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与我俱未眠》
1. 海棠未眠
《海棠与我俱未眠》
文/史今朝
2022.12.12
“那最后,方便问一下,您当初为什么选择了妇产科吗?”
采访的最后,记者终于问出了她今天最想问的一个问题,问完之后,她抬眸看着对面这个男人,一边等待,一边在心里猜测着他的答案。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南栖市第一医院,正在接受采访的,是因一段对话在网上爆火的妇产科医生季青临。
他坐在窗边,穿着干干净净的白大褂,露出一截熨帖平整的衣领,面容清俊,气质稳重,看起来就是一位能让人产生信任感的好医生。
不过,不同于之前面对专业问题的对答如流,听到刚刚这个问题,季青临陷入了一阵罕见的沉默。
门就是在这阵沉默里,被人猛地从外面推开,紧接着,一个急迫的声音响起:“季医生,城西大厦发生坍塌,里面有两个孕妇,请求支援!”
闻言,季青临连别在衣领上的麦都来不及摘,便如风一般地,跑了出去。
-
接到这个消息的,还有刚落地南栖国际机场的陶醉。
她刚在京溪结束了为期两天的全国研究生入学考试,翌日早晨,也就是今天,便一刻也不敢耽误地飞了回来。
从零下的北城一路往南,气温也随之升高,因此陶醉下飞机第一件事便是先把外面的羊毛大衣给脱了,然后,简单在手里折了下,便搭在手臂上往外走。
她这次北上,就是为了这场考试,所以没带多余行李,一个大的单肩包,倒也落得轻便。
往地铁进站口走的时候,她从包里拿出手机,关闭飞行模式,正准备打开乘车码进站,就看到一条新闻推送从手机顶端蹦了出来:【城西大厦发生坍塌,死伤人数正在统计中......】
陶醉看了,眼皮重重一跳。
——她最好的朋友姜素月,就是在城西大厦工作。
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双脚像是被人抓住一样,动弹不得。
她真的是用尽了最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手抖,拨通了姜素月的电话。
万幸的是,讲故事的黄金曲线并没有在她们身上应验。
最让人揪心的那些情节,关机、没人接、忙音、或者是坏消息,通通没有发生。
几乎是瞬间,手机那端传来情绪稳定的一声:“喂。”
听到她的声音,陶醉悬起的心脏瞬间落回到胸腔。
“我听说城西大厦塌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好得很。”
“你现在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城西医院。”
陶醉:“???”
没事你去医院干什么?
-
到了医院,陶醉便一眼在急诊室的角落里,看到了手肘上缠着绷带的姜素月。
她手掌下意识一紧,然后快步朝她走去。
她一路上担心得要死,结果,担心的对象轻松得跟没事人一样,看到她,丝毫不提自己的伤势,甚至还有功夫跟她唠闲嗑:“老铁,现在考完了,可以告诉我你报的是哪所学校了吧?”
陶醉看见她一脸不在意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大衣往床上一扔,将憋了一路的话脱口而出:“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出事了你让穗岁怎么办!”
这姑娘声音太抓耳,即使是气话,听起来也让人格外享受。
姜素月没心没肺地笑着:“让你这个干妈养呗,怎么,你还能坐视不管啊。”
“我就是不管!我到时候就让她流落街头,吃不饱穿不暖,成一个没人要的可怜娃。”
“嘿——陶醉你这人,”姜素月伸出食指朝她比了比,一副长辈说教的语气,“真的一点都不可爱。”
“......”
“但是特别漂亮。”
“你少跟我贫!”
说完,陶醉轻轻地在床边坐了下来,语气也放柔了很多:“做过检查了吗?”
“做过了做过了,我就往外面跑的时候被门板擦了下,医生都处理过了,再观察一会儿,没问题我就能回家了。”
“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你可别,我现在真的没一点胃口。”
“那我去给你买点水果?”
“不用,我这马上就回家了。”
陶醉看着她干燥的嘴唇,没再多问,走到自动饮水机旁边,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水杯,给她接着水。
姜素月这人好奇心比猫大,执着地问:“报的哪所学校?”
陶醉听了,正在看水流的目光,倏地一顿。
姜素月猜测:“朝大?”
被问到的人还是没说话,长睫轻轻一颤,等水杯接满,她重新走到床边,一边把水杯递给她,一边“嗯”了一声。
“我就知道!”姜素月接过她递来的水杯,又问,“但我记得,你当初不是在两个学校之间纠结了很久?”
“是纠结了很久。”
“那最后怎么下定决心的?”
陶醉想了想,说:“情不自禁。”
如姜素月所说,在择校问题上,她确实纠结过很长一段时间。
她有意向报考的两所学校,专业课的考试范围和难度不相上下,因此不提前决定,也丝毫不会耽误她的复习进度,所以一直到报名那天,她都没想好要报哪一所。
直到打开电脑,屏幕上弹出报名界面,她的手已经先于她的意识,替她做出了选择。
“这都考完了。”姜素月用没有负伤的右手揽上她的肩,笑呵呵地说,“喘口气吧,我辛苦的小大人。”
陶醉淡淡笑了下:“嗯。”
“行了,我这没啥事了,”姜素月看了眼时间,“你赶紧去帮我接穗岁吧,她马上就放学了,这几天麻烦你照顾她了,我这个样子她看到肯定担心。”
“放心,肯定给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刚不还说要让她流落街头?”
“......”
“对了,”看她起身,姜素月叫住她,从包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了陶醉,“这是上次答应给穗岁买的口琴,你等会儿给她。”
陶醉垂眸,看着她递过来的那个方方正正的小礼盒,目光下意识怔了怔。
——想起一个同样小巧的乐器。
她定了定眸,从她手中接过,说:“知道了。”
说完,又交待:“那穗岁就交给我了,等我把她哄睡着,晚上再去你家看你。”
“我这伤的又不是右手,有什么可看的,你把我闺女给我照顾好就是对我最好的帮助,行了——”姜素月朝她摆摆手,“赶紧走吧,等会儿不赶趟了。”
-
二十分钟后,陶醉成功接到了姜穗岁小朋友。
只不过,出现了一点意外,老师告诉她,小孩子可能有点发烧。
真是祸不单行啊,于是,刚从医院出来的陶醉又去了一趟医院。
确实是发烧,医生给她配了液体。
输液的时间不短,小姑娘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直到护士过来抽针,她才转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着陶醉问:“妈妈呢?”
“妈妈去外省出差了,过几天就回来。”
小姑娘听了,悻悻地垂下眼:“哦......”
“但是她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一听礼物,小姑娘眼睛瞬间瞪得大大的,刚才的失落一扫而空,看着陶醉,一脸惊喜地问:“礼物?什么礼物呀?”
“当当当当!!!!”
随着夸张的音效,陶醉像变戏法一样地把礼物从身后给她变了出来。
看到这个漂亮的小礼盒,姜穗岁眼睛立刻就亮了:“哇!好漂亮的盒子呀!我要拆我要拆!”
说完,便从陶醉手里接过礼物,然后开始了风风火火地一顿猛拆。
结果,一顿操作猛如虎,看到里面的东西,姜穗岁眼神在瞬间黯了下去,把礼盒往陶醉手里一递,语气难掩失落地说:“干妈,我不要这个礼物,送给你吧。”
陶醉不解:“怎么不要呢?”
“我吹不好......”
“谁跟你说你吹不好?”
姜穗岁听了,脸一撇,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
陶醉捏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追问道:“告诉干妈,谁跟你说的?”
姜穗岁低着头,掰着自己的手指头,小声地答:“他们都说......”
“他们?是你的同学吗?”
姜穗岁一听,头垂得更低了:“嗯......”
陶醉见状,耐心安抚:“他们说你吹不好你就吹不好了?你应该相信自己,知道不知道?”
“那我就是吹得没有别人好!好多人幼儿园就开始学了,我再努力也不可能超过他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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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吹不好听......他们说的都是对的......”
陶醉听了,目光一怔。
感觉眼前的小姑娘与过去的某个自己相重合。
大人常说,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其实不然。
往往他们的心理才最敏感,最需要温情呵护和温柔引导。
沉默片刻,陶醉拉起姜穗岁的手,轻轻开口:“穗岁,你听干妈给你念一首诗,念完之后,你再决定要不要收这个礼物,好不好?”
“好~”小孩子的心情就跟变脸一样,说变就变,“我最喜欢听干妈念诗啦!”
“一天天的,就会哄干妈开心,是不是?”
“才不是呢,干妈声音好好听,比电视里的都好听!”姜穗岁小朋友拍着小手,催促道,“干妈你快念!”
“好,我念。”
说完,她把小姑娘的手握在自己掌心,看着她,声音放柔,一字一句道:
[洋葱、萝卜和西红柿,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南瓜这种东西。]
[它们认为那是一种空想——]
她的声音听起来太过享受,字正腔圆,声色清润,带着浑然天成的故事感,总能让听众不知不觉陷入她用声音营造的别样世界中。
姜穗岁仰着脸,一脸好奇地听着,结果,马上就要听到末句时,突然之间,一道浑厚高昂的嗓音没有任何预兆地响彻了整个输液室:“老婆!”
与此同时,输液室的门被人重重推开,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朝声音的来源望去。
是个身材健硕的男人,门开之后,他朝病房里匆匆扫了一眼,便快步跑向了最里侧的那个病床。
“老婆,你没事吧,你吓死我了!”
“我没事都被你吓出事了,我就发烧输个液我又不是要死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虽然医院向来禁止大声喧哗,但人都是有感情的,所以面对突然闯进来的丈夫,在场并无一人指责,权当自己是观众,看了一场秀恩爱的戏码。
连姜穗岁的目光都被那人带着,跟着往里面走了走。
只有陶醉,是这场戏唯一缺席的观众。
-
曾经,多少个夜不能寐的深夜,她用幻想重逢,来熬过时间。
但再厉害的作者,面对生活这个编剧,都得甘拜下风。
陶醉幻想的重逢里,从来没有过这一幕。
在嘈杂的医院,在这样意料不到的情况下,遇见。
可他就这样长身而立,于一片混乱中,没有任何预兆地撞进她的视线。
此刻,天色渐晚,走廊一侧的玻璃墙折射着淡淡星光,他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自然垂落,下面,黑色工装裤包裹着一双笔直长腿,脚踩一双同色系的马丁靴。
一身黑的装扮,衬得他身材颀长,气质冷峻。
头顶灯光倾洒而下,他站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一张脸,既有着未被岁月消磨的英俊肆意,又有岁月打磨过的硬朗坚毅。
与他目光对上的那一刻,陶醉只觉得,周遭场景都在慢放,只有他的目光轰然作响。
因此,她敏锐地捕捉到,那一道深邃凌厉的目光,在看到她时,是如何放柔成凝望。
他就这样,用沉默如水的凝望,在她心间洒下一片敞亮星光。
这片星光里,像是飞过了一台时光机,搭载着各自成长的悠悠岁月。
这岁月,太难破解。
于是,这场对望,便被无限抻长。
将陶醉从这场对视中拉回来的,还是姜穗岁的一声:“然后呢?”
陶醉听了,茫然地“嗯?”了一声,回神片刻,才明白,小姑娘还沉浸在刚才未说完的诗句里。
[洋葱、萝卜和西红柿,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南瓜这种东西。]
[它们认为那是一种空想——]
然后呢?
陶醉看着站在门外的那个男人,轻轻空咽了下喉咙,想开口,却怎么都发不出声。
——背得滚瓜烂熟的诗句,在此刻只能失语。
看陶醉一直不说话,姜穗岁以为她没听到,用小手拽了拽她的衣角,看着她,好奇又执着地追问:“干妈,然后呢?”
陶醉这才自知逃不过地定了定神,然后,抬眸,回望着他的眼睛,在这场跨越多年的对望里,说出了这首诗的后半句:
“南瓜不说话,默默成长着。”
2. 海棠未眠
“南瓜不说话,默默成长着。”
看似充满童稚的一句话,却饱含着生命成长的不屈力量。
苍茫夜色里,她清晰灵动的嗓音,就这样被空气传递,抵达聆听者的耳畔。
抵达的瞬间,站在门外的那个男人眼神很明显的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
忆着忆着,他唇角一勾,低头笑了。
时隔多年,故友久别重逢,这种情况,任谁都不会无动于衷。
结果,正想抬脚朝她走近,走廊外面忽然就响起了急切又嘹亮的一声:“枕队,车来了,快!”
虽然一恍好几年过去,但有些本能反应早已刻在骨子里,无法剥离。
那些本能反应里,最深刻的一条便是:听到命令,必须无条件立刻服从。
于是,跨越多年的思念,久别重逢的欣喜,这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的风险,统统被他抛在脑后。
他转身就要走。
陶醉见状,也瞬间本能反应作祟,噌的一声便从床上站了起来,想要去追他。
结果,还没走两步,就看到他忽然折返了回来,直直看着她的双眼,语气又快又迫切地说:
“明晚七点,我在这儿等你。”
说完,便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
他走后,门外依然人来人往,但就是没了他的身影。
陶醉看着,眼眶忽然就酸了酸。
还是姜穗岁叫了她一声,她这才回过头,看着面前这个脸色重新恢复红润的小姑娘:“嗯?”
“门外那个哥哥是谁啊?”问完,也不等陶醉回答,姜穗岁便自顾自地撇了撇嘴巴,“看起来凶凶的,是不是坏人呀?”
陶醉听了,双手一叉腰,学着姜素月的样子,假装严肃地跟她讲道理:“姜穗岁同学,你妈妈怎么教你的,人不可貌相,知道不知道?”
“哦......”姜穗岁听了,悻悻地低了低头,过了会儿,又抬起亮亮的眼睛说,“但是他长得好好看呀!”
陶醉一听,乐了。
——行,貌相就貌相吧。
-
烧退之后,陶醉本想带着姜穗岁回自己家,结果,刚坐上出租车就接到了姜素月的电话:“你把她送回来吧。”
陶醉以为她是怕麻烦自己,回道:“没事,我照顾得过来。”
“我不是跟你客气,是我妈刚看到新闻了,我都说自己没事了,结果她还是放心不下要过来,所以,你给我送过来吧,省得她今晚折腾你。”
“那好,我现在就带她过去。”
到家的时候,姜穗岁已经睡熟了,陶醉把人交给姜素月之后,又叮嘱了句:“对了,穗岁刚有点发烧,带他去看了医生,现在已经退了,陈医生给看的,所以就没提前跟你说,你晚上注意点别让她蹬被子。”
姜素月没想到她又默默帮了自己这么大一个忙,眼眶热了热,拍了下她的肩:“谢了,这一天竟让你照顾我俩了。”
“没事,那我先走了。”
“嗯,路上小心。”
“对了——”走了两步,陶醉又折返了回来,“城西大厦怎么回事?”
来的路上,她抽出时间看了下新闻,发现大多是救援报道,事故起因还在调查中。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当时正准备下楼去便利店买点东西,这才逃过一劫。”每每想到这儿,姜素月都心有余悸,“不过我看救援工作已经连夜开展了,目前还没有死亡报告,希望一切平安吧。”
“嗯,希望一切都平安。”
-
这片幅员辽阔的大地,有的角落已经安然入睡,但有的地方,令人心安的静谧夜晚,还远远没有到来。
针对此次事故,相关部门连夜开展了救援工作。
消防官兵、军人、警察、医生纷纷奔赴现场,忙得不可开交。
事故现场外围拉起了一道长长的警戒线,禁止无关人员入内。
警戒线外,是来来回回的担架和救护车,以及无数家属饱含热泪的双眼。
他们双手合一,虔诚祈祷着,爱的人能够平平安安。
警戒线内,是生与死的分秒博弈,那些穿着不同制服的人,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再快一点,再多救一个。
但层层堆叠的塌陷物,无一不在印证着此次事故的危险以及救援难度的艰巨。
虽然救援力量在断断续续地赶来,但生命与时间在前,没有人舍得停下来。
直到凌晨,从外省调过来的救援力量全部抵达,第一批上阵的人才终于停了下来,走到外面的空地上休息。
灾难面前,国人有着不需言说的团结,除了这些奋不顾身的英雄,还有一些不动声色的感动。
空地的一隅,支起了一个拉面摊,是附近餐馆的老板临时搭建的,他忙忙碌碌,只为给所有的救援人员提供一碗热气腾腾的拉面。
虽然是南方城市,但到了晚上,尤其现在是冬天,气温还是很凉,再加上体力的巨大消耗,一碗有汤有水的拉面,无疑是最好的能量剂。
刚从救援现场下来的枕风眠,在闻到饭香味的那一刻,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胃痛。
但他没跟随大部队去吃,而是先走到一边,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得知那边一切正常,他凝着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
挂了电话,正准备转身回去,就是在这个时候,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您辛苦了,趁热吃。”
枕风眠转头一看,是刚才那个拉面师傅。
看他没吃饭,便亲自给他送来了一碗拉面,上面浇着牛肉和卤蛋,还泛着腾腾的热气。
枕风眠看到,微微颔首,真诚地和他道了一声谢。
等人走后,他才在马路牙子上坐了下来,准备吃点东西,补充点能量。
结果,就一个把餐盒从地面上端起的过程,就耗费了他不小的力气。
其实,他刚才打电话的时候就发现了,长时间的救援工作,致使他的手过度劳累,突然放松下来之后,便抖得不行。
好不容易把餐盒端好,并拿起了筷子,结果碗里那几根面条,就跟筷子的死对头一样,怎么夹都夹不住。
枕风眠见状,索性,盒饭往旁边一放,先不吃了。
他就坐在这片夜色里,左腿大喇喇地伸着,右腿则高高拱起,胳膊肘往拱起的膝盖上一搭,骨节分明的手便自然垂落了下来。
夜渐深,人类入眠,星星捣蛋。
捣蛋的星星,把成团的云被撕成了一朵一朵,有的去跟星星捉迷藏,有的遮住了月亮的脸半张。
所以,今晚的月色并不算明亮。
但灰暗的光线依然遮不住他那张肆意英俊的脸。
如某位小朋友所说,他是真的好看。
鼻梁挺直,眉峰凌厉,下颚线流畅清晰,纵然几个小时过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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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染上一身尘土,身上也有几处不可避免的擦伤,但依然掩盖不住眉目间的英挺凛然。
他身上有种清贵,浑然天成,自成一派。
稀薄的月光,静静往人间落。
他就这样,沉默不语地坐着。
相比于纷乱繁杂的救援现场,眼前的景,明显要安静得多。
忙碌后的安静夜晚,最适合回忆。
于是,情不自禁,想起她。
几个小时前的那一幕,又何尝不是他的意料之外?
