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山河》
1. 刺杀
夜色沉寂,皓月随云流动,忽明忽暗。
甘泉行宫内,叶镜一身夜行服,屏息潜伏在墙头的枯草丛中,如同一条伺机而动的蛇,悄无声息等待猎物经过,再一击致命。
而她等待的猎物,正是当今大祈皇帝。
皇宫守卫森严,皇帝造访行宫,是她最好的行刺机会。
一想到半年前那一战中惨死的万余众南疆百姓,叶镜扣在弩箭扳机上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目中怒火愈盛,仿佛要将世间一切不公与压迫燃烧殆尽。
凭什么,他们可以高高在上,南疆的百姓们却备受欺压,甚至无辜枉死?
叶镜不服,也不甘。
甘泉宫的无边月色,照不到那一日平城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袅袅梵音中她分明听到旷野之上的声声呜咽与呢喃……
怎么能不恨呢?
他们只是南疆的普通百姓,却被当权者冠以叛乱之名,乱箭射杀于平城之外。
城楼之上的一身华服,谈笑间、枉送了多少无辜性命。
所谓的援兵,从头到尾都是挥向自己人的屠刀!
既然朝廷不仁,她便来为族人们讨一个公平道义!
——就从始作俑者皇帝开始。
她倒要看看,弩箭之下,天子的命是否也和蝼蚁等贱?
转角处,一行人走进视野。
当前的中年男人身着龙袍,肩宽背厚,自带威严。
正是祈国当今皇帝,建元帝。
叶镜脸上露出残酷的笑容。
她悄无声息地将弩机调整方向,箭尖赫然正指建元帝的心脏。
而细看寒铁箭矢之上蓝光幽微,淬了见血封喉之毒“既悲生”。
再往三尺,就进入了弩箭的射程。
叶镜睫毛微颤,精神极度紧绷。
一步,两步……
一行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叶镜全身血液开始兴奋。
只要自己轻轻扣下机括,造成南疆一切不幸的源头就会消失。
叶镜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
她的手极稳地射出连射三箭,一箭快似一箭。
改良过的小型弩机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
见血封喉的箭矢,如毒蛇吐信,从隐蔽的高处射出,直取建元帝要害。
月光下白羽携着寒光一闪而逝,令人惊心。
只要被箭矢伤及,半息之内,建元帝必死无疑。
三箭射毕,眼看第一箭已至皇帝周身一尺内,顷刻间就能取了对方性命。
然而,这本是出其不意、挟着破空之势而去的一箭,却被建元帝身后一名侍卫平平无奇的挥刀挡下了。
接着第二箭,以更加凌厉的姿态朝建元帝面门袭去,被另一名侍卫振刀打偏,斜斜插在地上。
第三箭,以近乎可怖的威能、极其刁钻的角度射出,两名侍卫都来不及回刀抵挡。
只见当前的侍卫如临大敌,毫不迟疑,以身作盾挡在建元帝身前。
另一人人也反应过来,将建元帝严密地挡在身后。
叶镜眸中泛出冷意。
弩箭以疾、巧取胜,力度不足,这一箭落实侍卫必死,却不足以伤及皇帝分毫。
不必迟疑,手再度搭上扳机,射出了第四箭。
风雷万钧的箭矢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穿透空气,直逼第三箭而去。
然第四箭后发先至,却是生生将第三箭打偏——
箭矢折向,深深没入左侧墙上,尾羽震颤不绝。
冤有头债有主。
她的箭,不杀无辜。
“来人呐!护驾!”
吓得失去神智的内侍如梦初醒,尖着嗓音呼喊。
说时迟,叶镜果断弃了弩箭,身形骤然跃起,一柄峨眉刺朝建元帝袭去。
身影翩跹,锋芒毕露。
建元帝似有所感,踉跄回望:
苍茫月色下,黑衣蒙面女子仿佛修罗化身,峨眉刺的倒影在他惊恐的眼瞳中不断放大——
吾命休矣!
这是建元帝此时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然而就在他近乎绝望之际,暗卫赶到了。
叶镜原本直斩龙蛇的攻击,被为首灰衣暗卫以剑挡去。
短兵相接之后,对方剑势未收,反而以愈强劲力道朝她袭来。
不远处数名暗卫也已赶至,从各个方向包拢着向她合围。
叶镜情知皇帝今日是杀不得了。
她当机立断,在灰衣人又一剑凌厉凌厉攻势下,转守为攻,峨眉刺擦着灰衣人的剑而过,以巧劲化解剑势。
又佯装回身斜刺,实则错身拉开距离。
她毫不恋战,脚下运起七星踏月步法,身轻如燕,飘然如风,足尖轻点跃上墙头。
此时赶来的弓箭手齐齐放箭,叶镜变换步伐侧身闪躲,却还是被利箭划破左臂。
灰衣人和一众暗卫随即追出,可他们轻功哪里及得上叶镜?
只能眼睁睁目睹黑袍身影掠过檐角,月光下长发翻飞,直到彻底消失在眼前。
*
皇帝遇刺,行宫戒严。
梧桐苑中,四皇子萧旻原本正在灯下看书,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问身边侍候的人道:“外边怎么了?”
“咳咳咳——”
许是说话急了些,他不住咳嗽。
一旁的老内侍赶紧给主子轻拍顺气。
“哎呦,我的殿下,就算天塌下来也没有您的身体重要啊。”
“不早了,早点儿歇吧。”
老内侍递上热水,苦口婆心劝道。
萧旻缓缓喝罢热水,无奈道:“好,依你。”
暖黄烛光下,男子面色苍白,显得嘴唇越发红润,眉间一点朱砂更添几分悲悯的佛性。
此时虽是夏暑,但早晚微凉,他身上还披着薄披风,在老内侍搀扶下起身。
叶镜看到的就是这情形。
四皇子,萧旻,建元帝唯一的嫡皇子。
传闻这位皇子自幼病弱,在京外甘泉行宫休养。
果然不虚。
与此同时她悄无声息地折下一片树叶,倏而素手轻抬,注入内力,将叶片掷出——
叶片霎时成为锋利的武器,轻而易举穿破窗纸,切中焰心,
烛火一晃,瞬间熄灭。
青烟起,人已至。
手中峨眉刺抵在萧旻纤弱的脖颈上,隔着薄薄的皮肤,她看到淡青色的血管在跃动着。
“别乱动。”
凉苦的气息涌入鼻间,似艾蒿丛中散不去的雾,混合着血腥气。
女子声音低低在耳边响起,音色清冷又极尽魅惑,似无情似多情。
萧旻身形一僵,呼吸频率无意识加快,眸光变得隐晦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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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你你……你是谁?!你别伤害我家殿下!”
邓公公紧紧捂住嘴压抑住自己的惊叫,身体害怕得直抖,说话也带颤。
“殿下?”
叶镜峨眉刺沿着萧旻脖颈往上划,顺势挑起他的下颌,语气玩味道:
“皇帝我都不放在眼里,区区皇子又算得了什么?”
此女不是善茬。
邓公公心中悲愤,然一腔忠诚,当下为了保护四皇子也不管不顾了,拼尽全力朝叶镜撞去。
察觉到身旁人的动作,萧旻面色大变。
不要!
但邓公公不知对方身份,他却能猜出一二。
此人一身戾气,邓公公危矣。
萧旻伸手要去拉,没能拉住,却被的力道带着身形一歪。
脖颈处刺痛传来,萧旻下意识去触摸痛感的来源,入手一片黏腻。
他后知后觉,自己的脖颈险些被峨眉刺洞穿。
叶镜蹙眉,心中烦躁。
一个个非要撞来。
适才若不是她收得及时,这脆皮皇子怕是要去了半条命。
他还不能死。
自己挟持他才好脱身。
“殿下快跑!!”
双腿被人环住,老内侍的声音吵得她心烦。
聒噪。
叶镜化掌为刀,反手将其劈晕。
“怎么不跑?”
叶镜起身回头看向萧旻,似笑非笑。
夜色深重,昏暗的室内只有透进来的月光。
男子坐在桌边,往杯里添茶水。
他苍白的脖颈边,一道鲜红的口子往外渗血,格外刺目。
“旻料想应是跑不过的……咳咳咳……”
叶镜身形隐于阴影中,逆着光看去:
银白月光仿佛为他渡上一圈光晕,本应沾染病气的脸上却隐隐带着笑意,如佛陀拈花,圣洁凛然,让人自惭形秽。
可越是这样,她越想剖开看一看,生来就在权力漩涡的人,内里是否当真如外表高洁无暇?
这样的人,和她同流合污才好。
心随念动,叶镜移步到萧旻身后,将他整个人覆盖在自己的阴影下。
峨眉刺再度抵上他的喉间,打破他的优雅从容,生硬逼迫他仰起头。
萧旻被迫仰视,冷白月光下,隔着黑纱只见对方面容朦胧,一双清冷的黑瞳神秘幽邃。
凌厉与柔和,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在她身上巧妙融合。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么…?”
黑色面纱之下,红艳的唇微勾,语气冷厉道。。
“你会吗?”
萧旻垂眸,声音平稳,温和而笃定道,
“圣女阁下。”
片刻沉默后,叶镜笑得愈发肆意。
“圣女不敢当。我更喜欢听你们叫我……妖女。”
叶镜试图从对方的反应中看到他的懦弱、恐惧。
然而萧旻莲台高坐,仿佛置身事外的看客。
他轻轻放下手里原本端着的水杯,没洒出半滴水。
萧旻轻叹道:“你若想杀我,方才就不会收手了。”
“我应该还有点利用价值。”
“你说得对。”
叶镜手下力道加重,低头在萧旻耳边轻声道:
“与我合作,我饶你一命。”
2. 下蛊
“与我合作,我饶你一命。”
萧旻眉心微蹙。
自己一个病弱皇子,对方要与自己合作,图什么呢?
不等他想明白,便听对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些许蛊惑:
“我们合作,我助你夺得皇位,你放南疆百姓一条生路。”
室内陷入短暂沉默。
“你既知我的身份,该听过我们南疆的手段。”
叶镜手上粗暴地扼住对方咽喉,极尽威胁道。
突如其来的力道让萧旻一阵呛咳。
他眼角泛着红,神情却不见半分恐惧和慌乱,始终缄默、无声抗拒着。
“合不合作,由不得你!”
说罢,不理会萧旻的反应,叶镜飞快用峨眉刺将自己的左手腕划开。
用沾着萧旻鲜血的手指,在左腕伤口处吸引出一条蠕动的血红色小虫。
小虫爬到莹润的指甲上,纤白玉指托起虫子再度覆上对方脖颈。
虫子见血后精神抖擞,飞快从萧旻伤口钻了进去。
叶镜欣赏着对方完美无瑕的表情出现皲裂,心情愉悦。
她享受这种摧毁与掌控一切的感觉。
“这是同命蛊,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从现在起,你得听我的。”
叶镜居高临下道。
脖颈被触碰到的地方又凉又痒,心里酥酥麻麻的,像无数虫蚁爬过。
萧旻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一针见血问道:
“既是同命,那我死了岂非连累姑娘一条命?”
叶镜眸光微暗。
所谓同命,同感同痛,同死同生。
但她怎么可能承认同命蛊的真正作用?
“子蛊死,母蛊依然能活。”叶镜言简意赅。
这是一场豪赌。
从此她与萧旻性命捆绑,生死相连。
她以自己的命,去赌族人长久的安稳。
萧旻对此不知信了几分,面上没有失落,反而一派淡然:
“如此我就放心了,我乃大祈皇子,决计不可能与你合作……”
“烦请阁下杀了我吧。”
说罢一副引颈就戮的姿态。
对方悲天悯人的脸上,眉心朱砂愈发艳红。
外面喧哗声渐近,搜查的士兵持着火把正往梧桐苑这边赶来。
“阁下快些动手吧,他们要找过来了。”
萧旻好意提醒道。
简直不识好歹!
叶镜咬牙,手紧握成拳,冷笑道:
“你想死?这个老奴的命,你也不在乎了吗?”
“唉,原是我连累了他。我若出了意外,他活着免不了受罚,生不如死。”
“劳烦阁下杀了我之后也一并送他上路吧。”
叶镜:???
叶镜气极反笑,她不理会对方的惺惺作态,径直在萧旻对面坐了下来。
一明一暗,对峙着。
“云中三万将士的死后名,你也不在乎了么?”
叶镜语气轻飘飘,萧旻听来却重若万钧。
面上再也维持不住云淡风轻。
眸里怒火燃起又褪去。
一种苍凉的挫败感从心底滋生蔓延。
多年韬光养晦,苦心经营,轻易就被人点破。
她知道。
她知道如何拿捏自己。
她提起这件事,甚至不是威胁,而是阳谋。
萧旻自嘲,眼里满是悲怆。
自己一定会入局的。
这是对方最大的底牌。
他并不是真的将生死置之度外,也做不到无欲无求。
她有仇要报,自己又何尝不是有冤待雪?
他可以慢慢夺权。
可是云中三万将士等得太久了。
“你要做什么?”
萧旻艰难开口道。
“我之所求,不过族人不受欺压,冤者得以昭雪。”
叶镜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
“朝廷与南疆的矛盾由来已久,官员、百姓对南疆多有仇视……”
“我能杀一人、杀十人,却杀不尽天下万万人——”
“这一切需要新的统治者来改变。”
萧旻隐约明白了叶镜的企图,可他仍存有疑问,便问了出来:
“为什么是我?”
察觉到对方话里的试探之意,叶镜早有预料:
“因为,我没得选。”
外面搜寻的人正在拼命敲着院门。
叶镜直接抓起萧旻,出门和众卫兵对峙。
“放我离开,不然我杀了他。”
禁军统领不敢轻举妄动。
被挟持之人变得异常配合,叶镜很满意。
她一步步退到院墙边,外面是无尽山崖。
“记住我们的合作,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留下这一句话,叶镜便轻盈朝山崖掠去,身形渺茫于夜色中。
*
姜府,此时已近丑□□上众人都歇了。
叶镜悄无声息穿过街巷,轻松翻过姜府围墙。
“圣女。”
芳菲院里,丫鬟半梅恭敬行礼。
动静没有惊动其他人,叶镜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您受伤了?”
丫鬟担忧的声音传来。
“不碍事。”
叶镜抬手,阻止半梅查看伤口的动作。
“我今晚出去,没人发现吧?”
“我用了迷药,天明她们才会醒来。”
半梅跟着后面关上房门。
叶镜提步往内室走去,一边吩咐道:“守好外面,我进去看看她。”
没走两步,她又停下补充道:
“以后,称我小姐。不要露出破绽。”
“是!”
内室一侧是半墙的书架,叶镜按下墙上的一处机关,书架连带着墙开始旋转。
一个入口显现出来,待叶镜走进去后,入口缓缓闭合,从外面看不出半点痕迹。
穿过幽暗的通道,叶镜来到一处密室。
此间雾气缭绕,几颗夜明珠嵌在墙壁上,照得光彩堂皇。
密室中间是一张寒玉冰床。
一名紫衣少女安静地躺在上面。
少女双眸紧闭,唇色苍白,长而微卷的睫毛投下细密的影,格外沉静。
叶镜在床前俯身蹲下,轻轻抚摸少女的脸庞,然而少女没有任何反应。
她只是中毒了。
等毒拔完,她就能醒来。
叶镜摘下面纱,红唇轻动,似乎在和少女说着什么。
尽管对方什么也听不见。
若有人在这里就会发现,叶镜此时的脸,和躺在冰床上的少女,几乎一模一样!
而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姜府二小姐,姜令瑄。
事情还得从三日前说起。
三日前,叶镜孤身来到京城,朝廷一直追杀她。
她需要一个明面上的身份,潜伏在京城。
恰逢姜家夫人小姐们前去龙泉寺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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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路暗中跟随她们,却在后山目睹了姜令瑄坠崖的全过程。
……
无论如何,她需要姜令瑄的身份。
南疆圣女的身份不能暴露,以姜令瑄的身份,她才能在京城里,天子脚下,隐藏起来。
正如此次刺杀虽失败了,但朝廷决计查不到“姜令瑄”身上。
半梅在外面等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天将明时分,叶镜才从密室里出来。
只见她肉眼可见地憔悴了几分,脚步沉重虚浮,面色苍白,唇边沾染一丝血迹。
叶镜由半梅扶到榻边,处理手臂上的箭伤。
伤口已经半凝固,此时揭开不免牵扯伤口生痛。
叶镜强打起精神,在半梅的帮助下包扎好伤口,换上一身姜令瑄的衣服。
外表看来,她只是身体虚弱的闺阁小姐。
一切都很完美。
半梅进姜府三年,一直是姜令瑄身边的丫鬟。
有她配合,谁又会质疑自己的身份呢?
她如今需要做的就是利用姜令瑄的身份之便,隐藏好自己,等待时机。
*
甘泉宫。
先是皇帝遇刺,而后皇子被劫持,建元帝惊怒之下封锁了所有出口,命禁军四处搜捕刺客。
萧旻应付完建元帝派来关心问候的内侍,躺在床榻上,久久难眠。
此时他脑海中一直盘旋着叶镜在他耳边的低语:
“你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命,云中三万将士的死后名,你也不在乎了么?”
不在乎?
怎么能不在乎!
三万将士的主帅,是他的亲舅舅,他从小最崇拜的大将军。
可忽然一切都变了。
他们说卫大将军贪功冒进、擅自出击,以致落入敌人圈套,三万卫家军折陨落雁谷……
朝廷震怒,卫家尽数获罪,女眷也不能幸免。
母后因此和父皇离心,抑郁而终。
他不信舅舅是那样的人。
这么多年他暗中调查,隐隐触碰到事情的真相——
从卫家一案,到母后病故,再到自己中毒被害,全都不是意外。
卫家军是整个大祈的英雄,不该至死都背负骂名,埋骨异乡。
可是翻案谈何容易?
