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蕖渡神》 20. 仙缘 [] “大、公子,公子。” 先前,红蕖垂首低眉,蓝衣男子看不清红蕖面容,以为她是一块寻常的小家碧玉,谁知红蕖抬起头来,竟有倾城之貌、绝世之姿,如西施再世、神妃临凡,一时被惊艳得目不转睛,呆如木鸡。 红蕖见蓝衣公子神情痴愕、呆立不动,不由连声轻唤。 蓝衣公子回过神来,自觉失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重问道:“哦,我刚才没听清,姑娘说,让我帮你叫谁出来?” 红蕖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重复道:“我想让大老爷,帮我找一个叫‘秋家宝’的人出来。” “秋家宝?” 蓝衣公子似有所悟,点了点头,微笑答应一声:“好。”便昂然朝坊内走去。 红蕖见终于托得人去叫宝哥出来,当下欢欣雀跃,长舒一气。 不多时,宝哥便虎虎生风地从坊内走了出来。 他迈过门槛,一眼望见门边阶下的红蕖,霎时若猛虎出笼,一跃跳下侧面台阶,径直跳到红蕖面前。 红蕖微微唬了一跳,惊喜不已。 宝哥咧嘴粲笑道:“你来了。身子好全了吗?” 红蕖抿嘴甜笑,重重地点了点头,温柔道:“好全了。” 宝哥见红蕖复原如初,笑不拢嘴道:“我刚才已跟工坊监工告过假了,那我们现在就去玉龙道院?” 红蕖乖巧地点点头。 于是,宝哥顺手接过红蕖手挎的提篮,牵了红蕖的手,朝巷外走去。 他们走后片刻,蓝衣公子也从工坊里走了出来。 他手上提了一只大红缎面鸟兽花卉锦盒,站在台阶上,远远望着前巷巷口处宝哥和红蕖携手离去的背影,嘴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马夫见他出来,连忙跑到他身边,接过他手上的锦盒,替他拿到马车上安放。 眼见宝哥和红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蓝衣公子这才款步走下台阶,登上马车,对马夫道:“去玉皇山吧。” 巷弄狭窄,马车不便调转,于是,马夫赶着马车,从后巷包了一圈,也出了大街。 宝哥和红蕖并肩走出巷口,宝哥把提篮拎至眼前,问:“对了,你这提的是什么?” 红蕖揭开提篮上掩盖的一方红布,道:“是我做的一些点心茶水。我想着玉龙道院在玉皇山顶,从此去玉皇山又还有些脚程。万一饿了,路上得吃。” 宝哥笑道:“万一饿了,路上买些就好。何必大老远带来?” “路上买的不好,不干净也不精细。”红蕖斜睨宝哥,委屈道:“你不喜欢吃我做的点心吗?” 宝哥讶异,当即拈了一粒藕粉豆沙糯米糍塞进嘴中,边鼓腮咀嚼,边极力申辩道:“当然不是!简直喜之不尽,求之不得。只是想到要你费神制备,又大老远提来,太辛苦了。嗯嗯,真好吃!” 红蕖这才莞尔一笑,娇娆道:“喜欢就好,不辛苦。” 宝哥又问:“对了,你刚才怎么不自己进来找我?却托了别人传话给我?” 红蕖面露羞怯,绵言细语。 “我见那宅子又大又深,也不知你究竟在哪儿,不敢贸然闯进去。只好在门口等人进出,代为找寻转达。” “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出来,好容易才等到刚才那个穿蓝衣服的公子要进去。” “对了,那个穿蓝衣服的公子,到底是谁?” 宝哥深知红蕖胆小,怜她在外苦等半晌,更握紧了红蕖的手,道:“他呀,他就是张员外的外甥,从江宁府来的,叫作‘洛雨’。听说,张员外就是通过他父亲那边的关系,搭上的采买司钱大人的线,后来才有了这桩御制宫灯的买卖。” 红蕖思索一瞬:“就是你之前说的,从江宁府押运了一批上好的红木来的那个?” “对,就是他。”宝哥点头道。 “他家里是做木材生意的吗?” “那倒不是,听说是开茶庄的,不过人脉很广,垄断了江宁府附近的茶叶生意。” 垄断天子脚下的茶叶生意? 那须是何等家世背景呀! 怪不得轻易就能寻来一批上好的红木,怪不得刚才见他穿金戴银、富贵逼人! 红蕖闻言,不由露出一副惊叹的表情,接着问:“那他刚才去张家工坊做什么呢?” 宝哥道:“据说是他中元节时,去道观里为亡母打了一场斋醮。那道观里供奉着超度他母亲的长明灯,那灯正好在中元节前夜,被大殿里的老鼠,不小心打碎了。于是,他便来工坊,让我父亲帮他重做一盏。今日就是来取灯的。方才,我听他说,你来找我,我马上就跟监工请假出来了。他还在里面跟我父亲验灯呢。” 红蕖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宝哥想了想,忽然歪头看向红蕖,醋劲儿上涌地问:“怎么?你对他很感兴趣?” 红蕖白了宝哥一眼,道:“才没有。我只是随口问问。刚才我在门口,看见有人来了,吓得我马上背过身去。连来人长相如何也没看清楚。后来我见他要进张家工坊,我就想托他叫你出来,叫了他一声‘大老爷’,还惹得他笑话我呢。” 宝哥听了也想笑,戏谑道:“胆小鬼!” 红蕖见宝哥取笑自己,不满地嘟起嘴“哼”了一声。 宝哥看着红蕖娇憨可爱的模样,试探道:“对了,洛公子刚才见了你,有没有说什么?” 红蕖一脸迷惑:“说什么?没有呀,就问我想让他帮忙叫谁出来。” 宝哥听罢,低头释然一笑。 红蕖不解,追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宝哥似假若真地玩笑道:“我怕他见你漂亮,会与你多说几句。” 红蕖又白了宝哥一眼,学着宝哥之前撇清自己与张家小姐关系时的语气,反驳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人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哪会愿意与我这无德无才的村姑多费口舌?” 宝哥见红蕖顽皮,便也学着前几日红蕖逼问自己时的口吻,阴阳怪气道:“那可说不准!万一洛公子对你一见钟情,就是看上你了呢?” 红蕖知道宝哥是在有意打趣自己,立马不落下风,再仿宝哥口吻,信誓旦旦道:“真是冤枉!人家洛家公子哪会看上我?就算他眼瞎了看上我,我也不会喜欢他!” 宝哥见红蕖学自己,学得十足十地像,当即笑得前仰后合。 笑了半晌,他才抿嘴忍笑,一本正经道:“他眼睛瞎不瞎,我不知道。反正我肯定眼瞎了。” 红蕖明了宝哥言下之意,举目深望,眼神里又爱又恨,又喜又恼。 二人一路闲话,心情舒畅,步履轻快,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玉皇山脚下。抬眼一看,只见一座高山,峰接碧空,摩星碍日,远望如巨龙横卧,雄姿英发。 二人走到东麓蹬道入口,却见方才停在工坊门口的蓝帷马车,此刻又停在路旁的空旷处。 马夫正坐在车上,背靠车厢,闭着眼打瞌睡。 宝哥和红蕖对望一眼,诧异道:“莫非那位洛公子也来玉皇山了?该不会他亡母的长明灯就供奉在玉龙道院里吧?” 二人觉得凑巧,笑了笑,便登上步道,朝玉皇山顶攀去。 玉皇山挺秀巍峨,山上奇石异洞,峻岭飞亭,古木参天,竹篁森郁,山岚浮动,禽鸟幽啼。 二人顺着石径,盘山而上,不半晌,忽见一处楼阁重重,宫殿巍巍。山环楼阁,雾绕亭台。门前杂树葱茏茂密,宅外野花艳丽芬芳。 举目一看,大门的匾额上,正书“玉龙道院”四个大字。 二人相偕进入门内,又过了二门,只见正殿上供奉着三清圣像,供桌炉香俨然,果茶齐备。殿内正有三两香客,礼拜朝圣。 宝哥与红蕖当即欢喜上殿,拈香注炉,礼拜三匝。 拜完后,二人欲寻方丈,探问“玄凌子”道长一事。 宝哥见东廊下正坐着一个小道童在那里丸药,便牵着红蕖走过去与小道童行礼,道:“小道长,我二人欲寻方丈,探问一位曾到此朝圣修炼的游方道长的下落。敢问方丈何在?” 小道童停下手上活计,抬起头来,道:“刚才有位年轻公子来寻方丈,方丈领着那位公子到内院去了。” 正说话间,小道童看见蓝衣公子和方丈从内院走将出来,于是抬手一指:“呐,他们出来了。” 宝哥和红蕖顺着小道童手指的方向,转身看去,只见洛雨和一位须发全白,头包一顶淡鹅黄九锡云锦纱巾,身穿一领筋顶梅沉香绵丝鹤氅的道长,一面侃侃而谈,一面从内院缓步走出。 洛雨偶然一瞥,也发现了并立廊下的宝哥和红蕖,霎时停下言语,面上微露惊讶之色。 玉龙道院的方丈见洛雨忽然停下言语,便顺着他目光所及的方向望去,见有一男一女,傍立廊下,便问:“怎么?那两位是洛公子的故交?” 洛雨回过神来,略带尴尬地笑了笑,道:“不是故交,算是新朋吧。方丈刚才对我交与您的那盏长明灯赞不绝口,还问我是从何处寻来的。其实,那盏长明灯,就是那位廊下少年的父亲,帮忙连夜赶制的。” “哦?” 方丈想起,刚才所见的长明灯,工艺精巧,造型雅致,不由连连颔首,再细看那对男女虽然衣冠朴素,但却姿仪不凡。 于是,洛雨同方丈一齐向廊下的宝哥和红蕖走来。 宝哥和红蕖见洛雨和方丈朝自己走来,便也一同转身迎了上去。 四人见过礼后,洛雨对宝哥和红蕖道:“刚才在工坊门口遇见秋 21. 三人 [] 答应手书三道灵符,赠与红蕖镇宅安家、驱邪避祸之后,方丈当即走出房门,吩咐院外道童取来笔墨纸砚、净水香炉。 平常,旁人欲求方丈亲画符箓,少不得经历几番求告,奉上花红表礼。 今日,红蕖和宝哥初次探访,未备酒礼,便得方丈主动垂赐,实属仙缘难得。 一一齐备后,方丈先是拈香三炷,礼拜三匝。紧接着,念诵了一卷《太上洞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诵罢经卷,复以净水盥手。清心净手后,才提笔蘸朱,一气呵成,画下了三道黄符。 尔后,方丈将画好的三道符箓小心折卷,装进一个小锦囊内,赠给了红蕖。 并嘱咐红蕖,三道灵符,一道贴在家宅院门外顶头的门框上,一道贴在自己房间内顶头的门框上,还有一道放在锦囊中随身携带即可。 红蕖和宝哥大喜过望,当即收下锦囊,止不住对方丈千恩万谢,顶礼膜拜。 谢过方丈,二人见天色渐晚,便礼貌告辞。 洛雨见状,也顺势起身,与他们一道离去。 方丈本欲留三人用斋小憩,但三人只道已叨扰许久,且返程需时,不便领斋,辞谢而去。 三人出得玉龙道院的院门,来到院外的玉皇山顶,伫立巅峰,只见周身烟霭翻腾,流云攒飞,如同置身蓬莱仙境。 玉皇山北向西湖玉镜,南近钱塘卧龙,东接凤凰宝峰,西连南屏、大慈诸山,山体挺拔高耸,山顶常有云雾飞绕,有“玉皇飞云”之名。如今恰逢风起云涌,但见湖山空阔,江天浩淼,景色壮美,境界雄奇。 玉皇山虽与红蕖和宝哥所住村落相去不算太远,但一来钱塘美景纷繁,到处皆可游山玩水,二来二人此前不慕佛道,不会特意问道灵山,因此,二人此番也是首次前来。 先前,二人心系旁事,步履匆匆,未能静观细览。 眼下,二人料理完烦心事,终能展眉解意,留心他物,乍见玉皇山顶的盛况丽景,愈加心旷神怡,不由驻足观览,一抒怀抱。 洛雨虽曾几度到访玉皇灵山,但他家在江宁,平日难来,而玉皇山的美景悉得天时地利之胜,别具一格,玩味不尽,今日又巧遇一双玉人,为美景锦上添花,占尽乾坤佳妙。现下也不禁心醉神迷,不忍就此离去。 三人一时之间皆被眼前美景迷住,便都不再着急下山,而是暂停山巅,沐风携云,揽胜长眺。 红蕖与宝哥并肩偕立,极目远望,笑语连连。 洛雨独立一侧,默默饱览江山风光。 他耳边不时传来红蕖和宝哥的盈盈笑语,便不由自主地用眼角,朝二人偷偷瞥去。 余光所及,只见二人亲昵无间,你侬我侬。 宝哥长身玉立,朝气蓬勃,那灿若朝阳的脸庞上拢满笑意,更显意气风发。 红蕖则全然不见之前与自己搭讪时的忸怩局促。她倚立宝哥身旁,窈窕嫣然,活色生香,自在如穿梭花间的粉蝶,娇俏灵动。 洛雨心生艳羡,同时心底也不禁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淡酸楚。 他收回眼神,暗叹一气,重新专注看向眼前美景。 这时,红蕖和宝哥忽然停住说笑,蹲身从脚边的提篮里,取出一盘还剩半碟的藕粉豆沙糯米糍点心,一个装有茶水的竹筒和两只粗瓷茶杯来。 宝哥将两只茶杯注满,然后拿起其中一只,递给红蕖啜饮。 红蕖饮了半盏,又将茶杯递与宝哥。 宝哥接过茶杯,一仰头将剩下半盏,喝落肚中。 他二人自小如此,不曾避讳。 农人耕耘辛苦,深知一茶一饭得之不易,惜米怜浆。 无奈红蕖幼时肚小,茶饭总吃不完,又不舍倒掉,于是便将吃剩的饭菜茶水,留与旁人收拾。 在家便是其父,离家便是宝哥。 