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里[青梅竹马]》 1、重逢 * 寒露九月,a市。 天气阴沉得吓人,黑压压一片,无日无云。 当前正是早高峰的时间,路上车辆水泄不通,司机们满腔不耐实质般化作了此起彼伏的笛鸣。 震耳欲聋的声音吵得人头疼。 半分钟后,季繁实在按耐不住,将手扶在出租车驾驶位的后靠枕上,直起了身子。 她略微向前探了点脑袋,礼貌询问道:“师傅,我看是不是快到了啊,现在几点?” 司机大叔没回答,又按了几下喇叭,暴躁地降下车窗,伸头出去破口大骂:“前面能不能挪一挪!tmd都堵在这儿干什么!一个个都不知道学校门口不能停车吗!” “……”季繁张了张口。 不知是不是凑巧,这话一出,周围喧嚣的喇叭音立即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片刻后,意料之中的吵闹怒骂紧随其来。 季繁顿感头皮发麻,忙抬手摁亮手机,扫码付款:“诶,师傅。我直接从这里下车走过去就行。” 她拎了包,边开车门边下车,浅浅笑道:“麻烦您了,我看后面没车,您调个头应该就能回去。” 正吵得面红耳赤司机闻言,话音一顿,转回头赞同道:“也可以。” 像是气消了点儿,他后知后觉为自己的指桑骂槐辩解开脱:“小美女,下次咱再打车,定位还是得避开点拥堵路段哈,不然多耽误你事儿,连带着我也着急,是不……” 之后的话,季繁没再听下去。为赶时间,她抬手便甩上了车门,闷头朝学校的方向拔足狂奔。 天蓝色的迷彩军装急速穿梭在一众黑白色轿车当中,格外引人注目。 季繁很快来到目的地。 脚步停住,她下意识抬头看。 就见人流汇集的大门牌匾处赫然印刻四个大字:北辰大学。 季繁安静注视几秒,而后收回视线,伸手整理好着装,刷开门禁入校。 严格意义上讲。 今天算是她正式成为大学生的第一天。 北辰大学的新生开学早。大概一周前,季繁就已经来过一趟,办理好了相应的入学和走读手续。 按常理说,报道次日就该是大一军训。但今年因天气不好的缘故,暴雨连下了好几天,简直没完没了。学校图省心,索性直接将军训时间无限期后延,对外只说具体待定。 天降假期。 预期安排空余出来,季繁无所事事,干脆订了张机票,飞去c市,象征性地看望了一下同样初进大学的好闺蜜。 一直等将李佚笙烦得差不多了。 季繁才见好就收,趁着她快要发火的前一秒,主动提出告辞,潇洒离去。 随后,季繁漫无目的,孤身在c市主城区晃悠飘荡了一整天。 和a市的连绵阴雨不同,这边天气极好,习风唤醒初秋特有的花草清香,熟悉感扑面而来。 不知不觉间,太阳落幕。金辉灿烈的余光撒向地面,老树枝桠黑影斑驳,恍惚摇曳。 季繁突发奇想,决定回趟江川。 于是这一来一回,时间便耽误不少,自然而然也就错过了北辰大学临时通知的收假日期。 要不是自家表哥季南打了电话过来,她险些要彻底鸽掉军训。 想到这儿,季繁无奈地叹息一声。 这事要怪就怪,外婆家里还没联网,小镇里面的流量信号也不太稳定。 不过,对于季南在电话里所描述的严重程度,季繁却也是秉持怀疑态度。 说简单点,单单仅凭无故缺席两天军训的理由,学校应该也不至于让她退学吧…… 想是这么想,但季繁当下还是非常怂包地接连应声,麻利收拾好行李后,连夜就滚回了家。 母亲见她回来,态度很平静,只冷漠叮嘱道:“成人得学会独立,自己的事要多上心,别整天当个甩手掌柜。” 季繁觉得很有道理。当晚便给自家老爸发了条消息。而后独自拖着行李箱,连夜搬去江原郊区的别墅休息。 整个过程异常迅速,痛定思痛的她丝毫没有考虑到,隔天还要往返主城的现实情况。 所以。 闹钟也没来得及调整。 九点过三分。 迟到的季繁站定在操场入口。 再往里,满是军装队列好的集堆四方小格:站军姿的、席地而坐休息的、蹲马步打拳的。动作姿势各式,应有尽有。 看起来像是早就划分好的方阵。 季繁掏出手机,低眼点进红点布满的微信,调出新生消息通知群里的pdf文件。 两秒后下载完成,她抬指,一页一页往下翻。 季繁一条条地看下去,终于在最底端的一行,瞧见了自己被单拎出来的名字。 军训缺席人员:季繁,外语系三班,军体拳方阵八排十二号,备注:三天。 “……” 见状,季繁彻底不着急了,双指回拢,默默截了张图,转发给季南:【……早知道已经被记了旷训,我就不赶时间了。现在可好,啥都没落下,还平白挨了顿骂。】 估摸对面可能一时半会拿不到手机,季繁也没干等,随手收起手机,转身掉头就去了餐厅。 早晨时间匆忙,她还没来得及吃早饭。 这会儿,新生都在军训,年长一些的同学们,要么没起,要么上课。食堂里因此很是空荡。 季繁就近走到一个窗口前,买了份馄饨。等餐的时候,又掏出来手机。 刚点亮屏幕,季南的消息就跳了出来:【我靠,这谁啊!迟到记都记了,还骂你干嘛!】 季繁指尖在键盘上短暂停留两秒,好奇发问:【你咋能这么快回我呢?】 季南:【?】 季南被她转移了话题:【姑奶奶,我但凡能看见,什么时候敢不秒回你消息?】 看清这句话,季繁烦闷一早的心情莫名晴朗起来,她慢吞吞地敲字:【我的意思说,你现在本来不是该在操场上站着军姿吗?】 季南比她大不了几个月,今年又恰巧和她一起考进了北辰大学。只不过,两人报了不同专业。 似乎是觉得打字太过浪费时间,对面干脆给她摇了个电话过来。 眼看着馄饨出锅,季繁犹豫几秒,果断地划到挂断,顺带伸手,接过了食堂阿姨递来的食盘。 “小姑娘走路慢点,千万别烫哩!” 季繁点点头,全神贯注地捧着汤碗转身。 就在这时,安静饭堂忽然吵嚷,一堆人自门边鱼贯而入。少年们穿着一致,清一色的藏蓝迷彩军装,脚上搭配长桶皮靴,腰间各系了条黑色方扣铁质腰带,身姿挺拔,神色清爽又精神。 其中一人瞧见季繁,立即悄悄摸摸地脱离出队伍,小跑了过来,熟捻夺去她手中的东西。 季繁明显愣了一瞬,抬睫。 下一秒,季南张扬无赖的面容就明晃晃地堵在了她眼前:“挂我电话?” “……”季繁实话实说:“没手接。” “噢,那就成。”季南挑了下眉:“我还以为,你又一个人躲小角落里哭呢。” 顿了顿,他微微躬下点身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淡淡道:“真没哭?” 语调平平无奇,仿佛真就只是随口一问。 “……没有。” 季南松了口气。 “你怎么在这儿?” 季繁再一次向他发问。 “我们仪仗队训练的时间比较自由,就想着正好错峰出来吃顿饭。”季南简要解释了几句,突然话锋一转,低眉关切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等吃完饭,再去找辅导员报道啊。”季繁用下巴点了点碗,抬步往前走:“买都买了,不吃的话多浪费。” “……不是说这事儿。”季南皱眉,边跟着她往用餐区走,边支支吾吾试探:“我是想问,你和小姨她……” “就那样吧。”季繁停下来,打断了他后面想说的话,眼眸黑沉:“反正我们俩彼此看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那你也不能一个人搬去郊区住啊。”季南不是很赞同:“多不安全。” 季繁沉默地从旁边餐架上拿了个塑料勺子,没再说话。 “要不你学学我,住宿舍呗。”注意到她不虞的面色,季南摆事实讲道理,循循善诱:“不然这往后的早八,你可怎么上啊,来来回回将近一小时的通勤呢。” 对此,季繁没搭茬。 …… 午饭很快解决,季南因为要忙着训练,先一步去了操场,季繁只好孤身前往a教。 正午时分,急风拨云见日,周遭总算撒了点零碎的阳光下来。 季繁对校园不太熟悉,只能根据季南微信发来的定位自行摸索路段。 幸好办公室位置不算难找。在教学厅四层走廊靠里侧,出电梯的左手第一间就是。 季繁站定在门口,仔细核对了下号牌,直到确定准确无误,才单手握拳敲了敲房门。 没人应声。 虚掩的办公室门却随即弹开。 季繁小心探头,看进去。 屋里依旧静静悄悄,竟是一个人也没有。 入眼的装潢是普遍的极简风格,室内陈设与她中学时班主任的屋子相差无几。 近窗有两个正对的红木方桌,占据屋内近九成的空间。只在进门处留出一小块空地,黑皮沙发紧挨掉皮墙角,前方小几上正摆着两杯冒气的热茶。 四下打量一番,季繁慢腾腾地挪步,行至破旧的沙发前。 垂眼扫过其中漂浮的茶叶,她思绪不自主产生片刻的飘忽。 季繁正低头思索着什么,忽听得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随着一道开门声响,室内灯光蓦地被打亮。 “你是哪班的学生?” 她吓了一大跳,慌忙回神,准备开口解释自己未经允许私自闯入的行为。 可对方显然没给她这个机会:“军训期间谁让你到处乱跑的?” “还不赶紧出去!”后一句话略显严厉,季繁还未来得及发出的声音就这么堵在了嗓子眼。 与此同时,门框突然被人用力敲了三下。 “祝老师。” 面对面站立的两人皆是一震,侧身循着声源方向望去。 只见,门边不知何时懒散倚了个人。 少年的个头很高,与季繁当下一丝不苟的着装不同。迷彩外套大敞开来,里面松垮套了件纯色黑t,衣服的袖口被他往上翻起,随便卷至了手肘处,露出一截精瘦有力的臂膀。 他站在光下,双手插兜,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瞧过来,表情里含着漫不经意的嚣张。 与她呆滞目光对上的刹那。 他浅浅勾起唇角,站直了身子。 然后,一步步,慢悠悠地朝她走来。 时间被无限延长,季繁盯着眼前愈来愈近的俊容,下意识往后退。 期间,她嘴唇动了动:“石……” 喉咙刚发出一个音节,他便同她擦肩而过。 季繁呼吸停滞一瞬,可视线却不受控制地继续跟他挪动。 “不是说,军训汇演搭档随我挑吗?”少年背对着她,声音无波无澜。 “我觉得她就不错。”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2、偏向 * 心跳越来越快,季繁眼睛发酸,掩饰般地低下脑袋,吸了吸发酸的鼻子。 办公室内没关窗,风吹幡动,槐树枝稍伸展进来,落下隐约芬芳。她闻到了皂角的香味。 “等等......小陈,你刚才说,汇演搭档想选谁?”突兀的女声惊扰了满屋的静谧。 缓冲许久的祝霜迟疑看向少年身后的女孩,再次寻求确定:“她?”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祝霜沉默了片刻,有点纠结。 说实话,这回学校领导下发的任务本质来讲,无异于是个极其烫手的山芋。 前两日新生开学军训延迟,一方面是因为恶劣天气的缘故,可另一方面却是由于多方媒体施压的影响。 音乐系的大部分学生甚至可能还不知道,他们初入学,就已经和大名鼎鼎的“情歌天才”陈硕成为了同学。 其实对于陈硕这个人,作为今年刚毕业留校新晋成为老师的祝霜来说,并不陌生。 原因不外乎只有一点,那就是—— 他实在太火了。 十六岁以一首网络原创歌曲《敏》凭空出道。 同年,被全民投票推举成为“失恋后不得不听的歌手之一”,受邀参加各项乐坛奖彰盛宴。可惜,他却只让工作人员代领致谢,本人均未现身露面。 十七岁签约“笙声予我”责任有限公司,盛夏五月发售同名cd《阿笙》,上市一小时内抢售一空。 两月后,单人拍摄mv《硕》,仅靠一张面具半遮露脸海报,一天内微博涨粉近千万。 十八岁高考,各路媒体长枪短炮,接连几日,竞相蹲守在各大顶尖音乐学院门口,阵势浩荡,史无前例。甚至有极个别公司高层当场发布悬赏令:“凡是能拍到陈硕未遮挡正面照者,即刻可以兑换现金奖励十万元。” 然而非常遗憾的是,最后直到艺考结束,负责老师出门放榜,愣是都没一个狗仔能在名单中找到“陈硕”这个名字。 正当众人对此感到疑惑不解,网络黑粉信誓旦旦造谣其名落孙山之际。陈硕万年无信的官方社交账号却突然发布了一则澄清公示。 言简意赅,只有两个字:【报道!】 附图是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红皮封面。 不难从中看出,上面烫金刻印的,正是北辰大学专属校徽。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免有人对其图片的真实性产生怀疑,宣称不见内容绝不盲信。 当然也有人仗义执言,维护隐私,号召关注舞台,谢绝私生扒马。 这一来二去的,加之时值开学自带话题流量。 网络立刻吵得不可开交,微博广场更是一片腥风血雨。 此番阵仗闹得不小,各单位的媒娱记者们立刻闻风而动。 要知道,北辰大学作为国内以成绩著称的高等学府,历年可是非各省红榜前百名次者不收,可谓是“状元聚集地”的存在。 所以,如果情况属实,那么像陈硕这种才艺兼备,学业事业双丰收的青年偶像,自然算的上是稀缺模范。 对此,陈硕那边的经纪公司倒是出奇给力,当下便派了不少保镖过来,协助学校处理相关事宜。 最终统一战线,只由北辰大学官媒发声确证其学生身份的事实。 而关于具体的专业和班级信息却闭口不提。 对外只道:“希望大家可以理解,身为公众人物也需要平凡生活的无奈。” 媒体自是不依,但奈何校方保护得太好,他们根本无从寻觅陈硕的踪影,于是只能堪堪作罢。 或许是为了安抚粉丝情绪,又或许是想尽可能平息社会外界仍存的质疑声音。 公司上层同校领导们商议之后,达成一致。 决定让陈硕以不露全脸的形式在军训结束后的文艺汇演上展示一番。 如此就算交代。 安排是挺妥善圆满,但问题就在于,这个过程中,还要秉承公平公正的原则,不能彰显出对待个别学生的特殊性。 所以一切流程都得合规矩,由学生会组织筹划,统一筛选上报。 要是以陈硕独唱的能力来说,根本不必担心什么。可怪就怪,今年学生会的军训汇演策划书是上学期末便写好提交过学校的。 里面明明白白写着:【歌曲类参演模式,一律皆按男女双声合唱标准进行,旨在扩大新生同学们的参与机会。】 是以,学校才派出音乐系青年助研教师、兼任外语系辅导员的祝霜出面。 期待她能够处理好这件事情。 祝霜刚开始接到任务,还在疑惑为什么上级们满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结果后来她明白了。 