父皇亲口定的罪,又有太后一党推波助澜……
唯有权力,可以对抗权力。
世人看来,他只是常年在外养病的毫无存在感的皇子。
只有那位南疆圣女,看出了他的蛰伏与伪装。
随着时间过去,证据会泯灭,世人会淡忘。
他们,三万将士们,等不了了。
“我之所求,不过族人不受欺压,冤者得以昭雪。”
多么相似的境遇。
她要利用自己做什么?
她又能为自己做什么?
同命蛊……
萧旻抚上脖颈的伤口,那里已经结痂了。
伤口不觉痛,反而是左臂隐隐传来痛感。
那里并没有伤口。
电光石火间,他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
她的左臂有伤。
而自己身上痛感传来的地方,正是那位圣女受伤之处!
所谓同命,性命相连,原来痛感也相通?!
她受伤,自己也会感到痛;她死了,自己也活不成……
那自己受伤或是死了,对方是否还能安然无恙?
萧旻保持怀疑。
至于合作么,他拭目以待。
3. 姐妹
次日,姜府。
叶镜既然要顶替姜令瑄的身份,首先要处理好姜令瑄的人际关系。
就从要害姜令瑄的人开始。
屋内寂静无声,只有叶镜手上茶盖轻轻刮碰茶杯发出的哒哒声。
叶镜冷眼看着跪在面前的丫鬟:
“宁菊,我待你不薄,你为何推我?”
龙泉寺后山,她当时看得分明,动手推姜令瑄之人正是她身边的大丫鬟,宁菊。
“奴婢有罪,没能保护好小姐,可是给奴婢一万个胆子,奴婢也万万不敢推小姐啊!”
宁菊并不肯认,努力辩解着,神情似受了天大的冤屈。
叶镜心头波澜不起。
固然以当时姜令瑄的站位,看不见背后谁推了她。
但可惜她不是姜令瑄。
她自己亲眼所见,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宁菊。
只是她更好奇,宁菊此举到底受何人指使?
叶镜绣鞋轻轻落地,站在宁菊跟前,单手抬着她的下颌,幽黑眼瞳直视对方。
宁菊眼神渐渐迷离,叶镜充满蛊惑的声音适时传来:
“是谁指使你去害姜令瑄?”
宁菊一瞬间迟疑,似乎陷入思考,但眼前的双眸有着致命的引诱、令她沉沦——
“是五小姐,让奴婢这么干的。”
宁菊愣愣道。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镜声音轻柔,继续追问道。
“五小姐心仪长宁侯世子……她想取代您。”
宁菊语气隐隐带着挣扎。
叶镜情知瞳术对对方的控制已经到达极限,再问下去只会适得其反。
她长而微卷的睫毛轻轻合上,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正常模样。
“带下去打一顿,然后发卖了吧。”
半梅得了吩咐去拉起宁菊。
宁菊如梦初醒,大声嚷嚷道:
“小姐,您不能这么对我!奴婢,奴婢什么也没做啊!”
叶镜回身高坐,一手端起茶杯,置若罔闻。
宁菊以身扑地,拼命拜了又拜,仍不死心道:
“小姐非要打杀奴婢,奴婢也无话可说,奴婢保护主子不力,自该领罚。”
“可是小姐非要说奴婢害您,无凭无据的事情,就算闹到老太太那儿去,奴婢也是不能认的。”
这情状,任谁看了不是忠仆。
叶镜自然听出对方话里的威胁之意。
可这话哄骗别人还行,哄骗不了她。
“你以为是官府断案吗,还要讲究证据?”
“就在院子里打。”
叶镜不欲与她掰扯,拂袖示意半梅将人带下去。
再硬的嘴也硬不过实心的棍棒。几棍子打下去,宁菊便什么都招了。
芳菲苑这边的动静很快传到姜老夫人那里。
姜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将宁菊带走了。
很快府中几房夫人小姐都被请到了凝晖堂。
主位上是姜老夫人,花白的鬓发一丝不苟,姿容仪态都极其端庄。
“孟氏,这次你带这些小辈们去龙泉寺,瑄丫头险些出了意外,你就是这么当的家吗?”
老夫人神情辨不出喜怒,话语带着威严。
孟氏在众人面前落了面子,面色不虞,但还是恭谨起身道:
“娘教训得是,都是儿媳没管好下人。”
姜老夫人视线在孟氏身上停留片刻,没再多说,转而点五小姐道:
“珊丫头,我看你越发没个分寸,这个月你就好好在屋子里反思吧。”
姜令珊腾的站起来,瘪着嘴撒娇道:“祖母,我做错了什么您要罚我?”
姜老夫人平日最吃这一套,此时却是不苟言笑道,
“嫌一个月太短那就禁足两个月。”
说罢不顾姜令珊委屈与否,又对三儿媳,也即姜令珊的母亲道:
“老三媳妇,你也不用天天出来,好好教养几个儿女。”
三夫人吴氏只得诺诺应是。
姜老夫人又言语敲打一番,才让众人离开。
叶镜却被单独留了下来。
“瑄丫头,坐。”
姜老夫人今天这一出多半是因为姜令瑄坠崖之事。
叶镜依言坐了下来,果然便听到上首姜老夫人规训的声音:
“你身边的丫鬟我已经处置了,不要听信丫鬟的一面之词。”、
“姐妹之间猜忌陷害,这要传了出去,成何体统!”
叶镜垂眸,一言不发。
事实真相如何,她清楚,老夫人更清楚。
若姜五小姐没做错,怎至于连三夫人都受罚?
为了姜府了面子,就要委屈“姜令瑄”这个孙女,真做得出来啊。
可她叶镜不是吃亏还往肚子里咽的人。
“祖母说怎样就是怎样。”
察觉到姜老夫人的目光,叶镜也不露怯,挺身坐直,任由其打量。
姜老夫人深深看了这个孙女一眼,终是叹了口气道:
“你此番受了惊吓,我这里有一副赤金红宝石头面,赏给你回去玩吧。”
下人很快将头面呈上,赤金为底,红宝石颗颗莹润,华丽而不失大气。
叶镜接过头面,面上诚惶诚恐,做足了“姜令瑄”该有的反应,可心里却万分不以为然。
债,要慢慢讨。
姜令瑄做不到的,她来做!
临走前,姜老夫人不忘叮嘱道:
“明日长平侯夫人和世子要来拜访,你到时候也见一见。”
*
密室内,少女安静地躺在冰床上,身体几处大穴扎着银针。
叶镜在一旁,催动自身内力,随着银针一点点进入少女体内。
内力在对方体内并不顺畅,她不得不竭力控制着,这对个人体力和精神都是极大的消耗。
此时叶镜面色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忽然,内力似乎在对方体内遇到严重阻滞,不得寸进。
还差一点……
叶镜眉头紧蹙:
想不到姜令瑄身上的毒如此顽固。
她只是一名闺阁少女,何人竟如此害她?!
叶镜眸中一丝沉色,似是下定某种决心,快速在姜令瑄的十指上分别划开一个口子。
接着她调息片刻,调动全身内力,持续输入姜令瑄体内,将其余毒逼出。
粘稠的乌血从姜令瑄下垂的指尖流出,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内力耗竭,淌出的乌血变成鲜红,叶镜才停下动作。
手指搭上姜令瑄的脉,脉象显示体内毒素已解了大半,生命体征平稳,暂时性命无虞。
叶镜松了一口气。
鲜血从嘴角溢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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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甚在意地擦了擦。
她的视线一瞬不瞬落在少女宁静的脸上。
像在端详失落的珍宝。
银针撤去,姜令瑄缓缓转醒。
待看清眼前之人的面容时,姜令瑄心中震骇:
此人分明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你醒了。”叶镜语气熟稔。
“你……”
姜令瑄头脑昏沉,努力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
坠崖……有人救了自己……是她么?
姜令瑄看向叶镜的眼神戒备。
四面封闭,自己不知身处何处,而眼前之人有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怎么看都像是阴谋。
“放心,你的命是我救的,我不会对你如何。”
“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我是你姐姐。”叶镜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你我乃是孪生姐妹。”
姜令瑄尽管内心震惊,但视线触及叶镜双眸,她不自觉地就被吸引住了,整个人也慢慢放松下来。
叶镜缓缓解释道:“当年我们的母亲,生下的是一对女儿,我因为身体太弱,一出生就被外祖母带走了。”
“我从小随着外祖母在南疆长大。她是南疆大祭司,而我是她的继承人,南疆的圣女。”
不知想到了什么,姜令瑄面上几分迷茫,稍许才喃喃问:“你当真是我姐姐吗,为什么从未有人和我提起过你……”
“因为此事做得极隐秘,姜家人也不知晓我的存在。”
“你不害怕?”叶镜直视对方,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说来也奇怪,近来南疆叛乱之事在京城沸沸扬扬,姜令瑄对此也有所耳闻。
按理说,眼前之人应该会让她害怕,但她没有。
也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姜令瑄竟觉得对方很亲切。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世界上有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她们是孪生姐妹,隔了十五载光阴再度相遇。
对方此时泪眼盈盈……叶镜不欲多看,将头扭开,冷着脸道:
“我要你,离开姜家。”
眼见对方一脸茫然,叶镜微不可察叹了口气:
“姜令珊指使宁菊要害你,若不是我,此时你早已粉身碎骨。”
“还有你身上的毒,经年累月,足以让你死得悄无声息。”
“就这样,你还想留在这里吗?”
姜令瑄深受打击,嘴唇咬紧又松开,不发一言。
她知道,叶镜不是危言耸听。
她在姜家这些年,一直过得不太好。
离开这里吗?
她又能去哪儿?
生于高门,长于深闺,这是她一生的牢笼。
看着对方黯淡下去的眸光,叶镜收敛着脾气道:
“你身上的毒并未完全清除,我认识一位神医,他常年住在江南,或许能治你。”
“我需要你的身份。等你身体恢复,我会送你离开。”
“可我不是你,姐姐。”
姜令瑄微微仰着脸庞。
“笼中鸟雀,离了它的庇护之所,焉能生存。”
“你从不是困于笼中的鸟雀,外面的世界,天高任鸟飞。”
叶镜坚定的话语让姜令瑄心中不免动摇,她又接着道:
“从今往后,我做你,而你代替我,去成为一缕自由的风,可好?”
4. 世子
“从今往后,我做你,而你代替我,去成为一缕自由的风,可好?”
自由。
这个在她前十五年的人生中从未出现过的选项,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向她砸来。
姜令瑄一时心头涌上纠结与疑惑等种种复杂情绪,千言万语化作一句低喃:“……为什么?”
叶镜此时就像最合格的姐姐,动作并不熟练地抚上妹妹的脸颊,眼里却充满柔情:
“我需要以你的身份,潜伏在京城,去做很危险的事情。”
“身为南疆圣女,我有我的责任。”
希望你永远都不必懂。
叶镜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也许是被血脉亲情迷了心,也许是被对方的表现所蛊惑,姜令瑄此时对叶镜充满信服。
她仿佛一下子有了依靠,突然就想不顾一切地靠近对方。
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紧紧抱住了叶镜,委屈与喜悦尽数涌上心头,眼泪抑制不住地流淌。
叶镜也因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怔愣住了。
第一次,有人这么热烈而直白地表现对她的亲昵与依赖。
妹妹。
她不否认自己存在利用对方的心思。
可她也会不顾一切保护她,不是么?
叶镜僵着手,轻拍对方的背,说道:
“你放心,害你的人,我绝不放过。”
不日,叶镜安排好马车,又派专人随护,将她送至江南神医的别院,此是后话。
*
次日,长宁侯夫人携世子来访。
叶镜得了姜老夫人的关照,来到前厅。
只见主位上的姜老夫人,与上首的夫人应酬着,面上比平时多了几分笑意。
那人满头珠翠、衣着华贵,想来就是长宁侯夫人。
继母孟氏、二婶方氏、三婶吴氏都在作陪。却不见姜家的几位小姐。
叶镜联系之前姜令珊害姜令瑄的行为,哪还不明白这是要相看议亲。
面上不动声色,一一给众人请安后落座。
心里却想了无数种解决这桩麻烦的方法。
至于姜令瑄?
真看上了她想办法把人送去就是。
长宁侯夫人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打量,叶镜丝毫不惧直接回视对方。
“听闻二姑娘出事儿,幸好上天眷顾,逢凶化吉。”长宁侯夫人面上关切,笑意却不达眼底。
“多谢夫人挂怀。”叶镜不冷不淡道。
长宁侯夫人掩唇轻笑:“这孩子,不必见外。”
在场众人闻言都笑得意味深长。
这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叶镜不傻,她虽不在内宅生活,却不意味着她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想娶她?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
长宁侯世子的身份太低了,对她的计划全无帮助。
就算她的婚姻只是逢场作戏,也要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长宁侯夫人挑拣的目光让她不适,叶镜也不欲和对方多说,得了姜老夫人的话便退下了。
*
这边长宁侯夫人在和姜府女眷应酬,那边长宁侯世子拜访完姜尚书出来。
沈朝晖走在姜府花园里,他想碰碰运气,偶遇一个人。
自从那日龙泉寺见了一面,他就对姜三小姐念念不忘。
沈朝晖在花园里逛了几圈,一无所获,不耐烦地朝边上的芍药花踢去。
忽然,他余光瞥见远处一道窈窕身影。
一身浅杏衣裙,裙摆上大朵牡丹花娇艳欲滴,行走间发簪上的蝴蝶栩栩如生——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姜府三小姐姜令瑶。
姜令瑶不料姜府里竟有外男,她转身避开,绕路而走。
沈朝晖见状快步追上,扬声喊:“姜三小姐。”
姜令瑶此时也不好装作看不见,只得停脚步,回身遥遥向来人行了一礼:“世子。”
沈朝晖看到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心里不免有几分荡漾,几步走到姜令瑶跟前,语气带着几分轻佻:“姜三小姐为何见着我就要走?”
姜令瑶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道:“姜三怕唐突了世子。”
沈朝晖听罢,只觉得眼前的美人就如那天上月,高居云端,令他更加渴望。
“我特意来寻你的。”他露出自诩风流的笑意。
“世子慎言。”
姜令瑶沉声道。
她心中微恼,对方的话没轻没重,若传出去,她颜面何在?
沈朝晖并不在意姜令瑶的冷脸,自顾自道:“姜三小姐,你还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吗?我对你倾慕已久。”
姜令瑶见他越说越过分,出言打断道:“姜三蒲柳之资,承蒙错爱,请世子日后不要再说这等话了,你与我之间,本无可能。”
“为什么?求娶姜二是他们的意思,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和家里人说……”
“世子自重。世子若果真这么做,置我们姜家于何地?”
姜令瑶说罢转身欲走,显然不想与对方过多纠缠。
“你对我也是有意的对不对?母亲还在和姜老夫人商议,我们就去找母亲。”
沈朝晖急了,声音加大,不管不顾就要去拉姜令瑶。
姜令瑶连忙避开,嫌恶道:“我想要的,你给不了。还请世子爷高抬贵手,放过我。”
说罢一甩衣袖快步离开了。
姜令珊一早听闻长宁侯世子来了,也顾不得禁足的命令,好好收拾了一番,带着丫鬟悄悄出了门。
她派人打探到长宁侯世子的行踪,正想来一个偶遇。
路过花园时听到这边有动静,悄悄靠了过来,不成想撞见方才沈朝晖向姜令瑶表明心迹那一幕。
姜令珊银牙紧咬,愤怒地揉碎手中的花枝。
她知道长宁侯府有意为世子求娶姜家女,先前在龙泉寺,她见着了沈朝晖。
沈朝晖家世好,长得一表人才,文质彬彬,她当即就心动了。
她知道长宁侯府属意的是二姐姜令瑄,她以为,二姐姐若不在了她们就会考虑她……
却没想到世子倾心的是三姐姜令瑶。
她恨,为什么自己的父亲只是外放的七品官员!
如果父亲像大伯一样官居尚书,她也配得上长宁侯府、甚至更好的亲事!
看到最后,姜令瑶拒绝了长宁侯世子,姜令珊渐渐冷静下来。
三姐才貌出众,在京城中是数一数二的,她知道自己比不过。
所幸三姐对世子并无意,这样一来她不是没有机会。
美人已经走远,沈朝晖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不甘与委屈全在脸上,显得面目狰狞。
姜令珊假装路过,故作惊讶道:“世子怎么在此?是迷路了吗?”
沈朝晖闻声看去,此时整个人备受打击,看向姜令珊的眼神算不得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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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心扑在姜令瑶身上,哪里认得姜府的其他姑娘。
姜令珊自讨没趣,也不气馁,又接着说:“侯夫人在祖母那儿,我正好要去,世子可与我同行?”
沈朝晖仍惦记着求娶姜三小姐,当即收拾好情绪和姜令珊一同前往凝晖堂。
叶镜好不容易从凝晖堂脱身,刚出院子便遇到一前一后走来的两人。
“五妹妹,你不是被罚禁足了么,怎么会在这里?”
叶镜故意大声道,生怕里面的人听不见。
对方害姜令瑄这笔帐,她可不会轻轻放下。
“二姐姐,你又想跟祖母告状,是不是见不得我好!”
姜令珊强词夺理道。
沈朝晖闻言,嫌恶地看向叶镜,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
“世子,不用理她,我们走。”
姜令珊的目光挑衅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说罢当先走在跟前,就要进去,倒似完全不把禁足当回事。
世子,长宁侯世子。
叶镜心中给对方标记上了,至于如何处理他,还得看姜令瑄的态度。
她与二人错开身,想径直离开,不料一只手过来拦住了她。
“站住。”
沈朝晖阴沉着脸阻拦。
“我根本不想娶你!你跟我进去说清楚!”
叶镜改变注意了。
这种人怎么配得上她的妹妹?
她嘴角抑制不住的冷笑:“好啊。”
这笑看在沈朝晖眼里,竟有一种致命的美。
他从前只知姜二小姐木讷无趣,没想到人也是极好看的。
可那有如何?
