我这个老姊妹了。”
“不会的,我回去就和她说。”
“嗯,下次来可得在这儿住上十天半个月的。”文雁点头道。
甘栀笑着打趣道:“娘您可就别难为人关小姨了,她在云门汀吃上一餐饭都叫苦,待上十天半月怕是要说人生无望了。”
甘净远似乎是对甘栀谈论长辈感到有些不满,但神情上没什么改变,只是在文雁笑出声时也还是维持着原先的面色,没有一丝松动。
甘栀全然没有察觉,倒是乐呵呵的给薛湜又添了一碗桃花羹,添完又给过青林只堪下半碗的桃花羹补满。
薛湜看着甘栀满眼放光的样子,于是在她期望的目光里,又接连喝了几勺桃花羹,朝她点点头:“好吃的。”
文雁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于是道:“小栀你别一直给阿湜添桃花羹,也让阿湜留点肚子吃其他的。”
于是甘栀才反应过来,连连称是。
“对了青林,那三人出岛后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吧?”
甘净远徐徐开口道。
过青林搁下筷子回话:“此前我让人盯着,没有什么动作,径直乘墨鱼沿着苍江离开了。”
“那就好。”甘净远点头。
过青林似乎也是无法理解甘净远为何如此警惕那三人。至于师父和众长老在大殿上提起的那号人物,自己也不清楚。那人是多么离经叛道,就连他的后辈也要谨慎对待。
似乎是对甘净远的做法感到迷茫,于是甘栀道:“爹,那究竟是什么人物呀,需要这么紧盯着?”
但还不等甘净远答话,从廊下风风火火走过来一名弟子,步履很急但又为避免失态只能像一阵风似的疾走过来,驻足在门前,朝甘净远道:“掌门,樊长老刚才出岛去了,现在已经和那三人在苍江上打起来了。”
20. 第 20 章
照前来报信的弟子所言,原先是跟在那三人不远处,眼看着三人乘坐的墨鱼就要靠岸,樊胜长老却突然如箭般蹿了出来,拦住那三人去路,几人在江上不知言语了些什么,后面像是起了争执,直接就打了起来。
原先跟踪的有两名弟子,现在还有一位留在那继续观察情况,这位就急忙赶回来报告掌门详情。
樊胜长老向来只是嘴上不饶人,但却不喜欢轻易与人动手,尤其是资历武学皆与他相差甚远的晚辈,照他所说,这不是占了人便宜?毕竟自己比晚辈多吃了几十年的饭。
甘净远和文雁连忙搁下碗筷,携着过青林匆匆就要向苍江赶去。三人前脚刚跨出门槛,甘栀后脚也要跟着去,顺带把薛湜也拽了过去。想着既然大家都跟了过去,薛湜在这闲着也是闲着,便由着甘栀去了。
但是待到众人赶到那弟子所说的地点时,江面上却是不见一片人影,空余濛濛烟雨,一片寂寥。
待脚下墨鱼停定,旁边石崖杂木间闪出一袭人影,朝甘净远行礼道:“掌门。樊长老绑着那三人往佟州方向去了。”
接着掏出一枚玉牌似的物件,呈给甘净远,“这是樊长老让我交给掌门的,长老说让我留在这等您,让您拨几位暂时无事务在身的弟子秉着玉牌一路追踪去寻他。”
这玉牌是一个专门用来联系的物件,不受距离限制,无论多远,执有玉牌者之间都能互相通晓方位。薛湜的柳儿人比起这青蚨令,还是逊色的多。
云门汀中各长老和大弟子都有自己的一套青蚨令,青蚨令分子母令,通过与各母令相连,就能扩大青蚨令的感知范围。
樊胜留下的玉牌上两端都雕有棠梨跃鱼图样,显然是母令,这样就可以直接与其他母令建立联结。
甘净远接过玉牌,将其与自己的青蚨令连接,而后从怀中取出一枚子令,目光在过青林身上稍加停滞了一瞬。
薛湜立即明白过来甘净远的顾虑。过青林事事有序,只要是安排在他身上的事务,都会在第一时间被解决,效率极高,因此他剩下的空余时间是最富裕的,加上过青林年少老成,处理事情细致周全,甘净远想到的第一人选就是他。
但今日薛湜是来找过青林的,显然是有事相询,所以也就不便将过青林派走。
“甘伯父,我正好也打算朝佟州去,无妨的。”
于是甘净远也不再推托,将子令递给了过青林,又抽出两枚子令,在回岛后传给了另外两名关门弟子。
文雁知道薛湜还有事在身,便也没强留她,趁着甘净远和几名弟子交代事务的功夫,吩咐小厨房装了些许便携的糕点,塞给了薛湜,供四人在路上做果腹之用。
与薛湜和过青林一同前往佟州的分别是甘净远的第四名弟子丰欢以及门中护法长老燕千珠关门弟子孔信。
说起来倒也是熟人,薛湜儿时便与这二人相识了,印象最深的还是孔信,当时虽说还是不大点,却一双短腿紧紧跟在过青林后边,在他眼里,大师兄就是天,大师兄就是地。
至于丰欢,算的上是云门汀中比较跳脱的弟子了,不止行为举止跳脱,就连课业也跳脱,实战课与书面理论知识的成绩简直天壤之别。
几人没敢耽搁,匆匆问候一句便就上路了。
顺着青趺令的指引,一行人下墨鱼后直穿莽莽野林,白青衣影在茫茫雨色间时隐时现,其余三人皆有可御风之器,薛湜只得暂时与过青林共乘一剑。
越靠近佟州,周围山势越陡,连绵山峦拔地而起,直登云霄,偶尔透过云雾可以看见山脚下散播着零碎如星子的村落,宛若大树下的蚁群。
起伏的山脉连成了一个天然的迷宫,三柄长剑穿梭于山腰之间,加之山林之间浓厚的雨雾,难以辨识方向,走了半程,青趺令上的方位却不再变化,许是樊胜已经到达目的地了,薛湜一行人便立即找准一个村庄降落下来,想着问一条去往玉牌上地点最快捷的路径。
四人掩在林木间着陆,整理了一下仪容便往官道上走。
前面不远处有一家小茶铺,茅草顶,前头空地上支了几张桌凳,但因为下雨,上边空落落的,寥寥几个行人都挤在那一间小茶铺里头。
茶博士连忙扬着笑脸迎了过来,引着四人来到一四方桌前落座。
过青林随便点了两壶茶,丰欢倒是没闲着,趁着这会儿功夫,溜到几名过路客身边攀谈。孔信牢记问路的目的,跟在茶博士后边打听了起来。
路上孔信始终跟在过青林身后,薛湜三番五次想找过青林却只能作罢。好不容易等到孔信不在,薛湜立即挪到过青林身边,简单将孽凉图幻境中看到的嵌套回煞阵讲与过青林听。
她只觉得,既然幻境是根据人的心识幻化而成,或许这阵法与自己失去的记忆存在关联。
过青林放下手中的茶壶,一心一意回道:“虽说嵌套式阵法不算是什么稀奇事,但通常嵌套的对象至少应当是同属一宗,回煞阵和脉生阵阵格相冲,且阵源也相斥,将两阵结合在一起,如何保持两个阵法最大限度的实力,实属难题。”
过青林早已将云门汀藏书阁中的书籍烂熟于心,关于这种阵法,却是丝毫没有印象,他又解释了许多,主旨也就是论证这种嵌套结构在理论上是有多不可行。
薛湜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只能抓住关键信息,“理论上不可行,不是说完全不行是吗?”
过青林沉思片刻,保守给出了答案:“嗯,但强行将两阵结合势必会消耗巨大灵力,如此行事,只是为了设下一道陷阱,有些浪费了。”
薛湜点点头,食指运转灵力,隔空轻轻在地上划了几道,一道如同蛇虫般的符号跃然其上。
正欲发问,那边孔信就要回来了,直奔着过青林而来,薛湜刚想将地上的痕迹抹去,倚在窗边的丰欢一把将孔信拽了过去,口中道:“呆子。你看不到薛湜姐在和大师兄说事吗?”
孔信倒也不恼,哦了一声,便站在丰欢身侧静静等待。
过青林盯着地上那块图案看了一会儿,略微皱起了眉头,过了片刻,才摇了摇头:“我从未见过。”
薛湜画在地上的就是易承简腕间的那个符号,也就是孽凉图禁制的标识。
虽然早就料想到是这个结果,但薛湜还是轻轻叹了口气。于是又将右手翻转,掌心朝上,掌间被隐藏的殷红图样逐渐浮现出来。其实这才是薛湜来找过青林的真实目的。
过青林博闻强记,凡是看过的书过目不忘。
果不其然,过青林眼光接触到那印记的时候神色一凛,“你与人结主仆契了?”