因为陈硕这人压根是个不服管的! 从她几天前添加好友开始就各种碰壁,可能由于她年纪不大,起初还被认为是诈骗,费了好大劲解开乌龙。 随后陈硕又以各种离谱理由拒绝了她的组cp安排,类似于磁场不合、眼缘不行,简直不胜枚举…… 甚至还有更奇葩的,就当她摆烂让他自己在同级里挑一个的时候,这厮却说,最近刚算了一卦,大师宣称此遭搭档一事可遇不可求,缘分静待时机。 祝霜信了他的邪。 三天过去,每日晚训结束后都要问他一遍,有没有遇见心仪的人选,得到的答复毫无意外,都是叫她先别急。 “……” 祝霜很无语,是她想着急吗? 军训满打满算一周时间,明早学生会的初选名单就要公布。 这就意味着,仅剩今晚唯一的报名机会。 今天早晨,在上级领导们的三催四训下,祝霜终于是没耐住压力,去操场喊了人回来,打算强硬地实行包办制度。 过去的路上,她左思右想,才好不容易琢磨出个看起来较为合适的人选。于是就计划,等他们两个待会儿都到齐后,再面对面交谈。 门框重新发出几声沉闷的音响。 凌乱思绪被拉回,祝霜定神挂起了笑容,转身看向门外,点头道:“温宁,进来吧。” 闻言,旁边的陈硕微侧了点身子,淡淡朝门边瞥了眼过去。 季繁察觉到他的动作,默然垂睫。 “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吧。”祝霜迎上去,拉过温宁的手,指着陈硕介绍:“这是跟你同班的陈石页同学。” “他的本名,或许你不熟悉,但是艺名你绝对听过。”对上女孩疑惑的目光,她也没继续卖关子,肯定了她眸中的猜测:“是陈硕。” 温宁眼睛蓦地睁大。 祝霜抽手拍了下她的肩膀,面对陈硕,接着说道:“这位是温宁,你应该认识吧,军训开始的宣誓词就是由她领读,无论嗓音条件,还是控场能力,都非常优秀。” 其实打一进门开始,温宁眼睛里便只瞧见了面前的少年。原因无他,毕竟这张脸实在是太优越了些,光是一个侧面就足以让她失神着迷。 后面复听闻,他便是自己仰慕多年的偶像,内心更是泛起涟漪,激动与雀跃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令她有些手足无措,脸上立即泛起热意。 听见老师如此赞扬自己,温宁的第一反应就是羞臊,却也不免产生点不切实际的骄傲与炫耀,两厢感觉交替,便只能假意谦虚道:“哪有祝老师您说的那么夸张,我的声音很大众化,估计没有谁能记住吧……” 说着,她掀起眼皮看向陈硕,直勾勾地盯着他瞅,眼中爱慕之意流露,大胆且直白。 “噢。” 大概是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陈硕慢条斯理地收回视线,“确实,没什么印象。” “……” 温宁后面的话直接哽在喉咙,燥热感由脸侧转移至眸中,当场被拂了面子的羞恼一涌而上,汇成了要落不落的泪珠。 见状,祝霜忙出来打圆场:“记不记得的,没关系,那个……” “我这次把你们俩叫到办公室来,就是想让你们组队,一起去参加军训后的演出,时间紧任务重,晚上预赛需要的曲目我已经找好了。”她抬手看了眼表,说:“反正还有时间,咱们抓紧准备几个小时,彼此肯定就会熟悉了。” 她边说边往办公桌后头走,余光这才仿佛注意到被陈硕挡在身后的另一个女孩。 “……诶,对了,这位同学,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当了半天透明人的季繁下意识“啊”了一声,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之后,没过多磨蹭,平铺直叙道:“祝老师好,我是来找您报道销假的,外语系三班,季……” 陈硕忽然瞥过来。 云开雾散,少年身后就是晴朗明媚的蓝天,有光透过枝桠从窗边洒下,乍瞬如夜间银汉泄落。他的长睫低垂,就这么静静看着她。 而后,在与她眼神交汇的片刻之际,模样气定神闲地歪头,挑衅般地扬了下眉。 季繁的声音骤然顿住。 她极力平复住快要溢出胸腔的心跳,脑子一卡壳,就忍不住结巴起来:“季、季……” “哦,季繁是吧?”祝霜坐下来,伸手从文件夹里翻出花名册,顺了根黑笔点在上面,随口问:“怎么无故旷训这么久?” 季繁视线转回去,嘴巴动了动。 “如果军训学分不够的话,以后毕业会很麻烦的。”没等她说话,祝霜便皱眉提议道:“要不干脆别参加了,等明年再跟着下一届的同学们一起?” 对于这个建议,季繁不是很愿意:“……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最好还是今年补齐?” “我不习惯把一件事情的战线拉很长,每日如同负债一般提心吊胆,何况计划总赶不上变化。我也无法保证之后不会再出现别的事情耽误训练。” 她轻轻摇了摇头,竭力争取:“或许,我可以舍弃休息时间,在晚间单独训练,并开具时长证明?” “这就有点难办了。”祝霜顿了下:“要不然,等下周正式开学,我再帮你向学校申请,让你去基地实训三天,课程方面就当作请假,只按规矩扣除一些平时分?” 季繁想了想,乖巧点头:“可以的。” “行吧,那你就先去操场,后续我和你微信联系。”祝霜笔下圈画,动作不停,撕下一张情况说明报告递过去,絮絮叨叨地叮嘱道:“方阵划分文件在新生群里,记得提前下载好,仔细查看以后,再入队找教官报道。” “我知道,麻烦老师。” 话毕,季繁礼节性躬身颔首,就要往外走,却猛地被人扣住手腕。 她的脚步顿时钉在了原地,眼睛紧紧盯住腕间虚覆着的大掌。 少年的十指精致修长,骨节分明,皮肤更是白得如纸。 一段色暗如血的红绳松散系挂在他凸起的腕骨处,对比鲜明强烈。 下一秒,季繁听见他说—— “抱歉啊,祝老师。” “我还是想选她。”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3、失误 * 午间上课铃响,零散几个高年级的“老油条”相伴从电梯间里面出来,嬉笑簇拥着,往教室走。 期间路过大门半掩的辅导员教师办公室时,均是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 虽然女孩夹杂哭腔的嗓音断断续续,却依旧不难拼凑出个大概意思。 “凭什么……选她……不选我?” 回应她的男声干净清透,略微带了点磁,腔调懒散,撩人也冰冷:“因为她名字好记。” 闻言,季繁呆愣抬头:“?” 像是眼角余光察觉到她的不可置信,陈硕手下放开,慢悠悠插回兜里,歪头向她本人寻求认同。 “你说是吧,季同学。” “……” 话落,满屋子的人陷入了沉默。 两分钟后,温宁抽噎的动作停住,认真看向面前端站着的少年:“好,那你说,她全名叫什么?” 陈硕闲闲挑了下眉:“我不是说了么?” “人家姓季,那么好记的季,你还记不住吗?” 大概是见软的不行,温宁迅速收起了娇媚可怜的形象,暴露本性。 她执意闹事纠缠,专门同他作对:“她什么破名字,我可不记得,你倒是说说啊。” 陈硕脸一沉。 “哦,是么。那看起来,我不选你的理由又可以多一条了。” 他的唇角勾起,笑意未达眼底。 “你这人,脑子不太行啊。” “你说我脑子不行?” 温宁恼羞成怒,气急出声:“我还感觉是你有毛病,竟然愿意选一个连自己名字都说不利索的结巴作搭档!” 季繁默了默,平静开口:“我不是结巴。” 合着刚才她说了那么多句话,大家都只关注了她的名字么…… “唷,原来你会说话啊。”话茬被人接过,温宁立即将矛头对准了初始印象中的“软柿子”:“那我现在倒是挺想采访你一句。” 她目露敌意,刻意颠倒事实黑白:“占了原本属于别人的位置,会感觉很光荣吗?” 闻言,季繁没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底并没有想反驳的意思,只觉疲惫不堪,甚至懒得计较。 于是便只能保持缄默,安安静静地看着她,视线不闪,亦不避。 “行了,都少说几句。” 眼瞅着局势变得愈发剑驽扈张,祝霜赶忙用手拍了拍桌子,制止闹剧。 瞥了眼门外光明正大偷听墙角的一堆人。 她故作老成地清了下嗓子,漠然道:“小陈,先去把门关上。” 陈硕没动,满脸无所谓。 暖洋洋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勾勒出少年硬朗流畅的侧脸轮廓。阴影之下,他的长睫垂落,面色浓暗,眼中温度全无。 蓦地,陈硕轻嗤了声。 窗外忽而风起,丝缕凉意自头顶渗透入骨。 被他的眼神吓到,温宁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她强行稳住心神,指尖用力握拳,又松开。而后抬头,佯装自然地与他视线相对。 “你看我干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陈硕慢掀眼皮打量了她一番,眸中的冷意更甚,似笑非笑。 “你说她占了你的位置?” “……不然?” “如果有臆想症就赶紧治,可千万别耽误了病情。”陈硕低沉的嗓音里夹杂着明目张胆的嘲讽,“什么阿猫阿狗,就想往我身上贴?” “你的意思是,觉得我配不上你?” 陈硕不语,算是默认。 温宁被气得彻底说不出来话。 半晌后,她才愤愤指着季繁问:“那这个人呢?你凭什么认为我不如她?” 陈硕耐心告罄,懒得再和她继续掰扯。 眉头不自主地随之蹙起,薄唇轻启,只吐出两个字:“凭我。” “……” 怎么感觉哪里不太对。 直到听见门旁叽叽喳喳的八卦讨论,季繁才突然意识到问题所在。 ——他们的对话落在不知前情的人眼中,貌似彻底变了个模样,完全就是渣男劈腿的戏码。 季繁有些犹豫,作为情感话题三分之一主角的自己,现下是否有必要及时出面,扼杀一下众人越来越离谱的谣言。 否则,光是按照大学生们作为吃瓜群众的好奇心与信息时代网络工具的传播速度来看。 估计都等不到晚上。 他们三人这桩“狗血虐恋”绯闻就会在整所学校沸沸扬扬地传开。 思及此,季繁眼睫颤了颤。 到时候恐怕又闹得和上次一样,最后让他很难办吧…… 因着里屋的人不再说话,门外的讨论声相比之下,便愈发显得肆无忌惮。 季繁缓神,暗自吐息几回,很快便调整好了自身状态。 她独自将满腹的心事层层收起,表面装作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趁屋内气氛仍旧冷凝之际,抓紧瞅准时机,清嗓咳嗽了好几下。 “啊,这位陈同学。” 是一种刻意上扬的语调,仿若他们彼此真的只是初次见面。 陈硕侧眸,淡淡扫了她一眼。 眉宇间的烦躁还没来得及消散。 “我算是听明白了!” 撞入面前人稍显困惑的漆色眼眸,季繁面不改色地胡扯,有意无意地望向门外,加大声音喊道:“原来,你更喜欢我——” 话未说完,走廊里尖叫骤起,此起彼伏。 强烈刺激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祝霜忍无可忍地皱眉,起身走过去。 “……的声音。” 季繁显然没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后续的话随即淹没在了下一秒的厉声交涉中。 “要不要我去教室给你们再搬几把椅子坐着唠唠啊!”祝霜眼神凌厉地扫射过去:“迟到不算,还扰乱教学秩序,平时分都不打算要了是吗?” 一听这话,几人连声讨饶,灰溜溜逃窜:“别啊,祝姐,我们马上走马上走……” 等门一关,耳边才彻底消停下来。 祝霜头疼地朝他们摆摆手:“算了,都闭嘴。听我的安排,就你们三个一起!” - 季南结束训练着急忙慌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午间四点过半。 北辰大学没有晚修,下午课结束,基本就是留给学生们自由安排的时间。 也许是为了赶在众多新生“军爷”之前抢占“粮响”,高年级的同学一到放学,就会早早冲去饭堂。 此刻教学楼大厅已没有了什么人影,只余空空荡荡一片寂静。 季南轻车熟路地进门直奔电梯间,抬手摁了下开关。 指示灯正好是上行状态。 看清红字跳转显示的楼层,季南抬手摸了摸下巴,在心底估算好时间,抽出手机给季繁连发了几条微信:【事情处理好了没?】 季南:【走,哥带你吃饭去。】 季南:【话说,你是不是下来了?】 季南:【那我在一楼等你?】 对面一条没回。季南对此,早就习以为常。 等待的时间有点久,他熄了屏幕,百无聊赖地环顾周围,恰巧注意到有两个梳着低马尾的女生正从教学楼门口往进走。 一高一矮,背光而行。 其中个子稍矮的那个女生,长相更为秀气。 柳眉红唇,皮肤白得透光,很明显,是现成的美人胚子。 只可惜,一双璀璨如耀石的漂亮狐狸眼,被她鼻梁上的笨重黑框眼镜盖住了不少锋芒。 两人一路上神色倦怠地低头说着话。 身上还穿着与他相同的蓝绿色迷彩军装,看样子应该是刚结束了训练。 猜测她们大抵是聊得正嗨,可能没空再往其他别的地方分神。 季南非常自觉地往电梯门侧边挪了点,给她们俩腾出位置,没骨头般地倚在墙上,单手转手机玩,时不时点亮屏保看看季繁有没有回复。 “诶,音宝。你听说了吗?”高个女生神秘兮兮地凑到旁边人的耳边,语气中的幸灾乐祸丝毫不加遮掩:“温宁卷进了一场狗血三角恋。” 被叫到的女生兴致缺缺,头也没抬,抬手捂住嘴巴,打了个哈欠。 “这事儿放到她身上也正常,毕竟她自己不是也承认说,最喜欢跟别人抢东西了吗?” “这回不一样,好像传言是别人抢了她的。” 高个女生悄声道:“另外,同时得到消息,陈硕今年来了我们学校。” “嗯?”提起这个名字,另一个女生可算来了点精神,当即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谈话。 “你说的,该不会就是《敏》那首情歌的创作者,陈硕吧?” “……除了他还能有哪个!”高个女生嫌弃地推搡了一下自己的同伴,“而且他们都说,陈硕也会参加新生军训后的汇演。” “哦,我还以为他会走艺考呢。那这么看起来,他成绩不错。”