他无意一瞥,谁曾想,命运就这样让他们遇见。
算来,距离上次见面,真的过去了好多年。
回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就很难收住。
这是南方的冬夜,没有骄阳,亦无落雪。
他却任凭自己的记忆从有她的阳光明媚,踱步到有她的大雪纷飞。
直到一双雪白色的高跟短靴出现在他的余光中,他的回忆之旅才被迫戛然。
他目光下意识往上,看到一双纤瘦白净的小腿,再往上,一截雪白色的裙摆,飘在风中,盈盈一动。
再往上......静止的画面开始移动。
于是,他仰头,她垂眸,两个人目光对上的那一刹,她披在肩后的长发恰好被风吹起,浮在空中,神似月牙的弧度。
与此同时,遮住月亮的浮云也正好散开。
天地间月色正好,无关寂寥。
陶醉就这样,在他的注视里沉默无声地蹲了下来,看着他,微微笑了下,然后拿起了旁边的餐盒和筷子。
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枕风眠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静静看着她。
夜里寒气重,她鼻尖被冻得有点泛红。
灯光与月色勾兑的双重光影里,她微微敛着眉,睫毛在下眼睑处投下淡淡阴影,嘴唇轻抿着,鬓角处的蓬松碎发衬得她清新灵动。
就是这一眼,枕风眠忽然觉得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如洪水猛兽,满满涨涨地盈满了他心口。
他总以为自己真像别人所说,是个情绪偏冷的人。
现在他才知道,不是。
——是他把所有的情绪都积攒到了和她重遇的这一刻。
月色悄悄往外挪了一寸,他也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重重哽了下喉。
因为太久没喝水,所以开口时嗓音难以避免的干涩:“不是说明晚七点见?”
陶醉听到,耳尖轻轻颤了颤。
不同于他,有刚才听到的那句“南瓜不说话,默默成长着”做铺垫,时隔多年,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虽然带了些沙哑,但依然磁性抓耳。
她淡淡一笑,用筷子把夹好的面,递到他嘴边。
月色下,她声音很轻,也很动听:
“时间不等人。”
有些俏皮的答案。
面对他的提问,她没说自己回家路上控制不住的突然掉头,没说自己刚才在警戒线外长达几个小时的漫漫等候。
她只是用很云淡风轻的俏皮语气,传递着她的期待和不安——
对啊,时间可是不等人的。
要是你走了怎么办,我们好不容易才遇见的。
枕风眠看着她,忽然就笑了笑。
他以前都不知道,自己能这么爱笑。
“放心——”
月色下,他声音很重,也很郑重:
“时间不等人,我等。”
3. 海棠未眠
“我等。”
短短两个字,却轻巧地缝合住了错过和重逢之间的那道罅隙。
他说话的时候,陶醉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落。
多年未见,他相比之前,好像更沉默,也更冷峻,但眸中的光,却是一如既往的真挚清亮。
在心中琢磨了下他的回答,陶醉忽然释然地笑了笑,然后,将手抬高至他嘴边,柔声叮嘱:“快吃点东西。”
枕风眠闻声垂眸,一眼便看到她定在风中的细伶手腕。
就这一眼,便在他心中牵扯出了一阵颇为浩瀚的柔情。
因她半蹲下来的动作,两个人的距离在瞬间拉近,枕风眠这才看清,她今天穿了一件改良版的旗袍长裙,奶白色,冬季款,领口处缀着一层毛茸茸的小花边,中间有一个精致盘扣。
她五官本就精致到无可挑剔,这一穿,轻而易举挖掘出她身上的古典气质,于夜色中看来,尤为耀眼温柔。
尤其是望上来的那双眼睛,此刻倒映着星光,璀璨又明亮。
枕风眠看着,也学着她,忽然笑了笑。
——李老师说的不错,她是真的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蹲着多累,坐我身边。”注意到她的姿势,枕风眠动作利落地将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往马路牙子上一搭,想让她垫着。
脱了外套,他里面就剩下一件单薄的黑色卫衣,这穿搭,在冬天的夜里根本不抗冻。
陶醉见状,连忙摆手:“不用,我没事。”
“垫着。”说完,看她不动,他又道,“快坐下来,我真的很饿,还有,再不吃面该坨了。”
陶醉这才松口:“哦。”
趁着她坐下的功夫,枕风眠开口问她:“有男朋友吗?”
“啊?”陶醉闻言,轻眨了下眼,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才如实道,“没有。”
“行,那我就吃了。”
她一瞬间没反应过来这两句话的前后逻辑,鼻尖溢出一丝轻音:“嗯?”
“要是有,你喂我,万一让人家误会了怎么办?”
“不会的,”她声音温温柔柔的,听起来很让人舒心,“再说,我这也算是间接地为人民服务了。”
说完,用筷子夹住面,递到他嘴边。
枕风眠微微侧头,咬住。
“你们部队来这边是出任务吗?”陶醉问。
闻言,枕风眠的目光很明显地顿了一下,把面条吃下去,他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后天早上。”
“回京溪吗?”
“嗯。”
说完,到底还是体恤她喂饭辛苦,于是,枕风眠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狠狠紧了紧手掌,被迫让筋骨舒展了些,然后,从她手中接过餐盒:“我休息得差不多了,我自己来吧。”
“哦,”陶醉把手中的东西递到他手上,“好。”
冬夜的风凉凉的,没夏日晚风那么讨喜,却丝毫不影响他们久别重逢的心之欢愉。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马路边,看着天边夜色渐沉。
“陶醉。”他立于风中,倏地开口。
“嗯?”
“最近这几年,过得好吗?”
陶醉听了,微微一笑,说了句:“好的。”
“在南栖安家了?”
“称不上安家,就是在这边工作。”
“方便问一下,做什么工作吗?”
“我......”问及此,陶醉空咽了下喉咙,沉默片刻才道,“当老师。”
“当老师?”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枕风眠侧眸看向她,猜测着问,“教播音啊?”
“不是。”陶醉低敛着眉眼,沉默片刻,才轻轻答道,“教雅思。”
枕风眠听了,一时间没有说话。
其实,这一刻,他想问的有很多,但漫长的岁月横亘面前,再问总归是冒昧。
于是,他没多说任何。
只是在送她回家的时候,轻轻和她道了一声晚安。
以及心里的一句,我们来日方长。
-
陶醉到家的时候是凌晨,她在距离公司不远的地方租了一个房子,跟父亲同住。
怕晚归会吵醒熟睡的父亲,因此,陶醉开门的动作那叫一个轻手轻脚,可以说比蚊子声都小了。
结果,刚在玄关换好鞋,腰还没直起来,就听到陶亦鸿敦厚高昂的声音卧室里传了出来:“丫头回来了?”
“嗯,”陶醉应了一声,穿好鞋往里走,不过,在回自己卧室前拐了个弯,打开主卧的门,笑嘻嘻地探进了头,跟半靠在床上看报纸的人说话,“爸,您怎么还没睡啊?”
“哦,”陶亦鸿摘下自己的眼镜,云淡风轻道,“我刚才正好睡一觉醒了。”
陶醉一猜就知道他肯定是还没睡,于是,下巴一扬,轻声嗤了句:“大骗子!”
“嘿,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
“行了,我这都回来了,您也能放心了,”陶醉边关门边说,“赶紧睡吧。”
“明天中午想吃什么,爸起来给你做。”
“只要您做的,我都爱吃。”
这晚,陶醉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原来,有些人,只要见一面,就能让她莫名心安。
-
翌日中午,陶亦鸿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
陶醉看到这中西合璧的一桌子都惊了:“这什么情况?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瞅瞅你这话说的,”陶亦鸿端上最后一道汤,“别人听到还以为我虐待你了呢。”
“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么多吃不完。”
“蛋挞和蝴蝶酥是给你学生烤的,你下午去上课的时候正好带上。”
“您可真有心。”
“行了,别贫了,快坐下吃饭。”
“得嘞!”
饭桌上,陶亦鸿问:“前两天去京溪干什么去了?”
陶醉语气平静地说:“不是跟您说了么,工作上的事,出差去了。”
陶亦鸿听了,也学她昨晚的样子,回击道:“大骗子!”
陶醉:......这老头,怎么还学会以牙还牙了。
看到她嗔怪的眼睛,陶亦鸿忽然笑了笑,把菜都往她那边推:“丫头备考辛苦了,快吃点好的补补。”
陶醉一脸震惊:“您怎么知道我去考试了?”
“天天挑灯夜战还想瞒过我?”
“......”行吧,这老头真是越来越精明了。
吃过午饭,陶醉也没休息,带上老陶的心意便出了家门。
天气预报说今天会降温,往室外一走,果不其然,体感温度瞬间冷了好几度。
南方的冬天虽然短,但相比较于北方,着实不太好过。
陶醉坐上车,看着窗外还绿着的树叶,忽然想起昨天才离开的京溪城。
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
那里四季分明,冬季冷而干燥,但因为有暖气,所以并不难捱。
不过室内室外的温差也是真的大,尤其是每天早上,从充满暖气的宿舍到零下十来度的室外,她总会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然后,二话不说,一头扎进热气腾腾的食堂,买上一份热乎乎的豆浆和肉饼,一边暖手一边往外走,最后抵达结冰的湖边,在那里开启一整天的练声。
最终,还是自动连接成功的蓝牙,将她的思绪抽回。
她没再多想,径直开车来到了公司。
到了办公室,她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老远就听到公孙澈的声音:“你不是才23吗,这么年轻,你妈这么着急让你相亲干什么。”
“哎呀你不懂,”林稚幼嫌弃地瞪了他一眼,“代际关系是一门很深的学问。”
公孙澈听了,不以为然地呵笑一声。
这两人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毕业后就来了雅思之工作。
雅思之,国内top1的雅思学习app,不仅师资力量雄厚,而且页面精简,干货满满,被一众“烤鸭”评为最好用的雅思学习工具。
授课渠道分为线上和线下两种,其中,线上占大头,线下授课只在一线城市才有。
林稚幼的职位是助教,而公孙澈主要负责线上运营。
看到陶醉,公孙澈激动地喊:“女神你来啦!”
陶醉受不了这么肉麻的称呼,纠正道:“叫我老师,或者叫名字也行。”
说完,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俩:“这里有我爸烤的点心,要不要尝尝?”
两个人齐声:“要要要!”
“诶,这是什么啊?”看到里面的一个小礼盒,林稚幼多问了句。
陶醉看了眼,说:“哦,是我干闺女的口琴,昨天不小心落我包里了。”
“原来是口琴啊,”林稚幼说,“话说,早知道我也学口琴了,我昨天搬家,一个钢琴差点没把我累死,以后再学乐器就学这种方便携带的。”
公孙澈咬着蝴蝶酥,跟她抬杠:“那你学指挥不是更方便。”
林稚幼:“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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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两根筷子就行。”
“你怎么不学吹口哨呢,有嘴就行。”
“学这个容易被人当成流氓。”
“你不就是?”
“林幼稚!”
“我叫林稚幼!”
“林幼稚林幼稚略略略!”
“行,你就这么叫吧,孙子。”
“我姓公孙!”
“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陶醉听这两个小屁孩打嘴仗,也乐了:“行了行了,你俩聊着,我上课去了。”
两节课下来,几个小时就这样过去,从教室出来,天色已晚。
陶醉回到办公室准备收拾收拾就回家,却没想到来了个不速之客。
老板宗政明。
雅思之是蓝鲸科技旗下的一个子品牌,而蓝鲸科技的老总,就是宗政明,旗下商业版图涉及教育、医疗、跨境贸易等多个领域。
“我等会儿要去趟澳门,有空吗,把我送到口岸。”一进办公室,宗政明便直接了当地问。
陶醉看了他一眼,问:“你司机呢?”
宗政明说:“陪老婆去了。”
陶醉低头看了眼时间,想着自己晚上也没什么事,便爽快道:“行。”
从办公室出来,宗政明随口感慨:“真希望我什么时候也能请个假去陪老婆。”
陶醉一边锁办公室门一边说:“宗总要想结婚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因为宗这个姓比较难念,尤其是跟总连起来叫就很容易嘴瓢,所以一般人都叫宗政明,明总。
只有这姑娘,每次都字正腔圆地叫他宗总。
宗政明听了,接上一句:“这不等你呢么。”
陶醉瞬间变了脸:“不送了,你自己去吧。”
宗政明:“开玩笑开玩笑,我不喜欢你这一款的。”
陶醉:“谢谢您。”
宗政明:“......”
去往口岸的路上,陶醉开车,宗政明坐在副驾,问她:“考研考得怎么样?”
陶醉简直服了,问他:“你又是从哪知道的?”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他故弄玄虚地说,“怎么样,能考上吗?”
陶醉看着西沉的落日,不答反问:“明天太阳会从东方升起来吗?”
“那当然。”太阳不从东方升还能从哪升。
“那就能考上。”
宗政明听了,微微一愣神,在心中琢磨了一下这则对话,忽然笑了。
-明天太阳会从东方升起来吗?
-那当然。
-那就能考上。
宗政明忍不住在心里啧啧了下。
——瞧瞧这话里的自信,多嚣张。
-
到达口岸时,天边的最后一缕夕阳正好落尽。
把他送到目的地之后,陶醉没立刻开车走,而是把车停好,出来透了口气。
今年已经走到了末尾,一年一度的跨年演唱会也将要在南栖市体育馆举行。
不远处便是此次演唱会的举行地,此时此刻,临近日期,场馆周围早已挂满了巨幅旗帜,均是出席此次演唱会的顶级唱将,以及,这场跨年演唱会的主持阵容。
陶醉看着,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怅惘。
直到汽笛声响起,她才收回目光,将目光投注向远行的轮渡。
窗边,宗政明朝她挥了一下手。
这意味着,这艘船即将带着一行人一起,超越一片辽阔海域,抵达彼岸的风景。
就是这一幕,让陶醉忽然想起,今早在餐桌上陶亦鸿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她说完肯定没问题之后,陶亦鸿高兴得不行。
陶醉当然忍不住调侃了句:“您这爸当的,怎么跟别人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了?”
“别的家长,面对我这个年龄的女孩,催婚催子催事业编,您可倒好,竟然支持我辞职去读书,再说,我要是真去那边读书了,一南一北您能舍得我啊。”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
陶醉听了,没说话,只是笑。
但那笑容里,总归是缺少一种情绪。
这缺少的情绪,旁人不懂,但与她朝夕相伴的陶亦鸿懂。
“陶醉。”
“嗯?”
“留在港口的小船最安全,但亲爱的——”这句从陶亦鸿口中说出“亲爱的”,不含任何亲昵,只含殷殷期望,
“这不是造船的目的。”
4. 海棠未眠
海边的风还在吹,但陶醉没再多停留,抬眸看了眼远行的船,便转身上了车。
启动车子的那一刻,她目光无意间瞥到,现在是北京时间晚上七点整。
这本是枕风眠和她约定的见面时间。
但因为情况临时有变,枕风眠取消了原本的见面计划。
所以,如果她昨天不出现,他们今天真的可能会错过。
想到这儿,陶醉目光黯了一瞬。
片刻后,她轻轻抿了抿唇,手指触上车载IPAD,打开新闻联播,一边听着一边往家开。
七点半,新闻联播准时结束,熟悉的片尾音乐如期响起。
与此同时,坐了八小时高铁的枕风眠,也终于抵达京溪。
从高铁站出来,他没立刻回家,而是径直去了研究院。
如他所料的那样,段清辉教授还没走,枕风眠在实验室外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等到他从实验室出来。
时间一晃而过,不知不觉间,他已过知命之年,鬓角处已染上白霜,但气质丝毫不减当年,一如既往的沉肃严厉。
枕风眠看到,快步迎了上去。
段清辉看到他,也面露喜色,只不过这惊喜的眼神,在听到枕风眠的提议之后,便了无踪迹。
“你能去我当然放心,但南栖那边的实验室刚成立,厂房设置、人员配备都不成熟,”段清辉体恤爱徒,一板一眼地跟他分析着,“你现在去是吃力不讨好,研究也没办法立刻上正轨,等那边成熟了我再让你过去。”
枕风眠倒是不以为意:“一个大男人,艰难的时候不上,坐享其成的时候上,算什么本事。”
段清辉:“......”
他早已桃李满天下,但偏偏就这个学生能把他堵得没话说。
沉默片刻,段清辉看着他,叹了口气:“那也等冬天过了再去,南方湿冷,你身体......”
枕风眠听了,没什么情面地打断:“您说的这些问题,对我来说都不是问题。”
段清辉:“......”
“那行吧,我等会儿跟那边负责人打个电话,”知道他的倔脾气,段清辉也自知拗不过他,没办法,只好随了他的意,“正好快放假了,元旦后入职,正好你也趁着这段时间准备一下。”
这次,枕风眠终于没再违抗师恩,点头道:“谢谢段教授。”
“行了,”段清辉脱下白大衣,换上自己的羽绒服往外走,“明晚跟我回家吃饭,你师母一直念叨你呢。”
“明晚不行,我现在就跟您一块儿回去吧,去看看师母。”
“你明晚干啥去?”
“我打算明早就走。”
“走去哪儿?”
“南栖。”
“?”
“您不是让我准备么?我去那边准备。”
“不是,枕风眠,你什么情况啊?”段清辉简直服了他这先斩后奏的劲儿,“你这么猴急干什么?”
月光下,他淡淡一笑,言简意赅道:“有事,等不了。”
-
于是,这两天的时间,枕风眠都耗在了高铁上。
这次,他上午十点从京溪出发,晚上六点才到达,从高铁站出来,他又是没直接去住的地方,而是去了雅思之。
到达的时候,正好是晚上七点,他这也算是阴差阳错地完成了自己昨天说出口的约定。
他进去的时候,陶醉正在上课。
雅思考试不同于国内的一些专业考试的地方在于,雅思每年都会有三次换题季,分别是一、五、九月,每到这个时候,口语就会出现一批新题,如果你这时候去考试,就很容易被问得措手不及。
此时正值年末,为了避免撞上一月的换题季,因此有很多同学报了十二月底的机考。
再加上,宗政明早就说过,元旦前要带去公司员工去新加坡团建,所以这几天的课就比较赶。
走廊的灯光温和清浅,枕风眠站在门外,透过一扇小玻璃,看着讲台上的她。
不同昔日的生涩,她如今的英文已经非常地道流利,讲起口语考试中的答题结构,更是抽丝剥茧,循序渐进。
她一直都是很打眼的人。
哪怕站在那里不说话,就足够吸引眼球,像一块通透无暇的美玉,双眸熠熠如星。
更别说,这一口动听流利的英文,更是为她加分。
枕风眠眸光下意识一转,看到底下的学生们听得认认真真,如痴如醉。
但他们恐怕不知道,眼前的这位老师,拿着话筒站在舞台上,才是真正的耀眼。
站在讲台上的她散发的光芒,与舞台上相比,不及万分之一。
-
七点半,课程终于结束,接二连三的同学从教室走出,安静的走廊也响起了说话声。
“李星燃,你还不走呢?”
“那必须,我等会儿还要跟陶老师团建去呢!”
“什么团建?”