似是不解,他疑惑着望向薛湜。
薛湜摊手道:"没办法,情急之下只得如此。何况我是主,倒是我占了便宜呢。"
但过青林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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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没因为这句玩笑话丝毫有所松动。虽然主仆契约受限的一方是仆从,但说到底谁又会希望无缘无故与另外一人绑定在一起。
薛湜便将来龙去脉讲与过青林听。比起孽凉图,她更在意这个主仆契约,毕竟这个直接关系到她的生死。易承简那个疯子,一定会在脱画之后第一时间寻找破解主仆契约的方法,若是她泰然不动,被易承简抢先一步寻到法子,主仆契解之后,她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她可不相信话本里那一出,那个疯子能被自己感化,何况薛湜本就不是什么大圣人,对付这种人,她只相信以暴制暴。
薛湜也没少听过主仆间厮杀的惨烈故事。这也是为什么过青林一脸凝重的样子。
主仆契约会让仆从与主人共享痛楚,也就是说,如果薛湜受伤的话,与此同时,易承简身上会出现一个一模一样的伤口。这状似在维护主人的权益,避免仆从反叛背刺主子。可这项机制的初衷本就有误,若是衷心的仆从,完全不需要这层枷锁,若是不衷心的,有了这层枷锁,倒是会激起鱼死网破的决心。
百年来不乏这种案例,仆从被迫接受不属于自身的伤痛,长期被压迫,于是愤起反抗,干脆与主子来个同归于尽。
听完薛湜的讲述,过青林也就知晓薛湜的意图,于是道:“主仆契约从来都是需要双方同意才能解除,书上也未曾记载强行解约的方法......”他先给薛湜吃了一记定心丸。
但薛湜却没因为这袭话轻松下来,倒是略微绷紧背部,更加紧张了起来。过青林总是喜欢转折,关键语句总是放在后半句。
果不其然,下一瞬,过青林接着道:“你可曾听闻青晃山?”
薛湜仔细思索了片刻,从脑海深处挖出一点影子,抓住了。青晃山,是位于宝庆境内的一座山峰,山上立了个不大的门派,只是早在十年前,这个门派就已经消亡了,这点事原本在江湖上是掀不起波澜的,但这一派的灭门之状实属惨烈相当,门中弟子皆被人剥去血肉,人皮稀稀拉拉沿着山脚挂到山顶,每隔一段距离,沿着青石小阶,就能发现一张滴着血的人皮。
但死状最为惨烈的,还要属青晃峰峰主。据说是被抽尽骨架,吊在山门前,一滴一滴滴干了血水,那山门前的石阶缝里,现在都还泛着洗刷不掉的暗红色。
薛湜不知道为什么过青林会忽然提及这陈年往事,但转瞬之间,她立马想通其中关窍,“你是说,这和主仆契相关?”
过青林点点头,继续说下去:“青晃峰主隐居于山中,不问世事,世人对其知之甚少,对青晃峰有印象,还是从那次灭门之后。所以几乎无人知晓,这青晃峰峰主,有一名虎妖仆从。”
薛湜虽然有所疑问,但还是没打断过青林,不过过青林一眼就知晓,于是道:“青晃峰峰主与云门汀祖上有些渊源,此前我随师父下山历练,途径青晃峰,周遭未设驿馆,有着这层关系,才得以上山滞留一宿。机缘巧合下,偶然得知。”
“青晃峰被灭门后,师父念着这个人情,去为青晃峰一派敛尸,才发觉峰主右掌洞开一个血窟窿,此前师父和一众长老还觉异样,但直到两周前,距离灭门十年整,因为这件事,青晃峰方圆都不得安宁,所以师父每五年会去周边镇压煞气,而这次,却看见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是当年那个虎妖,就连他眉心,还留有主仆契的妖红印记。”
21. 第 21 章
过青林此言一出,薛湜不由得心下一跳。
既然主仆契未解,那那名虎妖又为何会在青晃峰峰主命殒后存活。仔细想来,峰主尸体手掌上的血洞,或许也是为了掩盖主仆契约的印记。毕竟人生前还能以法力遮掩那符号,但死后的尸体却无法说谎,想要遮盖,便只能让其“消失”。
“那现在可还有那虎妖的下落?”
过青林摇摇头,“没有,师父试图派人盯着,但那妖就像凭空出现一般,无声无息就消失了。”
时隔十年,那名虎妖又为何会忽然出现在青晃峰,又或者说,对方其实根本没有离开过,只是云门汀未曾发现端倪。
薛湜沉默了一会儿,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续了一杯水,心下另做打算。她本是为了半月后的尸身容器跑来佟州一趟的,现在看来,只得加快行程,马不停蹄往宝庆方向去一趟了。
至少她应当要赶在易承简前面,去会会这虎妖,看看这主仆契到底暗藏何种玄机。
好在依照过青林所言,青晃峰峰主深居简出,门派基本与外界没什么纠葛,加上又是云门汀给料理的后事,云门汀上下口风较严,也鲜少外出,这些消息恐怕外面也没几个人知道。
“现下你打算如何,还是先去佟州?”过青林问道。
“嗯。”薛湜点点头。从此地去往宝庆,左右是要经过佟州的,无非是多出进城办事的那一会儿功夫,而且这件事也一样耽搁不得,越早解决越好。思虑过后,薛湜就要开口。
过青林看破薛湜意图,抢先一步就将丰欢和孔信二人唤了回来,“我们加紧脚步吧,先到佟州境内。”
丰欢与人聊得口焦舌燥,奔到桌前一口气连灌了三杯茶下去。反观孔信,倒是徐徐缓缓只喝了半杯茶,见到丰欢那副模样,不由得出声:“你那么急做什么?”
丰欢翻了个白眼没理他,用袖子揩了揩唇边的水渍,“我好啦!走吧!”
孔信借着出茶铺绕回林子隐蔽处的空当,将打听到的路线讲予过青林听。
茶博士知道的捷径也是针对地面而言的,所以过青林他们也只是将其作为一项参考,适当取舍。毕竟知道目标之后奔着直线飞过去也是不可行的,谁知道这条路线会不会直接横贯某个门派擦边哪家道观,赶路也不能直接往人家里闯,何况好些门派都有自己的护派阵法,恐怕还没接近,就已经被震飞了。
若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倒也不必如此麻烦,在高处的视野良好,根本也不会闯到别人的地界上去,但雨汽弥漫的天气,还是保险点为好。
四人商量了一下路线,便又从原处架起剑腾空而起。
三人专注御剑,薛湜就时刻留意着青趺令的方位有没有变动。
御剑比起纯脚力还是快上许多,约莫半个时辰,就远远看见三座柱香般的山峰,直冲云霄。四人在城门外的树林里收了剑,一齐朝里走去。
其间过青林递给了薛湜三张符咒,她定睛一看,正是缩地符。
“符咒内有我之前注入的灵力,启动时不会再消耗大量灵力了。不过就是试验了多次,最终成品暂时只有这三张。”
薛湜仔细打量了一下这缩地符,有些地方加上了细节,应当是被过青林改良过的,所以才能储存灵力。
“多谢!”薛湜笑着道。
“举手之劳。”
这可不是举手之劳,先不说以前启动缩地符要求的灵力是巨大的,就是这改良符咒的方法,也肯定是耗费了精力的。这几张缩地符在如此紧迫的情况下,简直就是及时雨。
“改日必携礼登门致谢!”薛湜打诨道。
过青林嘴角略微上扬,“静候了薛道长。”
佟州虽说只是一座背倚三峰的小城,但街道上也是一派热闹景象。沿街排开两溜小摊,高低错落的招子在细雨中飘飘扬扬。虽说薛湜一行四人有灵力傍身,完全可以自行隔绝雨水,但城中人多眼杂,想来还是需要低调行事。
薛湜走近一家买伞的小铺子,随便挑了四把油纸伞。撑着伞,四人逐渐深入城中。
行进时薛湜将青趺令还给了过青林,以便分手的时候忘记了。至穿过瓮城,经过集市,沿路的景观从繁华逐渐变得朴实,再行过一段路,沿街的房屋都变得稀疏破落起来,其中不乏一些残垣断壁。远处的三座山峰,压得更近了些,如同巨掌就要拍下。
绕过一颗虬枝招展的枣树,薛湜顿了顿脚步,“那......各位,就先同行至此吧。”
“嗯,一切顺利。”过青林轻轻点了下头。
丰欢扯下叼在唇角的草茎,与薛湜道别,跟在后头的孔信后知后觉,也慢慢打了声招呼。
薛湜颔首,便径直拐入一条破败小巷内,顺手将油纸伞也收了起来,这地方人迹罕至,加上飘着雨,更加没人出门了,也就用不上遮掩了,将两只手都空出来,行事倒也方便许多。
薛湜犹豫了一秒,还是将那把新伞收入了锁灵囊内,好歹也是花了钱的。
雨天道路湿滑,不太好走,比起前边繁荣街市的青石板路,这里就显得有些埋汰了,路上满是泥泞,时不时还会有几个水坑。
好不容易走了一段,余光中忽地出现一抹青影,随着微风轻轻晃荡。薛湜抬眼望去,见一片灰白残破的墙壁之间出现了一只青绿色的竹编灯笼,悠悠地荡着。
那灯笼挂在一间屋檐下,虽说里头未点灯,但却尤其夺目,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引力,将人的目光吸了过去。那间宅子与边上一些房屋并无差别,一样的破败,墙壁上斑驳掉皮,墙脚也因为这一方潮湿的气候,蔓延着青色的苔藓。
薛湜扬手一挥,那灯笼就轻悠悠从上边飘落到薛湜手上,顶端的提钩正正好勾住了她的食指。
提着这盏青灯,薛湜叩了三下门扉,不等应门,直接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是一方堆满落叶的院落,与宅子外貌相符,明显是已经废弃的屋子。地上的落叶都是来自院子里的一棵老槐树。
现下已经过了槐树的花季,故而这槐树上只余绿葱葱的树叶子,浓厚遮天,亭亭如盖,将院内大半的黯淡天光都阻隔在外,不大的院子浸没在一片昏暗当中。
薛湜提步走近,轻巧巧勾着那青色灯笼,绕着那古槐行过三圈,而后将灯笼挂上一根枝桠。里边的灯芯无火自燃,滴溜溜转了起来,一时间青色幽光如潮水般往四下漫开,充斥了整个院落。
只在一息之间,眼前景象整个变了。
薛湜站在一层石阶上,一堵约莫五六尺高的黑墙,沉沉立在跟前。朝上望去,能发现在那墙的顶端,开了一个小门洞,约莫成人头颅大小。
忽地,从那门洞内伸出一只苍老枯瘦的手,青黑色的筋络如同树根般缠绕在那层衰老的皮肤之上,那手手心朝上,仿佛是在讨要什么东西。
薛湜低头从锁灵囊翻找一番,摸出一个东西,用灵力送了上去。
那是一枚暗红色的枣核,上边刻着一个模糊不清的花纹。
那手接过枣核,慢吞吞收了回去。与此同时,周围响起隆隆机括运转之声,面前的黑墙上逐渐显现出一块门槽来,不等人上前推动,那石门就自己徐徐朝内而开了。
门刚一开,迎面就笼过来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
“西域传来的毒药,一滴封喉!”