如今二人年岁已大,渐生男女之别,只是这根深蒂固的习惯,却一时还改不过来。 宝哥饮罢剩茶,拿起地上未动的另一只茶杯,与红蕖双双站起身来。 他二人一个手捧茶杯,一个端着点心,款步走至洛雨身前。 宝哥双手捧杯,向洛雨敬茶道:“洛公子,多谢洛公子方才向玉龙道院的方丈引荐。想来,方丈也是看在洛公子的情面上,才慷慨提笔,惠赐灵符。我与红蕖感激不尽。这是我们带来的一些粗茶小点,洛公子若不嫌弃,烦请一尝。” 洛雨慌忙答礼道:“哪里哪里,秋昆玉言重了。方丈为人慈善,向来扶危济困、助人为乐。加之,红蕖姑娘早结仙缘,灵泽深厚。这才诸事顺遂,求得灵符归去。小生不敢妄称功劳。” 宝哥坦然一笑。 “我们乡下人行事粗鄙,与宝院方丈又无故情旧交。贸然求见方丈,方丈不知我二人底细,纵然为人慈善,也难免心生犹疑,未必肯与接见,更毋论详听因由,赐赠灵符。” “全得洛公子述及交情,证明来历,从旁周全,方丈才能放下戒心,推诚倾谈,竭力相助。我二人此番素手而来,只有聊慰路上饥渴的粗茶小点略表寸心,还望洛公子不弃。” 宝哥言辞诚恳,情真意切。 洛雨见盛情难却,只好接过他手上的茶杯,谦逊答谢道:“多谢赐饮。” 此时,红蕖也低着头,双手捧碟,献上点心:“檗木粗点(注:檗木,指黄檗huángbò,味苦,比喻食物难吃。),请洛公子不弃品尝。” 洛雨赶紧捧杯作礼,随手拈了一只藕粉豆沙糯米糍,放入口中。当下只觉藕粉豆沙糯米糍清甜可口,软糯弹牙,入口即化,齿颊留香。那清甜爽润的新鲜藕香萦绕舌尖,着实令人惊艳! 他家在苏杭一带经营多家茶肆,茶肆里日常也供应配茶食用的点心。 茶肆后厨师傅所做的点心,在江宁府中都颇有名气,洛雨也深以为傲。 只是,如今尝过这藕粉豆沙糯米糍,洛雨才惊觉,后厨师傅所做的点心精巧香浓有余,清新爽口不足。 他心中又默念一遍江宁的美食,竟发现似这等清新爽口的甜点,即便放眼整个江宁府中,也难寻一二。 洛雨由衷赞叹:“好精致可口的点心!不知两位在哪里买的?过几日,我回江宁的时候,也买些带回家去,给家里人尝尝鲜。” 宝哥和红蕖闻言,不禁相视一笑。 宝哥开怀道:“这是红蕖妹妹自己亲手做的,外间怕是买不到。” 洛雨微露讶异之色,谦恭道:“原来是红蕖姑娘的手艺。失敬失敬!红蕖姑娘果然心灵手巧,秀外慧中!” 红蕖听得洛雨的称赞,稍稍抬起头来,羞怯答道:“乡野粗食而已,洛公子过奖了!” 说这话时,红蕖的目光只在洛雨脸上,浅浅停留了一瞬,旋即侧脸斜睨,俏皮望向身旁宝哥。那眼神里,颇带着几分得意,仿佛执意向心上人邀功一般。 宝哥满脸宠溺,自然地伸出手,抚了抚红蕖背上的披发,似乎在说:“知道了,知道你厉害,知道你厨艺了得,心灵手巧,秀外慧中!” 对视片刻,红蕖这才心满意足地重新低下头去。 不知为何,红蕖这稍纵即逝的一瞥,令洛雨心跳加剧,欣喜不已,如抵温柔云端。而那接下去的斜睨深凝,又令洛雨胸口沉重,怅然若失,如坠冰窟寒潭。 他欢喜于女子终于举眸浅笑看向他,又失落于女子仅是出于礼貌,草草一顾。 他欢喜于女子终于不吝言辞,与他大方说话,又失落于女子虽然嘴上与自己说着话,但无论是心里还是眼里,却都只向着别人。 他胸中仿佛一刹春暖花开,艳阳明媚,转瞬又冬凛雪飞,阴云昏漠。冰火两重天。 而这一切悲喜冷暖的转换,皆在电光火石间,犹如风暴呼啸而过,历时虽短,却能摧枯拉朽。 若说,刚才洛雨见到红蕖和宝哥说笑,心中不经意间泛起的那抹苦楚酸涩,尚且晦暗不明,难以察觉。 那么,此刻他因红蕖一个眼神,心头骤然升起的冷热两极,天渊之别的感受,已经挑明一切,令他无法忽视。< 22. 探访 《红蕖渡神》全本免费阅读 “别走、别走……救我、救我……不要——!” 一声尖叫划破静夜。 红蕖浑身打了个激灵,猛地从噩梦中惊醒,睁开双眼,只见眼前一片黑暗。 她汗湿衣襟,气喘连连,用手抓了抓盖在身上的被褥,柔软的感触从指尖传来,这才让她确信自己躺在自家床上,刚才只不过是做了一个离奇恐怖的噩梦。 “还好,爹娘住在后院,不然准得被自己吓醒。” 红蕖如是作想,将手伸向枕下所压的锦囊。 这锦囊正是玉龙道院求来的那个,里面还装着一张灵符。其余两张早已贴在门梁上。 红蕖摸到锦囊,这才稍稍心安。 “可惜,灵符也制不了梦魇。” 她此刻已然睡意全无,静静缓了一阵,才奋力坐起身来,全身虚脱地倚靠床头。 不知从何时起,红蕖夜间安寝,总会噩梦频发。 一开始只是隔三差五,再后来竟然夜夜惊魂。 那些梦境迫真,仿佛眼下正在发生的真事一般,然而诡异的是,只要她一醒来,便会记不得。无论她如何努力回想,都只能记起零星碎片。 就像刚才所做的那个梦,她身处梦中时,明明看定了前因后果,是那般撕心裂肺、肝胆俱碎,可一睁开眼,摆脱了诡谲梦魇的控制,如今又死活想不起来,梦里到底是什么回事了。 只是,残存的感觉萦绕心间,令她依旧隐隐悲痛欲绝,惊恐难安。 又过了片刻,红蕖终于感觉自己身上有了些许力气,便起身下床去寻灯点照。 自噩梦缠绕以来,红蕖比以往更怕黑了,只要在黑暗的环境中待上片刻,就立马浑身发毛,满心惴惴。 她脑子尚未完全清醒,跌跌撞撞摸到桌边,好不容易才摸到桌上的油灯和火折子,尔后拿起火折子,吹亮火星,点燃了灯芯。 就在灯芯燃起,照亮四周的那一刻,她骤然想起,自己方才好像在梦里,也经历过类似眼前这样明暗相交的一刻。 梦里,那一刻,她好像看见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庞。 洛雨! 是洛雨! 那是洛雨的脸!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梦见他呢?或者说,自己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梦见他呢? 红蕖百思不得其解。 原来,自那日红蕖在张家工坊门口遇见洛雨起,红蕖便开始时不时地夜里梦见他。 红蕖为此深为羞恼,总觉得自己不该对其他年轻男子如此留心,总觉得这样实在愧对宝哥的深情厚谊。 但是转念一想,红蕖扪心自问道:我当真对洛公子如此留心吗? 仔细想来,那日,分明未曾正经看过他两眼,回到家后甚至连他的相貌都复忆不全,如何一到梦里,就忽然变得那样真切清晰? 本来,自玉龙道院归家时,红蕖还对洛雨无甚印象。可经由近来三番五次的梦魇折磨,倒是让红蕖对洛雨,越发印象深刻了。 她望着灯芯上那一点微弱昏黄的火苗,默默叹了口气。 红蕖不知的是,此时此刻,洛雨也正与她一样,受怪梦侵扰,梦断中宵,夜不能寐。 不过,洛雨的梦,虽然怪,却怪得让洛雨乍生欢喜。 他也梦到了红蕖。 确切地说,自张家工坊门口偶然一见,他便对红蕖魂牵梦绕。从此怪梦频仍,一连数日,夜夜梦到红蕖。 在他的梦里,红蕖与他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一对。 二人幼年时同吃同住,长大后同进同出。 红蕖依赖他,如同依赖当下的宝哥。甚至还会向他撒娇,讨他开心。 …… 只是,好梦不长,每至中宵,必定梦断。 望着窗外半缺的冷月,想着一切不过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痴心妄想,洛雨不由伤感。 其实,前两日,他已忍不住好奇,向表妹张琬问来了宝哥家的地址。宝哥与红蕖是邻家兄妹,知道了宝哥家的地址,自然也就知道了红蕖的地址。 表妹张琬(琬:意为美玉,五行属土。),也即是洛雨舅舅张员外的大女儿,比洛雨小两岁。 他这个表妹活泼爽朗、忠耿憨直,与一般矜持娇羞的闺阁小姐略有不同。 张琬说起宝哥一家,就像打开了话匣。 洛雨才问一句,她已说了十句。 还未待洛雨刨根问底,张琬已自行和盘托出。 洛雨看着表妹绘声绘色地讲起先前钱大人在家宴上夸赞宝哥制灯精巧一事,当下便猜出了表妹的心意,侧耳倾听,笑而不语。 然而,就算知晓了心仪之人的居所,洛雨却还是忍不住迟疑。 那是想去见,又不敢去见的迟疑。 那是明知不可为,又偏偏愈发想为的迟疑。 那是道德礼教与真情实感天人交战的迟疑。 前几日,他一直因此神思恍惚、郁郁寡欢,直到今日昼间,收到父亲从江宁府寄来的家书,催问他何时返回江宁,他才终于拿定主意——在回江宁之前,去见红蕖最后一面,只单纯看看她就好,至此之后,便撂下牵挂,再不打扰。 此刻,他亦在心中告诉自己:明日,我就去见红蕖最后一面,就一面。 翌日清晨,洛雨跟舅舅打过招呼,便来到江边码头,乘着舅舅家的画舫逆流而上,朝红蕖所住的村子驶去。 时值农历七月下旬,将近八月,钱塘江水势渐旺,这日又正好是阴天,细雨微微,凉风习习,水面烟波浩渺,涟漪深长。 画舫来到湖畔,漫天雨丝终于收敛。 洛雨便让船家靠岸停船在此等候,自己则带着贴身小厮青浦,拎着几盒名茶绸缎、胭脂水粉,按之前打听到的路径,往村里走去。 青浦是洛雨的贴身小厮,自幼被卖入洛家为奴,因为年纪相若又聪明伶俐,便被洛父指派来伺候洛雨。 二人一同长大,感情甚笃,虽然名为主仆,实则亲如兄弟。 今年中元前夕,青浦父母双双感染时疾。 将将此时,张员外又去信洛家,请求身为姐夫的洛父,帮忙寻找一批上好的红木,作为制作中秋佳节御制宫灯的材料。 红木名贵,张员外又要得急,洛父只得让儿子洛雨亲自压船,给自己这位小舅子运来。 洛父本是让青浦跟随洛雨一同过来钱塘。 然而,洛雨念及青浦家中父母病重,便悄悄准他归家侍疾,让他中元节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自己身边伺候。 照常理,洛父爱子情切,若知青浦不在,势必会安排其他人来洛雨身边伺候。 但洛雨不喜旁人插手自己饮食起居,便只得让青浦和自己一起瞒着洛父行事。 直到前两日,青浦双亲闯过中元鬼门关,病情 23. 涎脸 《红蕖渡神》全本免费阅读 洛雨向红蕖说明来意,同时命青浦献上厚礼。 红蕖闻之见之,微微错愕,含羞道:“承蒙洛公子谬赞。” “藕粉豆沙糯米糍不过是一款寻常的乡间小点而已,洛公子若想知晓其中作法,但凭吩咐,红蕖必定如实相告,权当感谢洛公子当日代为通传之恩。” “至于,洛公子馈赠的厚礼,红蕖受之有愧,还望洛公子收回。” 旋即将洛雨主仆请进家中,看茶雅叙。 随后,红蕖向洛雨详述了藕粉豆沙糯米糍的作法和配料用量,又取来笔墨纸砚,将之一一记述纸上,留与洛雨日后参看。 钱塘自古文人雅士辈出,素有崇文尚学之风,即便是红蕖和宝哥这样的农人子弟,多承父母兄弟教诲,亦能识字诵文。 彼时,红蕖低头轻描,一手娟秀端正的小楷,发于笔端,落于纸上,看得洛雨暗暗欢喜。 原来,藕粉豆沙糯米糍虽不过一款寻常的乡间小点,但身为农女的红蕖,所用食材尽皆现采现磨,最大限度地保留了食材的鲜味。 加之她匠心独运,在藕粉中,添加了微量的薄荷末、紫苏末,在豆沙中,又加入了少量炒熟的花生末,故令得此道点心更增爽口鲜香。 叙罢点心作法,红蕖这才不解道:“不知洛公子是如何知晓红蕖住址的?莫非是宝哥……” 洛雨忙道:“并非秋昆玉告诉。是我从自家表妹处得知。冒昧拜访,惊扰红蕖姑娘,还望姑娘恕罪。” 红蕖听闻与宝哥无涉,心中稍明,轻轻颔首:“原来是从张小姐处听闻。洛公子言重了。难得洛公子愿意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 顿了顿,又追问道:“只是不知秋氏父兄在张家,向来可好?” 红蕖一心牵挂宝哥,心想既然洛雨在此,何不顺带问问他宝哥的近况? 只是,她实在不好意思只问宝哥一人,所以才问的“秋氏父兄”。 其实,她早就迫不及待想要询问宝哥近况,只是生怕旁人察觉她内心的急不可耐,笑话她不懂矜持,这才按捺至此。 洛雨明了红蕖牵系宝哥,坦诚道:“秋氏父兄在张家一切安好。舅舅对他们礼遇厚待,勒命家仆务必伺候周全,姑娘不必担忧。” 红蕖闻言,不禁嫣然,继而追问:“那他们大概何时能够完工归家?” 洛雨思索片刻道:“听舅舅说,此次中秋晚宴御制宫灯的订购数量较往年更加庞大。加之,宫灯不比水灯,制作步骤和工艺都更繁复。” “因此,虽然后来追加了不少帮工人手,但紧赶慢赶,能赶上中秋前夕三五日完工,已是不易。而交货装船前,又还需最后检校。” “如此想来,恐怕得等到十五月圆左右,才能归家。” 红蕖脸上顿时露出些许失落的表情。 其实,洛雨心里也隐隐失落。 不过,他面上仍旧保持微笑,宽慰红蕖道:“红蕖姑娘不必忧伤。前两日,小生听舅舅说,还会继续追加人手,如今正在钱塘周边,四处招揽熟工。