“雅思之年底团建,我跟明总蹭了个名额,和他们一块儿去。”
“关系户就是不一样,我也想跟我的女神出去玩。”
教室内,陶醉对此次团建之行突然多了个小屁孩的事情一无所知,正专心宽慰着一个女同学。
女孩名叫向晴,不同于李星燃这个富二代,她家境没那么殷实,却有一个留学梦,因此,每次动辄两千多的考试费对她来说也是笔不小的支出,但奈何,她考了三次都没达到申请学校的分数线,于是,恶性循环下,她的心态越来越差。
陶醉知道她就属于那种临场发挥不好的人,之所以发挥不好,不是因为基础不牢,而是她太紧张的缘故。
尤其是口语考试,私下模拟分不低,但到了考场上,一见老外,她嘴就哆嗦。
想到这儿,陶醉抬手拍了下桌子,开口时声调扬高,嗓音里带着一股利落的江湖气,安慰她道:“拜托,你是出钱方,出钱的人是大爷,是甲方知道么?是你出钱请他给你考个试,你有什么可紧张的。”
没想到还能这样理解,向晴瞬间觉得醍醐灌顶,抬手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也是哦。”
“所以,别紧张,今天晚上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轻装上阵。”
“好,那我先走了,陶老师。”
“嗯。”
说完,看她走到门外,陶醉又忍不住叫住了她:“向晴。”
被叫到的女孩转过身。
“要是真的压力太大,怎么都睡不着,就起来听听听力,或者看看作文。”
“但是,千万别因为睡不着觉而责怪自己。”
“好多人晚上三四点睡第二天依然考得好好的,知道吗?”
这安慰简直太戳心窝,向晴眼眶莫名一热。
多少次,她就是因为心理压力太大睡不着觉,越睡不着便越着急,然后,便开始无止境地责怪自己,甚至怀疑自己,她是不是真的不配去看世界。
“嗯,我知道了,谢谢陶老师。”
“嗯,去吧。”
她刚一走,李星燃就屁颠屁颠地进来了:“陶老师,我明天也要上考场了,有点紧张,您也宽慰宽慰我呗。”
陶醉一听这吊儿郎当的声音就知道是谁。
李星燃确实是个富二代,雅思之公司所在的这栋楼都是他家的,也因此,雅思考试一次两千多的考试费,人家根本不放在眼里,真题也不做,课也不听,想考了就报个名,把考场当成真题演练,就想着哪次运气好能过了。
因此,不同于刚才的善解人意,陶醉抬眸瞥了他一眼,云淡风轻地往他心口插刀子:“家里穷点儿早就考过了。”
李星燃:“......”
“陶老师,”李星燃故作可怜,委屈巴巴地说,“您可真能看人下菜碟。”
“我这叫因材施教。”
“哎呀,我又不着急要成绩,我才大三,明年夏天前考过就行,还有大半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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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还有大半年呢,来,我给你捋捋——”陶醉掰着手指跟他数着,“一月换题季,你这水平去考肯定过不了,二月过年,你肯定玩得没心思考试,三月开学,又得跟你同学疯玩一圈来个开学party,四月春暖花开一谈恋爱,又没心思考,然后,五月又赶上一拨换题季,六月赶上期末考试,七月G5就开放申请了,你语言成绩还没考过呢。”
李星燃:“............”
看他愣神,又插一刀:“别人是赶早不赶晚,您可倒好,赶晚不赶早,怎么,生怕自己考上G5让你爸高兴得昏过去啊?”
李星燃:“............”
李星燃!
淡定淡定!
这都是你为了看美女老师应得的!
“行了,”陶醉朝他摆摆手,“赶紧走吧,老师也要走了。”
说完,拿起自己的包就往教室外走,结果,李星燃也跟着她走。
陶醉扭头看他:“你跟着我干嘛?”
李星燃:“我跟你们一起去团建。”
陶醉不解:“你一个学生跟我们团什么建。”
正说着,一道男声蓦地从两人身后响起:“诶,我说这就是陶老师的不对了。”
是刚出差回来的宗政明。
“这哪是学生啊,”宗政明胳膊往李星燃肩上一搭,跟他套近乎,“这可是咱公司的大冤种,不是,大福星,哥带你去玩,让你爸明年房租别涨。”
李星燃贼义气地拍了拍宗政明的肩:“好说好说!!”
陶醉:“......”
正巧在这个时候,她手机响了,于是跟前面那两人说道:“你们先走,我接个电话。”
来电的是姜素月。
陶醉一边接通,一边慢慢地往电梯口走着,全然没注意到落在身后的那道目光。
“喂,姜姜。”
“诶,陶子,我今天才听穗岁老师说,这孩子前一段吹口琴被同班同学给嘲笑了,老师一直鼓励她,结果这孩子说什么都不想学,诶,你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又想学了,烧一退就嚷着要学口琴。”
陶醉听了,傲娇地哼了一声:“不告诉你,这是我俩的秘密。”
“嘿——”姜素月简直服了她,“算了,不跟你计较。”
“对了,你送穗岁的口琴还在我包里呢,我把口琴给你放在公司前台,你有时间来拿吗,没有的话我叫个跑腿。”
“有时间,我等会儿正好去那边取个东西。”
“行,那我就给你放前台了。”
“好嘞,我晚点就过去拿,玩得开心啊,陶陶。”
姜素月话音刚落,那边就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小奶音:“干妈玩得开心!”
“我们穗岁也要开开心心的,干妈回来给你带礼物好不好?”
“嗯!干妈最好啦!”
姜素月到达蓝鲸科技所在大厦的前台时,陶醉已经跟同事们一起到了机场,过完了安检正在候机。
从前台取了口琴,姜素月正准备往外走。
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身影没有任何预兆地映入她的眼中。
那人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穿着一身纯黑色西装,面容深邃俊逸,气宇格外不凡。
姜素月定睛的第一眼,确实是被这个人给帅到了。
不得不承认,这人帅,真的帅,让人挪不开眼的那种帅。
就她注视的这短短几分钟里,就有三个女生上去要微信了,结果个个都是徒劳而返。
第二眼,他妈的这人怎么跟陶醉的心上人长得那么像!
于是,她溜到门边一看,看清正脸的那一瞬间,姜素月脑海里就浮现出了三个字:绝对是!
绝对是他!
于是,拿出手机,控制好激动的情绪,压低声音给陶醉发语音:
“陶醉,我不管你是去新加坡还是旧加坡了,马上给我回来!”
5. 海棠未眠
但此时,陶醉正盯着报纸上的一篇采访稿失神,分不出心思看手机。
那是《南方周刊》上刊登的一篇关于妇产科医生季青临的专访,撰稿人叫韩茗荟。
不同于一般人物专访的写作套路,这篇采访稿,开头处就不按常理出牌,笔挺挺撂下一句:
这是一篇临时起意的采访。
确实,这是一篇临时起意的采访,灵感来源于韩茗荟去医院看望刚生产完的姐姐时,无意间在楼梯间听到的一则对话。
那时,她刚接完电话,正准备往外走,就听到一个女医生气愤至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羊水栓塞!羊水栓塞你知道么!没有发病征兆,从发现到死亡甚至只需要一分钟!刚才我们反应胆敢慢一秒她就死在手术台上了你知不知道!结果都这样了还要接着生,就为了要个男孩!这他妈都什么年代了!自己的子宫自己都做不了主!”
紧接着,一道男医生的声音响起:“你以为她不想自己做主!你以为这些她不知道!”
“她知道她还......!”
“但你骂她有什么用!赵琦,你是一名医生,医生最忌感情用事,你骂了她,只会增加她的负罪感,她现在还没完全度过危险期......”
“呵!我不仅骂她,我还要骂他们全家,一群把女性当生育工具的混账玩意儿!”
韩茗荟听着这则你来我往的对话,再加上刚才在病房中的一些耳闻,瞬间把故事的来龙去脉梳理了个大概。
羊水栓塞,妇产科里令人闻风丧胆的“死神抽签”。
被抽中者,九死一生。
而这所医院刚刚救回来了一名羊水栓塞的患者,是一名高危高龄孕妇,连夜从临省赶来求医,最后在有惊无险中诞下一名女婴。
这是她诞下的第三个女婴。
其实,她的身体条件早已不允许再进行生育,但她没有自主权,只能拿生命去冒险。
生育话题,在当今社会多么容易引起讨论热潮。
于是,韩茗荟在听到这则对话的伊始,敏锐的新闻嗅觉瞬间被唤醒,赶紧拿出手机拍摄下了这一幕。
但她没想到,接下来的对话完全超乎了她的预料。
没有了撕心裂肺的对骂,只有那个男医生平静下来的嗓音,后来她才知道,这位男医生名叫季青临。
当时,他就站在楼梯的转角处,看着窗外的天,一字一句,说得清晰:
“赵琦,你国外名校留学归来,有立于这个社会的一技之长,家境优渥,有人在背后为你撑腰,你对你的人生,拥有绝对的自主权,哪怕这辈子不结婚生子也丝毫不会影响你的生活质量,你不必、也无需理会世俗眼光。”
“可那个孕妇呢,她就生活在那个小山村里,就是要守着那四四方方的房子过,她就是没有可以傍身的本领,就是需要依靠别人过活。”
“我知道你恨铁不成钢,你恨她不把自己的身体当身体,可这个世界的很多角落,就是充满了无可奈何。”
“你可以去斥责教育的不公,斥责那一家人思想的迂腐,斥责观念的进化需要这样漫长的时间去打头阵,但你别斥责这个孕妇,谁不想有尊严地把孩子生下来,谁不想体体面面、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活,但是她们做不到。”
韩茗荟在听到后半则对话时,握着手机的指节下意识紧了紧。
她真的难以想象,这样感同身受的话竟然出自一名男医生之口。
身为一名医生,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每一个人都可以爱惜自己的身体,并尊重自己的身体,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每个人的身体都可以自己做主,可从医多年,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每个人身后都有着联结成篇的无奈。
这些无奈,相较于医学中的保守治疗还是冒险治疗的两难选择题,要难解得多。
是啊,谁不想有尊严地活着,但有些人就是做不到。
闭塞的环境,贫瘠的学识,经济的窘迫,现实的困境,都让她不得不低头。
所以,在之后的采访稿中,韩茗荟也如实写下了自己的心路历程:
身为一位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我在听到这则对话的时候,几乎是瞬间共情了这位女医生的愤怒与无力。
我当时之所以拍下这一幕,也是希望能唤起社会的愤怒情绪,然后痛定思痛,深刻反省。
近些年来,我经常在有关生男生女的吐槽贴下,看到“大清早亡了!”“怎么?你家有皇位要继承啊?”这样的评论。
说实话,看到这样的评论,我内心是欣喜的。
我欣喜于社会风气的进步和大众意识的觉醒,欣喜于更多女性专注于自身,而非自然赋予的属性。
但这位男医生,却给我上了温柔又沉重的一课。
确实,如果痛骂有用,身为一名记者,我愿意将这世间的不公与肮脏,罄竹难书上万次。
但现实的复杂与痛楚,不是用网络上一句“怎么,你家有皇位要继承”这样带着调侃性质的质问就能一笔带过的。
现实生活里,多的是“没有皇位要继承”但“依然被偏见和世俗紧紧束缚住无法挣脱的”千疮百孔的真相。
没有人想成为这些真相背后的主人公,但这片土地上,就是有这样一群人存在。
面对这样的人,我们应该思考的,是底层女性的生育窘境应该如何打破。
打破的关键,是真正做到,让更多女性掌握独立的本领和权利。
而这件事情的完成,需要下大力气,费苦功夫,需要教育普及,需要经济发展,需要观念深耕。
最重要的,需要时间。
在采访稿的结尾,韩茗荟引用了前段时间在网络上引起广泛传播的一句话:“我们有幸乘上时代的巨轮,但别忘了那些没上船的人。”
愿我们永远谦逊自省——
得天独厚者保持悲悯,落于人后者敢于前行。
落款:南方周刊记者,韩茗荟。
整篇采访稿看下来详略得当,既有事实论述,又有温情思考,最可贵的是,在当今社会有关生育权的讨论热潮里,这篇采访稿关注到了很多人忽略的那一点。
——底层女性的生育窘境。
如果陶醉没有记错,这篇稿件的撰稿人韩茗荟应该是今年夏天刚从朝大新闻学院毕业。
刚毕业就入职了《南方周刊》这样的头部媒体,并且年纪轻轻,便主笔了一篇占据大幅页面的稿件,任谁都要说一句优秀。
不愧是朝大的毕业生。
想到这儿,陶醉眼眶控制不住地一热。
那是她用一整个青春去翘首企盼的大学,是让无数人望尘莫及的传媒领域最高学府。
后来,她终于用读书破万卷的努力,如愿踏入这方热土,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除却专业知识的精进,她还在这里,利用学校的资源,去国际顶流媒体中国分社进行实习、去巍巍山脉做新闻采写、去世界500强见习采访。
当然,也化上精致漂亮的妆,站在聚光灯下,接受欢呼与鼓掌。
学校倾尽资源,给了她最广阔的舞台去历练。
她也在那四年间,拼命抓住每一个机会,褪稚气、见世面、精业务、拓格局。
她占尽“便宜”,然后——
销声匿迹。
-
这边,看她一直不回消息,姜素月更急了,连着又发过去三条:
“陶醉,我告诉你时不可失失不再来!”
“你肯定猜不到我看到谁了!”
“我找到你的Z.F.M了!”
发过去,又等了五分钟,陶醉还是没回。
这下,可愁死姜素月了。
这这这......这可怎么办?
总不能让她也跟刚才的女生一样,冒然上去搭讪吧。
就她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她一个陌生人,肯定也要不到联系方式啊。
可是现在不替闺蜜把握住机会,谁知道茫茫人海还能不能让他们遇见啊!
冥思苦想间,一串字符落入姜素月的脑海。
这便是那个人的名字缩写:Z.F.M。
要不,就以他的名字打开话匣子?
不过,猜名字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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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太难了,但猜个姓氏应该还可以,只要他有反应,那她就能上去套个近乎。
于是,姜素月女士便开始了自己的奥斯卡影后之路。
她背着手,佯装自然地从枕风眠坐着的沙发背后走过,与此同时,音调扬起,试探着叫他:
“张先生?”
那人无动无衷。
“周先生?”
那人无动无衷。
“郑先生?”
那人无动于衷。
“钟先生?”
那人无动于衷。
看他一直没反应,姜素月又想起了另一种可能:在这儿坐着,难不成是宗政明的亲戚?
于是,试探着叫:“宗先生?”
结果,那人还是无动于衷。
就这样,来来回回好几个回合,Z开头的姓氏都被她叫完了,但就是没看到那个男人有一丁点的反应。
看来这方法不行,于是姜素月还是决定去猜他的全名,在手机上输入z.f.m三个字母,一边看一边小声念:“支付码、总阀门、蒸发皿、脂肪酶、宅腐萌......”一边念一边想,这看着也不像人名啊。
结果,好嘛!
她这会儿可算是不叫人先生了,但她不知道她这跟念经一样的声音有多瘆人!
此刻天色已晚,大厦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整个大厅还挺冷清。
于是,她那念经一样的声音,飘在某人身后,忽高忽低的,跟咒语似的。
枕风眠这下终于舍得将目光从手机上移开了,一转头,看到一个陌生女人,就站在他身后,嘀嘀咕咕地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眼神还时不时地往他身上落。
并且那眼神,明显的不怀好意。
枕风眠:“......”
怎么觉得有点吓人呢。
正巧这时候,手机来电,枕风眠便动作利落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一边接通电话一边往外走。
他身高腿长,疾步如风,姜素月一时没来得及跟上他的脚步。
-
可接完电话,枕风眠还是忍不住折返。
原因无他,只因这里是唯一能安放他思念的地方。
夜色渐凉,他一身黑色西装,身姿笔挺地站在玻璃窗外,看着这栋高楼,想象着这些年里她是如何在这里度过自己的每一天。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只不过,这次不是工作上的电话,而是好友司韫的来电。
枕风眠一按下接通键,就听到那边直入主题地问:“见到人了吗?”
他一手插兜,淡淡地“嗯”了一声。
司韫一听急了:“那你干嘛要接我的电话,赶紧追人去啊!”
枕风眠:“人走了,追不上。”
“追不上?”司韫听了,先是震惊,然后长叹了一口气,像个老妈子一样苦口婆心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你得改改你那臭脾气,就你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长得再帅都不行,女孩子得哄,知道么......”
枕风眠现在匀不出心思去听他的废话,很是不屑地笑了声,正准备挂断电话。
就是在这个时刻,没有任何预兆地,一道清亮动人的女声倏地从身后传来:“枕风眠!”
就这一声,天地好像在一瞬间静了,他的耳朵只能听到她的声音。
枕风眠心思一紧,下意识转过了身。
就这样,他以为已经搭乘上飞往新加坡航班的那个人,像梦一样地出现在了他面前。
陶醉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身边还放着一个白色的行李箱。
她站在那里,像夜明珠一样,自信美丽地,立于广阔天地。
看他回眸,陶醉抬高胳膊,笑着朝他挥了挥手,笑起来的眼睛里映着星光,一步一步地凌波到他心坎儿上。
她披星戴月地赶来,只为赴约他的等待。
这一刻,枕风眠忽然发现,关于她的所有,他似乎都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但他知道——
就这一眼,让他流浪了一路的思念,瞬间找到了家。
6. 海棠未眠
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何止是他心里的她。
亦是她心里的他。
刚才,在机场,看到姜素月的消息,几乎是瞬间,陶醉便噌的一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动静大到引得坐在旁边的同事纷纷侧目看去。
陶醉见状,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匆忙解释道:“我突然有点急事,就不去新加坡了,你们好好玩。”
说完,拿起手边的行李箱就往外走,不,准确地说,是跑。
没人知道,她这个时候有多窃喜,刚才没办理行李托运。
她大步流星地往前跑着,将李星燃恹恹的声音抛在耳后:“诶?怎么突然就走了啊……”
旁边的同事听到,纷纷调侃少年心意无处藏。
只有宗政明,沉默无声地看着她奔跑的背影,手掌下意识紧了紧。
认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她。
——真正快乐的她。
陶醉抱着激动的心情,从机场一路折返,生怕晚一分钟他就会走,还好,是虚惊一场。
她风尘仆仆地赶来,如约邂逅了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的少年。
他身姿笔挺地站在那里,不同于上次的桀骜恣意,今晚的一身黑色西装将他衬得沉默矜贵,被朦胧光线勾勒出的侧脸轮廓,更是清晰又英俊。
陶醉站在那里细细打量着他,多年未见,他五官多了些硬朗和凌厉,气质也好像变得深沉克制。
但他依然是个少年。
她生命中最好的少年。
于是,她高呼着他的名字,布局着自己谋略了一路的惊喜。
他无缝隙地转身,用惊喜眼神,成为她的同谋。
此时,圣诞刚过,元旦在即,整条大街都是张灯结彩的热闹。
可他就这样单枪匹马地闯入她的眼中,胜过所有繁荣喧嚣。
他逆着光站立,仿佛停泊在夜港中的灯塔晚星。
让她永远有迹可循。
微凉的空气,不近不远的距离,两双遥遥相望的目光,与高悬月色相持,组成一幅相对静止的画面。
虽然在来的路上,陶醉在心里排练了无数的对话,但真正见到了人,叫完他的名字后,她胸腔忽然汹涌起很多难以言表的情绪。
这情绪错综复杂,让向来靠说话吃饭的她,一时间竟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直到一阵疾风穿堂而过。
她所站立的地方是个风口,疾风来去回旋,吹得她发梢和衣摆都大幅度摆动。
枕风眠看到,终于不再无动于衷,而是快步走近,然后,一个倾身,将她罩在方寸之间,为她隔绝冷风,烘出温热天地。
她仰头,他垂眸,两个人的目光终于在近在咫尺的距离里对上。
“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
“过来见你。”
“过来见你。”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不是去新加坡了吗?”枕风眠一边问,一边用眼神示意她往外面走。
“你怎么知道?”陶醉跟着他的步伐,眸光亮亮地看着他,“你很早就过来了吗?”