自己不是那等以貌取人的浅薄之辈,姜三小姐的气度与才华对方根本比不了。
叶镜随着沈朝晖再度折返凝晖堂。
姜令珊在院门外踌躇一番,最终还是没胆量跟进来。
长宁侯夫人原本正与大夫人孟氏相谈甚欢,见自己儿子进来,刚想向众人介绍,便听沈朝晖指着叶镜高声道:
“娘,老夫人,我不要娶她!”
长宁侯夫人先是一楞,而后怒拍桌案:“晖儿,你这是作甚?”
姜老夫人和在场几位夫人皆变了脸色,视线在二人之间打量。
察觉到众人不善的目光,沈朝晖梗着脖子道:“我不要娶她!我心仪的是姜三小姐,我想求娶姜三小姐!”
啪——
长宁侯夫人怒火中烧,腾地起身,扬手给了沈朝晖一记耳光。
“混账!说什么胡话?!还不跪下给老夫人磕头道歉!”
她是来结亲,不是来结仇的。
居然敢当众说这种话,真是、真是气死她了!
孟氏一向故作大方姿态,此时也急得红了脸。
长宁侯世子与姜令瑄议亲不成,顶多她面上不好看,她并不在乎,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
可是瑶儿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女儿,这长宁侯世子简直不知好歹,居然敢胡乱攀扯,这是存心要坏了瑶儿的前程!
姜老夫人原本的笑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下垂的嘴角,凌厉的眼神,她冷声道:
“我们姜家高攀不起侯府,夫人请回吧。”
叶镜全程如无事人一般,冷眼旁观这场闹剧。
羞赧,窘迫,愤怒,都是别人的。
轻而易举解决了一桩麻烦事,她只觉心中畅快。
5. 刺客
那日沈朝晖这么一闹,两家议亲自然进行不下去了。
叶镜轻松解决婚约这一个大麻烦。
对姜令瑄而言,她本也不在乎什么嫁给什么人。
现在有机会可以离开这里,生命、自由,哪一样不比一纸婚姻来得重要?
之后,在叶镜的安排下,姜令瑄搭乘马车,低调前往江南。
却说建元帝自甘泉宫遇刺后,携众护卫仓促回了京。
又下令各地,尤其是京城,加大对南疆人的搜查力度。
只是搜查的人一波又一波,他们如何能想到,叶镜就在这天子脚下,尚书府中。
叶镜正在桌案边,专心临摹姜令瑄的字迹。
半梅前来回禀:“三皇子回京了。”
叶镜执笔的手微顿,却没有停,等着半梅说下去。
“半月之后是太后的千秋宴,皇帝将三皇子召回来为太后庆贺。”
三皇子常年驻守北境,一身功夫尽得郑国公亲传,颇有建树。
表面上看,太后千秋宴,皇帝把皇子召回来合情合理。
可叶镜却知道三皇子早就离开北境,秘密前往南疆,只为——追捕她。
她和三皇子交过手,对方一心要除掉她为民除害,十分难缠。
她从南疆一路到京城,好不容易才甩掉他。
叶镜仔细端详自己临摹的成果,分明与姜令瑄的字别无二致。
如此,她换上新的身份,根本不必担心三皇子还能认出她。
相较之下,叶镜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她的盟友,四皇子殿下,也该回京了吧。
是夜,一只信鸽悄然从姜府飞出,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萧旻确实该回京了。
一则他得了父皇召他回京的旨意;二则他也做好了应对接下来争斗的准备。
他展开手中的纸条,其上张牙舞爪的几个字:
“千秋宴,候君归”。
没有署名,字迹潦草,毫无特色。
不用猜也知道出自何人手笔。
竟然这么久没被父皇的人抓到,她确实有几分本事。
思忖片刻,萧旻提笔快速写下回信,而后目送信鸽远去。
既然她要与自己合作,此时又怎能置身事外呢?
*
长夜将尽,二皇子府书房的灯亮了一宿。
此刻二皇子萧昱正在与幕僚谈话,便听得手下前来回禀:
“殿下,我们的人已经埋伏在路上了,只等天一亮,四殿下的车驾经过,我们就——”
那人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萧昱此时面色不好,此前他遇刺,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元气。
储位空悬,近来父皇又召三弟、四弟回京,他不免心中忧虑。
三弟驻守北境有军功在身,朝中武将多为拥簇。
南疆一役自己勉强扳回一局,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父皇召三弟回京……真的没有别的想法吗?
想到这里,萧昱面色更加沉郁,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
还有四弟,废物一个,不过占着嫡子的名头,朝中一群酸儒竟妄想拥立他!
三弟不好对付,四弟一个无权无势的病秧子,他还对付不了吗?
“四弟啊四弟,我送的大礼,你可满意?”
萧昱笑容狠戾。
*
甘泉宫位于邵山脚下,距离京城不过半日车程。
萧旻的马车一早便出发了。
天气阴沉,从甘泉宫回京一路,少有人通行,此时只有他们一行人在路上。
马车外表看上去很低调,随行护卫也只有寥寥数名,行在路上并不惹眼。
“咳咳咳……”
马车内传来掩抑的低咳,坐在马车前的邓公公听到动静,隔着车帘询问状况。
“殿下,”邓公公满眼担忧道,“您难受得紧,咱要不停下来歇一歇?”
“不必。车速已经很慢了。我们要赶在下午之前回宫,给父皇请安。”
马车继续前行。
萧旻心里却清楚,有些人,不会让他顺利回去的。
前方树高草深,无风簌鸣,随行的侍卫长发觉周围的异常。
他驱马上前,示意马车停下,同时警惕地看向四周。手,已悄然握上刀柄。
瞬息之间,一群黑衣人如同鬼魅般从两侧涌出。
他们手持弯月双刀,藏头露脸不见真容,眼神冷酷。
来者不善。
随行护卫在第一时间将马车保护起来。
敌人数量至少是他们的两倍以上,马儿不安地发出嘶鸣,护卫们背抵马车,长刀出鞘,面色沉肃。
黑衣人相互之间一个眼神,一语不发,齐齐朝着马车奔来。
他们速度极快,几乎只剩残影。
双刃闪着寒芒,凌厉的招式划破空气,惊心动魄。
护卫见状,急忙持长刀抵挡。
寒铁相撞发出铮鸣,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忽然,一名黑衣人看准保护圈出现缺口的时机,迅速靠近。
邓公公察觉对方企图,警铃大作,言语快于思考脱口而出:
“保护殿下!”
最近的侍卫闻言,振力击退两名黑衣人,赶在黑衣人双刀落下之际,堪堪救下邓公公。
哪知黑衣人身如鬼魅,竟悄无声息地从他身后靠近,意欲一刀封喉。
侍卫勉力躲避,本能想提刀挥砍,却发觉浑身虚浮无力,头眼昏眩。
是毒……
这是他倒下之前最后的念头。
对面黑衣人放倒护卫后,利落纵身跃上马车。
他左手挥刃将车帘削落,看清车内之人,正是他此行刺杀的目标,四皇子萧旻,当即另一手持刃劈砍下去。
对方眉间朱砂殷红,一双眸中尽是了然……
正当他疑惑之际,忽然感到腹部一阵凉意,接着剧痛传来。
他动作一僵,后知后觉低头查看伤口。
一柄尖锐的武器从身后将他贯穿,鲜血汩汩流出。
与此同时,潜伏在暗处的一批人,悄然放下拉满的弓弦。
萧旻见此,淡漠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悯。
他知道,对方这是活不成了。
广袖之下,他双手用力紧握,片刻又徒然松开。
佛祖舍身饲虎,那才是真正大慈悲者。
而他终究类是而非,空有朱砂痣,没有慈悲意。
茫然之际,忽而脸上传来粘腻湿润的触感。是几滴血,溅到了他的脸上。
眼前黑衣人的身体缓缓倒下。他的身后,赫然站着一名身披玄色斗篷、带着面纱的女子。
对方玉指纤白,正用一方巾帕擦拭着染血的峨眉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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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能想到,那是一双杀人于无形的手。
南疆圣女。
她果然来了。
叶镜不得不来。
“后日回京,途中恐有危险。”
这是那晚萧旻给她的回信。
即使知道对方在利用自己,她也不能袖手旁观,放任对方遇险。
同命蛊,同死同生,本就是相互制约的。
对方倒是比她想象的聪明,就是太弱了。
叶镜用力将贯穿黑衣人的峨眉刺拔出,对方距离过近,脸上沾了几滴刺客的血。
她勾唇,肆意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菩提本当染血,美玉亦应有瑕。
只是不知眉间朱砂与鲜血漫溅,何者更红?
她轻笑着将染血的巾帕轻掷地上:
“如你所愿,我来了。”
黑衣人见此变故,当即朝马车围拢过来。
叶镜眼神凌厉,她早在暗中观察他们的刺杀。
手中弯月武器,招式却十分生涩,分明占尽上风却还要用毒……
他们是在刻意模仿南疆人的手法,意图刺杀萧旻、再栽赃嫁祸!
叶镜周围的空气忽然冷了下来。
既然如此,她就让他们见识一下南疆人真正的手段。
叶镜立于马车之上,微风吹动她的袍角。
她从怀中取出一支精制紫竹短笛,样式古朴,上边隐隐刻着暗纹。
竹笛轻轻贴于唇边,指尖翻飞按孔,随之笛声缓缓从中倾泻而出。
远远看去,姿态可谓高雅肆意,有如仙临。
然而,吹奏出来的笛音却实在嘲哳。
初时带着刺耳的晦涩,恍如蔓草杂生,闻之令人心神失守。
转而笛音幽邃邈远,似抚慰似召唤,但见群山起伏,藤蔓缠绕,隐隐有什么在破土而出……
空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动。
道旁茂林深草之间,无数虫蛇窸窣涌动,它们被笛声吸引,兴奋地朝这方聚集而来。
黑袍之下,叶镜神色无波,眸带冷意。
这些人既欲杀人嫁祸南疆,就算不得无辜。
她,绝不放过。
随着笛音不断变化,地上涌出的虫蛇毒物,似乎被什么东西操控着。
它们无知无觉,只一味朝黑衣人发动攻击,前进的轨迹却诡异地避开地上所有的护卫。
黑衣人之中当即有人反应过来,眼神淬毒,不由分说飞起身手握双刀向叶镜袭去。
叶镜有所察觉,但她身形不动,持续往笛声中注入内力。
毒物闻之似乎更兴奋。
一条长约六尺的大蛇腾地跃起,尖利毒牙狠狠咬上半空中的黑衣人。
对方骤然遇到毒蛇攻击,气息溃散,内力难以为继,随之身形从空中栽了下来,地面密密麻麻的毒虫一拥而上。
一时间,惊惶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萧旻初闻笛音,直觉有几分诡异,却拿不准对方想干什么。
直到外面沙沙声音响起,他心中微悸,移步走出马车,看到了此生难以忘却的一幕:
黑衣人与毒物互相攻击,不时有毒虫肢体残骸飞溅。也有黑衣人不断倒下,在毒虫的啃噬下发出哀嚎。
眼前场景,说是修罗场也不为过。
他站在叶镜身后,眉头紧拧,一言不发。
6. 回京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女子停止了吹奏。
她高据马车之上,负手而立,任凭四周一片惨叫哀然。
“残忍吗?”
萧旻忽听对方问道。
对方并不在意他是否回答,自顾轻叹:“可我放过他们,谁又放过我们南疆。”
她的声音很清、很淡,几乎就要随风逝去,与方才吹笛操控毒物时的她判若两人。
萧旻眉间染上郁色。
他本意是想利用叶镜,替自己解决这些刺客。
可他也没想到的,刺客竟伪装成南疆人。
背后之人,不仅想杀了他,还要嫁祸给南疆。
“你……多谢出手相助。”
萧旻虽然不认同对方的手段,但对方出手救了他是不争的事实。
叶镜冷哼一声,不再理会身后之人。
她拂袖,轻跃落地,双指试探护卫的脉息。
一息尚存,脉搏微弱。
她眉头微蹙,伸手捻起地上的尘土,放到鼻间轻嗅。
是金蛇草。
一种南疆常见的毒。
这些人为了嫁祸南疆真是不遗余力。
叶镜快速查探其余人的状况,他们都无甚大碍。毕竟这些护卫,活着才能“指证”南疆。
末了她将一瓶药丢给萧旻,似笑非笑道:
“下一次,不要试图利用我。”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林中。
此前埋伏着的弓箭手尽数出来向萧旻行礼:“殿下,方才那人先一步出手了,所以我等一直按兵不动。”
萧旻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
皇宫,清和殿。
建元帝本已设好家宴,却久等不见萧旻回宫,频频唤人询问情况。
二皇子萧昱一杯接一杯小酌,难掩此刻畅快的心情。
四弟啊,怕是没命回来了。
又一名内侍上前低声回禀,建元帝听罢脸都黑了。
“岂有此理!”
建元帝横眉怒目,将案上玉觥重重拂落地上。
“陛下(父皇)息怒。”
在场众皇子妃嫔连忙起身。
一旁大太监小心翼翼地为建元帝顺着气。
大殿内氛围一时陷入紧张。
萧旻是在这时走上来的。
一袭锦袍玉带,每走一步,腰间玉佩便随着他的动作轻轻碰撞,清越作响。
“儿臣,拜见父皇。”
萧旻走至大殿正中,敛衽叩拜。
建元帝一瞬惊讶过后,面上是毫不遮掩的喜悦。
“好好好。”
建元帝连道三声好,一声比一声激动。
说话时,他已经起身,快步过去将萧旻扶起来:
“旻儿回来了。”
萧旻此时脸色算不得多好,气息较为紊乱:
“父皇见谅,儿臣路上遭遇刺客,所以耽搁了些。”
“回来就好。”
建元帝用力拍了拍萧旻双肩,抛开所有的愧疚,他对这个孩子确有几分真心实意的爱怜。
“先入座吧。此事朕自会查明,决不轻饶幕后凶手。”
建元帝环顾四周,眼神满含警告。
萧昱垂眸,手紧紧攥着杯盏:
自己分明派了那么多刺客,他为何还能好端端出现在这里?
萧旻在萧昱旁边落座。
“二哥面色不太好,可是身体不舒服?”他语气真诚道。
“许是多喝了几口,略微有点醉意。”萧昱面上笑容勉强。
萧旻朝对方轻轻举杯,“二哥可要多保重身体。”
他些微苍白的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容。
萧昱心中恼火。
这是十足的挑衅。
病秧子一个,除了父皇的一点怜悯他还有什么?
这一次他能侥幸逃过,下一次他定要对方不得好死。
*
这边叶镜解决完刺客后,一路赶回姜府。
她目前不能长时间离开,否则容易露馅。
熟门熟路翻墙回到芳菲苑,叶镜远远看到房门前半梅正在拦着一个人。
“秦嬷嬷,二小姐正在午憩。”
半梅张开双臂拦在房门前,不让对方靠近。
秦嬷嬷是继母孟氏身边的人,这会儿她找自己有何事?
叶镜悄悄从后窗进了房间,没引起前面人的注意。
“老奴进去叫醒她,夫人老夫人正在等着。”
秦嬷嬷不苟言笑,说着便动手推半梅,试图强行打开房门。
论力气,秦嬷嬷自然不是半梅的对手。
可半梅有所顾忌,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一时左右为难。
门,忽地从里面打开了。
叶镜已经换好衣服,带着几分被人搅扰的不耐道:
“嬷嬷找我何事?”
秦嬷嬷对上叶镜清冷的眼神,被其气势所慑,不敢放肆,只道:
“二小姐,老夫人请您去凝晖堂一趟。”
*
叶镜来到凝晖堂,几位夫人小姐都到齐了。
包括之前被禁足的三夫人和五小姐。
叶镜心中微嘲,老夫人真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她无视众人看她的目光,径直走到中间朝老夫人行了礼。
“免礼。”
老夫人目光挑剔地打量她,“你这规矩还得练一练。”
“是。”
无关紧要的人,叶镜懒得和对方争辩。
她只要做好“姜令瑄”就行。
姜老夫人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转入正题道:“下月初五是太后娘娘的生辰,陛下仁孝,为太后娘娘举办千秋宴,届时三品以上官员家眷都有资格入宫为太后娘娘贺寿。”
说罢,她目光环视每一个人,又接着道:
“瑄丫头,到时候你跟你母亲一同进宫吧。”
叶镜闻言,有点意外,心情瞬间变得明朗起来。
她正愁如何与宫里的暗线取得联系,机会就送上门来了。
孟氏满心以为这次机会会是姜令瑶的,听罢老夫人的吩咐,一瞬间机会维持不住表情。
她很想质问一句,凭什么?
可对上老夫人警告的眼神,她有气也不敢发,只好隐忍着敷衍应诺。
其他两房的人,有羡慕,有妒忌,也有事不关己。
不过叶镜此时尽在盘算之后的安排,其他人的不怀好意,影响不到她。
*
孟氏从老夫人这里回去之后,在房里发了好一通火。
“老虔婆!她处处看不上我就算了,凭什么要打压你?你哪里比她差了?”
孟氏平日里没少受姜老夫人压制,此时积攒的情绪全都爆发出来,顾不得什么妇容妇德,只管骂得痛快。
“母亲慎言。”
姜令瑶为孟氏抚背顺气,宽慰道:“姐姐是父亲的长女,您带她进宫也是理应的。”
“更何况,她本就和宫里沾亲带故的。”
姜令瑶一提醒,孟氏倒是想起来了。
她之前的那位先夫人,姜令瑄的生母,还是位郡主来着。
嘴里却不屑道:“什么破落户,外祖家都不认她,还能和宫里攀扯不成!”