“哎你别挤我先来,南疆的活骨花,敷上一炷香,还你西施颜!”
“放你的屁!昨儿个还有人上门来找你赔钱呢,那张脸哎哟真是造孽,都烂出脓了!”
“就是就是,姑娘你别听他的,大娘这儿有上等的春药......”一个穿着碎花衫子的妇人直接就凑到薛湜面前,挽着她的胳膊道。
“哎哟别说了,这姑娘一看就是非凡之辈,我这儿有上好的匕首。”一个小胡子将手里一把匕首就往薛湜脸上凑。
“老刘头你这又是上哪刨了人的祖坟挖出来的。”
......
薛湜不由得微微仰了仰头,离这把匕首远些,她一面拨开面前的人群,一面道:“都不需要......都不需要,我也是卖东西的。”
好不容易从人群中逃出来,薛湜立即贴着墙根,低头混迹在那些蹲在街道两侧的小贩当中,在进入宅院之前,薛湜就从囊中掏出了一副面具戴上,完美融入这些覆面的商贩之中,循着记忆,一路朝西走去。
这里不同于外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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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是什么特殊的阵法,里边白雾弥漫,却不见一丝雨意,地上都是干燥的很。这里光线晦暗,照明全靠灯笼,街边的、摊子上的、房屋里的......
约莫半炷香时间,驻足在一家铺子前边。
不同于前面一些热闹非凡的铺记,这家店前门可罗雀,一派死气沉沉的模样,门头连块匾额或者招子也没有,让人琢磨不清里头究竟是干什么的,只有前边的檐柱上绑了一块白绫。
薛湜正欲进门,就听里头传来一记骂声,尖利刺耳:“真是好不要脸的东西,黑心烂肺的臭虫!!还算计到你老娘的头上了!!!”
脚下动作不由得一顿。
而后一阵哔哩哐啷的声响,像是砸碎杯盏的动静,其中参杂着一个男人的嘶吼,“你们要做什么!”
“你砸坏了我店里的东西,你说我要做什么?”
接着就是一些呼嚎,后边连这嚎声也低了下去,最后整个店里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薛湜这才跨进门。
“这个五马分尸的赌鬼,身上一分钱也没有,真是可惜了老娘这些家当。”一名红衣女子侧对着大门,斜斜倚在柜台上,一边剔着一双殷红的指甲,一边低低骂道。
进门旁边一位丫鬟低着头正在用扫帚清理地上的狼藉,惨白的脸上突兀着两坨艳艳的红,可能是见到一只脚跨门而入,那丫鬟突然就仰起了脸。薛湜距离她极其近,那张脸就要怼到她面前。
那张白脸上描着乌黑的细眉,轻轻上挑着,一只红彤彤的樱桃小口僵僵向上笑着,两边嘴角上扬的弧度都一般无二,而在原本眼睛的位置,却是只有一双空洞洞的窟窿,深幽幽的,里边没有眼球。
薛湜虽是一早便知道,但还是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脚跟不由自主往后靠了一小步,撞上了门槛,发出了细微“咚”的一声。
听闻门边的动静,那红衣女子脸也懒得偏,眼皮一掀,往外头睨了一眼,又习惯性打算将目光转回去,但好像又突然反应了过来,腰还是靠在台沿上,就着桌边转了半圈,转过脸来。
“哎哟,稀客!”
薛湜倒是不奇怪这人为何一眼认出自己,这儿的老板向来眼力了得,即使将脸遮住,她也能靠着身形姿态认人,所以薛湜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就开始有意变换自己的走姿仪态。她将另外一只脚挪了进来,托起一副淡淡笑脸:“秦老板莫要打趣我了。”
秦芝轻笑了一声,“哎哟哪敢呢。”而后起身,柔柔摆了下手,“去给客人上茶。”
“不必了秦老板,我等下就走。”
“哎呀一盏茶,要不了多久......”一边从柜台后绕出来,一边迎手将人往座上引。
薛湜不再推脱,径直坐了下来,直入正题。
“秦老板,我也不同你绕弯子了,你也知道我的要求。”
“哎呀自然自然。”那丫鬟动作快得很,转眼就从后边端上茶水来了,秦芝将一杯茶推了过来,薛湜出于礼貌端起,佯装喝了一口。
“毕竟时隔五年,需要再确认一遍吗?”
秦芝却是笑了起来,手心一托,一本册子从柜台中飞了出来,正正落在她掌心之上。
她胸有成竹,翻开一页,将册子递了过来。
薛湜扫过册子上登记的文字,确认无碍,点了点头。
“截止时日还是同往年一样?”秦芝问道。
“自然。”
不再多说,薛湜掏出一只锦囊,推到秦芝面前,“这是定金。”
秦芝倒也不扭捏,直接就拿起来抛了抛,喜笑颜开:“就是喜欢和痛快人做生意。”
薛湜又装模做样攀谈了几句便作别了。了却一桩事,薛湜立即提步离开黑市,转过一间楼房时,却忽觉异样。
如芒在背。有人在盯着她。
没有犹豫,薛湜霍然转身,目光从那些披着斗篷,戴着面具的行人商贩中一一扫过,未能发现破绽。
那种奇异的感觉却还是在,是什么人?薛湜转而将目光向上投去。
目光所至,是一扇半开的木窗,窗前支了张桌子,上边倒了一盏清茶,映着里头灿黄的灯光,还在袅袅冒着热气,而坐席边上却空无一人。
22. 第 22 章
薛湜心下疑惑,立即转身奔至那间茶楼,说来也奇,在这黑市竟有一间售卖茶叶的茶楼,虽说这些茶叶都乃极品,或是不知从何渠道黑下来的贡品,但在这货品诡谲的黑市倒是显得怪异起来。
薛湜一进门就直奔二楼,一楼门面竖立的层层屉柜后边急忙钻出几名小厮,一边吆喝着一边来拦。但终究晚了一步,薛湜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跃上了二楼。
她目光四下一扫,周围皆是矾白色的帷幔,隔出一方方空间,里头对坐饮茶的人听闻木制楼梯咚咚的声响和小厮的低喝声,都齐齐向外看来。
这些帷幔半透状,虽隔着一层,视人视物倒是不误。薛湜并未看见什么可疑的人物。就在她立定打量的空当,一名小厮已经追到跟前,急急喝止她,叫她下楼去。
薛湜随意应了一句,不甘心又看了几眼,原先计划着打听些什么,但看这小厮戒备的模样,想必是什么也问不出来,只好下了楼。
从茶楼出来后,却有一种隐隐的直觉,她不敢在耽搁,迅速离开了黑市。
眼前绿光轮转,眨眼间已经回到了那处破败的小院,青色的灯笼仍旧挂在槐树枝上,暗暗收敛光芒,最后一滴光被吞噬殆尽时,那只灯笼如烟般消失了。
薛湜踏出小院,此时外边房屋的排布已经暗暗发生了变动,远远望去,又有一盏青色灯笼挂在了视野尽头,兀自飘摇。
她收回目光,这幻阵每半炷香的时间便会移动变换,但这并不算是什么高阶阵法,不出一刻钟,薛湜便已经站在了来时的那颗枣树前。
走出阵后,她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一方隐蔽之处,摸出一张缩地符。
黄符落地,白光大盛。
余光散尽,不留一丝人迹,只有满巷的潇潇烟雨和巷尾伫立的三座青峰。
————
状若香柱的谒神岭上端萦绕着丝丝缕缕的云雾,层层绿意和云烟的掩盖下,一道弯曲的小径如盘龙雕花一般,蜿蜒至顶峰,小道上,三抹白色衣影闪烁其间。
过青林三人顺着青趺令,一路找来,令牌之间越离越近,但却连樊胜的影子也不曾看见。
饶是三人有轻功傍身,这宛若登天的陡峭石阶爬起来也不好受。也不知是何人修建的这条阶道,若是肉体凡胎爬上一遭,恐怕得十日下不来床,但路旁的杂草乱枝却是安分,想必这条路不至于是废弃的,至少是有人来走动的,不过此时沿途却不见一个人影,十分萧瑟。
丰欢在后边叫苦不迭:“我说樊长老怎么会跑到这山上来。”丰欢自言自语惯了,也不等有人接话,又道:“哎呆子,你真没看错吗?”
