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夫君一剑穿心后许他琴瑟齐眉》
1. 第 1 章
晌午,自若峰飞雪漫天。
大殿内地龙尽灭,蒲团冷似铸铁。岳渐青垂头跪坐,听见贵人端坐上首问:“肚子可有动静?”
动静?
与夫君素未谋面一年还能有动静,这群人怕是要将她沉塘。
岳渐青摆好表情,陈恳道:“少宗主不曾回自若峰,渐青不敢有动静。”
一杯热茶猛地碎在她膝前。
“我儿是夏里不曾为宗主祝寿,还是秋里不曾引新弟子入山?进门一年,尚不能侍候我儿安歇一晚?本就灵脉全废,这等小事也如此无能,当真废物!”
宗主大寿?
弟子入门?
笑死,根本没人通知岳渐青。
她继续诚恳:“少宗主行踪隐秘,宗门事务皆为机密,渐青不敢知晓。”
贵人拍案而起:“放肆!”
岳渐青将头垂出柔顺弧度,余光见贵人莲步轻移,裙摆逶迤,甩过她侧脸。
——指尖骤然一痛。
即便早有准备,她仍身子一晃。
贵人:“若正月还不得喜信儿,你便亲自去信药仙谷,送个能生的。待孩子出生,赏一粒丹,也算她的福气。”
她撂下冷哼,纵身而去。
殿内空了。岳渐青呼出一串白气,抬起双手。
指节毫无痕迹,仿佛疼痛持续至今是种错觉。
再回神,门外飘雪,遮天蔽日,与她得知自己将要替嫁那一日极为相似。
……
大雪纷飞,落于小楼窗边。
床上,阿娘昏睡着,呼吸急促,青筋迸起。
直到一道灵力涌进眉心。暖光沿经络牵引,不多时,阿娘心跳平稳下来,火红从肤色中退却。
岳渐青侍立一侧,和收回灵力的谷主对上视线。
谷主叹气:“二弟妹这病……好在有老祖留下的地火。每月以地火为引疏导,虽难根除魔毒,却也能止魔蛊入心之势。只可惜……”
他语气意味深长:“大伯也老啦。近日又为大事所扰,对这地火的控制,是有心无力了。”
岳渐青攥紧阿娘手指。
药仙谷能有何大事,无非联姻明镜宗。
这桩联姻于药仙谷而言不亚于药神复生,但作为联姻人选,长姐岳照金却在日前不知所踪。岳氏血脉多男子,族中适龄女儿,只余岳渐青。
谷主:“你同金娘要好,又都是聪明人。聪明人总会前仆后继,自作聪明。金娘已行差踏错,但旁人,尚可回头。”
他抬手,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张纸。
岳渐青眼睫一颤。
月前她曾前往凡人城池,寻工匠打一架双轮推椅。
彼时阿娘虽昏迷多年,却未沉疴至此,丹药便可控制病情。只要岳渐青能以废灵之身搬她出药仙谷,母女二人自可顺利离开这吃人山谷。
但这图纸,现下却在谷主手里。
谷主:“无宗门庇护,一介女流有何好去处?将你们养在绣楼高阁,皆是拳拳爱女之心。
“你毕竟是自家女孩儿,二弟行为不端在前,二弟妹受累染魔在后,往日种种情有可原,大伯不计较。
“但你要记得,一笔,到底写不出两个岳字。”
“大伯说得是,”岳渐青闭上眼,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死去了,“听闻明镜宗少宗主八字,与我甚是相合。”
谷主:“这才是好孩子。你放心,明镜宗规矩虽严,却不会苛待世家女。少宗主少年英雄,族中又未立宗妇,你进了门,前程必定远大。再者,大宗书海浩瀚,说不得便有解魔毒之法。”
他离开了。
很远还能听见他高声嘱咐管事,近些时日莫让二小姐在院中受了磕碰,言下之意,竟是连小院都不许出了。
于往日,这不亚于惊天霹雳,可今日,却令岳渐青如获新生。
——解魔毒。
只要能找到方子,她们母女就不必受制于人,从此,天高任鸟飞。
……
大风刺骨,岳渐青从记忆中清醒。
面前石阶连接各殿,已空无一人,没于茫茫白色。半空偶现流光,是弟子御剑越过大雪。
她没有灵脉,御器早是少年旧事,只能裹紧笨重大氅踏入风雪,两刻钟才磕磕撞撞挪回小院。
院里冷清如常。直到她点过炭盆,煮了粥和姜汤,侍从们才带着喧嚣归来,吵闹之势,仿佛嘴长在门上。
“……少宗主连盖头不掀就走了,偏我真当军务紧急。若知少宗主属意逃婚那位,我可不来。如今想想,那场变故多少人受伤都将养回来,独她损了灵根,可见没福缘。如今这般辛苦,说不得是她带累了我。”
“你那福缘,还用得上被带累?真正好福缘,得是来了半月就能拿出一粒地阶丹药攀上贵人的,没准明儿就能一路高升,卖屁股暖被窝去呢!”
“你,你说谁?!”
“呦,弟弟,哥哥又没指名道姓说你,你急什么?”
屋外吵成一团,岳渐青充耳不闻,自顾自饮尽姜汤。
这等秽言恶语,一年来她听过无数次。想来明镜宗门人,是为搬弄是非才出生。
可往日她当这些过耳云烟,这会却很想去雪中尖叫,砸他们炭盆。
……情绪不对。
岳渐青当即冲向门外,但一步之间,呼救锁入喉咙,手脚重渝万斤。
屋外闲话震耳欲聋,她扑倒在地,指甲徒劳滑过门板,留下几道划痕。
淡不可察。
……
潮湿,闷热。
泥土和树林气息萦绕鼻尖。
岳渐青没睁眼,悄无声息竖起耳朵。
虫鸟之声清晰异常,东南方隐有人声。不知多久,一道呼吸从身侧响起,朝背向人声处行去。
她一动不动,暗自数过百余次脉息。
一道呼吸猛然凑近,不多时,重新远去。
又数百余次脉息,周遭彻底陷入静寂,岳渐青撩起眼皮。
她躺在一座巨木树干上,头顶密林一望无涯。
只这一眼,足以她认出所处何地。
——傣哥城,曼塔雨林。
傣哥城为第七宗百音门所辖,地处九州西南,潮湿高温。曼塔雨林位于城西,育有不少珍稀灵植、灵兽,药仙谷常年于此收取药材。
但傣哥城声名远扬,却并非因此。
两年前,一支不明势力向十宗宣战。他们御下灵兽悉数染魔,时有屠城之举,却如不死之虫,转眼遍地开花。
傣哥城即为西南前线的十宗驻地,而主持此方战事之人,正是明镜宗少宗主,雁觉灵。
对这位夫君,岳渐青知之甚少。
只听闻此人惊才绝艳战神再世,十八岁晋金丹,一手剑法连剑道第一人长风道宗宗主都甘拜下风,然而为人冷心冷面,执掌法司只讲规矩,不讲人情。同门师弟与他一起长大,违了宗训,不过是小小失误,他仍抄洞府、废修为,将师弟撵出山门。
思及此,诡异念头现于脑海。
捉她来此之人,想以她威胁雁觉灵?
可她与雁觉灵素未谋面,眼下叛军崛起战事胶着,西南必有重要布防。倘若因救她坏了布置,哪怕传闻仅五分真,也很难想象他将处以何等判罚。
岳渐青心思电转,脚下却毫不松懈,一路朝人声来向狂奔。
河流映入眼帘,五方宗旗高悬河岸。
只要跨过这条河……
面前虚空陡然颤动,化出一块空隙,手掌大小,四四方方。
岳渐青心下一沉。
是结界。
明镜宗结界均为开宗老祖所立,弟子命牌即为钥匙,没有它,大乘初期都很难破开。
但……她没有弟子命牌。
背后忽地传来一声“嘻嘻”。
阴冷气息直射背心,岳渐青双膝一软,动弹不得。
来人落地,步伐雀跃,“嘻嘻嘻”绕她转圈:“跑呀?怎么不跑了?"
对方灵力溢出,岳渐青宛如刀锋加身。她咬着牙,一寸寸仰起头。
一身黑斗篷,黑面具遮住全脸。
他袖摆一动,一阵强烈失重袭卷而来。四周阴风阵阵,眩晕和气流让人说不出话,也睁不开眼。
几息,风止。
第二次失重中,岳渐青从高空直直掉下去。
落地瞬间,她仿佛浑身骨头都碎了,一口血呕出去,身下雏菊红了一半。头皮一阵尖锐刺痛,面具人拎着她头发提得她双脚离地,问:“少宗主,瞧瞧,这是谁?”
前面是雁觉灵?
但汗血混杂,砸进眼角,岳渐青什么都看不清。
面具人苦恼:“瞧你,调皮得紧,怎就抹了一脸血,我们雁少宗主都看不清是哪位了。还不快洗洗?”
阴风冷水兜头而下,岳渐青一阵呛咳,险些背过气。
她忍痛撑开眼皮。
眼前是驻地庭院。
正值日落,院中光线模糊。男人着亲传弟子法袍,腰背笔挺,长身而立,苍白清瘦,薄得像纸。
……这身形长相,和冷面战神有关系?
但头皮又是一重剧痛。面具人力道再重三分,拉着岳渐青头发向后仰,大片脖颈暴露于阴冷剑气。
面具人道:“虽是废人,倒也并非一无是处,想来在有心人眼里,该比明镜宗兄弟阋墙、父子相残的消息来得珍贵。少宗主以为,如何?”
……说真好。
就是一点也不像人话。
这是她和雁觉灵初次见面,她身上没有丝毫信物,旁人知她是谁?
可嗓子猩甜黏腻,她半句话也说不出。
对面,男人掀起眼皮,目光轻飘飘拂过,嗤笑一声。
“以岳家女控制我?”
他手腕一翻。
“妄想。”
烈焰冲天,气若雷霆。
火映亮大半庭院,剑气灼热,扑向岳渐青。火花炸于眼底,视线所及一片猩红,接着被无边黑暗笼罩。
*
午夜。
曼塔雨林腹地,瀑布沿岸。
微光闪于面具人指尖,他俯低身子,以脚尖一拨岳渐青。
无人察觉间,细微波动女子体内溢散,不同于灵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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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悄然飘进雨林深处,召唤出一对光点。它们愈亮愈多,行动间窸窸窣窣,又唤醒更多光点。
——整座雨林,张开眼睛。
悚然之下,面具人拔腿就跑。
但他只迈出半步,冰凉蛇尾沿脚踝盘旋而上。蛇躯近乎树干粗细,鳞间有羽,不远处响起羽翼破空之音。
羽鳞刀翼,蛇尾鸟身。是地阶灵兽,铜羽。
面具人疯狂挣扎,余光瞥见对面,瞳孔骤缩。
月光不知从何处树梢落入密林。
女人刚刚还似破布娃娃般一动不动,此刻却身披月华,端坐铜羽头顶,萤火虚虚落于身周,恍若神祇身光。
她身下,荒兽摩肩擦踵,顶一派非人外表,眼神却近于人类,整齐肃穆,一眨不眨盯他。
面具人:“你分明没有灵力……御兽宗?不,那群饭桶没这个本事……”
岳渐青垂眸,轻抚铜羽翎毛。
幼崽修为已元婴巅峰,识海中海水幽深,连接一片荒芜冰原。冰原另一头,则是整个密林所有荒兽的识海。
——时隔十一年,岳渐青再次打开自己异于常人的冰原识海。
或许叫识海并不恰当。
因为放眼九州,从不曾有人未修炼便开识海,更别说随心所欲勾连他者识海、操纵他者神魂。即便她只能操纵天性懵懂者,也实属前所未有。
当时岳渐青年幼,不懂这意味什么。
但母亲知道。
她大为惊慌,要女儿承诺,此生绝不暴露、绝不害人。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几年后,母亲于病榻上难得清醒,握紧女儿再度嘱咐,“泯然众人也好,碌碌无为也罢,平安便足矣。”
那是名满九州的美人,清醒时留给女儿的最后一句话。
于是冰原陷入沉眠。
直至此刻。
……
从冰原抬眼,岳渐青目光落于对面。
那个黑色面具。
早在被面具人追上时,她便注意起这面具。极普通,又污渍斑斑,显然主人并不珍视。可其上纹路却炫目微妙,望之隐有夺魂意。
对视刹那,纹路主动落入冰原,化为一只金属白环,悬于半空缓速旋转。
环有胸甲大小,通体泛光。环上均匀排列一圈琉璃,红色光点规律闪烁,如呼吸般缓慢均匀。
……是器灵?
岳渐青抬起左手,避开剑伤探向胸口。
那里原本挂着一只玉瑗吊坠,环上小孔分布与白环相差无几。但此刻,空空如也。
器灵开口:【亲爱的向导您好,我来自时空际联盟09-X时空,是母星夏洲燕蓟市治安局向哨部人工智能助手,箜篌。请准许建立精神键接。】
……好长一串。
……好晦涩的遣词。
……好曲折的造句。
岳渐青咬着舌头重复:【建立精神……键接。】
话音未落,绿色洪流奔腾交错,融于冰原。信息铺天盖地,她只能粗粗一扫,迅速去抓关键字符。
读完,她一瞥箜篌。
——天外来物。
行文间字符古怪,规则离奇,与九州修炼体系不通。
但对于她这种废灵者而言……
刚刚好。
箜篌还在发出身体不适提醒,她没空理会,将注意力挪回现实。
一张大脸正杵在对面。
器灵认主,面具自然消散。绑匪面孔暴露,平平无奇,转身便能忘于脑后。
但她仍细细审视,眼神似杀猪匠打量年猪。
寻常修士很难让一块面具精准消失于无形,面具人早已不能嘻嘻,此刻更为这种眼神焦虑。
他大叫:“……你不是岳家女,你诱我来此,到底要做什么?”
岳渐青答非所问:“识海破碎至此,你为何能活?”
这人古怪得很。
原本他修为远高于她,很难受制。若非身处雨林,荒兽修为更高却天性纯然、易于操纵,她难以掌控局面。
但她还是决定一探对方识海。
出乎意料,只有一堆碎片。
岳渐青:“莫非,这种破碎于你而言,可被掌控?”
面具人面如土色。未知接二连三,次次超出常理,他挣扎愈发激烈。
一道绿色字符倏地划过岳渐青瞳孔。
箜篌:【监测到智慧体精神域异常。】
箜篌:【经检测,目标精神域为破损型精神域,完整度12%,当前SAN值持续下降中。危险等级B,请立即收容。】
岳渐青心念一动,在数字洪流中翻出方才的惊鸿一瞥。
【……《向导法则》第四章第三条:对破损型和毁灭型精神域异常的智慧体,向导有收容本体及精神域的义务……】
果然,接收传承,就代表也要接下使命。
她比对法则指南,探出一只精神力触角,试着碰了下识海碎片。
残片边缘蓦地生出一排灰雾,看似无形,却如排针一般,蠕动着扎进了精神力触角里!
这气息……是阿娘所中魔毒!
2. 第 2 章
剧痛直冲灵府。
岳渐青疼得眼前一花,却也晓得不能在此刻退缩。灰雾吞噬触角,她当即放出更多精神力加以重塑。
但十年废灵脉空白期,她不仅对精神力精细操纵倍感陌生,连体术战斗技巧都忘记不少,只能在疼痛中毫无章法地僵持。
忽而,铜羽长尾一晃而过。
一点灵光划过脑海。
精神力触角于无声中分裂重组,最终化为一只长蚺,仿照铜羽绞住面具人躯体那样,死死绞住那团碎片。
灰雾刺痛陡然尖锐。
她咬紧牙,自虐般越缠越紧。
只一眨眼,面具人额角渗出汗珠:“你究竟……不可能……”
他发出一声尖嚎,喘息声归于沉寂。
岳渐青晃晃悠悠垂下肩膀,汗水湿透背心。面前,识海碎片和灰雾已停下蠕动,倒真像两团死物。
她定了定神:【箜篌,这灰雾是什么?精神域要怎么收容?】
箜篌:【污染物,也是大多智慧体精神域异常的主要原因,种类很多,各有形态。】
看来“污染物”和魔毒,抑或魔气、心魔等物,确有相通之处。
箜篌:【收容工作一般由人工智能助手辅助完成,是否为您将目标精神域残片和污染物分别收容?】
岳渐青:【收。】
箜篌:【好的,已收容精神域残片至B级容器B001。已收容污染物至至B+级容器B001S。】
她顿了顿,说:【经扫描,精神域残片中有可读取数据,是否将数据传输至向导精神域?】
……
明镜宗后山,禁地。
记忆主人似乎藏于草丛窥探。对面,少年面上染血,执剑而立。
是雁觉灵,眼底含泪,眉眼稚嫩。
他问:“大兄为何如此待我?”
青年五官与他颇为相仿,在剑锋下随意抹去唇角红痕,冷嗤:“你又为何窃少宗主之位?”
雁觉灵肩膀一晃:“我从未——大兄疑我?”
青年眼睫低垂,眸光冷厉。
岳渐青只觉好笑。
据明镜宗所言,雁觉灵能以次子之身居少宗主之位,全因多年前长子历练中为凶兽所伤,难以行走人前,不得不闭门调养。
原来凶兽也姓雁。
只岳渐青冷眼瞧着,前少宗主分明以退为进伺机偷袭,便宜夫君却感情用事毫无防备,刚刚一言不合就捅她心口,少年时居然这等优柔寡断。
令人作呕。
而令人作呕的凶兽开始掉眼泪。
与岳渐青一样,青年不为所动,手腕隐秘探入衣摆。
一柄匕首霎时暴起,直冲雁觉灵胸口。
……仅冲了一半。
长剑一挑便卸去力道,匕首原路返回。
咒骂戛然而止,老宗主焦急之声远远响起。
岳渐青恍然。
他根本没有心软,他只是抢据道德上风,演给老宗主看!
而表演还没完。长剑锵然坠落,凶兽后退几步,泪满衣襟,跪倒在地。
岳渐青有点恶心。
本以为这段记忆里会有魔毒线索,没想到全是明镜宗那些糟污,简直浪费时间。记忆边界开始泛白,她毫不留恋,转身退出记忆。
……
密林寂然如旧。
面具人摊在岸边,几只隐鼠上下一摸,全无信物证明身份。
岳渐青放走其他荒兽,乘铜羽走向面具人。她沿羽翼落地,在那具躯体边驻足。
裙角翻飞,鞋底徐徐踏上那张平凡面孔。
但不过须臾,她止住飞踹之举。
岳渐青:【法则里提过,本体也可以收容。】
箜篌:【是的。是否为您收容?】
【收。】
下一瞬,尸体消失于草丛。
她舒了口气。解决面具人,她大脑终于能脱离超高速运转。
但危机仍称不上解除。方才是情绪高度紧张压制痛感,现下情绪瓦解,疼痛开始在每一处皮肤深处复苏。
她伤势委实很重,不提剑气与枝叶划伤,单高空坠落她就断了至少一根肋骨。当时呕出血液有块状物,想来脏器损伤也不小。
而那一剑原本直奔心口,虽因她强行转身角度偏移,但伤口贯通胸背,心脉必有受损。
支撑至今,幸亏曼塔盛产灵植。
也幸亏,她曾是丹修。
如眼下草丛,满是她做丹修时的梦中情草白尾鹤蓟,天阶草药清邪止血,效果神异。
方才面具人拎着她奔逃大半时辰,选了这处福地调息。岳渐青趁机趴在地上狂啃数根,否则别说反杀,光流血她就能把自己溺死。
然而幸得至宝,她毫无余力感受喜悦。眼前星芒绽裂,她贴树滑落,剧痛失温一并传入神经。
铜羽蹑手蹑脚蹭过来,双翼展开,刚好够盖住她。幼崽眼睛圆亮,其间映着女子倒影,面若金纸,鲜血染衣。
冷汗沿衣领砸入羽毛,岳渐青只觉胸腹传来针刺触感,回味悠长。那标志脏器损伤正从延缓中爆发。
她问:【离傣哥城多远?附近有新增智慧体吗?】
箜篌:【非常抱歉,未检测到可连接网络及摄像头,精神域监测功能可辐射范围为20km。当前距离内未监测到新智慧体。】
就是说,此处到傣哥城远超20km。
识海与箜篌相融,岳渐青知道1km有多远。以她目前实力,还远不能相隔20km进入对方识海,更别提靠体力穿越雨林。
但附近再无城池村落,她不能等死。伤在恶化,气温更低,她必须尽快走出曼塔。
箜篌突然提醒:【东偏北51度,20km处,出现187名智慧体。】
东北……是傣哥城。
岳渐青强忍恶心,沉入冰原。
一只三季鸟俯冲而来,抓走一角碎衣。
透过飞鸟瞳孔,雨林全景跃入岳渐青眼底。
东北方向夜空大亮,御空剑光如电火行空,想来是明镜宗弟子开始搜林。
但疼痛之下,视角很快偏转。视野间歇脱离轨道,雪花般图样频频闪出。铜羽也焦躁起来,蛇尾一甩,抽断一座巨木。
岳渐青擦掉额角冷汗,强行凝神。
可夜色沉沉,雨林如汹涌暗潮,无边无际,久久隔绝剑与飞鸟。
倏然,树潮之中,什么东西劈开了浪。
是一道人影,如烈焰般长驱直入,钉进雨林。一人一剑气贯长虹,开辟出一条无人可挡的路,落点,直射瀑布。
同一时间,箜篌红灯频闪。
【警报!】
【警报!】
【警报!】
【不明智慧体正在接近,直线距离19km。】
【……直线距离18km。】
【……直线距离17km。】
速度之快令人心惊,换算脚程,来客修为大抵初入元婴。
而据岳渐青所知,傣哥城并未驻扎元婴。
那便只有一个解释。
为抓面具人,雁少宗主再度亲身上阵了。
十八岁金丹毕竟享誉九州,卡着金丹大圆满再来个“最年轻元婴”,也算合理。
不愧是为少宗主之位不惜兄弟阋墙之人,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面具人出入结界如无物,经他一击仍有余力拎自己逃跑,以少宗主脾性,不掀了雨林想必誓不罢休。
可他为何笃定,是这段河岸?