如此一来,或许也会提早完工。” “更何况,常言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只要真心不改,短暂分别,只会使感情愈坚。” 洛雨说完最后这句,红蕖早已满面绯云,咬着唇,深深低下头去。 红蕖之前极力克制,自以为已经掩饰得很好。却不料,连洛雨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外人,也早就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当下不禁羞愤难当。 洛雨惊觉自己一时动情,言语有失方寸,立马起身赔礼道:“小生失言,还请姑娘恕罪。” 在场的红蕖双亲,倒是对此不以为意。 他们毕竟是经事的老人。 在他们看来,“少年钟情,少女怀春”,本就是天下再自然不过之事。 纵然自家女儿的小心思不着意被旁人看穿,但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也无可厚非、无须羞耻。 真正令他们在意的,反倒是另一桩事。 他们方才乍见洛雨这样一位丰采衣冠、英俊潇洒的公子哥,提携厚礼,骤然到访,不由心生疑惑。暗暗怀疑洛雨此行的真实目的,担忧女儿不慎惹上什么“富贵烂桃花”。只怕露水情缘、镜花水月,平白折损了大好姻缘,坏害了终生大事。 现而今,洛雨主动挑破红蕖和宝哥的关系,可见其也算心中有数,应当不会造次。 这才令红蕖父母安心不少。 恰近晌午时分,为了化解眼前尴尬,红蕖父母便出言挽留洛雨主仆,留下享用午饭。 红蕖父母热情淳朴。 他们想着,一来村中没有像样的食肆酒馆,可供洛雨主仆前往用餐,二来主仆二人远道而来,让人饿着肚子打道回府,实在有些过意不去,留用一顿午饭也算不上什么,只要他不打自己女儿主意便好。 而此刻,洛雨正因一时失言,不知所措,意欲告辞以化解尴尬,听到红蕖父母挽留用饭,又不禁心生犹豫。 想到此去再无相见之期,他心中着实念念不舍,只得又厚着脸皮,不好意思地答应下来。 当下,洛雨一再称谢,红蕖母亲领着红蕖去后厨备饭,剩下红蕖父亲与洛雨主仆仍在堂屋闲谈。 过了一阵儿,饭菜俱熟,香气四溢,众人展抹桌椅,摆饭用膳。 这顿午饭,满桌好菜,皆是现宰现杀的鸡鸭肥鱼,地里新摘的鲜美果蔬。 即便洛雨平日享尽美馔珍馐,也不由对这顿农家原味赞不绝口。 饭毕,又用过一盏香茶。 此时,已是晌午日静,合该午休。 洛雨再也找不出继续逗留的理由,不得不起身告辞。 临别相送,红蕖坚决不肯收下洛雨带来的礼物,洛雨也死活不肯带回自己的心意,二人一时僵持不下。 这时,站在一旁的青浦,突然跳出来解围。 “红蕖姑娘,请恕奴才斗胆一言。” “虽然姑娘一早言明,愿将藕粉豆沙糯米糍的作法如实相告,权当感谢我家公子当日代为通传之恩。” “但现下,我们主仆方才也愧领了姑娘家的好茶饭。这些礼物就当是感谢姑娘一家盛情款待的谢礼,姑娘意下如何?” “姑娘若是执意不收,我们主仆也不是好占便宜之人,不敢平白领受姑娘家的招待。” “可吞落肚中的茶饭又如何能反刍倒咽,原样奉还?还请姑娘细想。” 红蕖心下动摇,默默不语。 “再者,姑娘仁慈,还望姑娘怜悯小人大老远大包小包地提来,已是手酸筋麻,如今再大包小包地提回去,委实手软无力。” “如若姑娘还觉受之有愧,小人倒是有个提议。” 青浦看了看洛雨,接着道。 “实不相瞒,我们主仆人生地不熟,方才从湖畔一路摸索而来,在岔道上几经打听,才终于寻到姑娘所住的这雾隐村。如今返程,少 24. 落雨 《红蕖渡神》全本免费阅读 三人行至画舫停靠处,柳丝拂动,碧水脉脉。 洛雨拱手作礼,正欲与红蕖道别,阴云翳翳的天空,陡然打落一片豆大雨点。 三人猝不及防,纷纷举袖遮雨。 青浦替洛雨遮,洛雨替红蕖遮,红蕖替自己遮。 雨势渐疾,红蕖手足无措,洛雨欲言又止。 青浦伶俐,眼见风云倏变,果断道:“少爷,红蕖姑娘,这雨下得这样大,我们还是先到画舫上躲躲雨吧?” 洛雨腼腆,眼神期待地望向红蕖,轻问:“好吗?” 红蕖踌躇,自觉不便与洛雨主仆共处一室,呆在原地磨磨蹭蹭。 而雨水已经毫不怜香惜玉地打湿她的全身。 青浦急道:“红蕖姑娘,我们又不是豺狼虎豹,不会吃了你的。再不上船躲雨,我们几个就都要被淋成落汤鸡了!” 话音未落,天空降下瓢泼大雨。 雨势滂沱,如同开闸洪水,恣肆倾泻。 红蕖见一时雨势难收,无奈只得点点头,与洛雨和青浦奔上画舫。 画舫精美豪华,里面陈设、用具一应俱全。 三人来至画舫厢中,青浦寻了两方干巾,奉与洛雨和红蕖搽面。 又寻了一尊小炉,添了炭,生上火,安与洛雨和红蕖烘烤鞋袜。 彼时,只见红蕖云鬓钗斜,缕缕青丝熨帖在花颊云颈上,宛如蜿蜒小蛇。 粉面敷雨,莹莹水滴顺着精致的下颌滑落,仿若断线珍珠。 整个人看上去,堪堪一朵雨打娇荷。 洛雨也是一身狼狈。 雨湿春衫金钩乱,泥溅云履鞋底污。 大约因为雨水微寒,让他的玉琢容颜更增清冷,含情眉眼愈添氤氲。 二人各自忙忙整理仪容。 青浦去船尾,寻船夫生炉烹茶。 一时间,厢中只剩红蕖和洛雨。 之前,红蕖和洛雨相会,都有旁人在侧。 像这样单独共处一室,还是头遭,二人当下难免都有些局促。 但对坐厢中,哑然互觑,也是尴尬。 何况,洛雨心头砰砰直跳,再这么哑坐下去,只怕红蕖也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于是,洛雨开腔道:“都怪小生劳烦姑娘领路,未曾想天降大雨,连累姑娘受困。” 红蕖温婉道:“公子言重了。想来这雨也下不了多久。” 洛雨又道:“可惜玷污了姑娘的裙袜,要害姑娘回屋浆洗了。” 红蕖莞尔一笑道:“无妨。裙袜总归要洗的。” 出于对宝哥的忠诚,红蕖不欲与洛雨过分熟络,因此回答总是精简。 洛雨歉意地点点头。 他外表淡然自若,内心却兵荒马乱。 或许是从未想过能与红蕖单独相处,或许是生怕红蕖对自己所言不感兴趣,也或许是能与红蕖安然对坐,洛雨便已心满意足,平日里,心思机敏、言谈潇洒的他,当下脑中一片空白,全然想不出要跟红蕖说些什么。 红蕖见洛雨无话,自己也不愿多言,便推开窗棂,眺望湖上雨色。 洛雨见红蕖沉醉烟雨风光,便也学着她,推窗静赏。 二人各自看向窗外,厢中就此静默,只剩雨打窗棂,兀自劈劈嘙嘙。 窗边雨珠涟涟,湖面跳珠倒溅。 红蕖看着看着,忽然伸出一只手,接住一串雨水,喃喃道:“落雨……洛雨……” 洛雨虽然眼睛看向窗外,但心思却全在红蕖身上,听闻她轻唤自己姓名,立马转过头来:“姑娘唤我何事?” 红蕖愣了一下,娇羞道:“我是忽然发现公子姓名,正好谐音‘落雨’,就情不自禁念了出来,并无何事。” 洛雨亦腼腆一笑:“因为我出生的时候,我娘亲难产,足足疼了两天,才把我生下来。而我刚一出生,便天降倾盆大雨。大雨下了三天三夜,一刻未停。” “我父亲见此,便说,‘这孩子随雨而降,正好我们家又姓洛,那就取名叫‘洛雨’吧。” “所以,落雨,洛雨。” 说罢,与红蕖相视一笑。 飘风急雨中,船身随湖水波涛轻轻起伏。 洛雨凝望大雨如注,出神道:“说来,我跟雨,真是缘分不浅。” “除了我出生的时候,天降大雨之外。我娘亲离世的时候,也是天降大雨,一连下了好些天。” “我娘亲因为生我时难产,在月子里又落下病根,从此缠绵病榻。” “我小时候不懂事,不知娘亲生病,总吵着让她下床陪我玩耍。” “她离世时,我才五岁,还不知何为生死。” “只记得,不知从哪天起,娘亲忽然开始昏睡,怎么叫也叫不醒。” “后来,家仆给她挪动了安寝的床榻。” “新床榻高高的,我踮起脚也望不见娘亲的脸。” “有一群人围着她的新床榻,吹吹打打。还让我在她的新床榻前,叩叩拜拜。” “我以为这样吵,娘亲一定会很快醒来。” “谁知,过了几天,家仆就把她连同新床榻,一起抬到山上埋了。” “我长大了些才知道,原来那方新床榻,叫作‘棺材’。” “棺材被埋进土里的时候,我忽然惊觉,娘亲永远也不会醒来了。” “我和父亲扑在娘亲坟头,哭了很久。” “那天,雨特别大,听我父亲后来说,就跟我出生的那天,一样大。” “雨声掩盖了我们的哭声。旁人听不清我们的哭声,我们就能哭得更放肆。” “从那时起,我就特别害怕下雨。” “可是,偏偏自己就叫‘洛雨’。” “真是天意弄人。” 说到此处,洛雨面上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痛苦落寞。旋即,又恢复如常。 洛雨有一种天赋。 他能轻而易举地察觉旁人细微的情绪变化,一举手、一投足间,他就能把一个人的心思完全看穿。 但与之相对的是,他却很难展露自己的真实情绪。 并非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就好像天性里有一种自然的约束。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得到了什么,就会失去什么。 长大后,洛雨受教循礼,让他变得更加温文谦和,自律自持。 从此,便只以风轻云淡的面貌示人。 他母亲过世那回,是他记事以来,唯一一次撕心裂肺嚎啕大哭,唯一一次肆意胸怀放纵心声。 洛雨神色平和,语气淡淡,红蕖却听得动情。 她猜想洛雨如此平静,是不愿过分向人展露自己内心的痛苦。 同时,红蕖又想起了宝哥。 宝哥也是自幼丧母。 有一次,宝哥尚小,偶然从哥嫂的一次对话中得知,母亲是因生育自己,难产而亡。 获知真相的宝哥大为震惊,一瞬间内心天塌地陷。 他自责自己害死了母亲,跑到村后山中,纵声恸哭。 红蕖那天四处寻宝哥一同玩耍,无意撞见,被吓了一跳。 当时的情形,令红蕖刻骨铭心。 因为那是红蕖此生,唯一一次在宝哥身上看见阴霾黯淡、悲痛无助。 那样灿烂夺目的一个人,平生唯一一次的阴霾黯淡。 那样开朗坚强的一个人,平生唯一一次的悲痛无助。 红蕖由此及彼,不由对洛雨更生怜悯,温情道:“洛公子,切勿过分伤心。” “阴晴风雨,非人能 142、可待(七) 在玄凌子道长的帮助下,红藻顺利去往破院,与宝哥做了最后的道别。 而一回到家中,她便一头钻进了父母的房中,一边尽心侍疾,一边与双亲浅浅话别,感谢双亲的养育之恩。 虽然她已经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对于人世间的爱恨情仇、恩怨亲疏甚至人伦血缘都有了完全不同的看法但这一世的父母给了她很多的关爱和宠溺,与宝哥 样,是她心中最牵挂的人。红藻和玄凌子道长一起外出的时候,都是未坤童子在尽职尽责地照顾着红藻的父母。为免红藻的父母偶然清醒过来,露出破绽,未坤童子总是变化成红藻的模样,出现在他们面前。 红藻的父母也的确会时不时地清醒过来,未坤童子就代替红藻殷勒服侍,为他们端水喂药,俨然一副亲生“大孝子”的模样。红藻回来之后,未坤童子才从红藻双亲的房中退了出来。而玄凌子道长回来之后,就在村中四处游走,为即将开始的换魂提前做准备。 他先是重新起了需佑结界,然后又施法压制佳需隐村中生人的灵智,接着以红革的家宅为起点在乾,兑离 震、巽坎 艮 坤这八个方位往外走七文的地方,各布下盖七星灯,组成七星灯法阵,只待今晦子正时分 启阵他布置完法阵,正巧看见未坤童子从红藻家院落里走出来,便招呼未坤童子来到跟前,向其交代后续守护七星灯法阵的事宜。 未坤童子 记下,尔后有些疑惑地询问玄凌子道长: “道长的意思是,从今晚开始,我的职责就是不停围绕这八盏七星灯套圈飞驰,监看是否有灯盏熄灭,对吗?” “那我之后都不必再进入红藻姐姐家中镇宅和照顾红藻姐姐的双亲了吗?” “不必了。”玄凌子道长确认了自己的安排。 尔后,再次强调:“记住,今晚我点燃七星灯之后,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内,你都不能再踏入红算家中一步。只能 刻不停地围绕着这八盏七星灯套圈奔跑。” 未坤童子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又问:“倘若只要确保这八盏七星灯都不熄灭的话,那我可以飞身高空,凌空鸟瞰吗?” “不行,必须贴地飞行。” “是,未坤遵命!” 未坤童子虽然一头雾水,但是他知道,玄凌子道长和九玄天女一样,高深莫测,智计无双,如此吩咐肯定自有道理,于是恭敬从命,不再追根究底。 “对了,” 玄凌子道长接着嘱咐:“以后你尽量不要再出现在红藻父母的面前。” 未坤童子咧嘴一笑,胸有成竹地说: “道长放心!