一边说着,一边挤到孔信身边,巴巴往他手上的青趺令上凑。
孔信还是一副淡淡的神色,将青趺令递了过去,“没看错,是这样。”
丰欢看了两眼,转过头去叹道:“怎么连片影子也没看到。”
早在之前,三人就御剑到空中鸟瞰了一圈,并未发觉人影,想着沿着小路走,看看沿途是否有什么痕迹,到现在还是一无所获。
又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眼看着青蚨令上两行人的位置就要重合了,四周却还是一片寂静。
过青林轻蹙了下眉,似是在思索,转而道:“我们在附近寻找一下有何线索吧,既然樊长老留下了青蚨令,想必也是希望我们能够循迹而来,应当会留下什么来指明方向。”
话刚落音,孔信立即四下搜寻起来,丰欢也蹿出石阶小道,入了周遭的林子里。
过青林驻足在石阶之上,细细打量这些石阶。既然他们在空中并未发现樊胜的踪迹,周围也完全不见人影,要么是青蚨令遗失在这一带了,要么就是他们站在同一方地界,但是由于某种原因,彼此无法察觉对方的存在。
前者的可能性不算大,青蚨令毕竟是樊长老特意留下的,按理来说应当会妥善保管。不过也不排除出现了什么状况,导致遗失。
至于后者……过青林目光缓缓扫过周遭,定在了石阶两侧塑立的青石雕像上。
从谒神岭山脚往上,每隔约莫三百步便有两尊石像在两侧排开。这些石像倒不是塑的什么鬼神,而是姿态各异的十二神兽。此时此刻,两侧便立着两尊拟人姿态的羊,做拱手式,宛若在冲道上的行人作礼。
过青林走近了些许,伸手在石像上摸索,查看是否有什么机关。
早年间他就曾碰见过一种机关,那是在一座佛塔之中,塔身内部有盘旋木梯,上设机关,机关启动,再一睁眼,就已至塔中的阴层。阴层与阳层被机关隔开,从外面看,只能看到九层,而其实这座塔一共十五层,剩下的,就是阴层,若非打开机关,便无法知晓内里乾坤。
既然不在地上,那有没有可能,在地下?
但囫囵个摸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何异常之处。过青林不由得对自己猜测产生了怀疑,于是俯下身去。
石阶由一整块一整块的石砖构成,每一阶都是一块全乎的石头,山林之中潮气深重,阶梯截面上布满青苔,就连石阶两旁的缝隙之间也挤挤挨挨蹿着一些绣墩草或是其余叫不上号的野花草。比起两旁的草盛郁葱,每一级台阶之间相连的石缝当中却是异常干净。
早在上山之初,过青林就注意到了这点,现下为了验证猜想,还是挥手丢了一颗石子,石子落地,在石阶上蹦弹了几下,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
下边果然是空腔。证明思路没错,他便又重新寻找关窍。
此时丰欢和孔信分别从左右两侧的山林之中钻了出来,双双摇了摇头道:“没有发现。”
樊胜并未给三人留下什么线索,附近也并未发现青蚨令的踪迹。过青林指着两侧的青羊石像,将自己的猜测托出。
倘若现下摆在三人面前的困境是一方隔绝谜阵,倒也没这么棘手,毕竟云门汀本就是研习阵法的宗门。比起常人,门中弟子对于阵法的灵敏度要高上许多,寻常情况下,只要一踏足某处,就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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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感知到是否有阵法的存在。他们在这谒神岭上折腾了这许久,若是有阵法,早就察觉到了。
而这机关术,的确不够了解。机关术派支本就鲜少,其中以兰迁贺氏机关术最为闻名,自兰迁贺氏一门陨落,机关术仿佛也断了流传,世面上不乏一些书籍,但比起当贺氏出神入化的机关术而言,还是小巫见大巫,书中记载的,只是当年贺氏机关术的冰山一角。但眼下过青林也只能凭借书中所述尝试解一解。
旁边丰欢叹了口气:“樊长老怎么就没留下一点东西,我们可不是什么机关大能。”话虽是这样说,但他人早就跳到石像边,两只眼珠子就要贴了上去,上下其手,一片犄角旮旯也没放过。
听闻此言,过青林脑中灵光一闪,暗道自己又险些钻入死胡同了。
此前他还甚至结合了山脉走势、四周风水来研究这项机关,每项机关都需动源,或是风、或是江流、亦或是光照。与起阵的风水堪舆之说有重合之处。沿着这个思路,过青林一路追溯下去,尝试找到机关动源,没成想,这倒是差点误了事。
丰欢一语恰好点醒了他。樊胜虽说平日里总是不屑于在一些基础的东西上多加指点,全靠弟子自身开悟。但眼下并不是平常修习功法,没有那么多富足时间,樊胜必然不会还要留个题给他们解。
除非,这道题实在是太过简单了,简单到不需赘言。
想到这,过青林转身示意孔信腾挪一下步子,来到其中一尊石羊前。学着它的姿势,弯腰,掬礼。
就在他手与石羊前肢相触之时,从过青林的视角自下而上看过去,那石羊的眼眶中似乎有微光闪动,他小声道了一句:“得罪了。”一语毕,便径直将双指捣入其眼眶内,轻轻一拨,下一瞬,那双石羊眼睛居然一舒一弯,挤出来笑眼来。
一旁的丰欢和孔信望着出神,可能是没想到还有如此方法,还没等二人反应过来,一阵隆隆的机括声在山林间炸开,脚下的地面开始隐隐震颤起来,两旁的树林漾开簌簌树叶抖动之声,与此同时,一股极大的失重感传来,恍若跌落山崖,脚下的石阶下沉,翻转,一番天旋地转,三人掉入一片黑暗之中,速度之快,即使他们在下一瞬就运转灵力以做防护,还是不免磕碰了几处,摔摔滚滚,终于在一处停了下来。
“哎呦!可摔死我......”丰欢一边从地上爬上来,一边揉着屁股,还没等话落音,又是一句好骂,“这什么玩意儿!”
砰的一声,应该是丰欢起身时头撞到了什么地方。
三人掉落的地方相隔不远,孔信悠悠道:“什么?”
这边过青林刚巧砸到一个角落里,能够明显感觉到背部和头顶都有障碍物,原本打算提醒丰欢不要轻举妄动,没成想他动作却是十分迅速,一下碰了个结实。
丰欢咧着嘴摸摸头,一只手平举,正欲打响指托出照明焰,几步开外的过青林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声音略微急促,立即制止,“别点火!”
23. 第 23 章
过青林语气急切,丰欢虽起手势快,收手也快,迅速撤了手,连忙问道:“怎么了大师兄?!”