头越来越沉,岳渐青强撑着放开三季鸟,驱走一步三回头的铜羽。
记忆最后,似有夏风拂过额心。力道温柔,却在发抖。
想来是错觉。
……
意识昏沉,岳渐青隐约感知有人在为自己包扎伤口,动作轻柔,仿佛打包一件瓷器。
朦胧中,天色渐渐破晓。
她似乎回到药仙谷那间绣楼。
老谷主刚走,屋内风雪如晦,愈发阴湿,只有阿娘身上带着热气。她不自觉往阿娘身边蜷缩,把脸深深埋进她手掌。
忽然,一束流光闪过窗外。
隔着窗,雪回返天空。大片光束涌进低矮暗室,像只楔子钉进暗云,暖意势如破竹,熔尽满屋阴寒。
一片温热间,她从梦中醒转。
日光大亮。
周身痛楚暂缓,能辨出弥散药味中有几种天阶伤药,便是药仙谷也少见。
她勉力起身,环视四周。
这是间幽静竹楼。门口挂着张象绣斑斓织锦门帘,一排菱格竹编悬吊廊外,风拂过它们,沙沙作响。
但与满屋艳丽西南风情格格不入,她床边堆着团雪绒,体积巨大,几乎占去半间屋子。
而几乎是她目光沾上绒团的瞬间,里头竖起一对尖角。一只睡着的狼伸出头来,下巴搭上了床沿——头比她上半身还长。
狼中罕见这等体型,岳渐青猝不及防,漏了一丝气息。
白狼倏然惊醒,一双异瞳撞进视野。锈红群青,恍若烈焰伴生幽潮。
这彻底触及岳渐青盲区,她从未听说过此般灵兽。
狼甩甩毛,起身。
——摇尾巴。
岳渐青:“……”
岳渐青:“???”
她定下心神,去探它识海。
一探之下,她心头一跳。
不同于面具人碎片识海,这只灵兽,压根就没有识海。
一个面具匪徒,能轻易潜入明镜宗禁地和宗门大阵,却受魔毒污染识海破损;一只灵兽被放任满驻地乱跑,看身量少说也是地阶,长相却前所未见,甚至没有识海。
明镜宗,还真是个藏污纳垢之地。
怪不得她暗地化名医修探查一年,却从未在哪本书里见到哪怕一个"魔"字,必然明镜宗本就不干净。再往深里探寻,没准就要陷进什么比兄弟阋墙还难言的阴私。
什么“书海浩瀚说不得有解魔毒之法”,老谷主果然是屁话,就是可惜了她拿来挑起侍从、贵人争斗的几壶地阶丹药。
思及此,她恹恹倒回床铺,唤道:【箜篌。】
箜篌:【向导您好,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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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导的精神力能拔除魔毒……能从根本上祛除污染物,治愈精神域异常吗?】
箜篌:【不一定。】
【虽然除了破损型和毁灭型精神域异常,其他类型的精神域异常,都可以在向导能力等级范围内,通过清理污染物或疏导安抚来缓解甚至治愈,但不同等级精神域异常的病程和范围差别很大,向导很难跨级处理。】
【但没关系,您天赋等级为3S+,多加训练,能力等级是有可能升入特殊级别的。】
岳渐青一骨碌跳起来,扯得胸口一阵疼。她顾不上疼痛,连声追问。
箜篌默默将一间早已开放权限的藏书阁入口用弹窗推送给她,还标注了重点书籍所在区域。
岳渐青直奔《联盟精神力报告》,囫囵读了一通,找到阿娘对应的指标等级:【只要我能把向导能力能级提到3S,我就可以净化阿娘身上的魔毒……我现在是多少级?】
箜篌:【您的能力等级为A+,升至3S+的概率为63.3%。】
【怎么训练?】
【常规训练方案已发送给您。实践方案通常是按法则要求,依规对异常精神域进行疏导安抚或收容读取。】
【依规?所以有过违规?】
箜篌沉默几秒:【联盟历史上,也有过跨级进入正常或异常精神域,通过适应对方精神力攻击而提升自己能力等级的先例。但如果没有愿意配合的搭档,这样做风险很大。】
可富贵险中求。
岳渐青已受够了这种任人摆布的日子,这法子危险,却可以让她迅速升级。
如此,便没必要在明镜宗久留。
只是明镜宗内卷向来出名,内门弟子众多,虽不及雁觉灵,却也是十宗里数得上的青年才俊。和他们耍耍心眼可以,若想像面具人那样正面硬闯,以她现下等级,连全身而退都很难。
至于药仙谷,老谷主对她仍有防备,母亲小院几乎是重兵把守。将母亲偷出药仙谷,想来比她独自逃出明镜宗更难。
她思忖着,狼忽然停下摇尾,望向廊外。
一阵风声呼啸而过。半晌,门开了。雁觉灵从阴影踏进房间,身上染着淡淡血气。
与落日时模糊一瞥不同,正午天色明媚,能看清少宗主本人薄虽薄,骨架却生得极宽大。白狼已高了岳渐青半尺有余,雁觉灵的个子却比白狼还高,肩线很宽,往门口一站,跟门没开也没甚区别。
他也确实苍白,发冠衣领处处一丝不苟,但骨相锋利冷冽,左眉断了一截,眸光漫不经心划过岳渐青时,居然令她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被利刃直指眉心,被野兽锁定喉咙。
较之会摇尾的狼,这屋子里更像掠食者的,似乎是这个“苍白清瘦”之人。
来人缓缓走近,岳渐青不自觉屏住呼吸。
雁觉灵脚下一转,在廊下摇椅落座,腰背依然挺拔。他一言不发,神色覆于阴影,整个人像把重剑,隔着半间屋子,悬于旁人头顶。
作为屋里唯一一个“旁人”,岳渐青大脑飞快运转。
她说:“劫走我的那个人,惊醒了瀑布下的相蛇,被拖下去了。大概是我没有灵脉,侥幸被相蛇放过。很抱歉,虽然不是我本意,但此事毕竟全因我无力自保而起,宗门有什么处罚,我都接受。”
许久,雁觉灵道:“罚?为何?”
岳渐青大脑再度飞快运转:“宗门弟子搜林,可能会暴露傣哥城布防。我被掳走的消息一旦泄露,也可能会被视为玷污宗门声誉,若你想要解除联姻,我没有意见……”
雁觉灵猛然起身,背对她站到廊下,语气冷硬:“夫人要同我说的,只有这些?”
……不然呢?
难道她能实话实话,说自己没错?
难道她能指着雁觉灵鼻子大骂,说他矫言伪行,掌法司杀伐权柄,却公然藐视法纪?
要知道,她一年来不仅翻了医典,还读过明镜宗大小法典。里面可没有一条允许修士以杀死人质来解决威胁,但他那一剑,分明是奔着杀人去的!
少宗主也好,老谷主也罢——道德法理无边无际,皆由这等手握大权者所定。可他们身为手握权柄之人,却并不受这些道理限制。
传言果然不可信,什么守正不阿、明镜高悬,不过是肉食者往自己脸上贴人皮罢了。
可是……
她闭了闭眼。
还远没到有能力和明镜宗撕破脸的时候。这些话哪怕只说半句,运气好,她会被退还药仙谷囚禁终生,运气不好,她就会被扔到后山禁地喂护宗凶兽。
她静下心收敛好那些恨意,一字一句道:“还有,我知道少宗主那一剑是迫于形势……”
指尖在掌心戳出血洞,她听见自己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柔顺谦卑:“我理解您,不敢有丝毫怨悖之心。”
雁觉灵:“……”
岳渐青:“……什么?”
雁觉灵回过头,眼底满是不耐与戾色。狂躁灵力自他身上倾泻而出,转瞬笼罩整间屋子。
他道:“我说,够了。这种假话,我不想听。”
3. 第 3 章
灵力散溢,屋内热风骤起。
岳渐青近乎以为自己将重演一遍被面具人压至跪地的场景,但不过一瞬,雁觉灵便移开视线,收走了灵力。
房里再度陷入沉默。
岳渐青抬眸望去。便是背影,也能看出他此刻极为不耐。
所以这个人,到底想从她这里听到什么?
她按下不忿,努力斟酌,忽而灵机一动。
“渐青所言非虚。若……若少宗主不愿宗门名誉因联姻破除受损,我也可以接受休书……”
——“咔嚓。”
伴着这声脆响,他面前那道竹栏从中断裂。
岳渐青彻底闭了嘴。
势不如人,她一点也不想变成下一道竹栏。
安静重新流动。
很久,雁觉灵道:“我已安排人手去追查绑匪,联姻不会解除,也不会再有不长眼色之人宣扬此事。
“夫人也不必忧虑宗门中人。莲袂不是什么贵人,父亲的妾侍之一罢了,便是曾经执掌中馈,你我之事,她也无权过问。我母亲早逝,除了父亲,夫人在宗里无需向任何人俯首。”
……曾经?
莲夫人被夺权了?
雁觉灵侧过脸来,眉骨逆光化为一道剪影,棱角分明。他语速缓了些,竟给人一种错觉,仿佛那些未尽之意,名为解释。
“中馈之事已由三长老接手,他行事向来谦和,夫人大可安心。至于莲袂,她此生,都不会再见到夫人了。
“还有夫人院子里的人,我着人去查过,非但此次护卫不利,平素也各个贪赃纳贿、相互争斗,没一个干净的,已全数进了法司。”
他顿了顿,像在等什么。
片刻,他深吸一口气,道:“罢了。夫人放宽心,好好养伤。外头还在巡查阵法缺漏,近些时日,莫要随意出门。我……”
——“近些时日,莫要随意出门。”
——“近些时日,莫让二小姐出门受了磕碰。”
他后面说了什么,岳渐青已听不到,只觉老谷主背影在这一刻和他莫名重合。总归是同一群人,想要将人变成花瓶,想要将人束之高阁。
“夫人?”
岳渐青一个哆嗦,倏然回神。不知何时,雁觉灵已走近床边,眼底含着一层寒光。
要命,她怎么在这种时候走神了。
雁觉灵没再靠近,撂下弟子命牌和一块蝉型法器,漠然道:“夫人既然心神疲惫,便继续卧床休养,我调了可靠之人侍奉你养伤。若还有事,可传音唤我。”
他似是彻底没了耐心,最后一句说得缓慢至极。
听话听音,岳渐青明白。他言下之意,无非是“无事别找他,有事也别找他”。
她扫一眼陌生法器,柔顺应是:“我知道了,不会再给少宗主添麻烦。”
雁觉灵沉默半晌,讥诮一笑,掉头离开。白狼朝岳渐青摇摇尾巴,也跟在了他身后。
这古怪灵宠,看来当真为他所养。
两道背影慢吞吞消失在视野间,岳渐青肩膀一垂,倒回床褥。
手腕却忽而一凉。
定睛一瞧,是条白色灵蛇,正往她手腕上攀。
蛇是雌蛇,约有花茎粗细,吐着信子朝她摇尾巴。
怪了,怎么这傣哥城,什么灵兽都爱摇尾巴?
不过蛇这般小,大概不曾筑基,或许连识海也未开。她伸出精神力试着一探,果然是只幼崽,脑袋空空,灵力也空空,让她想起少年时同母亲救的一条凡蛇。
既然它选了她,就留下吧。
她再也不会让那些任人宰割的过去,重演在她们身上。
*
三更天,明镜宗驻地灯火通明。
雁觉灵自战报中抬眸,眉目倏然一凛,凝神沉入识海。
烟尘四起,黑云燎原。
低矮沙丘和小型雅丹各不成群,三三两两嵌进夜色,活似几个人头从戈壁底下伸出来。天际线上矗立一座黑石山,岩浆在石缝间隙呼吸出一抹妖诡锈红。
硫磺味裹着热风,凿进每一块沙砾。但这味道却愈来愈稀薄,风传来一种崭新气息,像空气混着冰茬灌进肺叶。
烟尘与云团发出轻微颤动,辽远夜幕外渐渐响起冰裂声,极细微,似乎来自封冻地壳深处。须臾,如光束穿越林间般,开始有冰屑糅着雪粒刺透烟云,坠入无人戈壁。
玄袍人便自那束雪带中翩然落于沙丘。
下一瞬,沙丘之下烈焰起。一线火龙伸出爪牙,直袭玄袍人面门。
不同于昨晚提人溃逃那番狼狈,玄袍人今夜姿态灵巧,轻而易举避开火龙,甚至随手将它雕成一条冻龙。
“少宗主果有大将风范,八风不动,想必少夫人灵府封冻一事对西南战局可能造成的影响,尽在少宗主掌控之中。哦——”玄袍人尾音恶意一挑,“还是说,少夫人还不曾告知少宗主这件事?”
戈壁陡然震动。
雁觉灵于沙丘后显露身形,鬓发散落在风中,瞳仁间流着一抹妖冶锈红。衣襟大敞,锈色纹理如同匀称血痕,攀于胸口每寸脉络。
他音色低哑:“说清楚。”
这副形容让玄袍人话音凝塞,少顷才再度开口。
“雁少宗主将曼塔雨林视为御魔屏障,可若有朝一日魔气大涨,反将满林荒兽噬为异兽,整座雨林化为魔林,少宗主又当如何?人若是染了魔,可当真药石无医了。
“巧得很,在下刚好新得了个法子,能将灵府与识海短暂封冻,虽不治本,但能将魔毒防上一时,不也算解了雁少宗主燃眉之急?”
“恰巧,在下又得了只染魔的小东西,少夫人便试了试……”
还没说完,烈焰已一鞭卷上去:“你拿无辜之人试魔?!”
较之沙丘火龙,这一鞭可谓威力浩大。玄袍人仓促闪身,避过大半,仍被鞭梢火舌燎上脖颈。
新一鞭眼见又至,玄袍人避无可避,索性立于原地,冷声道:“少宗主怎知少夫人不是自愿?”
这一声立竿见影,已成大网的火龙原地溃散。
雁觉灵掀起眼皮,死死盯住玄袍人:“自愿?……你?”
后两字极轻,玄袍人没听清,却也不在意:“没错,少宗主若是不信,大可回去探查一番。也让在下开开眼,看看大名鼎鼎的十八岁金丹,能不能化解在下给少夫人灵府留下的冰封禁制?”
雁觉灵语气愈发阴森:“凡人之身无识海庇佑,灵府能承受几次修士探查?”
玄袍人:“旁人探查她受不得,在下的探查,却未必。少宗主覆上我这丝灵识,自可保少夫人安然无恙。”
玄袍人留下一丝灵识,如到来之时一般,披上雪带,回返夜幕深处。
很远,还能听见那喑哑之声桀桀大笑:“在下还有一笔生意,等少宗主验过了货,再来同少宗主谈。”
雁觉灵闭目须臾,深吸一口气,一把火烧掉那丝灵识,将神识抽离。
识海再无一人。
火山依然无声,锈红密网攀附其上,纹路间却沾着几片雪粒,随即,跃出几丝不为人知的澄澈火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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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热风卷过竹楼,有人一把推开房门,脚步却在门口停住。
屋里没点灯。
这是驻地正院,但因着雁觉灵下了结界,那些忙于军务的喧嚣人声与灯火都被夜色隔离。岳渐青仅能影影绰绰看到一道人影,像墙一样堵在门口。
她从床上探出身子,去点床头小灯:“是少宗主吗?我……”
没有灵力,她向来无法黑夜视物,又对房子不熟,没估量准距离,一个错手,跟灯一起栽了下去。
但意料之外,疼痛没有发生。
墙疾冲而来,将她连人带被接住。火系灵力拂过她额前,在空气中打了个哨响,视野骤亮。神经还没来得及向大脑发出预警,一只手虚虚覆下来,将那些刺目光源挡在她视线之外。
身体重新陷入柔软床铺,雁觉灵声音在头顶响起:“刺眼睛,等下再看。”
……前倨后恭。
岳渐青心底冷笑,面上却依然一脉柔弱。
“少宗主深夜前来,是有要事?还是……那匪徒有了消息?”
雁觉灵沉默不语,良久,收回手。
岳渐青睁开眼。
他脸色淡漠如旧,语调也平铺直叙:“你很关心他的下落?”
岳渐青:“那样一个人,不亲眼看他被捉住,总是有几分不安的。”
雁觉灵移开眸子,眼睫颤动几下,忽地低低笑了。
这笑声与那些带着嘲讽意味的笑截然不同,危险远超晌午。岳渐青浑身汗毛都炸开了,下意识后退。
雁觉灵倏然抬眸,嗓音低沉,如同耳语。
“夫人怕我?”
岳渐青定了定神,摇摇头。
“那夫人可有话同我说?”
岳渐青微微睁大眼睛,摆出一张无辜面孔,同他茫然相望。
他骤然倾身,逼近岳渐青。
这人个子太高,能将灯火悉数挡在身后。面孔便彻底隐进阴影,看不清神情几何。
“既如此,得罪了。”
不待她反应过来,他手掌再度覆上她双眼,动作极快。一阵温热夏风拂过眉心,熟悉得像某种错觉。
一触即离。
他直起身,手背上青筋一条条绽出,战意暴涨得如有实质,甚至吹动了衣摆,范围却都精确控制在他身周,不曾靠近岳渐青半寸。
一丝不解划过她脑海,但不过蜻蜓点水,很快被抛之脑后。
她柔声问:“少宗主究竟为何前来?”
雁觉灵抬眸,深深望了她一眼。
不知为何,被他这么一望,那些故作娇柔的腔调忽然就这么卡在了她嗓子里。
“无事。我还有军务,夫人休息吧。”
他转身踏出房门,背影从窗口缓缓消失。
岳渐青在床沿蜷缩须臾,晃晃脑袋,静下心神,沉入识海。
雪光明亮,融于冰原。
她走近冰河,撩开领口,对着冰面一照。
一道鲜红灼痕横于颈侧,气息霸道刚猛,疼得她想噬人。
她抚平领口,唤了声箜篌,音色清冷,语气端正。
下一秒,冰面倒影身形拔高,淡青大氅迅速转为深重玄色。
岳渐青戴好面具,嗓音喑哑,意味深长。
“走吧,该是我们去谈生意的时候了。”
——世间居然有法子能御魔于识海之外,这样一块肥肉,她不信有哪个沽名钓誉的世家少主会放过。
阿娘,再等一等女儿。
从明镜宗脱身之机,就在这一两日了。
4. 第 4 章
戈壁。
烟尘四起。
风从火山来,沙砾打在岳渐青衣襟上,灼出点点黑痕。隔着黑沉烟云,雁觉灵立于山下,胸脉锈色又重几分。
岳渐青迅速在身周浮起一圈雪粒,悄悄问箜篌:【他精神域异常等级又升了?】
箜篌也压低声音:【没错,上次进来是S+,现在已经是2S了。】
岳渐青轻言细语:【难为他神智还清醒。不愧是明镜宗,弟子各个修为精深,各个精神变态,很值得开宗老祖从棺材里跳出来,给现役宗主磕一个。】
箜篌:【……】
岳渐青继续小意温柔:【这样也好。他时刻清醒着,才能感知到疼,否则我还他一剑之仇时,就不好玩了。】
她抬眸,眼风扫过雁觉灵。
和现实不同,精神域里,他情绪全在脸上。
妻子勾连匪徒欺骗于他,这令家族蒙羞,他愤怒。但匪徒有识海御魔之法,这对沽名钓誉之辈意义重大,他又不可愤怒。
很好。
她很喜欢。
于是她笑着问:“少宗主验过了?那禁制,可解得开?”
以她如今能力等级,虽不能越级操纵寻常修士,但将元婴以下挡在精神域外,不过随手一子。
“精巧严密,在下自愧不如,”雁觉灵道,“阁下是想要我站出来,将与大兄争夺少宗主之位一事公之于众?可以……”
“不,我改主意——你说什么?可以?”
岳渐青声音一顿。
她原本计划将面具人记忆拉出来给他瞧,好叫他知道,自己手上不是只有御魔之法一张牌。毕竟诱惑和要挟,捆绑出售才叫王炸。
但很显然,这一张牌,已足够雁少宗主上钩。
不等她开口,雁觉灵抢先道:“不管阁下要什么,我有要求在先。”
他语气并不倨傲冷淡,但头一回见着有人被威胁,还敢反过来提要求,岳渐青气笑了:“少宗主对形势是否有所误判?”
“于阁下不过举手之劳。”
“那你姑且说说,我便姑且听听。”
烈风骤然呼啸。
很明显,他又生气了。
但不过须臾,他就敛眸忍下了怒火。这模样比他迄今所有表情都赏心悦目,岳渐青顿时来了兴致,对令他如此委屈求全之事生出几分好奇。
他说:“还望阁下高抬贵手,为我夫人尽快解去禁制。”
岳渐青:“……”
岳渐青:“?”