想了想,女生又点头:“难怪,当时那首歌发行的时候,我就觉得词写得不错,唯美隐晦又有意境,很容易让人共情。” “谁说不是啊,简直是神作好吧?呜呜,你说人家歌唱得好听就算了,成绩还断层碾压,关键长得也帅……天呐!上帝到底给他关了哪扇窗啊!!!” 说到这里,高个女生异常激动,双手配合,紧紧捏住了对方的胳膊,开始猛摇。 “等等。”女生被她晃得头晕,眼镜顺着鼻子滑下来。她用空着的手扶住眼镜的鼻托,将镜框抵回去。随后又从兜里掏了手机出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刷着微博:“陈硕不是没露过脸吗?你怎么知道他长得好?” “去年官博在成人礼当天发的新歌mv海报,你没看啊?”高个女生点了点她手机页面,说:“诺,就这张。我愿称之为,古希腊掌管氛围感的神!” “单靠面具之下那双半遮半掩的含情桃花眼,我就敢打包票,陈硕本人一定是帅得人神共愤!” “拉倒吧。”女生手指继续往下划,随意道:“没听过那句话吗?男人的帅气程度全部源自女人赋予他的想象力。” “你别不相信哈,我把话撂这儿。陈硕要真在我们学校,绝对是新一届校草,没跑了。”高个女生嘴里废话不停,探身摁电梯:“除非……” 看清面前的人,她话音猛地止住。 “除非什么?”戴眼镜的女生半天没听到她后面的假设条件,满怀好奇地从手机里抬头,扯了扯她的外套袖子,催促道:“庄晓雅,你赶紧说啊,别卖关子了。” “除非……有人能不戴面具,还帅得人神共愤……” “?” 顺着好友呆滞的目光,徐音转身就看到了墙边的季南。 一眼万年。 她难得没有再接着对庄晓雅这句话进行反驳。 这天,a教的玻璃门意外大敞着。 此时正值金秋,太阳坠落于白日西面的尽头,风总是一阵阵地吹来,槐树花叶响声婆娑。 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醉人的清香。 前段时候市区雨水连续,只在今天午间,短暂地放了会儿晴。 教学楼门口水泥地上的潮汽还未完全被阳光蒸发,凹凸不平地蓄积着水滩。 滩上碎光点点,金辉耀眼。 那一刻。 徐音莫名想起了纳兰的一首诗。 “人生若只如初见。”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4、界线 * “叮——” 清脆的电梯铃响,打破了教学楼大厅空气中汹涌流动的暗流。 随意瞥了眼满屏绿泡的微信界面,季南没再纠结,直接揣起手机,提步,准备上楼抓人。 结果刚抬脚,就被人绊住。 季南旋即歪头,朝面前看入神的两人笑了下。 “同学,让让?” 估计是没想到他会主动开口说话,徐音短暂愣了一秒,呆滞点了点头,正准备出声答应时,却被旁边的庄晓雅猛地往回拽了把。 她稍稍皱眉,回身看。 果真,冤家聚头。 只见温宁正耀武扬威地环胸堵在电梯门中央,眼含不屑地瞧着她们。 “喂。”温宁表情不太好看,语气听上去更像是窝了火:“都堵门口干嘛?赶紧让开啊,不会吗?” “……” 听她这一派理直气壮,徐音可算切实见识到了“恶人先告状”的典型。倒打一耙的本事真就让她练得炉火纯青,挑事的语气更是隐隐约约。 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庄晓雅立即应激,冲上前应战:“你!” 结果刚吐出一个字,便被旁边的人打断。 “会。”徐音弯眉,好脾气地挽着庄晓雅,又指了指杵着的季南,笑盈盈道:“不过呢,得分个先来后到。” 她先是就着这个姿势耸了耸肩膀,然后才慢慢悠悠道:“毕竟,是人家提要求在前。” “那就只能委屈一下温大小姐,往里挪挪。” “?”还没等温宁弄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徐音就直接拉了庄晓雅,毫不客气地往进挤。 温宁脚步接连后退,等反应过来时只能慌乱抬手,撑身靠在了最里侧门前的悬空铁杆上。 这才得以避免了一些狼狈发生。 憋了一肚子的火瞬间爆发,她怒极,顾不得再维持人设,抬眼就要撒泼。 不想又撞见了一个眉眼含笑的少年。 虽不比陈硕近乎妖异的完美五官,却也是胜在面容清秀。 何况这位看起来,貌似更平易近人一些。 刚在陈硕那儿吃了好几次瘪的温宁,当即改变主意,忍气吞声咽下了卡在喉咙边的脏话,竭力缓和好神色。 之后她难得通情达理,任凭两个新室友挡在自己身前,一起等待少年进门。 见状,季南挑了挑眉。 没再多说什么,便提步走过来,摁了个楼层。 …… 与此同时,三楼辅导员办公室内。 季繁目光死死盯着手里那张被人画得乱七八糟的五线谱,头顶一团黑线。 而始作俑者悠哉惬意,正懒洋洋地倚靠在棕皮沙发背上,半眯着眼,大爷似地看向她。 “‘儿’字的转音不对。” 陈硕啧了一声,慢掀眼皮,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重唱。” 季繁苦兮兮地从a4纸里探了头出来,回视,拧成一团的眉头满含不耐烦。 眼神在空中交汇,陈硕饶有兴致地倾身,观摩起她的模样。 下一秒,他蓦地低笑了声。 “很好笑?”季繁的秀眉微蹙,私心觉得这个人简直莫名其妙。 明明知道自己五音不全,还非得拉着她一起淌这次的浑水。 外人面前倒是装得挺人模狗样。 结果刚把其他人一支开。 坚持不过三秒,就暴露了以她为乐的本性。 他好像总是这样。 喜欢逗她。 偏她自己还不长记性,辨不得他话中真假。 只能在一次次期待后落空。 或许也正因如此,失望累积而爆发。 一年前的他们才会闹得近乎决裂。 联想到当时的场景,季繁自得知陈硕死皮赖脸报考了与她同所大学消息以来,内心中压抑积攒的那一分困惑、两分惆怅、三分迷茫与四分逃避。 立刻汇聚成了此时的十分委屈。 就像是。 偏风来时不逢春,他本无意惹惊鸿。 季繁的思绪有些许飘忽。 印象里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刚上高二的那个暑假。 彼时,她转来北辰附中不过一年。 可这短短十个月的时间里,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不知是不是换了新生活环境的原因。季繁初入北辰附中,成绩便一落千丈。 尽管她没日没夜地投身题海当中,然而呈现出的效果,依旧不能如人意。 母亲怒其不争,扬言要她自生自灭。焦虑无处释放,连番的压力就如同海浪般,骤卷袭来。 那段时间,季繁几乎每晚都会做噩梦。她开始不自主地想念此前时光,依靠着零星回忆度日。 季繁始终想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活得这般小心。像一件可有可无的垃圾,忐忑不安地面临着随时可能被抛弃的命运。 思想陷入困境,她一度想以极端寻求安宁。 深夜时分,月色常凉得瘆人。 季繁卧室大开的窗边,种了一株山茶。 过了花开季节,似有若无的衰败落叶偶尔也会随冷风飘进来。 她无力地蹲在墙角,颤着手指敲打字句,给微信置顶联系人发了条消息。 十分钟后,屏幕亮起白光。 没有营养的广告弹窗刺得她眼睛生疼。 季繁烦闷吸了吸鼻子,随手把没有回信的手机扔至床边,慢慢环手抱住膝盖,将脸埋进去。 一直等到天际泛白,她终于收到了对面发来的微信:【如果有机会,一定。】 他慷慨给予她生命希望。 于是,她便咬牙坚持了下去。 不久后,季繁认识了另一个女孩。 她骨子里拥有与生俱来的强大生命力,如具魔力般吸引着契合灵魂去靠近。 那是季繁第一次主动结交朋友。 她们用相互交换的情书,敲开了对方心门。 后来缘分阴差阳错。 二人的来路与归途倒置。 女孩转学去了c市。 c市临海,有个偏僻小镇,名为江川。那里的人们劳谷耕作,朴实淳良。 邻里老人和睦慈祥,庭间猫狗鸡鸭嬉戏成群。 季繁就是在那儿,认识的陈硕。 他们比邻而居,生活了整整十五年。 哦,不对。 当时的他,只有唯一的一个名字:陈石页。 而她,也并非现在的季繁。 “石页。” 季繁眼睫轻颤,放低声线控诉:“你故意的。” 故意什么,她没说。 幼时建立起来的默契,她认定他会懂。 果然不出她所料,陈硕闻言,笑意更甚。 他虚握拳将手抵在唇边,溢出极浅的呼吸。一双桃花眼眼尾微翘,涟漪泛起,漆如点墨的眸中倒映出女孩垂首气恼时的鲜活样子。 “嗯,我就是故意的。” 他答得坦率极了,俨然一副无赖的架势。 季繁捏住纸边的手不自觉用力,她没忍住问。 “所以,这就是你的态度吗?” “……”初听闻她这话,陈硕已然无奈起身,纵容般认下了莫须有的罪名,“得,怪我没教好。” 他边说边迈步走来。 空荡的房间里,脚步声愈近,肆无忌惮地撩拨着季繁的心弦。 三秒后,她敏锐感觉到,他就堂而皇之地站定在自己身后。 陈硕伸出手,臂弯熟捻地从她肩侧绕过,作势要去夺她紧握的稿纸:“都哪几句不会?” 距离倏尔拉近。 清新的皂角香顷刻间席卷而至,铺天盖地般包裹住她。 期间,他冰润指腹还似有实无地轻擦过她鬓角皮肤,勾得她整颗心若轻若重。 “哑巴了?”陈硕笑着催促道:“你也别磨叽,抓紧点练习。现在离规定时间,还有不到两小时,再除去等会儿咱们得吃饭……” “陈同学。”季繁冷不防开口,打断了少年的喋喋不休。 生疏至极的称谓,听得陈硕动作明显一顿。 他侧头,低眼睨她。 少年个子高,挡了大半扇窗。 时值夕阳日落,他整个人溺在光里,竟然比光还耀眼。 季繁略仰头望他。 时光如同在这一瞬压缩重叠。 …… 前岁暑期,八月十五。 季繁踩着盛夏尾巴,重回江川外婆家。 吃过晚饭,她便按耐不住地冲出门,就着紫色日暮霞光,急匆匆赶赴约定。 从外婆家小跑到芦苇塘,不过十几分钟。 可惜过去的一路上,季繁心头欢喜,便没注意到天边火热日头正在不断往下沉。 蒹葭枝柔叶翠,荡起茫茫波澜摇曳。 她几乎只用一眼就看到了他。 少年右手举着手机贴近耳畔,面朝湖面,嗓音清润如酒,带有一如既往的冷凌。 “必须在a市训练吗?” 季繁的脚步停在原地。 西边天际金辉大灿,射下来的光影凝成细线,照在一片平静无澜的水面之上。 周围忽然变得很安静,季繁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而后又迅速低下了脑袋,故作忙碌。 她点亮手机,心不在焉地翻出了之前的对话,指尖有一搭没一搭触碰着玻璃,圈在“一定”处。 等待时光似乎格外漫长,但实际仅仅几秒。 季繁听见陈硕斩钉截铁地给出答复。 “不好意思,我拒绝。” 手机应声掉落,溅起蒌蒿丛的点点泥泞。碎光闪烁间,蝉鸣打破了违和静谧。 季繁耳边阵阵轰鸣,她不可置信地抬眼望去。 恰巧对上陈硕晦暗不明的双眼。 …… “嗯?”熟悉的声线将季繁神思拉回到实质,“怎么叫了人又不说话?” 像是感到稀奇,陈硕弯唇,慢腾腾地直起身,与她扯开了一小段距离。 “陈同学?”他咬字重复她的话,笑骂:“季同学,你要不要这么变得没良心啊。” “不过才一年零二十三天没见面,还真就把我给忘了呗。” “……”季繁沉默片刻,诚实道:“没有。” 她递还歌单给他,摇了摇头,继续说:“但是也快了。” 陈硕没接,就那么静静瞧她。上下仔细打量一圈过后,少年渐渐敛起笑意。 “气还没消吗?”陈硕手插兜站着,脸上没了情绪:“这一回,我不是给了你要的坚定选择吗?” 季繁跟不上他的思路:“什么?” 陈硕抿唇不语,肉眼可见的烦躁爬至眉梢。 后知后觉意识到问题的季繁恍然,半蒙半猜道:“你不会是想提那句‘名字好记’的说辞吧?” “是事实啊。”她摆摆手,“咱俩好歹认识快十六年了吧?你要是连我的姓氏都记不准……” 那是否太过于离谱了些。 可话到嘴边她又突然觉得,这事如果真发生在陈硕身上,或许也说得通。 毕竟,他以前基本只唤自己乳名。 想通这点,季繁讪讪笑了几声,默默改口道:“也行哈。” 记不记得都行。 陈硕忽地轻飘飘睇她一眼。 “季敏,你到底在说什么?” “……”纠结了会儿,她颔首点破意图:“抱歉,我不想参加汇演。” 话落,头顶立马传来一道灼热视线。 季繁视若无睹,自顾自转移开话题,淡淡纠正他的称呼:“而且,我早改名了。” “方才有跟祝老师介绍过。我现在叫季繁,繁花似锦的繁。” 她笑起来,好似执意想和他划清界限:“当然,你也可以继续喊我。” “——季同学。”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5、吃醋 * 祝霜端着两个一次性纸杯从茶水间走出来的时候,正好和迎面而来的季南他们打了个照面。 见到她,几人齐声喊了句:“祝老师。” 祝霜停下来,点点头。 她先是瞧了眼跟在季南后头的温宁,很快收回视线,笑了笑道:“你们军训刚结束?” 庄晓雅第一个回应:“对。” “祝老师,您喊我们过来干嘛呀?” “噢,你们俩是温宁的室友吧。”祝霜了然,简单解释道:“正好,人都来齐了。等会儿一起进去,给你们介绍一个新室友。” 顿了下,她看向被人簇拥在中央的少年,直戳了当地问道:“你有事儿?” 季南作为新生年级的实习班长,先前就同她打过几次照面。闻言,他也没有再过多寒暄,只略微颔首答话,语气吊儿郎当。 “嗯,私事。” 上下打量他一番,祝霜了然:“来等人?” 对此,季南不置可否。 “诶,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季繁她……” 正说着,旁边的门一下子被人从里面拉开。 话题忽然被打断,门口几人目光统一停在了面前女孩的身上。 “喂——” 下一秒,陈硕极具辨识度的声音自半开屋门的里侧追出来,懒懒散散地,游移飘荡在走廊上空。 寂静中,回声入耳。 他的语调平静,辨不得情绪:“我听说你喜欢我,真的假的?” 季繁的脚步顿时重如千钧。 她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却冷不防对上季南探究的眸子。 - 晚间六点过半,饭堂一楼。 季繁右手肘撑起下巴,左手拿了个瓷勺,有一搭没一搭地搅动着碗里的白粥。 “诶诶诶!干嘛呢,干嘛呢!”季南反手用筷尾敲了敲桌面,不悦道:“你能不能认真点儿?” 思绪被打乱,季繁手下动作即刻停住,莫名抬眼看他,还不忘先反驳道:“我哪里不认真。” “……”季南懒得说她。 