“不早。”
“嗯?”
“也就正好听你训了个学生而已。”
“……我那不叫训。”她半是含羞地低眸,嗓音里带了丝不满的娇嗔。
枕风眠听着,没忍住笑了笑,正想逗她几句,结果,一阵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不是他的,是陶醉的,屏幕中央的来电显示映着一个名字:张彻。
是陶醉读书时的师哥,现在在市广播电台做编导。
枕风眠示意她先接电话,陶醉按下接通键,笑着问候道:“喂,师哥。”
“师妹,你现在在忙吗,如果可以的话能来救个场吗?”
陶醉一听,下意识抬眸看了枕风眠一眼。
她知道,张彻应该是想让她过去直播一场电台节目,这要是平时,她肯定二话不说就应下了,但现在,她不想抛下远道而来的枕风眠,于是,婉拒道:“那个……不好意思,我今天可能不太方便。”
“哎哟,我的亲师妹,你就帮师哥这一次吧,”张彻在那边快急死了,“我们好不容易约到的当红.歌手来做节目,结果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原来的电台主持跟这位歌手吵了起来,直接撂挑子不干了,这都年底了,你就帮师哥冲冲业绩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两个人站的近,因此枕风眠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然后,垂眸,一眼就分辨出来,她不是不想去帮这个忙,而是不想让他落单。
于是,叫了她一声:“陶醉。”
“嗯?”
“去。”
“可我不想你……”
“我陪你去。”
四个字,瞬间定心。
“好,那我马上过去。”挂了电话,陶醉拿出手机准备打车。
枕风眠却用手遮住她的屏幕,说:“我开车过来了,送你过去。”
于是,两个人得以在直播前十分钟顺利抵达。
和张彻碰上面之后,陶醉灵思一闪,提议道:“师哥,可以让我朋友待在监听室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张彻很好说话,“只要不说话就行了。”
枕风眠没有想到,他竟然能收获这样的意外之喜,亲眼看到她主持节目,虽然只是幕后。
这晚,他就安静地站在监听室,看着玻璃后面的她。
此刻直播快要开始,她朝着旁边的受访嘉宾微微一笑,嘉宾也回以彬彬有礼。
看到这一幕,不止张彻,包括其他工作人员,都纷纷疑惑:她到底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一个当红.歌手“哄”好的。
结果,答案还没想出来,直播的音乐就已经响起,陶醉带上接收耳机,对着话筒娓娓道来:
“亲爱的听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我是今晚的主持人……”
一语抓人。
没错,就这么平平常常的一句话,一经由她口,便好像被赋予了充满故事感的神奇力量,让你忍不住侧耳倾听。
说完介绍,暖完场,真正的采访在预期中顺利进行。
在嘉宾回答问题的时候,陶醉分了一点心思,去看站在门外的他。
她承认,她刚才那个提议,有所图。
她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他——
我虽然没办法站在舞台上了,但我从来没有放弃自己的基本功,也没有放弃自己当初的梦想哦。
确实,她基本功太扎实,一个小时下来,整场直播找不到一丝破绽。
她温柔有序,又幽默风趣,受访嘉宾的倾诉欲在她的引导下直线飙升。
枕风眠看着她,心中风生起无边骄傲。
这是她用过硬的专业素养,驰骋四方的战场。
所以,即使初见时,他心中有百般疑惑,但他依然没有问:怎么没做主持人?
因为他知道,那背后一定有她的斡旋与挣扎。
轻易放弃不是她的作风,再加上漫长的岁月横亘在前,他不敢轻举妄动。
凝神思绪间,直播已经进入收尾阶段。
也是在这个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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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歌手意外爆料了一则有关青春期的往事,谈起了自己的初恋,说当时她的偶像是歌手张信哲,于是,那个追她的男孩就抱着吉他,在宿舍楼下为她唱了一整夜的《爱就一个字》。
乍一听,其实是个很俗套的青春故事。
但因为故事的主人公是当红.歌手,于是整个故事的诱人程度便直线上升。
张彻看着实时上涨的收听率,在心里给这位师妹磕了个头。
导播也很会来事,直接调出片尾曲,让这场直播在张信哲的歌声中结束:
“两个人相互辉映,光芒胜过夜晚繁星”
“我为你翻山越岭,却无心看风景”
温柔细腻的男声,瞬间盈满了整个直播间。
陶醉坐在话筒后面,透过玻璃,一边听歌,一边望向枕风眠的双眼。
这一眼,便望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麦浪翻涌的中原腹地,他每次归来,不是带着一场露天电影,就是带着一阙动听旋律。
那个盛夏,他也给她唱过这句:“两个人相互辉映,光芒胜过夜晚繁星。”
只不过,歌声里的他,没有背着吉他,而是拿着一个卡林巴。
一个不那么大众的小小乐器,发出的旋律虽然简单,却清亮动听。
唱完,他朝她挥挥手,说要教她,她笑眼盈盈地凑过去,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如何与音符跃动。
相较于其他大型或复杂的乐器,卡林巴并不难学。
她聪明、乐感好、手指也纤长,于是稍一点拨,很快便掌握其中要领。
那时的她,以为他之所以选择这个乐器,是无意之举。
后来长大,她才读懂,他看似不经意的选择,实则都蕴含着他的良苦用心。
那时的她,在一个小山村长大,因为成绩优异被送到省会城市进行比赛,最后悻悻而返。
那是她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所谓的差距,她看到城市里的孩子,不仅学习优异,还多才多艺,有的会唱歌,有的会吉他,有的会钢琴。
那时候,她看着面前的漫漫黄土,说了一句:“感觉自己站在世界的背面。”
很难被看见。
正面的阳光、自信、从容,皆与她相距甚远。
而那时的枕风眠,敏锐地捕捉到了少女敏感的心思,于是选择了卡林巴,因为这是一个难度没有那么高的乐器。
他用这个方式告诉她:音乐没有抛弃你,外面的世界也没有抛弃你。
所以,你不必自卑,也不必觉得自己技不如人。
你看,你也会了一门乐器,而且还是一门冷门的乐器。
那年风吹过麦浪,他们背靠星空,谱成一首首独属于他们的交响。
同样的一首歌,却牵扯出两个完全不一样的故事。
但这两个故事的共同点,是他们都藏在时光里,你以为早被遗忘,但一有风吹草动,便会探出头,繁茂成回忆山丘。
思及此,陶醉忽然想起,歌手周杰伦在接受采访时,面对“歌迷说你现在出的歌没有之前的好听”的质疑,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不是我的创作能力下降了,或者歌不好听了,而是你们的回忆给那些歌曲加了分。”
他说的真没错。
歌曲是滚烫的沸水,悄无声息地把那些被岁月晒干的茶叶,慢慢泡开。
就如此刻,她目光定定地看向他。
任凭以他为名的青春颂歌在她面前播放,盛大、绵长、怦然作响。
那是他们最好的年纪。
那段记忆里的人,值得用一辈子去珍惜。
7. 海棠未眠
片尾曲的音乐逐渐接近尾声,意味着整场直播也将告一段落。
录音室里,陶醉看到张彻给她比的OK手势,便摘下了耳机,站起身,正要往外走,结果,忽然听到那位歌手叫她:“陶醉。”
她转过身,目光低垂:“嗯?”
那个歌手看着她,嗓音含笑地问:“真的不记得我了?”
“啊?”陶醉一头雾水,“我们之前见过吗?”
“嗯。”边说着,那位歌手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很多年前了,你可能不记得了,在京溪的公交站,我们吃过同一个玉米。”
算来,已经过去整整五个年岁。
那时的她,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酒吧驻唱歌手,经常是唱了这场没下场,吃了这顿没下顿。
再加上,那时候她刚来这座城市,人生地不熟,对社会的复杂性警惕得也不够,被酒吧老板拖欠了工资,明明自己是有理的一方,但因为势单力薄只能默默吃亏。
最穷的那天,她身上只剩下了一块钱,连公交车都舍不得坐,因为她明天还要去面试新的工作,不能让自己饿着肚子,所以她要留着这一块钱去买馒头。
于是,零下十度的天,她独自一人背着吉他,从酒吧走到了租住的地下室。
结果,因为到的太晚,那家馒头店已经关门了,就是在这个时候,一道沁人的香味扑面而来。
她转头一看,是一个卖煮玉米的摊子。
冷冷清清的的冬夜,那个摊子却冒着腾腾热气,散发出的香味更是沁人心脾。
她此时又饿又冷又累,急需一点食物补充一下能量。
结果,一转身,看到招牌上的四个字:两块一个。
虽然她兜里只剩下了一块钱,可饥饿和疲惫感驱使着她走上前去,跟那老板打着商量,说我身上只有一块钱了,您能卖给我一半吗,老板一听不乐意了,说没有这么卖的。
就是在这个时候,一道声音从身后响起,清灵动听:“老板,给我们来一个。”
说完,接过老板递过来的玉米,对着她说:“我最近在减肥,晚上不敢吃太多,但又馋得不行,正好碰到你了,咱俩一人一半吧。”
后来,很多个觉得撑不下去的夜晚,她总会想到昏黄的灯光下,那个笑眼盈盈跟她分玉米的姑娘。
那个两块钱的玉米,被她掰成了两块,但掰得极为不平均。
“你给了我大的那一块。”
-
陶醉在记忆里翻翻捡捡,最终也只寻得一个极为模糊的轮廓。
不过,曾无意间成为一个人的温暖,总归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录音室里发酵着回忆,录音室外也有一则问话在进行。
等陶醉从录音室出来,外面的监听室就只剩下了张彻一个人,想起刚才枕风眠和他对话的那一幕,陶醉几乎瞬间把枕风眠问了什么猜得八.九不离十。
“师哥,你没说漏嘴吧?”
张彻想起自己刚才对那个男人说过的话:“要我说你们这些外行人就是太想当然,真以为主持人这个行当这么好混呢?每年那么多播音专业的毕业生,真正能做一行的少之又少,能进入主流媒体的更是万里挑一,更别说想被观众记住,那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陶醉现在当雅思老师赚得也不少,工作又清闲,想主持节目了就过来,再说,谁规定的学什么专业就一定要从事什么工作,你别老拿梦想两个字给她套枷锁,怎么,让她辞去工作去拼一个看不到结果的未来?”
张彻回想了一番,淡淡瞧了她一眼,说:“没。”
陶醉听到,贼有义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谢了。”
她是真的没有勇气,在枕风眠面前提起这个话题,但这个话题就像一枚定时炸.弹埋在她心里。
毕竟,当初,是他为她铺了一条康庄大道,最后,却是她选择与这条道路分道扬镳。
不过,听过张彻的话,按照枕风眠的修养,他肯定不会在她面前戳她的伤疤。
想到就这样一劳永逸,陶醉忽然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不忍让外面的枕风眠等太久,陶醉跟张彻说了再见,便准备离开,张彻却在她转身的时候叫住她:“陶醉。”
“嗯?”
“那些话是你让我说的,但不代表我就是那样认为的。”
张彻看着她,语气认真又笃定,“那是别人,不是你。”
陶醉听了,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人抽了一下,有一种清醒的痛感。
她听懂了他的话。
他在告诉她,他一点都不相信,她会被那些外界因素打倒。
“陶醉。”
“如果需要舞台,我定全力以赴。”
给不了你最大的,也会给你力所能及的。
她真的太耀眼了。
专业、声色、外形、学识、气场,均是无可挑剔。
最重要的,她既有常人难及的忍耐毅力,又有千帆阅尽的举重若轻。
让她这样的人,止步于幕后,太可惜了。
-
陶醉从广播电台出来的时候,枕风眠正好把车开到门口,陶醉坐上去,心想终于可以跟他好好地聊一会儿天。
想起他这几天都在这儿,陶醉试探着问:“你最近是在休假吗?”
“嗯,有几天假期,之前没来过这边,正好想着在这边玩几天。”
“那你知道我去新加坡,还不叫住我?一个人玩多没意思。”
枕风眠听了,故意逗她:“我可以找导游啊。”
陶醉:“那你能找到一个比我声音还好听的导游吗?”
他听了,抑不住笑:“那确实是找不到。”
“这么晚了,我请你吃宵夜吧。”陶醉提议道,“你想吃什么?”
“都行。”
“海鲜粥可以吗?明天再带你去吃更好吃的,晚上怕不好消化。”
“好。”
于是,陶醉带着他去了一家老字号的砂锅粥店。
卸下了心里的负担,陶醉整个人在他面前轻松不少。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一直是面前这个男人,从来没有变过。
她以为自己处理得天衣无缝,但殊不知,看似完美的,往往最容易滋生破绽。
而枕风眠,轻而易举就识破了这个破绽。
刚才,在监听室,他就随口问了一句陶醉不做主持人的原因,结果那人嘴巴跟机关.枪一样,恨不得来个全文背诵,一看就是编排好的。
但他没有拆穿。
两个人就着清甜的热气,安安稳稳地吃完这一餐饭。
吃过饭,坐上车,枕风眠问:“你家在哪儿,送你回去。”
“不用了,不一个方向,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听话。”
“好吧。”
把她送到小区门口之后,枕风眠在路边停好车,想着把她送到家门口。
结果,这一送不要紧,一送差点回不去了。
应广大业主的要求,物业公司绕着小区修了一条跑道,今天刚刚刷上地胶,但陶醉根本不知道。
地胶粘着性很强,于是,走着走着,两个人忽然就发现鞋底拔不动了。
低头看了眼,是走也走不得,退也退不得。
陶醉没办法,只能给她爹发微信:【爸,您可能要帮我送两双拖鞋。】
陶亦鸿:【?】
这姑娘没事吧,她在飞机上让他送哪门子的拖鞋。
陶亦鸿:【你这难度有点太大了。】
陶醉:【?】
陶亦鸿:【我开飞机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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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
陶醉:【不是,我在小区,鞋底沾上地胶了。】
陶亦鸿:【?】
他不是忘了提醒陶醉小区修跑道的消息,他是算着等她回来,那地胶应该早就干了,于是就没告诉她。
结果......
但他没追问她突然回来的原因,而是想着先帮她解决问题:【知道了,安生等着吧。】
陶醉:【谢谢帅哥!】
陶亦鸿:【不过,为啥要送两双?】
陶醉:【助人为乐。】
陶亦鸿:【好姑娘。】
陶醉:【那个......记得带一双男士的。】
陶亦鸿:“???”
Bad boy!
Bad boy!
-
那边,陶亦鸿在心中腹诽着“bad boy”;这边,“bad boy”的手机响了。
枕风眠低头一看,是研究所负责人来电。
瞬间,他陷入了一个两难选择题,不接,说不过去,但接了,那势必会聊到一些细节问题,这一聊,铁定给露馅。
其实,枕风眠从来没想过隐瞒自己早已不再是军人的事实,因为他知道这事瞒不了多久。
但他之所以暂时撒谎,就是因为他需要时间,需要一些时间慢慢地、好好地跟她说,而不是突兀地告诉她,抑或是这样让她从断断续续的谈话声中去猜测。
正犯难时,身边这个人像是能猜出他心思一样,开口说话了:“等着也是等着,不如听会儿歌,但你来电话了,那我先自己听了。”
说完,把耳机一带,给他留出隐私空间。
因为刚刚那趟意犹未尽的回忆之旅,陶醉几乎是没有犹豫地选择了张信哲的《爱就一个字》。
按下播放键,不一会儿,温柔细腻的声音便开始唱:“拨开天空的乌云,像蓝丝绒一样美丽。”
陶醉听着,下意识抬眸去看天空。
今天是个大晴天,暗下来的天空泛着深沉的蓝调,真的像蓝丝绒一样美丽。
她看着,弯起唇角笑了笑,心想这句词写得可真应景。
看完,目光回落。
就是在回落的过程中,一个画面没有任何预兆地映入她的眼帘。
陶醉看到的那一瞬间,心思忽然像路灯下纷飞的虫萤,变得没着没落。
——是他们两个人的影子。
此刻,两个人都站在路灯下,影子落在他们身后,因为角度的原因,像是两个人的影子在手牵手。
与此同时,耳机里恰好唱到那一句:“两个人相互辉映,光芒胜过夜晚繁星。”
眼睛和耳朵一同发力,瞬间,陶醉感觉自己一股神奇的力量深深触动。
抬眸确认了下,发现他还在专注地接电话,于是,陶醉胆子大了些,手指一弯,身体也微微一侧,让自己的影子和他的影子牵在了一起。
-让我偷偷地和你辉映一下。
-就足够了。
她不贪心,她真的不贪心。
她只是想留一张影子的合照。
可她没想到,上天连这个小小的愿望都不满足她。
在她好不容易找好角度,正要按下拍摄键,说时迟那时快地,另一个人的影子开始移动。
是枕风眠朝她伸出了手。
是现实世界的伸手,不是影子世界的伸手。
路灯下,他伸过来的手掌,指节纤长,宽阔有力。
陶醉定睛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偷拍被抓包,于是,视线慌慌张张地往上。
半明半暗的光线,让他们能瞧见彼此的轮廓,却不甚清晰,像是带着朦胧的回忆滤镜。
她在这片滤镜里,听到他嗓音含笑地问:
“我在这儿,不牵真的吗?”