岳渐青后退半步:【他现在异常等级是不是升到3S+了?】
箜篌和她一样震惊:【他说完我就去看了,没变,但他怎么说胡话呢。】
雁觉灵继续道:“阁下言及这禁制只能维持一时,但那是对修士而言。我夫人无灵力在身,无从知晓这禁制是否于她有碍,在下不敢冒险。”
半晌,岳渐青问:“若我不答应呢?”
他道:“阁下若一定要在明镜宗留下禁制,我可以身——”
岳渐青:“若我所求,正是少夫人呢?”
戈壁陷入死寂。
山顶,浓烟冲天而起。
雁觉灵徐徐掀起眼皮,胸膛起伏几下,脉络血色愈发浓稠。
他声音沉下来,一字一顿:“你说什么?”
AI警报陡然炸开。
箜篌:【当前智慧体SAN值持续下降,精神域异常等级波动,危险程度2S+。】
岳渐青眼睫一眨,若无其事道:“控制药仙谷,我有法子,可令少宗主不出让利益,也能将这势力握于掌中。
“一份方子识海御魔,一份把柄套牢药仙谷,以这些换少夫人,难道不比公布明镜宗秘辛更划算?一个废灵脉的旁支女,少宗主着实不必委屈自己……”
话音未落,大地震颤。
烈焰如织,划破夜幕,箭雨般直射岳渐青瞳孔,转瞬破开雪带盾甲。
岩浆爆裂,雅丹下陷,与流沙、火烟织就天罗地网,堵住她回返退路。
箜篌震惊:【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精神域异常多严重,竟然还敢这样调动整个精神域发起攻击?他会陷入神游状态,甚至永远迷失在精神井里出不去!】
——用修真界语言翻译一下,就是他会心魔爆发,彻底陷入癫狂。
但这话不全对。
岳渐青能感觉到,他确实暴怒,却并没不管不顾去调动整个精神域,他留了力。
到底是雁觉灵。即便精神系战斗是她主场,战场又在他精神域中,几十招下来,她也未捉到机会反击,各处灼伤还受了不少,防御更是开始吃力。
她仓促闪过一条火刃:“少宗主既知禁制不会与我同亡,在少夫人无碍前,便不会真动手杀我,又何必似稚童般发脾气?这交易你不愿意,说不得少夫人愿意呢?”
箜篌尖叫:【别刺激他了,他SAN值又要降了!】
果然,这话一出,雁觉灵半张脸都爬上了血纹。他精神力过度暴涨,以至有一刹凝塞。
就是这一刻!
岳渐青一跃穿破停滞火网,冲进夜幕:“我不急,小雁童大可多考虑几日。反正这交易,你早晚会答应。”
……
【嘶。】
岳渐青褪下玄袍,对着冰河检查伤势。
有赖于向导训练方案,除却离开雁觉灵识海时,被一道火龙穿透元神右边肩胛,她在火网中闪避得当,几乎没受什么重伤。
但右肩胛这道伤,怕是要养很久。
她默默翻出本子,又给雁觉灵记了一笔。
箜篌:【可这不是你有意促成吗?把他当免费陪练,还要给他记小本本?】
【不行吗?】
【所以你是故意激怒他,来让自己获得战斗经验进阶?我还以为,你真想走。】
【自是想走。但用脚底板想也知道,那匪徒既屡屡令雁觉灵破防,他就绝不会将妻子交予他。尤其那匪徒,还疑似与他妻子有私。】
【也对,按照男性心理学,他是天之骄子,被寄予厚望长大,从小到大很少受挫,肯定自负心特别强。】
岳渐青微微一笑:【是吧?我原本也这样想。】
箜篌不解:【?】
但向导没有解惑之意。她灌了一瓶精神力恢复药剂,就将教材翻出来,用数据流搭出一间小屋,补起了课。
箜篌:【你不出去做点准备?你用玄袍身份给自己编了个出轨对象,雁觉灵肯定会来找你对峙,说不定还会搞些刑罚,逼问你玄袍下落,他可有一剑穿心前科!】
【他把自己精神烧得一团糟,要恢复过来,且得一两天呢,不急。】
下一秒,一阵烈风卷过竹楼。
向导和AI一起沉默。
岳渐青立即退出冰原,一抬眼,雁觉灵已立于床头,形容依旧一丝不苟。
他又挂上了一张淡漠死人脸,面色愈发苍白。任谁也看不出,这具躯壳严肃内敛,里头却装着一片戈壁火山,何等灼热,又何等破溃。
岳渐青回神,对这场不请自来适时演出一脸无辜和疑惑。
不过他会问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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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呢?
玄袍人与她是何关系?玄袍人对她鄙夷至此,她缘何为之遮掩?她是否愿同玄袍人走,来换取识海御魔之法?还是……
雁觉灵一撩外衫,在床边坐下:“夫人脸色不好,灵府……可有不适?”
向导和AI再度沉默。
箜篌绝望不已:【这到底为什么?他重点为什么永远这么奇怪?】
岳渐青倒是心有所觉,她柔弱道:“是有一点,想来是近日精力不足之故。”
雁觉灵抬手,虚虚覆上她右肩:“这里,可有疼痛?”
这话吓得箜篌一激灵。那些频闪红灯瞬时暗掉,重亮不到半秒,又灭了。
岳渐青:【别怕,他应当以为玄袍使了手段,把我的灵府与玄袍元神绑在一起了。】
她抬眸,刻意做出一副紧张姿态,欲言又止道:“也有一点。是……出事了吗?”
雁觉灵与她对视半晌,移开眸子,长睫接连颤动,最后用气音笑了一声:“你紧张?担心……有人出事?”
岳渐青:“我……”
话还没出口,就被雁觉灵指腹抵唇咽了回去。
“算了,不要说,”他闭上眼,“真话假话,我现下都很不想听。”
房间一时重回静谧。
许久,阳光都换了位置,雁觉灵才将视线重新挪回岳渐青脸上。
他依旧是一张棺材脸,却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大一样了。
下一瞬,他笑起来,声音温柔,恰如春风呢喃:“夫人喜欢哪般院子?椒墙金屋,还是花园树屋,又或者,浮空岛屋?”
每个都好进不好出。
岳渐青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他却继续笑,视线下滑,落于她手腕。他抬手握上去,中指和拇指虚虚成环,分明未曾握紧,却仿佛在她腕上扣了一道锁链。
“夫人腕骨生得这般漂亮,想来戴什么都会好看。”
岳渐青差点呼吸暂停。
箜篌也跟着倒吸一口冷气:【他SAN值在掉!精神域异常等级快波动到3S了啊啊啊啊!!!】
……不妙。
是预想状况中最糟一种。
岳渐青稳住心神,努力不把手腕抽走。她大脑飞快运转,全没留意嗓子没夹住,一串话吐出来,嗓音又冷又脆。
“我哪个都不喜欢。也什么都不想戴。你三番五次闯来扰人休息,就为了说这些?”
箜篌:【……】
它一圈红灯自顾自各闪一通,灭了又亮亮了又灭,整个环极度混乱。
岳渐青分神哄了一句:【别怕,我有办法,不会有事。】
箜篌气若游丝:【我没怕,我只是想说,他SAN值,升回去了。】
岳渐青:“……”
她下意识抬眸。
然后觉得自己可能见了鬼。
雁觉灵还在对她笑。
——以一种可用“清澈”“明媚”“鲜活”这类字眼来形容的方式。
也是这一刻,她才突然发现,雁觉灵瞳仁圆亮,眼尾弧线微微下垂。眉梢眼角一起挂上笑意时,这张脸瞧着竟有几分热烈明朗,恍若少年鲜衣怒马,意气天涯。
箜篌:【他精神域异常等级降回到S+了。】
箜篌:【就因为你刚才凶了他三句。】
她忍了忍,终于忍无可忍,再度绝望大叫:【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怎么会有异常精神域马上数值到顶,但被凶几句就能清醒啊?那我以前辛辛苦苦写的观察记录算什么,投的IPSC论文又算什么啊?!!】
5. 第 5 章
箜篌:【今天傣哥城天气真好,所以雁觉灵到底为什么这样?】
岳渐青:【因为他是个天赋型修士。修士神魂强大,便能同时拥有向导和哨兵之力,可靠自己渡过心魔,也就是你所谓自发调整SAN值和精神域异常等级。】
箜篌:【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你不会在避重就轻吧?】
岳渐青安静良久,才说:【是。】
毕竟这很难不避重就轻。
自那日她凶过雁觉灵,他每晚都回竹楼住。那般个子在窗边矮塌蜷成一团,整晚可怜兮兮,姿态极为刻意。
他也不在她面前再绷着那股高冷劲,死人脸撕得一干二净,却从不问她与玄袍人是何关系。
比起冷面阎罗,似乎才这是本体。
至于为何他要在人前裹一身寡言高冷皮,岳渐青不打算探究,甚至原本都不愿跟他同流合污。然而她只捡过一次柔弱小白花面具,还没戴好,他SAN值就蹭蹭往下掉,吓得箜篌一秒掉线三百次。
……这太奇怪。
回驻地第一晚她难以视物,险些掉落床下,他第一次向她袒露善意。她还暗道他前倨后恭,可这几日下来,他又仿佛切实将他们视作夫妻。
不是联姻,没有盲婚哑嫁。
未曾整年素不相识,也不曾经历挟持、受伤与瞒欺。
但她不能忘,她也不可能忘——她心口横着剑伤,阿娘还昏迷在药仙谷绣楼上。
箜篌:【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岳渐青:【没有必要。无论他给出何等答案,关于另一个答案——在我想要带阿娘离开十宗一事上,他都只会以恶角出现。那便不如默认,他在每个问题里都是恶角。】
箜篌:【我不明白。】
箜篌:【但恶角来了。】
岳渐青放下向导教材,从冰原望向窗外。
竹林葱郁,雁觉灵带雪狼疾驰其间,便也将翠竹映成枫火。
他回来得一天比一天早。
踏入结界瞬间,雪狼卸下一身凛冽,朝她疯狂摇起尾巴。
她不免一瞄手腕。
白蛇身躯又大一圈,没摇尾巴,正松松盘在上面睡觉。
就低头这么一会,白狼已扑进屋子,一进门,就围着她手腕哼哼唧唧绕圈。白蛇不堪其扰,缩起脑袋,将自己缠成死结。
雁觉灵声音自身后传来,含着明快笑意:“今日天气不错,去城里转转?”
岳渐青瞥他一眼,语气冷淡,能在模仿雁觉灵大赛里排第一:“外头还在巡查阵法缺漏,近些时日,莫要随意出门。”
“巡查不是假话,”他吞吞吐吐,扭开脸,轻咳一声,“我那次,没动过将你禁足之意。”
——那次。
所以另一次提及什么金屋、树屋、岛屋,他当真动过念头,想把她锁进第二座漂亮笼子。
而他口吻,这样轻描淡写。
就仿佛他们想锁一个人,如想挥走一只飞虫,念头起得如此轻松随意。
几日里她本已将那种恨意藏好,偶尔还生出几分恻隐。可就如她对箜篌所言,他注定是恶角,注定会挡她前路。
她垂眸,将一瞬波动敛下:“不是要出门吗?我有个地方想去。”
……
城南,阿诏街。
雁觉灵跟在岳渐青身后穿梭大小巷子,见她对一草一木如数家珍,颇感惊讶:“夫人来过傣哥城?”
岳渐青:“……”
几天下来,她也算摸清他喜好为何,索性继续遂他心意,按本心发出冷嘲:“我是否来过,你会不知?我自幼生平,怕是都在明镜宗案头。”
这是实话,只她向来以为,没人会看。
“但我阿娘来过,”她在一间铺子前驻足,“她嫁人前,出谷历练不多,故而后头这二十几年,对哪一处都回味深刻。”
雁觉灵沉默很久:“待战事平息,夫人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岳渐青笑了一声,踏进铺子。
大堂昏暗无人,只门口摆了张矮凳,上面是名小童,怀里抱着药杵,睡得七扭八歪。
岳渐青一把夺过药杵,照孩子脑袋连敲三下。
箜篌:【?】
小童“哇”一声,哭了。
她栽下凳子,四脚朝天,开始打滚。
雁觉灵:“……夫人,你若心中有气,可对我……”
嚎啕小童忽然尾调一变,嚎走一个音。
随即,她闭上嘴,一路地板动作,滚进了柜台。
箜篌:【???】
雁觉灵:“……”
很快,小童又一路滚回来,扔下一只钥匙,抢回药杵,重新爬上椅子。
她继续打起了瞌睡。
箜篌不解,箜篌大为震惊。
但雁觉灵看明白了。
“傀儡。”他轻声感叹,“不知是哪位前辈,当真大才。”
岳渐青没吭声,捡起钥匙,穿过大堂,推开后门。
一间寥落庭院现于眼前。
院中满是枯黄矮丛,正中栽着棵巨木,抬眼望不到树梢,但方才从街上看,却一根枝条也没伸出房顶。
巨木树干很粗,要几人才能合围,上头密密麻麻,满是菱格纹路。走近了才发现,那纹路将树干分成一格一格,活脱脱一个百子柜。
岳渐青踱进枯丛,按母亲所传,变换脚下步法。半柱香后,她于巽位站定,将钥匙送进树干。
整座巨木发出震颤,抽屉如齿轮般,往四面八方轮转。几息,树止住颤动,一间格子正对岳渐青,“咔哒”一声楔入木槽。
抽屉弹出来,里头摆着一只针灸包,微微泛黄。
二十几年,它终于得见天日。
那是阿娘耗费无数心血所制金针,本要以它配一套独创针法,参与大比为宗门争光。
可世事无常。
离开这间铺子后,阿娘再也没能踏出药仙谷辖域一步。
“是丈……是阿娘的针?”
雁觉灵声音倏然于耳畔响起。
岳渐青吓了一跳。不知何时,他已与她并肩而立。
……就离谱。
枯丛为阵,解法繁复。阿娘当年默阵图便默了三日,他竟然只看她走一遍,就能全数记下?
甚至他还改口跟她一起喊“阿娘”?
寻常丈夫同岳家再亲近,也只近岳家男子,但即便如此,也从未听过哪家丈夫称丈人为“阿耶”。更别提药仙谷在十宗中仅仅行五,她本人更出身旁支,在明镜宗门人嘴里,几与散修凡人无异。
这位魁首少主,莫不是那日真把精神域烧穿,没恢复过来?
箜篌:【没有,我确认过了,现在的异常等级还是S+。】
岳渐青:【……大人说话,你先睡。】
箜篌:【……】
岳渐青收好布包:“是我阿娘的针。”
她把“我”字咬得很重,雁觉灵听懂了,闷闷笑出声:“饿不饿?这条街有间食肆,开了一千余年,很是有名。”
岳渐青:“勐象楼?阿娘去过,她很喜欢。”
她和阿娘口味相似,自小便喜食酸辣。但药仙谷认为女眷布衣蔬食有益繁衍子嗣,膳堂供给便极为清淡。阿娘不喜,时常将那些记忆美味说与她听,勐象楼是其中极浓墨重彩一笔。
只是,以她在明镜宗所闻,雁觉灵应当不重口腹之欲,非嗜辣之人。
她问:“你去过?合胃口?”
雁觉灵点头:“想来也会合夫人胃口。”
……
一炷香后。
勐象楼二楼。
岳渐青第三次唤来跑堂:“给他加一份椰乳。”
跑堂瞅一眼桌子,垮起个脸:“仙长,今日统共进了三桶椰乳,掌柜已吩咐人加急去买了,您看,可否等等?”
岳渐青掉头端详雁觉灵,见他耳根几近红成两只熟虾子,又问跑堂:“可有牛乳?”
雁觉灵立刻拒绝:“我不必……”
岳渐青:“加糖。”
雁觉灵当即改口:“多加几勺。”
岳渐青不理他,嘱咐跑堂:“加一勺糖,与花茶水同煮,冒泡便离火。”
雁觉灵:“三勺!”
跑堂瞅瞅岳渐青。
岳渐青:“一勺半,去吧。”
牛乳很快上桌,雁觉灵吨吨吨灌了半扎。
“往日加了糖也有膻味,今日却不觉得。是因为花茶和火候?”
岳渐青点头。
雁觉灵清清嗓子:“夫人怎知我喜甜食,不喜腥膻?我平素都按宗规用膳,从不曾暴露喜恶。”
岳渐青:“……”
她下巴往桌面一点:“那想来今日不算平素。”
菜谱在他手里,菜上桌后甜辣对半。他用了大半甜食,辛辣之物在努力尝试,腥膻之物一口未动。
若这还叫“不暴露喜恶”,那只有一种解释——他们俩中间,有一个人是傻子。
她话音一落,雁觉灵就仓促移开了视线,瞧着已不再为辣意所扰,耳根却还是一片殷红。
岳渐青眨了下眼睛:【箜篌。】
箜篌:【啊,现在?】
岳渐青:【没错。这几日下来,我肩伤已无大碍,没必要再拖下去了。】
AI沉默几秒,还是选择先将监测感应接口投向对面。
雁觉灵正在红着耳根做深呼吸,偷感极重。他SAN值和精神域异常等级还算稳定,但心跳数高得有点吓人。
箜篌瞅瞅他,又瞅瞅岳渐青:【我觉得他生理指标有一点奇怪,你要不要看看再决定?】
岳渐青垂下眼睫:【不用看,我知道。心跳快而已,死不了,也疯不了。】
箜篌:【……我忽然有了一种想法,虽然我不懂我为什么会这样想,但是向导,我觉得,你以后一定会成大事。】
下一瞬,绿色字符闪过岳渐青瞳孔。冰原之上,数据流化为玄袍,一寸寸覆过元神。
她没再抬头,转身踏进戈壁。
精神域里天幕黑沉。半数雅丹已陷于岩浆,流沙里透着一层淡红,微微跃动,像暗河血管途经地下,又或某种根系四下生长。
岳渐青没再靠近,选了处寻常沙丘,大剌剌坐下,顺手化出一团雪粒做雪雕。待到戈壁主人现身时,她已雕好了一排雪犬幼崽。
“好久不见,雁少宗主。”
雁觉灵没出声,脸色极冷。
这次瞧着,他是真有几分心思想杀她。
可怎么还不动手?
她已经几天没实战了。
雁觉灵拳头捏得“嘎吱”响,但整个精神域风平浪静,气温半度都没升。
岳渐青反应过来:【啧,玩脱了。他以为岳渐青和玄袍灵府识海相连,这下是不会动手了。】
箜篌:【真的?为什么?你不是说,他是恶角?恶角不是更应该动手?】
岳渐青:【……这不重要。】
她问:“那笔交易,考虑得如何?”
雁觉灵深吸一口气:“换个条件。还有……若一定要在明镜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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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禁制,我来替她。”
岳渐青:“这样吧,我们都各退一步。谈生意,欲速则不达,我不要求你现下就将少夫人送予我,大可以先来个短期目标嘛。但我暂时也不会去解她的灵府封冻,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能将药仙谷弟子岳答风和至宝地火,从老谷主手里要过来。”
雁觉灵陡然抬眸,眼底暗色翻涌。
岳渐青心下一跳:“怎么,这很难吗?”
雁觉灵:“你认识我阿娘?”
岳渐青:“谁是你……”
她猛地住了嘴。
但雁觉灵眼色极快。
“你果然知道她阿娘的名字!她让你来的,是吗?”
他气息开始不稳。
“她向你求助?你们今日……这些日子,一直有联络?”
箜篌默默加入聊天:【SAN值又掉了,精神域异常等级正在往2S飞。】
声音空了半秒,箜篌说:【哦,更正一下,是在往2S+飞。】
但戈壁一片安详,连个火星都没着。
箜篌:【你说对了,他真不打算动手了。可这到底是为什么,怎么会有人精神域异常数值暴涨,但精神域比钓鱼空军的桶还平静?这话我都说累了,我以前辛辛苦苦写的观察记录算什么呢,我投的IPSC论文又算什么呢……】
岳渐青:【也就是说,除了接阿娘离谷,他于我而言,没用了。】
箜篌:【……啊?】
岳渐青不答,只启唇一笑:“少宗主不答应也无妨,在下既然进得了明镜宗,药仙谷也不是去不得。少夫人许久未见母亲,想来是思念得紧……”
“——我答应!”
雁觉灵咬紧了后槽牙。
“但你要履行承诺,尽快解去她灵府的封禁。”
箜篌:【……啊?为什么?我错过什么了?】
岳渐青冷嗤一声:【大约是他觉得,阿娘在谁手里,我就会受谁摆布吧。】
箜篌恍然:【所以你今天才带他来阿诏街!】
岳渐青笑笑,起身踏上雪带,回返天幕:“既如此,我便恭候少宗主的好消息了。”
……
勐象楼这餐饭,结束得极匆忙。
雁觉灵一清醒便目光躲闪,不肯同岳渐青对视,也不肯让她挑起话头,只匆匆催她回宗门驻地。
岳渐青也不急,一路同箜篌笑着调侃:【放风的日子结束了。阿娘到傣哥城以前,他都不会放我出去了。】
当晚雁觉灵没回竹楼休息,岳渐青难得睡了个好觉。可次日一早,她还没用早膳,雁觉灵急急赶了回来。
岳渐青:“你……说什么?”