这人打从教学楼出来之后就跟被夺了舍一样,全程飘着走,俨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他本以为是她在担心旷训被记过的事情,于是连忙给她出谋划策,到处卖面子找人帮忙,寻问解决办法。 结果自己瞎忙活半天,走投无路求到辅导员那儿的时候,才意外得知,人家早就解决好了。 再加上联想到方才。 这家伙竟然当众胳膊肘外拐,宁愿拉上自己,也要去维护另一个外人,季南便气不打一处来。 “不是我说,”过了会儿,他实在没憋住问了出来:“你跟陈石页到底怎么认识的?” “……”季繁下意识“啊”了声。 她眼神随意瞥向墙上的电子钟,舀了勺粥,小口地抿起来,含糊不清道:“就……刚认识的啊。” “刚认识?”季南不信,“那他为什么扬言要你对他负责?” 入学三天,季南对自己这个早出晚归的新室友了解并不深。 只偶然,在昨晚临睡前听见隔壁桌的许嘉述谈论过一些相关琐事。 许嘉述当时喝大了,思绪晕晕沉沉,像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儿,他耸拉着脑袋翁声说:“唉,你们不知道,我跟他当了三年的高中同桌,整整三年。” “你们都不知道我活在怎样的阴影下。” 北辰大学学生寝室,是上床下桌。 一屋四人的安排。 季南坐在靠阳台门的位置,手中随意捏了罐啤酒,专注盯着手机界面,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倒是他对床的孟宇涵接嘴问道:“不是,哥们。你长这样还自卑吗?” “有个屁用。”许嘉述万分惆怅,“反正我就没收到过情书。” “喂?”季繁的声音从听筒传出。 见电话终于接通,季南忙打了个手势起身,推门走去阳台。因此,许嘉述后面的话他也没再听。 “可能有点小误会?” 看清屏幕上的数字,季繁后知后觉意识到时间紧迫,忙捧了碗大口喝起粥来。 吃过饭,她伸手抽了张纸巾揩嘴。边将桌上的垃圾收拾在一起,放到托盘上,边端着碗筷站直身子,坦然道:“他以为我喜欢他。” “这个我知道。”季南抢过她手中的东西,跟着她走,“我是问,他凭什么这么以为啊?” “……” 季繁态度很淡:“估计听岔了吧?” “嗯?”季南把两人的碗筷连带托盘一起递给回收处的保洁阿姨,转身搭上她的肩:“仔细说说?” 季繁嫌弃推他:“你怎么变得这么八卦?” “好奇而已?”季南无所谓地揽住她,继续往前走,丝毫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吃瓜是每一个成年人的正常天性!” “再说了,凡是涉及我们家岁岁的事情。特别还是情感方面,我这个做哥哥的,高低都得先替你把把关不是?” “你不是还有个表妹吗?”听见他这话,季繁好笑地斜了他一眼,揶揄道:“老盯着我一个人干嘛,想体验做哥哥的感觉,管姜宸去啊。” “她就算了吧。”提起这个人,季南下意识皱了皱眉,“毕竟是你妈的宝贝疙瘩,我可不敢管她。” 默默把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季繁挑眉,拖长音调怼他:“噢,我说呢。原来是管不了啊。” 话落,她佯作恼怒地抱胸,站定在食堂门口。 朝夕相处两年,季南自是知道季繁的这些小性子,尽管也明白她现下并非真正动气,但他还是不忍让她再误解难过。 时值早秋傍晚,外面已隐约带着些暗。 季南隔着朦胧的灰尘天色,垂眼看向站在他正对面的人。 她的打扮很素净,马尾凌乱地高扎在脑后,一身号不对版的迷彩军装松垮地挂在身上,显得整个人异常单薄。 季南不禁去想。是否,现下只要有一阵微风不巧经过,就能轻易将她连人带魂地全部吹散。 可这个假设,季南无从查证。 因为她似乎极擅伪装,从始至终都表现出一脸毫不在意的神情,简直滴水不漏。 她挺爱笑的。 就像现在这样。勾人的狐狸眼中盛满了远处接连亮起的碎光,清纯透彻,不沾染一点怨念。 高傲又坚强。 如同早就失去了所有期待。 不知道为什么,季南没来由地有些心疼。 他没再同她插科打诨,一反常态地郑重神色:“别瞎想,我和你妈可不一样。” “我这人向来公平公正。而且万事只认道理二字,保准不偏不倚。”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索性顺从心意,大力揉搓了下她的发顶,慢悠悠说道:“就算,真要分出个厚此薄彼,那也该是先来后到。” “反正,是我先认识的你。”季南笑着道。 气氛的走向不太正常,完全没料到自家不靠谱老哥还会有如此煽情一面的季繁慢慢放下了环在胸前的手。 空气凝固两秒后。 她缓缓垂睫,开始盯向地面出神。 说起来,这也是季繁近两年才开始养成的新习惯。每每她想流泪时,就会靠神游去分散注意力。 不论是委屈,亦或难过,只要专注去放空自我,糟糕的心情便会烟消云散。 接纳自己不被爱的现实,是季繁母亲教会她的第一课。 所以她必须学会自己哄自己。哄自己开心,哄自己快乐,哄自己别哭。 也许是季繁此时太过于沉浸,居然丝毫没有察觉到背后来人的不断靠近。 直到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在耳边,伴着寒风吹进耳膜,她才猛地惊醒回神。 “原来你也知道,要讲究先来后到啊。” 季繁迟半拍地回头。 就见陈硕已然来到了她的身侧。 食堂门口的灯又亮了几盏。 他视线轻飘飘扫过季南还搭在女孩肩上的手,然后缓慢向上,如有实质地划过她的脖颈脸颊,最终定在季繁稍显局促的眼睛那里。 过了好几秒。 陈硕喉结一滚,没什么温度地笑了声。 “厚此薄彼?” 显然,季繁不明白他的意思。 陈硕应该也没有打算让她表态,模棱两可地撂下这么一句话后,就把矛头主点对准了在场的另一个男生。 “抱歉啊,刚刚我有点没听清。”他微微抬起下巴,慵懒的眉眼里带了点戾气:“你说,是你先认识的她?” 季南右眼皮跳了下,脑子没转过弯儿,只当他是在简单询问,脱口而出道:“不然?” 陈硕眯起眼睛,薄唇开合,慢吐出四个字:“不自量力。” 季南:“……” 他正要说话,就听见对方再一次抢在前面甩了两个字过来:“放手。” 下一刻,没等季南动作。 陈硕便使了个巧劲儿,虚拽过季繁的手腕,拉她就走,简直一秒都不愿意再多待。 被祝霜强加了任务在身的季繁无奈,朝季南挥手再见:“那我先跟他去参加选拔赛了?” “等会回来找你啊。” 陈硕脚步刹那间一滞。 是极快的瞬时反应,随后又若无其事地接上。 季南茫然望向他们离开的背影,嘟囔道:“不是,这都什么情况?” 想了想,他从口袋里掏了手机出来,指尖迅速往下滑,翻出许嘉述的联系电话。二话不说,直接就给他拨了个号过去。 …… 另一边。 两人一路沉默地往大礼堂走。 一前一后。 其实陈硕刚路过食堂转角,就不动声色地松了手,重新插回兜里。这会子,只顾抿着唇闷声走。 季繁愣愣跟在他身后面。 可能是怕时间赶不及,陈硕步子跨得很大。再加上他本就个高腿长,几步就将季繁甩得老远。 过了一分钟左右,陈硕停住。 季繁趁着这个空档,赶紧追了上来:“你怎么不动,是不是到了?” 闻言,陈硕侧眸,用余光不经意往身旁带了一眼,凉凉说了句:“没到。” “?”季繁往周围看了看。僻静的林荫小道,确实没见着什么人,又听得他语音中的烦躁,她不由猜测:“……你是不是也不认路?” 说完,她认命般拿出手机,极其熟练地点进一个蓝色纸飞机图标的app,打开导航。 陈硕的关注点奇怪,他咬字重复了一遍她话里的用词:“也?” 季繁低头,忙着捣鼓地图,没搭腔。 她举起手机,原地转了几圈。 “我们好像……” “错了。” 暗夜秋风里,仿佛有某种情绪在不断外泄,枯黄树叶沙沙倾诉。 两道声音默契地响起在同一时刻。 季繁不明所以地抬头。 “你知道我们走错路了?” 陈硕没回答,反而异常执拗般地问了她另一个问题。 “许嘉述他们说你喜欢我,是真的吗?” 说着,他忽地上前一步,强势拉近了双方彼此之间本就不算远的距离。 风声汹涌,熟悉至极的气息扑面而来,皂角的香中透着雨后青草的味道,淡雅清新。 季繁心脏不受控地加速跳动。 良久,她听见自己用很小的声音给了他答案。 “我现在没有再喜欢谁。”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6、决裂 * 陈硕最终还是没去参加那场汇演预赛。 托他的福,季繁到家的时候,才不过八点。 张扬的引擎声音冲破迷雾。车轮碾过地面,飞速打了个急转弯擦过墙边直角后,缓慢停在了江原别墅区的路口。 季繁愣了一秒,很快反应过来。 “那我先回去了?”想了想,她又试探性地开口,“你刚拿驾照,一个人回去能行吗?” 闻言,坐在驾驶位上的陈硕偏头看过来,一句话没说。 车内气氛依旧死寂。 今夜天色略微有些亮。云层播散,远方天际处隐约可见五彩的霞光。 季繁突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极度梦幻。 他们不过分开两年而已,此刻却恍如隔世,原来时间也会有所偏心,少年仍然俊美无俦。 就着淡凉似霜的月光,季繁总算能够仔细地看一看他。 也许是觉得碍事,陈硕一上车就单手脱掉了外套,上身只留一件纯黑色的短袖t衫。他的皮肤很白,眼睛却黑得透彻,眉骨硬朗,藏匿在额前散落的碎发当中,半露半遮。 他好像变了,又似乎没变。长密的睫毛附着下小片的阴影,季繁发现,自己还是一如即往地看不透他。 陈硕随着她这个动作低眼,若有所思。食指下意识轻扣在车前的转盘上,毫无规律。 又过了两秒,陈硕出声。 “你是觉得我车技不行,害怕我等会儿回去被撞了,都找不到一个人来叫救护车?”他笑起来,刻意拖长调子提醒她:“曾经是不是你说,让我们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不见不念不相怨。” “怎么还会担心我呢。”陈硕边说,边停下动作,眼神盯向她的发顶,“嗯?” 季繁的眸光微闪,所幸现下还垂着脑袋,忙不迭地收起调整好心态,抬头道:“哪有,只不过随口一问而已,你别想太多。” “噢,我明白了。”陈硕扯了下唇角,仿佛极为好心地给她递去台阶,“你对朋友都是如此。” 压下心中涌起的酸涩,季繁没心思细听他的话,只慌乱点了点头算作回应。然后侧身去解安全带的铁扣。 “所以,刚才那个男生也只是你朋友咯?” 她怔住,没反应过来:“什么?” “就刚才在学校的饭堂门口,教育你不要厚此薄彼的那位。”陈硕虽然面上挂着笑,语气却凉,“虽然不知道你对朋友的定义,但就算先来后到,也该是我靠前一点吧?” 季繁莫名其妙:“可他不是朋友。” 好看的桃花眼蓦地眯起,陈硕手下用力攥紧了方向盘。 “而且——”她松手,灰白色的安全布带蹭过指腹,“我也没打算和你当朋友。” 季繁拉了拉把手,准备下车。 “你注意安全,车稍微开慢点,毕竟……” 车笛猛地鸣响,车门门锁应声而起,眼前光影瞬暗。黑团覆下,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拽住了她,随后反手将她压向门边。 季繁后面的话堵在了唇边。 视线划过他腕间磨损毛糙的红绳,铺天盖地的柠檬皂角香环绕在她的鼻腔。 头脑不自觉发晕,她用力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恼怒情绪顿时上头。 “放开。” 季繁冷下脸,复述道:“你我都记得说好的约定,不是吗?一别两宽才是如今最好的结局。” 陈硕气笑了:“谁他妈跟你说定了。” “你别逼我动手扇你。”对上他晦涩不明的双眼,她愈加烦躁,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将态度挑明。 “陈硕。”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艺名。 “既然当时已经做出决定,那就别后悔。”季繁说这话时声音很轻,语气却是出奇的坚定。 视线当中渐起水雾,她明显感觉到腕间的手忽地卸力。原本抵在车窗上的手没了支撑,毫无知觉地顺滑而下。 停顿几秒,她越过朦胧看向他的眼睛,极其平静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日子一天天过,我们都应该学会往前走。” - 季繁忘记了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回的家。 她今天出门比较着急,屋里的窗帘还没来得及拉开,整间房子都乌漆嘛黑。 脱下来的军训服外套被随手挂在衣架,她懒得开灯,干脆趿拉个拖鞋,循着记忆摸黑来到客厅,躺倒在沙发上。 黑暗里,她偏头,目光隔着厚重布料,没有焦距地落在了那条鎏金玄黑窗帘处。 屋内装修是季繁自己事无巨细盯着办下来的,双层加纱网的设计,果然如店家所说那般,没有放过任何可能溜进来的光。 于是,月亮也被她挡在了窗外。 裤兜传来连续几阵震动,嗡嗡声响在静谧无音的空间中无限放大。 季繁回神,伸手过去掏出手机摁亮。 强烈的白光刺起。 她眯睫适应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睛,面容识别解开了屏保。 微信红点消息积累了许多,随着软件打开一股脑儿地涌出来。 季繁大体瞥了眼,新生群的消息尤其多。她没管,率先点进置顶联系人的界面。 外婆发来一条语音。 季繁指尖轻动,把手机贴在耳边。 慈爱又略带沧桑的沙哑嗓音顺着电流从话筒中飘荡出来,连带周围的空气都带了点温度。 “岁岁呀,侬做嗲锅?” 季繁吸了吸鼻子,坐直身子。 声音还在继续,后半段老人干脆换了普通话来说。大抵是刚学不久,出口明显感觉还不太熟练,半土半洋的腔调,听得她心中酸涩愈浓。 “秋天风寒的喱,要穿好衣服暖暖和和,咱们身子骨弱,可千万别感冒,晓得不?” 嘱咐完,外婆沉默了将近三秒,又道:“听隔壁老陈说,石页今年也上了你那所大学?” “这小子真是有出息,他可是咱们家这边五年来唯一一个凭读书改命的。”