孟氏一把搂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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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越想越心酸,不禁红了眼眶。
“瑶儿,我的瑶儿,你这么优秀,娘一定会为你谋个好前程……”
姜令瑶回抱住孟氏,心中苦涩。
*
叶镜回去后,借着为千秋宴准备为由,带着半梅出了府。
马车很快到了琼瑛阁。
琼瑛阁是京城近几年兴起的首饰铺,东家是江南的富商。店里首饰样式丰富,华美别致,颇受京城夫人小姐的欢迎。
叶镜进门后直接上了二楼,走到尽头的雅间,轻叩三下开门进去。
屋内空空荡荡,叶镜对此早有预料,她打开右侧的窗,翻身跳入了对面的房间。
房间内,一名白衣男子随意躺在榻上,听闻动静,他施施然转过头来。
此人不过弱冠之龄,周身气派清俊儒雅,一条碧玉发带半扎发,青丝自然垂在身后。
他便是琼瑛阁背后的东家,苏白羽。
“你来了。”
对方声音慵懒,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对于叶镜的出现丝毫不意外。
叶镜对他这副模样见怪不怪。
她自行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道:“四皇子回京遇刺了。”
“所以你去保护他了?”
苏白羽一下子来了兴趣,他随意理了理衣服,坐了过来。
叶镜淡淡给了他一个眼神,接着说:“刺客刻意伪装成南疆人,意图嫁祸。”
“什么?这些刺客是何人指使?””苏白羽面上少见带了几分严肃。
叶镜沉吟:“要害四皇子的,左不过那几位。同时又与南疆有仇,二皇子嫌疑最大。”
“那些刺客是死士,身上没有明显标识,目前还不能确定是谁派来的人。四皇子必然会查,但我信不过他。”
“所以请你,暗中帮我调查一下。”
她和苏白羽有七八年的交情,是绝对信任之人,由他去调查自己才放心。
想起之前送走姜令瑄的事情,叶镜又问道:
“我妹妹,姜令瑄怎么样了?”
“这会儿约莫还在路上。你放心,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苏白羽知道叶镜很在乎对方,连忙保证,“等到了之后,景神医会立刻为她治疗。”
既是如此,叶镜暂时不再深问。
她此行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下月太后千秋宴,届时我会随家人进宫。”
“你又要做什么坏事……”苏白羽闻言,往杯里添水的动作一滞,目光犹疑,压低声音问道:“不会是要在宫里行刺吧?!”
叶镜:……自己是想不开吗?
杀了皇帝固然解气,但新的统治者上位难免重蹈覆辙,甚至变本加厉。
要想为南疆平反,彻底改变族人受压迫的处境,杀了皇帝远远不够。
她需要一个,受她挟制的新统治者。
目前她与萧旻已经初步达成合作,故而她此次进宫,目的在于和宫里的暗桩取得联系。
“当初……留下的势力,宫里有不少暗桩,你把名单给我一份。”
叶镜不用点明,苏白羽自是意会。
他把一份名单交给叶镜,告知她如何启用这些人,嘱咐道:
“这些人,这么多年从未联络过,你多加小心。”
临走前,叶镜又想起什么,问道:
“你这一趟回关州,有她的消息吗?”
她话中所指的是苏白荷,苏白羽的姐姐。
苏白羽摇了摇头,眼神黯淡,嘴角勉强维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没有。”
“兴许她早已不在人世了吧。”
7. 惊马
苏白羽其实对于姐姐只剩一点模糊的印象了。
他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娘,赌鬼爹对他们动辄打骂,每一次都是姐姐护在他跟前。
可是,他却把姐姐弄丢了……
“那日他大方地给我买了半只烧鸡。”
“我开心地吃完后,他才告诉我,他把姐姐卖了。”
“这么多年,我努力把生意拓展到各地,交友遍天下,只想早日找到她。”
他用手背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强颜欢笑道。
叶镜见惯了他平时慵懒随意的模样,此时看着他茫然无助的神情,她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揪住。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叶镜目光随着苏白羽看向窗外,入目惟有屋角瓦檐,静谧无声。
良久,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是你的错,阿羽。”
她一瞬不瞬看着对方,语气认真道:
“你有没有想过,除却阴司冥府,还有一处地方,你没有寻过。”
苏白羽闻言倏然抬眸,眼中多了几分心领神会。
*
回府的马车上,叶镜细细把玩从琼瑛阁得到的特制银簪。
簪子表面平平无奇,簪头是常见的银甸缠花藤,没有特别的点缀。
只见她手指灵活轻轻旋扭,簪头便被顺势往外拔出。
余下主体簪身竟是中空的!
同样的操作,她很快将簪头安了回去。
仔细端详,丝毫看不出破绽。
宫禁森严,此物或可瞒天过海。叶镜心想。
半出神间,身下忽然剧烈晃动。
接着整辆马车飞快朝前冲出。
此时马车正行在闹市中,街上行人见马车狂奔而来,皆惊慌避让。
“快让开!让开!”
车夫手臂青筋凸起,拼命勒紧缰绳。
然而前面的马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愈加剧烈挣扎。
轮毂飞快碾过凹凸不平的青石板,马车大幅颠簸,几乎要散架。
叶镜反应及时,一手支着车厢壁,一手扶住半梅。
“小姐?”
叶镜读懂对方眼里的问询。
半梅在问,她要不要出手去控制住马车。
叶镜凝眉,透过不停晃动的车帘缝隙,看清外面人群已经远远避开他们。
轻微摇了摇头,示意半梅先不要轻举妄动。
以半梅的实力控制马车自然不难,可这样难免会暴露,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外面车夫正在竭力呼喊,惊恐不似作假,马车受惊之事基本可以排除车夫的嫌疑。
叶镜在脑海中飞快回想此事的所有细节。
是意外还是有人要害她?
不待叶镜想明白,她敏锐听到外面重物落地的声音。
人群中传来一阵揪心的惊呼。
“他跳车了。”半梅语气不禁带了些不满。
叶镜自然也看到了。
马车眼看着就要撞上前方的墙角,车夫不管不顾弃车跳了下去。
“不怪他。他毕竟不像我们有武功在身。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车帘肆意摆动,那堵墙在她眼中不断靠近。
叶镜看了眼远处,心中默默估算着。
与此同时,她也做好另一手准备,不忘嘱咐半梅:“保护好自己。”
叶镜悄然调动全身内力,以一个安全的姿势迎接撞击。
然而,意料之中的撞击却没有来。
只听到马儿一阵长嘶,千钧一发之际,身下的马车竟出奇地停了下来。
人群中出现片刻的安静。
随即,有人吹口哨、有人鼓掌,纷纷发出劫后余生的喝彩声。
此时此刻,马背之上,身姿挺拔的玄衣男子稳稳胯坐。
阳光从云层洒落,照在他刚毅的侧脸上。
他双腿紧紧夹住马腹,双手紧拽缰绳,便压下马儿所有的躁动。
“你们没事吧?”
玄衣男子气质非凡,人也极为端方有礼。他并没有朝车内多看,而是隔着帘子清声询问。
男子的声音落入叶镜耳中,她只觉得有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从缝隙里窥见对方的面容,叶镜心中顿生荒谬之感。
出手相救之人,原是一直追杀她的人。
她无声勾唇:
三皇子,别来无恙。
论武力,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可现如今,敌在明,她在暗。
一切变得有趣起来。
“谢……谢过公子救命之恩。”叶镜说出口的声音犹带几分惊恐。
三皇子萧晟闻言知对方无碍,轻轻顺了顺马头的鬃毛,忽而面色微变。
他利落一个翻身,稳稳落到地上,一手牵住缰绳,另一手仔细在马后脖颈上摩挲。
一根粗长的银针,被他眼疾手快从肉里抽出。
马吃痛发出嘶鸣,试图蹶起蹄子,却被萧晟紧紧牵住。
他一边安抚马,一边在马身上各处进行检查。
车厢被人轻轻叩响。
半梅微微将车窗帘子挑起。
剑眉星目的男子面上带着几分严肃,将一根银针递至窗边。
对方言简意赅的话语传来:
“这根针扎入马身体,是以马才受惊。”
萧晟说罢,目光不经意扫过,马车车厢内光影晦暗,隐隐能看到女子精致的下颌。
他忙低头回避。
车内之人隔着帕子将银针取走,车帘再度垂下,阻隔所有视线。
“多谢公子提醒。”
事情点到为止,萧晟拱手抱拳,转身离去。
*
叶镜回到姜府时,门房和府里其他人的表现并无异常。
她叫住正欲离开的车夫,状似不经意问道:“这马怎会无缘无故发狂……此前接触过什么东西?”
车夫头皮一紧,着急撇清说:“这事儿跟小人无关啊,它它它好端端地就忽然冲了出去,哎呀。”
“小人拉它不住,还被甩掉下来!小人发誓绝对没干害主家的事!”
叶镜目光在对方身上打量,看得对方冷汗连连,才缓缓展开放着银针的帕子。
“这是从马身上发现的。”
“今日有没有什么人靠近过这匹马?”
她的语气带上压迫。
“想清楚再回答。”
“理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就去禀明父亲,请他来调查。”
事实上,在姜府中,她那柔弱的孪生妹妹,没什么地位。
所以她此时对待车夫,不仅自身拿出气势,也借用姜尚书的名头。
明晃晃的威胁!
车夫不住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汗,一边努力回忆有关的细节。
忽然他福至心灵,急急道:“是春福!”
“今日在琼瑛阁后街时,他来找过我……当时就看他偷偷摸摸的,定是他使的坏!”
“春福是四少爷身边的小厮。”半梅低声提醒道。
叶镜有点意外,略略皱眉。
这车夫如此信誓旦旦,看着不像说谎。
四少爷姜思玮,今年九岁,继母孟氏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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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算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孟氏对其十分宠溺,一向无法无天。
既是如此,无论春福受谁指使,自己只管把这件事情丢给姜尚书去解决。
“没想到事情会和四弟身边人有关。你跟我走一趟吧。”
话毕带着半梅率先走在前面。
对方面露为难,犹犹豫豫不肯走。
她头也不回道:“还不走等父亲来请你吗?”
到书房后,车夫战战兢兢讲述事情经过。
姜以泽听着,眉头越拧越紧。
他平时不怎么关心内宅之事,也不怎么关心这个女儿。
距离上一次见到她,已经很久了吧。
印象中的大女儿,总是沉默寡言,过于内敛。
如今再看,倒有几分不同了。
果然女大十八变。
姜以泽越看越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
“父亲?”
他这般看着自己做甚?莫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咳,”姜以泽闻言回过神,轻咳一声以掩饰尴尬。
他避开叶镜的目光,顾左右道:“你……可有受伤?”
“多谢父亲关心,女儿无碍。”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据此前了解,姜尚书从不关心这个女儿,又怎会发现自己并不是姜令瑄呢?
“嗯……没事就好。”
对方说罢沉默几息,才想起今晚叶镜找他的目的,忙表态道:
“这件事情爹会调查清楚的。你……若是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和你母亲。”
叶镜淡淡应下便告辞了,心里却不置可否。
嘴上说得好听,他最好能公平处置这件事。
否则自己非要给他们点难忘的教训。
*
事实证明,她这个便宜爹不愧是能当上兵部尚书的人,做事情还是很有效率的。
第二天中午,姜思玮便找上门来了。
“里面的人给我出来!”
院子里传来男孩儿的大喊大叫。
真没礼貌。
叶镜索性不理会,继续提笔临摹。
经过近段时间的有意训练,她已经能轻松写出和姜令瑄一样的字迹。
但她追求尽善尽美,是以连对方的遣词用语习惯也一并学习。
门被人用力踢开。
一名身着华丽锦袍的骄横少年怒气冲冲闯了进来。
本应守在外面的丫鬟,此时竟都远远避开,无人上前阻拦。
叶镜目光微冷。
满院子丫鬟奴仆,全无堪用之人。
她徐徐从屏风后走出。
少年蛮横归蛮横,只是还不到自己肩膀高,看起来多少有点虚张声势。
她居高临下道:“你来干什么?”
对方不忿,两眼通红朝自己冲撞来。
叶镜眼都不眨,轻巧侧身避开。
他始料未及,险些摔出去。愈加恼羞成怒:
“是你和父亲告的状!”
他说的是告状,而不是冤枉。
这也间接承认,那日惊马确实是他的主意。
“是又如何?”不理会对方的张牙舞爪,叶镜不答反问,“你既要害我,我为何不能告状?”
“明明是你的错!是你抢了姐姐的东西,让娘和姐姐伤心。我就是要教训你!”
姜思玮理直气壮地叫嚷。
昨日中午,他偷听到娘和姐姐在房里说话。
就是她抢走了姐姐参加宫宴的机会。
他要让她去不成,把机会还给姐姐。
8. 千秋
“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抢了她东西?”
叶镜理了理袖子,漫不经心道。
“还狡辩!”姜思玮咬牙切齿,“就是你抢了参加太后娘娘千秋宴的机会!”
“识相的赶紧去和祖母说,你不要进宫,把机会还给姐姐!”
这无理取闹的要求,听得叶镜颇为无语。
“说完了吗?”她挑眉,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俯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四弟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去祖母跟前闹?”
对上那双清冷的眼眸,姜思玮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意识到自己方才居然在害怕,旋即懊恼道:“我不会放过你的!你这个坏人!”
“小玮!”
门外传来女子的喝止声,对方提着裙摆,急急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叶镜随意用帕子擦了擦方才碰过姜思玮的手,才侧过头看向来人。
对方一袭浅杏百褶裙,因走得着急,头上钗环微微凌乱,但难掩明艳容色。
姜令瑶,她怎么来了?叶镜心中暗道。
“不许这么和二姐说话,”姜令瑶走过来,一把拉住姜思玮,呵斥道,“快给二姐赔礼道歉。”
“凭什么!”姜思玮瞪了她一眼,撅着嘴十分不服气。
“男子汉大丈夫,做错了事,就要承担责任。”姜令瑶试图放软声音,规劝道。
可姜思玮却觉得,这一刻姐姐的眼神好冷。
那一双眼里,分明透出不满与责备。
自己真的做错了吗?
可我都是为了你啊……姜思玮心中委曲,为什么你也要指责我?
他隐忍着憋住眼中的泪水,用力甩开对方的手,锦靴重重蹬在地面上,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四弟不懂事,父亲已经罚了他跪祠堂,请二姐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回去我和母亲定会严加管教。”
姜令瑶依旧身形挺直,努力撑起所有的仪态和脸面,绝不肯折了一丝一毫的傲气。
跪祠堂未免太轻了。
叶镜长睫轻抬,眼神轻飘飘落在对方身上,红唇张合道:“最好是这样。”
姜令瑶嘴角扯出一抹浅淡的笑,半掩眸光,颔首同叶镜告辞。
转过身时,她迅速敛去笑容,目光也冷了下来。
*
姜思玮从叶镜这里回去后,被姜令瑶押着乖乖去跪了祠堂。
可到了夜里,他脸上竟起满了红疹子。
孟氏看了又急又心疼,忙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诊罢,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是叶镜给他的一点教训。姜尚书舍不得管教儿子,她来替他管教!
叶镜还顺便去姜尚书那儿提了点建议。
姜尚书略一思忖,同意了将他送去族学。
又将院里不得力的丫鬟换掉后,没有人来烦自己,叶镜过得很顺心。
十来天的时间一晃而逝,很快到了千秋宴当天。
叶镜挑了一套粉蓝裙子,头饰以细花钿为主,戴上她从琼瑛阁带回的特制银簪,既不失礼,也不惹眼。
姜府的马车在宫门前停下,其他夫人小姐也相继到了。
孟氏与几位交好的夫人寒暄着往宫门走去,叶镜与她们也不熟,一言不发跟在孟氏身后,习惯性地观察着周围的人和环境。
进入皇宫之前,都要先经过严格的查验,防止携带武器等违禁物品进宫。
之后,她们才由宫女领着穿过长长的宫道,前往千秋宴的举办地点——庆安宫。
皇宫处处,宫殿巍峨,尽显天家贵气。
这便是无数人向往的地方。
庆安宫以红色与黄色为主,气势磅礴又奢华无比。大殿上方台阶之上,一前一后摆放着两张繁复刻绘祥纹的金漆宝座。殿中十二根金丝楠木柱子气势恢弘。更有悬挂在雕梁之上琳琅满目的宫灯,照得整个大殿富丽堂皇。
此时主位之上尚空着,男宾和女宾的坐席分列两侧。前排是诸位嫔妃、皇子、公主,再往后是宗室,最后才是官员和其家眷。
叶镜才踏入大殿,粗粗一眼将此处布置尽收眼底。
视线在对面坐席之上的几位皇子身上掠过,最终停留在四皇子身上。
对方一袭银白织金锦服,唇角带着温和浅笑,偶尔也与周围之人欢语言谈。
与记忆中那个孱弱孤寂的皇子判若两人。
哪一个才是真的他?
叶镜疑惑间,心中不免浮起一丝掌控一切的快意。
她来了。她就在这里。
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入自己眼中。他却不知晓自己的存在。
她垂眸掩饰过于明显的目光,嘴角愉悦地扬起。
千秋宫宴,满殿华彩,脂香伴着酒气氤氲。
萧旻不能饮酒,宫人得了吩咐,给他换成果子浆。
杯中液体泛红,晶莹剔透,看起来十分诱人。
萧旻浅抿一口,留意到旁边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正看着他。
他微微一怔,如玉眉眼变得柔和,温声道:“你也想喝吗?”
小家伙儿正扒在一名清隽少年身上,闻言眨巴眨巴大眼睛,点了点脑袋。
萧旻唤宫人给小家伙儿重新上了一份,朝少年微微颔首。
小家伙儿一下子躲进少年怀里,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怯生生道:“你真是我四哥吗?”
萧旻倏然一笑,眸如皎月生光华,浅声道:“当然。”
小家伙儿似不太信,忙和身前的少年确认。
少年清朗笑道:“小六弟童言童语,四哥勿怪。”
萧旻无奈摇了摇头。又见少年摸了摸小家伙儿的头,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小家伙儿一溜烟跑回自己的座席上了。
“皇上驾到!”