就像昨夜那样,我都是变化成红藻姐姐的模样,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我在红藻姐姐家里镇宅十余年,对于红藻姐姐和她双亲可谓了若指掌,模仿起红藻姐姐来也是惟妙惟肖。”“加之,红藻姐姐的父母现下又身处病中,神志昏懵,必定辨不出真伪。”玄凌子道长微微一笑,伸手抚摸未坤童子的小脑袋,语重心长地说: “傻孩子,我知道你了解红藻一家,也知道你会变成红藻的样子出现在她父母面前,但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未坤童子一脸不解。 玄凌子道长解释道: “凡人有种神奇的感应叫作‘母子连心,无论你模仿得多么惟妙惟肖,都没办法逃过她双亲的眼睛。”未坤童子皱眉,将信将疑地问:“那个母子连心有这么厉害吗?” 玄凌子道长笑笑,回答:“当然有。” “因为凡人的肉身是从母体里分娩出来的,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叫作 孩子是从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想想,有人能分不亲自己的肉吗?” “再举个例子,就好比你们金、木水 火、土五族神仙,每族的元神 灵脉、灵能都有独属于自己族群的特点。你是土族,元神和灵脉里都是士石之精,灵能里也全是尘士之力。你会分不清自己的同类和异类吗?”未坤童子略加思量,便着治然开明道:“我明白了,道长。其实凡人本身也是由灵能组成,虽然职我们种山的形态不大相同,但是他们也能感应到各自的灵能,倘若不是自己的血脉,哪怕外表长得再像,也还是能察觉出来。”玄凌子道长赞许地点头。 “正是如此。” “其实,凡人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应,在我们神仙看来,就是富有灵性,释放灵能的表现。” “而今,我虽然用法力压制住了村民的灵智,让村民变得蒙昧迟缓,但是红藻和她的父母之间血脉相连,通感强烈,即便如此,也不易蒙蔽。”事实上,也正是因为“母子连心”的原因,玄凌子道长无法直接把红菜带去别处换魂,然后找个神仙,比如未坤童子之流,变化成红菜的样子来冒充红菜。毕竟,七七四十九天这么长的时间,偷梁换柱很难不被红藻的父母发现。 好在“换魂”只是封闭红菜绝大部分的气穴,以此封印和稳定红藻体内大部分的魂魄,然后每次只提取一小部分魂魄与淼淼的一小部分元神慢慢进行置换。换言之,仍有一小部分魂魄能够保持活跃,使红藻勉强维持一种“行尸走肉”的状态。之后,玄凌子道长会负责准备红菜一家每日所需的饭菜汤药,让红菜对父母谎称自己也感染了瘟疫,每日只完成最简单的送饭、喂药之举,便回归自己的卧房之内歇息。 红藻父母每日都能看见红藻,便没那么容易产生怀疑。 而且,也因为七七四十九天的时间太长,玄凌子道长没法像以往那样,通过抹除凡人的记忆来瞒天过海。一个人记不清自己一两天里做过什么很正常,但若是记不清自己一个多月以来都做过什么就很奇怪了。更重要的是,淼淼之后还要替代红藻陪伴她的父母。 稍微在替代之前发生些异乎寻常的事,都有可能引起她父母的警觉,埋下怀疑的祸根,给淼淼今后融入这个家造成困难。至于淼淼取得红藻的肉身后,究竟能不能瞒过她父母与孩子之间的“母子连心”,那还有待换魂成功之后再做观察。但把这些可能埋下隐患的祸根事先剔除,总是没错。 因此,相较于让其他神仙冒名顶替,又或者直接抹除红藻父母长时间的记忆,在尽量保持常态的前提下,暗度陈仓、积水成渊才是最保密又最稳妥的选择。未坤童子一点就透,顿悟道:“未坤明白了,以后绝不轻易显相现身。多谢道长点拨。”玄凌子道长颔首,又补充道:“除了红藻的父母之外,还有两个人,你也无法通过变化瞒过他们的眼睛。”未坤童子一怔,好奇地问:“还有谁?”玄凌子道长有意考考他,于是“卖起关子”说:“你自己猜猜。”未坤童子那俩黑葡萄似的大眼珠子当即在眼眶里轮了一圈,然后便自信满满地说:“我猜一定是阿宝哥哥和洛雨哥哥!” 玄凌子道长故意不置可否。 未坤童子心急知道答案,抓住玄凌子道长的手臂,一边使劲摇晃,一边撒娇似的追问:“对不对道长?我猜得对不对嘛,道长?““哈哈哈哈,”玄凌子道长破颜而笑,溺爱地看着未坤童子,回答:“对,对,对,你猜得对。就是他们。” 尔后,敛了笑,十分认真地嘱咐未坤童子: “所以,你在守护那八盏七星灯的同时,还要留心查看宝哥和洛雨是否忽然在此出现。” “万一他们真的忽然在此出现,你记得设法拖住他们,尽量不要让他们进入红藻家宅。” “虽然宝哥在此出现的可能微乎其微,但洛雨在此出现的可能却几乎板上钉钉。你要特别当心。” “是,未坤遵命!” 未坤童子还是一如既往地顺从答应。 片晌,他又渐渐察觉出哪里不对,这才调头追问: “可是,道长,就算阿宝哥哥和洛雨哥哥来了,我也不会变化成红菜姐姐的样子去见他们,更不用害怕会被他们认出来呀。那为何还要留心查看,他们是否忽然在此出现呢?” 玄凌子道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同时,也对未坤童子能够有所质疑,颇感欣慰地说: “因为不是害怕你被他们认出来,而是……” 未坤童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玄凌子道长,屏息凝神地等待他说出真正的原因。 玄凌子道长看着未坤童子天真求索的模样,忽然伸出手,捏了一把他的小脸蛋,笑道:“而是另有缘由,不过还不能告诉你。除非…” “除非什么?” 未坤童子被玄凌子道长吊得胃口老高,按捺不住地追问。 “除非在七七四十九天日之后,你红藻姐姐同意我告诉你。” “哦….” 未坤童子转头望向红藻家宅,心想:红藻姐姐这么温柔又好说话,应该会同意吧? 其实,玄凌子道长之所以不肯现在就告诉未坤童子要防备宝哥和洛雨二人忽然到来的原因,是因为他不想现在就告诉未坤童子,红菜和淼淼“换魂”的事。而不想现在就告诉未坤童子,红藻和淼淼“换魂”的事,则是出于诸多方面的考虑。 恰如先前所说,红藻和淼淼“换魂”,是凡人与神仙换魂,属于开天辟地头一遭,古未有之,实乃彻头彻尾的禁术。既然是彻头彻尾的禁术,那按理是不能让未坤童子知晓的。 因此,前夜玄凌子道长向红草和淼淼解释“换魂”的方法和步骤前,特意把未坤童子从身旁支开,让他去照看红菜的父母,随后又召唤出一个结界罩住整间堂屋加以彻底屏蔽。可既然不能让未坤童子知晓“换魂”之事,那为什么玄凌子道长又说,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只要红藻同意就告诉未坤童子呢? 这话,到底是不是在哄骗未坤童子? 那倒也不是。 玄凌子道长的确作此打算。 而作此打算的关键在于,要看七七四十九日之后,红藻和淼淼“换魂”是否成功。 简而言之,既然此次“换魂”是古往今来凡人和神仙的首次“换魂”,那么玄凌子道长也是摸着石头过河,难言有十成十的把握。如果失败了,“换魂”一事便自然没了告诉未坤童子的必要。 只有成功了,后续需要未坤童子护送红藻的魂魄前往阴曹地府转世投胎,才必须告诉未坤童子。 而且,万一失败,红藻也不知会变成怎样,好一点的结果是变成痴呆,坏一点的结果是直接魂飞魄散,哪还能表示同意呢?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只要看七七四十九日之后红藻的魂魄是否安在,还能不能表示同意就知道了。 玄凌子道长并没有哄骗未坤童子,只不过是把话说得十分隐晦罢了。 至于,换现成功之后,为何非要安排未种童子护送红革的磷地前往明普地府转世投胎,而不是玄凌子道长亲自相送,直安免去告知未中童子“换奭 事的麻烦,做到绝对保空,这就涉及到玄凌子道长作为“苍言之主”时的往事了.那时的他,面对虎豹环伺的困境,铁血无情,杀伐果断,把很多不肯受降的强敌直接逼退到了地表之下,过上了暗无天日的生活。 从此,博得褒贬难评的“杀神”之名。 虽是大获全胜,但也树敌无数。 以至于,现下连走地府、下冥界,都不大方便了。 尤其,他如今早已沦为一介散仙,不再是“苍穹之主”,身后没了百万天兵天将的簇拥。 那些曾经被他疯狂打压、只能藏身于地底的神魔,无需再担忧被治以“犯上作乱”的罪名,也无需再恐惧被百万天兵天将重重包围齐声讨伐的后果,更加磨刀霍霍、套真欲动。若是玄凌子道长亲自护送红藻去投胎,只怕要一路厮杀,杀穿整个冥界,才能把红藻送到阎罗殿上。这就是为何,“换魂”原本是绝密之事,却不得不假手于未坤童子的原因。 *** 当然,九玄天女当初选派未坤童子下凡来保护红藻,也有诸多考虑,说到其中最重要的一层考虑这就不得不重提未坤童子的出身和来历了。未坤童子乃中央土德地侯镇星星君座下弟子。 未为十二地支的第八位,五行为纯阴之土,也为季夏温燥之土,天时值于夏秋交界,燥气余存而开始三伏生寒,为阴阳临界点,寓风云多变幻。未土内藏有乙木、己土、丁火,为四墓库之一,属木质库。 是故未士就好像人筑墙垣以护百花之地,使花草滕蔓得以规栏收束,令得花草从生,景色迷人一般。为木气之收纳归藏之所也。 同时,未土属无水之土,因此,克水之力极大,加之,内在气息复杂,善变其形,遇火则炎、遇金则脆、遇木则根固、遇水则相战。未土克水护木,守界阴阳,已铸其性,而坤为大地厚土,丰功硕德,更增其量。未坤童子是出身纯阴之土、守届阴阳、丰硕厚重的土族神子,在地上有权柄,在地下有威望。 尤其,作为丰硕厚重的纯阴之土,在地下,除了投靠魔道、受命前来挑衅的妖魔鬼怪有大胆冒犯的可能,其他藏身地底、处于中立的神魔都得给他几分颜面。并且,哪怕是投靠魔道、受命前来挑衅的妖魔鬼怪,在土中也会被他的神威牢牢压制,翻不起大浪来。 由他护送红藻的魂魄前往地府,可谓最适合不过,因此九玄天女才选派他来守护红菜。 当然,除此之外,九天玄女也不是没有别的考虑。 这个别的考虑,先前淼淼在摸清未坤童子的底细之后,就悟到了些许— 未坤童子这方未土,属无水之土,能够克水护木。 九玄天女不仅能用未坤童子克制自带地底阴湿之气的阴兵,而且还能用未坤童子防范淼淼和洛雨这两位一个现世、一个前世的水神。再者,未土还内藏丁火,遇火则炎,五行之中火又能生土,未坤童子与宝哥这个前世火神的调性也完美契合,让二人能相互扶助,携手保护红藻。火能生土,最好一例便是,宝哥曾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阴差阳错地解救了未坤童子想当初,淼淼意图半夜潜入红藻家中,探寻红藻前世是否堕神,被未坤童子屡次阻拦,赶出院外。 ——这便是,未土遇水则相战。 未坤童子的身手虽在淼淼之上,但吃亏在阅历太浅,最后被淼淼使计用盘丝水草绑了,扔回到土里。 九天玄女和玄凌子道长当时身处九霄,通过玄光镜察知了此情。 彼时已经临近中元,但红藻和洛雨尚未相见,红藻体内的情丝也还未完全萌发,注入情丝的魔灵更是还未全面苏醒。 九天玄女和玄凌子道长估 着,因为红莱体内的魔灵还未随情丝的萌发而全面苏醒,所以鹿道要旭盅红菜的心性,弓诱红菜堕魔,从而释放出红莱体内的潜能,还尚 火候,应该不会选择在那个中元夜就倾尽全力 那也即是说,天界一直想抓的“幕后黑手”应该不会在那个中元夜就贸然现身。但二人又转念一想,凡事都有万一,既然红藻已经年满十四,情丝也逐渐开始萌动,难保魔道不会摩拳擦掌,有所行动。 不若趁此机会,引蛇出洞 暂不解救未坤童子,故意放出一丝漏洞,引诱魔道现身,探查魔道虚实。 如此,还能顺带考验一下未坤童子能否自解困局,令他牢记教训,提升今后战力。于是,二人便狠下决心,袖手旁观,不予施救。 果然,中元之夜,魔道妖孽不愿放过阴气大盛的大好时机,虽末全力出击,但也派出了乱葬岗里的大部分阴兵来掳劫红菜,甚至升起地底固丘,安想强行打开红菜体内的红莲之力。那时,未坤童子为了保护红藻,即便全身被缚,动弹不得,也无畏发声,喝斥阴兵,被阴兵用“玄铁寒霜箭”射伤。 九天女和玄凌子道长本想通过玄光镜,搜寻“幕后黑手”的踪迹,结果“幕后黑手”似乎并末现身,只监察到未坤童子被阴兵所伤,红菜被阴兵掳走,淼淼追赶阴兵而去。 为免打草惊蛇,二人没有选择当空施法解救未坤童子和红藻,而是决定分头行动 玄凌子道长当即动身从九霄之上赶赴凡间。 