说到这儿,对面似有若无地叹息了声,“不怪他心思深,16岁便开始养家,父母还……” 六十秒结束,话题戛然而止。 季繁缓缓将手机挪到眼前。 她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下一秒手机又响,随之带起的酥麻震动感自手心向上蔓延,她才堪堪扯回思绪。 语音自动播放。 外婆显然没有注意到录播时长的情况,已然换了另一件事儿:“我最近捣鼓手机时,不小心删掉了许多人,现在怎么都找不回来。你记得帮我转达给季南那臭小子,让他重新加我一下。” 季繁手指摁住录音键回复:“嗯,外婆。我今天刚……” 一开口,她的声线竟不自觉哽咽,导致尾调也发了颤。 季繁微微皱眉,根据范围拖拽到“取消”键。 她深呼吸好几下,又尝试了一次。 还是不行。 她吸了吸鼻子,放弃挣扎般地开始敲字。 外婆自幼没上过学,她只能先言简意赅,把所有问题全都笼统概括成一个通用字:【好】。 这条消息发出去之后,几乎是立刻,外婆的消息就传了过来,不出意外仍然是语音格式。 估计是觉得她在忙,只说:“好就行,外婆不打扰岁岁喱。” 无字可回。 季繁打不出第二个“好”字。 眼泪毫无征兆地往下落,砸到冰冷的屏幕上,溅起微弱水花,模糊了一切亮光。 目之所及的菱形光圈越来越大,势不可挡地想要让万物虚化。 时间不断退后,执着地想要让是非重演。 窗外狂风骤雨忽至,帘起水迸。 季繁下意识转头,怀揣侥幸的期待,试图去寻找记忆中的那抹月光。 这样宁静的夜,这般暴烈的雨,这么糟糕的情。在她曾经不过二十载的生命岁月中,一共经历过两次。 六岁和十六岁,她都在被抛弃。 而十八岁,她再也不想体验期待落空的打击。抛置最高点后下坠,跌得最痛。 她不敢重来一遭,因为害怕,也因为懦弱。 暗恋这种事情,孤注一掷,不见天光。这辈子,冲动一次就足够了。 瞬时感觉的喜欢,在万千人存在的快餐时代中分秒不歇地上演。爱情不停贬值,纯粹沦为信徒们的奢望。 勇者无畏,以婚姻做注,围城内外,用利益为饵。动情者一路笙歌,动心者一败涂地。 季繁看透了父母婚姻的一地鸡毛。她向来活得很通透,从不相信违背自我本性的感情。 对她而言,爱太虚幻了。 何况陈硕本身也没有多喜欢自己。 不然又怎么会拒绝公司的邀约,明明在之前答应过她的。 是他自愿说的,有机会,一定。可为什么后来有机会,却不一定了呢? 原来月亮也会迷路啊,季繁失神地想。 事业与她,陈硕选前者,人之常情。 她不怪他。 - 隔天早晨九点,季繁从沙发上惊坐起来。 手背初搭上昏昏沉沉的脑袋,烫意即刻从额头渗入皮肤,融进骨头里,痛得她冷汗直流,整个人都躬起打颤。 季繁费劲地撑着身子,摸索到沙发梆,拿过手机。一打开,果然就见微信界面又出现了满屏的未读红点。 她顾不得处理消息,忙趁清醒手指胡乱摁压一通,打算点个药品外卖。昨日是她临时起意搬过来住,家用药这些必需品还没有备齐。 江原区属于a市郊区,位置实在偏僻,季繁大体扫了眼,距离最近的配送也得近两个小时。 她觉得自己快要烧迷糊了。 恰巧微信弹窗跳出来。季繁换了个软件,查看消息。 季南:【人在哪?我去找你。】 见状,季繁没再过多犹豫,直接编辑消息:【在江原,路过药店打电话给我。】 期间她头越发晕重,眼睛实在睁不开,手下一滑,竟也不知触到了哪儿,消息框直接清空。她无奈,又依照拼音简写重打了一遍。 左边头像上方明晃晃多出一段小字,可惜季繁没太在意。 她稀里糊涂将消息发送出去。末了,还没忘双击头像,拍了拍他。 …… 同一时间,与她相隔几十公里的地方。 晨起阳光大好,大学新生军训照常进行,然而,各独立方阵的训练安排却并不统一。 特别仪仗队,简直涵盖吃苦享乐的双极端。 平时零零总总的时长加起来,疲惫感绝对能碾压其他任何一个队列。 可令人嫉妒的是,他们却基本不用站在艳阳下暴晒。 而且升降旗的时辰固定,比其他同学略早。剩余时间,很大一部分都是由队员自己去安排。 季南今早踩点踏进操场时,门口的值日生正好拿了花名册走出来。 几人凑在一起聊天。 无意中听到季繁的名字,季南脚步一顿。 他皱着眉头,给当事人发了条微信,之后便掉头离开。 几秒后,大一新生群。 全部成员都同步接收到两条最新消息。 allergic:【在家呀,老公要低调等会管我。】 “allergic拍了拍allergen,并说‘想你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7、距离 * 九点二十五分。 季繁身上发了汗,浑身黏腻腻地蜷缩躺在沙发上,又突闻耳边震动频响,意识才得以稍微恢复。 她撑着酸痛的胳膊摸起手机,也没看是谁,便凭借惯性将电话贴在耳边接了起来。 冰凉屏幕刚一触上还隐约发热的脸颊,季繁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而后拖着浓重鼻音开口。 “喂?你到哪儿了……” “呵。”对方似乎轻嗤了声。 然而季繁此时脑袋迷糊,并没有听清,只自顾自地继续问:“你在药店吗?” 话落,窗外悄然溜进一抹凉风。 她不自觉吸了吸鼻子,嘟囔:“你应该知道要买什么了吧,昨晚……” “嘟——” 电话一瞬间被掐断。 季繁被刺耳的音响惊醒,混乱思绪顿时回了大半。她一脸莫名地扯开点手机,却在正准备回拨过去时猛地止住动作。 来电记录最新栏显示只有一串无规则的数字号码,不是季南。 意识到这点,季繁指尖微动,往下翻了翻。 总算找到ip标志:【c市,江川。】 季繁眼睫颤了颤。 估计……是打错了吧。 季繁慢腾腾地坐直身子,再低眼时,恰巧看见了语音通话的邀请界面。 她抿唇,毫不犹豫地摁下挂断。 没两秒又响。 这次终于是轮到季南。 季繁先缓解好心情瞥了眼备注,确定是他以后才没再磨蹭,快速接通微信。 然后开门见山地陈述事实:“我病了。” “……”沉默几秒,季南略恼的声音顺着电流传出来:“失心疯?” 季繁:“?”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这话应该我问你。” 季繁不明所以,闷声咳嗽了几下:“懒得跟你吵架。” “不是,姑奶奶,你到底受什么刺激了?” 联想到昨晚陈硕的话,季繁感觉心里像被人狠狠砸了一拳,感冒带起的胀痛感顷刻涌上。 她深呼吸几口,还是没能压抑住眼角鼻腔泛起的酸意,细声抽噎道:“可能是着凉了,你等会儿过来的时候,记得帮我带点感冒药。” 季南注意力被转移,语气明显是压着火:“昨晚回去吹风了?” “嗯。” “活该。” “?” “我让你住宿舍,偏不听。这下报应来了吧。” 季南语气听上去很幽怨:“无缘无故旷训三天,今天再请一整天的病假。我看你这军训是彻底不用参加了。连带着后天汇演,估计也得泡汤。” “亏你昨天还兴致勃勃地去报名。” 说到这儿,他忽地顿了下,话题一转,问道:“所以,你到底怎么回去的?” “我不是跟你发消息说过了吗?”季繁话出口便感觉嗓子一阵发痒。她视线转了一圈儿,赤脚踩住拖鞋,往前探了点身子,单手去够茶几上端放的水杯,“自己打车回来的。” 只不过那个新手司机没要她钱。 “陈硕呢?” 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季繁怔了怔,旋即很快又恢复正常。她轻抿了口茶,道:“那是谁?” “近年很火的一位歌手。”季南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也在北辰上学,而且和我们俩还是同一届。” “我不认识。”她说。 “噢,那看来是他们乱讲。” “嗯?” “昨晚我一个室友喝大了,硬说陈石页就是陈硕,我就说不可能有人这么傻逼,把本名和艺名弄这么像,跟闹着玩似的。” “……” 趁她不说话的空档,季南反应了几秒,想起正事来:“诶,我问你。” 季繁喝了口水。 “你和陈石页谈了?” “咳咳咳——” 凉水沿着喉咙呛进气管,季繁缓了又缓,还是没能压住胸腔里乱撞的心跳。 显然,她有些惊慌失措。 不清楚季南究竟知道了多少,季繁不敢擅自回应。她讪讪笑了两声,顺着他的意思继续八卦。 “啊是吗?有这回事儿?” “……” 两人正说着,家里的门铃响了声。季繁把水杯磕在桌上,右手还维持着举手机的态势,趿拉了双拖鞋,走过去开门。 江原区的别墅房布局很大,门铃是从屋外连通进来的。室内的房门之外,是一片开垦出来的小花园,需要走过辟出的单道长廊,方能绕过。 季繁慢腾腾地行往正门,半晌内未听见对面言语,她心下逐渐了然,平复住呼吸以后,谎话张口便来。 “哦,你是说昨天那个男生啊,就见过一面。”季繁躬身,低眼找了会儿钥匙孔。 拨开铁锁的划片,她推门:“再说,估计以后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我绝对不可能喜欢他。” 话音落下的一霎间,锁响门开,熟悉的皂香伴着冷风呼啸贯入。 季繁蓦然抬头。 对上来人如布冰霜的面容。 - 家里房子装修那会儿,季繁鬼使神差地,非得求着自家老爸在客厅摆一台落地钟。 古老的机器,下坠的锤摆都渍了锈。此刻,摆陀一摇一晃地律动,任凭时间荒唐流逝。 屋内的空气静默至极。 季繁蹙眉,视线凝在身上披着的黑白夹克外套上,颇为不自在地动了动。 “干嘛呢。” 陈硕捧了杯冲泡好的感冒灵颗粒回来,不轻不重地往桌子一放,玻璃碰撞,发出轻微叮响。 季繁仰头望他。 陈硕视线未挪,直起身,所幸就着这个姿势,环起双臂抱胸,懒散往后一倚,靠站在了钟表侧边的墙上。 侧窗还没来得及关上,风总是有意无意地撩拨起纱帘,空气中隐约闻有暗香浮躁。 他额上刘海被吹动,露出精致的眉骨。眉下多半寸,桃花目含情,眸色黑亮而纯粹,与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一般无二。 少年眼睛生得极为好看。 薄皮内双,眼尾微微上翘,睫毛浓密,带着自然的弧度。笑时深邃,不笑时蛊惑,横竖都是蓄满了春漾。 难怪初中时,许嘉述他们总是笑骂。 陈石页这家伙,估计看狗都深情。 此时,季繁坐着,他站着。 两人之间视线交汇,她不可避免,径直撞进他的眼,心因此变得无比慌乱,手指不自觉蜷起。 “……没干嘛。” 听见这话,陈硕象征性勾了下唇角,睨她一眼,并未再有言语。 明明他的目光很淡,却能如有实质地穿透皮囊,令她无处遁形,渐垂了脑袋。 之后又是一阵静默无言。 良久,可能是风吹得狠厉,亦或是额间退烧贴起了作用,季繁总算察觉到热感消散,头脑也跟着清醒,她再次鼓起勇气抬眼,与他相对。 为防止自己色迷心窍,她悄悄攥拳,用指尖掐了下掌肉,出言询问:“你……盯着我看什么?” 后半句话,她越说越小声。 嗓音飘若蚊讷,随风化融进摆钟的阵阵敲击声中,了无踪迹。 “岁岁。” 陈硕冷不丁地叫她。 他在喊她的乳名。 像很久以前无数次那样,却又似乎在某处不经意的细节上多了点不同。这一回,他唤得低沉暗哑,嗓子如若沙砾滚碾而过。 季繁暂时想不起来。 她只能凭借现下的听感猜测,他当前的心情应该不妙。 他在等什么。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季繁习惯性张口,正要回应,脑子里突然闪过昨夜她信誓旦旦扬言要相忘江湖的几桢零散画面。 于是,一句“我在”就这么卡在了喉咙,不上不下,她生硬地吞了吞口水。 一秒、两秒,光阴点滴淌过。 “……算了。”最终还是陈硕妥协。 他迅速调整好情绪,恢复了贯往吊儿郎当的姿态,唇角扯开起身。 顶着她目不转睛的注视,陈硕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倾身把杯子往前推至她的眼皮底下,复又屈指敲了几声桌面:“把药喝了。” 季繁不动,缓缓摇了摇头:“不合适。” 闻言,陈硕直勾勾地看着她,脸上神色难辨喜怒:“哪儿不合适?” 边说着,他边探手过来,作势要碰她的额头。 季繁不露痕迹地自然侧身避开。 “我们的身份不合适。”她说。 不料陈硕手下一转,径直捻起她黏腻在鬓边的发丝,顺了顺,帮她捋至耳后。他并不接话,自觉扮演起听众的角色。 冰与热相碰,季繁咬了下唇,换了个角度继续劝说:“你现在好歹也算是个大明星,要是再像以前那样传了绯闻出去,怕是影响不太好。” 陈硕“嗯”了声,紧接着收回手。 过程中,也不知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指腹轻蹭过她的耳垂,然后停了几秒,才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红了。” 对此,当事人反应很大。 “陈硕!”季繁万分恼怒地抬眸瞪向始作俑者,忍无可忍道:“你昨夜答应我要保持距离,忘了?” 她实在是没想明白,自己那时已经把话摊开明说,他怎么还能堂而皇之地去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仅谈现在,却对往事闭口不提,仿若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更想不通为什么,他会愿意一而再、再而三破例,反复出尔反尔,不甘心同她彻底了断。 在季繁印象中,她所认识的陈石页,从来都不是这种死缠烂打的性格。 无论事或人,他向来目空一切。 对此,季繁深有体会。 而就在几个小时前,当她第三次态度坚定又直球地表达出“他们两个人之间,非必要最好互不打扰”的诉求后。 他也终究是起了点不耐烦的怒气,即刻便应允了下来。 当时夜色浓暗,少年整个人都隐在阴影里。季繁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见他漫不经心地同她拉开了点距离,直接撂话道:“成啊,我没问题。” “季同学,都说事不过三,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不勉强。左右无非是失去一个普通朋友而已,我还是能接受。”他说,“不过我得提醒你一下,想清楚了再决定。