“太后娘娘驾到!”
洪亮的通传声响彻,叶镜跟随众人起身,保持着行礼姿势。
直到皇帝和太后在上首落座,才吩咐众人起身。
建元帝正值春秋鼎盛,中气十足道:
“今日母后寿辰,朕于庆安宫宴饮诸卿,恭惟母后千秋福寿、凤体安康!”
建元帝话落,以二皇子为首的皇子宗亲和众官员和以谢贵妃为首的嫔妃和女眷也齐齐起身。
叶镜只能面无表情再次跟着起身行礼,贺寿的话却是懒得说。
“恭祝太后千秋福寿、凤体安康!”
众人齐声高祝三遍,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听得太后心花怒放,容光焕发。
而后建元帝为杨太后献上亲作的贺寿诗文,百官借机对皇帝、太后一阵称颂。
“皇帝有心了。”杨太后满意地颔首道。
接着诸位皇子公主献上贺礼,杨太后也一一对孙辈进行勉励。
“今岁三皇子、四皇子皆回来了,又有新添了一位小公主,往后宫里更热闹了,哀家甚是欣慰啊。”
上首的杨太后,从多年的权力争斗走过来,头发已经染上风霜,但她的眼神依旧明亮而有力。
目光环视一圈,她忽然开口问道:“哪位是姜尚书家的小姐?”
祈国应该没有第二位姜尚书。
叶镜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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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只得顶着众人投来的探寻目光,缓缓从坐席上站起。
“好孩子,你便是晋阳的女儿吧,过来哀家看看。”
晋阳郡主,镇南王的女儿,也是叶镜和姜令瑄的生母。
叶镜本想低调混在宴会的人群里,找机会行事,此时却不得不一步步走到所有人的面前。
她是异族,是敌人,是刺客,是杀手。她从黑暗中走出来时,披上了堂而皇之的身份。
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秉持贵女仪态,双手交叠在身前,优雅屈膝行一礼,面上是恰到好处的紧张与受宠若惊。
“和你母亲倒是长得像。”杨太后看清下方的少女,不禁感叹。
透过对方,她恍惚想起了当年的晋阳郡主,第一次进京站在自己跟前时,也差不多是一样的年华光景,那时自己尚是先帝的皇后……
“是她。”
看清殿中少女的模样,萧晟刚毅眉峰微蹙,带着几分惊讶的低语脱口而出。
他认出来了——对方正是自己当日所救惊马之人。
“三皇兄认识她?”萧旻微微侧过头,星眸中带着温柔的笑意。
他虽离开京城十多年,但不意味着他对京中之事一无所知。
晋阳姑姑已经离世那么多年,皇祖母这时候提起她,又似乎对这位姜小姐另眼相待……萧旻心中生出一种猜测。
“谈不上认识,有过一面之缘。原来她竟是晋阳姑姑的女儿。”
在萧晟看来,自己救过对方的事情,没必要到处宣扬。当时那种情况下,马车中换了任何一个人,他都会尽力相救。
对方不愿多说,萧旻也不再追问。
他视线不由追随少女而去。
她步态优雅,裙摆摇曳间,带着淡若轻云的飘逸,
看起来并没有哪里不对。
他端起杯盏轻抿,掩饰住目光中的探寻。
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嗤,接着器皿发出轻微晃荡声。
一个声音不屑道:“装模做样!虚伪恶毒的女人!”
萧旻闻言,搁了杯盏,轻轻朝后方侧过脸,警告身后之人:“世子慎言。何故要如此诋毁女子闺誉。”
沈朝晖知晓对方的身份,心中窝火,却悻悻不敢言,憋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姜二害他被父亲教训了一顿,此时又害他当众出丑,他一定要让她好看。
叶镜自然也听到了这番动静,长睫轻阖,遮去眼尾的一丝冷意。
上方杨太后已然从不知名回忆中收回思绪,便听她继续道:“这么些年你外祖父一个人在南边也不容易,晋阳不在了,你可要好好替她尽孝啊。”
她的外祖父,镇南王,先帝的胞弟,当今建元帝的皇叔。
自先帝时起,敕封藩王,领兵镇守南境。如今虽已不掌兵权,可军中威望仍在,百姓声望仍在。
一直以来,北面戎狄难以完全平定。而皇帝此前为控制南疆采取的“平乱”之举,更使得西南境不安。
如今祈国禁不住南北生乱,是以镇南王,以及其代表的势力,这才是杨太后今日对自己另眼相待的原因所在。
这一点,叶镜清楚,建元帝清楚,诸皇子也清楚。
果然,便听杨太后亲切问道:“姜家丫头,你今年多大了?可曾婚配?”
杨太后语气亲昵,面容和蔼,如同一位慈祥的长辈。
可叶镜听来,句句不离算计。
“回太后娘娘,臣女今年十五,尚未婚配。”
“你看看哀家的几位皇孙如何?”太后笑意吟吟。
9. 宫宴
“你看看哀家的几位皇孙如何?”
叶镜闻言惊讶抬头。
太后这话是想乱点鸳鸯?
四周不怀好意的打量落在自己身上,其中一道来自上首的建元帝。
不对。
叶镜迅速冷静下来。
众所周知,二皇子的生母杨淑妃,正是太后的亲侄女。太后和背后的杨家必然是支持二皇子的。
太后这么问,是想争取自己,或者说自己背后的兵部尚书和镇南王的势力。
可是,她不愿意啊。
不仅她,姜尚书也不会轻易站队。镇南王……早就不管事了。太后的算盘注定要落空。
叶镜心中冷笑,面上却诚惶诚恐:“诸位皇子殿下身份高贵,英武不凡……臣女蒲柳之姿,岂敢肖想。”
杨太后深深看了叶镜一眼,面上故作和蔼笑容:“你这孩子!”
“哈哈哈,”建元帝也附声笑道,“女孩子家脸皮薄,母后就别开她的玩笑了。”
说罢他摆了摆手示意叶镜先回去。
皇帝金口玉言发话,众人都心照不宣跳过这个话题。
可有心人难免会多想一些。
父亲是兵部尚书,外祖父是镇南王,这样家世的女子,无论嫁与哪位皇子,都是极大的助力。况且现今储位空悬,太后今日这番话未必没有拉拢之意。
素来太后杨国公一党不对付的人,不免偷偷看了二皇子几眼,心中不禁都捏了一把冷汗。
这点插曲很快就揭了过去。奏乐和歌舞齐齐上阵,大殿中很快热闹起来。官员之间推杯换盏,女眷们也谈笑风生,俨然一幅热闹欢庆图景。
但不是人人都享受这种热闹氛围。
叶镜没忘记自己辛辛苦苦进宫这趟的目的。
趁着宴会正酣,她同孟氏告了声要去更衣,独自一人出了大殿。
对面席位上,沈朝晖对叶镜怀恨在心,从始至终,阴贽的双眼一直在盯着她。
见叶镜孤身出去,沈朝晖酒意上头,面上浮现一抹恶毒的笑,忙跟着走了出去。
萧旻状似专心欣赏乐舞,不时和一旁的三皇子交流几句。
但他仍不时留意着姜二小姐。
对方给他一种很奇怪的,说不上来的感觉。虽然素未谋面,但他觉得,姜二小姐不该是这样子的。
叶镜起身往外走他就注意到了。同样他也注意到身后的沈朝晖的动静。
联想方才沈朝晖对姜二小姐的敌意,萧旻几乎可以断定,沈朝晖要对她不利。
是以,他朝旁招唤来一名手下,低声嘱咐了几句。
对方得了命令,便悄无声息快步跟了出去。
叶镜出了大殿,走在缀满灯笼的檐廊上,时明时暗。
她自然注意到身后有人鬼鬼祟祟一直跟着。
沈朝晖。
本以为婚约之事作罢,他们恩怨便已了结,没想到对方竟然不依不饶。
先干正事,回头再收拾他。
叶镜眼底闪过一抹凌厉,嘴角微不可察地翘起弧度。
她拂袖快步往前走,迅速穿过檐廊,拐入暗处。
身后,沈朝晖见状连忙加快脚步,试图跟上。
然而当他行至拐角时,哪里还见叶镜的踪影。
沈朝晖恨恨地一拳落在檐廊的柱子上,犹嫌不解气,用手粗暴地拍打廊下几棵矮木,一阵枝摇叶落。
“人呢?!给我出来!”沈朝晖低吼道。
萧旻派来的手下差点以为自己暴露了。
意识到是对方把人跟丢了,他本想越过对方直接跟着那位小姐。
这时,却有两名禁卫被这边的动静惊动了。
“你!干嘛呢!”赶来的禁卫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癫狂男子。
沈朝晖默默收敛气焰,低眉道:“误会,误会,哈哈。”
“我去净房。”沈朝晖随手指了不远处的净房,在禁卫探究的目光中赶紧溜了过去。
这番动静叶镜自然不知晓。她已经来到了庆安宫西南角院。
禁军主要在主殿巡防,这边只有月门处有两人站岗。
叶镜轻而易举避开他们翻墙过去。
西南角院花木扶疏,在夜里更显冷肃。
这倒是方便叶镜行动。
苏白羽给的名单她仔细研究过了。
宫内的暗桩分布在各宫,大多都是些不太起眼的人物。也正因如此,他们才能潜伏宫里这么久不被察觉。
正好名单上有一处暗桩便在庆安宫。她可以先与对方取得联系,再通过对方联络其他人。
只要在特定的地方,放入带暗语的纸条,等对方发现纸条,自会找机会出宫前往约定的地点找她。
叶镜无声无息穿过一条小径来到院墙边。
从西南角往北第五颗树,草丛掩映处的墙壁,从下往上,第七个砖。
黑暗中叶镜手触摸上粗糙的砖石,砖石比孔洞小,她轻而易举便将其从中抽出。
又从中空的银簪中勾出一小张纸条,放入墙上的孔洞里,再将遮掩的砖石放回,往缝中插上一枝普通的野花。
将四周草木复原后,叶镜观察罢四下状况,弓身迅速离开。
月光泠泠,不起眼的角落,只有砖缝间的野花在渐渐枯萎。
*
庆安宫前院。
“娘娘,小公主该回去了。”一旁的嬷嬷板着脸严肃道。
也许是感受到了即将要和母亲分别,苏婕妤怀里的小公主开始大声哭了起来。
“不哭不哭,娘在这儿。”
苏婕妤本就眉目婉约,此时对着怀里的孩子愈发柔和。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她的孩子了。
这一次小公主来为太后祝寿,她才有机会跟来,抱一抱她的孩子。
一双敦实有力的手从不由分说搂住小公主的襁褓,一把将孩子从苏婕妤怀里夺走。
苏婕妤一下子红了眼眶,她不敢用力,甚至不敢挽留。
回到奶娘熟悉的怀抱,小公主竟然渐渐止了哭声。
一行人很快走远,徒留苏婕妤在原地怔然。
美人梨花带雨,整透着淡淡的哀愁。
叶镜放好联络纸条后,本想尽快回到大殿中,却不料途中撞见这一幕。
她自然可以不惊动任何人离开。
可是遇到看似柔弱的苏婕妤,她改变主意了。
“什么人?!”
在叶镜故意发出动静的情况下,对方很快就发现了她。
她双手交叠在身前,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
“姜二见过娘娘。”叶镜率先行礼道。
宫宴之上才见过,苏婕妤显然认出了她。
“姜二小姐怎会在此?”对方秀眉轻蹙,长睫犹带着泪痕,语气却于平静中带了几分威压。
“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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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更衣,一不小心迷路了。”叶镜低头,表现出几分不好意思。
苏婕妤眼神落在她身上,来的方向确实是更衣室。可这迷路之说,是真是假?
“小公主要回去了,本宫出来送一送她。”苏婕妤淡淡道。
方才的情状想必对方对看到了,她也不必过多解释什么。
“行了,往前直走就是主殿,“苏婕妤意有所指道,”姜二小姐可别再迷路了。”
对方不欲与自己多寒暄,叶镜也不急这一时,福身做出恭送的姿态。
苏婕妤与她错身而过,去往她过来的方向,应是要先去更衣室梳整。
叶镜则往回朝主殿去。
忽然,远远听得前边传来动静——
*
庆安宫主殿,此时宾客已经乱作一团。
持着兵器的禁卫将建元帝与太后层层保护住,又不时有禁卫从殿门涌入,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
就在叶镜刚出去不久,大殿内变故发生了。
原本是美人歌舞的欢欣场面,然而当中一位美人,前一瞬还在翩然起舞,水袖翻飞,绸带正朝前甩,下一瞬但见寒芒破开绸带,美人借力飞身,手持利剑朝御座之上袭去。
建元帝面色大骇。
今日千秋宴,为了更加尽兴,他着令侍卫皆守在门外。谁成想会大殿之上发生这种意外。
眼见刺客飞掠而过,三皇子眼疾手快朝刺客掷出案上杯盏。
刺客攻势稍受阻,但他毫不恋战,甚至没有多分三皇子一个眼神。
他的剑,竟是要直取皇帝性命。
千钧一发之际,离得最近的二皇子挡在建元帝身前。
剑尖毫不留情刺入他的身体。
侍卫已经迅速围拢上来,刺客自知逃离无望。
他红了眼,将刺入体的剑拔出,毫无章法朝建元帝砍去。
二皇子发出一声痛呼,面对刺客的拼死反扑,他不退不避,抬臂欲挡。
幸而侍卫及时赶至将刺客制服。
数把长刀将刺客全身架住,对方再也动弹不得。
底下,目睹刺客朝建元帝袭去时,萧旻下意识皱眉。
同样的刺杀作风,同样的武功招式……他险些以为刺客就是那晚潜入梧桐苑威胁自己,回京途中又救了自己之人。
可,他再一观察,刺客虽作女子打扮,看身形却实个男子。
不是她。
萧旻心里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
可随之又浮现出更多的疑问……
现场的慌乱很快控制住。刺客连同整个舞队都被带了下去。
建元帝迅速命人将二皇子抬至后殿,叫来太医为二皇子治伤。又命人送太后回去休息。
其余人却是不得走的。
刺客的出现,使得原本好好的千秋宴毁于一旦。
众人从最初的慌乱冷静下来后,不禁有点人人自危,生怕自己会被刺客牵扯上。
禁卫统领对现场之人进行清点,果然发现少了几个人。
“禀陛下,苏婕妤娘娘,长宁侯世子,以及姜尚书家小姐不在殿中。”
皇帝闻言面色阴沉。
好好的千秋宴毁于一旦不说,这个刺客的出现,也让他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堂堂一国之君,接二连三遇刺,这成何体统!
“去把他们找回来。”建元帝压制着怒意沉声吩咐。
10. 嫌疑
庆安宫怎么突然这么多禁卫进出?
看样子大殿那边可能出了意外,叶镜眉头紧拧,加快脚步欲赶回去。
“等等。”
身后苏婕妤的声音想起。
叶镜回过身,但见苏婕妤折返回来。
对方面容沉静,步履平稳,全然不复方才失态模样。
视线与苏婕妤交汇,叶镜便知道,她们想到一处了。
彼此交换眼神,心照不宣。
“出来一会儿了,你陪本宫回去吧。”
“是。”
*
沈朝晖借着去净房为由,暂时摆脱了巡逻的禁卫。却并不死心,四处不见人,索性仍檐廊转角处暗中蹲守。
他想,一定要逮住她,狠狠出一口恶气。
然而,没等来叶镜,沈朝晖自己倒是被建元帝派出来的侍卫“请”了回去。
“你们干什么?!放开小爷!”
酒气上头,沈朝晖发觉自己被人挟持推着往前走,不禁恼怒道。
待他看清自己身处何处时,酒意一下醒了大半。
御座之上,建元帝正沉脸看着他,大殿上其余众人皆面色凝重。
“发生了什么事?”沈朝晖后知后觉道。
他张望着想从其他人那里得到答案,可人人皆敛神站立,没有人敢回答他。
上首建元帝见状,面色愈发不善,眉头皱成深深的沟壑。
不等建元帝出言发落,长宁侯站了出来,呵斥道:“逆子!还不跪下!”
沈朝晖虽然纨绔,但一向非常害怕长宁侯,听到长宁侯的声音,身体比脑子更快反应,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你方才去哪儿了!快如实回禀圣上。”长宁侯拱了拱手,扬声道。
“我跟……”沈朝晖本想说自己跟着姜家小姐出去,话到嘴边,猛然醒过神,连忙改口道,“我出去…透气透气。”
知子莫若父。长宁侯一听便知沈朝晖有鬼。
“你!”长宁侯怒其不争,恨不得一脚踹他身上。
“说清楚!去了哪里、干了什么!何人能作证?”
沈朝晖浑身一抖,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摇了摇头将脑子中的浑沌驱逐,他目光快速环顾四周。
果然,没有姜二小姐的身影。
殿中这么多侍卫,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人在紧张的时候,潜力是远超平时的。
沈朝晖这辈子都没这么聪明过。
他眼中闪过一抹算计,嘴角露出阴险的弧度:
“回禀陛下,臣见姜二小姐行事可疑,才跟了她出去。”
“哪知我出去之后,就不见了她的踪影。”
“臣……担忧出现什么意外,又在外面找了一圈,这才耽搁了。”
说完后,沈朝晖心下大大舒了一口气,才发觉自己已冷汗涔涔。
同时心中又不免有几分得意,嘴角报复的快意几乎要压不住了。
姜尚书闻言,眉头一跳。
好一招祸水东引。
长宁侯世子一番话,不仅点出瑄儿也不在殿中,似是而非的陈述更是让瑄儿成为众矢之的。
不知瑄儿那边是何情况……
姜尚书能在官场平步青云,绝不只是靠父辈荫泽。他行事一向谨慎,轻易不会冒头。
但此时他却不得不站出来。
天威煌煌,姜尚书心中多少有几分忐忑,但面上却十足凛然坦荡。
“世子还请慎言。微臣女儿一向最规矩不过,怎到你口中就成了行事可疑?”