九天玄女则继续坐镇天上,用玄光镜时刻监视“幕后黑手”是否现身,同时,也密切关注红藻是否为阴兵所伤,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当空施法解人。后来,宝哥在乱葬岗的草从里,发现了被淼淼解救回来的红藻。 他背着红藻返回雾隐村时,乱葬岗的一众阴兵犹不死心,打算偷袭合围,被天上突然降下的一道金光符篆打散,残兵败将逃回圆丘,躲入地底。那道金光符篆,就是出自九天玄女的手笔。玄凌子道长紧接着赶到乱葬岗,遁入地下,追索逃跑的阴兵。追索期间,他又与以前被他打压过的一些神魔狭路相逢。 那些神魔认出他后,对他穷追不舍、纠缠不休,他只好又莫名其妙地打了几场不相干的架,也因此拖延了赶回雾隐村解救未坤童子的时间。翌日,还是宝哥为了寻求红藻家宅不安的原因,四处勘察异状,才在机缘巧合之下,率先将未坤童子从盘丝水草的绑缚中解救了出来。随后,玄凌子道长摆脱仇敌纠缠,把未坤童子带回天界疗伤。所以,未坤童子与宝哥调性吻合,能够暗中扶助,实乃天生天缘。而如此看来,九玄天女选派未坤童子下凡来守护红藻,也真是一举数得、机关算尽。 *** 默了少顷,未坤童子又像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叩问玄凌子道长:“对了,道长还没告诉我,这个七星灯法阵是做什么用的呢。” “它呀,” 玄凌子道长放眼四野,意味深长地说:“它是用来延续你红藻姐姐的性命用的。” “啊?!” 未坤童子的眼睛瞪得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玄凌子道长轻轻一叹,半开玩笑道:“所以啊,你一定要守护好七星灯法阵,不然,你红藻姐姐恐怕性命难保。” 未坤童子心头一凛,目光霎时变得坚毅无比:“未坤誓死守护法阵!” 143、可待(八) 当晚酉时三刻,雾隐村中。 雾霭沉沉,遮天蔽月。寒风呜咽,清霜铺结。几盏稀稀落落、昏黄如豆的灯火,在大雾中时隐时现。偶尔一两声犬吠,惊破四野阗寂,衬得孤村更加冷清。 未坤童子守在布于乾位的七星灯旁,警惕地看护整个七星灯法阵不遭破坏,只等子正时分 到,玄凌子道长点燃七星灯,他就开始冒夜不停地绕灯奔跑。红藻、淼淼、玄凌子道长聚首于红藻家中。朔风凛冽,寒意袭人。小院柴扉紧闭,堂屋门户深锁。桌上油灯发出的微光频频摇曳。 见人到齐,玄凌子道长便欲向红藻和淼淼说明,换魂开始后可能会出现的不适症状和极端后果。红藻突然抢白道:“道长且慢,红藻还有事未了。恳请道长先让红藻了结此事,并帮忙做个见证。” “好。” 见玄凌子道长点头应允,红菜“噗通”一声,跪在了淼淼跟前。 “你干嘛呀?!” 还在纳闷红藻有何事未了的淼淼顿时被吓了一跳,又稀奇又戒备地问。红藻一言不发,先给淼淼来了个“三跪九叩”。 然后才抬起头,看着淼淼说:“淼淼仙子,之前红藻被魔神操控多有冒犯,红藻向仙子赔罪,请仙子海涵。”淼淼:原来是道歉啊….… 淼淼听罢,心里自在了些。 她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玄凌子道长,又瞄了一眼跪在脚边的红菜,故意装出孤高冷淡,不大在意也不大满意的样子,用鼻音轻轻“嗯”了一声。见淼淼未加追责,红藻紧接着恳切道:“换魂之前,红藻还有三件要事相求,万望淼淼仙子答应。”淼淼:我就知道你这又下跪又磕头的,搞这么大阵仗,肯定没那么简单!我倒要看看,你又想耍什么花招!淼淼摆弄了一下衣袖,假装漫不经心地说:“何事相求,你且说来听听。” 红菜立马直陈其事: “第一,红菜与仙子换魂后,无法再尽孝膝前、卧冰求鲤、报答父母春晖,红藻恳求仙子,今后代替红藻扇枕温衾、戏彩娱亲、养生送死。红菜感激不尽!” 说完,又是连连叩首。 淼淼听红藻把头磕得砰砰直响,急忙制止:“好了好了,别磕了别磕了,此乃人之常情,我答应你。”接着,往近旁的板凳上一坐,不耐烦地说:“你要说事就说事,动不动就又下跪又磕头的做什么!”“这以后可是我的肉身,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你起来说话,不然,我一件都不答应!” 红藻略有迟疑,生怕不下跪磕头,就表现不出诚意,表现不出诚意,淼淼就不肯答应,只好用眼神向玄凌子道长求助。玄凌子道长和蔼地点了点头,劝说道:“起来吧,既然淼淼大仙都已经这么说了,想必只要你站起来说话,她就一定会答应的。”淼淼:?!我刚说的可不是这个意思,你这破老道就会断章取义,净给我下套!不等淼淼出言辩解,红藻已从地上乖乖站了起来。淼淼便也懒于再作计较,侧耳倾听红藻接下来还要“求”些什么。 红藻趁势娓娓道来: “第二,红菜与仙子换魂后,仙子便拥有了红莱的内身,若仙子存有心悦之人,忌请仙子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如此,红菜也算沾了仙子的光,体验过了百年好合、永结同心之忻幸。”红藻老早便知淼淼喜欢洛雨的事,这一求,可算求到淼淼的心坎上去了。淼淼当即像蚂蚁上身,到处乱爬似的,整个身子恒怩起来。虽然她脸上带着面具,让人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满是藏不住的娇羞和喜兴: “你胡说什么!什么心悦之人,什么花呀、枝呀的,都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 淼淼羞臊之下,猛一抬眼,但见玄凌子道长正不住地微微颌首,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 她慌忙催促红藻:“哎呀,本大仙的事,本大仙自有主张,不用你来为我操心,少耽搁时辰,赶紧说最后一件。” 红藻受了催促,立即一鼓作气地说: "第三,我与宝哥自幼相好,曾约誓互许,请仙子在另择佳偶后,向他言明移情之意时,务必含蓄委婉,不要太伤了他的心。红藻虔诚拜谢!" 红藻的声音如黄莺出谷般清澈婉转,整句话说下来,没有高低不平的起伏,没有欲言又止的拖沓,洋洋盈耳、泠冷动人。 淼淼一愣,双眼默默打量着红藻,心里泛起了涟漪: 是啊,这一换魂,红藻和宝哥就是生离死别,阴阳两隔。——倘若红藻真的喜欢宝哥,那她一定很不舍很难过,可她为什么看起来不大伤心呢?她一个“小哭包”,平时多逗她两句都得哗哗掉眼泪的家伙,今日怎么突然不哭了? ——不仅不哭,除了眉间一抹若有还无的哀色,她眼中甚至没有一丝泪光? 淼淼灵眸一转,当下反客为主,诘问连连: “你今早不是去跟宝哥道过别了吗?” “你到底跟他怎么说的?” “你刚才求我第二件事的时候,就摆明已经猜到我以后会拒绝他,那你干嘛今早自己不跟他说,要我来帮你收拾这个烂摊子?” “伤离别,伤离别,可我瞧你这副样子,倒也不是很伤心,你还在乎我以后怎么跟他说?” 被淼淼咄咄诘问,红藻霎时沉默。 过了少顷,她理清思绪,才——对答: “仙子,恰如道长先前所说,宝哥感染瘟疫,尚在病中。” “我今早去跟他道别的时候,他正好昏睡不醒,我不忍把他叫醒,也怕把他叫醒之后更难启齿话别。”“于是,我只在他耳边轻轻告诉他,我要先离开了,让他以后好好生活,不必再理会我。”“至于他听没听到,我也不敢肯定。”“今早与其说是去道别,倒不如说是去见他最后一面,了却我自己的一桩心愿。” “我的确猜到仙子以后会拒绝宝哥,我之所以自己不跟他说,而要请仙子来帮我收拾这个烂摊子,是因为 “一来正如方才所讲,宝哥尚在病中,我不方便说;“ “二来仙子暂未与心悦之人开花结果,我也不好擅作主张,贸然替仙子断言 红藻 今后的人生走向,告诉宝哥我要跟别的什么人在一起;““三来哪怕宝哥神志清醒,我当下就明确拒绝他,他为人认真,也不是我用三言两语就能打发走的,少不得一番纠缠拉扯,一定会妨碍大事.….” 说到此处,红藻真诚地看着淼淼,请示地问: “关于仙子替代红菜之后的生活,红菜有一鄙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淼淼挑起眼皮,不冷不热地回答:“你说。” 红藻立时剖心析肝地畅所欲言: 红莱知道仙子向来不高沾染凡尘污独,可仙子占有红的内身后,便等同于承接了红的整个人生,免不了要担待作为红莱需要担传待的切人情世故,请仙子心善待红莲人生里的每一个人。唯有如此,才能过好生。“在这 切的人情世故里,最麻颊的大约就是宝哥。来日,就算仙子跟心悦之人真的成了眷属,向宝哥表明了婉柜之意,宝哥或许也不会轻易放弃。若真如此,还请仙子届时宽谅待,以青梅竹马之情相惜。"红藻说得中肯,淼淼听完忽然意识到,自己先前忽略了很多东西,那就是 变成红藻之后,她不仅会拥有洛雨,还会拥有红藻的一切…… 那些无法改变的曾经,那些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些将来可能会品尝到的酸甜苦辣…… 原来成为一个人,是那么厚重又丰富、复杂又严肃的事,半点不比修道成仙容易,是自己之前看轻了….… 红藻接着说: “至于,我为什么不是很伤心——” 至此淡然一笑,眼中透出慷慨别世的坚定: “那是因为,我离开,对所有人都好。” “我终于有机会终结一切的不幸,挽回曾经的过失,还所有人一个安稳,还三界一个太平。”“哪怕这要以我与宝哥的离别为代价,以我的后半人生和三魂七魄为筹码,我也觉得值得。”“我很高兴、很坦然、很满足,实在伤心不起来,所以…….”“好了,我明白了。”淼淼打断红藻。 她生性伶俐,红藻话里的意思,她一听就懂。 不知是否成功说服了淼淼,红藻微有惧色地探问:“那这最后一件事,仙子是否答应?”淼淼若有所思地看着红藻,倏然感叹:“其实你也挺通透的,也不知当初为何会堕魔。”言如惊雷,红藻瞬间花容失色,玄凌子道长也不由神色稍异。 淼淼并没理会他们,反而自顾自语带无奈地说:“就像你刚才说的,我占有你的内身后,便等同于承接了你的整个人生,免不了要担待作为你 需要担待的一切人情世故,那我想不答应也不行呐。”听了这话,红藻这才放心地深深吁了口气,玄凌子道长也恢复了先前的面如止水。 时不待我,淼淼应承下红藻所求的三件事后,玄凌子道长便开始向红藻和淼淼说明“换魂”过程中,可能会产生的不适和意外。尔后,让两人进入红藻的闺房,并肩躺在红藻的床上,用“清心咒”为二人净化身心。净化完身心,他便施法封闭了红藻全身大部分的气穴和魂魄,封印了淼淼全身大部分的灵脉和元神。做完以上这些,恰好子正时分。 万事俱备,玄凌子道长走出屋宇,飞身空中,燃灯启阵,正式着手换魂。 *** 与此同时,浥雨轩中,洛雨陡然从睡梦中惊醒,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之感逐渐从心尖蔓延至全身。他捂着心口,坐起身来,侧脸一望,只见朦胧的月光穿过竹林,透过窗纱,静静洒在地上。 **** 躺在破院瓦舍大通铺上的宝哥,陷入了茫茫梦魇。他全身汗如雨下,口中不断喃喃:“红藻,别走,别走…….” 144、可待(九) 夜里无端惊醒之后,洛雨便再难成眠。 那种无比异样的感受,既不像素来想念红菜时那样疼痛难耐,也不像偶尔寄情他物时那样超然自得,而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难以言喻的酸涩惬惶,让他莫名惴惴不安。而且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些天他好像去过雾隐村,见过红藻,只是死活想不起什么时候去的怎么去的,也想不起什么时候回的怎么回的。为此,他还特意找了浥雨轩里包括青浦在内的一众下人问,自己最近是否出过门。下人们都回答,他自那日“陪钱公了去客栈寻找失物”回来后,就没再出过浥雨轩的大门。听了下人们的回答,洛雨仍不解惑,又去找钱钧倾诉。唯独钱钧听他这么一说,稍稍一愣后惊觉自己也有跟洛雨同样的感受。 但奈何身边的人都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他俩也只好三占从二,认为是幽闭家中,太想外出而产生的错觉。 二人也想过再去找张琬问问,可转头就听下人们说,璆琳苑那边不安生了,张琬似乎感染了瘟疫。钱钧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想拉着洛雨一起去探望张琬,结果刚编好了一套探病的说辞,还没来得及出门,自己也忽感不适,发热病倒了。 