毕竟这世界上可没地方卖后悔药。” 季繁拉车门的动作停滞一秒。她默了默,嘴巴开开合合,最终只憋出来一个字:“好。” 说完,她匆忙迈步下车,没再回头。 十点整,钟摆敲击声庄严洪亮,自墙面传递于空寂,幽然飘荡,惊碎一地宁静。 脸上烫意愈显,季繁忙敛神坐直了些,将肘抵在膝盖上,以双手遮面。 见状,陈硕扫她一眼,随后略微俯身,凑到她耳边,咬着字音问:“你就这么害怕和我传绯闻?” 季繁不答,似乎懒得再同他揪着一个问题掰扯多说。 答案不是显而易见么? 她不想,跟怕不怕无关。 “那——” 陈硕刻意拖长了调子,忽然轻笑一声:“你乱叫什么老公?” 季繁脸腾地一下红了个彻底。 她猝然抬头,眼底满含困惑与不可置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低烧的灼热感觉卷土重来,季繁甚至还能清晰感触到他喷洒在自己脖颈间的滚烫呼吸。 她整个脑子都快要炸掉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8、乌龙 * 在以往不多的十八年人生里,季繁一直认为,当众表白的行为会很社死。 在她心底,爱情是只属于两个人的事情。 每个人的成长环境不同,造就的性格也会千差万别。所以,在表达爱的这件事情上面。 有的人如墙边野草生命顽强,习惯选择沉默付出,情深绵长。有的人似山间猛虎,喜欢耗尽热情给予,昙花乍现。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情侣相处本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甚至往往,眼见并非真。 是好是坏,只该双方心知肚明。 彼此舒服才算最佳状态。 声势浩大的告白,常多夹杂了一些自私自利的成分在内,失了纯粹不说,反倒戴上了枷锁。 爱者既在情浓时甘心以宣誓之名义将对方高高捧起,那么日子归于平淡后,就不可避免会遭受被爱者因落差而常感不安的反噬。 没有人会爱另一个完全的人,这是季繁深信不疑的道理。爱时理由总冠冕堂皇,无论面前人是贫是富,是丑是美,感觉上头的一瞬间,轻而易举就能因瑜掩瑕。 可时间久了呢?爱也是会疲惫的啊。 也许当下官宣的那一刻,在外人眼中,他们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奉承与夸赞纷涌而至,瞬时心跳加速的感觉令人沉溺幻境。 然而,迷雾之下却是赤裸露骨的现实。爱上没什么好炫耀的,一直爱下去,才值得骄傲。 季繁听惯了太多故事虎头蛇尾潦草收场,本能地,她对大庭广众之下示爱的行为有点抵制。 她并不觉得,自己安稳平静的生活会需要其他观众的围观捧场。 因此,当她看清楚陈硕随手摁亮的手机屏幕时,整个人都傻了。 震惊程度不异于五雷轰顶。 她茫然地张开嘴巴,颤着指尖往下翻了翻聊天记录,半悬的心彻底死透。 试问世界上还能有更抓马的事情存在吗?! 一个刚进大学的人竟然在近千人的群里,接着之前的聊天消息,水灵灵地朝上面一位男同学喊出“老公”调情。 简直伤风败俗至极! 更离谱的是,她还疑似“脚踏两条船”。一不小心拍了拍另个男生的微信头像,明目张胆地暴露出情侣一样的id昵称,以及暧昧勾引的相关对话。 人怎么能有种成这样! 季繁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发出的那句话,像是要硬生生看出个洞来。 她这句话发的比较早,估摸着应该正是新生洗漱出门的时间。 群里一开始安安静静,只有零散几个同学互道早安。 音乐系陈石页的消息,就是在这个时候,冒泡出来的:【请问,有人知道外语系季繁在哪个方阵训练吗?】 大概两分钟左右。 底下有外语系的同学回复:【啊,这个名字我好像有点印象,是不是前三天都没来军训的那个人啊?应该还没返校吧?】 群里的昵称是自定义,为统一管理,绝大多数人默认设定了“学系加姓名”的头衔。但也不乏有些特立独行的,偏偏季南就是其中之一。 于是,作曲的阿南见状,立马跳出来反驳回应:【她昨天就返校了。】 有人跟评:【我觉得楼上问的应该就是她,刚去看了眼名单,这个名字在这一届外语系新生里面没有重名。貌似是在军体拳方阵,@外语三班徐音,我记得你就在那个方阵,你现在到操场了不?到了的话,帮忙看看呗。】 徐音应得很速度:【没见着。】 作曲的阿南:【!】 又过了一会儿,潜了半天水的陈硕突然出来道谢,随后干脆利落地学着上面同学的做法,直接在群里拍了下当事人问:【你人呢?】 “patient拍了拍allergic的小脑袋,天上的星星亮了亮。” 下一秒,季繁消息出现得很及时。 只见白屏黑字,九点零九的群聊栏内,左右两个绿白气泡框共占了同一时刻的断层消息。 外语系季繁:【在家呀,老公要低调等会管我。】 底下还附带一行乍眼的灰色小字:“allergic拍了拍allergen,并说‘想你了’。” 不出意外,群里静默了一分钟。 随后便炸开了锅。 还是季南先打得头阵。 09:11 作曲的阿南:【?】 只有一个单问号,就足以引发所有吃瓜网友的好奇心。 药学专业五班周世新:【不是哥们,这什么情况?震惊脸.jpg】 音乐系许嘉述:【同问加一,我的两个哥哥诶,你们关系有点太混乱了吧?】 音乐系许嘉述:【弱弱说个题外话,@外语系季繁,你和我一个朋友的名字好像啊……】 温宁(军训开幕领誓人):【我真没看出来啊,你们玩得还挺花。】 …… 季繁粗略地划过百条消息,终于意识到,针对当前的局势,自己已经无力回天。 话题偏移始料未及,大家讨论无非集中在两个cp阵营,但无论哪一种,都难以掩改她“吃着碗里瞧锅里”的做法。 一个“老公”,一个拍一拍“想你了”。 要说都是手滑,恐怕连鬼都不会信。 可偏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又是他们所一昧寻找的事实。 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她自己。谁让她烧迷糊以后重点不分,只顾凝神去找头像,压根没想过别的事儿。 这才导致她不小心切换了界面,阴差阳错接了陈硕的问话。 又图方便,只打拼音首字母,忘记了检查输入法,结果闹出乌龙的情况。 “……” 面前的手机由于长时间没有人触碰,自动熄了屏。季繁蹙起眉稍,唇角紧抿成一条直线。 陈硕本来正颇为闲适地垂眼打量她,结果一见她这副表情,额角立即抽了下。 唇边弧度僵在脸庞,他慢慢敛起笑意,微微皱了皱眉,问:“生气了?” 季繁叹息一声。 “人云亦云,没什么好生气的。” 陈硕看她一眼,说:“我知道你的‘拍一拍’是手滑。如果你不想让‘三角恋’谣言继续传播的话,我可以……” “没事。”季繁柔声打断他,抬头笑了下:“目前这样也挺好的。而且我大体看了一遍,没有人骂你们俩。” 陈硕面色猛地一沉,收手插回兜里。 “听你的意思,你和那个人认识?” 季繁怔了怔,点头:“认识。” “呵。”陈硕的语调听上去十分不爽:“那人是男的女的?” “男的啊。”季繁说,“昨天你不是见过吗?” 可能是看出了他眼中的疑问,想了想,她提醒补充道:“就在饭堂门口,还记得吗?” “哦。”陈硕眸里彻底没了多余的情绪,“原来是他啊。” 他蓦地扯开嘴角,嗤了声:“我说呢。” 季繁望向他。 “他是你什么人?值得你那么维护。”陈硕声音很淡:“你们认识很久吗?” “他是我的……”解释的话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结果说到一半,季繁突然住了口。 她凭什么要跟他谈这些。 季繁发现,自己的思路再一次在不知觉中被他带偏,已然忘记了方才同他争论的重点。 她莫名感到一阵懊恼和无力。 两人默然不语半晌,依旧是陈硕先没能耐住性子:“嗯,继续说啊。” 思绪辗转千回,飘忽不定,季繁缓缓耷拉下眼皮:“不想说了。” 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跟他讲话的。 如果不是因为他顾自闯入,她当时还真没打算邀请他进门。 白日里的秋光大燥,季繁出门时没注意,身上只穿了件昨夜换上的棉布睡衣。 单薄的布料松垮套着,炸毛的发丝被冷风吹得更加散乱,眼圈红肿不堪。这就是她看见陈硕时的形象。 对比他的干净清爽,身影渡光。不用猜,她都明白自己那会儿有多么……狼狈。 尴尬开始肆意弥漫,露汽裹挟皂香,气氛霎那间变得微妙起来。 陈硕的表情算不上好,但瞧着,也称不上糟糕,神色无波无澜。 少年个子很高,从季繁的角度仰看,挡了大半的太阳。 纯黑夹克领口高竖,金风潇潇,有片艳红枫叶落于肩头。 陈硕顺着她的目光侧头瞥了眼,随后单手插兜,慢条斯理探指,将其捻去。 季繁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挂了个透明袋子。 红绿相应,陈硕懒洋洋地挪眼。 他似是在刻意等她表示,并未言语,只闲闲地朝她挑了下眉。 季繁耳边传来季南接连不断的问话,她有些烦躁,索性直接摁下挂断。 或许是她错觉,连风也吹得急起来。 她默默环臂揽住自己,轻声道:“这个点,你还过来做什么?” 没多久,她恍然,试探性询问他:“该不会是祝老师让你接我去学校吧?” 陈硕忽然低下眼睑,啧了声:“拿着。” 季繁愣滞一秒,讷讷抬手接过他递来的袋子提手,撑开看了眼后,规律跳动的心脏仿若被人大力揉弄一下,顷刻方寸大乱。 她吸了吸鼻子,没忍住说:“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个药啊?” 话落,季繁眼前一黑。 说不清道不明的皂香气铺天盖地将她团团包裹起来。她呆在原地,一时忘了动作。 呼吸急促间,多亏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帮她扯开了点眼前遮挡。 陈硕离她很近,他正半躬着身,低头为她整理披在双肩的夹克外套,眉眼专注。 “你……” “我什么?”末了,陈硕给她提上衣领,顺带勾走了她手上拎的药袋。他站直身睇她,语气随意:“只此一次,以后别胡闹。” 季繁想他这话说得奇怪,神情难以言喻。 然后她就听见他说:“这盒药,就当作是我卖给你的。” 季繁:“?” 她很蒙圈,私琢陈硕这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连一包感冒药都要跟她算钱。 不过她很快想通。毕竟他们两人刚摊牌,约定好以陌生人身份相处。 没有交情,就算捎带,付款天经地义。何况人家都没要配送费。 季繁默了默,正准备掏手机出来给他转账,却见这人径直跨步绕开她,走了进去。 就在同她擦肩而过之际,他的脚步停顿住。 “别那么惆怅。放心,不会让你吃亏。”少年侧眸轻笑,明明身处偌大的室外空间,却偏要故意压低了音量:“你也知道我这人呢,向来很好说话。” “虽然药品这玩意儿买一送一听着奇怪。不过你既生了病,大抵不会更糟。如此,你觉得怎么样?” 秋季清晨的日头强烈,面前没了“遮阳板”,光照进季繁眼睛,刺得她遽然转头。 缓了缓,直待瞳内光圈消尽。她复又睁眼,猝不及防跌进另一个无底漩涡。 四目对视,花园里的细碎尘埃随风而散,朦胧缭绕,笼在他们周围。 陈硕慢慢俯身,偏头凑近她耳畔。 “后悔药,送你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9、道歉 * 初秋,a市气候起伏不定。十一点过后,日头变暖,枫树林梢轻摇,阳光顺着檐隙漏进来,拉长了地上那台古钟的痕迹。 时针缓慢地滴答走过,一动一摆,音色格外沉闷烦躁。 白瓷地面上两道影子重叠相映。 陈硕目光死盯着面前人欲言又止的神色,薄唇不自主抿起。 屋内空气凝滞半晌。 终于,季繁顶不住头上的灼热视线,轻咬了下唇,抬头与他对望,强行扯回最初的话题。 “你该走了。” 陈硕起初没有说话,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直视她,眼里黑沉起伏,似有探究,其中翻涌着未知情绪,犹如海啸般汹涌澎湃。 时间似乎过去很久,可实际不过几秒。 陈硕眸中墨色归于平寂,他蓦地扯唇,轻笑了一声:“想让我走?” 季繁迟钝地想点头。 陈硕却先她一步躬身靠近,长臂一展,单手捏起桌上的玻璃杯。 他勾唇,缓缓直起身。 而后随意将杯子拎至眼前,对光把玩两秒,才再一次磕到距她手边不过半寸的桌面上,语气淡淡道:“那先把药喝了。” 跟随陈硕举动,季繁眼珠一路下挪,定格在杯内澄清的褐色液体处:“……不喝。” 闻言,陈硕瞥她:“怎么,嫌凉么?” 不知是不是季繁的错觉,他貌似极轻地叹了口气,重新探手勾起桌角装药的塑料袋,顺便从茶几上的杯篮里拿了个新杯子出来。 看样子像是打算返身回去给她另冲一杯。 季繁眼疾手快地起来拦住他。 两手相碰的瞬间,冰润如玉的触感自指尖传上,静电擦枪走火。 季繁手猛地弹开。 酥酥麻麻的微弱电流不断朝心尖蔓延,她五指握拳,捏紧又松开,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不是,”她抬眼同陈硕对望,直截了当戳穿他心思,带着坚决:“我不需要后悔药。” 陈硕转身的脚步顿住。 “石页,我不笨的。”季繁弯唇笑了下,没再拐弯抹角,亲手撕开结痂的伤口给他瞧:“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我太了解你了,你现在只是不习惯而已。” 他斜睨她一眼,眉头皱起:“你又知道了?” “嗯。”季繁自顾自地继续说:“因为我突然撤离,导致你产生落差,才会一反常态地纠缠。” 陈硕咬牙,一字一顿转述:“你觉得,我的行为是在打扰你?” 季繁眼睫颤了颤:“是。” 掷地有声的一个字。 霎那间,幽静屋内浮光暗淡,空气凝滞。 话音落下时,两个人都愣住。 “那好,我明白了。”