8. 海棠未眠
周围静悄悄的。
他温柔磁性的嗓音就这样从夜色里溢了出来,天然含情,蛊惑人心。
如一阵见缝插针的轻风,将她的心思,游刃有余地包裹。
陶醉的耳根瞬间就红了,沉默片刻,才低喃着回应:“好……好啊。”
枕风眠看到她泛红的耳根,听到她含羞的声音,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然后,他便看到她轻轻抬起了自己的手掌,动作缓慢地往他掌心里落。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情侣之间,永远是暧昧时期最勾人心。
枕风眠觉得,他们现在就是处在这个时期,暧昧值直接拉满。
结果,就在两个人的手掌即将触及到对方、暧昧值要飙升至最高点时,说时迟那时快的,陶醉的手掌开始急速下落,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拍上了他的掌心,“啪”的一声后,便一触即离。
于是,刚才情侣间泛着粉红泡泡的旖旎气氛瞬间被击得荡然无存,原本暧昧的牵手就这样变成了朋友间的义气击掌。
枕风眠:“……”
“哈哈哈我逗你的!”陶醉看着他,眉眼一弯,没心没肺的笑,笑完,还极为傲娇地说,“我又不是你女朋友,我才不牵你的手。”
枕风眠:“……”
“陶醉,你现在挺皮啊。”
“那是,我们大山里的孩子,就是皮实。”
不远处,快步赶来的陶亦鸿沉默地将这场打闹尽收眼底。
他站在树荫下,借着半明的路灯,看着自己闺女身边站着的那个身材颀长、面容英俊的男人,越看越觉得跟记忆中的一个人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直到他慢慢走近,并试探着叫了一声:“风眠?”
枕风眠闻声抬眸,一眼便认出了陶亦鸿。
虽然多年没见,但眼前的长辈好像并没有太大变化,依旧一身的书卷气,即使老了也能看出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帅小伙,岁月流逝,但气质难掩。
枕风眠见状,微微躬身,一边朝他颔首一边问候道:“鸿叔,好久不见。”
看到真的是他,陶亦鸿瞬间开心得不得了,笑着迎上前去:“哎哟哎哟,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确认手里这一双男士拖鞋是给枕风眠拿的之后,陶亦鸿刚才在心里腹诽的——
Bad boy!
Bad boy!
也瞬间换成了——
Good boy!
Good boy!
“外面凉,赶紧换上鞋,我们回家。”陶亦鸿招呼着。
陶醉站得比较靠外,于是先搭着陶亦鸿的肩,单脚站立着,换好了拖鞋。
换完之后,颇为热心地朝枕风眠伸出手:“来吧,我扶着你。”
枕风眠听了,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以牙还牙道:“我又不是你男朋友,我才不牵你的手。”
不就是傲娇么,跟谁不会一样。
说完,朝陶亦鸿伸出手:“鸿叔,我搭一下您的肩。”
陶亦鸿立马迎上前去:“好嘞好嘞!”
陶醉:“……”
好家伙!他还挺不客气。
换好鞋之后,三个人便一行回了家。
进了家门,陶亦鸿去厨房洗水果,让陶醉先陪着他聊天。
结果,刚洗好出来,正计划着要跟枕风眠下几盘棋的陶亦鸿,就听到闺女的声音:“时间不早了,你坐一会儿,我就送你下去吧。”
“嘿!你这姑娘怎么这么不懂事!”陶亦鸿打断道,“我跟风眠这么多年没见了,好多话都想说,你要是想听就坐旁边听着,不想听就去忙自己的事,别打岔。”
陶醉:“……”
咱就是说,被嫌弃只需要一瞬间。
“您想聊也换个时间吧,”她担心他累,“您看看这都几点了,他这几天一直在参与救援,好不容易……”
“没事,我不累,正好,我也想跟叔叔聊会天。”枕风眠打断她。
陶亦鸿:“听见了没?人家想跟我聊天。”
陶醉:“……”
没办法,她只好妥协:“那你们先聊,等会儿你走的时候我去送你。”
枕风眠:“好。”
虽是这么应,但陶醉还是担心他俩畅聊整夜,于是在进自己卧室前,还小声叮嘱了枕风眠一句:“如果我爸要跟你下棋,你一定不能答应。”
结果,洗完澡出来,一看,棋盘早就摆上了,两个人正下得热火朝天。
陶醉:“……”
此情此景,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心甘情愿当端茶倒水的小妹呗!
给两个人重新添了水,陶醉便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他们下棋。
看着看着,头就止不住地往下栽。
她这几天又是考试,又是熬夜,又是为了团建疯狂赶课,再加上刚才机场那一趟激动人心的奔跑,之后又紧绷着神经做了一场直播,现在洗过澡放松下来,眼皮撑不住就开始打架。
没一会儿,就身体一歪,倒在了沙发上。
见状,正在下棋的两个男人纷纷暂停了棋局。
陶亦鸿看着在沙发上睡着的宝贝女儿,胳膊下意识往外伸了伸,正准备起身,突然意识到什么,又悻悻收回了。
枕风眠一眼便看懂,他刚才那个伸出的动作是想抱自己的女儿回房间,收回的动作是知道自己做不到。
其实,枕风眠刚才就细心地注意到,陶亦鸿走路的时候,脚步有点微跛。
岁月最残酷的对比之处,就在于一个人的心智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成熟,但身体机能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衰退,并且无逆转可能。
他抱着长大的女儿,现在已经没有能力再抱起。
枕风眠坐在旁边,看到陶亦鸿轻叹一口气后,妥协着站了起来。
猜到他应该是要去房间拿被子给她盖上,于是,枕风眠轻轻出声叫住了他:“鸿叔,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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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介意,我来吧。”
陶亦鸿闻言转身,看着面前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眸光一沉,淡淡笑了:“那麻烦你了。”
枕风眠:“荣幸之至。”
说完,便走到沙发边,屈膝半跪了下来,然后,一手穿过她的后颈,一手穿过她的膝盖弯,像是在抱着一件易碎品一样,动作极为轻柔地把人从沙发上抱了起来。
他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这样抱起一个女孩,心理和身体都紧张得不行,却仍然尽力克制着,就怕动静一大会把她吵醒。
不过,他担心的情况通通没有发生。
怀里的人不仅没有被吵醒,反而像是到了一个极具安全感的地方,下意识往他怀里钻了钻,弯起的手指也本能拽住了他的衣领。
就这一个动作,让枕风眠心都化了。
他定眸一瞬,把自己的呼吸声都减轻,然后,轻轻抱着她往卧室走去。
陶醉住在次卧,面积不算太大,也没有放置太多充满少女心的温馨物件,打眼看过去,占据视觉重心的是成排的书柜,上面放着满满当当的书籍,其中有一排,专门用来放置报刊和报纸。
靠近窗户的书桌上,摆放着一个笔记本电脑,旁边放着笔筒和记事本,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笔记。
枕风眠目光一扫,还敏锐地看到了贴在墙上的两张时间表。
看清楚上面的安排之后,枕风眠心里蓦地涌现出一个形容:近乎自虐的自律。
虽然他迫不及待想要了解关于她的更多,迫不及待想要填补他们缺失的这些年岁,但是再窥探隐私就不礼貌了。
于是,把人放在床上,并给她掖好被子之后,枕风眠就准备离开了。
但他没想到,他竟然被一声轻轻的呓语掣肘住了脚步。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但枕风眠还是听到了,她说的是:“大家好,我是主持人陶醉……”
就这一句话,让枕风眠离开的脚步猛地一滞。
他心想,她是有多热爱,才会忍不住在梦里呓语出这样的句子。
于是,折返回床边,看着近在咫尺的她,忽然心疼地笑了笑:“辛苦了,我的主持人醉。”
刚才,在电台,张彻对他说的那些话,他一个字都不相信。
什么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她走到现在,靠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他知道——
没天时,她会自己拼。
没地利,她会自己闯。
没人和......
想到这儿,枕风眠目光倏地一顿,片刻后,动作轻柔地在她床边坐了下来,看着她沐在月色下恬静漂亮的睡脸,抬手,温柔地将她鬓角的一缕碎发拨到了耳后。
然后,低眸,在她耳边低语:
这一刻,连阅尽千帆的月色都分不清,是他的目光更温柔,还是嗓音更温柔:
“又跟自己过不去了吗?”
“不怕,我来了。”
9. 海棠未眠
话音刚落,他便耳尖地听到,床上的人无意识地“嗯”了一声,像是阴差阳错地对上了他的话。
枕风眠闻言一愣,回味过来后,勾起唇角笑了笑,然后,低声道了句晚安,又恋恋不舍地看了她一眼,才转身轻手轻脚地离开。
从卧室出来,枕风眠正要跟陶亦鸿道别,结果却看到他抱着一床被子朝他走了过来:“时候不早了,今晚就在这儿睡吧,正好这有三个卧室,我刚才把房间给你收拾了一下,房间不算大,你别嫌弃。”
枕风眠听了,连忙摆手:“不用,鸿叔,这太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陶亦鸿真诚挽留着,“正好我明天早上要做胡辣汤、还要炸油条,本来就想给你送,你在这儿住下也省得我来回跑了不是?”
枕风眠这才没再推拒:“那麻烦了。”
两个大男人合作默契地快速铺好了床。
铺好床之后,陶亦鸿又把枕风眠带到主卫:“这是陶陶给我买的睡衣,新的,没有穿过,样式可能老了点,你将就着穿;洗漱用品也给你准备好了,你洗完澡早点睡。”
“好,您也早点休息。”
洗完澡,枕风眠本以为陶亦鸿早就睡下,所以回卧室的脚步放得格外轻,结果,一出浴室门,他就看到陶亦鸿房间的门还敞着,露出一道昏黄温柔的亮光。
他侧身看了下,发现陶亦鸿正戴着老花镜,坐在书桌前读书。
听到动静,陶亦鸿也抬眸往外看了一眼。
“鸿叔,您怎么还没睡?”
“哦,”陶亦鸿一边应着,一边摘下眼镜,“我马上就睡。”
“那晚安,”说完,枕风眠又问了句,“需要我帮您把门带上吗?”
“不用,我自己来。”说着,陶亦鸿走到门边,手触上门把,却没急着关上,而是站在那里,隔着一个客厅的距离,静静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看着看着,他忽然叫了句:“风眠。”
枕风眠点头应道:“嗯。”
“不是穿着军装才能为国争光,不管你做什么,叔叔都为你骄傲。”说完,陶亦鸿又用目光指了指陶醉的卧室。
“她也是。”
-
翌日早晨,陶醉生物钟作祟,准时在平常起床的时间点醒了过来。
此时窗外天光还未大亮,她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然后,伸长胳膊去拿手机,正准备看看现在是几点钟,结果,一条消息先行映入眼眸。
是南晓星发来的一条消息,说她们和某公司合作的配音日历上市后销量很好。
南晓星是陶醉在网络上认识的一名配音演员,如今,中国的配音行业逐渐发展壮大,女性配音演员也逐渐进入大众视野。
读书时,学院也有意培养了他们这方面的能力,那时陶醉就开始接触配音界。
直到大学毕业,这份爱好一直保留着,只不过她弃用了读书时的账号,以一个新的名字“知命不惧”开始配音,因为她从来没在网上透露过自己的真名,所以听众朋友们亲切地叫她知知。
看到这条消息,陶醉自然是高兴的,打字回道:【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南晓星没想到一向的失联星人能回得这么快,抓住机会跟她聊天:【你怎么起这么早?】
知命不惧:【你不也是?】
南晓星:【我是熬了一宿没睡。】
知命不惧:【年轻就是好。】
南晓星:【对了,知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当然,你可以选择不回答。】
知道她从不透露自己的三次元,但有个问题,南晓星不问不快,所以想试着问问。
知命不惧:【你说。】
南晓星:【我好早就想问你了,但知道你一向保护隐私,所以一直不太敢问。】
知命不惧:【你想问什么?】
南晓星:【你是不是朝大播音主持院的学生?】
陶醉看着屏幕上的文字,目光有片刻的怔愣,过了会儿,才抿着唇,回过去两个字:【不是。】
南晓星:【那没事了......主要是我听你声音超级像我一个师姐,她专业真的超级牛,我们学院的陈教授每次都拿她的作业当范本在教室放,但每次放完都会叹口气,好像是因为她毕业就不做这一行了,陈教授总是叹着气说,可惜了这么好一个苗子。】
陶醉看着,感觉心脏像被人锤了一下,泛起一阵生疼,以至于,也忘了回复。
看那边一直不回应,南晓星打圆场道:【不好意思,我可能说的有点多了。】
知命不惧:【没有,我听了觉得挺触动的。】
南晓星:【那我先睡觉啦,我们作品里见。】
知命不惧:【那晚安啦。】
知命不惧:【不对,是早安。】
南晓星:【安安啦。】
插曲过后,陶醉快速平复好心情,拿起手边的计时器和录音笔,去东边的小阳台上练声。
这是她多年来雷打不动的习惯。
冬天的早晨,泛着薄薄一层寒意。
她清晰的嗓音隔着窗户缝轻轻飘飘地传入房间里,猝不及防地将正在睡梦中的枕风眠唤醒。
虽然开始时只有一声拖长的“啊——”,但他以声识人,从无败绩。
于是,丝毫没有被吵醒美梦的气恼,反倒是心甘情愿地睁开了眼,缓缓走到窗边。
虽然很想一揽全貌,但枕风眠还是怕会打搅道她,于是只是将窗帘拉开了一条小缝。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的侧脸。
今早有薄雾,把本就不强烈的阳光氤氲成更为柔和的光线,温温柔柔地停泊在她肩头。
像是上天专门为她打下的一束追光。
原谅他有些自恋地形容,因为她着实担当得起这样的嘉奖。
她站在那里,未施粉黛,却眉目胜画,女娲炫技一般的端庄典雅。
——如斯美人,诗情画意,令人陶醉。
枕风眠站在一侧,始终安静聆听。
听她用“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来形容时光变迁。
——旁征博引,博古通今,令人陶醉。
听她针对今日的头条新闻,评论我国科技创新的举步维艰:“黑天鹅是世界观,反脆弱是方法论,虽然大洋彼岸想锁死我国科技树的决心已经显而易见,但别忘了,中国人的血脉里,有一个词叫不破不立,危机亦是转机。”
——步步为营,张弛有度,令人陶醉。
当然,也听她俏皮绕口令和暖场主持;听她流利英文和日韩双语。
她用丰硕成果,逼迫枕风眠逆向推导她的过往岁月。
他站在窗帘背后,不禁开始计算,不能登上舞台日子里,她到底默默积攒了多少技能。
读了多少书籍,做了多少笔记,看了多少节目,下了多少苦功夫,才能这样驾轻就熟,游刃有余。
坚持不懈、不馁不弃、几年如一日,多抽象的名词。
她的存在,却让所有抽象的词都具象。
-
她练习了多久,枕风眠就站在背后听了多久。
直到听到门外的动静,猜测应该是陶亦鸿起来做饭了,枕风眠这才从卧室走了出来,走到厨房,看到陶亦鸿正在准备做胡辣汤的材料。
看到他进来,陶亦鸿一脸和蔼地问:“想念这味道吗?”
“当然,我来帮您吧。”结果,陶亦鸿还没来得及说不用,就听到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枕风眠说:“我去开。”
打开门一看,一个女士站在门外,并且,这女士还有点眼熟。
枕风眠一回想,想起来了。
——昨晚在他身后神神叨叨“念经”的那位。
“鸿......”姜素月看到前来开门的这个男人,惊得后半句词被迫哽在了喉咙里。
玄关处,站着一个高大清瘦的男人,穿着一身黑的睡衣,目光深邃,气质冷峻。
姜素月看到他,下意识出声:“Z……”
枕风眠:“......”
“我姓枕。”
“枕?哪个枕?枕头的枕?”
“是。”
“你这姓可真够偏的。”怪不得她怎么猜都猜不到。
“是有点儿。”
姜素月:“……”
就这样,气氛陷入了一阵莫名其妙的尴尬。
还好,这个时候,一个可可爱爱的小脑袋从姜素月背后探了出来,用翘起的小食指朝枕风眠摇了摇,音调奶声奶气地扬起:“咦~”
看清楚站在那里的男人之后,姜穗岁眼睛一亮:“哇!真的是凶凶的帅叔叔,你肿么在这里呀?”
姜素月听了简直是一脸懵,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打量来打量去,问:“你们见过?”
枕风眠比姜穗岁还懵,半蹲下来,与她平视着,好奇地问:“我们见过吗小朋友?”
刚上小学的孩子,正是渴望被关注的年纪,因此姜穗岁小朋友一听这话,心里的小脾气瞬间就上来了,她看着枕风眠,极为傲娇地扬起了脸,不满地控诉:“哼!叔叔眼里就只看得见美女!”
枕风眠:“???”
“哪个美女?”枕风眠问。
“我干妈!”姜穗岁扬声解释,“当时在医院,我就在干妈后面坐着。”
“你干妈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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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大桃子!”说着,姜穗岁跟个小大人一样,双手叉腰,一本正经地给枕风眠科普,“我跟你说哦,我干妈长得可漂亮了,比电视上的电影明星都漂亮。”
枕风眠被她逗笑,身上那股子冷峻气质也被削减了些,顺着她的话往下道:“那叔叔眼里只能看到你干妈,是不是也有情可原?”
姜穗岁:“……”
被堵得哑口无声,姜穗岁轻轻吸了下鼻子,小嘴一撅:“那我长大了也会变漂亮的。”
枕风眠觉得这小女孩可真有意思,继续逗她:“那现在不是还没长大?”
姜穗岁一听,就跟川剧变脸一样,没有任何过渡的,瞬间哇哇大哭了起来。
枕风眠:“......”
天知道,他刚那话不是想说小姑娘不漂亮,而是想借机夸小姑娘聪明可爱。
这可咋办啊。
他从小到大就哄过陶醉一个姑娘,经验一点都不具有可推广性。
没办法,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注向了姜素月。
但姜素月这会儿根本顾不上自己的闺女,跟着急去递送什么重要情报一样,换好鞋就风风火火地往房间里面走,与此同时,还极为潇洒地撂下一句:“谁弄哭的谁哄。”
枕风眠:“……”
这妈当的,心可真大。
这一来一去的动静,陶醉想不注意到都难,于是,收了笔记本,正准备出去看看是什么回事,结果刚一转身,就看到一个身影噌的一声跳到了她眼前,她吓得捂了捂心口:“我去!你吓我一跳!你怎么来了?”
姜素月没回答,站在那里,目光从上到下把她扫了一遍。
眼睛动的时候,嘴巴也没闲着,笑得就没停下来过,只不过,那笑容一看就颇具深意:“我说你这姑娘挺会闷声干大事啊。”
陶醉听了一脸茫然:“啊?”
她干什么大事了?
“直接带回家了,够速战速决的啊,下一步想干啥?”姜素月朝她挤眉弄眼道,“闪婚?”
陶醉:“???”
闪婚?
什么闪婚?
“唉,真是亏了我,昨天还在那拼尽演技猜他的名字想跟他套近乎,并且还不敢提你的名字,就怕你拿的是女暗恋男的心酸剧本,结果不是?居然是双向暗恋双向奔赴!”
姜素月越说越激动,“早知如此我何必当初啊,直接到他面前问一声‘你认识陶醉吗’不就得了,走那么多弯路干啥,还差点被人当成神经病。”
陶醉越听越懵:“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姜素月用一种“你演,你接着演”的眼神看着她:“你的Z.F.M。”
“就是你总是下意识写的Z.F.M,我跟你算算我都在哪见过啊,起雾的车窗、寺庙的平安签、发呆时候的日记本......”