黑暗中,距离丰欢十步开外,莹莹亮起悠悠白光,光圈逐渐扩大,眼前的景象终于清明起来。
三人现在所处之地,像是一条地道。不过这地道挖的却是不如何,坑坑洼洼,四壁满是凿痕。顶上也是一片泥,不见什么暗道,也不知他们是从何处掉落至此。现下过青林从囊中取出了一颗夜明珠,暂时做照明所用。
过青林还是保持着坐姿,微微附身,伸手在地面上捏了一把,捻了一捻,贴近鼻尖一嗅,回道:“是硝石。”边说着,就一边将手上的灰烬掐诀清理了。
丰欢心下一跳,又猛的松了一口气,若是方才点燃那照明焰,恐怕现在他们三人已经化为焦炭了。
“此地古怪,多加小心。”过青林神色一肃道。
人最害怕失控的情况,忽然进入到黑暗之中,习惯使然,第一时间就是点火照明,而这地道一开始,就将人摆了一道。
那边丰欢把摔的昏昏沉沉的孔信摇醒,这小子向来便反应慢一拍,摔的比其余二人要重上许多,磕磕碰碰好多次,摔了个眼冒金光。好不容易回过神,就被丰欢拉着四肢并作,蹭挪到过青林身边。
过青林所处的位置正是一个转角处,他半依在洞壁上,头顶到了洞顶,也就是因为这种碰巧的姿势,他一开始才会想制止丰欢站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孔信问道,也不知道是在问谁,就好像是还没完全清醒过来,自言自语了一句。
过青林却接道:“不知。但眼下只有这一条路,顺着走吧。”
说完又望着孔信,问道:“孔师弟,青蚨令还在吗?”
闻言,孔信立即剥开一层层衣袍,从最里面取出那青色玉牌,“还在。”而后低头查看,面色却一愣,“但我们好像走歪了。”
语毕,不等过青林问询,就立即将玉牌递到了他面前,丰欢也凑过来一起看,这一看,过青林却知道为何孔信为何会那样说了。
原本两枚青蚨令位置已然重合,但现在他们和樊胜却拉开了距离。倒不是因为樊胜地位置发生变动,因为那一点荧光还在那一方闪耀,倒是过青林三人的位置,已经从谒神岭正峰滚到了右边的小神岭上。
也就是说,短短时间内,他们就从正中的谒神岭掉到了右侧的辅峰上。奇怪的是,从外面看,这三座山峰都是独立的,并不连通。
“不是,我们怎么掉到旁边来了,这不合理啊,又没个阵法,怎么还能隔空传送呢?”丰欢摸不着头脑,又道,“呆子,你一路乒乒乓乓拉也拉不住,有没有撞到什么阵法?”
孔信却是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没有还是不清楚的意思。
不过眼下也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三人不再多言,借着夜明珠的光,朝着另外一枚青蚨令的方向挪去。
这地道的地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沙子与硝石混合物,比起寻常的地面要来的松软一些,每爬一步,膝盖手掌都像是要陷进去,力气落不到实处,约莫爬了半个时辰,地道内原先平匀的呼吸声现下也变得纷杂起来。不过好在这越往前,地道越宽敞了起来,连带着高度也增加了,三人从原先的手脚并用,现在已经能够勉强佝偻着腰朝前走了。
“大师兄,你是如何得知这机关的开启方法的?”地道内太过安静,丰欢还是没闲住嘴,问道。
孔信对这个问题也格外有兴致,就连行走的速度也慢了些许,聚精会神等着过青林回答。
过青林却一派认真回道:“胡乱猜测的。”
这话过青林也没说错,他确实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做的,谁知道瞎猫碰上死耗子了。最低级别的机关术,不需要借助任何奇门遁甲知识来破解,开关所在的位置就讲究一个字——形。顾名思义,所见即所得,但能不能看见,却是要耗费一番功夫了。
过青林留意到石像的姿态后,回想了沿途其余石像的姿势,有迎手式、颔首式、作揖式、跽坐式,或微笑、或肃容、或敛目......千奇百状,栩栩如生。比起寻常所见的石像或是石俑,这些石像除了是动物拟人这一点不同外,还有一处较为引人注意的。
不论是家宅门前屹立的石狮,或是陪葬的歌舞兵俑,都是超然于这个世界之外,他们要么像是空心的壳子一般立在那,要么就是像独立在另外一副场景之中。而这些石像,却是仿佛在和道上的行人互动,从山脚下的笑靥招迎,到现在的垂首拱礼,动作的对象,并非相对立的那尊石像,而是过路人。
于是过青林自然就想到,若是这些石像得到了回应,会如何?
于是就有了接下来的事。
丰欢闻言倒是毫不尴尬,笑了起来:“那我们运气太好了!”
丰欢正打着哈哈,却被孔信拽了一下袖子,他不解扭过头去看,孔信正将食指抵在嘴唇上:噤声。
于是连忙将笑声打了个弯咽回肚子里。过青林听到丰欢的笑声戛然而止,略感蹊跷,正要回头看,孔信已经走上前来,用气声道,
“大师兄,前面有动静。”
孔信虽性子慢吞顿感,一双耳朵却是灵敏异常。听他这一说,三人便屏息凝神,细细听来。
果不其然,将呼吸声放低后,隐隐一阵铮铮咚咚之声从地道深处传来,这声音,乍一听像是兵刃相接的碰撞声,但仔细听来,却不像了。倘若是交战声,声音必然有短有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一道声音间隔都相似,频率固定。
丰欢嗓门大,怕自己控制不住音量,只敢用口型道:“会不会是樊长老?”
得到的回答自然是摇头,没人知道地道那头是什么人。
但离青蚨令的位置越来越近了,所以三人还是继续往前,比起之前,现在已经能够直立行走了,收敛起气息放轻脚步起来更加自如。
不出片刻,视野尽头恍惚出现如豆大小的光点,过青林运转灵力,将手中的照明珠光亮越压越暗,到了近前,径直将光就掐灭了。
一座两米见方的门洞赫然立于眼前,里头光影跳动,像是烛火发出的光亮。离得近了,过青林终于听清楚了这声响,在这声音之中还出现了他们之前未曾听见的东西,窸窸窣窣,像是沙土落地的声音。
孔信最先反应过来,疑惑道:“这是......在挖坑?”
丰欢即使不能开口讲话,嘴皮子还是闲不下来,做口型道:“挖坑做什么,这本来就是在地下了。”
临近门洞,三人便从路中央转到了墙根,贴着两壁往前。
门洞后的情形逐渐显现在三人眼前。是一间不大的地室,同外面的地道一样,四处皆是人工开凿的痕迹,连石板都没有铺,光秃秃的土面,就连那门洞,走近了看也是粗糙的很,这儿凹一块儿,那儿凸一块儿,像是火急火燎半吊子赶工出来的东西。
地室中央有一具棺材,漆刷到不匀,在烛火的映照下深浅不一,这棺材原先应当是摆放在地室正中央,但现下被挪动了,因为地上还残存着一道拖移的痕迹,那痕迹一端在棺材下,一端湮没在土堆当中,随着簌簌的声响,那土堆上又接二连三被抛下几捧土。
“碰见盗墓贼了?”丰欢大吃一惊。
“不是,这儿没有陪葬。可能是在找什么东西。”过青林回道。这地道和地室,简陋朴实,整个地室,除了那副棺木,干净的一贫如洗,就连壁上的油灯,也是最朴实无华的,连一点儿花样也没有。
不对,这地室也不算是什么都没有。过青林目光右移,发现了几片衣角,看着却有些眼熟,他稍稍腾挪了一下步子,离墙根远了一些,现在就能勉强看到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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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衣角的主人了。
二女一男,皆被反缚着手,一条布塞着口,倚坐在墙根。右边那位黑衣男子,神色倨傲,满是不服;中间霁蓝衣袍女子,倒是面色淡然,气定神闲,瞧不出什么情绪,至于最左边那位紫裙姑娘,垂着头,一下足尖点地,一下足跟点地,仿佛正玩得有趣。这三位,不是今早造访云门汀的人又是谁?