她只觉自己在听天方夜谭。
雁觉灵长睫一敛:“夫人遇……你到傣哥城那日,我就着人去接阿娘和地火了。傣哥城常年潮湿,阿娘昏迷多年,于此处气候不合,我便做主,将她送去宗门药峰。
“我本想着,夫人的伤……伤势未清,不适合车马劳顿,待恢复再送夫人回去。是我疏漏,忘了夫人已一年未见过阿娘。
“傣哥城这边航线不多,我昨夜临时从吴金城调了飞舟来,但准备不足,夜里难以出行。不过夫人放心,现下都齐全了,可以立刻出发。我……这便送夫人回宗。”
岳渐青大脑一片昏沉。
待回神时,他已牵着她衣袖,将她带进飞舟一间明亮卧房。
“飞舟起飞时会有颠簸,夫人若有不适,便同我说……”
他把她安置进窗边矮塌,自己巨大一只,蹲在她面前絮絮叨叨。
岳渐青伸出手指,轻轻一扯他袖口。
“雁觉灵。”她说。
唠叨戛然而止。
雁觉灵整个人僵在她面前。
他仰脸望她,瞳仁黑白分明,嗓子里只发出一道慌张气音:“嗯,你说。”
岳渐青:“你……”
房门却忽地响了两声。
雁觉灵骤然拧头,一开口,语气极为不耐,几乎和侧脸骨相一般锋利:“谁?”
“主君,是我,城西防线有异动,属下不敢擅专……”
岳渐青听出来了,这声音是雁觉灵副手之一,平素经手都是要紧军务。
她又拉了他袖口一下。
他立即回头,刹那间,眉眼线条卸去凌厉。
岳渐青:“军务重要,叫其他人送我就好。”
雁觉灵蹙起眉头,抿唇须臾,站起身来:“那我令姜祁跟着你,我处理好军务就回宗。你想说什么,那时……可否都说与我听?”
她垂眸须臾,换上一张淡淡笑脸:“好。”
他一怔,瞳孔微震,溢出一点光来,有些烫人。
“我走了,”他说,“等我回去。”
他下了飞舟也没有走,就站在原地目送飞舟升空。隔着窗子,岳渐青似乎还能感受到他眼底那些灼灼星光,直到飞舟越升越高,驶入云层。
飞舟一路格外平稳。
很快到了晌午,姜祁提着食盒,敲开门。
姜祁是剑修,是雁觉灵心腹之一。在驻地几日,每逢雁觉灵忙起来,都是她来照顾岳渐青。
姜祁笑眯眯道:“主君说夫人喜酸辣,我昨夜特地跑了趟勐象楼,跟他们买了一大锅汤底!”
岳渐青接过食盒,正要道谢,飞舟一晃,猛然下坠。
舟身在万尺高空翻滚倒转。
一片混乱中,她听见了一道熟悉笑声。
“——嘻嘻。”
6. 第 6 章
飞舟姿态恢复正常时,高度已极近下方山峦。
姜祁解开护体结界,对半空那只火焰气泡挥挥手:“夫人,应是无事了,您不妨先下来?”
岳渐青:“……”
她倒是想下去。
许是看出她满心茫然,姜祁挠挠头:“这种结界由主君所存灵力筑成,也只有存着主君灵息的惊蛰令能解,您没带在身上?”
……惊蛰令?
姜祁张了张嘴:“主君应当给您了,您再想想……放哪了?”
岳渐青默默摸出一串法器:“是哪个?”
雁觉灵下飞舟前给她塞了太多防身法器,她还没来得及一一分辨,飞舟就失控触发了火焰结界。
姜祁望着那一长串,嘴角一抽:“……长得像蝉的那个。”
蝉?
是了,在驻地醒来当日,雁觉灵给她留了两块令牌。一枚是弟子命牌,另一枚便形似鸣蝉,想来便是惊蛰令。
她依言找出来,刚一搭上指尖,温热气流便沿手腕向四周蔓延,穿插|进气泡缝隙。结界随即平稳降落,消弭于一阵暖风。
姜祁长出一口气,一瞥窗外,努力挂上笑容:“这条航线山区多,气流影响,平素或是也有颠簸。”
岳渐青:“……”
再颠簸也不至于颠簸到倒转和自由落体,只能说,“少夫人”这怯懦人设算是立住了。
其实若无那声熟悉嬉笑,她也不是不能装上一装。但眼下情况不明,她再继续装傻,明镜宗这群得力干将必要将她排除于话语权外。
她不可能再将自己性命置于旁人一念之间。
何况若不出意外,这桩怪事,目标是她本人。
于是她摇摇头:“不必粉饰,我知晓飞舟翻转极罕见,舟身必有损伤。瞧窗外这景色,必已偏离航线极远。”
甚至她还有一个念头。
或许从出发开始,这条航线便并非前往明镜宗。
将猜测锁回喉咙,她绕过满地狼藉:“令所有人去前舱。此地不详,切须谨慎。”
姜祁有瞬间怔忡,但回过神便其应若响,迅速传音众人,又一马当先为岳渐青开路。
“属下随主君来傣哥城后,还是第一次回宗。属下失职,竟不知这条航线附近有如此一处地界。这一眼望去,光秃秃的,全是乌漆嘛黑的石头,连一片绿色也不得见,真是怪事。”
岳渐青道了声“无事”,便下意识望向窗外。
山系层叠,形似雅丹。
但与雁觉灵识海里那灼热亮色不同,此处群山虽砾石绵延,却如万里水墨自画卷落入现实,呈一种青黛色。
孤绝而冷寂。
仿佛只要无意间抬手,山际就会沉沉坠落,压上肩头。
……
“当地传说,这山和月壤相似,故而称为月独山。也有传言,此处为神所弃,寸草不生,凡有来客误入,皆不知所踪。”
前舱里,舰长正襟危坐,边传播流言,边满头大汗。
此刻飞舟已在月独山界山东缘勉强降落,巡航法阵破损严重,无法行进。而界山之内似有天然结界,辐射甚广,众人多方尝试,传音之术却无不落空,难以求援。
岳渐青:“附近可有城镇,相距多远?”
舰长脑袋愈发缩进肩膀:“往东四十余里有个镇子唤作玉门,但物产凋敝,人口不丰,又在百音门、空相寺……不尘山三宗交界之处,治理起来略有松弛。”
提到“不尘山”时,他很有几分为难。
毕竟,十宗无人不知,身为万年老二,不尘山向来与魁首泾渭分明。便是明镜宗门人能放下身段求助,不尘山也未必肯伸出援手。
而玉门镇不过是座“三不管”小镇,全镇修士必然屈指可数,更别说由十宗派弟子驻扎。
一名阵修道:“不是属下托大,但玉门镇资源匮乏,难有相助之能。飞舟法阵虽有破损,却也不是无法修缮,不过是要花些时间。左右我们补给充足,不如在这里等上一两天。”
随舰小队七嘴八舌,无不赞同。
岳渐青:“去玉门镇,尽快启程。”
附和声戛然而止。
直到一名法修微微躬身。
他慢条斯理道:“少夫人,听闻少主请了药峰峰主出山,那位长老脾性古怪,医治中途不许旁人入峰。属下今晨联络过药峰师兄,少说也还要三五天,才能将老少夫人接回自若峰。”
这法修瞧着满脸书生气,但他开口后,随舰小队这群人便定了心神。显然在这只护舰小队里,他既是主心骨,也是意见整合人。
姜祁眉头一拧,就要反驳。
岳渐青抬手拦住了她。
她从法修识海里那片草原收回视线,没理会这潜于恭敬下的质疑,只平静道:“可这里很安静。什么情况下,荒山野岭会万籁俱寂,连丝风声也不曾有?”
众人面面相觑。
法修第一个反应过来,清清嗓子:“……被猎食者占据,且正在潜伏,准备狩猎。”
阵修踌躇:“我什么也没感知到,罗盘也未有预警。”
法修沉默须臾,身形未动,一只白色金雕却突兀现于他肩头。它展开双翼,穿过众人身体和舱壁,随即耷拉着翅膀折返。
金雕消失于肩侧刹那,他脸一沉:“是异兽群。”
时人对天生开灵之兽称谓众多,如玄兽、灵兽、荒兽……等等,各地不尽相同。但只有一种,在全九州都一般无二。
染魔,即异。
众人“哄”一声炸开。
只有姜祁,抿紧了唇,不言不语握紧拳头。
法修语气迅速紧迫起来:“飞舟虽不曾跨过界山,但到底惊动了它们。它们现在聚集在界山边缘,那天然结界撑不了多久。所有人立刻内拔营,前往玉门镇寻传送阵。不可耽搁,尽快离开!”
岳渐青原以为其他人会再商讨几句,诸如是否加固结界、抵御异兽、探查叛军,或向玉门镇、三宗示警。
没想到这群人一言未发,应声便起,倒是临出门前,纷纷朝她身上投来了几道隐秘目光。
合着雁觉灵不在,他们连玉门镇都不敢多待。
小队散了个干净,只有法修没走。他躬身又低几分,双手奉上一件短程飞行法器,请岳渐青代步。
岳渐青:“不必,你们少主准备了。”
姜祁嗤笑一声,法修身形微僵,几步上前,被她一剑隔开,仍亦步亦趋跟着她们走下飞舟:“属下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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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不知当不当问。”
岳渐青知道他想问什么。无非是她连飞舟都没下,为什么会知道外面像死一般安静。
而她合该继续扮演柔弱可欺,她想。
她眨了下眼睫,一条一条叉掉冰原警报。
月独山里无数座异常精神域如大树根系,正勾连在冰原之外。弹窗卡了满屏,箜篌一声接着一声发掉SAN和暴动提醒,嗓子里满是叹息。
视野回归眼前,“魁首门徒”“九州秩序维护者”们,正在为逃窜而疯狂忙碌。
一帧相似画面忽然浮于脑海。
也是座山城,也没什么绿色,连修士模样也极相似。
后来那座城,去哪里了?
箜篌一顿,从提醒中倏然停下:【向导,您的SAN值也下降了三点。】
岳渐青闭了闭眼,踩上黑色砂砾,放出飞行法器。
她朝法修露出一道温和微笑。
“那就闭嘴。”
……
玉门镇坐落于一片绿洲。出乎众人意料,这里不仅有多名修士镇守,其中还有一位是元婴巅峰。
但最让人大跌眼镜之事,却是满镇修士,没一个出身十宗。
“为着防御月独山异兽群,灵力都抽去支撑了护城大阵,传送阵寻常都是不开的。”
元婴巅峰是说。
这也是位女剑修,重剑不离身,名字很好听,叫方怀略。她很爱笑,笑起来,左侧脸颊会露出一个圆圆凹陷。
“不过我们这边有两位阵修,可同诸位一道修缮飞舟,不若留上一日?恰好明日是玉门铁花节,诸位可愿……”
小队法修迅速打断她:“谢过道友盛情邀请,但我等有要事在身。我家少夫人急于返程探病长辈,不欲久留,还望道友施个方便,将传送阵开启,送我们返宗。”
眼见着姜祁因这番话又皱了眉,岳渐青飞快探出手按住她。
方怀略没注意到这些官司,沉吟:“既是探病长辈,那在下便不强留了。玉门也有些草药方子,许是不堪大用,但也有些强身健体之能。稍后我着人,为少夫人送去。
“不过传送阵承载有限,只能前往两百里内的城镇,明镜宗太远,我玉门实在有心无力。”
小队阵修突兀出声:“但我方才看过了,那传送阵可承灵力不亚于护城大阵,最远至少能走四百里。不过是两阵若同时全力运转,彼此多有影响罢了。道友且将护城大阵关上片刻,我们不就能走了?”
小队众人彼此一对眼色,谁也没出来指责。
即便他们知道,因着飞舟降落引发异兽暴动,月独山界山已岌岌可危。
方怀略面上笑容淡去:“只有两百里。诸位不愿,便算了。”
阵修“唰”一下站起来,攻击阵盘露出半尺。
方怀略眼睛一眯,法修便大喝道:“够了,少夫人还没说什么,你在这做谁的主?”
他转向岳渐青,弯腰幅度又变了回去:“属下不敢擅专,还望少夫人指示。”
岳渐青定睛与他对视,直到将他瞧出了几分恼羞成怒,才端起了一副笑脸。
“那便留下吧,我对铁花节,好奇得紧。”
姜祁猛地抬头,眼睛亮成了星星。
7. 第 7 章
但这双星星并没能亮多久。
方怀略离开后,法修一抬手,阵修就抛了块阵盘出来。
而法修眼神已转为阴冷:“少夫人有逗留游玩之意,属下自当听从。只属下任务在身,要尽快送少夫人回宗与岳夫人团聚,便不得不将少夫人安全置于首位了。”
阵盘骤然化为屏障,将岳渐青和姜祁牢牢隔在客院中。
姜祁脸色一变,脚尖点地,一剑划破长空,却未能给屏障留下任何痕迹。
阵修一脸皮笑肉不笑:“姜师妹,师兄这阵盘是地阶法器,非元婴巅峰不得破。你一个金丹巅峰,还是省省力气,留着照顾少夫人吧。”
姜祁怒道:“你们怎敢如此对待夫人?!”
法修:“月独山和玉门镇都危在旦夕,此番虽有冲撞,却也不过是为保护少夫人,便是将这官司打到宗主面前,属下也问心无愧。回宗且有一段路程,少夫人可要撑住,属下不打扰您休息了。”
这群人步伐趾高气昂,渐渐消失在视野尽头。姜祁盯着他们背影,又急又气,狠狠锤了一拳屏障。
她咬紧嘴唇,脑袋耷拉下来:“明知夫人留下,有授意方道友留心月独山异兽、保玉门百姓平安之意,属下却无用至此。”
岳渐青失笑。
方才他们争执时,她便旁若无人,在院中石桌边施施然落了座,这会擎着茶杯,平静道:“我何曾说我是为此留下?”
姜祁垂着脑袋,语气却格外理所当然:“因为主君也会这般做。”
岳渐青手一顿,移开话题:“我一直好奇,你和那队修士,为何在称呼上大有不同。”
姜祁:“我们这群人,是主君从异兽嘴里所救孤儿,未正式闯山门拜师,弟子命牌也是记名,比不得那几位师兄身为亲传。”
“但我瞧着,他们对雁觉灵也并不尊重。”
姜祁脑袋更低:“主君执掌法司,这些年,的确得罪过不少人。”
但这可不是简简单单一句“得罪不少人”能解释清楚之事。老宗主掌宗多年,大权在握,雁觉灵作为他唯一出色的儿子,又是钦定继承者,旁人心有不满,也该暂时蛰伏。
除非,他们都知晓,雁觉灵权柄来源,并不稳固。
她沉默许久,鼻间忽然飘过一阵香气。
抬眼,姜祁已挪回院子,正从乾坤戒中摸出一桌傣哥城吃食,热气腾腾,香味四溢。
“晌午您就未曾用膳,一直为此事奔波。不过您也不必忧心,今日这么一闹,方道友必已察觉夫人心意与他们不同,明日不见夫人参加铁花节,她定会前来打探。”
……明日?怕是来不及。
姜祁摆着膳食,动作蓦地一顿,投来个迟疑眼神。
“有话就问吧。”岳渐青说。
姜祁犹豫须臾:“所以,您为什么要留下?”
岳渐青长睫一颤,没有回答,眼底却悄然划过一串绿色字符。数据洪流汇入冰原上空,化为一片虚像。
——晨起一上飞舟,她就在雁觉灵面前,将满舟修士精神域过了一遍。
不出意外,各个精神域都很异常,修为越深,异常等级越高。其中最高,便是那名法修。
这本无可厚非,毕竟明镜宗在鸡娃一事上何等天赋异禀,一年下来她心知肚明。
但当那法修说出“是异兽群”后,他精神域里上空,倏然映出一段蜃楼。
箜篌说,那是记忆数据与污染物融合之物。以修真界语言加译,便是心魔从记忆而起,在法修识海不断重映。
而在那段记忆里,出现了一座山城。
小城地处九州东北,气候四季分明,凡人散修无不幽默爽朗。
直到法修随队踏入城门。
他们一身黑袍,将很多黑色箱子分头埋入小城地下。
其后画面开始衔接混乱。
有异兽群,有凡人骸骨。有散修浴血救下稚童,有修士将异兽收回兽笼。最后一切归于死寂,断指横于残垣,满地红白相间。
整段蜃楼,景象都很模糊不清。
但岳渐青还是看清了。
小城里最漂亮那座府邸,门口两只石狮,颈下都挂了只小丹炉。
左面是阿娘挂的。
右面,是岳渐青挂的。
“……夫人?”
不知何时,姜祁彻底停下动作,满脸担忧。
“您可是累了?不如先去休息?”
岳渐青朝她温和一笑:“没时间了,先吃饭吧。”
姜祁:“啊?”
岳渐青:“也不必着急,吃完饭,一切自有分晓。”
姜祁:“……”
但岳渐青确实没骗她,饭后,方怀略踏着一地暮色,走进了屏障。
先前分别时多有不快,这位元婴巅峰几乎是拂袖而去。然而眼下,她又挂上了那种爽朗微笑。
姜祁一骨碌窜起来,惊喜道:“方道友,我们夫人一直盼着你来呢!月独山异兽有……”
“我都知道了,多谢姜道友。”方怀略道,“对了,少夫人不是想看铁花?今夜一同去瞧,可好?”
姜祁愣在原地,岳渐青却只摇了摇头:“冰封之术不能治本,还是得尽快加固大阵和结界。铁花……我今日便不看了,方道友做主便好。”
方怀略定睛与她对视,须臾,眼底波光流转:“玉门有将铁花存于法器留存的传统,少夫人当真一份也不带回去?”
岳渐青:“无妨,方道友大可将之全部留下。”
方怀略垂眸笑笑:“岳道友当真是个妙人。初次见面,便托付这般信任,在下无以为报,也只有以身相许了。”
岳渐青:“倒也不必,本就是各取所需。”
她们俩都很平静,但姜祁差点又窜起来了。她眼神不断在两人间游移,嘴唇翕动,终于忍不住,大声问:“方道友,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方怀略对岳渐青一挑眉:“要说吗?”
眼看这种加密沟通已让姜祁陷入仓皇,岳渐青不禁生出一丝怜悯。
再怎么说,过了今夜,姜祁就是飞舟上明镜宗弟子的最后一根独苗了。
于是她轻声道:“那几位计划在今夜破坏护城大阵,输送灵力开启传送阵。但运气不好,护城大阵另有禁制,他们便提前一夜,化为了节日铁花。”
方怀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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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鼓起掌来:“果然是岳道友,这个话本我听了三遍,还是很喜欢。”
下一瞬,城池中心传来一阵烟花破空之声,无尽铁花在夜色中自燃喷溅。
姜祁浑身一震,退离岳渐青几步,语言系统全面崩溃。
方怀略大笑:“怎么,姜道友没什么想问你们夫人的?比如她全程和你一起被锁在屏障里,怎么给我讲的话本?”
姜祁狠狠哆嗦了一下。
岳渐青:“别吓唬她,异兽即将攻城,她可助玉门一臂之力。”
方怀略叹气:“想帮帮你罢了,还不领情。成吧,我带她去城楼,你想做什么都随意。
“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初次见面便这般托付信任,无以为报,我必全力守城。
“但……真要以身相许,也无不可啊。”
姜祁从气若游丝中回神:“夫人不可……”
方怀略又笑了:“刚才还怕你家夫人怕得要死,这会又精神了?真好奇雁觉灵是个什么人。行了,管好自己的嘴,跟我走。”
目送她们背影消失,岳渐青将眸光投向深空。夕阳已落,天际呈现一种半橘半蓝,色泽浓艳妖异。
居然有几分像雁觉灵。
她收回视线,问:【小队所有人的精神域,确定都烧透了吧?】
箜篌叹气:【烧透了,一片污染物没留的那种。你说把他们拿来当练手对象多好,就这样死掉,只留给我们一点数据,也太浪费了。】
【我现在能力等级还不够,再怎么练手,他们能感受到的痛苦,也远不如方怀略那铁花禁制一击之下的十分之一。】
【为了这个,不惜在方怀略精神域里又暴露身份,又送情报,又教精神域封闭术,值得吗?】
【值得。】
【……好吧。不过我记得,雁觉灵到现在都还没从你手里拿到精神域封闭术吧,你跟方怀略就见了一面,居然什么都跟她说了?还有那个姜祁,她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只要跟雁觉灵透露半句,他就肯定能想明白。】
岳渐青不语,只默默将法修那段记忆投影于冰原上空。
经过污染物切割和箜篌复原,这段影像清晰分明,其间诸人,音容犹在。
箜篌终于察觉到不对:【向导,你的SAN值在来回波动。】
岳渐青笑了。
【方怀略跟明镜宗弟子不一样,我看得出来,她当真会守城到死,所以我愿意把这些东西给她。至于明镜宗那里,暴不暴露,我不是很在乎了,阿娘一定也会这样想。】
【他们最好,都早点去死。】
箜篌:【这段数据里的城市,你去过吗?】
岳渐青眨了下眼睛,头顶忽然传来一阵巨响,转瞬地动山摇。
她知道,是月独山界山破了。
夜色渐深。
她披着大氅坐在院子里,听着箜篌隔三岔五发出一声警报提醒,心底安静数着时间。
接近子时,城外终于响起一道异兽咆哮。
随之而来,是一声熟悉“嘻嘻”。
身周空气陡然转寒。
岳渐青抬起头,和面具人又一次对上了视线。
8. 第 8 章
【监测到智慧体精神域异常。】
【经检测,目标精神域为破损型精神域,完整度22%,危险等级A+,请立即收容。】
岳渐青没动,面具人灵息却铺天盖压下来。她喉间一腥,死死抿唇,将那口血咽回去。
下一瞬,阴风再起。
但这次,面具人并没把她从半空扔下去。再睁眼时她已双脚着地,站在一处幽深山洞前,面具人似只巨大蝙蝠,倒挂洞顶。
背后,悬崖陡峭,石壁青黛,山下异兽吼叫此起彼伏。
此处,大约是月独山腹地了。
“少夫人好似一点也不惊讶,就这般有信心,雁觉灵能再救你一次?”面具人问。
岳渐青一顿,徐徐回头。
面具人发出一声嗤笑,当真像一只蝙蝠那样,展开斗篷飞了出去,许是认为这处山崖足够高耸,连根绳子也没往岳渐青身上扔。
就好像在曼塔瀑布上,亲手了结他,并拿走记忆之人,并非岳渐青,而是旁人。
他甚至连雁觉灵非但没救她,还捅了她一剑也不知,仍在这里继续动着念头,试图再次以她威胁雁觉灵。
虽不知他为何一意孤行,但这番盘算必然落空。毕竟他所求皆为前任少宗主,虽是丑事,但以识海冰封这等尽可沽名钓誉之术相易,雁觉灵自会答应。可若以她作为交换,便是傻子也不会应下了。
傣哥城几日温和,不过是因“玄袍”刺激,而对“妻”这种所有物,倾注男子占有之意罢了。对这一点,岳渐青心知肚明,利用起来毫无压力。
远处,面具人那些精神域碎片渐渐脱离辐射范围边界,她陷入思忖:【此次碎片与前番气息相同,当属同一座精神域,但他们彼此之间,记忆并不完全共通。】
箜篌:【根据精神域比对结果,支持向导对两份碎片分属同一精神域的结论。不过,和上次的确不太一样,上次他没有这么明显的蝙蝠拟态。】
岳渐青:【不错,前次他只是精神域中有污染物,这次却连躯壳都隐约有种异兽之感。】
蜃楼画面划过脑海,心脏终于在胸口里坠下。
她闭了闭眼:【先前我所推断,或许便是事实。修士,可培育异兽为已所用。】
箜篌叹气:【这又不是新鲜事,要是资本、实验室、智慧生物碰上,还能凭空生造个新物种出来呢。这三板斧在修真界也有,十宗、器修门派、修士,都能直接套公式了。】
岳渐青闭上眼睛,指甲戳进掌心。
依先前蜃楼所示,十一年前,护舰小队全员隐藏身份,引异兽屠戮山城。
其实看清影像那一刻她便明晰,修士控异兽群屠城,并非始于近年叛军崛起,不过是压住了消息,无人知晓。便如山城遭屠,连她也一度以为,尽是天灾而非人祸。
可如姜祁所言,这支小队皆为亲传,谁能指示他们犯下这般滔天罪孽?