片刻后,陈硕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物什,低眼颔首道:“抱歉给你造成困扰,以后不会了。” 他跟她说对不起。 季繁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你……” 少年站在光里,通身笼罩一层暗影,他个子高原本比她高些,此刻稍垂了头,她的视野才勉强能与之齐平。 陈硕的发黑而柔,中分刘海的尾梢恰落于额前,随他弯腰姿势下坠,遮挡住他好看的眉眼。 季繁望不进他的眼睛。 这是第一次,她见到陈硕低头。 哪怕很早的时候,季繁亲眼所见,带刺的藤条破风抽刮在少年陈石页的肩背上,卷起模糊血肉,也没能打弯他挺直的脊梁。 印象中,那是他们一起在c市度过的最后一个盛夏,那时两人关系还很融洽。 是夜,乡下小院的蝉鸣呱噪,女孩眼角染了抹深红。她颤手抚上他的伤,先一步没出息地痛哭出声:“石页……你疼不疼?” 背对她端坐着的少年侧眸,无所谓笑了下:“季敏,是我挨打,你哭什么?” “你是不是……喜,”说到这儿,大抵是意识到不妥,他默然改口:“……心里特同情我?” 可惜女孩当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思绪混乱如麻,压根没心情去听他说什么,只顾着喃喃重复一句毫无营养的话。 她尾调断续,陡然从背后抱住了他,声音止不住地颤:“石页,疼不疼,疼不疼……” 少年身形明显僵了一瞬。 月色中天,晚风吹拂杨柳面,他不自觉抬手,却在虚空生硬停住。 “别哭。” 喉结上下滚动,他无奈失笑:“本来不疼的,结果你一哭,我就疼了。” 心疼的。 快要死掉了。 闻言,季繁把头埋进陈硕怀里,慢慢止了哭。 发现他并没有拒绝自己的唐突举动,她心酸中闪过一丝窃喜,手下更用力箍紧了他的腰。而后得寸进尺般,将脸贴上他的背,唇隔着薄布印到他的伤处,抽噎道:“那我不哭了,你别疼好不好?” 蛮横无理的语气。 她压根不期待他会有所回应。 她贪分夺秒去抱他,做好了事后道歉的准备。可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如预想般推开她。 风声裹挟了呼吸而走,周遭猝然安静下来。她清晰地听到了他们彼此的不安心跳。 良久,季繁耳边轻震。她悄悄泄力,打算撤开距离,却突然听见他说—— “好啊。” 在季繁为数不多的记忆中,年少的陈硕,纵然身处泥泞,也有目空万物的傲骨。 他总是狂妄地不可一世,懒得与某些烂人烂事争辩。他固执己见,从未对谁服软。 哪怕面对生身父母,也要坚定奉守理字当先的原则,重世孝而不畏权。 无理不屈,誓死捍卫。 外婆总说,石页这孩子,主意正。 只有季繁知道,那还得多亏了他骨头够硬。 所以,这是季繁第一次见到陈硕低头。 摒弃执念,轻描淡写认下了她强加的罪名。 其实在“是”字说出来时,她就后悔了。 但她没有理由反口。 最开始一句“我不需要后悔药”,她就已经将全部退路提前堵死。 可是她又转念一想。即便如此,按陈硕以往的脾性定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再不济,被气到甩手离开,也是有可能的。 到最后总归只有她在乎。 于是季繁便没再着急解释。 她从没想过让他道歉。 她好像真得不够了解他。 - 下午三点半。 季繁睁眼掀开被子,踩上拖鞋跑去浴室冲澡。 早秋伤寒来得急,去得也快。 她午间喝了药,这会混沌的脑子终于回归清醒。 淅沥水声骤止,季繁随手从旁边台架上抽了条浴巾擦拭身体。 收拾妥当后,她缓步走到镜前,扯了吹风机过来,左手拨了开关,右手执梳吹发。 期间她无意抬头,正对上自己那双有精无神的鹿眼。季繁短暂怔了一下,指腹利落拨动按键,关掉噪声源头。 她放下手中东西,撑身俯在洗漱台上,静静观望玻璃中倒映的面容。 她总算知道自己现在是一副什么鬼样子。 镜子里的人,皮肤是近乎病态的冷白,眼周因感冒泛着红肿,底层还堆了点青灰。 唇无血色,脸失光泽。棕发长卷,散于肩侧,有半湿水珠凝于尾梢上,要落不落。如西子,似黛玉,憔悴不堪。 模样看上去可怜极了。 季繁蹙眉,踮脚取了个气垫,手压着粉饼,狂野地就往脸上拍。直到气色恢复如常,她终于深呼出一口气。 停顿好几秒,她对着镜子扮了个鬼脸。 磨磨蹭蹭折腾累了,季繁才伸手简单盘了个丸子顶在脑袋上,换好衣服走出卫生间。 再次来到客厅,已是人走药空。 余光不经意瞥见桌上的两个空杯,季繁有片刻的恍惚,不过很快她便调整好状态,俯身捞起了被遗落在沙发里侧的手机。 摁亮屏幕,消息便一股脑地冒出来。 预料到等会儿可能要尴尬到脚趾扣地的场景,季繁轻叹一声,不情不愿点进名为:【bcu2016级新生交流】的群聊。 尽管事发至今,早就过去了大半天,可群里的八卦消息还是一刻未停。 都说当代大学生是很神奇的存在,这话一点没错,平时潜水窥屏,让人错觉以为社恐无趣。 但只要来点稍带感的信息,分分钟99+轰炸消息可真半点不带虚的,几乎人均爆梗。 季繁大体扫过去,发现目前形势同她上午在陈硕手机里看到的基本没差,甚至更显焦灼。 两边cp粉头战况愈演愈烈,从猜测谁是官配到莫名引战,最后更是干脆上升到真人扒马的地步。 季繁看得瞠目结舌。 再次惊讶于当代年轻人的好热闹程度。 季繁刚点进去就看见陈硕、季南和她,三个人当事人的照片不知是被谁扔进了群里。 下一秒,上百条引用即刻涌出。 教育学郑月悦:【我靠,这两哥们简直帅得各有千秋,我说姐妹你真是好大的福气啊!@外语系季繁/色眯眯.jpg】 医学影像专业赵嫣:【诶,我倒是觉得这个小姐姐好好看啊啊啊!怪不得人家能同时谈两个对象呢!要是我有这张脸,我都不敢想我会做出多么不道德的事情!!】 底下回复更是五花八门。不过也算因祸得福,话题至此被完全拉偏,讨论热度开始自关系讨论转移到外貌评价。 季繁对此乐见其成。 虽说遭人围观、贴脸评议长相,这种感觉让人有点不爽,但相较于放任大家乱拉红线,她还是倾向于安安静静地当个“猴子”。 消息还在继续,季繁却失了解释的兴致。 她默默退出,转进另一个聊天框开始编辑回话:【祝老师,不好意思,我今早感冒,没听见闹钟睡过了,这会儿才看到您的消息。】 季繁:【要不您看,我到时候去基地实训再多加几天可以吗?】 季繁:【能不能别推迟到……】 后面的话正打着,她冷不防注意到备注上面的昵称转变成为“typing……”的字样。 季繁指尖顿在键盘上。 两秒后,绿色的消息框弹出来:【啊,情况是这样的,季繁。你应该也知道,学校本来就有发明文规定,军训非必要不允许请假。】 祝霜:【现阶段四天的训练时长已经占到了一大半,你这是属于旷训,没有办法再申请相应的学分转化。/抱拳.jpg】 看到这里,季繁眼睛眨了眨。 祝霜:【所以呢,我这边还是建议你,等来年补训。当然,你要是嫌麻烦的话,也可以选择先休学一年,这样就不算跨级参与活动,接收通知自然便捷些。你觉得呢?】 季繁没有立刻回话。 她垂头想了想,划出微信界面,径直打了个电话给季南。 嘟声响了近半分钟才接通。 季繁心下焦急,没时间跟他废话,张口就道:“你赶紧回来接我去趟学校。” 对面好久没有回音。 季繁以为是他没听清楚,于是又加大嗓门重吼了一遍:“听见没,回家接我!” 话落,听筒里传来阵刺耳噪响。 随后一道熟悉至极的男声滤过电流,强势撞入她的耳膜:“季敏,耍我好玩?”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0、挑事 * 陈硕的声音很沉,夹杂了一些躁,像是被烦得狠了,连呼吸都开始紊乱。 可能是许久没听见她这边回应,他复又开口,冷冰冰地撂下两个字:“说话。” 语气听上去怒气冲冲的。 季繁吓得直接挂断了电话。 “……” 对于这种手比脑子更快一步做出的应激反应,季繁后知后觉感到一阵懊恼。 但这并没有太过影响她的思绪。 很快,季繁便重新拨了个号码出去,这次为了保险起见,她在扒拉出季南手机号码的时候,还难得有耐心地给他加了备注:【哥哥】。 电话接听后,季繁简单跟他说明了一下当前情况,听闻她的诉求,对方沉默两秒。 “你妈知道这事儿不?” 季繁摇头:“现在不知道,但估计只要我休学的消息一出,她立马就能冲过来撕了我。” 想了想,她非常认真地问:“诶,话说你到时候,能过来帮我收个尸吗?” 不待他回答,她又叹息一声:“她不爽,十有八九得怂恿我爸断了我的卡。看来我这辈子,就只能当个孤苦伶仃的穷鬼了。” “那倒不至于。”见她情绪正常,季南显然松了口气,甚至还有颇有闲情逸致跟她半开玩笑,调侃道:“顶多就是,我们两一起浪迹天涯。” “这关你什么事儿。”季繁不解:“我妈她还能有本事截了你的生活费不成?” 闻言,季南吊儿郎当地“啧”了声:“她是没这能耐,不过你可以啊。” 季南拖长调子,贱兮兮地说:“我们俩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当然得和你同心共体。” “我的钱全部给你都行,”他不恼反笑,没脸没皮地逗她,商量的语气满含纵容:“但你最好有点良知,记得手下留情,给哥哥剩点饭票?” 知道他在帮自己疏解心情,季繁心中不由发暖,她慢吞吞眨了下眼,没再怼他。 “行了,别有的没的瞎担心。感冒了就老实待着养病,少瞎折腾。”季南那边传来桌椅与地面摩擦的轻微声响,“中午我说要过去,你还嘴硬死活不让。” “正好我得先去祝老师那儿一趟,等会儿直接去找你。”他边走,边放柔声音说,“岁岁,想吃什么?” 季繁刚想要说话,却突然被他打断:“诶算了,你还是给我发消息吧,我怕自己记不住。” “没事的,我不饿,你到门口叫我就成。” 说完,季繁利索地挂了电话。 - 另一边。 季南听着急促的忙音,满头黑线。等回过神,他拧眉将手机举到面前看了眼满格的信号,不禁笑骂出声:“小没良心的。” 旁边在打游戏的许嘉述闻言,随意扫了眼过去:“差不多得了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季南挑眉,收了手机:“怎么?” “两个人闹出这么大动静还不成,”许嘉述手下不停,连半点眼神都没分:“有这打情骂俏的功夫,不如想想等下如何应付霜姐的轰炸。” “是啊,兄弟。”孟宇涵从床板上撑身起来,探头附和道:“群里消息影响真挺不好的。” 季南失笑:“小姑娘手误打错字而已,有什么不好的。解释清楚不就行了?” “这事儿重点不在这,谈恋爱嘛,小情侣腻腻歪歪叫声‘老公’,不小心发错群都能理解。” 说着,电脑屏幕上蓝光乍闪,“victory”字样弹出。许嘉述懒散伸手捏了捏脖子,满意地观摩了番自己的战绩。 而后转过身,悠悠道:“主要你们三直接拔高了爱情的level,直奔大家三观道德的冲击。” “瞎说什么。”季南眉心一跳,不悦地掀起眼皮:“哪tm有爱情?” “我们和陈石页就是个普通同学关系。” 许嘉述:“……” 哦,踢到醋坛子了。 “行,就当我胡说。那要不,我帮你再问一问群众的眼睛,”许嘉述身子往后面靠,瘫倒在椅子上,随意抬指点了点孟宇涵,“涵仔,你说说呢?” 被叫到的人一愣:“啊,我说什么啊?” “就说陈石页平白无故打听你家小姑娘这件事,是不是还挺容易让人误解的?”许嘉述语气淡淡:“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不可否认,他说这话时带了点私人感情。 其实在第一眼看到群里消息的时候,许嘉述是秉持了一种看热闹的态度。 他跟陈石页相识早,追根,是刚上初一那会儿,两人被分到同一个班成了同桌。也是同年,他认识了季敏。 最开始,许嘉述对这个女生的印象不是很深,因为她一直在极力地隐藏自己。 乖巧内敛,说话的声音软软糯糯,一看就是个没脾气的。 平日课间,她偶尔会从最后一排跑过来找陈石页说上几句话。不管人家再怎么爱搭不理,她总能自己暖场。 一开始,许嘉述还会咸吃萝卜淡操心地替她尴尬,时不时出言接茬几句,话外之意就是让她别再给自己找难堪。 可见她依旧不听劝,他便也索性随了她去。平心而论,许嘉述自认为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敲打提醒已算是他越界。 再后来,久而久之,他也渐渐习惯了这种场合,面上不再表露声色,只在心里暗琢磨,似是也想看看,她到底能坚持多久。 捂热一块冷石头。 这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佛语常言,缘起缘生皆定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次数越来越多,盯着她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 某一个艳阳天的午后。 他蓦然品出不对劲,慌张收回了凝在女孩明媚笑颜上的视线。 至此,许嘉述有了秘密。 他开始试探性去走进她的世界,才终于得以发现:原来她和陈石页之间,并非如他所见般一厢情愿,青梅竹马自然感情深厚。 虽然许嘉述不太明白,陈石页为何要在外人面前装得冷漠,避嫌到连普通同学都不如。但自私如他,并不想自找麻烦地掺和一脚。 他巴不得陈石页能表现得再过分一些。 卑劣,那又怎样。 人活在世,谁不是精致的利己主义。 许嘉述自认为将心思隐瞒得很好。 但还是被陈石页察觉。 也是,他差点忘了,哪怕陈石页再不济,同为十几岁血气方刚的少年,彼此的脾性心志确是最相近。 更遑论,喜欢一个人所作出的反应,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的。 时至今日,许嘉述还清楚地记得陈石页跟他摊牌的那天。 教学楼后的昏暗光影下,少年好看的桃花眼微眯,居高临下地睇他,姿态散漫随意,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他只问了一句话:“你凭什么认为,她应该被我们这里的人困住?” 许嘉述顿时哑言。 世界上有三种事无能为力,没法隐藏。 