“诶那不是......樊长老肯定也在里......”丰欢抬脚就要迈进去,过青林无声横手一拦,又给拦了回去。
过青林回头对孔信用口型道:“孔师弟,青蚨令。”
孔信又将青蚨令剥冬笋一般从怀里掏出来,对过青林道:“到了。”
过青林才将手放下,这次丰欢倒是不急着进去了,顿了一顿,看过青林没有再阻拦的意思,才迈开步子。
就在他一只脚就要踏进去的时候,从那土堆后忽的飞出一个白色人影,清瘦小巧,飞燕一般轻盈落地,正是樊胜。
丰欢正欲呼叫,一句“樊长老!”却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只见樊胜落地的一瞬间,身影变换,如同鬼魅一般就欺身至墙根,与此同时,右手一挥,甩出一个光团,雷霆般砸向墙角的那三人,墙上登时砸出了三个人形大坑,就连过青林三人脚下的地面,也颤抖了几下。
一时间土灰碎石齐飞,尘土漫天,在那灰烬当中,那三人显然没有预料到樊胜会突然发难,皆是被撞的嘴角溢血。
然而不止那三人莫名,过青林一行人也是疑惑了起来。按理说樊胜鲜少对后辈出手,即使今日早已破例,但眼下这一招,却是凌厉异常,并且起势突然,还趁人之危,实在不像是他一贯作为。
这下门外三人一时间竟不知是进是退。
就在过青令犹豫的这一秒,里面的樊胜一把将三人拎起,闪身到了一视线盲区,过青林冲进去,可是里面哪里还有樊胜和那三人的身影。
他们肯定是触发了什么机关。
孔信立即招呼过青林:“大师兄!这边。”
过青林顺着孔信手指的方向,来到一面墙面前,附耳至墙上,里头还隐约能够听见机关运转声响的余韵。
“找找开关。”过青林言简意赅。
三人一齐在墙上摸索了片刻,这次却较为顺利,一下便让过青林摸到了一块明显的凹槽,比起旁边的泥土,更加柔软,稍加用力,便能按进去。
他指腹一揿,登时墙上沉出一道门缝,轻轻一推,便转开来。不消多说,丰欢和孔信立即闪身入内。
比起先前的石阶机关,这道机关倒是行事温柔熨帖的多,门后是一道小空腔,骰子形状,三人刚立定,脚下就忽的一顿,转而像是被人抛起,过了片刻,终于落地。
停定后,门尚未完全打开,过青林就立即走出。
眼前一片杂草,足足有一人高,一层一层拨开这些障目的绿意,一间房屋出现在眼前。
屋子算不得小,至少也是二进的院落,这院子所用砖石,都是土砖,烧的不够规整,有大有小,连带着这房屋瞧着也不大端正起来。
三人立即走上前去,发现大门却未曾关闭,门页随着山风一摆一摆,晃晃悠悠。丰欢跃上石阶,扒在门缝上望了一眼,却是一愣,接连退了好几步。过青林察觉有异,立即上前查看。
透过门缝,挤着院内一片葳蕤,而此时这浓厚绿意之间,炸开了一片殷红的血。樊胜举着剑,那把银光涟涟的摘月,正插在黑衣男子的胸膛之上,他仰头看向樊胜,眼中似是不甘,或是愤怒。
樊胜却不多看一眼,迅速抽剑,登时黑衣男子血流如注,像只破口袋一般,砸倒在同伴的尸身旁。
过青林后背一凉,瞬时就要移开目光,里面的樊胜却突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忽的扭过头来,目光如针般刺了过来。
24. 第 24 章
几乎是下意识的躲避,过青林立即侧身,片过那一条狭小的门缝,顺带着将立在自己身后的两人一并扯过,三人挤在一片门扉后边。
或许是没见过如此反差的樊胜,一时间过青林有些反应不过来。那双眼睛里,不再是平日间的漫不经心,而是一派尚未敛尽的汹涌杀意。
“什么仇什么怨......”丰欢回过神来了,小声道。
孔信还在状况外,于是问道:“什么?”
丰欢拍拍胸脯,“樊长老......”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那三个。”
孔信似乎是有些不太相信,眼睛和嘴巴都慢慢张开了些许,又道:“为什么?若是有仇,在苍江上就解决了,跑来佟州做什么?”
孔信这一句问到了点上,丰欢思索了片刻,仿佛是想到了合适的解释,一拍脑门,“之前樊长老不是在地下挖了个坑吗?可能是在找什么东西?”
“你的意思是,樊长老找到东西之后就杀人灭口了?”
丰欢点了两下头。
过青林在旁边并没有加入对话,但看二人思绪犹如野马脱缰,猜测即将扯到上一代门中的恩仇,不由得出声打断,
“先看看情况。”
这三言两语的功夫,也不见樊胜有所动作,于是过青林又走到门前,举手欲推门,却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此刻他眼前的门缝中,只有一片黑色。
下一刻,他就知道是为什么了。这片黑色逐渐远离门缝,往院子中心方向去了,是一个黑衣人。
那黑衣人一边鼓掌,一边笑着靠近樊胜,“樊长老真是当的一手好师伯啊。”
那黑衣人方才就在大门的方向,或许是在哪个视野盲区,或许是房梁上,或许是其他地方,
因此过青林才没有看见,此前樊胜犀利的眼神。应当也是冲着那人去的。
那黑衣人自顾自说着,樊胜没接茬,径直一汪剑风就挑了过来。
那黑衣人脚下步伐腾挪,一个侧身避开,嘴里还道:“啧,话还没讲完呢。”
樊胜不管不顾,欺身闪现至黑衣人面前,剑光亮如白昼,霹雳般就往那人身上砸,“那么多废话,留下去给阎王讲!”
迅捷如闪电,密集如暴雨的招式让那黑衣人险些招架不住,立即抽剑格挡对打起来,“樊胜,人人都当你什么都不放在眼里——”那人挥剑化去一记劈砍,“其实你比谁都野心勃勃。”
虽说刚目睹了樊胜杀人经过,但不清楚其中原委,本着教导情谊,门外的丰欢和孔信还是要冲进去,听闻此语后却不由得顿了顿脚步。
樊胜完全不受黑衣人言语上的影响,依旧保持着自己的进攻节奏,“你屁放完了吗,这么多。”
黑衣人勉强接下樊胜一招,两刃相接,擦出灿白的火星,他将剑顶了回去,离樊胜更近了些,“你拿到神机图又如何?单枪匹马就要开千藏墟?!”
见樊胜不答,他又添油加醋道:“真是可惜曲廷天了,好师兄不止一把剑刺穿他双腿将其赶出云门汀,现在就连他独留的三名弟子也不肯放——”
曲廷天三个字一出,樊胜却是有些异样,手下攻势更加迅猛,剑身相撞的铮鸣声嗡嗡作响。
丰欢不再纠结,就要推门而入,过青林却横手一拦,丰欢扭头看向过青林,面上满是不解,“大师兄?”
过青林点头应了,“你觉得,樊长老留青蚨令让我们循迹而来是为何?”
“这不明显吗?樊长老必然是猜到这黑衣人的存在,让我们来帮忙的!”
几乎是脱口而出,话刚说完前半截,后半截的气势就低了下去。丰欢也知道自己的理由站不住脚,看里面那个架势,樊长老明显是占据上风,哪里用得着人帮忙,不给添乱就算好的了。
于是丰欢将抬到半空中的手收了回来。
“为何,大师兄。”在一旁的孔信问道。
方才黑衣人的声音出现之际,丰欢拉着孔信就一同挤到了门缝边,里面的景象他们自然也看在了眼中。
过青林道:“樊长老见到这黑衣人,并不意外。”
丰欢最先反应过来,“师兄意思是说,樊长老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
孔信补充道:“不是这么一号人物,应该是知道背后有人。”
孔信虽然反应慢点,但是总是能一针见血踩到实处,他说完,丰欢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和为什么让我们来有什么关系?”
过青林道:“既知幕后有人,为何会大摇大摆留下青蚨令呢?”
孔信思索片刻,立即道:“明明不留下青蚨令也可以的,门中的纵横镜早已和门中青蚨令连接,只要通过门中传语阵,就能实时获得樊胜长老的位置,况且,如果真是要从门中找帮手以备后患,在知道有人监视的情况下,就应该会想办法掩盖这一后手,而不是在人眼前留下青蚨令。”
丰欢听闻此语,也状似想通了其中关窍:“而且,樊长老也没必要找弟子专门传话,在传语阵里头吆喝一声不就好了?”
孔信点点头,“除非,他是故意的。”
“故意的?故意让那人知晓他找了帮手,这是为什么?”
孔信摇摇头,刚要说“不知”,声音却瞬即远去!
门后一只手破空而出,径直将孔信给抓了进去,过青林登时迎身去拉,却没沾上一片衣角,干脆一跃,落在了院内,与此同时,丰欢也举剑冲了进来。
那黑衣人将用手肘锁住孔信咽喉,一边道:“几位小鬼,看戏也该看完了。”
接着半拖着孔信,转向樊胜的方向,道:“樊长老,既然我好好和你说你不听,那现在总该听了吧。”
不等樊胜回答,他接着说:“既然你我二人都掌握了一些信息,不如合作?”