姜尚书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但长宁侯世子也不会被三言两语轻易唬住。
相反,对方越急着出来撇清,他心中就越是有底气。
“是吗?那她现在人呢?”
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挑衅。
“陛下已经派人去寻找,微臣,十分担忧她的安危。”
姜尚书满面忧愁,语气沉重。转而垂眸斜看向长宁侯世子,道:
“世子言微臣女儿行事可疑,请问世子为何当时不立即禀明,反而偷偷尾随?”
“如此细想之下,倒是世子的行为更加可疑。”
说罢,姜尚书一甩袍袖,别过脸去,似是不屑再与对方争论。
但袍袖之下握紧的双手却表明,他此刻内心并不如表面那么镇定。
“你胡……”
沈朝晖心头恼怒,双手紧握成拳,张口欲驳斥。
一旁长宁侯连忙按住他,眉头紧锁,眼神带着警告。
建元帝看着双方在下面争执,本就不平静的心情,因此更加烦躁。
“姜二小姐人呢?”建元帝问身边侍卫。
建元帝的声音并不大,却自带不容抗拒的威严。此时大殿上过于安静,足以让在场人都听清。
话音刚落,把守在殿门外的禁卫自觉往两边让开一条道。
但见两名女子仪态款款,同行而来,前后错开一个身位步入殿中。
“参见陛下。”
走到殿中,二人齐齐躬身行礼。
沈朝晖闻声,猛然抬头,看清来人他顿时瞳孔骤缩,嘴唇不住控制微微颤抖。
姜令瑄怎么、偏这时候回来了!
旁边那位,似乎是某位娘娘……
沈朝晖预感大事不妙,紧张不安令他几乎忘了呼吸。
“平身。”建元帝语气中辨不出喜怒。
叶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殿中的情形:
殿中歌舞已经撤去,显得十分寂静,还无端多了这些侍卫把守……太后和二皇子已经离席,而在场的宾客无人举杯动筷,看起来神情十分凝重。
自己出去的时候,殿内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叶镜心想。
视线落到沈朝晖身上,对方眼神怨毒,正好看向自己。
此人方才还妄图跟踪她。想必才回来,竟这副模样跪在这里,长宁侯和姜尚书之间氛围也很微妙……
叶镜没有错过姜尚书目光投来的隐晦,联系这种种异常状况,难道事情还与她有关?
快速回忆一遍适才行动的细节,叶镜很快否定这个想法。
自己绝没有暴露,不能自乱阵脚。
叶镜从观察到推测,再推翻,一时想法纷杂。但实际上,殿中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
“爱妃你们怎么一块儿回来了?”建元帝状似轻松随意地问。
叶镜和苏婕妤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听对方道:“回禀陛下,方才臣妾是出去送小公主了。”
建元帝这才想起,苏婕妤出去前似乎和自己禀报过。他看了眼身旁的大太监,对方立即会意朝他点了点头。
“嗯,朕知晓此事。”建元帝颔首,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苏婕妤话语不急不缓,轻声细语间自带江南女子的婉约与雅致。
“回时去更衣,恰巧遇到姜小姐,便同行回来。”
说话时,她一双明眸清澈如水,毫不避讳看向上首的君王。
未酒先醉。
建元帝听罢已经信了七八分,挥手示意她先回座位。
余下三两疑惑,化作锐利的眼光看向叶镜。
“你怎么说?”
掐名去姓的问话,带着沉沉压迫之意,不仅叶镜能感受到,殿中诸人皆有所感。
萧旻看向大殿正中,少女俯首低眉的侧影,直觉过分违和。
就好像,她的脊骨寸寸,分明该是从容傲立的姿态。
他不禁蹙额,为对方这种神秘而矛盾的气质而深感困惑。
想到派去跟踪的手下回禀,对方出去不久,就将长宁侯世子甩掉了。不仅如此,竟连自己手下也没能跟上她。
这绝不是寻常闺阁女子能做到的。
连带着,他觉得对方和苏婕妤的偶遇,也并非巧合那么简单。
萧旻沉眸,或许自己应该多去了解一下姜府的这位小姐。
“回禀陛下,臣女适才去更衣,不小心迷了路。恰好遇见婕妤娘娘,是以跟娘娘一道回来。”
面对建元帝无形之中施加的压力,叶镜不卑不亢,笃定地回答。
“嗯。”
建元帝微微眯着眼沉吟,如此也解释得通,和苏婕妤所言便对得上了。
她二人既从一处回来,相互之间即可作证。
况且一个是后宫嫔妃,一个是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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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小姐,哪里能和刺客有牵扯?
自己当真是想多了。建元帝不由暗嘲。
“行了,姜姑娘的话朕自是信得过。”
建元帝扬了扬袖,身体往后靠,转而眼神冷冷看向沈朝晖。
目前属他最可疑——
“沈世子,你还有何要补充的?”
沈朝晖看到叶镜二人一同出现时,就顿感不妙。
听罢二人的话,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下自己的麻烦大了。
“臣臣……臣……”
此前的得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惶惶不安。他冷汗直流,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话。
建元帝揉了揉眉心,不耐烦地吩咐道:“先带下去。”
沈朝晖耳边如惊雷乍响,震得他脑子一片空白。
面上失了血色,身形摇摇欲坠,口不择言道:
“陛下明鉴!臣发誓只是跟踪姜二小姐出去,什么都没有做啊!”
建元帝却没有阻止的意思,禁卫径直上前强行将人带了下去。
长宁侯夫人见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女眷席上传来微微的骚乱,但很快遮掩过去。
长宁侯神色大变,正欲张口向皇帝求情。
建元帝先一步打断他未说出口的话:“行了,朕只是带下去问清楚情况,查清与此事无关,自会放了他。”
但若真有关系,你们就等死吧。
建元帝话不必说完,长宁侯已经领会其未尽之意。
只觉脖颈一凉,自觉住了口。
殿内气氛为之一肃,无人敢多言。
这时太医在后殿为二皇子诊治完,出来回禀:“回陛下,二皇子伤口极深,幸好未伤及要害,微臣已处理了伤口,还需静养一段时日。”
得知二皇子无碍,建元帝松了口气。
毕竟当时那刺客持剑伤人,看起来是极为可怖的。
幸好老二为他挡了这一下。
建元帝不禁一阵后怕。
从太医的话中,叶镜敏锐捕捉到一个信息:二皇子受伤了。
再结合殿中所见种种,她可以推断,宫宴上有人行刺。
她、苏婕妤、沈朝晖正好当时不在场,所以他们首先被怀疑。
而自己和苏婕妤一道回来,无形中打消了建元帝的一些疑虑。
至于沈朝晖,他本就是不安好心跟踪自己,漏洞百出被带下去了。
不得不说真是……大快人心啊。
可惜二皇子又没死成。属实难杀。
建元帝静下心后,开始思考:这些贼人究竟是何来头?如何混进宫来?
一想到暗中不知还有多少杀机,他怒极生寒。
必须查清此事。
目光在众官员之间游移。
太有能力的,他不信任。
思来想去,建元帝觉得还是派一名皇子去查更妥。
一则磨砺本领,二则,试探有无异心。
五子、六子尚且年幼,不必考虑。三子萧晟,四子萧旻……
建元帝的目光落在萧旻身上。
他其实一直没有放弃过,对他寄予厚望。
他本该,是大祈最尊贵的皇子。
可看到他那消瘦单薄的身体,建元帝眸中的一抹期盼渐渐暗了下去。
末了他开口,话语滞涩道:“老三,你负责查明此事。”
三皇子因自幼习武,又在军营摸爬滚打过来,较之其他皇子更加健朗,气宇轩昂,英姿勃发。
他起身抱拳领命:“是。”
犹疑半晌,建元帝还是开口道:“老四……你协助老三,一起查清此事。”
萧旻接收到建元帝的眼神,其中有太多的复杂情绪。
他似浑不在意朝对方微微笑了一下,翩然起身,温声道:“儿臣遵旨。”
天家这父子俩的异样表现没有逃过叶镜的眼睛。
这也更加印证她此前的部分猜测。
建元帝对待萧旻,确然有几分父子温情在。
可若说多宠爱么,倒也不见得。
叶镜心中讥诮。
否则这么多年,为何一直让他待在行宫?
11. 夜会
千秋宴到此已经是不欢而散。
建元帝又派人对在场诸人进行检查后,才放他们离去。
回到姜府,叶镜从姜尚书那里了解到了今晚事情的经过。
在她离开的时候,有刺客混迹在表演的人中,欲借机刺杀建元帝。
危急时刻,二皇子为建元帝挡下刺客的一剑,为此受了伤。
是了,这样一切就与她所见种种对上了。
她、苏婕妤、沈朝晖正好当时不在场,所以他们首先被怀疑。
而自己和苏婕妤一道回来,营造出一种她们一起行动的错觉,无形中打消了建元帝的一些疑虑。
至于沈朝晖,他本就是不安好心跟踪自己,话语含糊,又无人证,任谁看都很可疑。
真是报应。叶镜心中冷笑。
*
月上中天,四皇子府。
马车缓缓在门口停下,车帘掀开,白锦华服的男子身着玄黑披风,被人搀扶着下了马车。
从前门回寝殿的路上,萧旻不禁回想着方才的事情。
宫宴散了之后,其余人纷纷离开时,三皇兄叫住自己:“四弟,随我去审一审那刺客吧。”
他随着去了。
没审问几句,刺客尽数全招。
证实事情和沈世子无关,对方也被放回。看模样像是受了不小的刺激。
走到寝殿门口时,萧旻心中无来由地几分紧张。
就像门后潜藏着什么危机。
他朝左右侍从使了一个眼色,当中一人无声颔首,悄然拔长,迅疾破门而入,径直朝桌前的人影攻去。
但那人反应更快,只见她将手中杯子一掷,看不清如何动作,几乎只在瞬间,长剑已经抵在那名侍从颈前。
杯子稳稳落到桌面,发出沉闷的声音。
好厉害的身手。
目睹这一切,其余人当即反应过来,纷纷拔剑将这位不速之客围了起来。
萧旻轻轻推开了挡在自己身前的侍从,眉间朱痣带着几分清怅。
是她,南疆圣女。
他直视对面的女子,目光中流露出七分堤防,三分无奈。
对方身形隐在宽大的黑斗篷之下,以面巾覆面,此时面对着一众人的武器,竟能熟视无睹般安然不动。
萧旻知道,对方没有动手的意思。
于是他挥退剑拔弩张的众侍从,抬步走了进去。
众侍从虽担忧不已,却不敢违背主子的意思,犹豫着垂下剑尖,后退几步。
叶镜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俊雅男子,想到每次见面都是不太平和的场景,不由低低轻笑一声。
殊不知,她这一声,在此刻寂静无声中显得异常明显。
萧旻听得眉心紧蹙,脚步不禁一顿:这是作何?
被叶镜胁持着的侍从更是头皮发麻,心中骇然,生怕对方一个高兴先把自己杀了。
见其他人面色紧绷,神情戒备,大有见势不对就一拥而上之势。
叶镜嘴角轻扬,移开了剑,将人往前一推,放了回去。
要不是他一言不合朝自己动手,她也犯不着对他怎样。
她施施然坐下,无视四周众人,朝行至门边的男子语笑盈盈道:“你回来了。”
众侍从有点摸不清头脑,对方肆无忌惮的姿态和熟稔的语气,这应该吗?纷纷向萧旻投去询问的目光。
像是妇人等候晚归的丈夫。
如果忽略掉周围这些人的话。
萧旻面皮一紧,赶紧把乱七八糟的想法丢开,轻咳一声,吩咐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门重新关上,屋内点亮油灯,萧旻在桌旁坐下,郑重其言:“你来找我何事?”
“今晚宫中刺杀之事。”黑斗篷将她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叶镜的声音无波无澜。
萧旻久久凝视着对方,语气深重道:“你们的人干的,你应该最清楚不过。”
叶镜轻嗤,坦然回视他的目光,不屑冷声道:“笑话。”
“刺客亲口招认。”萧旻道。
“这是栽赃。”叶镜语气带着一丝急怒,“我说了,我的目的不仅仅是刺杀皇帝。”
“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信,朝臣信。”萧旻意味深长。
“愚蠢。”“刺客人呢?”
“死了。”
果然。叶镜毫不意外这一点。
“宫里的消息什么时候传得这么快了?”
萧旻看着叶镜的反应,心中还有些许疑惑。若此事不是她所为,那她又是如何得知?
今晚宫宴发生意外,宫里各处势必严查。就算她在宫内有眼线,短时间也难以传出消息。
可对方早早等在这里,显然已将事情经过了解得清清楚楚。
要么是宾客那里走漏了消息,要么……她也混进了今晚的宫宴。
这面纱之下,是怎样不能示人的面目?
萧旻话中暗含讥讽。
叶镜冷冷道:“我自有我的办法。”
她暂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毕竟他们的合作关系,并不是那么的牢靠。
“上回你遇刺之事,你可查清,背后主使究竟是不是二皇子。”
虽是问句,叶镜语气却无半分疑问。
“查清楚了。”萧旻淡淡道。
话虽这么说,但他却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问题。
像是在针对自己。
看着对方面上云淡风轻,一本正经的模样,叶镜一时也无法确定,对方是有意还是无意。
“别忘了我们可是利益与共的。”她欺身上前,压着声音提醒道。
对方的气息扑面而来,萧旻敏锐察觉到,这气息不同于以往的清苦,带着几分脂粉的甜腻。像宫宴的浮华。
他不喜欢这种气息。
萧旻本能往后避了避,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才道:“是二皇兄派来的人。没想到我才回京,二皇兄就急着对付我。”
“他自然该急。”叶镜低沉的嗓音带着戏谑,“他当了皇帝的刀对付南疆,可皇帝却迟迟未册立他为太子。论功绩他不及三皇子,论身份论正统,他不及你。”
“还有一个问题,他为何要嫁祸给南疆?”
“可能是因为恨吧,”叶镜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光,“我当时差点就要了他的命。”
她指的是三个月前,二皇子平定南疆动乱,大胜回朝的途中,自己潜入军营刺杀他的事情。
萧旻想起来了。
他当时还在行宫,此事却也略有耳闻。
据说二皇兄回京时,城中百姓夹道欢迎,他却一直在马车中没有露脸。之后宫中也没有举行庆功宴。好长一段时间二皇兄都没能上朝。
“今晚之事多半也是他的手笔。”叶镜分析着,
“这次的刺杀,看似凶险,可刺客却孤身一人,刺杀也过于草率。没有伤到皇帝分毫不说,就连挡剑的二皇子也无甚大碍。”
“这不是自导自演是什么?”
“你说得对,”萧旻深表认同,“二皇兄当时的反应,太快了。”
“刺客的招认和自尽,过于随意了些。”
“至于他这么做的原因……”萧旻眼神清明,似能洞悉一切。
“为了争宠。也为了进一步报复南疆。”
“真是一个狠人。”
对自己尚且如此,对别人更是毫无顾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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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戾。
叶镜无力阖眸。
想到那日——对方高高立于平城城楼之上,一身华服,银冠束发,朱唇玉面。
分明有着温文儒雅的外表,却能以最淡漠的语气,做出最残忍的事情。
“三皇子什么态度?”
叶镜平复心绪,再次睁眼时,眼中只剩冷漠和坚定。
“刺客之事应该还要细查,但南疆人肯定是要抓的。”萧旻好整以暇道。
*
半个时辰前,天牢内。
三皇子萧晟的面前,一名面容平凡的男子被手脚捆缚在刑架上,身上没有受刑,却形容颓靡。
“你受何人指使?又是如何混进宫的?”
他对此充耳不闻。
“你可有同伙?”
“劝你痛快招认,免得遭受皮肉之苦。”
那刺客闻言冷笑道:“不慎失败,我无话可说。但你记着,”
他的眼神中带着刻骨仇恨,“我们南疆人,必要杀了皇帝报仇。”
话落,对方竟口吐鲜血,毒发身亡。
萧晟探了探刺客的气息,眉宇间蒙上一层冷意。
“人死了。”
萧晟目光扫过此处负责看守的人,冷厉质问道:“怎么回事?!”
狱卒战战兢兢上前检查一番,确认人是中毒而死,慌忙下跪道:“回殿殿下,这人进来的时候已经仔细检查过,身上没有□□。小人……小人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死了。”
萧晟眉头紧锁,问道:“有没有和什么人接触过?”
狱卒回想了一下,连连摇头。
“牢里的囚犯单独关押,从未与其他人接触过。”
萧晟沉思片刻,看向萧旻:“四弟怎么看?”
萧旻一直跟随站在一旁,不动声色观察着。
闻言对上萧晟的视线,认真答道:“此事颇为蹊跷。”
“皇兄有没有觉得,刺客招认得太轻易了些,他们就不怕秋后算账吗?”
还有一个最可疑的地方他没说,那就是剑上没毒。
世人都知晓南疆擅毒,既然已经行刺杀之举,怎会不在剑上淬毒?
“你说得对。”萧晟浅淡应和,眉头却没有舒展。
他一手支着下颌,一边观察一边来回踱步,思考着刺客将毒藏在哪里。
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他提前服了毒!”
萧晟的声音压抑着几分惊讶道,随即眼中是更过的困惑:
“既然服毒,却不是立即生效的毒……他到底是想死还是不想死?”
“此事当真是南疆所为吗?”
萧晟心里也不太确定。
“去沈世子那边看看。”萧晟吩咐道。
萧旻跟着去给沈世子问话。对方被带到天牢里,竟吓得失禁,见到他们连忙将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我看到姜、姜二小姐出去,就想跟着去教训她一顿,哪知才出去就跟丢了……遇到巡逻的禁卫,对,禁卫,他们可以证明,我一个人去了净房,真的没跟刺客接触过啊!”