陶醉一听,感觉自己的秘密被戳破,气恼得直接拿起手中的笔记本就朝姜素月背上砸了过去:“姜素月!你偷窥狂吧你!”
结果,刚吼完,就听到陶亦鸿的声音从里面传了过来:“昨晚睡得还习惯吗?”
紧接着,是枕风眠的声音:“习惯。”
陶醉:“???”
等等。
等等等等。
这接二连三的突发剧情,她心脏忽然有点承受不住。
陶亦鸿刚才和枕风眠的那则对话莫非是......
枕风眠昨晚在他家留宿的意思!!!
想到这儿,陶醉下意识往身后看了一眼。
——这个阳台旁边的那个屋子,是他们家唯一的一个客房。
所以,枕风眠要是留宿只可能住在这里!
也就是说她刚才在阳台的那一通说,他全部都听到了!
啊啊啊咱们就是说,真的很社死!
此情此景下,陶醉忍不住在心里狂吼一句:她身边都是些什么朋友啊!
一个偷窥!一个偷听!
但姜素月对她的控诉丝毫不在意,反倒兴致越发高涨:“随便你怎么说,但是我现在是百分百的为爱疯狂。”
说着,长臂一伸,揽上陶醉的肩膀,手指流里流气地捻着她的睡衣领子,跟在调戏良家妇女一样,质问道:“说,你俩是不是男女朋友!”
陶醉听了,闭上眼睛,站在那里冷静了下。
沉默片刻后,才睁开眼,然后,肩膀一抖,极为嫌弃地掸掉了姜素月的手掌,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别看到一男一女,就只会用男女朋友去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
“你天天脑子里除了谈恋爱就没别的事了是吧?”
“真的很肤浅!”
10. 海棠未眠
陶醉说完,直接忽略姜素月那一脸八卦的表情,径直往客厅走了。
厨房就在客厅侧面,被一个透明的推拉门隔开,这会儿陶亦鸿正在揉面,枕风眠也挽起袖子,在旁边帮忙。
至于刚刚被惹哭的姜穗岁,也不知道枕风眠是用什么方法哄好的,反正是不哭了。
不仅不哭了,还被陶亦鸿分了一个小面团,小胖手拿着这个面团,不停的动来动去,像是在捏什么东西。
手里忙着的时候,嘴巴也没闲着,两只大眼睛盯着枕风眠,跟个小大人一样,跟他聊天:“叔叔,我发现你越看越帅,并且一点都不凶,你只是整个人的气质比较酷。”
枕风眠听到,移开些目光,不知如何是好地看了她一眼,无奈道:“我谢谢你啊。”
“不用谢,”姜穗岁还听不懂大人世界的复杂语气,笑嘻嘻地继续问他,“对了,叔叔,你有小孩子了吗?”
枕风眠:“......”
不是,小朋友,你这思维属实是有点跳跃。
“没有。”
“为什么没有啊?”姜穗岁凑近了些,眨着大眼睛,一脸天真地问,“是你不想有吗?”
枕风眠:“......”
小朋友,扎心了啊。
这一来二去的,枕风眠觉得自己快被一个小孩弄得招架不住了,侧身问陶亦鸿:“现在一年级的小孩都懂这么多了?”
姜穗岁一听,极为傲娇地答:“对啊,我不仅懂得多,我会的也很多,叔叔你看,我捏的这个,像不像你?”
说完,把手里那个忙活了半天的面团捧到了枕风眠面前。
枕风眠看着她手里用白面团捏成的人物,人生第一次对自己的颜值产生了怀疑。
但他也不好驳小朋友的好意,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收获肯定后,姜穗岁小朋友开心得不行,继续兴高采烈地“拍马屁”:“叔叔,我跟你说哦,你要是有小孩子的话,她肯定会长得特别漂亮的。”
话音刚落,一个纤瘦窈窕的身影就走了进来。
看到她进来,枕风眠目光下意识就往她身上落,再收回的时候,眼底就覆了一层温柔:“那叔叔得娶一个比电影明星还好看的老婆,你说是不是?”
“比电影明星还好看的......那岂不是......”姜穗岁边说着边在心里琢磨,琢磨出来答案之后,瞬间像发现了一个新大陆一样,惊讶地用手捂住了大半张脸,眼睛滴溜溜地看着陶醉,戏很多地说,“啊啊啊羞羞!”
陶醉:“???”
后脚赶来的姜素月,见了这一幕,则是无奈抚额。
看来以后她真的要少些八卦,这玩意儿真的言传身教。
到底是人多力量大,很快,一顿极具中原特色的早餐就被搬上了餐食。
胡辣汤配料丰富,再加上胡椒的香味,更是让人欲罢不能,刚炸出来的油条金黄酥脆,咬上一口,喷香诱人,除此之外,陶亦鸿还煮了鸡蛋,并且备了小菜。
就这么一道早餐,放在泛着晨雾的冬日早晨,可谓是舒心又暖胃。
餐厅里放着一张长方形的桌子,淡灰色的大理石台面,大气简约。
五个人依次落座,陶亦鸿坐在主位,姜素月和姜穗岁坐在一边,至于枕风眠,肯定是挨着陶醉坐。
坐下来后,陶醉就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于是,转过身,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直截了当地问:“你一直看我干嘛?”
枕风眠迎上她的目光,朝她淡淡笑了下:“没什么,就是看看,小孩子有没有说谎。”
陶醉:“???”
总感觉他们在聊一种很新的天。
这种感觉,就是那种全世界都在打哑谜,但只有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因为有姜穗岁这个大活宝在,所以这顿饭吃得那叫一个热闹。
吃过饭,因为姜素月临时有事,所以陶醉原本带着枕风眠去看展的计划也被打乱,两个人带姜穗岁去了游乐园玩,玩到半下午,姜素月才过来把小孩子接走。
终于又变成了两人世界,枕风眠刚想带着陶醉去兜风,结果上天跟和他作对似的,突然来了个工作电话,说公司的领导层去了京溪出差,有份工作需要他过去一趟。
跟陶醉说过之后,陶醉表示理解,枕风眠便在前方路口掉头,想着先把她送回家,结果,掉过头,忽然就后悔了。
“陶醉。”
“嗯?”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
车子开到半路,陶醉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不对劲,问他:“你工作的地方,我能进去吗?”
“能。”枕风眠说,“其实今天这个不算我工作的地方,算是我们的合作方,按照你训学生的话来说,是我们的甲方。”
“甲方?”陶醉不懂,谁能做空军部队的甲方。
直到枕风眠带她来到了一个港口。
这是南栖市最大的港口,如今已从传统模式成功升级成了5G+智能港口。
集装箱的泊位、岸桥、配载均实现了自动化,自动化程度的提高,很好的解决了港口的拥堵问题和调度问题,并且实现了效率和安全的双重保障。
而这份数字化成功转型背后的技术支撑,均由至臻科技完成。
至臻科技,国内首屈一指的科技公司,总部设在京溪,南栖分公司立马也要交付使用。
枕风眠这次过来,是为了见廖氏集团的董事长廖敬远,和他聊聊集装箱产业的数字化转型,以及后续合作。
港口能随意进出,但两个人聊工作的时候,陶醉没有进去,而是站在外面,看着来来往往的船舶和集装箱,一边在心中印证着自己的猜想,一边等着枕风眠。
枕风眠并没有让她等太久,跟廖敬远道过别之后,便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她身边。
看到他出来,陶醉站在那里,用目光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然后,凝眉问他:“你是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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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吗?”
枕风眠脸上的笑容就是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一点一点地收敛了起来。
他编排过太多说辞,练习过太多方式,包括今天带她来这里,也是为了寻找一个合适的契机跟她说这件事,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她会一下子猜到他转行的原因。
——无需任何提醒。
陶醉能猜到不奇怪,因为她实在想不到别的理由,能让他放弃挚爱的蓝天,放弃挚爱的军装。
如果放弃,那肯定是逼不得已。
“你跟我说实话,你要是骗我,我就......”
“你就什么?”
“我就不当你导游了!”
枕风眠听了,没忍住笑,心想小姑娘在他面前也就这么大的胆子。
“嗯,”他知道瞒不过她便承认了,“不过是很小的伤,很快就痊愈了,但你也知道,空军对身体素质的要求很严格......”
“真的是很小的伤?”
“不然呢?我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了,没缺胳膊也没断腿,人也没破相。”
“那......”陶醉目光不由自主地盯着他胸前看,心想那......衣服里面呢?
察觉到她目光的着陆点,不知为何,枕风眠心莫名一热。
他深吸一口气,将心底的热气往下压了压,才抢占话语制高点,问她:“陶醉,你问这个问题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陶醉一听这话,脑子嗡的一声,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眼神可能有点逾距,头一低,羞赧道:“我没有!”
“那你往我身上看什么?”
“我......”陶醉气死了,伸出拳头就要去打他,“枕风眠!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变哪样了?”
“你!”一向伶牙俐齿的主持人,突然间变得词穷了起来,只会用最简单的词语控诉,“你坏得很!”
枕风眠看她这个样子,乐得不行,没忍住,又朝她靠近一步。
此时夕阳正盛。
忽然凑近的距离,终于让他看清,天边那抹云彩,是如何将那抹红,染色她的脸颊与双眸。
至于她呢,满脑子都是刚才看到的那副画面。
白衬衫,黑色暗纹领带,以及别在上面的一枚银制领带夹。
虽然被黑色大衣一掩,只露出了门襟,但仍难掩着装者的矜贵恣意。
陶醉越想,越觉得面红耳热。
偏偏站在旁边看戏的某人不仅不见好就收,还要“火上浇油”。
“觉得我坏?”看她不说话,枕风眠头一侧,继续倾身凑近,用清沉磁性的嗓音,以近在咫尺的距离,对着她耳语:“那给你个机会,要不要把我抓起来?”
说完,还把两只手伸到了她面前。
这么一来,她不得不仰头,正面撞上他的视线。
他落下来的目光里,明晃晃地写着一行字——
我枕风眠,心甘情愿,任你处置。
11. 海棠未眠
夕阳下,他望向她的眼神,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深刻。
陶醉有点应对不了他这样的目光,心砰砰狂跳。
万不得已,只好把头一低,避开了和他对视。
突然下移的视线,终于让她看到了他的手部细节。
他就这样两手握成拳,直直伸到了她面前。
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突然在她面前做出了这么个动作。
怎么说,还怪可爱的。
想到这儿,陶醉没忍住笑出了声,脸微微一撇,本想控制一下自己的表情,结果嘴角的笑意愈发收不住。
没办法,只能笑着回答他的问题:“我又不是警察,我才不抓你。”
枕风眠:“......”
能不能有点儿情调啊我的心上人。
但现在这情况吧,他也不好说她什么,于是,只得先把这一茬儿翻过去。
他站在原地,稍微定了定心绪,然后,有些无奈地朝她摆手,语气亲昵又自然地说:“走了,我们回家。”
陶醉听到,没立刻迈步子,而是叫住了他:“等一下。”
枕风眠停下脚步,问:“怎么了?”
她提议:“我们看完日落再走吧。”
“好。”说完,枕风眠便无条件转身,重新站回到了她身边。
此刻,天边赤云烧得正烈,如油画般绵延不绝,迎面盖向宽阔无垠的大海。
两人都穿着黑色大衣,并肩而立,目光远望,气质出众,身后有光。
港口的工作还在有条不紊的进行,集装箱、装卸车、摇摆臂,都在5G智能化的引导下,做着有序运动。
他们站在那里,像是动态画面中的唯一静景,不慌不忙地等起了日落。
枕风眠站在她身边,忍不住去打量她。
越看越觉得,小朋友形容得着实没有夸张。
——她是真的漂亮。
随便一站,皆是优雅体态。她站得标准,却无任何矫揉造作之感,温柔自信,又落落大方。
她是真的哪哪儿都标志,肩背纤薄笔挺,脖颈白皙纤长,脸部轮廓尖中带圆,唇形饱满,鼻梁高挺,眉眼胜画,最可贵的,那双眼睛里,有一种天然的故事感。
总结来看,五官精致小巧,组合在一起却又惊艳大气。
她站在无限好的夕阳里,美得让人想篡改诗句。
——若有佳人在侧,夕阳近黄昏,又何妨。
于是,枕风眠没忍住,趁她不注意,慢慢把手机推过去,想拍下她的侧脸。
可能是他眼中的欣赏太过真切,连上天都忍不住对他的注视眷顾几分。
这不,在他快要按下拍摄键的那一刻,恰好一阵微风拂过,将她披在肩后的长发恰到好处地吹起。
分秒间,动静皆宜,构图也浑然天成。
多么完美的一张照片。
唯一的遗憾是,镜头摄入的只有她。
如果此时他开启双向的镜头,将自己的双眸也摄入,那该有多好。
毕竟,那眼神,一看就不是一般的喜欢。
从过去到现在,枕风眠已然数不清,她从人群走过时,曾惹多少人侧眸回望。
但他知道,她并非天生耀眼。
她在背后熬过了常人难及的苦痛,才终于走到了今天。
就连他也无法计算,她私下做了多少功课,积攒了多少知识储备,才能将古典诗词出口成章,对时事观点信手拈来。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的思维已经同频。
陶醉虽然对他的凝望浑然不觉,但她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大海,望着有序停泊的大船和集装箱,望着运送带上极为明显的至臻科技的logo,忽然想起今早看到的新闻推送,那条新闻大体是说:近期,国外对我国高科技领域、尤其是芯片行业的制裁政策愈发紧张,而至臻科技,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科技创新企业,自主研发之路该如何突出重围?
想到这儿,陶醉将目光从远方收回,看向身边人:“方便问你一个有关至臻科技战略规划的问题吗?”
看她忽然转过身,枕风眠跟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孩一样,有些慌张地收回了手机。
把手机放回口袋后,他看向她,认认真真地答:“当然。”
这会儿,陶醉的“职业病”已经不知不觉上来了:“对至臻科技来说,芯片算不算当前最难攻克的一个环节?”
没想到她上来就这么直击要害,枕风眠微微定了定眸,沉默几秒,才有些百感交集地说:“算。”
陶醉:“那我国目前的芯片发展大致是什么情况?”
枕风眠看着前方的大海,语气沉稳:“军用芯片技术已经完全自主,困难集中在消费级芯片,我们有先进制程芯片的设计和封装能力,但几乎没有制造能力,用的软件多是欧美的,因此非常容易被卡脖子,不过,中低端芯片还是很成熟的,只会被卡一部分领域。”
陶醉又问:“那芯片行业的未来,光明吗?”
“长远来说肯定是光明的,但前提是——”枕风眠立足实际说道,“要把这几年挺过去。”
最重要的,核心技术团队一定要挺住。
陶醉又顺着他的话往下问:“怎么挺?”
枕风眠:“想听实话?”
陶醉:“嗯。”
“砸人,砸钱,砸政策。”
“给时间,给耐心。”
“没别的办法。”
技术累积本来就够不容易,更遑论技术创新和技术超越。
要想打好这次翻身仗,人才、资金、大环境,缺一不可。
形势是很严峻,但也没必要就此认输。
毕竟,我们的航空航天,也是这么走过来的。
给我们点儿时间,我们赶得上。
听完这个答案,下面的问题,便是陶醉跟着自己的逻辑结构,在发问了:“那我们为什么没有提前预知到芯片发展可能面临的制裁危机,提前做准备?”
这次,枕风眠没立刻给出答案,看着她,不答反问:“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陶醉想了想,试探着答:“买办思想?”
枕风眠听了,看向她的目光,下意识深了深。
这眼神无关爱慕,是一个生命体对另一个生命体纯粹至极的欣赏。
停顿片刻,他接上她的话往下说道:“可以这么说,经济全球化的浪潮下,国际贸易愈来愈频繁,交易成本也逐渐降低,从国外买来的芯片,便宜又好用,自己制造的价格又贵技术又不成熟,明显的造不如买,如果你是老板,你也会觉得直接从国外买合算,是不是?”
但买办思想的最大弊端,那就是主动权永远掌握在别人手里。
人家一卡脖子,你就奄奄一息。
这个世界,从诞生之初,就运行着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那就是——
只有强者,才能制定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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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者,只能遵守规则。
“所以——”陶醉总结道,“这造成了我们在过去的三十年里,对芯片行业的危机认识根本不够,我们只看到了经济全球化带来的便捷,但没重视其中暗藏的风险。”
枕风眠认可地点头:“嗯。毕竟,经济全球化从来不是平等的游戏,也并非绝对自由的市场。”
就像最大力制裁我们的M国,如果全球化对它自己有利,它就会大力鼓吹全球化,你不参与那就是你不民主不人道不自由,但一旦对它自己不利了,影响到它科技霸主的地位了,就直接来个贸易战,再把你拉个黑名单。
你骂它两面三刀也好,骂它见风使舵也好,但骂完,该做的事别忘了做。
在竞争愈发激烈的国际市场,我们除了自立自强,没别的办法。
“欠了30年的账,得一笔一笔的慢慢还。”枕风眠看着有序运行的港口,掷地有声道,“但放心,我们还得上。”
科技创新,没有太多弯道超车的神话。
唯有脚踏实地,并融入国际,才有可能成功逆袭。
不能说一被制裁,你就气得直接闭门造车了,那指定不行,这不是你在胸口憋着一口气就能做成的事,闭关锁国的苦,吃一次就够了。
我们需要做的是,取长补短地强大自己,而非固步自封地封闭自己。
如何做到独立自主和国际合作的完美平衡,是一门复杂又艰难的博弈。
“如你所说——”枕风眠转头看向她的眼睛,重复着他今早听到的话语,“不破不立,危机亦是转机。”
陶醉听着这话觉得莫名耳熟,稍微一琢磨,便琢磨出来了,于是,气哄哄地瞪他:“枕风眠!你果然偷听我说话!”