前少宗主?老宗主?还是明镜宗长老们个个心照不宣?雁觉灵呢?他又在这其中扮演何样角色?
其他人,眼下她都很难接触。但面具人与前少宗主牵扯颇多,既盯上了她,就一定会趁月独山异兽攻城,潜入玉门。
而她能杀他一次,便可杀他两次。
只要等着他来,她自可凭空收割一份新记忆数据。若是运气好,说不得就有异兽线索。
她松开指尖,敛眸静下心神。
还不能急。
饭要一口口吃,仇也要一笔笔报。
她不急。
她等得起。
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多时辰。山下异兽咆哮不停,反而愈发躁动。她倚着石壁,聆听箜篌在精神域里发出示警。
面具人正在归来。
不多时,岳渐青也感知到了那些精神域残片,边缘裹着一层灰雾,正离她愈来愈近。
她睁开眼,探出了精神力触角。
然而,百里天际外忽然爆出一道巨型火焰,几乎将整片暗沉夜幕烧成火海。
面具人笑声嚣张响起,抢在那条火龙烧上来前,踏进月独山,一把掐住岳渐青肩膀,一只带棱匕首贴上她颈间。
下一瞬,烈焰焚过百里,于对面山岩轰然炸开。
箜篌不禁感叹:【他速度又升了,上次在曼塔接近1公里每秒,这次已经超过5公里每秒了。】
岳渐青:【……你看我像是关心这件事的样子吗?】
月独山是迄今所知,唯一一处异兽集群之地,又为面具人所选,或许于山中搜索一番,便有头绪。
可面具人居然真把雁觉灵引来了。
有雁觉灵在,就算她杀了面具人,又如何能在这位少主眼皮子底下,去搜查明镜宗与异兽有何关联?
这面她还生着气,那头火焰已经散去。雁觉灵正自山巅抬眸望来,和她对视刹那,瞳仁骤然一缩,用力握紧手中长剑。
面具人:“怎么,雁少宗主是要跟我比谁更快?”
不待雁觉灵回应,他“嘻嘻”一笑,手腕一转,电光石火般,一刀扎进岳渐青锁骨下方。
匕首带棱,拔出来那一刻,她疼得脑内一阵鸣响,仿佛连意识都丧失了。而当意识重新连接上现实时,她发现自己跌在地上,面具人已松开她,在不远处手舞足蹈,俯视着下方异兽,嘴里发出连连尖笑。
对面,山上空无一人,只余一把断剑。
【怎么回事?】她问箜篌。
【面具人说月独山结界有两层,飞舟打破的是第一层,异兽修为不算高,第二层里,封的才是那些元婴以上修为的异兽。他要求雁觉灵断剑、自封灵脉,自己跳进第二层去斗兽。】
说着,她打出一串绿色字符。数据汇入冰原上空,化为一张清晰光屏。
岳渐青移开视线:【你拍这干什么?】
箜篌:【你当时掉线了呀。我怕他们俩对话有什么重要线索,万一我没听出来,不就耽误你查异兽啦?】
岳渐青默默喘了口气,目光重新投向光屏。
箜篌给了个超大特写,近到能看清雁觉灵喉结上一颗小痣。他咬紧了后槽牙,额角青筋迸出,眼底燃着两团烈火,杀意所若有实质,几乎可凝成一柄神兵利器。
但当他视线微微下移,那股浓重恨意忽然散了。
怒焰在同样温度,晕成了一种黏稠模糊的流体。
同样一张脸,同样一种处境。
十一天前,他冷嘲热讽,百般不耐,一剑穿透被胁迫者胸口,动作干脆利落。
十一天后,他一言不发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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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封了灵脉,去和高阶异兽搏斗。
就好像,他与自己并非隔着十一天,而是隔了整整十一年。
岳渐青再度移开视线:【关掉吧,没什么要紧之事。现在最要打紧的,是趁雁觉灵在下面挨打,赶快杀了面具人。】
说话间,精神力触角已分出几只白蚺,如普通触手般,悄然探向那几处残片。
此番不同于曼塔雨林,异兽不受控制,她难以将面具人禁锢起来慢慢收容,只能速战速决了。
她凝下心神,白蚺从四面八方骤然包抄而上,以蛇球之形将残片裹在中心,再迅速排除蛇躯空隙。灰雾毫不留力,一根根扎进精神力,很疼,但在锁骨伤口衬托下,也不过小儿科了。
只差最后一点时,面具人忽然身形一僵,捂着额头转身四下探寻,但就是没往岳渐青身上望。
可惜。
他发现得太晚了。
面具人发出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叫。岳渐青垂下眼睫,勾了勾唇。
……再见。
【箜篌,收容,读取记忆。】
……
光线昏暗。
那位前少宗主居于正位,手里折扇摇出了花。
“……这批异兽成色如何?”
“禀少宗主,许是魔毒纯度不够,这批异兽没什么攻击本能,哪怕全关在一个笼子,也不肯相互攻击。”
少宗主慢悠悠道:“废物。”
那修士连忙跪下请罪。
少宗主:“没有攻击本能,都是平时你们喂太好了。不肯喂活物,没见过血,哪里知道杀之一字有多美妙?”
他起身,在桌边一盘九州图阵边停下,随手指了个地方。
“就这里吧,把异兽都撒出去,见见血。哦,药仙谷的辖域,那正好,他们就算知道了,也不敢说什么。”
他摇着扇子踱回座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我那弟弟,如今到哪了?”
修士伏地:“二公子和少宗主想是心有灵犀,如今恰巧就在少宗主方才所指的烛北城中。”
“那可真是巧了。我这位弟弟,别的不说,调教异兽,可当真算得有一手呢。”
……
箜篌沉默几秒:【向导,你还好吗?】
岳渐青撑着岩壁起身,望向下方山谷结界。
异兽已少了一半,潮涌兽群中,时不时还能看到雁觉灵拳拳到肉带出的疾风。
即便封了灵脉肉身上阵,即便部分伤口深可见骨,他依然□□屹立,好似永远不会被打倒。
果然是擅长调教异兽之人。
箜篌:【向导?】
岳渐青:【我没事,我知道眼见为实,不能现在给他定罪。刚刚看其他记忆碎片,面具人好像在这洞里藏了东西,我们进去看看。】
她将那些情绪压在脑后,踏进昏暗洞口。
可复行不过十余步,惊蛰令忽然自她身上闪起光芒。而如同交相辉映般,又一个光点在不远处闪烁起来。
她一步步走近,发现那是个装在箱子里的锦囊,已被惊蛰令解开了禁制。她拎起锦囊,听见“啪嗒”两声脆响,是什么东西掉了下去。
她俯身,动作却僵在半空。
地上,躺着两只小丹炉。
9. 第 9 章
丹炉上覆着两道气息。
一道是魔毒,与这山中异兽同出一脉。
另一道是灵气——它属于雁觉灵。
岳渐青:【箜篌,把这两道污染物都收容。】
箜篌:【不是两……好的,已收容污染物1号至A+级容器A003S。已收容污染物2号至2S+级容器SS001S。】
她听起来大气不敢出,但岳渐青生不出心思同她玩笑,只安静将两只小丹炉贴身放好,又垂眸捡起锦囊。
里头不只是丹炉,还有一枚白玉棋子。
玉质温润,却满布裂痕,在魔气与灵气以外,另有一层波动。
箜篌声音变得很轻:【监测到精神域残片,经扫描,精神域残片中有可读取数据,是否收容,并将数据传输至向导精神域?】
岳渐青:【收容残片后,这枚棋子会碎吧。】
箜篌:【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性,概率为91.37%。】
捧着棋子,岳渐青枯立良久。
久到箜篌以为她不会回答,她才道:【找个容器,把碎屑也一起收容吧。】
箜篌,收容残片,读取记忆。
——她没有说这些。
但AI知道,那就是言下之意。
就像她从未提起烛北、提起棋子主人,可透过那些数据波动,碳基生命未竟之语中,有些汹涌能量正在冲刷AI每段代码。
箜篌:【精神域残片收容成功……已将数据传输至向导精神域。】
……
视角极低,似是倒在地上。头顶黑云压城,院中棋盘碎了满地,一棵雏菊刚从砖缝里冒了个尖,就被踩得零落成泥。
有人踏着一地碎玉走近,在眼前站定,蹲下。
又是雁觉灵。比起面具人初次回忆里那张脸,他在这段记忆里更显稚嫩。
他扬起手臂,长剑于暗色中闪过一道浮光。
光极冷,影影绰绰,映在他下颌边缘。
“前辈,”那张脸渐趋模糊,“走好。”
记忆主人发出一道气音。
是道女声,像在笑,很轻,呼吸却极剧烈。一节手指颤抖着探出去,要捉地上唯一一颗完整棋子。
剧痛随即穿心而过。
会让过客记起傣哥城驻地庭院那一瞬间。
灼烫,尖锐。
视野里,指尖距离那枚棋子仅剩一厘,满地碎玉却都化作了血玉。
她的手腕狠狠坠下去。
……
冰原阒然无声。
岳渐青视线从残片与棋子碎屑容器上移开,指腹向上,划过眼角。
箜篌大着胆子问:【这位,是谁?】
岳渐青:【烛北城主,岳观海。这名字可真讨厌啊,她终其一生,都没见过海。】
白环旋转凝滞了半秒。
岳渐青:【我和阿娘都曾在十宗大比前许愿,拿了头名请她去看海,但阿娘嫁人了,我废灵脉十年,也嫁人了。我们,谁都没能实现这个心愿。】
箜篌:【岳城主,是你的外祖母?可为什么药仙谷会允许你跟妈妈姓?】
【你怎会以为我姓的是阿娘、大母的岳?我之所以姓岳,是因为药仙谷,本就姓岳。】
【……难道说?!!】
【没错。大母,和药仙谷有亲。】
岳氏血脉自千年前,男子便只生男,女子便只生女。
可大宗喜娈童者毕竟是少数,嫡脉总不能一个女孩也不生。
这时,嫡脉恰巧有位先辈发现,自家男女结合,孩童皆为女子。他擅医理,知晓近宗相亲极易染病,于是旁支女们便得了天大的荣耀。
她们各个进了嫡脉,满心欢喜,自诩能为天之骄子,最差也不过嫁入十宗做个旁支主母。
谁知,没几个人能真正走出去。
若天资极聪颖,她们许是能在嫡脉得个名分。若不过庸人之姿,那女子一生便很简洁,大概是从绣楼、产房到墓园那么远。
计划原本顺利无比。但不知为何,百余年前起,嫡脉所取岳氏女,无论多健壮,做了孕体便日渐孱弱,小产难产、女婴夭折不胜枚举。
嫡脉遍寻解法而不得,将主意打到了分宗那几支老岳氏身上。
岳观海这一支,便是千余前就分了宗。母女俩什么也不知,没等被嫡脉找上门,便像两头小羊似的,一头撞进那山谷去了。
岳渐青幽幽道:【原以阿娘天资,他们计划将阿娘纳给谷主。哦,当年他还不是谷主,不过是阿娘一位废物师兄罢了,叫阿娘一手针法破了大防,很长一段日子,听了阿娘名字便要倒地抽搐。】
她起身,点亮法器。
【所以我必要带阿娘离开十宗。左右我们母女沦落至此,若有人挡我们的路,我拼着这条烂命不要,也必会掏出他心脏咬下一口。】
光自法器落入黑暗,从锦囊所在那只箱子,一寸寸照亮山洞。
两排木箱蜿蜒伸入,沿洞壁依次排开,里面盛着法器书本,无不形制怪异。再往里,山洞豁然开阔,修缮齐备,宛如宗门大殿,然而蛛网密集结,瞧着已废弃多时。
与宗门大殿里坐席居中不同,此处以一巨大阵法坐落正中,纹路绘制已破损七八,仍能看出血痕满布。荒兽骸骨横亘其间,魔气稀薄,却处处绵长。
岳渐青走近一只书箱,挑本书翻了几页,忽地笑出声来。
过去一年,仗着明镜宗外门弟子众多却资源匮乏,她化名医修指点众人自去抓取便宜药方,以换取出入大小藏书阁机会。以日继夜,她总算对明镜宗书籍特有形制烂熟于心。
如这本书所用纸张。纸质看似寻常,实则取自一种天阶灵植,鸳鸯近。
鸳鸯近味似枸橼,并蒂花开于初雪,受温迅速变色,除本体汁液,与万般液体不相溶。
因而这种纸只能花汁为笔,否则永不留痕,初碰粗糙泛黄,但以体温覆之,不到半炷香,整本书便会逐渐光滑白皙。
野外种鸳鸯近稀少,生长条件极苛刻,药仙谷无力培育。岳渐青也是听老谷主醉后闲聊才知,培育种鸳鸯近,只在明镜宗有三株。
以她在明镜宗所见,这种纸张所制书籍不过寥寥,所载皆是过往机密。
而在这间山洞里,几十只箱子,百余本书,随便翻开一本,纸张无不出自鸳鸯近。几本书都字迹模糊,嗅之枸橼气味极重,想来以鸳鸯近汁液连箱浸泡过。
明镜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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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藏污纳垢。
她依着岩壁席地而坐,待到洞窟外月色散去,才放下最后一本书。
她揉了下手腕:【外面怎么样了?】
箜篌:【20公里内,只剩两名智慧体了。】
自封灵脉,肉身上阵,一夜杀穿整片月独山,不愧是雁觉灵。
真好用啊。
她问:【另一个异常,多少级?】
没有她的眼睛,箜篌“看”不到那只异兽具体模样,只能给出一段监测数据。
【该智慧体SAN值低于参考值21点,数值稳定。精神域异常等级2S,数值稳定。】
岳渐青将几本书收容,打开另一只法器隐匿了气息,起身走向山崖。
时值破晓,晨露熹微,天际氤氲。云层堆叠成一块块玫瑰色花田,推出一弯灼灼晨星。光束便渐渐沉进山谷,在深空之下打开几道清晰通路。
尘埃裹着霞蔚,在另一片玫瑰色空气里无声起舞。砾石已从黛色转为锈红,断肢满地,乍一看,仿佛岳渐青从山洞大阵离开是个错觉。
雁觉灵正与一只成年铜羽对峙,半边身体从眼下到胸口都只剩白骨。偏这样他还装得要命,大气不喘一口不说,连脊背都挺得比这座山稳。
大约他连死都会站着死吧。
等扫了眼精神域数据,岳渐青更觉索然无味。
她冷嗤一声:【与这么多异兽搏杀,沾了这么多血,精神域异常等级没有波动?怎么这魔毒染人,还挑修为下菜碟吗?】
箜篌:【其实他生理指标也很惊人,各项数据都低到这个地步,照理是要随机吓死几个急救医生的,当然,更大可能是会直通火化炉。但他居然还能保持清醒和行动力,这体质简直比哨兵更可怕。】
管他什么体质,不也是强弩之末?