沈朝晖涕泪横流道。
萧晟退后一步,默默和萧旻交换了一个眼神,转身走了出去。
萧旻会意跟上。出了牢房,对方摇了摇头,道:“应该不是他。”
“让人来领走吧。”他吩咐随行的狱官。
萧旻继续跟在对方身后。
一身玄衣,身姿挺拔如松,气宇轩昂,脚下每一步都走得正且稳。
头脑清楚有条理,又能征善战……他不禁看得入了神。
只听对方道:“明日有劳四弟同我前去姜府,拜会一下姜二小姐。”
12. 拜访
萧旻回忆:
“那南疆这边,三皇兄还打算追查下去吗?”
当时自己这么问道。
“当然。”
对方疏朗一笑,回过身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道:“四弟放心,无论是你回京路上遇刺之事,还是今日的刺客,我都会查个清楚。”
“不瞒你说,此前父皇命我追捕一名南疆妖女。此人武功很是了得,心狠手辣,说不定这两桩事情背后就有她的手笔。”
“四弟你这身体不好,也没点功夫傍身,要多带几个护卫在身边才是,免得遭了对方的毒手。”对方不忘嘱咐道。
传闻中三皇子久经沙场磨砺,不近人情,一身煞气。
在萧旻看来,传闻也不可尽信。
他这三皇兄,只是外表看着冷硬,剖开内里,当是极赤诚柔软的。
*
对方话到一半就没再往下说,叶镜看着萧旻嘴角一抹柔和,只觉得莫名其妙。
她不禁思考,要用些什么手段逼他交代完。
“然后呢,他要如何抓我?”
叶镜想到不久前对方才救过自己,今日在宫中有遇上,对方也没认出她,语气不禁带了几分有恃无恐。
“三皇兄十分笃定,你就在京中。”
叶镜挑眉,毫不意外。自己从南疆一路北上,目的毫不避讳,对方能猜出自己身在京城不难。
她凝视着萧旻的眉眼,若有所思道:“你不会出卖我吧?”
萧旻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完全不会因为对方的揣测和隐隐威胁而生气。他淡笑着,不予回应。
“得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叶镜自顾道。
话毕,气氛一时有点沉默。
萧旻开口,语气认真道:“三皇兄很好。请你不要伤害他。”
叶镜气笑了,自己何曾伤过他?一直都是他要抓自己!
她讥笑:“除非你让他甘愿为我做事,否则我一定杀了他。”
萧旻一阵轻咳,眼里染上几分雾气。
自己误会她了。
寒凝的面色一时入春风化开,他温声道:“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我会想办法争取三皇兄与我们合作。”
叶镜并不在乎对方怎么看自己,对她而言,只要目的能达成就行。
“三皇子与我并无仇怨。若能合作一起对付二皇子自然更好。”
“但若是三皇子也想争那个位置呢?你待如何?”
萧旻其实在意的不是太子之位。
他只是想查清当年卫家一案,还枉死的将士一个公道。
可显然对方不这么想。毕竟一开始她给自己下蛊,就是为了要控制祈国未来的帝王。
“他不会的。”对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定。
叶镜想到那日挺身而出勒马相救的少年,蹙了蹙眉,道:“最好如此。”
“想办法暗中引导他去查二皇子。如果需要人手,可以去琼瑛阁给掌柜递消息。”
“好,”萧旻张了张口,似乎才想起自己一直以圣女代称对方。
他摇头轻笑着道,“还未请教圣女阁下名讳?”
“在下叶镜。”
对面之人的声音清冽且干脆。
萧旻抬眼望了望窗外偏西的月牙,时候已不早了。
他端起茶盏,道:“希望下回再见,叶姑娘能以真面目示人。毕竟作为盟友,还是坦诚些好。”
端茶送客的道理叶镜岂能不懂?
她确实出来挺久了。
“希望下回再见,四殿下不要再装一幅病歪歪的样子出来。”
“毕竟作为盟友,还是坦诚些好。”
*
次日下朝后,姜府。
三皇子携同四皇子前来拜访。
姜府自叶镜的祖父姜太傅时搬入,占地不小。如今姜太傅去世,只姜老夫人还在,姜家三房并没有分府。
长房姜以湛官至兵部尚书,是姜府如今支撑门楣之人。
两位皇子驾临,姜尚书带着府中男丁相迎。
“恭迎二位殿下。”
“姜大人请起。”
三皇子眼疾手快扶起姜尚书。
姜尚书心中疑惑尚来不及问出,便听对方道:“烦请姜大人把姜二小姐叫来,我们有事相询。”
他心念电转,立时想到了昨晚千秋宴上刺客一事,心中虽不大安定,面上仍沉着吩咐下人赶紧把人找来。
叶镜来到前厅,便看到两位皇子正等着自己。
其中一位几个时辰前才见过。
叶镜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抬头时竟对上萧旻温柔探究的目光。
他这么盯着自己作甚?莫不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萧旻其实也说不上来那种感觉,近距离之下,对方更给他一种熟悉感。无论是身形还是隐隐流露的气场。
所以,他想看清那一双眼。
遗憾的是,对方妆容过于浓艳,他甚至分辨不出她原本的眼型,更遑论眉眼神韵。
三皇子看清眼前女子时,也不禁倒吸一口气。
他是见过对方模样的。今日这妆容,属实……一言难尽。
“瑄儿你怎么……”姜尚书眉毛几乎要拧到一处。
“父亲,听闻二位殿下找我?”
姜尚书被她这一打断,也不好再继续说什么,颔首道:“正是。”
三皇子先开口说明来意:“姜二小姐,我们奉命调查昨晚刺客之事,想来了解一些线索。”
对方话说得委婉,叶镜却知道,对方仍对自己存疑。
她只当毫无察觉,无甚心机道:“殿下请说,臣女定知无不言。”
“沈世子所言,他跟着你出了大殿,却不见了你的身影。请问,姜二小姐去了哪里?”
询问的却不是三皇子,而是萧旻。
他面上仍是温雅谦和,语气却带上几分耐人寻味。
叶镜没有掉进他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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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坑。
“沈世子?他为何跟着我?”她不解道。
朝那双温和审视眼眸看去,只觉得对方眉间一点红痣也似带着几分捉摸不透。
话里话外,似乎有意针对自己。
“哎呀,定是此前两府议亲之事,得罪了沈世子!”姜尚书表现略显浮夸,“女儿啊,沈世子不曾欺负你吧?”
叶镜抿唇委屈但倔强地摇了摇头。
看着这父女俩真假掺半的表演,三皇子只得安抚道:“此事孤已经和长宁侯说了,定不让沈世子再打扰姜二小姐。”
“那么现在,姜二小姐可以说说,昨晚出了大殿,有没有遇到什么异常?”
对方眼眸深褐色,目光清澈。剑眉星目,不笑时显得威严;一笑则如阳光般灿烂,正如此时。
撞入这样一双眼,叶镜才信了昨晚萧旻所说,三皇子萧晟,是很好的人。
片刻怔神后,她似低眉沉思,摇了摇头,为难道:“我出了殿门,径直去往更衣室。”
“只正好遇到了苏婕妤。没发生异常的事。”
既然苏婕妤都有意遮掩,那自己只要咬死这个说辞,就出不了意外。
“姜二小姐为何自己一人去,也不叫上个宫人?”
萧旻言简意赅问道,不放过她表情的任何细节。
“我自己认得路,没必要麻烦宫人。”叶镜任由他打量,面上一派淡然。
三皇子与萧旻交换过眼神,又问了几句和苏婕妤相关的问题,叶镜都应付了过去。
见实在问不出有用的东西,二人便打算告辞:
“多谢姜二小姐相告,既然没有别的线索,我们便先回去了。”
这时,姜令瑶匆匆赶来。
“父亲,小玮他不肯上学,正和母亲闹,您快去……”话到一半,她像才注意到还有两个人,忙低头默默行了个福礼。
少女眉如新月,口若朱丹,虽然含羞带怯,却也顾盼生姿。
“咳。”姜尚书轻咳一声,介绍道:“这二位三殿下和四殿下。”
姜令瑶眼底划过一丝惊艳。
她自然知道对方的身份,正是因为知道,她才来的。
可是他们却只找了二姐。
心中正不忿,她往旁边瞥了眼,看到叶镜那秾艳俗气的妆容,唇角控制不住扯了扯。
她在干什么?
好好梳妆打扮都不会?
机会放在面前不懂得争取,只当她变聪明了,果然自己还是高看她了。
叶镜不知对方心中所想,但大抵能猜出对方出现在此的意图。
她很聪明。她的眼里有野心。想要什么会自己争取。
如果不碍自己的事就更好了。
叶镜只想快些送这两位离开。
幸而三皇子和四皇子并未有多留的打算,朝着刚进来的姜令瑶微微颔首,便往门外走去。
姜尚书忙走到前面引路,叶镜和姜令瑶则落后几步跟在他们后面。
13. 萧晟
四皇子府。
萧旻负手静立坐在窗边,窗外日光勾勒出他俊美的侧颜,平添几分神秘气质。
名为寒一的手下走了进来,朝着男子的背影垂首回禀道:“殿下,按照您的吩咐,属下等详细调查了姜二小姐。”
“结果如何?”
“根据调查结果,姜二小姐近期容貌和性格都没有明显的改变。”
“但,姜二小姐于一个月前确实发生过意外。”
“姜二小姐当时随姜府女眷前往龙泉寺,在后山不慎坠崖,幸好只是掉到低一点的平台上,并无太大危险,很快就被救了起来。”
“坠崖?”
萧旻转过脸,眼神不觉带上几分摄人的气势。
“这个姜二小姐恐怕有问题。”
“是。属下亲自去盯着。”
“让寒二去吧。”
萧旻顿了顿,问道:“三皇兄那边有无消息?”
*
邵山到京城的官道,萧旻遇袭之地。
三皇子带了几名亲卫前来探查。
昨日与四弟探讨后,他也认为从四弟回京遇袭之事展开调查或许能查到南疆人的相关线索。
此前,早在四弟遇袭当日,父皇便派人来过,可他们到来时,地上只有几具面目全非的刺客尸体。
据四弟的随行卫队回禀,当时他们都中了敌人的毒,失去了意识。
对亏暗中护送的另一队羽卫及时赶到,措手不及击溃敌人,四弟才能安然无恙回京。
萧晟半蹲着观察地上的痕迹。
虽然已经过去三日,但地上暗黑色的血迹仍然清晰,空气中隐隐散发着腥臭。
“殿下,您快过来看!”散开检查的亲卫似乎有所发现。
萧晟和其余人闻言忙走了过去。
路旁草丛中,有数条蛇缓缓爬出。
一人犹豫着用剑挑开草丛,忽而空气中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香气,一众亲卫很快一头栽倒。
萧晟勉力支撑着一点神识,回过头看身后,只见一个模糊的黑色身影朝自己走来……
他欲看清,眼皮却沉沉合上,失去了意识。
……
再度醒来时,萧晟发现自己身处一间荒凉的破庙内。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四周昏暗,只有破漏的屋顶透下几分天光。
全身被牢牢绑缚在椅子上。他用力试图挣脱,却只是徒劳无功。
“别白费功夫了,你挣不脱的。”
一道清冷的女声幽幽响起。
萧晟乍闻心中一惊。
一抬头,他才注意到,前方不远处赫然有一个黑色的背影。
正是他昏迷前所见之人!
“你是谁?!”萧晟的声音带着几分情绪起伏。
叶镜没有立即回答他,拿起供桌上的烛台,燃了一根红蜡烛,缓步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黑色斗篷之下,红色裙裾随她的脚步摇曳。
诡异又艳冶。
“是你!”萧晟认出对方是谁,咬牙切齿道。
“是我。”叶镜语气轻松道,“三殿下别来无恙?”
萧晟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是中了对方的圈套。
“妖女!”萧晟激愤道,“四皇子遇刺、宫宴的刺杀,都是你的手笔吧!?”
“不是。”
看着对方恨不得杀自己而后快的模样,叶镜轻笑道:“三殿下应该知晓我的手段,若我想刺杀,定要用上最烈的毒。”
说道最后,她的声音陡然凌厉了几分,周身隐隐散发杀气。
萧晟从初时的愤怒中冷静下来,他回忆之前二皇兄在军营中遇刺那一次,确实是中了南疆的奇毒。
若非二皇兄恰好此前求得的一丸传言能解百毒的灵药,估计撑不过去。
还有甘泉行宫中对方行刺时,箭矢也尽皆淬毒,见血封喉。
想到这里,他不禁感到一阵寒凉。
虽然此女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对方一向嚣张,绝不是敢做不敢认之辈。
可如若不是南疆,幕后凶手是谁?
萧晟正沉思间,叶镜从腰后取出一柄细长弯刀,在烛光下来回端详着。
“这是当日刺客所用的武器。”
说着,她将弯刀递到萧晟眼前。
萧晟全身被捆住动弹不得,只能僵着脖子看去。
弯刀向来是南方部族常用的武器,这一柄弯刀从外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
萧晟没出声,只以眼神询问对方是何意。
叶镜另一手持着烛台贴近,烛光清晰地照亮弯刀刀柄尾端的一处祥云状凸起。
似是某种徽印。可若不仔细看,几乎隐于刀柄的自然纹路中,丝毫不起眼。
“三皇子不妨查一查,这一批武器产自哪里。”叶镜若有所指道。
说罢,她将弯刀随意丢到地上。
金属落地发出清脆的震响,萧晟心中同样一震。
“你不杀我?”他瞳孔微睁,带着几分不确定道。
他以为,以他们之间的仇怨,这妖女定会将他狠狠折磨致死。
“当然。”
“为什么?”
“就凭我也想弄清楚是谁在背后嫁祸于南疆。这个理由足够了吗?”
叶镜垂首俯视着他,身前的烛台将破旧墙壁上的影子无限放大。
“虽然你我素有过节,但在找出真凶这一件事情上,我想我们的立场应是一样的。”
“三殿下,我们可以暂时放下成见。”
天幕暗去,暖黄烛光映亮萧晟的瞳眸,女子的声音带着丝丝蛊惑,让他不由自主想跟着点头。
然而这种感觉只存在片刻,反应过来自身当前处境,萧晟猛地从困惘情绪中挣脱。
“绝不可能!”他心中警惕的弦紧绷,沉声道,“你们南疆人向来阴险狡诈、不择手段,孤岂能姑息养奸!”
萧晟的话语如最锋利的武器刺进叶镜的心里。
世人对南疆的偏见,令她深感无力。
“可我们做错了什么?!”她低喃,平静的眼眸酝酿着骇人的风暴,压抑的不满与怨愤在此刻爆发:
“真正卑劣的分明是你们!”
女子的声音带着极致的怨恨与哀戚,回响在破庙的夜里。
萧旻也没想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
绑在身后的手不自觉紧握成拳,他薄唇紧抿,眼神仍落在对方身上,冷声辩驳:“你们为一己之私悍然引发动乱,又接二连三刺杀我朝天子皇子,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笑话!”
叶镜拂落手中烛台,烛焰触地,挣扎几息后终是熄灭了。
她沉默仰首,但见破瓦之上狭小天空,星子寥寥。
“殿下可曾亲身去过大祈国境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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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的土地,亲眼看过那里的子民,他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她声音也无比平和,又似无声的喟叹。
萧晟本能皱眉,旋即似陷入了某种沉思。
黑暗中辨不清他面上的苍白和迷惘。
叶镜继续道:“我们南疆族众世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从不参与中原王权更迭。而朝廷为了加强对南疆的控制,先是率兵征伐,迫使我们归顺称臣。”
“可是你们的朝廷是如何做的?一批一批汉人移民南疆,又专派汉人官员前来管理。当地官员多偏袒汉人,处处打压南疆族民,侵田掠地,无所不为。”
“这就是你们勾结安国叛乱的理由吗?”萧晟眉心依然紧拧,声音却不自觉软和下来。。
“我们从未叛乱。”叶镜话语掷地有声。
“三殿下真该去了解一下,所谓平乱,背后的真相究竟如何。”
她的语气略带嘲讽,末了,又道:“荥南军营与甘泉行宫,两次刺杀皆是我一人所为,与我的族人无关。”
"殿下了解真相之后,若仍要取我性命,就尽管来。"
叶镜一如既往地嚣张。
说罢这一番话,她拂袖从三皇子身边经过,眼神在某处稍停留,而后踏步离开了。
三皇子的亲卫很快寻到此,将他解救出来。
而他心里对于南疆一直以来的看法不禁产生一丝动摇。一时不知该作何解,他果如叶镜所言,暗中调查半年之前南疆叛乱背后隐藏的真相。此是后话。
*
暗处,萧旻和寒一完整目睹了这一切。
虽然叶镜答应了自己,不会伤害三皇兄。
可他并不能全然信任她。
况且三皇兄是受自己引导才来此调查,倘若出了什么意外,叫他如何心安。
再者,他也想看看对方究竟想做什么。
他看到叶镜把三皇兄绑了,一颗心提起。
见对方又是威胁又是蛊惑,便觉得果然如此。除了没有下同命蛊,和当时逼迫自己的手段如出一辙。
待听到对方关于南疆的言论,却发现自己从未了解过她的的一面。
这让他不禁心生好奇:南疆圣女叶镜,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同样肩负深仇,自己只能蛰伏隐忍,她却能如此肆意张扬……
眼看着人已经走了,寒一眼神询问,是否要跟上对方。
萧旻摇了摇头,道:“不必,她已经发现我们了。”
*
叶镜回府时,敏锐发现,有人在自己院子周围监视。
究竟是谁盯上了自己?