虽家线墙网网经历过沟下的肠分看金高的雨内的沈流经 有所成姆,店平自的后表现生的病正,远没了当初刚保发时形么P面,但家上上下人口够,车发而动全身,理刚苑限出传后,各处侧接连海出疫借,让整个张家相成了一锅粥, 甚至连张员外、张夫人也未能幸免,双双卧倒病榻。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洛雨内心那种奇妙的酸涩恼惶之感也越发强烈。眼见身边的人相继病倒,联想到钱塘城中处处瘟疫肆虐,他不禁十分担心—不知红菜是否也感染了瘟疫,自己心里才会产生这样前所未有的异样感受?这样的念头一旦生出了,便再也压制不住,洛雨此后几乎时时刻刻都不自觉地牵挂起红藻的安危来。 而更令他深感惊异的是,以前自己只要稍 想念红菜,心痛就不期而至、如影随形,而今却一反常态,无论自己怎么想念红菜,都只觉酸涩忐志忑,浑然感受不到了以往那般的痛彻心扉。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无疑又加重了洛雨内心的忧虑。 于是,趁着众人皆在病中,无人来管自己的这当口,洛雨便扯了个要帮舅舅外出料理生意的借口,瞒过门童,悄悄前往雾隐村探望红藻。青浦倒是也没染病。他本想拦着洛雨,奈何洛雨这人虽然平日好性情,可当真犟起来就谁也拗不过,最后他只得乖乖随了洛雨前去。 此时,已然立冬数日,早过了寒露节气。 洛雨想起上次去雾隐村看望红算时,就听船夫说过,每年秋冬时节,也就是大概过了寒露之后,雾隐村四周就开始大雾弥浸,整个村就像消失在雾里一样,难以找寻。 尤其是陆路,本来就穿山绕远,又辨不清方向,连地道的本村人,也不敢走。 水路稍好些,虽然水上雾也大,但只要过了吉良镇河道里第三个三岔口,拣最右边的水路,顺着水流一直走,就能抵达雾隐村。 于是,他便让青浦重金租了一艘小船,送自己去雾隐村。其时,晨曦初绽,寒水如镜。船行不久,果然渐渐看见水面之上白雾升腾。寒风掠过,雾霭微微涌动,东飘西荡,轻柔流转。而越往雾隐村的方向走,水上的雾就越大。 雾气悠悠,将一方水域全然笼罩,远近皆迷,不见边际。 偶有青山画楼,于雾中若隐若现,仿若水墨画卷中淡墨勾勒之笔,平添几分清冷意韵。好在船夫是个老行家,在这条汊道众多的水路上跑过无数回,对水情了若指掌,小船才不致被大雾迷了方向。当小船驶过吉良镇河道内第三个三岔口,驶入最右边的水路后,水上弥漫的雾气已经浓稠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为免发生意外,船夫只好更加放慢行船的速度。 江渚之上,时有飞鸟惊起,鸟鸣划破雾幕,却转瞬又隐于茫茫雾霭之中。 苍白蔽目的重重雾气,单调绵延的潺潺水声,尖厉凄绝的惨惨鸟啼,都衬得这天地间一片幽寒静谧,颇近“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孤寂。往常一炷香就能到的一段水路,小船在水上足足漂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可把洛雨折磨坏了。 当小船好不容易在湖畔靠了岸,洛雨放眼长眺,只见雾锁孤村,原本环绕湖畔的层林叠翠在雾中唯余 抹淡淡倩影,整个村庄宛如坐落在尘世之外的朦胧仙境中。洛雨吩咐船夫留在湖畔停船等候,自己则携同青浦踏入渺渺雾里,按记忆中的方向,慢慢摸索着朝雾隐村走去。洛雨天生记性极佳,有过目不忘之能,青浦日常趋驰探路,对方向和距离也十分敏感。 于是,二人凭借超卓的记忆和感觉,穿越层层白雾,抵达了雾隐村口。村口有块大石头,是入村的标志。 二人认出这块大石头,便知道自己终于到达了村口。 站在石前展眼望去,但见原本处于青山环抱之中的小村庄,此刻不见青山,只见白雾。白雾袅袅如轻纱漫舞,湮没了散落的民居,消融了纵横的阡陌,四下一片清寒冷寂。偶有几声犬吠冲破雾的束缚,凭空传来,带来些许稀薄的人间烟火气。 地上覆着薄霜,落脚之处沙沙作响。 可二人还没往里走几步,一个身穿黄衫、梳着总角的小男孩便忽然从雾里冒了出来,迎面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站住!你们不能进村!” 小男孩对着洛雨二人喝斥道。 洛雨和青浦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小男孩唬了一跳。 定睛一看,只见小男孩粉面桃腮,琼鼻明眸,唇若樱桃,齿如瓠犀,虽然神情严肃,却掩不住天真烂漫之态。 来人正是未坤童子。 他原本在飞驰守护七星灯法阵,察觉到有生人闯入,就暗中施法改换了入村的道路,可饶是如此,依旧没能影响洛雨和青浦的判断,被他俩硬生生闯了进来。 于是,未坤童子只好暂时离开法阵,赶来阻拦二人。 洛雨和青浦听了未坤童子的话,面面相觑,不明就里。 青浦担起探路的本职,笑问未坤童子:“小娃儿,你是这村里人吗?你为什么不让我们进村?” 未坤童子不便告知真相,只好半真半假地胡诌: “因为这村里在闹瘟疫,你们进来,说不定会感染瘟疫,又或者你们本身也染了疫,进来会传给村里还没染疫的人。所以,村长说了,这段时间,不让外人进村。” 洛雨听未坤童子这么一说,心里一沉,愈加担忧红藻的处境。 还未等青浦再度开口,他便抢白道:“童子无须担心,我们二人都未感染瘟疫,来此,只为探望一位朋友,不会四处叨扰村人。” “那也不行!村长说了不放外人进村,就是不放外人进村。你们请回吧。” 未坤童子正义凛然,寸步不让。 洛雨只得继续好言相告:“童子,我二人正是因为担忧那位朋友的安康,才特来探望,来程不易,还请童子网开一面。” 可未坤童子谨记玄凌子道长的嘱咐,不敢松懈半分,于是,铁面无私地拒绝道:“那也不行。” 接着提议说:“不然你们告诉我,你们想去探望的人是谁,我直接告诉你们,那人是否安康就是了。” 洛雨不由凝眉:“这……” 青浦见未坤童子小小年纪竟如此难缠、跋扈且强硬,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地说:“凭什么告诉你呀?万一你黄口小儿、信口雌黄呢?”“老话说得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我们就要进去,你个跳起来还没路边牛粪高的小不点,能拿我们怎么着?”“反正我们又不是来探望你的,你个小娃儿该上哪儿玩,上哪儿玩去。” 说话,就撩起衣袖,叉起腰来。 见青浦这挑衅十足的架势,未坤童子横眉冷对,不甘示弱道:“哼!你们尽管放马过来,看我能不能拿你们怎么着!”青浦和洛雨神秘地对视了一眼,转头对未坤童子露出一脸谑笑。他一面走上前,一面说:“小不点好大的口气!大爷我今天倒要看看你…….” 说到此处,他骤然一顿,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未坤童子背后,不可置信地说:“红藻姑娘?你怎么来了?” 未坤童子闻言一惊,急忙回身查看— 却见背后白雾蒙蒙,哪有红藻的半点踪影? 刚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未坤童子便感觉“咚!”的一声闷响,自己的天灵盖上挨了人一拳。 他立刻捧着脑袋,转身想要回击,却见青浦一溜烟儿扎进了右边的雾里,嘴里还发出得意的狂笑。 未坤童子气不过,赶紧追了出去。 这恰好中了洛雨和青浦的“调虎离山”之计。 见未坤童子被青浦引开,洛雨立马发足朝红藻家宅的方向奔去。 未坤童子追着青浦跑出十几步,眼见就要逮住青浦,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又上当了,于是,马上抛下青浦,掉头回去追洛雨。洛雨健步如飞,如流星赶月。 随着他的靠近,红藻家宅附近那八盏七星灯的火苗开始剧烈跳动。 橙光摇摆低头,发出“呲吡”轻响,仿佛被水浇淋,眼看就要熄灭。 未坤童子感应到七星灯法阵有异,大惊之下慌忙停住追赶的脚步,召唤出土障结界来隔绝冲击七星灯法阵的强大水汽。 不过,土障结界虽能隔绝神仙鬼魅、妖怪精魔的灵能,但却阻挡不了凡人的肉身。 洛雨按照记忆中的方向,跑了没多久,就来到了红菜家门口。 他之所以能在大霉障目的情况下,如 迅速而准确地型红草家的 院,也不单只因为天生记性好,还因为自他第 次来此拜访过红莱之后,在以后的很多次或清醒或述和的梦境里,都普略上过这条有些曲折又浸 的怪 145、可待(+) 眼见整个村落雾霭沉沉、冷冷清清,洛雨总觉似曾相识,所谓自己最近到过雾隐村的“幻觉”也越发清晰真切。他走到红藻家的院门口,拍了半天门,也不见有人答应,试着用力推了推,门未上锁,“嘎吱”一声就推开了。洛雨心头一喜,赶紧朝院里又喊了两声,可依旧无人回应。难道没听见?还是都病倒了,起不来身?总不会病重不治吧?洛雨越想越心惊,再也顾不上什么礼数周全不周全了,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三五步穿过前院,走到堂屋门前,又敲了两下,果然还是无人答应。接着,又试着推了推,所幸堂屋的门也未上锁,他立马走了进去。环顾堂屋,只见一片萧瑟,又想起刚才那个黄衣小童曾说,村里也正闹着瘟疫,洛雨心里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堂屋的右侧的房间里,传出寇寒窣窣的响动。 洛雨推门而入,走到正中,一眼看见红菜仰卧床上,面无血色、双眼紧闭、嘴唇发白,一副身体抱恙、神志不清的模样。 他快步走近床前,轻声呼唤红藻。 才轻轻喊了一声,一团蓝光就骤然从红藻身上飞出,旋风般绕着他转了一圈后,便从门缝里窜了出去。 随即,密闭的室内陡然刮起一阵阴风,凛凛掠过洛雨身前。 洛雨大惊,以为闹鬼,吓得连退几步,慌乱中险些碰倒桌椅。 在一连串响动下,红藻悠悠醒转。 红藻醒来后,看见洛雨,就弱声告诉洛雨,自己染上了瘟疫,请他赶快离开。 洛雨见红藻醒转,连忙走到床边,并不理会红藻的“逐客令”,转而关心红菜的病情,询问红藻,父母是否安康,为何自己一直叫门都未见有人回应。红藻只好说,自己无碍,只是父母也染了病,现在后院歇息,因而无人应门。洛雨一听,很是着急,忙问红藻,一家三口都病倒了,那何人来照顾你们? 红菜想了想,扯谎说,自己一家由邻家兄弟姐妹来帮忙照顾,乡里乡亲,亲如一家,相互帮衬是常事。洛雨倒是早就看见过对面住着一户人家,只是他并不知晓那就是宝哥的家,也不知晓那里现下无人居住,听红藻这么说也就信了,于是稍稍安心。 洛雨又问红藻,大概病了多久了,吃的什么药。 红藻身心虚弱,又非当真染病,只得支支吾吾地回答,病了约莫有十几日,吃的一些清热解毒的药。洛雨心想,病了这么久还没好,恐怕是药吃得不对。红藻见洛雨还不肯走,便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卖力挥舞赶他走。洛雨怕红菜着凉,更加重病情,赶紧抓住红藻的手,想要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去。而两手相握的一瞬,两人都像被闪电击中一样浑身酥麻僵硬。隔了半晌,红藻才勉强抽出手,泪眼婆娑地说了句:“公子如此任性,又是何必呢?”说罢,把头转向小床靠墙的一侧。 洛雨的手还停在半空,痴痴地问:“姑娘是不是也感觉到了?” 红菜默了少顷,才面朝里地说:“公子,我乏得厉害,烦请公子离开。这里是女儿家的闺房,万一邻家闯进来看见了,恐会生出误会,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洛雨呆呆看着红草朝内的侧颜,静静伫立了片刻,才茫然若失地说:“是洛某失礼了,那娘先歇息,洛某在堂屋里坐一会儿就走,姑娘此间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红藻却用细弱蚊蝇的声音回答:“不必了,我没什么需要。” 恰在此时,屋外传来一阵高呼,淹没了红藻的回答。 “少爷—少爷——” 是青浦赶到红藻家里来与洛雨会合了。 不过,这呼声气喘吁吁又隐隐发颤,透着一股子惊恐交加的味道。洛雨赶忙退出红藻房中,掩上了红藻的房门。