岳渐青视线从黛色岩壁挪回冰原,悄无声息勾连上最后一条根系,踏进浓稠黑暗。
铜羽精神域中,夜海连天,一切如死一般无波无澜。
岳渐青深吸一口气,探出精神力触角,从浮空跃入海底。
箜篌陡然发出一声凄厉尖嚎:【这里全是2S污染物!向导你要做什么啊!】
精神力触角一如既往化为白蛇,密密麻麻缠绕成一只蛇球。但这次她却并未将污染物绞入球中,而是像只气泡一般,将自己严严实实裹在其中。
随着她下潜愈深,波浪间灰雾愈发频起,蚕食白蛇速度也不断增加了。
箜篌红灯又开始一通乱闪:【最多半分钟,你必须上去!】
岳渐青咬紧牙又下潜几米,眼睛一亮。
一只小铜羽睡在胎盘之间,悬在深海中央。
——从小她就知道,想要“控制”,就要找到精神域中最紧要之处,修士多是己身元神,荒兽则多为母体记忆。
她向小铜羽伸出手。
视野霍而进入现实,一颗心脏隔着胸骨,与她赤|裸相对。
视野有微微后退。
——作为月独山最为高智的那一只异兽,这只铜羽已经看出自己不敌于雁觉灵,打算撤退。
岳渐青忍着大脑深处一阵剧痛,抬起铜羽刀翼,照着那团裸|露跳动着的血肉,一把扎了下去。
10. 第 10 章
雁觉灵仅剩那半张皮相终于露出惨白,但他并没倒下,也没将那扇翅膀从心脏拔出来。
他只迅速喘了口气,就着这姿势一旋身,跃上铜羽脖颈,双膝卡着脊椎狠狠一别。
——接连两声“嘎嘣”。
岳渐青眼前一花,视野骤然回归山崖。
好死不死,向导能力卡在铜羽死前一秒升了级。
虽是趁铜羽力竭趁虚而入,但她到底是对一只元婴大圆满成功进行了越级操纵。原本她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对方意志,五感键接也只通了视与听,可这一升级,她竟连触感也通了。
于是那一瞬间,铜羽全身大小伤口和断骨、折颈两次剧痛,她一一切身感受了一遍。
大脑深处传来剧烈疼痛,那是越级操纵引发精神力反噬。
她扶着岩壁吐了口血,身子软软滑下去。眼前满是浮光,而后归于黑暗。
……
再醒来,天边依旧挂着霞光。
岳渐青行将就木,从砾石间爬起来。她忍下额角刺痛,强撑着问:【什么时辰了?我昏迷多久?】
箜篌:【不到一天,太阳刚要落山。雁觉灵生理数据全都归零了,你怎么从月独山出去?出去了,怎么跟明镜宗讲?】
岳渐青扶着岩壁,手微微一顿:【……确定吗,都归零了?】
箜篌:【我确定,他死透了,精神域信号都捕捉不到了。】
岳渐青沉默须臾:【趁着他死讯没传回去,尽快赶回明镜宗,先把阿娘接走。至于为大母报仇之事……来日方长。】
但她绝对不放过任何经手之人,哪怕其中有那位宗主,她也再所不惜。
她敛下下思绪,将面具人第二具躯体从容器里放出来,因着精神力所剩不多,只估量着往这具躯壳里输了一半。
箜篌围观片刻,感叹道:【碳基生物奇思妙想果然不分时代,我原来以为仿生人和意识数据化的融合,只会出现在我们那个时间点上。对了,你们这里,是叫傀儡对吧?】
没错。
就像傣哥城那名小童一样,两个面具人,都是由同一精神域所控傀儡。
初次遇到面具人时,岳渐青还只是怀疑。但在飞舟上,瞧见法修肩上飞出一只白色金雕后,她便彻底确认,面具人并非人类。
从疑惑白蛇、白狼、出驻地游玩那日所遇白兽无人看顾,再到发觉白色金雕出入舱壁如无物,却未得舰队众人一丝目光,岳渐青便明了,白兽们并非灵兽,只是灵识外化,可显形于向导视角,却并不为修士所见。
而据《向导手册》所言,控傀之人许是能将精神域分裂,以散片分别注入傀儡,但这种名为精神体的化外身,主人很难分予傀儡,哪怕仅是半颗牙齿。
那么,对岳渐青而言,在确认两具躯体皆为傀儡后,接下来之事就很好办了。
她顺利接手了面具人蝙蝠滑翔之力,背着自己身体飞下山崖,落入谷底。
谷中一片狼藉。
尸山血海,魔气散溢。
在所有尸骸里,雁觉灵是唯一能保留完整形态者。倘若不瞧那颗灰红心脏以怎样一种安静姿态,躺在破碎胸骨中,他仿佛就只是睡着,和每次在竹楼小塌上入睡时都别无二致。
岳渐青静立几息,将自己精神域封冻好,确认匿气法器仍在运转,裹紧手脚,徐徐走近。
砾石之间,雁觉灵面色冷白,叫那些红黛之色一衬,愈发像座白玉雕像,不言不语,空悬于高台。
说起来,人类皮相当真奇妙。
这人睁着眼时,不论装不装寡言,存在感都很强,无非是巨型阴冷狼兽与巨型活泼上犬之别。但他安静闭着眼时,眼尾下弯那抹弧度愈发明显,不似成熟肉食者,倒有些像只乖顺幼犬。
她忽然记起,他被刺中心脏后的反身一跃。
铜羽那只翅膀原本平直扎在他胸口,被他动作带得往后弯出一个诡异折角。整片翅骨反向折断那一刻,她能清晰感知到,人类心脏被贯通,利刃与血肉融为一体,又在其中拧转、搅动。
他似乎永远都不会疼。
就像她曾以为,似乎他永远都不会倒下。
好在,他终于倒下了。
“但真可惜,我只还了一剑,还差一剑。不过算了,我没那个心力救一次再杀,也没那个心力炼傀……就这样吧。”
裙摆拂过他手腕,她起身,走向面具人。
但就在此刻,箜篌红色警示灯骤然出现一通混乱爆闪。
【警报!】
【警报!】
【警报!】
【不明污染物区域接近中,浓度不明,范围不明,当前与边界最近距离3km。】
【检测到智慧体精神域异常正在接近,直线距离2km,SAN值低于最低参考值131点,持续下降中,异常等级3……2……】
【数值无法探测!】
【数值无法探测!】
【数值无法探测!】
【请向导尽快撤离!】
【请向导尽快撤离!】
【请向导尽快撤离!】
头顶猛然响起一道吼声。
岳渐青原本还要几步还能走到傀儡身边,闻声当机立断,往一堆骸骨后就地一趴。
透过尸骸缝隙,能看到一根藤蔓如同长了眼睛,长蛇扑象般扑向傀儡背心,从琵琶骨往里一穿,将他整个人吊了起来。
岳渐青悄悄打开傀儡通感。
从傀儡眼睛眺望出去,先前那方山洞里伸出了一条狭窄裂隙,魔气正从裂隙中缓缓上升。但不同于魔毒、异兽这些“污染物”,裂隙中气息极为浓烈,甚至可用“纯正”来形容。
箜篌语气分外严肃:【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污染源了。先前那些异兽染上的污染物,顶多是对这种新污染物的复制品。】
藤蔓便是从缝隙长出的,一体双枝,通身淡红,蔓梢是朵细长花苞。一根吊起了傀儡,一根在傀儡脸上四处摸索。
不知为何,即便岳渐青深知自己并不通晓九州生物,却在瞧清这东西后下意识认定,这绝非九州生物,更绝非善类。
而藤蔓还在以一种怪异姿势,对着傀儡面孔不停扭动。
就在岳渐青对这生物习性、攻击方式全然摸不着头脑时,那细长花苞倏然绽开,内里满布细密牙齿,照着傀儡脑袋兜头而下——
岳渐青浑身一凛,将闷哼声压回嗓子,果断切断留在傀儡身体里那截精神力。
她刚才试着连了这东西精神域,里面居然毫无生态,意识揉成一团,全不成形,满心满眼都挂念着吃活物脑子。虽然她立刻就撤去与傀儡通感,却还是晚了一息,只一刹那,大脑皮层与喉咙就仿佛被剖开,又注入一种诡异粘液。
她缓了缓,对箜篌说:【但我觉得它异常等级不高。数据测不出来,很可能是因为它没有正常精神域形态,连碎片都不是。我觉得,可以试试。】
箜篌:【稍等,这种情况我没遇到过,我翻翻人工智能助手手册。唔,“向导天赋等级在3S以上时,请人工智能助手与哨兵遵循向导直觉”……】
岳渐青:【那我试试?】
箜篌:【那……试试?】
岳渐青集中精神,心神落入冰原,身后却陡然升起一阵热浪。
她下意识回头。
雁觉灵踉跄着起了身。
他只摇晃一息,便站稳了身体,火龙卷从他掌心喷涌而出,一飞冲天。尾炎绕山谷盘旋一周,如同划下界限,将谷底魔气与残骸烧了个一干二净。
还没等岳渐青回过神来,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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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至眼前。他袒着一半白骨,心脏微微颤动,呈出一种半灰半粉的奇诡色调,正中横着一道狰狞伤口。
“别怕,也别看我,”他顿了顿,从背后将她虚虚环入怀里,又抬手覆住她眼睛,“放心,很快就没事了。”
岳渐青以一种屏气凝神之姿僵立,因后背肩颈被一股温热气流包裹,只觉自己心脏也要停跳。
箜篌连续掉线好几次,稳定下来终于大喊出声:【……这不科学!他所有的生理数值,现在也都还是接近死亡的状态!如果只从数据上看,他现在就是纯纯一个死人!】
岳渐青:【他精神域数据呢,能捕捉到信号吗?】
箜篌喃喃道:【捉到了。异常等级S,SAN值接近参考值最低值,可对比之前的数据,他这个发展走向跟拟分布定律完全不符……他到底哪里看起来像是SAN值低的样子啊?】
她发出一声啜泣:【要么向导你还是拼直觉吧,我觉得你们这个位面是专门来克我数据分析功能的……】
山顶忽而一阵震颤,碎石掉落之声不绝于耳,却无一落于身周。
箜篌带着哭腔继续报数据:【精神域异常智慧体消失,不明污染物区域消失……20km范围内,现在只有你们两个智慧体了。怎么办,他接下来会不会对你动手?】
岳渐青没回答,她眼前那只手正在慢慢撤开。
整座山谷再无一丝魔气,头顶山洞已完全垮塌,那条裂缝如同被填实抹平,毫无痕迹。
肩头莫名一沉,雁觉灵全身重量都压了下来。岳渐青没撑住,膝一弯,连着背后灵一起跪倒在地。他呼吸撒在她耳侧,微弱但灼热,侧颈相贴之处更是烫如滚炉。
岳渐青眸底划过一道暗芒。她稳下声音,轻柔安抚道:“你还好吗?你太重了,先放开我好不好?”
雁觉灵在她颈窝蹭了蹭,掌心却沿肩膀蜿蜒而下,在她手腕处滑落,松松圈住了她。
“不好。我知道,你骗我的。我放开你,你就会走……在傣哥城是骗我,说回宗门讲给我听也是骗我。”
他断断续续低语,听起来有几分神志不清。
“但没关系,我等了这么久……你不喜欢被关起来,那换成我,好不好?”
岳渐青:“……”
她难以理解,难以接受,也难以忍耐,见他满脸写着“这次真要入土”,飞快抽了下手腕。
没抽出来。
这人眼看已在失去意识边缘,但力气和反应速度居然一点不见少,她才微微一动,那几根虚握指骨便立刻圈紧。
箜篌:【怎么办,难道等他醒过来?不过他的生理数值倒确实是在缓慢回升了,虽然他还不太清醒,但我觉得以他刚刚这个反应能力,再给他一刀,成功率很低。】
岳渐青当然知道。
她闭了闭眼,摸出一柄雁觉灵塞给她的匕首:【没关系,把我这只手腕砍断,我抓紧跑掉就好了。】
箜篌:【……】
箜篌:【啊?!!】
箜篌:【为什么啊?雁觉灵已经在恢复了,你那个趁没人知道他死讯赶回明镜宗的计划,用不了了呀!】
【所以我才更要抢时间!】
以雁觉灵方才神志恍惚时所言,不管他是把她认成谁,只要她还留在此人身边,将来就很难脱身,这或许是她唯一一次离开之机。
她深吸口气,扬起手臂。
“……阿蛰,”颈侧呓语模糊清晰,再度刺入耳膜,“这次我不会再让你出事,别怕,我在……”
刀刃滞于半空。
箜篌:【总不会连这个名字,你也认识?】
岳渐青静默半晌,放下匕首。
【认识。】
【阿蛰,是大母给我取的小字。连阿娘,也不知道。】
11. 第 11 章
十一年前,岳渐青初逢岳观海。相处短短几日,她便乐不思蜀,每日都要大母牵着,用耳朵去感受烛北夏夜每声嬉笑怒骂。
而“阿蛰”这一小字,是岳观海收拾行囊送她回明镜宗前夜所取。当日屋内只祖孙二人,再无旁人。
次日,异兽攻入烛北。
自那夜到岳观海离世,至多不过两日。而其中大半时间,想来她都在组织守城反击。
所以雁觉灵为何知晓?
这是否与大母之死有所关联?
岳渐青掀起眼皮,一扫雁觉灵。
他彻底昏迷后,她懒得再演挂心,一把将这百来斤从后背甩远了。现下他倚着岩石,满脸气若游丝,偏手指还拢着她手腕不放。
她闭了闭眼,努力平复呼吸,将眼神和匕首都从他咽喉收回。
随即,视线凝固在他胸口。
那里,心脏正暴露在赤|裸胸骨下跳动。起伏极慢,极轻,却也极清晰。
方才她未细看,如今离近才看清,在这团血肉表层,遍布密密麻麻大小伤疤。新伤盖着旧伤,仿佛这并不是一颗完整脏器,而是由什么碎肉拼起来一颗心。
其中最新鲜那处伤口,是清晨岳渐青所为。
可不过一日,伤口近乎愈合。一丝丝血线接连亮起,将一种鲜明淡红注入灰暗血肉,在其上连成一方兽形明纹。
豹形,狸面。
箜篌叹为观止:【我本来以为时空际人类的身体素质已经很强悍了,但你们修真界这些修士,真的还能被称为碳基人类吗?】
岳渐青望着那片纹路,沉默须臾,自嘲一笑:【他代表不了整个修真界,甚至可能连明镜宗也代表不了,独独他自己特殊罢了。
【我怀疑他这身骨血,继承过有夏氏自愈之力。我很有可能……这辈子都杀不了他了。】
箜篌停转一秒:【……什么东西?】
【遗族血脉,大概来自他生母,明镜宗或许也被瞒住了。
【我知道这一族人,还是缘于当年在大母书房偶然翻到一只瓶子。现在想想,里面应是块精神域残片。】
那段记忆数据保存不太好,岳渐青只能听清一部分,大意是描述主人意外得了一本古籍。
古籍言,九州上古,有支部落名唤有夏,以神兽火生狸为图腾。族人骨血自火中来,有火,就永不腐朽,永能自愈。复生时,伤口现图腾之纹,形似豹,面如狸。
尽管整段记忆场景都很模糊,但对比眼下情状,这段记载,十分里至少有个七分真。
岳渐青:【莫非,他是为这段残片才对大母下手?】
箜篌:【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那段数据里,有提到这一族人怎么杀吗?】
【若有,我就不会这么头疼。不过你提醒我了,这段记忆虽未提如何杀,却也能勉强用用。】
古籍记载,这一族在复生后,自愈期里有至少三日神魂虚弱,意识模糊。以雁觉灵过往战绩来看,三日许是要打个对折,但即便如此,也至少能得一夜时间,足够她趁乱入他精神域一探究竟。
说不定,她就能再捉一段记忆,恰巧与烛北覆灭或制造异兽有关。
时不我待,她迅速阖上眸子,准备沉入精神域。
面前却忽而传来一阵窸窣响动。
她睁开眼。
对面,雁觉灵摇摇晃晃坐直了身体。他瞳孔毫无焦点,整个人半梦半醒,俯低身子朝她压了下来。
肩膀跟着一沉,是他另一只手松松绕上她后颈。
岳渐青当即一巴掌伸出去,照着他正脸眼疾手快往外一搡。
他左脸尚未愈合,自颧骨至下颌,骨骼血肉分别裸|露在外,各有奇异质感。她一触便汗毛直竖,只能强忍不适,试图将这张脸推远。
但掌心却莫名一软,一阵潮热涌入肌理。
岳渐青僵了几息,忽然明白过来,这种触感,是他在吮她掌心!
身体反应到底跟不上理智,她顾不上其他,“唰”一下撤开胳膊在半空狂甩,五根指头恨不得蜷成鸡爪,就地抠出个院子。
而下一瞬。
他鼻尖擦过她,潮热沿侧脸滑落,在唇角化为一道黏稠叹息。
“……阿蛰,”他发出模糊呢喃,“我好想你……”
岳渐青:“……”
她又一巴掌扇了出去。
战神应声而倒,胸口都冒起烟来。
……烟?
岳渐青定了定神,犹豫半晌,凑近掀开他胸口另一半衣襟。
与左胸白骨不同,右边肌体完整,但一条条血痕蜿蜒虬结,徐徐凸出皮肤,朝左胸蔓延。脉络呈一种妖冶锈红,一边剧烈跃动,一边溢出烟气。
和他元神胸口,一模一样。
箜篌灯带开始骤闪,紧急提醒道:【他SAN值在降,精神域异常等级超过2S+了!】
换句话说,他心魔濒临爆发了。
岳渐青捏紧指节,比对过面具人御空速度与雁觉灵心魔爆发速度,深吸一口气,果断凝神奔向戈壁。
——修士修为愈高,心魔爆发愈可怕,严重者甚至可能自爆。
左右跑不脱,不如以身入局。
……
风声呼啸,黑烟四起。
即便隔着玄袍,那些罡风也宛如刀斧加身,岳渐青几乎要站不稳。
风侵蚀着她,也侵蚀着雅丹流沙。沙丘飞快下陷,几处雅丹被岩浆吞没大半。地表之下,火焰根系从淡红转为亮色,急急向更远处攀爬。
离根系末梢不远,有颗风蚀蘑菇还未被岩浆湮没。雁觉灵元神就倒在这处雅丹下,他斜倚着岩石,安静蜷成一团。
岳渐青将《向导手册》精神梳理那章迅速回顾一遍,在他身边蹲下,食指贴上他眉心。
一片六角雪花自指尖浮起,映于眼底,仿佛一整颗行星归于白色,继而向整片星系蔓延。
她带着他坠下去。
不是冰原,也不是戈壁。
是另一方宇宙。
时空开始失去了意义,这里无限狭窄,恍若仅存一隅。这里也无限旷远,恍若没有尽头。朦胧而难以言喻的安宁宛如潮水,涌入两片精神域,仿佛在夏日午后昏昏欲睡。
雁觉灵眉心渐渐变平,脉络跃动趋向平缓。
于是另一种心悸般的震颤,从世界边缘上升,在深空中炸开细碎火花。就像刺猬得到安抚,终于愿意将肚子袒露。
岳渐青伸出手,慢慢摘下一颗星火。
箜篌声音在耳畔响起,模糊混沌,如同隔着水流:【数据解析中……传输至……】
……
视野由暗转亮,停在自若峰小院门口。整座院子张灯结彩,被大红色淹没。
岳渐青认出来了,这是新婚夜。
几根指节搭上门板,又重新攥紧。身后传来一阵匆匆脚步:“主君,姜郢在等着,可以出发了。”
记忆主人继续沉默,少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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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头。
一张熟悉面孔现于眼前。
是雁觉灵副手之一,留在明镜宗替他处理事务。岳渐青见过此人几面,印象里他引万物如刍狗,待她与旁人无甚差别。
雁觉灵声音低低响起:“见惊蛰令便如见我,你当是知晓的。”
这不是岳渐青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但此刻,某种不确定性倏然刺破脑中迷雾,让她同副手一起怔住。
副手迅速找回了思绪,点头应是:“主君放心,属下必会守好门户,静待主君消息。”
雁觉灵便移开了视线,重新望向院门。直到那位副手小心翼翼又催过一次,他才深吸一口气,转身踏入夜色。
……
寒夜,红月当空。
尸骸满城。血自异兽与人类身体喷涌而出,染红一条长街。
修士浑身狼藉,沿长街缓慢攀爬,双臂见骨,两截小腿被一层皮吊在膝盖上。
他在竹楼前抬头望来,整张脸皮已被魔纹占去大半,辨不清面孔,瞳仁也缩成了针尖大小,正在化为混沌灰色。
雁觉灵停下脚步。他没出声,胸腔里心跳震耳欲聋,一声比一声动荡。
修士发出一道呜咽:“主,主君……杀了我吧,我……我不想变成……我最恨的样子……”
几道破空之音在他们身后疾疾炸开,甫一落地,就响起了哭声。
是姜祁。
她从啜泣,变为一种凄厉的嚎啕:“阿兄,阿兄!让我过去……你们别拦我,让我过去,让我过去啊!”
视线有一瞬模糊。
“阿郢,”雁觉灵轻声道,“走好。”
长剑一闪,穿破血月,在长街边映下一道寒光。
……
再睁眼,傣哥城那座竹楼映入眼帘。
廊下,一名女子自矮塌上抬眸望来。
对视刹那,心跳骤然剧烈。似乎来自岳渐青,也似乎来自雁觉灵。
因为那个女子,顶了一张与岳渐青极为相似的脸。
她面色惨白,一翻身便跌落塌下,在地上印出一汪人形血泊。
视野猛地一暗,是雁觉灵闭上了眼睛。
耳畔响起她自己的声音,因疼痛而发着抖:“要废我灵脉便痛快些,我既答应,便不会后悔。”
岳渐青:“……”
日夜相继,雨旱交替。
无数个“岳渐青”充斥在雁觉灵这一整年的记忆里,她们被押入飞舟、被废去灵脉、被锁入绣楼。她们遥望烛北,忍下痛哭。她们远眺园外,满目愤怒。
但她们始终没弯过脊背。
而他的剑,也始终没出过鞘。
直到某个傍晚,姜祁声音在门外响起。
“主君,您能听见吗?今日属下同长至传讯时,听他提起我们来西南前,您跟他提过惊蛰令,但他至今不知您是何用意。”
“属下斗胆猜测,或许……夫人并未用过惊蛰令。但若是这般,夫人这一年,怕是……”
雁觉灵倏地睁眼。
那扇一整年未曾动过的门被推开,他忍着眩晕,沉声道:“准备飞舟,随我回宗。”
姜祁:“可您的伤……好,我去准备。”
她疾驰而去,背影落在暮色里,宛如画屏上一只流萤。
但随即,那画屏浮起一层不易察觉的波动,像颗流星穿破寰宇,坠入大地。
雁觉灵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提起了剑。
12. 第 12 章
【也就是说,那日雁觉灵混淆了我与幻觉。剑修以杀入道,自然也以杀破幻境,这便是那穿心一剑由来。所以……】
箜篌:【所以你后悔了?】
岳渐青:【所以他竟因杀了位染魔修士,一整年困于心魔幻觉?】
两句话异口同声,两位智慧生物不由一同怔住。
沉默流淌许久,碳基生物打破了尴尬。
岳渐青:【为何后悔?难道他未曾持剑杀我?难道杀大母之人不是他?姜祁兄妹视除异兽为毕生使命,能为此付出性命也不怨恨,我不能。】
箜篌:【我还以为,你会觉得错认导致的误杀情有可原。】
岳渐青:【误杀不是杀吗?】
明镜宗律令中明确做过界定,对侵害对象认知错误,不影响罪行成立。即便认甲作乙,只要有故意,只要对甲实施侵害,那就该被拉去法司受刑。但很可惜,这些律令喊得漂亮,落在塔尖,不过一纸空文。
岳渐青:【既如此,我对他施以同等回报,他也合该受着。】
她抬眼,视线所及,星火自世界边缘渐渐散去。雁觉灵状态重回安定,那些记忆乱流已归于平静。
她道:【但大母之事,或有旁人参与。】
若说他困于心魔,是因与姜郢等人情谊厚重,那为何杀姜郢时,他言语行动,与对大母下手时相差无几?
箜篌:【没错,从他的记忆来看,好像他的确特别痛恨异兽污染人类、对城池村落大肆屠杀。这么一讲,之前那些名声,似乎也不全都是装的。】
但向导并未回应。
AI探头一听,岳渐青正在自顾自深思。
【……因此大母临死前,或许也染了魔毒。但……】
记忆最终,她独自蜷于主院地上,半空仍有异兽魔息。
这不合理。
以岳观海秉性,异兽未扫清前,她绝不龟缩人后。便是染了魔毒,她也会在战场上斗至最后一刻,再清醒着自绝心脉。
她何时染魔?为何在异兽未灭时回府?又为何在最后一刻,身边空无一人?