这变脸的速度,跟今早那个刚上一年级的小朋友没两样。
看到她肆无忌惮地在自己面前流露出孩子气,枕风眠心思一软,看着她的眼睛,温柔又宠溺的笑:“我可没偷听啊,是那声音非要传入我耳朵里。”
说完,便揽着她的肩,扶她站正,与此同时,在她耳边落下一句:“快看夕阳。”
陶醉顺着他的指示,仰眸看去。
视线尽头,一轮红彤彤的落日,正就着海天交界线缓缓下落,殷红壮丽,自成磅礴。
原来,所谓的生命力,是即使短暂落幕,但依然生生不息。
像极了他。
他站在那里,带着与生俱来的胆识与魄力。
可这样的胆识和魄力背后,是他沉默地,将那些不如意的岁月一一掩埋,然后,去求一个新的生生不息。
陶醉看着,不知为何,眼眶一热。
她不敢想象,他刚才轻描淡写的故事背后,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沉痛伤口。
但他向来如此,不管在哪个赛道,不管面前的挑战多难,既不盲目乐观,也不认命悲观。
而是正视差距,迎难而上。
思及此,陶醉想起今早在看那条新闻评述时,也翻了翻底下的评论,其中难免有唱衰的声音。
且不说当今世界,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敢说自己掌握了全世界的核心技术,所以我们本就不该对自己所在的这片土地如此苛刻。
即使抛开这些不谈,即使我们手无寸铁,仍有无数仁人志士,把自己锻造成利剑,在努力为我们赢得一个有尊严的明天。
内外风沙裹挟而下。
他们迎难而上,不怕挣扎,亦不怕摔打。
12. 海棠未眠
不同于破晓时分,从天色清明到天光大亮,会有漫长的时间做铺垫,太阳落下时,短暂得仿佛就在一瞬间。
陶醉还没欣赏够眼前的壮丽美景,大海已经吞噬尽夕阳的最后一缕光热,开始迎接漫天繁星。
夜幕悄然降临。
与夜幕一同来的,还有一通电话。
感觉到口袋里手机的震动,枕风眠拿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上写着三个字:许知意。
他手指一滑,按下接通键,接通后,那边很快传来一道清亮动听的女声:“有空吗?出来吃个饭。”
枕风眠如实道:“我不在京溪。”
“知道你不在,听司韫说你去南栖了是吧,正好我要来这边主持跨年演唱会,要在那边待几天,这事你知道吧?”
“这我还真不太清楚。”
“你在哪儿呢?”感觉他那边风声呼呼的,许知意便先揭过刚才那一茬儿,问了句,“怎么听着风声那么大?”
“港口。”
“哪个港口?”
“川崎。”
“你在川崎?你在川崎竟然都不知道我要过来主持跨年演唱会?”许知意瞬间被他气得半死,“川崎旁边那个体育馆看到了没?诶——许知意三个大字就是我。许知意旁边的那张美照看到了没?诶——那位美女就是我本人。”
枕风眠:“......天黑了,看不见。”
“算了,我不跟你扯了,”许知意觉得再跟他说话自己真的能气死,“我明天中午到,你如果方便的话,来机场接我一趟。”
他打电话的时候,陶醉就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粼粼大海,甚至为了给他留出隐私,还特意往旁边移了移。
枕风眠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于是,在听到许知意这个提议之后,猛地转过身,看着陶醉问了句:“我可以去吗?”
这问题太过突兀,陶醉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啊?去哪儿?”
枕风眠耐心地跟她重复:“我可以去接许知意吗,你师姐。”
陶醉:“???”
这语气听着怎么那么像男朋友有事出去所以提前跟女朋友报备?
问题是她又不是他女朋友,为什么他接个人还要跟她报备啊?
她沉默的功夫,倒是手机那端的人说话了。
许知意在心里复盘了一下刚才听到的那个声音,有些不可思议地叫了声:“陶醉?”
“呃......是我,”陶醉见状,只得接过手机,问候道,“师姐好,好久不见。”
“真的是好久不见了啊,”许知意重音放在“好久不见”四个字上,因为一晃,真的太多年过去,“你怎么和风眠在一起啊?”
“我们......偶然碰到了。”
“那正好,明天有时间吗,我们一起吃个饭,叙叙旧。”
“明天我要上班,可能时间不太行,等你录完节目吧,我那时候应该有空。”
“那也行。”
“嗯,那我把手机还给枕风眠了。”
说完,把手机递给枕风眠,但那人根本不接,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嗓音含笑地提醒她:“问题解决了吗你就还给我。”
陶醉这才想起他刚才说的那个问题,然后,越想越觉得他无理取闹!
于是,她心底的坏小孩因子也被他激起来了,开口时便带了些赌气的意味,对手机那端的许知意说道:“师姐,枕风眠明天可以去接你,哦,对了,他还说自己要提前一个小时到。”
枕风眠:“......”
挂了电话,枕风眠看着她,冷不丁笑了声:“陶醉,你是真会给我找事。”
陶醉不服:“明明是你先找事的!”
看她跟他闹脾气,他非但没有不耐烦,反倒有一种计谋得逞的得意,把手机放回口袋,招呼道:“晚上风大,走了,回家了。”
两个人这才往回走。
枕风眠走在外侧,陶醉走在他右边,于是,他微微侧着身叫她:“陶醉。”
她抬眸:“嗯?”
“这场日落,就当是你请我看的。”
“我欠你一次,你可以随时来找我还。”
沉沉夜色里,他平和低沉的嗓音,就这样缓缓流淌了出来。
陶醉听了,下意识顿住了脚步,然后,像被什么牵引着一样,忍不住回眸,重新看向了刚送别过日落的、那片浩渺无垠的大海,以及来来往往的船舶。
忽然想起那天早上陶亦鸿对她的寄语:
[留在港口的小船最安全,但亲爱的——
[这不是造船的目的。]
但除了她,没人知道,她收获这样的寄语,并不是第一次。
那年青葱年少,弥合她心间失落与局促的,何止是一枚卡林巴。
还有一句书写在上面的话。
——【你生来就是乘风破浪的船,而非随波逐流的帆。】
过了这么多年,她依然把那句话作为自己的唯一的座右铭。
而这句话的赠予者,现在就站在她身边。
想到这儿,陶醉将目光从远处收回,看向前方。
此时,淡薄的月光已经落了下来,停在他肩头,他站在那里,高大挺拔的身影像是一面高墙,亦像是一面旗帜。
陶醉看着,觉得现在的男人与当初的少年重合在一起,像是一场梦境。
——她人生最好的梦。
夜晚风确实大,陶醉没让他等太久,便快步追上了他。
枕风眠也没问她刚才为什么突然停下,对她笑了笑,就和她继续往前走了。
脚步默契得,仿佛这些年,他们并肩而行,从来没有过分离。
-
坐上车,陶醉在脑海里将他们刚才的对话过了一遍,又根据自己已有的知识储备,进行了一下逻辑梳理,很快便在心里形成了一篇文章,然后,她拿出手机记下了几个要点。
要是搁往常,她肯定当即就写了,但今天,她不想让枕风眠觉得自己是司机。
却不曾想,自己的小动作被某人尽收眼底。
“陶醉。”枕风眠叫她。
“嗯?”
“后座有一台笔记本电脑,你拿过来。”
“哦,好的。”说完,陶醉侧过身,伸长胳膊把那个轻薄本拿到了前面,递给枕风眠:“给你。”
“我不用,我让你给自己拿的,”枕风眠说,“用手机写稿子不方便,你用电脑写。”
陶醉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他。
“灵感要趁热打铁,这点职业操守都没有?”他故意激她。
“可我不想让你当司机。”
“怎么?你不写稿我就不用开车了?怎么还越长大越不懂事了?快写。”
“哦。”
陶醉按下开机键,看到主界面,说:“有密码。”
枕风眠瞥了眼屏幕:“自己猜去。”
陶醉:“这我怎么猜啊?”
开机密码跟银行卡密码又不一样,这玩意儿又没有固定位数,并且也不一定都是数字。
“六位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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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风眠提示着,给她降低难度。
“你生日?”
“哟?还记得我生日呢?”他嗓音里带着调侃的笑意,“你输入试试,我看看你记得对不对。”
陶醉乖乖输入,结果屏幕上显示密码错误。
“不对,”说完,又解释,“是密码不对,不是我输入的不对。”
枕风眠:“再猜,跟你有关的。”
“跟我有关的?不会是我生日吧?”
枕风眠逗她:“你试试。”
陶醉硬着头皮输入,果然,再次显示密码错误:“我就说不可能!”
枕风眠乐了:“再猜。”
陶醉:“但密码输错三次,电脑就要锁住了。”
枕风眠:“......”
没办法,为了不耽误她写稿,只好拿过她手中的电脑,背着她,三下五除二地输入了密码。
输入完,递给她,看她一捋袖子就要大写特写了,枕风眠没忍住问:“你真不好奇密码是什么?”
陶醉看着他,眼神无辜又清澈:“我好奇才奇怪吧......”
跟多想窥探他隐私一样。
“好心提示你一下。”
“嗯?”
“一款香水的名字。”
“香水的名字?你对香水还有研究?
“嗯,自个儿猜去吧,猜到了可以来我这儿兑奖。”
“什么奖?”
他按下启动键,转动着方向盘将车子开上主路:“想要什么给什么。”
话里的宠溺,着实没边了。
但陶醉这会儿的心思根本不在兑奖上,想到他最开始的提示,问了句:“不过,香水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用香水。”
枕风眠听了,淡淡瞥了她一眼:“迷惑你呢,懂么。”
陶醉:“......”
坏人!
他是坏人!
南栖是个现代化大都市,这会儿华灯初上,夜景格外好。
陶醉坐在副驾奋笔疾书,为了照顾她,这一路,枕风眠把车开得,那叫一个如履平地。
大约一个小时后,陶醉终于将这篇有关芯片发展的稿子写完,发给了远在京溪,任职头部媒体的一个编辑。
只不过她发过去的署名并不是自己的真名,而是自己的笔名——不倒翁。
写稿是个特别耗费精力的活儿,写完后,陶醉紧绷了一个多小时的脑子瞬间放松了下来,再加上车里的温度和音乐都太舒适,于是,本来想跟枕风眠多聊几句的她,不受控制地便进入了梦乡。
等他把车开到她小区门口,陶醉已经彻彻底底地睡熟了。
枕风眠把车停稳,没舍得叫她,而是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将她细细打量。
车里熄了灯,只有路灯的光浅浅淡淡地落了进来,她坐在那里,头微微侧着,柔软垂顺的发尾堆在胸前,凌乱却好看。
直到陶亦鸿来了个电话,枕风眠才不得不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
“喂,鸿叔。”他压低声音说道,但陶醉还是听到了。
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坐在副驾驶的人,终于有了些意识,从睡梦中迷迷糊糊地掀了下眼皮,但因为太困,没撑多久,又轻轻合上了。
“对。”不知道陶亦鸿在那边问了什么,枕风眠侧眸,看了副驾驶上的人一眼,然后,面不改色地对电话那头说道,
“陶醉跟我在一起了。”
话音一落,刚还在半梦半醒中挣扎的人,噌的一声睁开了眼。
13. 海棠未眠
半明半暗的光影里,两个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四目相接。
就这一眼,原本单向流动的空气瞬间跟加了粘稠剂一样,有一种化不开的情浓。
手机那端的陶亦鸿其实都没太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就是直觉地认为现在应该不是他出现的时机,于是撂了句“行,那我就放心了”后便极为痛快地挂了电话。
就这样,陶醉现场解释的权利也被剥夺。
她盯着那个已经挂断的屏幕界面,无计可施地抬了抬眼,看向枕风眠。
他倒是没一点被戳穿的尴尬,笔直地迎上她的目光,好像就是在等着她瞧过来一样。
那眼神,明显就是“我就这么说了,你能拿我怎么办?”
陶醉简直被他这种嚣张的模样给惊到了。
这才几年没见!
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啊!
气急,陶醉眼睛一瞪,质问道:“枕风眠!你怎么能睁着眼说瞎话呢!”
枕风眠被她这个模样乐得不行,左手抵在车窗上,手指撑着自己的太阳穴,看着她,好整以暇地问: “我说什么瞎话了?”
“你说我跟你在一起了。”
没想到她能这么傻,让她重复就重复。枕风眠听了,没忍住勾起唇角,轻哼了一声,再开口时语气带上了一股自然的痞气:“那我俩现在可不就在一起么?”
说着,目光还在他俩身上逡巡了一遍,证明他俩现在确实是在、一、起。
陶醉:“……”
啊啊啊没他这么玩文字游戏的!
“再说——”他拖长音调,故弄玄虚道,“我说的不是你跟我在一起了,我说的是你跟我在一起呢。”
她跟我在一起了。
她跟我在一起呢。
一个语气词的差别,带来的意思确是天差地别。
陶醉才不上他的当:“你说的明明是‘了’!”
“胡说!”他像个小孩儿一样,痞里痞气地跟她争论,“我说的明明是‘呢’。”
一听这话,陶醉瞬间坐不住了,身子一挺,双手交叉在胸前,目光睨着他,语气则是毫不客气地直接给他来了个专业碾压:“你别跟我犟,我播音主持专业的,根本不可能听错。”
看她这么快上钩,枕风眠觉得眼前这小姑娘真是一点都没变,低头笑了一声,再抬眸时,眼底便含着一层如水的温柔,他微微倾身,声音近在咫尺地逗她:“怎么?播音主持专业的了不起啊?每年学播音主持的人多了去了。”
陶醉不服,握拳反抗:“可我是朝大的!”
“朝大怎么了?”
“是最好的!”
话音落,车里瞬间静了。
落针可闻的那种安静。
陶醉看着他深邃温柔的眼睛,忽觉喉间一哽。
在这一刻,她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之所以安排这一场“闹剧”的原因。
看到她怔愣的表情,枕风眠身子微倾,离她更近:“你还知道自己读的是全国最好的播音学院,嗯?”
他目光坚定地看着她,声音更是坚定:“主持人里挑主持人的陶醉,我心中最优秀的主持人醉。”
轻描淡写的话语下,是他不容置喙的信任与肯定。
陶醉定在那里,眼睛就这么涌上来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意。
她极为刻意地,重重眨了下眼,才没有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回到家的时候,陶亦鸿已经睡着了,她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卧室,把刚才没电关机的手机充上了电。
充了几分钟,她重新开机,这才看到编辑林序秋发来的反馈,说她写的稿子已经通过了。
并且对她的稿子进行了高度赞扬,说逻辑深刻又深入浅出,科普起专业知识来是妙趣横生,读到结尾处又让人觉得热血沸腾。
评语下面,还跟着林序秋过来的一条私人消息:【我们年底要开年会,邀请您过来参加,包括机票在内的一切花销,我们全包,并且很多业界大佬都会出席。】
言外之意,这次年会真的很值得参加,多少人挤破头都来不了。
不倒翁:【谢谢你们的好意,不过不用了,我年底工作比较忙。】
林序秋:【好吧……这次的稿费还是直接捐给大山计划吗?】
不倒翁:【对,谢谢您了。】
林序秋:【不倒翁同志,请问您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倒翁:【我就一个普通人。】
林序秋:【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一睹真容。】
不倒翁:【留点神秘感才好。】
就这样,这个夜晚,陶醉接连收获了两份肯定。
这份认可,紧紧拽着她的心,先是往下沉,沉到最低处,又砰的一声往上。
她的心情便在这一上一下间来来回回。
估计是太磨人了,以至于,临睡前,陶醉没忍住,给张彻发过去了一条消息:
【师哥,这次跨年演唱会我可以去帮忙吗?】
-
翌日中午,枕风眠如约在机场接到了许知意,还顺带着接到了另一个人,司韫。
许知意穿着一件白色大衣,脚踩一双同色系的高跟靴,一头飒爽利落的黑色短发,再配上那副黑色墨镜,又美又帅。至于走在他旁边的司韫,一身黑的装扮,脸上也戴了副墨镜。
两个人并肩而行着,一个跟大爷一样,另一个跟大小姐一样。
枕风眠简直服了。
许知意一个风头正盛的主持人,人家戴个墨镜还有情可原,司韫你个平头百姓戴个墨镜作甚。
结果,这两人根本没给他调侃的机会,许知意看到他,那嘴就没停下来过:“我说你小子也太不够意思了啊,回国不说一声就算了,换工作地点不说一声也算了,问题是,你走之前,至少得请我俩吃个饭吧,要不是正好我来这边主持节目司韫来这边出差,咱们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见到。”
枕风眠就回了一个字:“请。”
“我说你敢不敢多说几个字,”许知意无语,“以后谁要做你女朋友,不得无聊死。”
“这就不劳许小姐操心了。”
“……”
倒是真的多说了几个字。
“对了,”许知意迫不及待地问,“昨天那个手机里跟我说话的那个人真是陶醉?”
枕风眠无情地瞥了她一眼:“问问题前先过过脑子。”
“嗯?”
“难不成我能模仿出她的声音?”
这时候,倒是一直沉默的司韫说话了:“一个思念成疾的人,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疯事。”
枕风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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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南栖市体育馆。
跨年演唱会的场景刚刚搭建完毕,下午将会有主持人和歌手陆续抵达现场进行彩排。
陶醉在后台顺利见到了张彻,结果,两个人还没聊几句,忽然就有位工作人员,风风火火地跑到了两个人面前,看到陶醉,眼睛骤然一亮,拉上她的胳膊就往外走:“张彻的朋友是吧,来来来救个场,帮忙试一件衣服,有位歌手暂时到不了,要找人试一下舞台服看一下灯光效果,我找了一圈了,只有你身材能穿的上。”
张彻这人有很严重的护犊子心态,一听这活儿瞬间不乐意了:“你可拉倒吧,真以为谁都能给你做模特呢,你请得起么你。”
“江湖救急啊彻哥!”
“没事,”陶醉笑着道,“我本来就是过来帮忙的,我可以过去。”
她身材纤瘦匀亭,不费吹灰之力便穿上了这条裙子。
裙子主体呈水蓝色,肩部是斜肩设计,将她优雅纤长的天鹅颈裸露在外,腰部则坠以繁花收紧,下摆是浪漫的细纱,四散开来,像是从天而降的星群。
她就这样,踩着一双银色的细高跟,从嘈杂繁忙的后台走到了万众瞩目的舞台中央,虽未施粉黛,却美得摄人心魄。
在场不少工作人员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窃窃私语,猜测着这是哪位神秘嘉宾。
陶醉却没太过理会这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站在舞台上,看着底下还空荡荡的观众席,掌心下意识一紧,然后,又慢慢地舒张开来了。
很快,灯光组便调好了光影效果,陶醉完成任务,正准备下台,结果,一转身又接到了一个新的任务。
——主持人话筒试音。
这次演唱会一共有十位主持人,在他们到来之前,需要工作人员提前走位和试音。
试个音也不是什么难事,于是,陶醉就没下台,二话不说接过了话筒。
低头一看,是5号。
做现场直播,工作流程一向很快,这不,他们刚在舞台上站好,导播台上便立刻传来了指令:“1号话筒,试音。”
“喂,喂喂。”
“2号。”
“喂,喂喂。”
“3号。”
“喂,喂喂。”
“4号。”
“喂,喂喂。”
“5号。”
“喂,喂……”
“等一下,5号话筒的平衡有点问题。”导播及时切断了5号话筒,调了下手中机器的平衡值,又重新指示道,“5号话筒,试音的人多说几句话,随便说什么都行,我们调一下。”
时间紧迫,陶醉拿起话筒,没怎么思考,便驾轻就熟道:
“现场及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欢迎大家来到美丽的海滨城市南栖,我们正在位于川崎港口旁边的市体育馆为大家做现场直播。”
“今夜群星熠熠,我们将在这里,用歌声与陪伴,和大家共同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她清亮动听的嗓音,就这样,伴着温馨得体的主持词,字正腔圆地流淌了出来。
在这微凉又疲惫的冬夜,瞬间氤氲出一片无边无际的暖意。
现场观众:“!!!!!!”