一时间叶镜脑中想过许多怀疑对象,可又觉得自己并没有暴露。
思忖片刻,她折身去寻姜尚书。
姜尚书正在书房中处理公务。
一颗石子精准砸穿窗户,落到他的桌上。
其上包裹着一张纸条,写道:有人盯梢。
姜尚书反应迅速,当即命府中护卫展开巡查。
暗中的寒二见此,为了避免闹出更大的动静,只得灰头土脸离去。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寒二蹲守没有实质的收获,但萧旻心中的怀疑却种下了。
此后一段时间,姜府的护卫加强。
叶镜也有意减少行动,轻易不出门。
直到这天,她收到苏白羽传来的消息。
14. 第 14 章
苏白羽传来消息道,宫里的线人寻到机会出宫,正在明楼等她。
看来对方是收到了她千秋宴那日在庆安宫中留下的信息。
叶镜大大方方带着半梅出了门。
马车在琼瑛阁停下,叶镜走了进去。
当她出现在明楼的雅间时,已然披着黑色斗篷遮住身形面容。
胡太监见来人是名女子,先是有几分惊讶,而后恭敬行礼道:“胡士礼参见主子。”
叶镜颔首道:“胡公公不必多礼。”
“属下在宫中沉寂多年,没想到还能等到被启用的这一天。”
胡太监感叹道,眼里多了几分轻松与释然。
“昔年承蒙王爷大恩得以苟全性命,如今终是能回报王爷一二了。”
对方很聪明,句句不离镇南王,既是表忠心,也是暗示。他之所以愿意听命于自己,皆是因为镇南王。
同时他也很有分寸,没有贸然探究自己的身份。可心里未必完全信服。
略一思索,叶镜还是打算和对方表明身份。
用人不疑。
既然对方能冒险出宫见自己,自己也应信任对方一二。
“公公想必很好奇我的身份吧。”说着,叶镜缓缓掀开兜帽,露出整张脸。
她启唇轻语:“我乃晋阳郡主之女,姓姜,行二。”
“镇南王是我外祖父。”她补充道。
胡太监自然知道晋阳郡主,可他久在宫中,对于叶镜或者说姜令瑄,却并没有了解。
他收到那张字条时,也没想到唤醒自己的会是一名闺阁女子。
不过既是王爷的血脉后人,王爷又将暗桩的联络方式告知对方,自己听命而行便是。
叶镜却拿出一枚镇南王府的令牌,道:“这是外祖父交予我的令牌,他说凭此可以动用镇南王府在京中的势力。”
胡太监看到叶镜手里的镇南王府令牌时,最后一点疑虑也打消了。
对待叶镜态度愈加恭谨道:“但凭姜主子吩咐。”
叶镜礼貌笑道:“不必叫我主子,叫我姜姑娘就行。”
“是。”胡太监应诺,见苏白羽气质不凡,又一直随行在叶镜身旁,便问:“这位是……”
“鄙姓苏,做点生意,搞搞情报。”苏白羽笑容狡黠,说罢便静静杵在一旁,故作风流地摇着手里的折扇。
叶镜早习惯他这样,也不多理会他,专注和胡太监交谈。
“我少有机会进宫,胡公公可认识其他暗桩的人?”叶镜问道。
胡太监略一思索,道:“倒是认识两位,直接与属下对接的上线和下线。但谨慎起见,今日出宫之事并没有告诉他们。姜姑娘需要属下联系他们吗?”
“暂时不用。”叶镜也有着和胡太监一样的顾虑。
她的事情还不宜让太多人知晓。虽然她用的是姜令瑄的身份,可若宫中的暗桩暴露,难免会给外祖父带来麻烦。
就目前她要做的事情,凭借胡公公的力量也足够了。
叶镜于是道:“此番想请公公帮忙查一件事情。”
“公公在宫中这么多年,想必对宫中也熟悉,我想请公公帮忙查一查,宫里有没有一名名为苏白荷的女子,祖籍关州,年龄约莫二十七八。”
苏白羽闻言,原本正摇折扇的手不自觉停了下来。
面上带着几分错愕看向叶镜。
没想到她与宫中的暗桩取得联系后,第一件事竟然是帮自己找姐姐……
苏白羽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叶镜其实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情。
她知道苏姐姐在苏白羽心中的分量。这么多年,苏白羽几乎找遍了各地。
但她唯一想到,苏白羽没有寻过的一处地方,便是宫里。
从她进宫赴宴,留下字条,再到今日出门,请胡公公帮忙查探,都在她为此事的计划之中。
“谢谢你。”
苏白羽露出一抹真诚的笑容,眼里却微微泛着光。
在宫中寻一个人,其实也不难。宫中看似规矩森严,但他们这些小人物有自己的一个圈子,消息很容易就能传播开。但胡太监有另外的疑虑。
他稍加思忖,还是询问道:“姜姑娘,容属下多问一句,宫中年满二十五的宫女基本都会放出宫,您确定她还在宫中吗?”
叶镜闻言微怔,摇了摇头道:“不确定……兴许她也不叫苏白荷这个名……尽力而为吧。”
胡太监会意,连忙保证道:“是,请给属下一个月的时间,属下回宫后定尽力寻找这位姑娘。”
“好。一个月后,还是这里。”叶镜道。
临走前,苏白羽给胡太监备了一叠银票。
无论在哪里,有钱好办事。他深谙此理。
而且他最不缺的就是钱。
“这些给公公在宫中打点用,此事还请公公多多费心。”苏白羽笑得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
二皇子府。
萧昱自千秋宴上为建元帝挡剑受伤后,便一直在府中休养。
刺客那一剑看似可怖,实则并没有伤及要害,兼之太医及时治疗,萧昱此时已经能自由行动了。
他对外仍是称伤重卧床,是以这段时间都没有出门。
萧昱非常清楚,只有自己伤得够“重”,父皇才能越念着自己的好。
“殿下,牵涉此事的人都已经处理干净了。”
萧昱正在内室和幕僚谈话,一名手下前来回禀道。
“好。”俊美无俦的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笑。
那名手下却没有立时退下,反而面露犹豫。
“还有何事?”萧昱稍显不悦。
“禀殿下,三皇子最近在查刺杀四皇子的那一批刺客。”手下一边说一边观察主子的神情。
萧昱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不以为意道:“任他去查。刺杀皆是南疆人所为,与我们何干。”
“可他似乎已经发现了那些刺客并非南疆人……”他战战兢兢道。
萧昱闻言猛地朝他看去,玉面含怒道:“废物。这点事都办不好”
心中却浮现疑惑:
此案刑部已经论断是南疆人所为,为何老三还要继续追查?莫不是他在怀疑自己?
萧晟,你很好。
萧昱强压住眼中嫉恨之火,声音低柔中带着狠厉:“速去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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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大人。另外,派人盯紧老三的动作。”
徐大人就是此前负责查四皇子遇刺案的刑部官员。他原是由杨国公一手举荐,是二皇子党的重要人物。
四皇子遇刺一案徐大人自是知晓一二内幕,因此他并不深查,反而尽量遮掩,将南疆人的罪名定死。
这也是萧昱敢如此行事的倚仗。
如今萧晟却以追查南疆刺客线索为由,再度翻查此案。萧昱坐不住了。
“四弟一个病秧子,还能活几年都不好说,自然不配和孤争这储君之位。”
“可三弟不同。三弟近年在北境屡屡立功,深得父皇看重,又有郑国公一系武将支持……三弟无疑将是孤最大的威胁与阻碍。”
萧昱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越发笃定说道:
“孤对老三,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想必老三对孤也一样。老三此举,定是为了寻到孤的错处,拉孤下水。”
萧昱不禁想到,自己最近的不顺遂,皆是萧晟引起的。
若非对方表现过于出色,让他深感危机,他也不会想着从南疆掰回一局。为此还遭到那妖女刺杀,险些丧命。继而才有了刺杀四弟嫁祸给南疆人这个计划。
可偏偏,老三还非要抓着自己不放。
想到南疆之事,萧昱心中也是一阵烦躁。
虽说他在南疆所为,是父皇默许的。
除掉南疆人的精神领袖,削弱南疆力量,再以强有力的方式镇压,以达到全面控制南疆的目的。这些都是父皇希望看到的结果。
可南疆之事远没有那么简单。表面上自己平乱有功,但其实埋下了不小的隐患。
“殿下若想名正言顺坐上那个位置,不被天下人诟病,南疆谋反的真相,就绝不能传出去。”这是外祖父的提点。
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太急切了。
虽说他在南疆所为,是父皇默许的。
除掉南疆人的精神领袖,削弱南疆力量,再以强有力的方式镇压,以达到全面控制南疆的目的。这些都是父皇希望看到的结果。
但是,这一切毕竟是自己所主张,也是自己来执行。
一旦他所做的事情败露,他如今的功绩,便将成为他罄竹难书的罪业。
他的平乱之功自始至终都是虚的,这点父皇想必心中有数。
所以他迫切想要证明自己,赢得父皇的信任和倚重,这才有了千秋宴上的安排。
“如今孤好不容易通过救驾一事挽回一点帝心,绝不可横生枝节。”萧昱对着手下愤愤道。
手下领命告退。
萧昱敛去面上的和幕僚继续此前的话题。
“母妃传来消息,父皇有意为我们兄弟三人选妃。齐先生以为孤选哪家贵女好?”
“按说姜家二小姐,不仅是姜尚书之女,更是镇南王的外孙女,无论谁去了她都是极大的助力。但此前太后娘娘有意试探,陛下似乎不太乐意。”齐幕僚微微眯着眸道。
萧昱记忆里的姜二小姐并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于是不太在意道:“姜二小姐相貌平平又木讷无趣,孤不喜欢。除了她,孤还有更好的人选。”
“江山和美人,孤都要。”
15. 第 15 章
近来京城有两桩大事。
其一是镇南王世子到京城了。在千秋宴结束的半个月后,他带着贺礼姗姗来迟。
据说皇帝陛下和太后娘娘召见他时,他喋喋不休地抱怨一路跋山涉水的艰难遭遇。陛下和太后并没有因此怪责,反而极尽安抚,赏赐下许多珍奇宝物。
镇南王世子更是直言,他好不容易来到京城,从未见过如此繁华,定要在京城好好玩儿一阵。
其二嘛,便是宫里传出消息要为三位皇子选妃。
既是选妃,自然看重家世品貌。
姜家有资格受邀的,只有姜尚书的两位嫡女,姜令瑶和姜令瑄,或者说叶镜。
为此,姜老夫人每日拘着她们学规矩。
她常常告诫:“不管最终结果如何,你们都要好好表现,不许丢了姜家的脸面。”
于是叶镜不仅被要求每日上午去老夫人那儿学礼仪规矩,下午还要练习才艺,用以在赏花宴上展示。
很快叶镜就病倒了。
倒不是真的病,而是因为她发现,那暗中给姜令瑄下毒之人忍不住再次出手了。
自从她顶替了姜令瑄的身份以来,她的身体状况表现出来很不错,没有中毒的迹象。
暗中之人想是也等急了,又故技重施,意图在叶镜的食物中下毒。
叶镜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得益于一直与蛊虫为伍,叶镜的嗅觉较常人灵敏。
中午端来的饭菜中,她嗅到了一股苦杏仁味,食物未及入口,已是秀眉毛紧锁,心中警铃大震。
她支走所有人,只留下半梅,对食物中的毒进行研究。
仔细辨别后,确认和姜令瑄所中的毒是同一种。
毒是慢性毒,但在体内积累超过一定的量,便会使人全身脏器衰竭而死。
可谓是杀人于无声无息。
叶镜一边为远在江南的妹妹心生担忧,一边对下毒之人更是憎恶。
之前她忙于别的事情,还没空去查这下毒之人,没想到对方按捺竟自己跳出来了。
“半梅,你去查一查,这道被下了毒的菜,都经过什么人之手。”
叶镜语气平静,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此刻压抑着怒气,随时都可能爆发。
“是。”半梅领命去查此事。
很快下毒之人就被锁定。是厨房的一名小丫鬟。
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很快这名小丫鬟与孟氏身边一位嬷嬷的关联便浮出水面。
至于这嬷嬷是擅自做主还是听从孟氏的命令,还需要查证。
但孟氏此番确实有对自己下手的动机。
她原本对姜令瑄就是表面友善,实则处处看不顺眼。
姜老夫人又时常以已故的母亲来打压孟氏。
上回千秋宴,她去了,姜令瑶没去。
太后在宴上看似无意的几句调侃,有心之人听进去定然觉得太后看重自己。
现下宫中要为皇子选妃,若是为了女儿,孟氏再次对自己下手,就说得通了。
整件事情的调查进展得非常顺利,只用了不到两天时间,叶镜就基本查清了姜令瑄被下毒一事。
可越是这么轻而易举,她越是觉得荒谬可笑。
就如姜令瑄险些坠崖遇害一样。
这些手段在她面前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但是却一次又一次险些要了姜令瑄的命。
同时她也庆幸,幸好自己有能力也来得及救对方。
叶镜并没有马上采取对付孟氏的措施。因为她还有两件事没搞清楚。
一是姜尚书对此事的态度。对方对孟氏所为是否知情?知情的话为何不阻止?亦或者姜尚书其实也想让姜令瑄悄无声息死去?
二是这种毒药是的来源。她之前尝试过给姜令瑄解毒,很遗憾以她的能力只能暂时抑制,却无法彻底清除。这种毒她此前从未见过,孟氏又是从何处寻来的?
因担心其中还有更深的牵扯,所以叶镜暂时没将事情抖出来,而是将计就计,暗中观察动向。
诚然她可以随时想脱身,但目前她还需要姜令瑄的身份,怕一个处理不好,对方一不做二不休,自己就被迫暴露了。
于是叶镜按着中毒的症状,假称自己生病了。
如此既骗过了下毒之人,也有理由不去参加什么皇子选妃。
*
萧旻从寒二在姜府蹲守行动失败回去后,依然没有打消对姜二小姐的怀疑。
萧旻原本想着,此次选妃姜二小姐必然会参与。届时自己利用同命蛊痛感相通的原理,就可试探姜二小姐和叶镜是否同一人。
可遗憾的是,他的人刚打听到,姜家二小姐似乎生了很重的病。
说起叶镜,这段时日叶镜没有再联系过他,整个人就像消失了一样。可萧旻非常清楚,对方肯定还在京城内某个角落。
三皇兄自那日之后,查起了那批武器的来源,却屡屡遇到阻碍,调查几乎进展不下去。他索性安排一些更明确的指引,三皇兄想必调查得差不多了。
至于当晚千秋宴上的刺客,痕迹却是抹得十分干净。可惜自己是带着答案来找线索,多番查探后也发现了蛛丝马迹,一一指向二皇兄。
要揭发不急于一时,证据并未完善。最关键的是,萧旻还不打算暴露自己的意图。
他想找叶镜更多是为了另一件事。既然对方擅长用毒,他想找她探讨一下,当年母后之死,有没有存在中毒的可能。
可惜,他派人去琼瑛阁递了两次消息,对方都没有回应。
*
叶镜本以为自己推说生病就能不去参加皇子选妃。
万万没想到,建元帝竟亲自颁了圣旨。
无故不参加,视同欺君。
这下别说叶镜病不病了,除非立即死了,否则姜家都不可能允许她不去。
琼瑛阁那边倒是传来过两次消息,说萧旻找她。
叶镜鉴于自己在装病,也不好出门,怕万一有人来找自己,不好糊弄过去。
并且她想有意减少与萧旻的接触,以免对方认出自己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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份。
况且她觉得,萧旻身边还是有可用之人的,那日还派人跟着自己和三皇子,对方就在京城中,总不至于遇到什么性命危险。
索性没去赴约,但也回了一封信,询问对方何事。并未收到回信,就暂且不理会他了。
自己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一下宫里选皇子妃之事。
从那日杨太后同自己说的一番话来看,她看重自己背后的镇南王府势力,所以想撮合自己和二皇子不假。
叶镜决计不可能嫁与二皇子萧昱。他可是亲手沾染多少南疆族人的鲜血,是整个南疆的仇人。
不必提什么先假意奉承,再伺机杀对方报仇。她不需要!
她要杀对方有成千上万种方法,但这些方法中,从来不包括委曲求全。
而除了二皇子外,此次还要为三皇子和四皇子选妃。
叶镜真的对成为皇妃无意。可是以她的条件,难免会被盯上。
为了杜绝后患,叶镜决定联合她的好舅舅演一出戏。
她的舅舅,镇南王世子萧诩,此时便在京中。
这些日子,他除了每日饮酒听曲,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情,相比京城中的纨绔,倒是相当低调了。
他也从未拜访过京中的官员,甚至连他的姐夫,姜尚书府上都未来拜访过。
当然,姜府也没人去拜访过这位镇南王世子。
此中涉及昔年的一些恩怨,说来话长。
当年晋阳郡主偶遇南下游历的姜以湛,一见倾心,非君不嫁。
镇南王却说什么也不肯同意这门婚事。
晋阳郡主宁可和镇南王断绝关系,也执意要嫁给姜以湛。
直到晋阳郡主去世,镇南王也不曾过问半句。
是以一直以来,姜府与镇南王府的关系都很不好,甚至算不上正常的姻亲。
太后之所以看重“姜令瑄”,不过是想着过去这么多年,有些事情也该放下了。
所以想通过她拉拢镇南王。
叶镜要做的正是要打破他们的幻想。
只要证明,其实镇南王毫不在意她,那么她就失去了这方面的价值。没有了价值,才不会被利用。
*
明楼。
这是近年来在京城迅速发展起来的酒楼,这里十分热闹奢华,有天下美食,各色美酒,有美人歌舞,伶官水袖。公子王孙、文人墨客,都常在此流连。
萧诩既闻明楼之名,怎可错过?
他特地选了中午前往明楼吃酒。
酒足饭饱后,萧诩和唱曲儿的姑娘约罢明日还来,便起身出了门。
哪知一出门,却有一名女子拦在他跟前。
眼前这女子,不施粉黛却难清丽姿容。
萧诩的第一反应却是连连退开,生怕被碰瓷。
再仔细看,对方竟然长得很像一个人。
“你是何人?”萧诩警惕问道。
“舅舅。”女子脆生生喊道。
“不认识不认识。”萧诩皱眉,嫌恶地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