还没来得及走出堂屋,只见青浦已经快步跑了进来。青浦整个人面如土色,浑身哆嗦。 洛雨问他怎么了,他缓了好一阵,才捋直了舌头回答洛雨。 据青浦自述,他刚才引着黄衣童子追打他后,因为没怎么去过雾隐村里的其他地方,跑了没多远就迷失了方向,稀里糊涂地走到了一户人家附近。 那户人家的柴门正好虚掩着,他探头朝院里一看,只见一个人背朝外站在院里徘徊,他便想找那人问个路。 可叫了几声,那人都不回头答应,他以为那人耳背,只好走进院里,靠近那人询问。 他走到那人身旁去叫那人,那人还是不应,他不得不伸出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谁知,自己的手竟然直接穿过那人肩膀,拍到了一把白雾。而那人这时正好转过脸来,满脸青黑,双目泛白。 青浦当即吓得魂不附体,知道自己撞了鬼了,急忙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那户人家的院子。又在村里狂奔了一阵,才渐渐稳住心神,回忆来路,找准红菜家的方向赶来。洛雨一听,想起刚才那团诡异的蓝光,更加笃定那团蓝光就是鬼魅。 其实,那团蓝光不是鬼魅,而是淼淼的换入红藻身体里的一缕元神。 因为洛雨突然到访,玄凌子道长的换魂被猛然打断,刚刚嵌入红藻体内的一缕淼淼的元神尚未稳固,被洛雨这忽然现身一吓,径直吓飞出去。先前匆忙收敛术法、隐身于红藻房中的玄凌子道长,只好赶紧追着那缕元神飞出屋外。他追赶时带起的风动,就是洛雨感受到的所谓“阴风”。 洛雨与青浦谈话之际,玄凌子道长已抓回淼淼那缕逃逸出去的元神,帮未坤童子重新稳住七星灯法阵,匆匆赶回了红菜家。他索性在门外幻化成绿藻的模样,一进屋,便开口质问:“你们是谁?村里时下正闹着瘟疫呢,外人一概不准进村,你们来干嘛?”青浦刚被惊吓,还有些傻呼呼的,脑子和嘴巴都不大利索,只好由洛雨亲自回应: “姑娘见礼,我二人是来探望红藻姑娘的。” *** “探望红?你们是她什么人呐?是大夫吗?” “我们是她的朋友,不是大夫。” “是朋友也不行,不是大夫,难道你们来探一探她,她的病就会好?瘟疫可是会传染,当心把你们也搭进去。瞎捣乱!走走走走走。” 说完,便像赶猪似的驱赶二人离开。 被“绿藻”连哄带撵,洛雨只得隔着红藻的房门,同红藻道别:“红藻姑娘,洛雨先行告辞,愿姑娘早日康复,洛雨改日再来探望。” 幻化成绿藻的玄凌子道长一听,气得直翻白眼,当即怒喝: “还来?!红藻有我照顾,必定早日康复,不许你们瘟疫消散前再来。不然,来一次,我放狗咬你们一次。”说罢,抬手按在唇边,假装对着门外吹了声口哨,变出一只外形凶猛的大黄狗“汪汪”乱叫着从门外跑了进来。进来之后,大黄狗冲洛雨和青浦又扑又咬,吓得洛雨和青浦拔腿就跑。两人飞奔如流星,大黄狗穷追似闪电,青浦的鞋都跑掉了一只,也不敢回头去捡。大黄狗一直撵着洛雨和青浦跑到湖畔,见两人登上小船,渐行渐远,还不停吡牙狂吠。洛雨在船头惊魂未定又恋恋不舍地回望雾隐村,心中怅惘无比。 在回去的路上,洛雨寻思,雾隐村地处偏僻、缺医少药,红藻和村人都病得这么重,若不施以援手,恐怕难平灾疫。于是,洛雨便想着,回去求舅舅施舍些药材来救治红菜和一众村民。 ** 回到张家所在的窄巷,他和青浦乘坐的马车在拐角处,恰好撞见副管家在正门外送人上轿离去。幸好洛雨日常进出都走侧门,没与副管家迎面撞上。现下,张员外夫妇和大管家接连病倒,张家上下几乎都由副管家主事。洛雨纳闷,值此瘟疫肆虐之时,会有什么贵宾到访,还需副管家亲自相送。 在洛雨从侧门回到张家后,寻机假装邂逅,问起副管家此事。 从副管家的口中,洛雨得知,原来刚才是州县官员登门造访,意在暗示身为一方巨富的张员外要感恩乡亲,回馈地方,协助官府,造福百姓。 说白了,就是现在钱塘瘟疫横行,百姓困于疫情,官府 时找不到这么多药材来救治百姓,只好来找在钱塘垄断了药材生意的张员外帮忙,要张员外破 破财,为地方消 消灾。张员外虽尚在病中,但州县官员亲自登门,自然也不敢怠慢推脱。 他听明白州县官员的来意,生怕 时吝啬得罪官府,以后行商坐贾,恐难顺遂,何况确如州县官员所言,张家做的都是钱塘百姓的生意,没有乡里乡亲的支持,哪能挣得如此家业。饮水思源、报本反始,拯救乡民于危难之中,实属义不容辞。于是,张员外连忙命副管家安排人手,配合官府施医赠药。 洛雨听了副管家的话,当即向副管家讨了个人情,让副管家务必请名医去雾隐村义诊,户户赠送良药,尤其不可落了一户阮姓人家。反正张员外已经答应了官府要施医赠药,洛雨又是张员外的亲外甥,自来备受张员外夫妇宠爱,副管家万万没有推辞的道理,也懒于探问缘由,就直接—应承了下来。 落实了医药之事后,洛雨回到浥雨轩沐浴更衣。 可不知为何,那种忐忑失落的感觉始终笼罩心头、挥之不去,让他直觉红藻此番生病绝非单单感染瘟疫那么简单。当晚,辗转反侧大半夜之后,洛雨才迷迷糊糊入睡。入睡后,他竟梦见亡母坐在桌前,抱着父亲常穿的一件旧袍啼哭不止。此乃久违的母子相见,洛雨即便身处梦中,也不由悲喜交加。可不管洛雨怎么说,母亲就是悲泣不语,急得洛雨三焦火烧、满头大汗、口干舌燥。 直到蓦然从梦里惊醒,他才发现自己是做个梦。 经此梦,洛雨更觉惴惴不安,决定翌日一早前往玉龙道院为母亲添香油 打斋醮,顺便请道院的方文为自己解 解梦,也由此猛然想起,自己之前去客栈开会玄凌子道长时,玄凌子道长曾说过这样一番话。玄凌子道长说— 红藻出生便自带“胎里疾”。 此疾,实为夙怨冤业结成的鬼魅之祸,如同堆积在红藻体内的‘柴薪,会给她的一生带来痛苦和不幸。 泰山镇宅石也好,护身灵符也罢,都无法完全祛除她的‘胎里疾,只是像屏障一样,暂时将她体内堆积的“柴薪 与外界的‘火苗 隔绝起来,以免起火焚烧。而自己的执念旺盛,就像生生不息的火苗,时时刻刻环绕在红藻身侧。只要稍加不慎,就会引燃夙怨冤业的烈火。彼时,芝艾俱焚,无可挽回。而要消除冤业之害,唯有自己对红藻一念不起,才能“未焚徙薪”。可自己实在做不到,甚至还因此数度萌生了轻生之念,做出了自伤之举。 玄凌子道长那时便叮嘱自己,倘若他朝始终无法做到‘念不起”,直觉已至山穷水尽处、万不得已时,生出自我了断的念头,就务必上玉龙道院去找 回方丈。玄凌子道长在首次拜访玉龙道院时,曾在方丈那里留下了一个紫色锦囊,请方丈代为保管。只要自己去玉龙道院找到方丈,对方丈说出‘救苦弭灾,药人寿世’这两句话,方丈自会把锦囊交给自己。 而现下,不就是所谓‘山穷水尽处、万不得已时吗? 自己心里始终放不下红藻,红藻也为鬼魅所侵、病魔所缠,自己心里那种异样的感受,也许就是意念纠缠导致夙怨冤业爆发的前兆。——不行,不行,万万不行,一定要阻止夙怨冤业爆发,一定要解救红藻。 想到此处,洛雨已是心急如焚,当下便穿衣起身,直待天明后前往玉龙道院。 晨曦微露,洛雨便招呼青浦陪自己前往玉龙道院。青浦不解,洛雨只好把昨夜的梦告诉了青浦。青浦网撞过鬼,如今分外敬畏鬼神,听说主母的亡灵泉下不安,当即打起十二分精神,又想着正好去道院烧香祈福,除秽驱邪,便忙不迭地准备去了。 隅中时分,二人抵达龙道道院。 洛雨找到方丈,为亡母添过香油、打过斋醮后,留下青浦在大殿里打坐听经,自己则悄悄把方丈拉到偏处,向方丈求取紫色锦囊。方丈大惊,不期洛雨正是玄凌子道长口中的“缘主”,连忙引洛雨入内室,取出深藏在衣柜椟匮中的紫色锦囊转交给洛雨。洛雨得到锦囊,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卷着的字条,展平来看,只见字条上写着:“钱家翠鸟”四个字。洛雨本以为锦囊里会装着灵符法印之类,再不济也该是什么灵丹妙药,结果竟是一张普普通通的字条,顿感十分意外。起初,他还一瞬迷茫,这“钱家翠鸟”是何意思,又跟红菜的“胎里疾”有什么关系。 但旋即便联想到,钱钧向自己透露过,钱钧之父在年少时,曾在夫子庙的大街上偶遇玄凌子道长,二人一见如故,甚为投契。 于是,钱父便请玄凌子道长喝酒,而玄凌子道长则回赠了钱父一只“翡翠鸟”蛋。 此后,钱父凡有疑难,只需在孵化出来的翡翠鸟腿上,绑上信笺,放飞空中,翡翠鸟便能飞去玄凌子道长的所在,将玄凌子道长的解答之策带归钱钧家中。钱父正是凭此纵横官场、无往不利、加官进爵、步步青云。从此,更将翡翠鸟视若珍宝,派专人饲养。 洛雨思忖: 莫非玄凌子道长的意思,是让自己去借钱家的翡翠鸟,向其报讯寻求解救之道? —可倘若如此,玄凌子道长为何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而不在自己去客栈拜会他时,就当面告诉自己解救之道呢?—还是说,其实这翡翠鸟除了报讯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异能? 一是了,听 的脱,玄该子道长当婚子孩义的3是枚品鸭蛋,其后,才概化出品琴鸭,既然交子钱交之和 鸡尚出生,那就C8M,可它出生之后,却自能飞响必凌子道长所在,这回尝不令人惊部?说不定,这“需“真有什2的能。罢了,毕竟已至绝境,即便翡翠鸟本身没什么别的异能,让它去找玄凌子道长来为红藻驱邪捉鬼,也不失为一个“不能治本也总能治标”的办法。—再说,即使留在钱塘,自己也不能去探望红菜,那悍女恶犬,可怖可怖…… 本来夜梦不吉,就惹得洛雨心烦意乱,勾起了他打道回江宁府的念头,眼下又想明了“钱家翠鸟”的含义,更迫不及待地想返口江宁府去找钱伯父借“翡翠鸟”一用。 洛雨生性温柔恬淡,可绝非优柔寡断,时常随遇而安、顺其自然,可从未遇事不决、瞻前顾后。 他既然感受到了回家一探的势在必行,那就势必雷厉风行。 不过,他也知道,舅舅舅妈绝不可能放他现在启程回家。 而且,走水路太慢,自家运送红木来钱塘的大船也早已驶回京城了,还是走陆路更为快捷便宜。因此,洛雨打算来一招“先斩后奏”,快马加鞭赶回江宁府。他先去找钱钧借他和锦瑞从江宁府骑来的两匹骏马。 需知钱父贵为大齐户部采买司的员外郎,钱家日用的东西都是好东西,这马也是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可不是从马贩子手上随便就能买到的杂驹矮马。钱钧正病着,听洛雨说要借马,也不问洛雨缘故,立刻就允了他。 他俩是“从小穿一条开裆裤”的交情,用钱钧自己的话说就是“只要不跟我借老婆,其他的想要什么直接拿”。 洛雨借到马,便让家仆把马从马厩里牵出来,停在侧门候着,在房中书桌上留下一封辞别的书信,交代仆人晚上为自己整理书桌后,便带者青浦以“外出为舅舅办事”为由,悄悄溜出去了。青浦本想兰着洛雨,可洛雨告诉他,自己近日坐立难安,母亲又托梦悲泣,去找方丈解梦,方丈说此梦恐兆家宅有变,如今定要回去亲眼看见父亲康泰无虞才能心安。 青浦而今比谁都敬畏鬼神,对玄远之学更是深信不疑,听见洛雨把玉龙道院方丈的话搬出来,也不敢再劝阻违拗。 当天,夕阳西下,洛雨和青浦打马出城。 残阳半隐,暗淡的余晖洒落在高耸的城门上,仿若为城门罩上了一帘凄清的纱幕。洛雨勒住缰绳,回望那伫立在斜阳里的城门,红藻憔悴的面容、倩丽的身影不由浮现眼前。他在心中默念:“红藻,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寒风吹过,撩动衣袂。 洛雨深吸一口气,紧了紧手中的缰绳,便同青浦策马狂奔,朝京城赶去。四围山色中,一鞭残照里。 疾风阵阵,冲破了淡烟暮霭;马蹄声声,踏碎了落日余晖。*** 四围山色中,一鞭残照里。 疾风阵阵,冲破了淡烟暮霭;马蹄声声,踏碎了落日余晖。 **** 当晚,洛雨留下的别书被浥雨轩的家仆发现,禀报给张员外,这招先斩后奏、速战速决,险些把张员外气吐血。 但此时,夜已深沉,人早跑没影了,城门也上锁了,追都无法追,张员外只能捶床大骂,待来日相见再严加教训。 ****** 146.追忆(一) 洛雨带着青浦快马加鞭赶回江宁府。 一路上,各地的疫情已经纷纷有所缓解。偶尔遇到疫情严重、依旧封关锁路的城镇,洛雨和青浦便绕路而走。二人风餐露宿、披星戴月地回到江宁府时,江宁府内疫情已过高峰,恢复放开城关,二人由此得以顺利入城。入城前,洛雨就与青浦约定,入城后,青浦先回家向洛父报信说自己已经回来了,而洛雨自己则先去 趟钱家,为钱钧转达一封家书。 转达家书的事不假。 在洛雨向钱钧借马时,他就询问钱钧,是否有事想要报知家中。钱钧遂让锦瑞取来纸笔,草草写下一封家书,托洛雨带给父母。 