他妈的专业之间真的有壁啊!
这降维打击也太可怕了!
14. 海棠未眠
导播室里,话筒的平衡值早已调好,导播周哲却一直没有喊卡。
面对这种反常的情况,陶醉没提出任何异议,手里拿着话筒,就这么一路说下去了,毕竟,这样的开场,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难事。
“这是我们台新签的主持人?”周哲看着屏幕中央那个台风完美到无可挑剔的女人,身子往椅背上一靠,问旁边的助理,“哪个频道的,怎么没见过?”
“不是我们台的主持人,好像是彻哥的朋友,今天过来打杂的。”
“你可拉倒吧,”周哲说着,朝身边人斜过去一阵眼风,“这台风、这气场、这腔调、这身段,你跟我说她是过来打杂的?”
旁边的助理表示很委屈:“不是我说的,是刚才我去找彻哥,听到她亲口跟彻哥说的。”
周哲听了,唇角一勾,意味深长地笑了声:“张彻这小子,还挺会藏人啊……”话说一半,他目光倏地一顿,身体坐直,目光仔细盯着屏幕中央的那张脸,越看越觉得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只不过,从业多年,他这双眼睛摄入过太多人太多事,让他从浩瀚的时间轴里,瞬间找出一个或许仅有过一面之缘的面孔,他找不出。
“你等会儿下去找一下张彻,问他要一下这姑娘的联系方式,”周哲对助理吩咐道,吩咐完,又忍不住吐槽了几句,“要我说张彻也是个拎不清的,这样的人才不招进来绝对是我们台的损失!还帮忙打杂,我看帮忙打他还差不多!”
“嘿嘿嘿,打谁呢你。”说曹操曹操到,周哲话音刚落,张彻的声音就从后面响了起来。
周哲扭头往后瞧了一眼,看到来人,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问:“我说这姑娘是何方神圣啊,这妥妥一老天爷赏饭吃啊,而且赏的还是山珍海味,玉盘珍馐。快快快,请到我们台来当主持人,我敢保证,不出三个月,火遍大江南北。”
张彻轻哼一声:“你请不起。”
“我请不起我让台长去请!”
“行了行了,你赶紧先喊卡吧你,”张彻极为嫌弃地睨他一眼,“聊起天来就忘了正事,能不能有点职业操守?你怠工就怠工,但别累着我师妹了ok?”
周哲听了,毫不客气地回睨他一眼,轻嗤一句:“德行。”
说完,精气神一变,瞬间切换成工作状态。
-
耳边 “6号”的指令音,在三分多钟后,终于姗姗来迟的响起。
在这三分多的时间里,陶醉拿着话筒,在没有台本、没有排练、亦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没有任何卡壳地完成了这个临时开场,专业程度让从业多年的工作人员都拍手叫绝。
后面的试音都很顺利,试过音完成之后,陶醉便和另外几名工作人员一同走下了舞台。
只不过,走到延伸台的尽头,正要往右转下台的时候,陶醉忽然顿了下脚步。
她转过身,看着自己刚刚站立的舞台中央,以及她刚刚面对的、空旷整齐的观众席。
这座偌大的体育场,在几天之后,将会被灯光、歌声和人群彻底盈满。
那时候,站在舞台中央的人,才是真的万众瞩目。
但那样的舞台,早已与她,相距甚远。
不过,今天能过这样一个瘾,她也很满足了。
可她殊不知,刚才过瘾的三分钟里,落在她身上没有挪开目光的人,何止是在场的工作人员,还有站在舞台边的他。
她不会知道,那天早上,当枕风眠从睡梦中苏醒,听到她不惧寒冷,在冬夜清晨的练声和练习,心底除却骄傲和心疼,还升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心绪:憋屈。
——那个狭窄又逼仄的阳台,实在配不上她的光芒与努力。
她天生就该被掌声青睐,被聚光灯呵护,踏平荆棘摘玫瑰,永不服输。
万幸万幸,她终于重新站在光里了。
举手投足,万众瞩目。
她手执话筒的三分钟里,枕风眠看着站在舞台中央的她,感觉自己悬了这么多天的心,终于终于,落到实地。
这种大型节目的彩排节奏一向很快,在两个人各自凝眸的十来秒里,舞台上已经彩排起了新的节目,是一首抒情歌。为符合歌曲空灵的调性,舞台右侧还放起了干冰。
陶醉就是在一片烟雾缭绕中,毫无预兆地,撞进一个熟悉的视线。
他就那样身姿笔挺地站在舞台下,抬眸看着舞台上的她。
两个人目光对上的那一刻,干冰的舞台效果已经起来,他身处其中,双眸似被浸染了一层薄雾,朦胧却厚重。
陶醉看着他的眼睛,忽觉心底有了千钧定力,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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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惧。
她敛眉笑了下,然后,双手撑起裙摆,想要从台阶上走下来,走到他身边。
看她穿着高跟鞋,枕风眠自然是不放心,大步走上前去,走到台阶前,对着她长臂一伸,掌心朝上,食指还微微虚拢了下,示意她把手递给他。
不过,陶醉没给,因为她的视线早已转移落在了另一个身上。
枕风眠朝她走的两步,让她得以看到刚才站在视线死角的一个人,许知意。
几年未见,她眉目如初,但气质比那时更耀眼。
看到她,陶醉想都没想便拒绝了枕风眠的要求,然后,头一歪,笑眼盈盈地跟许知意撒起了娇:“我才不要你牵,我要让师姐牵!”
许知意听了,笑着走上前,对她抬高手,望过来的眼睛里写满欣赏与宠溺:“来,师姐牵。”
很快,两个女人的手心便柔柔软软地叠在了一起,然后,陶醉便在许知意的牵引下,稳稳当当地下了台阶。
三个人终于站在了同一个水平面,结果,连个招呼还没来得及打,许知意就听到外面有人叫了声:“许老师!到你了!”
“好,我马上过去!”许知意抬高手臂应了声,转身对两人说了句“那我先去忙了”便急匆匆地跑开了。
看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陶醉和枕风眠才抬脚往外走。
想起刚才“被抛弃”的那一幕,枕风眠越琢磨越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于是,没忍住叫了她一声:“陶醉。”
陶醉听到,顿住脚步,有些茫然地看向他:“嗯?”
她转身时,枕风眠正好倾身,两个人的气息瞬间拉近。
安全距离就这样被打破,两个人低沉紊乱的呼吸声均近在彼此耳畔。
偏偏他们所站的地方光线还昏暗,偏偏正在彩排的歌曲还正好唱到了高潮。
光线、音乐、佳人,都自带浪漫符号。
三者堆叠在一起,丝丝缕缕的暧昧气氛瞬间就发酵了起来。
陶醉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庞,忽然有些紧张地拽了拽裙摆,低头的刹那,脸颊自然染上一层绯红。
看她脸红,枕风眠也不说话,就兴致极好地看着,看了好久,才在她耳边,不知是生气,还是拿她没办法的,沉沉笑了声:
“真是白疼你了。”
15. 海棠未眠
能把人一下子拉进回忆的,何止是歌曲,还有如出一辙的场景。
上次,在电台,陶醉一边听着耳机里的《爱就一个字》,一边隔着玻璃窗看他。
她在那首歌的旋律里,自然而然想起,他送的那枚卡林巴。
可他在她青春期留下的美好回忆,何止是一枚卡林巴就能代表的。
他送给她最盛大的赠礼,是让她找到了自己。
还好,她是真的争气,用一顶一的好成绩,回馈了他的用心。
那时候,两个人时隔好几个月,终于在她考上的大学见面。
枕风眠跟她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带着调侃笑意的这句:“真是白疼你了。”
说话时,也是这样微微的倾身,也是这样温柔的眼神。
陶醉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九月的一个黄昏,她刚上完课,跟同学一起去食堂吃晚饭,因为一心跟同学说话,以至于根本没留意到站在视线死角的那个身影,直到吃完出来,她才注意到食堂门口站着一个人。
长身直立,白衣黑裤,清清爽爽,高高大大。
这次,属于他们的心电感应虽迟但到。
看清楚的那一瞬,陶醉目光有明显的失神,脚步也因为震惊重若千钧。
看她愣在那儿,连动弹都不会了,枕风眠无奈笑了下,然后,一手插袋,大步朝她走来。
温柔的晚风恪尽职守地追随着他朝她走来的这一路,轻轻吹着他额前的碎发,将他的五官衬得更俊朗清晰。
陶醉就这样,看着他像梦一样,一步步地走到了自己面前。
两个人有一段时间没见了,陶醉心想怎么着也得先寒暄一下,结果没想到这人一开口就是质问:
“考上大学就是为了和男同学一起吃饭?”
“我在这里站多久了都没看见。”
“真是白疼你了。”
他说这话,倒也不是吃醋,他纯粹就是想逗逗她。
结果,没想到这姑娘还真把他的吐槽当回事了,仰着脸,一本正经地跟他解释:“那是我师哥,摄影专业的,我过几天想去拍外景,所以想找他帮忙。”
说完,拽上他的胳膊,特别热情地招呼道:“你吃晚饭了吗?如果没吃,我请你吃晚饭啊,吃完饭我再带你逛一下校园好不好?逛完校园我再带你出去玩好不好?不过今天太晚了,周末吧,周末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不知道是小姑娘考上大学太高兴,还是看到他太高兴,以至于都忘了,他本来就是这里的人,在这里土生土长,去哪儿都比她要熟悉。
可他还是说:“好。”
那晚,她带着他,吃了学校有名的小吃,逛了各具特色的教学楼和青春洋溢的操场。
最后,在快要说再见之际,枕风眠站在那条东西向的林荫路上,跟她道喜:
“恭喜陶醉姑娘,终于从漫漫黄土,走到了青青白杨。”
话音落,一阵风恰好拂过,吹得他们头顶的白杨树沙沙作响。
陶醉站在那里,听他说完这番话,一股难以抑制的热意忽然间直冲眼底。
这确实是她用了一整个青春才终于走到的青青白杨。
是她千辛万苦走过高考的独木桥才终于抵达的目的地。
可她此刻的眼热,丝毫不是为自己日日夜夜的埋头苦读,而是为眼前人一路的指引与呵护。
她成长在中原省最普通的一个小山村,那里环境闭塞,经济贫困。
那里的学子,这样形容自己的家乡:“一望无际的平原,最高的是分数线。”
那里的高考,是真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但即使你千辛万苦过了这座独木桥,你会发现前面还有无数座桥在等着你。
但这些桥,对那些出身优渥的孩子来说,是早已玩累了的轻松游戏。
都说寒门再难出贵子,但城乡孩子之间最难以跨越的鸿沟,从来不是令人咂舌的奢侈品,不是提前环游世界的权利,不是马术、高尔夫这样的贵族运动。
而是认知。
说的再具体一点,是开始找寻自我的时间。
做自己,才是最顶级的奢侈品。
你不得不承认,出生在大城市的孩子,家境就是极大可能的优渥,他们在这样的庇佑下,得以提前观世界,看大千,有资本用无数次的尝试去找到自己的兴趣和爱好所在;进入社会时,有后背撑腰,亦有前人引导。
而出身底层的孩子,即使走出乡村,也大多会走得跌跌撞撞,可能要用无数次碰壁,才能换来一次艰难的成长。
对于他们来说,心态稳定已实属不易,又谈何做自己。
高考就是一道残酷的分水岭。
你千军万马过着的独木桥,对别人来说,只是一条可供选择的跑道。
甚至有同学考了高分,但因为身边人不懂得志愿报考最后遗憾滑档。这样的例子每年都有,这就是认知带来的信息差。
如果不是枕风眠,陶醉在高考时,也可能会随着大流,跟风选择一个看起来热门实则并不适合她的专业,然后按部就班地度过这一生。
也不说这样的人生不好,但总归是有缺憾的。
可能,在很多年之后,她蓦然回首,才会发现,原来,我是有梦想要完成的。
原来,我在某个领域是有极大天赋的。
只不过,因为我认知有限,所以我硬生生放任自己,与其失之交臂。
如果不是他,她哪里会知道,原来,播音也是一个很好的专业,原来,还有艺考这一条路可以去选择。
其实最开始发现陶醉这方面天赋的,是前来支教的老师,枕风眠的父亲枕与阔。
也因此契机,陶醉和枕风眠得以相识。
那时的他,就像一个礼物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能被称为礼物的人,自然很好看。
他确实是好看,高大清瘦,肆意英俊,如果有导演来拍电影,他不用服化道,就能成为最佳的校园剧男主。
但对陶醉来说,他的精神世界,才是致命吸引。
他的存在,成为她贫瘠人生里最有力的锚点,她攀援而上,愈来愈强。
陶醉清楚地记得,在她找寻自我的路上,她曾问过他一个问题:“天赋会偏爱努力的人吗?”
她以为他肯定会点头说“会”,因为周围人都在跟她说努力是一个好品质。
结果,却听到他说:“不一定。”
她为他的否定,失神了一瞬。
还没等她琢磨出否定背后的深意,就又听到他接上一句:
“但天赋一定偏爱,自我意识率先觉醒的人。”
此话一入耳,陶醉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捶了一下,瞬间拨云见日,擂鼓齐鸣。
他用这句话,旁敲侧击地告诉她,先找到方向,再去努力,才能事半功倍。
“陶醉。”
“嗯?”
“朝大有全国最好的播音学院,或许——”他语气和目光同等认真,
“你可以把它当做一个目标去努力。”
这便是他。
即使比她年长几岁,即使出身优渥看过世界大千,但从来没有居高临下。
连这样全心全意为她好的建议,都提得这样诚恳谦逊。
既然是全国最好,那就一定没那么容易达到。
那天,陶醉去县里的网吧,查了这所学校在她们省历年的录取分数线,文化课和专业课的都查了,一个个都不低。
可比分数线更可怕的一个数据,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录取比例。
陶醉当时看着那个数值,紧紧握了握拳,然后,在心中问了自己一个问题:陶醉,你能成为冒号前面的那个“1”吗?
“能。”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说完,目标确定,管它是风是雨,她只管坚定不移。
备战艺考的那些日子,是她终生难忘的记忆。
天未明就开始的练声,天已黑还在进行的文史哲背诵。
无数次寻找的胸腔共鸣,无数次练习的抑扬顿挫,以及,无数次的自我否定与自我博弈。
窗边的天暗了又亮,亮了又暗;手机里的录音听了又录,录了又听;集评素材与新闻时事新了又旧,旧了又新。
后来,她顺利通过三试,拿到全国第七的合格证。
高考冲刺的那三个月,她更是摒弃杂念,拼了命去学习,最后一举夺魁。
那一年,陶醉摘得临川县的高考文科状元,如愿迈入翘首以盼的大学校园。
那是她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美好的一个夏天。
那个夏天,她终于走出“世界背面”,成为了,她最向往成为的——
“白杨少年”。
-
而这一切,都应该感谢,有个少年一针见血、极具前瞻性地看出了她内心真切的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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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
为她指点迷津,让她直接走了一条离梦想最近的道。
才能让她,从那往后,所有的努力,都甘之如饴。
但如今,时过境迁。
他耐心的指引,放在她身上,更像是一种讽刺。
她早已没有了面对观众的勇气,以及能力。
于是,在他说完那句“真是白疼你了”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久。
最后,还是陶醉看着他,先开的口:“枕风眠。”
他目光定在她身上,淡淡“嗯”了一声。
陶醉却没看他,眸光微垂着,说了句:“我现在过得挺好的。”
虽然,我不敢说,现在的自己没有让你失望。
但至少,我不希望你再为我担心。
说完,停顿片刻,陶醉才终于在他的注视下抬起了眸,微黯的灯光下,她看向他的目光明亮又笃定。然后,枕风眠就看到她抿了抿唇,声音掷地有声的,像是将积攒多年的勇气全盘托出:“将来,我也会对你好的。”
一字一句,郑重得像是在说结婚誓词。
这承诺盈盈贯耳,枕风眠听了,心思难免微动,但与此同时,心底有一个直觉告诉他,这句话肯定不是什么告白前奏。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听到她接上一句:“你永远是我最珍贵的朋友。”
你永远是我最珍贵的朋友。
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为你冲在最前头。
——誓死效忠。
一句话,让枕风眠心脏猛地揪紧。
她铺垫了那么长的结局,终于尘埃落定。
没有刀光剑影,却足够刺骨钻心。
其实,他早就读出她话里的深意,但即使心中有无数话想要说,他依然没有打断,站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听她说完。
不为别的,只为她说话时的眼睛。
她眼里的孤勇,太坚决了。
最终,枕风眠什么都没说,只是重重哽了下喉,哑声应了句:“嗯,我知道了。”
说完,陶醉正好听到张彻叫她,便朝他摆了摆手,说:“那我先过去了。”
枕风眠:“嗯。”
他不敢多说,怕再多说一个字就会露怯。
看她离开,枕风眠正想安静地一个人待会儿,结果,陶醉刚走,一直在旁边观战的司韫就过来了。他长臂一伸,动作利落地搭上枕风眠的肩,语气戏谑:“不是哥们,你俩这什么情况啊?”
枕风眠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没事偷听人墙角?”
“你瞅瞅你俩站这儿地,我倒是想听,有的听么?”司韫很是无语,“不是,到底什么情况啊,以前都是你给别人发好人卡,现在怎么被别人发好人卡了。我跟你说,我刚才也把你俩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虽然不敢说都听懂了,但我敢保证,这姑娘百分之一万喜欢你,所以,你管她说什么,直接上去表白啊,我就不信还有你拿不下的人。”
枕风眠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心情复杂地回了句:“没到时候。”
司韫没听懂,男未婚女未嫁,怎么就没到时候了?
没到哪个时候?
其实,这不是他第一次见陶醉,几年前,他去过一次临川,在枕风眠的介绍下见过她一次。
那时的陶醉,确实称不上打眼。
不是他偏向自己兄弟,但那时的她,站在枕风眠旁边,真的一看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时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如今再见,他才发现这姑娘身上真的是有无限生命力和无限可能。
精致漂亮的外表,生动明媚的眼睛,大气成熟的台风,自成一派的风格,让她的一颦一笑,都格外感染人,轻而易举便抓住观众眼球。
虽然司韫不是专业人员,但他至少知道,主持人这个行当不能偷懒。
可默默无名的她,刚才出现的那几分钟,一点不输风头正盛的许知意。
不知道在背后下了多少苦功夫。
这一刻,司韫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理解枕风眠了。
看平凡普通的女孩一路打怪升级,最终蜕变成这样耀眼的存在,确实挺有成就感。
所以,他以为,枕风眠就是爱她的一往无前,爱她的坚定执拗,爱她的不馁不弃,爱她的逆境重生。
但后来他才知道。
不是的。
——他连她的软弱都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