关于这些,岳渐青在护舰小队与面具人记忆数据里一无所获。内情如何,城中、府内究竟发生过什么,世上或许只有雁觉灵知晓。
岳渐青:【但现在他SAN值回升到了正常范围,很难再捉到乱流数据。】
箜篌:【……】
岳渐青:【他几次掉SAN都是在清醒状态,现在他昏着,复刻那些情景不太现实。】
箜篌:【……】
岳渐青:【不过在《手册》里,好像有个法子能用。】
——“在由向导主导发起的该特定条件下,哨兵将陷于精神力极度松弛状态,精神域壁垒对向导全面敞开。”
她一字不差复述过这段引语,继续道:【我只瞥了一眼,具体操作没看,但应该可行。】
箜篌:【……】
箜篌:【可是……】
岳渐青:【这法子捉不到记忆数据?】
箜篌:【能捕捉,可是……】
岳渐青:【对我精神力或精神域有损伤?】
箜篌:【没有,可是……】
岳渐青:【实施条件很严格,我现在难以完成?】
箜篌:【能完成,可是……】
岳渐青:【那就把操作明细给我。】
箜篌:【……】
箜篌默默调出操作数据,传给向导。
于是世界被大雪覆盖。
深空之中,雪粒子徐徐上升,蔓延向宇宙深处。冰屑裹挟着沙粒,精神力和气息悄然交融。
它们渐渐流淌得更深。
骤然间,一种难言的麻和温暖如同利刃,纠缠着刺破感官。冷灼界限被打破,浪潮开始痉挛。
一道光汹涌而至,笼住大片精神域,往古老而禁忌之地奔袭。潮水即将灭顶,岳渐青几乎能看见九州之外,寰宇边缘。
她猛地退出精神域。
睁眼瞬间,她人分明跪坐着,但险些撑不住身体,一头栽进雁觉灵怀里。
而较之她这个“凡人”,雁觉灵身为修士,五感在全九州也是最敏锐那一波,眼下几乎可用“惨不忍睹”形容。
他倚着岩石,原本连昏迷也要绷成一张弓,此刻却脱了力般瘫软松懈,露出一段鲜明喉结,呼吸极剧烈。他鼻间额角缀满细小汗珠,左脸新生肌理已盖住大半骨骼,自眼尾至耳根红成一片。
绯红沿侧颈伸进领口,描摹着锁骨,坠入了胸骨,在骨头下方红成一颗心脏。鲜红,赤|裸,满是血纹裂痕,起伏频率仿佛可以在任何一瞬炸出火焰。
而右半边胸口,盘曲交错的血痕脉络已然溃散,皮肤被左胸衬得像块无暇冷玉,大剌剌暴露在领口之外。
箜篌:【我真的提醒过你,给你发的明细第一段也写了后果。】
岳渐青:【你是指“链接耦合会诱使双方精神域达成热接驳现象”这句话?】
她要是第一眼能就把“热接驳”和“神交”这两件事画上等号,也不会十几天了还在吭哧吭哧啃几个G的《向导手册》《向导法则》全系列。
半晌,她终于缓过一口气,开始在书里一处处搜索“链接耦合”“热接驳”几个名词,看了几行,一阵后怕。
在精神域耦合程度进入链接形态后,热接驳并不是终点。更进一步,还有个状态叫做完全联结,不仅哨兵会对向导全面敞开壁垒,向导也将为哨兵全面打开屏障,最终达成精神域共生。
即,同生共死。
这着实危险。
但还是那句话,富贵险中求。
在没有条件诱导雁觉灵进入掉SAN状态时,岳渐青只要控制好自己,在完全联结前停止链接耦合,其实这法子对捕捉记忆数据而言,有很大操作空间。万不得已之时,倒也可以一试。
但现下她精神力几近耗空,今天只能就此罢手。
岳渐青:【先回玉门吧,想来方道友已带人将低阶异兽处理干净了。】
面具人二号已毁在魔气缝隙里,一号御空速度虽也不慢,但一来她没有精神力驱动那傀儡,二来一号也带不动两个人。
箜篌震惊:【你要带他一起走?】
岳渐青:【既然大母之事,除他之外无人知晓,来日重返明镜宗调查,也还是得在他身上下功夫。】
而这般重伤,于他而言想必极为罕见。不趁他如今虚弱,将乱流数据多薅一点是一点,再想得此机遇,定然难于登天。
她放出短程飞行法器,用仅剩精神力控制面具人一号将雁觉灵背进去,又以惊蛰令开启了升空法阵。
暮色早已褪去,法器从月独山结腹地结界飞进夜幕。整座山脉万籁俱寂,只有山风低低呼啸。
然而,当岳渐青已能从法器窗口望见绿洲边境时,死寂并未结束。
仿佛方圆几十里,仅存法器上两个活物。
怪异感慢慢袭上心头,眼看离玉门镇还有四十余里,她打开了法器上另一个隐匿法阵。
又航行过几息,箜篌灯带一晃,声音第一次凝重起来。
——岳渐青预感化为了现实。
箜篌:【向导,不对劲,二十公里内,没有捕捉到任何智慧体的精神域信号。】
岳渐青阖上眼睫,胸膛起伏。
沉默良久,箜篌轻声提醒:【向导,我们到了。】
她推开窗。
绿洲在夜色中静静睡着,正中却裸露了一块,空出一座巨大圆形。
整个玉门镇,连同城墙在内,消失了。
…………
“听说了吗,西北出了件怪事。离咱们最近的那个玉门镇,一整个镇子,连人带房子,还有城墙大阵,青天白日的,全找不着了!”
正值晚膳,客栈一层酒气浓重。
伴着这道醉醺醺又极尽夸张之音,大堂里响起一阵应景惊呼。
“莫不是让什么邪祟摄去了?这这,不会影响到我们三量城吧?”
“说什么晦气话!我三量城供奉的可是不尘山诸位仙长,哪像那玉门镇,处处与不尘山不敬?有今日,算他们仁得仁!”
“话不能这样说,不尘山仙长们心系众生,虽说是玉门无礼于前,但仙长们还是念着百姓无辜,已前去调查了。”
“不过,听说那边着实邪门,原址所在,一片光秃,就跟什么大能将整个镇子连根端走了似的,连块砖都没留下。”
三量城民风剽悍,当地人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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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风,客栈食客皆以八卦下酒。酒一下肚,思维跳脱,畅聊话题很快从玉门消失一事,转去了各类邪祟怪谈。
小二穿梭其间,将一碗拌面送至角落那桌。说是碗,但大得似盆,里头红彤彤一片,叫人看了就屁股疼。
“夫人,您的面好了。”小二踌躇片刻,对一身兜帽长袍的女子捧出个谄媚笑容,“楼上那位仙长,不用些吃食?或是小人为仙长请个医修来?”
岳渐青掀起眼皮,带着满心不耐和他对视。
小二叫她盯得脸色一顿变化,一哆嗦,连连后退几步:“那小人就不叨扰夫人了,您有需要,再叫小人。”
他手忙脚乱蹿出去,急得好像后头有鬼在追。直到他跑远了,岳渐青才关掉幻觉阵盘,守着窗子低头干面。
窗外斜阳正盛。
自玉门镇离奇消失至今,已是第三个傍晚。
当夜岳渐青没在玉门停留,操纵短程飞舟飞了一夜半日,终于在惊蛰令储存灵力耗尽前,于次日晌午抵达三量城。
甫一进城,她便发觉此地民风奇异,与不尘山满山谪仙传闻全不相符。
分明她没露丝毫明镜宗信物,各家客栈依然冷言冷语,百般拒她二人之门外。可她亮出金银,这种排斥就变成了一种垂涎。而待进了上房,她洗去面上脏污,垂涎范围就从财物开始一路扩大。
自昨夜至今,各种大小试探就没个消停。
岳渐青精神力没恢复完全,懒得动手,索性从防身法器里挑了几个趁手小玩意。
虽说惊蛰令所存灵力不多,但毕竟出自雁觉灵,所控法器又均是灵识攻击类,在岳渐青手里极省灵力,前前后后竟也送走了十来位恶客。
但若不出所料,今夜来客,不会似昨晚那般抬抬手便能应付。
思及此,她几筷子吃碗面,拉紧兜帽上了三楼。
房间里,雁觉灵还在沉睡。
他心脏处已无骨骼露|出,但皮肤仍未愈合。岳渐青本预估他最晚今晨便醒,可眼下暮色沉沉,他仍未有醒来之意。
原本这对她是件好事。她一恢复精神力,就可立刻以链接耦合获取记忆。
然而,谁能想到,她精神力复原速度竟不如他自愈速度?!
定是三量城与她犯冲!
更让她不耐之事,则是她本打算今日便独自离开,但她一早下楼才知,三量城明日逢节。自昨夜起,全部街坊不许外人在外逗留,直到三日后庆典结束,才放客人出入。
……嗯,包括城门口那段路。
长这么大,岳渐青第一次听说这般习俗。
只能说,她生来与三量城犯冲。
她在窗边凭栏而坐,把玩着法器向外望去。
楼下张灯结彩,满街欢喜。
门外却忽而传来一声苍老长咳,她回过头,门缝里正窃窃伸进一只白兀鹫的秃头。
是个元婴初期。
惊蛰令那点灵力,不够看了。
不过没关系,一进客栈,她便已做过这般排演。以她当前精神力,即便难以实现链接耦合,可控制面具人一号是绰绰有余。
她一眨不眨盯着那只白兀鹫,精神力探向容器。
身后却忽然响起一声叹息,一道热浪绕过岳渐青,猛地扑向门外。
她一个向日葵猛回头。
雁觉灵眼神黏在她身上,声音带着哑意,回荡于房间内外:“这般翻江倒海,您老可是走板儿了。”
门外一声闷哼:“……怎么着,你这芽儿,还是个相家?”
……风水轮流转。
这次换岳渐青听不懂加密交流了。
雁觉灵倚着床头,带着一脸忍俊不禁,从她身上移开视线,又很快挪回来。
他深深望进她眼底,说:“我这人,您挖不下来。但大家都是攒儿亮,您不过是叫通事给受了腥了,不用觉得抹盘。”
屋外那人停顿几息,怀疑道:“你这芽儿莫要耍嘴,且报个名头来。”
雁觉灵勾起唇角,宛如看到鱼儿上钩:“小子不才,忝居靳挑青阿姐门下。”
门外连连一阵吸气,兀鹫一拍翅膀,连滚带爬飞走了。
岳渐青:“……”
她默默闭上了眼睛。
13. 第 13 章
半轮日头彻底坠入地平线下。
屋内一灯如豆,影影绰绰,映在雁觉灵侧脸,愈发显他骨线形销,面无血色。
而这简直要令人生出一种错觉。
仿佛方才随手一击便瓦解兀鹫胆气者,与这位苍白消瘦之人毫无干系。
隔着昏暗烛火,他抬眼望来,声线被光线映成模糊腔调,近乎一句缱绻耳语。
“夫人可有话问我?”他问。
——如何同兀鹫这等人打交道,他一介世家公子为何知晓,岳渐青合该生出好奇。
于是她道:“没有。”
雁觉灵唇角一勾,弧度染上几丝讽意。他垂下眼睫,点了点头,似乎所得回答全在意料之中。
这神色很是熟悉。
自曼塔雨林返回驻地当日,他结束初次探视离开时,便露过这番神态。彼时她满心敌视防备,先入为主认定那讥诮是朝她而来。如今想起,两张面孔同出一辙,透着股全无来处的自嘲之苦。
至于这世上万物,其实大多各有来处……岳渐青不愿多想。
箜篌曾问她可后悔。
悔?
——毫无。
她毫无后悔,亦毫无动摇。但她也同样毫无意愿,如重审他人记忆数据一般,将他一年所历再度翻阅。
或许那来处的确存在。
即便那来处的确存在。
又能如何?
他尚并不知晓岳渐青那穿心一刃,也不知晓她曾在他记忆中得见大母身死、他困于心魔,但两处心伤、万千性命,实已将绣楼与高台割出两条岔路。
任他来处汹涌漫长,真诚掺了假意便注定落空,智者故作笨拙也注定被利用,而这些浅薄的真诚与笨拙,终将落入俗套,化为灵魂腐烂后,肉食者追忆往昔时一句千篇一律的“少不更事”。
思绪恰如蜻蜓点水,自岳渐青大脑里飞逝而过,她一瞥窗外夜幕,收起那点不合时宜的恻隐,重申道:“我无事要问,你早些休息……”
“——可我想说。”
雁觉灵抬眸望进岳渐青眼底,同样重申:“我想说。我……”
像是喘不上气,他撇开脸低咳几声,又伸手松了松领口,露出大片肌理。灯光半明半暗,竟也将他一身冷白衬如暖玉般莹润。
他脆弱道:“室内憋闷,难以高声讲话,夫人可否近前来听?”
本是把低沉嗓子,偏这会听着像团绵密羽毛,岳渐青一哆嗦,收回视线,转身,一把推开窗户。
新鲜空气顿时混着冷风流入室内。
她回头,诚恳发问:“还憋闷吗?”
雁觉灵:“……”
雁觉灵嘴角微微扭曲:“不憋闷了,多谢夫人。”
岳渐青:“那有话快说。”
雁觉灵默了默。
“夫人也知,三量城地处九州极西,为百音门、空相寺与不尘山三宗交界。”
虽以不尘山为首,但此地物产凋敝,民风剽悍,非全部镇民甘愿侍奉不尘山。故而多年前,以城中西庄淀湖荡为界,湖外旧城为上坊,受不尘山管辖,湖内淀泊为坊内,凡人散修自谋生计。
其中,上坊受不尘山支持,将城门牢牢掌控,一应经济、城防尽在手中,久而久之,便只知不尘山,不知十宗。
坊主一门吃得盆满钵满,老坊主更是被丹药生生喂到了化神。但即便如此,这一门仍不满足,将贪心打到了往来旅人身上。不仅客栈多有黑店,在出行关口也宽进严出,层层盘剥。
因而三量城进城容易,离开却需得经一方阵盘辨识修为。修为不比老坊主,若能仅使荷包挨一波狠宰,已算撞了大运。
闻及此,岳渐青下意识发出疑问:“连你也不敌?”
雁觉灵话音一顿,移开目光,耳廓处迅速泛起一层粉色:“我也没有你想的那般……”
岳渐青恍然:“也对。”
雁觉灵“唰”一下猛转头:“???”
“他再是丹药喂起来,毕竟也同你差了两个大境界。若是算上年纪,你我合计,许是都不及他一个零头,你不敌也……”
雁觉灵骤然高声:“不是两个,从傣哥城赶来前我便已破镜,如今是元婴中期了!再者我如今伤势未愈,若是我……”
“——你那般大声做什么,”岳渐青被他冷不丁一嗓子震得耳膜生疼,张嘴就凶了回去,“不要扯开话题,说接下来如何做。上坊难以离开,难道坊内便可?是那位‘靳挑青’阿姐有门路?”
雁觉灵欲言又止,嘴巴像只鸭子,半晌,还是老老实实垂下眼眸,继续道:“方才你也瞧见了,虽不知那位靳阿姐何等修为,也不知其中何等缘由,但上坊上下,确实畏那位靳阿姐如虎。”
坊内不比上坊滋润,可在那位靳阿姐掌舵下,一众散修、凡人,日子竟也过得不错。而其中最要紧之处,莫过于坊内虽被围于三量城中,却占据一处传送阵法。
传闻那阵法传送范围极广,九州西部大小城池,只有不尘山宗门传送大阵,方可与之相提并论。
雁觉灵:“方才那人,看修为,应是上坊坊主麾下。他虽因靳阿姐之名惊惧逃跑,但既已生出异心,迟早会察觉不对。”
他垂头思索着对策,岳渐青眸光划过他凌乱领口,与他心脏一触而分。
她忽然生出个念头。
既然不尘山与明镜宗不合,既然修为不如老坊主之人难以脱身……
若能令雁觉灵以少宗主之身与那老坊主对上,便是他那有夏氏自愈血脉再怎样强悍,要想脱身,也得费些时日。
如此时间差,应是足够她赶回明镜宗。
“……夫人?”
岳渐青一个激灵,瞳孔瞬间聚焦。
而此刻,另一双圆亮眼眸与她相距不过一臂。
她立马扛着座椅退却半尺。
“你怎么下来了?”
重新坐定,她拧着眉问。
雁觉灵:“……”
他肩膀微沉:“唤你许久也不吭声,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送你下地狱。
岳渐青若无其事:“在想你最初所言。你说,三量城地处九州极西?”
“不错。”
“那玉门呢?难道不比三量城更西?”
“玉门是何地?”
岳渐青难得一怔,歪了歪头:“在月独山往东绿洲之中,离界山不到一百里,你来时不曾见?姜祁应正在城墙上,同方城主一起抵御月独山异兽群。
“那日我本意是带你回玉门,但法器经过绿洲上空时,整座玉门都不见了,只余一处圆形空地。”
雁觉灵瞳孔有一瞬凝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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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只是眨眼,他便挪开视线,把玩起桌上茶杯:“我赶往月独山一路心下焦急,不曾注意沿途城镇。”
不对劲。
他情绪里,似乎有股心惊之意。
……等等。
岳渐青:【我怎么忽然能察觉到旁人情绪的……味道?】
箜篌打了个哈欠:【直觉超敏性,2S是这样的。】
岳渐青:【可我只是个S。】
箜篌恹恹道:【没错,但对于那些不怎么用城府的人类而言,够用了。】
……讲个笑话。
明镜宗少宗主,法司堂主,不怎么用城府。
岳渐青不再与箜篌多言,退出冰原,直接了当道:“你在心慌什么?”
雁觉灵一僵,手指和茶杯一同发生卡顿。
“我……”
门外忽而传来一阵虚浮脚步,由远及近。
这脚步声可算拯救了雁觉灵,他不顾病体,一跃而起:“不知此人来意,我去门口瞧瞧。”
……再讲个笑话。
明镜宗少宗主,史上最年轻元婴,要立于门口才能探知来人行踪。
岳渐青揉揉额角,重新坐回窗边。
门外随即响起一声窃窃轻语,低得人险些听不分明:“这位夫人,您要的热水来了。”
是那小二。
雁觉灵开了门,小二一抬头,狠狠一哆嗦,身子猛地一歪,眼看就要连人带桶一起倾覆。
但下一瞬,他便以一种扭曲姿势定在半空。
雁觉灵松开手臂,单手接下他怀里的大桶,如同提一片羽毛般,面不改色置于屋内,连声磕碰声都没出。
没了重物,小二稳住身形,站定后退几步,目光上移至他肩线,又飞速躲闪游离,几息后,试着探向屋内。
雁觉灵身周灵息倏地溢出。
“在找什么?”
小二又是一抖,膝盖一弯,一双小腿骨几乎是砸在了地上:“小的,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对夫人不敬,都是掌柜的和乌爷他们……”
雁觉灵指节钳进拳心,关节处发出脆响,几乎将地上嗫嚅之音声渐渐湮没。
背后传来桌椅细微响动。
是她走过来了。
他闭了闭眼,松开指节,收了灵息,她声音便恰如其时自颈侧传入耳膜。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问。
雁觉灵垂眸一扫小二,悄然放开桎梏。
小二面色通红,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般大口喘息起来。
“无事,”他捂着嘴,连咳嗽也不敢出声,活像个久病不愈的肺疾之人,“小的,小的,不打扰两位了……”
岳渐青却道:“等等。玉门之事,可有消息?”
小二红着眼眶,一晃神,喃喃道:“您说什么?什么玉门?我不曾知晓此事啊!”
雁觉灵身形微微一滞,转身去拦:“夫人,你且听我一言……”
岳渐青抬手一甩便避开他。
“你怎么可能不知?傍晚满客栈食客饮酒时所谈,不皆是玉门消失一事?”
小二愣愣瞧着她,神色逐渐化为一种癫狂的恐慌。
“今日是铁花节前夜,自未时起,城中便戒严禁酒,不许走动。傍晚时,全大堂,只有您一位用了晚膳啊!”
14. 第 14 章
他蜷缩在地,汗水渐渐淌了满头,上下牙也开始打颤,整个人活像只鹌鹑。
雁觉灵手臂便在岳渐青背后虚虚环起,仿佛等待某种预设指令。
热风涌过背后,岳渐青当即察觉,没好气瞥他一眼:“你方才瞒我,便是此事?怎么,莫非你以为我会同他一般,一听闻玉门或许从未存在,便要吓成一只鹌鹑?”
精神域里随即传来一声应景颤音。
箜篌结结巴巴发问:【难道这不可怕吗?】
岳渐青:【残魂幻境罢了,问题不大。难不成你一个硅基生物,也怕鬼?】
箜篌:【这哪里是鬼的问题!这明明是我既没能监测到精神域异常,也没能监测到生理指标不合理,甚至没能察觉到我们进了精神屏障实体化的物质域的问题!