钱钧这趟奔赴钱塘,是为了搬迁祖坟,只因需择吉发送和受瘟疫所困,才不得已滞留至今。现下,他托洛雨给自家捎个口信,不让父母担心,实乃情理中事。青浦也未起疑,按照洛雨的吩咐,进城后,就与洛雨分道扬镳了。 至于,洛雨想向钱父借“翡翠鸟”的事,洛雨并没告诉他,当然也不便告诉他。 *** 洛雨马不停蹄地来到钱家,此时已是华灯初上。 他敲开钱家的大门,立即被钱家家仆迎了进去。 然后,被带到花厅里小坐了片刻,钱夫人便进来了。 钱夫人常年身子不爽,很多时候连下床都费劲,也就是听说洛雨带回了钱钧的消息,才连忙在侍女的搀扶下赶来了花厅。 钱夫人一从洛雨手上接过钱钧的家书,便立马拆开来看。 只见信上都是些报喜不报忧的话,钱夫人埋怨之余,心里也总算得到了些许安慰,不由双手合十,连告“老天保佑”。 接着,她又向洛雨问起钱钧的起居琐事。 洛雨—作答,按照钱钧交代自己的,不提染疫生病之事,尽量往好了说。 钱钧当下虽染疫生病,但他向来身体强健,加之,此时的瘟疫早已没了初时的威力,康复只是迟早的事。 因而,他让洛雨不必把话说得太实,让父母平白替自己担心。 钱夫人思子心切,听了洛雨所言,不禁潸然泪下,尔后又嫌弃钱钧的家书写得太短,拿在手里看了一遍又一遍。 洛雨耐心宽慰,钱夫人这才渐渐遣愁疏怀。 洛雨趁机向钱夫人提出,自己有事想当面拜见钱伯父。 钱夫人闻言,顿时面露难色。 洛雨见钱夫人似有难言之隐,只好委婉探问:“伯母方才说,伯父也安泰无虞,莫非仍在外忙于公务,尚未归家?” 钱夫人唉声叹气道:“雨儿,实不相瞒,你钱伯父现下就在家中,只是不便会客。连你来了,我也不敢让下人去向他通报,生怕被他责骂。” 洛雨听了这话,心中纳闷钱伯父系因何事这般纡有郁难释、怒气填胸,连忙追问:“伯母,究竟发生了何事令伯父如此忧愁?” 钱夫人自小看着洛雨长大,向来把洛雨当作半个亲儿看待,只是身子孱弱,难以多加照拂而已。 而今,听洛雨如此追问,也没把洛雨当外人,如实相告道:“雨儿,此事说来话长,恐怕要让你见笑了。” “你钱伯父之前养了一只翡翠鸟,那鸟儿品相绝佳,又极具灵性,你钱伯父对其视若珍宝。”“可惜,今日午间,专管饲喂那鸟儿的仆人却突然发现,那鸟儿竟无故死在了笼中。”“你钱伯父放衙回来知道后,为此伤心不已、大发雷霆,把自己一个人锁在书房里,不准任何人前去打搅,我也不敢.……” 洛雨一听,霎时如遭雷击。 他“唰”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难以置信地确认道:“伯母是说,那只翡翠鸟死了?!”钱夫人未曾想过洛雨会有这样大的反应,惊愕之下讷讷回答:“是啊……”洛雨脑中一声轰响,顿觉一阵天旋地转,险些站立不住。钱夫人见他神色异样,紧张地问:“雨儿,你怎么了?”说罢,赶忙指使身边的下人去扶住他。 洛雨一手推辞下人的搀扶,一手扶着额头,缓缓坐下,连声道:“没事没事,伯母放心,洛雨没事。”嘴上说着“没事”,可声音却不自然地微微震颤,让人听了莫名揪心。 话音未落,一个钱家家仆带着青浦一溜小跑来到了花厅门外。 钱夫人认得青浦,连忙招手让他进来。 只见青浦满头大汗、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钱夫人便开口问他:“青浦,刚才怎么不随你家少爷一起进来?” 洛两正失魂落魄 六神无主,对门外来人之事毫无察觉,听钱夫人这么说,他才猛然发现青浦来了,随即脱口而出地问:“青浦,你怎么上这儿来了?我不是让你先回家给老爷报信去了吗?” 青浦进了门,先给钱夫人磕头问安,接着站起来回话:“回禀夫人,我不是随少爷一起来的,我是先回了趟家里,才又从家里赶过来找少爷的。” 说到此处,青浦立马转头看向洛雨,难掩焦急地说:“少爷,家里出事了,老爷他染疫病重,还请少爷赶快与我回去。” 洛雨刚才定睛看到青浦脸上那慌张的表情,心中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听青浦这么一说,当即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向钱夫人告辞。 钱夫人也不敢多留,即刻叫管家送二人出门,随后又嘱咐管家,赶紧派人送些上好的药材补品过去慰问。 洛雨同青浦匆匆赶回家后,果见一切皆如青浦所说,父亲形容枯槁、昏迷不醒,就连自己俯身在他耳旁呼唤,他也毫无反应,颇有病入育肓之象。 洛雨顿感心惊肉跳,脊背发凉 难怪母亲入梦哭泣,原来父亲果真病重,母亲是在暗示自己赶紧回家探看……至此,洛雨回到江宁府,未能借到翡翠鸟,却不得不留下来为父侍疾。这一留,就是大半个月。 他虽然无比挂念红藻,但是父母亲恩不可不报,他也只能先全孝道,再图私情。此间,洛雨只觉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正一点一滴地消逝着,就像落沙泻水一样,怎么抓都抓不住。那种无能无力的绝望,折磨得他几近崩溃。大半个月后,在洛雨的悉心照料下,洛父的病情终于显著好转。 眼见父亲转危为安、已无大碍,洛雨始能向其说明自己在钱塘与红藻的邂逅之缘,向父亲表达了自己想再回钱塘一探的心愿。 洛父听后,并未太过诧异。 大约因为洛父自己就有在钱塘偶遇洛雨之母,并对其一见倾心的经历,对此颇能感同身受。在简单了解了红藻的家世背景之后,洛父便积极鼓励洛雨返回钱塘向红藻提亲。得到父亲的支持和鼓舞,洛雨欣喜若狂,不日便又携青浦启程返杭。而当他再次带着青浦打马走过钱塘县城门时,红藻和淼淼早已完成了换魂。 *** 其实,“紫色锦囊”和“翡翠鸟”从头到尾都是玄凌子道长和九天玄女预先布下的“调虎离山”之计。为的就是,他朝,在玄凌子道长给红藻和淼淼换魂时,能将洛雨引出钱塘,不来影响换魂大业。 而玄凌子道长和九天玄女之所以如此苦心孤诣地“针对”洛雨,比防范宝哥更百倍地防范他,是因为洛雨和宝哥不同,比宝哥更难防范,也比宝哥更需防范。比宝哥更难防范,只因洛雨乃前世水神,那能延年益寿、起死回生的清金露就是由他发明制炼而成。即便转世为人,洛雨也自体清净,不易感染病灶,不能像用瘟疫将宝哥困住一样,以病痛将之囚锁。更何况,淼淼后来又给他服用过清金露,夯实了他百病不侵的圣体根基。比宝哥更需防范,只因洛雨与红藻有情丝连心结神,又与淼淼有前缘牵扯纠葛。他一个人,就能同时影响红菜和淼淼两个人——换魂同步传导给他异样感受,一定会牵引他前来寻找红菜。而他一旦靠近,红藻和淼淼就难免因他神魂不安,从而导致换魂失败。 与宝哥只能单纯影响红藻相比,洛雨的“破坏性”显然更强、“破坏力”也显然更大。 因此,玄凌子道长和九天玄女才特别“针对”他,干脆用计把他远远调离钱塘,牢牢困在外地。至于“洛母入梦”、“洛父生病”都只不过是这个“调虎离山”之计的延续而已。 洛雨在侍疾期间所感受到的那种无能无力的绝望,实际上,既是无法挽留红藻的绝望,也是生而为人的绝望。凡人不仅有生老病死,还有比生老病死更复杂的人情世故。哪怕能侥幸不被瘟疫病魔缠住,也难免被人伦纲常锁住。而神仙统统没有这些烦恼束缚,这大概就是很多人修仙问道,向往成神的原因吧。 *** 在洛雨得到父亲应允自己重返钱塘那日,宝哥也终于大病初愈,重返张家工坊。工期紧迫,他不得不刚出病榻,就赴工坊。 但他隐约记得,自己病重时,曾经做过一个梦,在那个悄恍迷离的梦中,红藻好像对他说了什么。他因此万分牵挂红藻,日日盼望能早日完工,返回雾隐村中。 他的父兄倒是早就痊愈了,两位嫂嫂也早就回到雾隐村持家种地,照看小孩去了。 只是嫂嫂们刚回雾隐村没多久,就跟别的村民一样,被玄凌子道长用法力压制了灵智,变得思想蒙昧、言行迟缓,只有精力勉强顾及身旁琐事,根本无力东奔西跑、贪管其他。 而玄凌子道长的法力压制,让洛雨嘱咐副管家请来雾隐村义诊赠药的名医药王们,也尝到了苦头。 他们仅仅在村中呆了半天,就不觉变得迟钝浑噩,回到家中缓了好几日,才得以恢复神清气爽。 那群名医药王来雾隐村时,是村里已经病愈的少壮接待的他们,带着他们一户户诊病送药。 他们一进村,玄凌子道长便暂停了施法,用浓雾障眼、结界挡气,隐藏了七星灯法阵。 接着,又让未坤童子遁形于土中,跟随这群人四处移动,暗中替他们驱赶村里那些还未被黑白无常带走投胎的亡魂,谨防亡魂现身作祟、吓坏生人。 当那群名医药王来到红菜家时,玄凌子道长就隐身于屋中,只等红藻自己把他们糊弄过去。 反正红菜现下病恹恹的,怎么看都像染了瘟疫,也说不了几句囫囵话,顶多伸出手让他们把个脉之类的,影响不了换魂,倒也不打紧。 要说那群名医药王来雾隐村造成的最大影响,那就是义诊赠药之事被村民传为了美谈。 而一手主导义诊赠药之事的洛雨和张员外,也被这群连照面都没打过的村民奉为神明,在雾隐村拥有了至高无上的地位和声望。 *** 在洛雨启程重返钱塘那日,玄凌子道长完成了红藻和淼淼之间旷世未有的人神换魂。完成换魂之后,玄凌子道长就削弱了雾佑结界,降低了对村民灵智的法力压制。雾隐村内外的雾都淡了些,村里也渐渐有了鲜声活气。 在玄凌子道长带红菜离开家之前,红菜和淼淼依然双双呆在红藻房中。 趁着共处一室、左右无人的时机,淼淼问出了一直萦绕在她心中的问题— "红藻,你老实说,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洛雨?" 红藻一愣,反问淼淼:“你干嘛突然问这个?” 淼淼藏在袖里的两只手不自觉地+指勾纹,撇了撒嘴回答:“那日,洛雨来探望你,他轻轻握了你的手一下,你全身就像被闪电击中 样,所有汗毛都竖起来了,我不信你从没喜欢过他。”那日…… 红菜望着淼淼,沉默了良久,才说: “就算我喜欢过他,那也是上辈子的事了。”“降生为人的时候,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直到与他在张家工坊相遇后,我开始做起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梦,才找回了前世的一点感觉。”“后来我被窦窟强行灌输怨念灵能,唤醒了部分前世的记忆。”“那些梦,有些得到了记忆的印证,有些没有。” “我只能告诉你,如果那些梦都是真的,那我曾经很爱过他,也很恨过他。” 淼淼不解后半句,忙问:“你为什么会很恨他?” 红藻无奈 笑,回答:“这不重要。对你来说,不重要。对我来说,时至今日,也不再重要。淼淼,你记住,你就是红菜。而我从未存在过,忘了我吧。” 淼淼急道:“你让我忘了你?” “难道你很喜欢我,很想记得我?” “那倒也…” 淼淼本想说“那倒也没有很喜欢你,很想记得你”,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口道:“那倒也不怎么讨厌你…” 红菜似看透了淼淼的内心一般,淡淡一笑。 这时,玄凌子道长走进房中,对红藻说:“红藻,该走了。” 红藻僵了一瞬,尔后默默站起身来,随玄凌子道长走出房间,走出家门。 淼淼不知为何,也起身跟着他们往外走。 红菜和玄凌子道长走出院门后,淼森刚想抬脚迈过门槛,玄凌子道长忽然转过身来,挑起眼皮问她:“你出来干嘛?还想跟我们回你那水府转转?” 淼淼一怔,这才缓缓缩回了脚,倚着院门,静静目送红藻和玄凌子道长离开。 向外走了十几步,一直不曾回头的红菜,忽然停下脚步,回身反顾。 她仔细打量了一遍自家的宅院,又将目光投射到对面宝哥家的宅院。 凝望片刻后,收回目光时,与倚门而立、已经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的淼淼对视了一眼,紧接着,便面无表情地转身随玄凌子道长走入了茫茫雾海……作者有话说?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我打算开的新文,感兴趣的小天使点进去收藏一个吧~ 九玄之重生 因细且同国自入难看书评回收藏首页投诉色情有害投诉数据造假投诉涉未成年有害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45508,还差1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灌溉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