闻言,樊胜呵呵一笑,一脸厌烦的表情,仿佛苍蝇钻进来耳朵里,也不忌讳那人手里还拿着孔信,径直就要打。
那黑衣人的手瞬间收紧,孔信的一张脸涨得通红,不过尽管如此,樊胜的招式依旧不减凌厉,三尺青锋直迎面门而来。
黑衣人虽藏身在孔信之后,但见樊胜这毫不犹豫的架势,顿时也有些把握不准了。剑锋越来越近,他也不敢去赌,就在剑尖距离孔信瞳孔只堪堪半寸之距,他终于面色一变,脚下动作,想避开这一剑。
虽然勉强避过了这一剑,剑气仍旧在黑衣人脸侧划出了一道血痕,正往外沁出丝丝血珠。
一招不中,樊胜立即起势再攻,一招一剑,越来越快,招式迅猛,毫不收力。
黑衣人拖着孔信,闪避起来多少有些不够灵敏,樊胜每一招他都想将孔信推到前面做盾牌,岂料樊胜丝毫不留情,几招下来,就连孔信的脸颊身上都添了不少伤口。
又是一剑,黑衣人举手去挡,握剑的右手都被剑气震颤得微微发抖,眼看剑尖就要砍下来,不由得将左手上的孔信一推,右手最后一震,将樊胜的剑挡回去了些许。
孔信被猛的一推,喉头直迎剑尖而去,趁着这个空当,黑衣人立即闪身后退,可还没等其拔步,一道毫不减速的剑就直直刺穿了他的肩头,将其钉在了门板之上。
孔信望着越来越近的剑,千钧一发之际,配合樊胜,下腰一弯,旁边的过青林立即闪身将其拖走,樊胜的剑就直直擦着孔信的脸颊,刺中了背后的黑衣人。
趁着黑衣人暂时被钉住,丰欢立即召出法器,要将其绑住。却料那人仿佛不怕疼一般,眼看着丰欢就要过来,立即顺着剑柄,逆着挣脱了,肩头上的伤口依次穿过剑格、剑柄、剑首,登时血流如注。他却不管不顾,踩着门柱借力飞到樊胜近旁。
樊胜一剑还钉在门板之上,黑衣人完全不给他召剑的机会,一剑就劈将下来!
“樊胜,你还真是不讲情面,你门中弟子的性命,根本不配你放在眼里!”
“他若是连这都避不过去,也妄为我云门汀弟子了!”
又是一剑。
“好好好,樊长老当真是……铁血无情!”
原先樊胜还应对自如,但等这四字一出,却是神色一凛,连带着手下动作也出了破绽。
黑衣人瞅准时机,蓄力一击!
过青林见樊胜不对劲,立即就要提剑上前,却突然刹住了脚步。
那边,黑衣人口吐鲜血,一道剑由后向前,直直贯穿了他的胸膛!
原先躺倒在地上的霁蓝衣袍的女子,此时却站在那黑衣人背后,一剑刺过,脸上神情淡然,目光却如同寒冰,凛冽料峭,正是木榆。
那黑衣人徐徐转过身,瞪大双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木榆手上动作一紧,又将剑往前刺了几寸,又猛的抽出,那黑衣人登时喷出一道鲜血,如同一条死鱼一般砸倒在地。
看见人倒地之后,木榆将手上的剑往后一抛,后边躺倒的男子也一个鲤鱼打挺,一手接过剑。
“你怎么乱拿人剑!”
“借用一下。”
那男子跳到黑衣男子面前,伸手就要去扯那黑衣人衣襟。
木榆出声道:“方百回,你不怕死就过去。”
方百回笑笑,转了转手里的佩剑,挽了个随意的剑花,一转剑锋,又捅了地上的人几剑,挑了下眉,“这下总该死透了。”
拍拍手,收了剑,就蹲了下去,从外面的袖子一路摸到里头的中衣,摸出了一个小药瓶。
他将药瓶抛给木榆,“看看。”
木榆倒出两颗药丸,放在鼻尖嗅了嗅,就直接送到了嘴里,吃完又把药瓶抛了回去。
方百回见药丸没错,也吃了两颗。吃完用剑背拍了拍还躺在地上的紫衣女子。
“别装睡了,起来吃药。”
一个药瓶就迎着那女子的面砸了过去,乌月两眼一睁,手凌空一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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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百回,你找死!”吃完就像掷石头一般将药瓶砸了回去,接着又拍拍被剑打过的地方,上面沾上了些许血迹,她不由得皱了皱眉。
丰欢已经将樊胜的剑从门上拔了下来跑着递给了樊胜。
望着地上的尸体,不由得出声询问:“这就死了?”
方百回啐了一口:“没有,这家伙好些分身呢,跟下水道的老鼠一样,谁知道藏在什么地方,杀也杀不完。”
又用脚给那人踹得翻了个面,“这次又不知道用的哪张脸,上次用的那张脸,还捡了个便宜儿子。”
孔信则从一旁站了起来,擦了擦脸上细小的血迹,问道:“你们没死,所以刚才都是演戏?”
方百回闻言走了过去,脸凑到孔信前边,看了几下,孔信倒是有些疑惑,于是道:“这位公子,你做什么?”
方百回才把脸收回去,悠悠道,“这不有眼睛吗?看上去也没瞎。”
孔信却一下被噎得没话讲,一旁的丰欢暴跳如雷,“你这人,好生无礼!”
方百回瞥了他一眼,回道:“哦。”
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丰欢登时要炸,在云门汀,根本就没见过这样的人,他在门中算的上是棘手的了,谁想到还能碰见这样的硬茬,越想越气,上前来就要抡拳头。
过青林见状况不妙,叹了一口气,将二人拉开,丰欢即使再不服气,过青林看他一眼,于是丰欢又气鼓鼓忍了下去,走到一边,将头扭了过去,不再看这边。
孔信走到丰欢面前,好心安慰道:“你这么气做什么?”
丰欢一脸不可置信,“人都这样说了,你还帮他们讲话?!你真是块只会读书的木头!”
孔信挠了挠头,“其实他也没说错,是我说废话了。”
……
丰欢不想理他,又跑到门柱那蹲下了。
过青林对樊胜行了个礼,“樊长老,接下来如何安排?”
“回程。”樊胜又看了眼方百回他们三人,“他们三个,爱上哪上哪去。”
方百回却上前一把抓住樊胜的衣袖,“诶老头,你之前可不是这样讲的!”
樊胜翻脸不认人,装傻道:“我讲什么了?”
“你说会带我们进千藏墟的。”旁边木榆接到。
“我有说过吗?再说了,就你们仨儿那几下小猫挠,还没进千藏墟百步呢,渣儿都没有了。”樊胜抵死不认。
“一把年纪还耍赖,羞不羞!”方百回死死拽住樊胜袖子,不让他走。
樊胜啪一下将他手打下去,“年纪大怎么了,年纪大记性差,记不得说了什么,全都不算数了。”
拒绝方百回的纠缠之后,樊胜又转过头来,交代过青林:“待会儿把你曲师伯的棺木运回去,那坟墓造的什么玩意儿。”
一听这句话,方百回脸色一变,阴阴笑了两声,“好歹我们还给挖了坑,你们干什么了?”
樊胜后知后觉那句话的不妥,但他说出去的东西,也不会承认错,没接方百回这句话,只是说:“你们要的东西,我会给你们拿。”
“谁知道你会不会反悔”
樊胜却盯着方百回双眼,郑重道:“说到做到。”
乌月出来打圆场,“樊长老好歹是一门上下的长老,怎么可能在这种大事上说话不算话呢?”