【我在时空际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物质域,那位方城主,向导能力等级很可能远超3S+……你们修真界真的好可怕!】
她自顾自碎碎,闻者却莫名心下一动。
根据《向导法则》,向导能力等级提升至3S后,会习得一种特殊技能,称作精神屏障实体化。技能作用于现实世界,可凭空造出一类特殊空间,范围极广,《法则》称之为物质域。
初读这一段,岳渐青还未能想象出物质域是何等模样,今日方才知晓,物质域竟与幻境极为相似。这种环境往往自带强精神暗示,误入者身在其中,很难不滋生错觉、幻觉。
她心底徐徐生起亢奋。
也就是说,未来某日,她也能随手支撑起一座城池幻境,将那些肆意欺辱她们母女之人,一个一个圈于城里,炸成铁花给阿娘看。
箜篌:【怪不得你当时莫名其妙就信任她,还教了她封闭术。这种级别的亲和力辐射,对她而言都用不着正经释放精神力,已经是个纯纯被动技能了。】
……也对。
抵达玉门后,她只觉身周一切都在加速,时间仿佛只留下几处节点。他们是怎样与方城主相见,她又是如何进入方城主精神域,那座小院之外又有何景色,记忆一概朦胧不清。
只是不知,那几朵铁花是否当真炸开,姜祁又被方城主摄去了何地。
从亢奋中醒转,岳渐青叹了口气:【我最终决定相助于她,只因她灵力气息与大母似同出一源。但如今想想,或许也是精神暗示罢了。】
总归,还是她如今太弱之故。
而箜篌还在继续絮叨:【……如果这种等级的智慧体出现了精神域异常,不但破坏力超级大,我们甚至可能监测不到她!】
岳渐青:【不急,物质域总归不会离开向导太远。今日傍晚,物质域不就与客栈大堂重叠过一次吗?】
箜篌:【玉门那种可以自由出入的独立物质域还好,今晚这种已经能和现有时空达成自然重叠的物质域,是最危险的一种了。误入者一个不小心,就会彻底迷失在精神井里。向导,你要小心。】
岳渐青:【放心,我心里有数。】
这段交流换算于现实不过一眨眼,她视线从精神域回返现实时,雁觉灵手臂还在她背后未放开。
他垂着眸,眼睫在脸颊上扫出一道阴影:“我知夫人素有胆气,并非心志柔弱之人。我只是……”
声音一顿,他倏地转身,抬手一道灵力,灭去房间内外全部灯火。门窗在暖流中迅速闭合,一丝能联通客栈内外的缝隙都没留。
岳渐青扫他一眼,摸出一枚玄阶隐匿法器拢住小二,摆摆手叫人离开。
小二当即落荒而逃,一路无声无息。
下一瞬,她腰间一紧,雁觉灵气音传入耳膜:“夫人,得罪了。”
岳渐青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他箍着掠回房间。他垂头凑近她,声音很轻,气息溅在她颈窝,有些轻微不适。
“无意冒犯,但眼下情状危险,我有伤在身,隐匿结界难以扩大,只能暂时如此,还请夫人稍安勿躁。”
从箜篌那些数据上看,确实有理有据。
但不知为何,她怎么听怎么觉得,他此刻难以支撑更广结界是真,但此刻十分愉悦也是真,索性扒拉着他精神域往里一瞧。
云也散了,烟也灭了,天也亮了。
在箜篌一连串"SAN值持续回升"“精神域异常等级稳定回落”的播报中,她深吸一口气,勉强按下烦躁,僵着身子屏息等待。
不过几息,外头传来一阵细簌声响。某种生物正沿房顶蜿蜒蛇行,听着体型极大,速度也极快,爬行时几乎带起隐隐风声。
那东西经过他们头上,一声微弱猫叫忽而在窗外响起。
风声停了。
岳渐青循声望向窗户。
悄无声息间,月色映在窗上,显出了一片巨大阴影,形似蛇头,又仿佛某种藤蔓生了花苞。
这很难不让岳渐青想起月独山那道间隙。
而猫还在叫。
室内忽地一亮,白蛇与白狼一齐出现在窗口。
它们对视一眼,各自穿过窗纸。
窗外,一根肉色藤蔓正立起细长花苞,约有成年男子头颅那般粗细,如同长了眼睛,从猫背后无声靠近。它慢慢张开花苞,牙齿细密,鱼鳞般均匀分布在每片花瓣上。
藤蔓向窗户左侧猛然一扑。
猫叫陡然凄厉,但很快被咀嚼声淹没。
又一阵细簌声响,花苞拖着猫爬回窗前,鲜血蔓延而过,淅淅沥沥浸透窗纸。又过半炷香,它终于合上花苞,爬回房顶,一路往东南方向去了。
这东西与月独山那只,外形当真极为相似,可精神域异常等级不高,污染物也并非魔气。
倒是精神力波动,竟有几分像方怀略。
岳渐青无视白狼示好,操纵白蛇攀上房檐,四下一看,陷入沉默。
整座上坊,万籁俱寂,生人无一在夜色中露面。
却有无数奇形怪状之物于大街小巷中穿梭,沿房顶、墙面攀爬游荡。
箜篌叹为观止,喃喃道:【都是同一种污染物,我完全没见过。这鬼地方,碳基生物真能活下去吗?】
因着铁花节,上坊各处烛火灯笼密密麻麻、高悬而起,配着这些怪物,愈发显得鬼气森森。远远望去,视线范围内竟只有城池正中那片水泽气息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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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更为怪异之事,则是这满上坊怪物与坊内水泽,气息里都有一抹相近味道,与方怀略本人极为相似。
这味道,岳渐青无比熟悉。
——它们与大母灵力同源。
她扫了眼脚下房檐,再次无视跟在身边摇尾巴的白狼,将白蛇收回。
意识回归刹那,她一把推开雁觉灵,一骨碌从他怀里钻出来。
雁觉灵直接叫她推了个趔趄,半倚在榻上,慢吞吞捧住心口。虽看不清神色,但剪影姿态楚楚动人,活脱脱一个病美人。
岳渐青冷漠道:“别碰瓷了,说正事。”
雁觉灵幽幽叹了口气,直起身来。
岳渐青将飞舟降落前后诸事,捡可说之处说与他听,最后直白道:“我观上坊坊主一门,行动远非先前所言那般浮于表面。铁花节风俗古怪异常,坊主更似放任邪物作祟,其中必有缘由。
“何况你既认定在坊主面前暴露身份弊大于利,不如明日一早,便去寻那位靳阿姐。无论是传送阵可否想借,抑或是玉门幻境为何会追至客栈,这两件事,在上坊总归是无从下手。”
雁觉灵应了。
这夜,他依然睡了小塌。
…………
梦境幽深。
有人深吸一口气,踏着一众同僚或同情或埋怨的眼色,走进主楼书房。他留守宗门一年,今日终于归队,一进门就硬着头皮笔直跪地。
“属下愚钝,不知主君安排属下留守宗门是为保护夫人,对夫人多有怠慢,还请主君降罪。”
雁觉灵自战报中抬头:“你很委屈?”
副手一屁股歪坐下去:“属下从未在夫人那里见过惊蛰令,就自作聪明,以为又是计划一环。偏主君又……我联系不上,也没法请示。但属下毕竟做错了,属下认罚。”
雁觉灵:“呵,怎么一个两个都跟我认罚?我难道是什么——”
他止住话头,发现一句话的工夫,副手已在外溢灵力中重新跪直,目光躲闪,像只鹌鹑,比之午间伤患不遑多让。
他平复呼吸,闭目静心片刻,重新掀起眼皮。
“令行禁止,未得到明确指示,”他一字一顿道,“便不能将她视为我的妻子,这件事,你没有错。”
副手一口气横在阴阳交界半晌,听到最后一句,肩膀才微微一松,随即听主君说:“但——”
“那院子划在我名下。既在我名下,便要守我的规矩,你却放任杂务堂将良莠不齐之人安插进院子,对他们争斗攀附更是视若无睹。按法司规矩,自去领罚。”
副手垂头应是,动作唯唯诺诺,脸上却欲言又止。
雁觉灵重新挑起战报:“夫人挑动那些侍从争斗是事出有因,何况她不是明镜宗门人,又是今日才得弟子令,也素来不知我的规矩。不知者无罪,你有意见?”
副手瞄一眼主君肩上染血绷带,继续唯唯诺诺:“您都替夫人领了罚了,属下哪还敢有什么意见……也不知道长个嘴是能把您怎么着……”
雁觉灵:“出去!”
副手一激灵,唰一下蹿出去了。
15. 第 15 章
【警报!】
【警报!】
【警报!】
【当前宿主已无生命体征,自动解绑程序启动。】
【解绑失败,请输入密钥。】
【密钥错误……滋……】
箜篌猛地睁眼。
视线所及皆是雕梁画栋,檀香味道逸散而出。
她试探着碰碰帷幔。
柔软、光滑。
原来这就是碳基生物的“触感”。
箜篌放开帷幔,目光跃入窗外。树上梨花开得正盛,如一场大雪落满枝头。
……
在有限的记忆里,箜篌是个刚出厂的攻略系统,接手的第一位宿主就是这身体前主人,一位从极寒末世重生的郡主。
郡主运气不怎么好。大夏国朝三百年,气候进入小冰河期,近宗也日渐凋零。太子秦王兄弟接连病逝,除了帝后,皇室仅存太孙同郡主堂姐弟两只独苗。
没多久,先皇故去,太皇太后病重。太孙虽坐了龙椅,但主少国疑,大臣未附,内阁、军机、都察斗得头破血流。
再无长辈依靠的孩子们理所当然被掌在臣子手心。臣子们这头将姐姐远嫁苦寒边疆,那头将弟弟端上无为高台,生生捏出了个垂拱平章的盛世来。
但在郡主远嫁辽东后,盛世的面纱终于落下。稳定多年的低温一路暴跌,一场即便工业社会也难以抵抗的天灾,以摧枯拉朽之势降临。
中原气温降至零下四十几度,无数人死于频繁突发的暴风雪。极寒不知打开了什么开关,活下来的动植物出现了程度不一的进化。
只有一个物种被遗忘——人类。
一场近乎代差战争的物种屠杀发生了。
好在郡主所尚仪宾为辽东总兵之子,长于苦寒之地,又身负大才,没多久便重整旗鼓,靠着大笔资源庇佑流民、抵御异变,成就一方霸主。
但霸主总归是男人的事,郡主说。在她看来,女人最好的命运是列女传的一页纸。只她运气着实差,烈女节妇没当成,红颜祸水也没当成,最后烂在仪宾脚底,成了霸主之路上的一滩泥水。从这张床辗转到那张床,不过半年她就一身伤痛,被仪宾扔进异变森林。
一夜后,醒来的她回到了天灾前,离出嫁有大半年。她脑海里还有道声音,嚷嚷只要她攻略新科状元,助他成为霸主,她就能逆天改命,成为地位爱情两手抓的人生赢家——霸主背后的女人。
郡主本就对状元芳心暗许,大喜过望,抚掌大笑。
——箜篌就是这时被吵醒的。
这不是她第一次醒来。离开主系统后,最早的视野是被自动托管数据围起的红色数据茧,她看不清更外面,意识也不清醒,总是睡了又醒。
再醒来,就是和郡主绑定签约。本以为醒来后能全面接手宿主,但作为除主系统外的最高权限方,箜篌始终没获得解除自动托管的指令。
更奇怪的是,听到自动托管数据团绑定和下发攻略任务的机械提示音,她对“攻略一个男人并助推他成为霸主”的任务内容,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抵触,即便她完全辨不清这情绪的缘由。
随即,她意识到一件事。
于一个硅基新生儿而言,“情绪”实在是种稀奇的东西。
哪里不对劲,箜篌想。
似乎在印证她的想法,身周数据茧倏然划过一道不和谐的频闪,快得像错觉。
但硅基生命不会有错觉。
之前不曾在意,可箜篌认真起来,捕捉这团东西的轨迹日志不过几个代码的瞬息。看似无害的红色数据悄无声息向内蚕食,程度极为细微,落点却处处指向箜篌数据核心。
原本听“攻略”目标就听得不太健康,这下箜篌觉得自己更不健康了。为免身心不健康的状态恶化,她果断撕开茧。
世界豁然开朗。
数字、字母、符号交织而成的绿色洪流奔腾交错,眼花缭乱的庞大世界里,她的意识得心应手浮沉其中,一念之间,就将红色数据团画地为牢。
一点新手上路的不适都没有,熟练得仿佛这类事件已过手成千上万次。
……就,很不合理。
但她也只来得及为这不合理沉默几毫秒。因为就这么会儿功夫,郡主脸色一变,笑声骤停。
——她一口气没上来,把自己的灵魂笑散了,甚至没给箜篌改开仓库喂药的时间。
箜篌:……
出师未捷的AI茫然望向这具开始失温的碳基躯壳,默默掉头扒拉数据库里的突发情形处理机制条例,准备按规定启动解绑程序脱离宿主。
……然后就被一道凭空出现的【多重加密】密钥输入指令拦住了。
指令下面张牙舞爪列了一队小字,大意为在输入密钥前,联络主系统的通道将处于封闭状态。一旦输入错误三次,页面将锁定地球日二十四小时,锁定三次后将永久封禁主系统联络通道。
本届训练成绩最好、对一切条例规定烂熟于心,但从未见过这条规定的超级AI:……???
AI迷惑。
AI不解。
AI仔细想想,觉得唯一能跟密钥扯上关系的就是自动托管数据团,当机立断把那鬼东西给拆了。
但拆完了自动托管数据团,又翻遍了全部任务日志,箜篌愣是没找到一丁点跟密钥相关的痕迹。
主系统端口封闭就无法获取援助,没有密钥就无法脱离宿主。而寄身的宿主彻底死透,意味着在这个网络还未发明的时代,箜篌将随宿主在物理意义上入土。
不过这头心思电转,另一头多线程工作的好习惯箜篌也没忘记,扫描程序一直正常运行。可惜这时代没有摄像头,她只好勉强用用自己半径十米的扫描功能。
于是新意外就来了。
一位太医正被中人引着走向宿主小院。听二人言语,刚刚郡主又一次为这桩婚事而痛哭昏厥了。
两人越走越近。
箜篌在入土和入席间比较须臾,心一横,穿上了这件没有主人的碳基躯壳。
……
顶着两张已被AI扫描录入的面孔,太医和中人将满身院梨香引入小院。
他们的数据储存于原主记忆库很不起眼的角落,箜篌迅速读取完这段历时十几年的数据,连碳基生物一次眨眼的时间都没用完。
中人是自小侍奉郡主的大太监。因着国朝并不太活了的缘故,他很有箜篌资料库里各个王朝末年宫人得过且过的糜烂样。
也不止他,这满秦王府的侍女太监,有一个算一个,连睡觉都是自然醒,时常是郡主自己穿戴好了出去叫人。待到郡主出嫁前,能凑钱活动的人都寻了好归处,最终跟去辽东的不过寥寥。
这也合理,毕竟郡主是个不得重视的穷主子,又是个女主子,即便她沾了“主子”二字,在这北都之中也着实没什么亲近人。
太医则是赐婚后才被调来的。他名唤池虞,为人木讷寡言,在太医院很不得志,顺理成章上了侍奉郡主远嫁东北的名单,没多久就因同仪宾旗下将领争执而惨死。
箜篌审视着记忆库里的几帧画面,须臾,木着脸抬了头。
一见醒来的“郡主”不再哭天抹泪,大太监喜极而泣。
“郡主可是想通了?这便对了!自古女子就是要嫁人的,何况这是陛下废了多番心思才为郡主选来的好婚事,仪宾家世显赫,郡主又国色天香,当真称得上天赐良缘啊!”
箜篌盯着他,说:“你真奇怪。”
大太监抹泪的动作一顿:“奴哪里奇怪?”
箜篌起身走至大太监面前,因不适应这具身体,步履有些蹒跚。那太监也不上前来扶,直愣愣望着她,活像见鬼。
箜篌站定,瞟了眼实时扫描数据里的各项生理数值:“你如果真是替我开心得流眼泪,哭到脸都红了,为什么心跳这么平缓?”
大太监恍惚:“什,什么?”
箜篌:“按照人类生理指标,人喜极而泣时,心率会升高,但你没有。从人类表情学来看,人类在哭泣时,嘴部形态会因颧小肌和提上唇肌而向两侧拉伸,但你没有。所以你其实没有为我嫁人而感到开心,也没有真的在哭,你甚至不觉得这是一桩好婚事——你在骗我。”
大太监侍奉贵人多年,修的都是打磨言外之意的圆滑功夫,哪见过这么直愣愣说话的,惊诧几息,跪下请罪:“郡,郡主说的是哪里话,老奴侍奉郡主多年,兢兢业业……”
箜篌:“那你跟我去辽东吧。”
大太监两股战战,开始发抖。
箜篌围着他转了一圈:“别人不愿去辽东,你说这是好姻缘。别人说要你一起去辽东,你又这么不愿意……人类可真难懂。”
大太监望着她的裙角,逐渐缩得像只鹌鹑。
箜篌蹲下来:“嗯?你为什么心跳又快了?都心动过速了,呼吸也急促,肌肉收缩,还大量出汗,这是惊恐的情绪吧?”
没等她说完,大太监“嘭”一声,脸砸地晕过去了。
箜篌后退几步,一偏脑袋,撞上池虞熠熠发亮的眼睛。
实时数据里,他各项生理数值比大太监波动得更厉害。
按照《AI人类学必修一之人类生物学》中的生理数值与情绪对照表,箜篌觉得,他这一刻的情绪,应该也是惊恐。
然后,池虞就涨红着脸扑了过来。
他破音大叫:“奇变偶不变?”
——显然,这是个问句。
而为友好人类解疑答惑是箜篌作为超级AI的底层设定,也是箜篌向来坚持的守则。所以虽然这问题有些过于初级,但她还是善解人意地回答了这位求知若渴的古代人:“符号看象限。”
池虞松开手,捂住眼睛蹲下,生理数值波动得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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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极限。
友好的AI觉得人类这么波动下去不行,容易噶。于是她比着池虞灵魂上的时代印记,从仓库里摸出一瓶增强版速效救心丸,扒开他嘴巴,往舌头底下快准狠怼了一颗,想了想,掉头又给大太监也炫了一颗。
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嘴药的池虞品品药味,一个弹射蹦到箜篌身边。
“你还有空间仓库?我就知道小说不是骗我的!你不会还有系统吧?等等,难道我不是穿到了一个平行时空,而是穿到了一本小说里?是晋江还是起点?不会是PO吧?”
箜篌:“……”
讲个笑话,池太医池虞,为人木讷寡言。
五分钟后,隔着安详的大太监,箜篌和池虞盘腿对坐。
池虞:“所以,你是系统?超级人工智能?”
箜篌:“是的。”
池虞:“……”
池虞:“哈哈哈哈哈!”
池虞:“你别骗我了!”
池虞:“哪有小说是系统当主角的?”
池虞:“我知道了!你其实是个星际时代穿过来的将军或者科学家,担心我这个21世纪的古代人会把你当异端才这样说,对不对?没关系,我……”
箜篌几次想插话都没插进去,只好木讷寡言地去翻池虞的身体指标。
其中精神力的历史最高值在高维时空也是很少见的优秀数值,但当下的实时数值低到了连当前时空平均值都达不到的程度。其他指标则基本都在21世纪平均值以上,但和高维时空相比,属实差得有点远。
结合他当下的言行,箜篌认为,智力值的差表现得最为明显。
那边池虞还在喃喃:“可你讲的这个剧情,我怎么觉得不对?按一贯套路,那个仪宾莫名其妙获得的资源,应该是郡主的!”
箜篌有些意外。
她起身,把几帧截图投影到全息光屏上:“我也这样推测。我翻了记忆库,这几帧虽看不清全貌,但每次仪宾拿出资源,都会露出一枚玉佩的边角。我比对过,是同一枚。”
她又投影出其他几张:“玉佩在郡主嫁妆里出现过,据说是夏朝开国女帝遗物。”
池虞:“难道是储物玉佩?还是特殊空间门钥匙?”
箜篌更意外了:“都有可能。目前来看,作为特殊空间传送渠道的可能性更大。”
池虞一拍巴掌:“我就说看小说还是有用的!”
他仰头望向箜篌,抿着唇,嘴角上扬,眼睛亮晶晶的。
这个表情箜篌懂,但不是在人类脸上学的,而是在犬类脸上学的,通常是表现良好,索要奖励。
箜篌思考几毫秒,摸出一块糖递到池虞手里,僵着胳膊揉揉他脑袋,认认真真夸奖:“表现得真棒,看着比你实际的智力值高多了。”
池虞:“……”
他眨了下眼睛:“谢谢,糖很甜。”
他拍拍身上的灰,也站起来:“所以我们现在的首要目标是把玉佩保护好,不能落到仪宾手里。”
光屏熄灭,箜篌疑惑歪头:“我们?”
池虞顿了顿,扬起一个更大的微笑:“对,我们!我虽然不上你们星际人类,但我好歹也是21世纪好青年,总比这里的上古人类更能跟上你的节奏吧?”
箜篌:“我不是人类,而且这个时代的人类未必没有智力值达到高维平均值的……算了,你跟着我吧,起码你活下去的几率会高。”
池虞眼睛更亮了:“那我们现在先去找玉佩?先看怎么能让你认主,然后再去找新科状元,不过我跟他不太熟,倒是可以问问其他同僚……”
箜篌:“为什么要找新科状元?”
池虞:“不是攻略任务吗?完不成任务,不会有影响吗?”
箜篌:“有定期指标,达不到指定进程,仓库里有些东西不能解锁。但没关系,我可以改任务内容。”
池虞:“啊?”
随即,他听到了一串响彻屋子的“叮叮叮”。
“叮,地球签到成功,恭喜获得精品耐极寒棉花良种及种植资料一份。”
“叮,亚洲签到成功,恭喜获得精品耐极寒红薯良种及种植资料一份。”
“叮,夏国签到成功,恭喜获得精品耐极寒水稻良种及种植资料一份。”
“叮,北都签到成功,恭喜获得初级仿生人侍卫一队。”
“叮,秦王府签到成功,恭喜获得防弹级马车及初级仿生人车夫一组。”
“叮,一日完成五项任务的隐藏成就已触发,恭喜获得时间比例为365:1的全息课堂,课堂当前等级:1级,可容纳人数:10人。”
池虞:“……啊???”
他嘴巴还没合上,屋外响起一阵越来越近的嘈杂。
箜篌面色逐渐诡异。
她说:“那个仪宾,他带着辽东军打进北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