樊胜知道她在以德之名绑架自己,倒是不恼,笑了笑:“你错了,不是大事上说话算话,是这件事,我说话算话。”
“那就多谢樊长老了。”
究竟是什么事,过青林三人一头雾水,但总归是与千藏墟相关,或许到了门中,自然清楚了。
不过唯一清楚的就是,樊胜为什么会故意留下青蚨令了。
寻常人被三名陌生人引到一处,自然不会单枪匹马赴会,多少要留有后手,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自己信任的人随行,以备不时之需。
关键点就在此,结合后面的事件,樊胜仿佛就在专门为幕后之人营造一种,我不信任方百回三人,我要留有后手。
为他提剑假意刺死那三人做铺垫,显得更为合理。而刺死那三人的目的也就在于,引出背后的黑衣人。
方百回三人早就知晓有人一直在暗中盯梢,于是假意配合,来云门汀商议事情,接着按照指示将樊胜引到佟州,幕后之人的目的就在于借樊胜之手,得到神机图,再借方百回三人暗算于他。
但却出了意外,樊胜将方百回三人灭口,状似要私吞神机图,逼得黑衣人不得不现身。
这样看来,樊胜早就和方百回他们达成了共识,演这一出戏,目的就是那黑衣人衣袍中的药丸。
不过个中细节,就无从知晓了。
两行人在院门外分道扬镳,过青林一行人返回之前的地道,摸回了那间简陋的墓室,将那具粗糙的棺木收进锁灵囊中,没再耽搁,往云门汀方向去了。
25. 第 25 章
宝庆,青晃峰下。
不同于佟州,宝庆天气算得上是灼热,晴空万里,空气却发闷,浓绿色的树叶挤做一团,恍然静止,这里一丝风也没有。
刚出缩地阵,迎面而来的热浪扑的人差点喘不过来气,裹挟着无数水汽,像是煮着一锅沸水的夏日密闭厨房中的空气。
薛湜在原地缓了一会儿,仰起头去看前面不远处的青晃峰。
虽然名叫青晃峰,但比起佟州巍峨的谒神岭更像是山岚。或许是比起周遭一望无垠的平野禾田,这山显得有些突兀,才得名为峰。
薛湜所立之处是一条宽敞的石子路,路的界限已经被旁边的杂草湮没,丛丛葳蕤之间,有一块灰黑色的石块,漏出了一个小角。
薛湜走近,取下手镯化剑,挑开杂草,是一块残破的路碑。被风蚀得有些厉害,勉强能认出上面的字样——青晃村。
说是村庄,现下却不闻人声,连鸡鸣狗吠也不得一句,除了遍地的禾苗,一时难以看出有什么有人居住的迹象。
薛湜收了剑,沿着这条石路往前走。
烈日下,石子路远远望过去一片灰白,这路上铺的不是细小的砂石,而是鹅卵石,强烈的日光下,被照得有些发白。
薛湜盯着这路看久了,隐隐有些眩晕,闭了眼,揉了揉太阳穴。
“铛——”
一道声音传来,薛湜立即收了手四下望去,一番循望,就连路边的茅草都不曾动一下。
她正欲提步,又是“铛”的一声,一颗小石子砸在地上跳了几次,骨碌碌滚到了她脚边。
这次不再没有收获,薛湜目光迅速调向声源处,一只满是泥垢脏污的手正要往茅草丛中缩去。
薛湜一个闪身,抓住了那只手,将里面的东西拽了出来。
那小孩被薛湜拽得趔趄了几下,勉强在石路上站稳,想甩掉薛湜的手,却没能如愿,看着薛湜紧锁住他的手腕,挣脱不开就要挤眼泪干嚎起来。
薛湜立即松开了手,那小孩刚张开的口没了用武之地,只能讪讪又闭了起来。
“你做什么?”薛湜问道。
面前的小孩儿衣衫褴褛,脸上和裸露出来的手脚上都是脏污,东一块西一块,脚下蹬的一双鞋,鞋头大敞着,露出里面同样黑乎乎的脚趾。
见薛湜看向自己,那小孩有些不好意思,缩了缩脚趾,想把它藏进那只破烂的鞋子里,但没能成功,于是破罐破摔,昂起头颅丝毫不惧对方的目光,仿佛就在说,我就是这样,怎样?
“你做什么?”那小孩昂着头,雄赳赳学到。
“我去青晃峰。”
听闻此言,那小孩立即跳到薛湜面前,展开双臂,拦住她去路,道:“那儿不能去!”
那样小小一个人,即使张开双臂,这路两边还是留出很多空余,薛湜绕开那小孩,兀自往前走。
小孩见薛湜不搭理自己,气得跺了下脚,但还是接着又拦在她面前,“真的不能再往前走了!”
薛湜倒是停下了脚步,问道:“为何不能往前,我看前面还有大片禾田,必然有人踏足。”
泥孩见拦她不住,开始改换战略,往地上一躺,环住她一只脚,硬生生挂在了她脚上。
“去不得去不得就是去不得!那根本就不是人种的,这一带根本就没住人!”
“没人?那那禾苗难不成是自己凭空长出来的?”薛湜垂下眼,看向脚上的那个小东西。
“你别不信,就是凭空长出来的!”
凭空长禾苗?薛湜倒是未曾听说过,只听过平地突然起坟包、凭空冒鬼火......再不济也是走在路上凭空出现一只红包,里头装着银钱珠宝,若是捡到拆开了,便是叫人买走了阳寿。
“这禾苗有何异常?”
小孩见薛湜不走了,略略松开双手,回道:“就是没什么异常才是最奇怪的,这些禾苗嗖一下长起来,等到黄了又嗖一下没了,田里就只剩下稻杆墩,就真像是有人一夜之间播种又收割一样。”
薛湜点点头,将泥孩从脚上拎开,蹲了下来问道:“那这青晃村都搬空了?”
他点点头,“搬空了,早就搬空了。原先不愿意搬的,出了事之后也吓得搬走了。”
听闻此言,薛湜想到了过青林所说,青晃峰一门死相凄惨,怨念深重,搅得这一带不得安宁。
“那你呢,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薛湜紧盯泥孩双眼,避免错过一丝一毫的信息。这山林野间,况且附近还闹邪祟,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孩童?
“我就住在这周围一个土地庙......”小孩儿从衣襟里翻出一块破布,里面鼓鼓囊囊装了些什么东西,这块布比起他身上的布料来得干净些,但上面还是有斑斑点点的痕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染的。他小心翼翼托着布,慢慢打开,露出里面已经被挤压得有些破损溢汁的桑葚。
“我来这边采桑葚,这里没人和我抢。”
薛湜看了看那桑葚,只来得及看一眼,就被小孩宝贵地盖上了布,又揣回怀里去了。
“你不是说没人敢住这儿吗?你怎么敢?”
“这有什么,只要不超过前面那道线就行了。”他手指了指前面。
顺着指尖看过去,那路旁立了一道杆子,木杆的影子投射下来,将路隔断为两截。
“这道杆子是白衣服道长们立的,他们说只要别走过这根杆子就行。”
想来是云门汀十年前立下的杆子。
问了这么多,薛湜从锁灵囊中掏出文雁准备的糕点干粮,给自己留了几个,其余的连盒全塞给了那小孩,“多谢。”
说完就要继续向前走,那小孩接过食盒,但看薛湜不听劝阻,连忙放下盒子,又追了过来,拖住她的衣袖,“你不要过去了!”
薛湜有些无奈,举起手......那小孩儿见薛湜扬手,下一秒就要落到自己头顶,连忙双手抱头,一缩脖子,像个鹌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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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料,下一秒那泥孩就觉得自己轻飘飘的,睁眼撤手一看,他居然在空中漂浮了起来!
薛湜的手还虚虚悬在那小孩儿的头顶上,运转灵力将其抛起,又轻轻放回地面上。
泥孩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了,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你看,我不是普通人,别担心了,我去去就回,你也赶紧回去了。”薛湜抛下目瞪口呆的小孩,扬扬手径直朝前去了。
掠过那木杆,又行了一段路,周遭的温度却忽然降下来了。先前还酷热难当,现如今在树荫的遮掩下,背后却有些凉飕飕的。薛湜回头去看那小孩,发现路上已经没有人影了,连带着那食盒也不见了,想必是已经离开了。
路越行越窄,两旁的杂草已经吞到了路中央,草丛中窸窸窣窣的,偶尔有蛇虫钻过。
杂草实在太多,薛湜到后面简直就是蹚着草往前走了,想来云门汀每次过来也都是御物,根本不需要走地上的路,这路荒废了这么些年,早就分辨不清楚了。
薛湜原先以为要费一番功夫寻找石阶入口,没想到却得来全不费功夫。尽管周围草木再如何繁盛,那条石阶附近却是光秃秃一片,寸草不生,石板呈现暗褐色,也不知道是从来就这般色彩,还是十年前那场洗劫之后才变成这样的。
石阶砌的很随性,不太规整,这里大一块,那里小一块,东拼西凑,勉强够用,每隔一段距离,石阶两旁就会出现两个圆形的小坑,大约半臂深,薛湜猜测这可能就是十年前的人皮悬挂之处。
那些人皮被剥下来,挂在沿途的灯柱上,后面云门汀殓尸之时,顺带将这些柱子也都拔除销毁。这些浸染了血腥怨气的东西,留下来恐有异样。
照过青林所说,只是在这见过虎妖的踪影,但难保它现在已经跑去了其他地方,但无论怎样,薛湜还是想来碰碰运气。
一路走来十分寂静,除了自己的呼吸声脚步答答声,什么声响都没有,就连之前在山下偶尔听见的蛇虫爬行的簌簌声也不见了,还是一点风都没有,这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样,所以就连平日里可以听见的山林树潮声也没有。
这青晃峰从外面看着不高,爬起来却是费劲,一溜的石阶望不到尽头,周围的景色也如出一辙,爬了许久,薛湜都险些以为自己撞上鬼打墙了,比起这种真实的无穷无尽,鬼打墙倒是显得简单多了,一张符破了就行。
行至半山腰,却还是没有一丝线索,周围完全没有活物的踪迹,薛湜有些泄气,找了棵路旁的歪脖子树,一跃而上,坐着小憩片刻,也趁着这个时间,思考一下若是此次无功而返,下一步又该去哪里找这虎妖,若是这虎妖真还在这青黄峰上,他又藏身何处,如何才能将他引出来?
接二连三的疑问一个个从薛湜脑海当中蹦出来,她摆了摆头,还是决定先上山到青晃峰上门派的遗址再说。
正要从树上下来,却听闻一道细微的足音,由远及近,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