贫穷、咳嗽与爱。很不凑巧,当时他们都占了其中两样。 陈石页朝他描述了季敏原本的生活,那是许嘉述第一次产生退意,违背本性,战胜了骨子里强烈叫嚣的占有欲。 可他又不服。 于是,他嗤笑了声,反问:“那你呢?” 既然你说我没办法给她幸福。 那么你呢,陈石页。 你拿什么说服我心甘情愿地放手。 那年黄昏迟暮,放学后的校园空寂幽荡。面前少年眼眸含光,剑眉轻扬,用最平的语调说着最狂妄的情话:“她甜,我苦;她喜,我愿;她生,我生。” 说到这儿,陈石页迈步,与他擦肩而行的刹那,似乎笑了下:“她死,我也死。” 许嘉述内心一震。 苍穹余晖,他终究是没能再有勇气,拦住那个少年。 那天落影将他的身形拉得很长。 许嘉述忽然觉得,爱情这玩意儿,真的,太tm奢侈了。 打那以后,许嘉述再没不自量地横插进去。 三个人的爱情太拥挤,但友谊…… 好吧,貌似也没多宽敞。 之后许嘉述一直对外扬言,仅仅把季敏当作妹妹看待。 但究竟这其中感情变质了多少,怕是连他自己都糊里糊涂地算不清楚。 直到他亲眼看到她寄来的那份情书内容。 他才知道,何为窒息心痛。 生不如死。 他鄙夷自己变得矫情。 但仍不可避免地暗自窃喜。 陈石页,哦不,现在应该称呼他的艺名,陈硕。纵然红透半边天又怎样? 到头来,还不是把她弄丢了。 他们都一样,可怜。 失去季敏消息的这一年。 许嘉述做了个决定。 他要走出去,站在最高的地方。 既然他找不到她,那就让她看见他。 他开始跟随陈硕的步伐,拼了命地学习。周围人,无一不为此而感到惊奇。 反观陈硕,倒是没表现出诧异。许嘉述不知道陈硕看没看出他的心思,可转念想,就算看出来又如何,他想见她,这是唯一的突破点。 谁叫陈硕自己不懂珍惜。 如果是他,定然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 可能正因如此,许嘉述才憋了一股怨气。 他明晃晃地和陈硕杠上,方方面面,哪怕比不过也要硬比。但他真没想到,陈硕这厮居然临时改了志愿。 好在他的成绩,在一年起早贪黑的努力下,勉强够得上北辰大学的分数线。 要不然,他还真就被摆了一道。 宿舍分配安排是许嘉述意料之外的惊喜。但大抵是陈硕瞧他阴魂不散,心里不爽快,便没在白日里露过面。 相安无事过了两天,许嘉述早就憋不住想找点事儿出来,奈何始终等不到机会。 陈硕在群里提问的同一时刻,许嘉述刚刚走进仪仗手的队列,相熟的季南还没来,他有些无聊,随手便摁了手机。 消息弹出,他险些以为出现了幻觉。 要知道陈硕这家伙眼高于顶,向来不屑在这种陌生人偏多的场合公然发言。 除非…… 想到那个可能,许嘉述的心跳就不受控地开始加速。他激动地手抖,颤巍巍点进群聊。 果不其然看见季敏的字样。 可下一秒,陌生的女生头像凭空出现在对话框左侧,许嘉述如遇当头一棒。 不是季敏,陈硕问的人,叫季繁。 那个女孩很给陈硕面子,张口就叫“老公”。 许嘉述冷笑一声,正要打字。 却被手机震动声打断。 “……”她又拍了拍季南。 看着她那模棱两可的话术,许嘉述慢悠悠删掉了已经敲好的字句。 他乐得看陈硕一个笑话。 可惜陈硕装聋作哑,半天没个反应。 许嘉述存心给他找不痛快,索性阴阳怪气地推他一把。 摸着良心讲,许嘉述觉得自己挺够意思。 至少开学至今,他并没有报复性把陈硕的马甲撕开,让媒体搅乱这家伙的作息节奏。 但关于其他同学怎么猜测,那就不是他所能控制的范围了。 在此基础上,再适当给他挑点事儿,就当作是替季敏给他的教训吧。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1、误会 * 季南赶往辅导员办公室时,恰巧在教学厅门口遇见了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室友。 开学已经第四天,军训接近尾声。这还是他第一回瞧见,陈硕正经在脑袋上戴了个迷彩帽。 午时日头降了大半。 看样子,陈硕应该刚从楼里出来。可能为图方便,他随手便把额前的刘海全数捋上去,顺带压低了点帽檐。 金灿光影散落。 在少年眼周反笼成一片极深的阴影。 季南眯眼看他目若无人地自门边快步行来。 而后在两人相隔不到一米的瞬间,敏锐地察觉到他当前身上所裹挟的低气压。 他走近,带起暖阳中的寒风凛瑟,割裂至极。 并非与生俱来的傲慢,而是刻意为之的无礼。 脑中不由自主联想到许嘉述不久前的描述。季南不禁皱起眉,大步跨向前,拦住了他。 陈硕的脚步旋即一顿。 “怎么,你有事儿?” “差不多。”季南把手放下来,插进兜里,懒洋洋地挪步来到他正对面,也没介意他目中无人的语气,轻笑道:“之前咱俩在饭堂门口见过一面,还需要我先跟你介绍一下自己吗?” 闻言,陈硕才终于有心情施舍个目光过去。他抿唇看着面前的人,没说话,瞳色渐沉。 “真要论起来,我们还是室友。可惜你这些天没住宿舍,估计不知道。”季南像是随口提起:“但我现在找你,并不是打算和你套近乎。” 陈硕面无表情地扫量他一眼,失了耐心,言简意赅道:“有事直说。” “成。”得了他这话,季南略微点头,正起神色,没再客套:“那我就明说了。” 陈硕眸中漆黑一团,直勾勾地盯着他,模样看上去有些烦躁。 季南面上虽是笑着的,可那浅淡笑意却不至眼底:“麻烦你以后,离我家小孩儿远一点。” 话落,恰巧有一阵寒风呼啸卷过,时间仿佛随之凝滞。 不知过去多久,陈硕毫无起伏的声音响起,幽幽回荡环绕在空寂无尽的教学大厅。 “你说谁是你家的?” 季南半挑眉:“明知故问就没意思了哈。” “你应该知道我在说谁。” 陈硕换了个话题:“是她让你来找我?” 季南一愣,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那既然不是她的要求,”见状,陈硕了然般礼节颔首,“恕我无法答应。” “另外我劝你少花心思,别拿世俗那套道德标准压我。要知道,快餐时代的男女关系最不牢靠。” 说完,也不待他回应。 陈硕便收了表情,从他侧身绕过,头都不回地离开。独留季南一人呆站在原地。 半晌后,季南兜里震动音频响。 指尖的酥麻感上涌,他收回乱成一团糟的思绪,接听起来,转身抬脚进了教学楼。 电梯上行。 季南心不在焉应付着电话那头的人。 “南南,你在听吗?”电梯中空间逼仄,老妇人嗓音沧桑,半含不悦地飘在空气里,“我问你话呢,你和岁岁两个人怎么回事,轮流不接我电话是吧?瞧瞧人家隔壁陈家那小子,还知道每天给我来通电话嘘寒问暖呢!” 季南还在暗自思琢陈石页的话,冷不防又从老人口中听见一个姓陈的,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道:“他到底在装什么啊。” “嗯?”老人显然听清了他的小声嘀咕,语露严厉:“你这个混小子还不服气是吧!” 季南回过神:“啊没有,奶奶我不是说您。” 正巧电梯门开,他眼尾余光瞥见祝霜出来,于是赶紧压低了嗓门:“我先不和您说了啊,我得去找导员聊一些事情,晚点再给您回电话。” 言毕,季南摁灭屏幕,飞速喊住祝霜。 - 自打挂了季南的电话后,季繁就没再去看手机。烧虽说退了大半,但脑子并不清醒,依旧昏昏沉沉的,时不时还涌起几阵恶心。 想着季南一时半会过不来,所以她便当机立断,纵容自己舒舒服服地补了个回笼觉。 这一觉睡得安稳。 以至于她都没能被暴躁的门铃声吵醒。 结果就是等她睁眼时,外面的天色已然大黑。卧室窗户没关,檐下细微的雨露伴风而入,如秋季芦苇丛香。 季繁不免恍惚一刻。 下一秒,手机的嗡嗡声混合门铃叮咚响,总算彻底令她惊起。 再顾不得胡思乱想,季繁忙从旁边的柜台上抓了件外套披上身,踏着拖鞋小跑出去。 一开门,果不其然瞧见臭了一张脸的季南。 夜间霜冻,季繁十分怂包地打了个寒颤,默了半秒,她迟疑开口:“如果我说,我是真没听见,你信吗?” 季南睨着她,皮笑肉不笑:“你觉得自己这句话有多可信?” 他都快要把门板敲烂了! “也不能说全信。”季繁实事求是,自认为态度诚恳:“大概百分之四十的可信吧。” 对此,季南的回应是,当头给她来了个爆栗。他用的巧劲儿,力道控制得刚刚好,只虚虚揉乱了她柔顺的长发。 “一天天少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说。 季繁无所谓耸耸肩,撤开身给他让路:“你去客厅等等我,我换双鞋子,咱们去学校。” “不着急。”季南淡定地往里走,欠兮兮提醒她:“深更半夜的,你说你又不住宿,来回折腾不嫌麻烦啊?” 季繁手扶着门框,动作不停:“那你说怎么办,祝老师也不晓得为什么后面没回我消息。” 她套好靴子,站直身,叹息道:“总不能真休学不干了吧。” 季南倚靠着白墙,没搭茬。一直等到她收拾妥当,才不紧不慢地起身。 两人一起并肩往门外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来到郊区巷口,季南掏了手机出来打车。 等待的时候,他忽然冒出一句:“诶,我和你商量个事呗。” 季繁回头瞅他,眼神莫名:“嗯?” ”过几天我要去c市参加节目。”付完款,季南指下慢划退出界面,调出相册里一张宣传海报,然后轻巧把手机转换方向,递给她。 他笑:“要不要赏个脸一起?” 季繁没接,撇了撇嘴:“不去。” “哦。”见她兴致缺缺,季南没再多说什么,自然收回手机,只道:“那我也不去了。” 季繁好奇:“你能不去?” “大不了挨顿骂呗。” 季南故作哀怨地叹息道:“谁让人家这是半恋综模式,我找不到伴儿呢。” 季繁顿时觉得自己脑袋上似乎顶了好大一口锅:“你少来这套,我就不信,你要是真心想去的话,还愁找不到人作陪。” 她翻了个白眼:“再说,你们那个圈子捆绑cp营业不是很流行么,干嘛非得拉我去?” “找是能找到。”季南大言不惭地承认:“毕竟你哥我呢,就算仅凭一张脸摆在这里,自然也是不缺伴儿的,何况这还是我综艺首秀……” 季繁打断他:“那不就得了。” 季南噎住,本来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但看她情绪不佳,便也没再坚持。 气氛短暂沉闷了几分钟。终于,宏亮大鸣笛声响起,一辆黄色的出租车冲破重重雾障从远处驶来,缓缓停在了二人面前。 话题就此中断。季南替季繁打开车门,手撑在窗上,护着她进去。 等到她坐好之后,又转去副驾。 一路无话。季繁只顾着低头处理手机里面推成山的消息,期间正巧与季南好几次透过反光镜望来的心虚眼神错过。 直到汽车熄火,季繁抬眼,才发觉不对。 隔窗盯着一串灯红酒绿的牌匾看了半天,季繁实在忍不住问了句:“……这是哪儿?” 季南没答,微信扫码补了差价,下车拉她出来:“别管,总不至于卖了你。” “我知道,”迷茫环顾四周,季繁被他整得有点懵圈:“但咱们不是说好先回学校的吗?” 季南自顾自地躬身,朝司机师傅道了声谢,转向她:“不是我说,就这个点儿,你再赶去学校还有用么?人家祝老师可早就下班了,估计你连人影都见不着。” “……” 季繁无语,偏季南说得有理,她没法反驳,只鼓了腮帮,恼怒地瞪他,眼含控诉。 “行了,别愁眉苦脸的。”季南忍俊不禁,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多大点事啊。” 他长臂一展,想去揽她的肩:“走,咱先吃点饭,吃完我送你回去。” 季繁不客气地拍开他:“你自己吃吧!” 她掉头往回走,步履匆匆地,带起阵凉风。 车水马龙的街头,傍晚时商业步行街热闹非凡,夜灯亮起,彩旗斑驳错落。 季繁闷着脑袋往前,憋了一肚子火。 她内心懊悔,早知如此,中午那会儿,就应该自己打车去学校。 都怪她对季南这不靠谱的家伙抱有幻想。 季南手抓了空,反应不及,只能眼睁睁看她甩手离去。再提步时,已被拉下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他忙小跑几步跟上去。 来到季繁眼前,他转了身子,步伐倒退,跟随她走。 “生气了?”季南问。 季繁懒得搭理他。 “好吧好吧,不逗你。”季南双手举起,作投降状:“事情我全部摆平了,你明天安安心心去训练就成。不延迟,也不休学,更不用你单独抽时间去那劳什子实训基地。” 他猛地向左移步,挡在她面前:“可前提是后天你得陪我参加活动。” 季繁步子停下,不解:“什么活动?” “就我给你看过的这个《一唱一和》。”季南重新点亮手机,解释说:“外面公司联合我们系举办的,类似于校园歌手大赛,男女混唱的竞演形式,除去加了点室外活动,其他没差。” “而且最妙的是,通告上写的时间恰好覆盖军训全过程。”他认真地说,“虽然事实是,因为前些天下雨,录制推迟到了后天。可这并不妨碍你拿它当个免训借口,无非就是最后麻烦点,让节目组开张证明。” 听完他的话,季繁简直无奈吐槽:“我五音不全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什么仇什么怨要我上赶去挨骂,我不要面子吗?” 季南“啧”了声,不爽道:“那你要是有别的好办法,就当我没说,学分和面子你自己挑。” “……”考虑片刻,季繁极没出息地嘟囔:“祝老师同意就行。” “就是祝老师默许的。” “这样啊。”季繁正要答应,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话锋一转:“但你是我哥啊,咱们一起上恋综节目不好吧?” 季南思虑半秒,认同:“确实。” “那……” 季繁嗓子刚溢出一个字音,就被他扬手打断,“等着,哥给你喊人。” 边说,他举起手机贴近耳边。 电话很快接通。 季南没有任何铺垫地直入主题:“许嘉述,江湖救急。” 听清楚名字的霎那。 季繁整个人傻住。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2、饭局 * 深夜火锅店,洋洋洒洒聚了一堆人。 出门前,季繁从没想过会遇见这样的局面。如果她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估计说什么也不会再踏出屋门一步。 饭店是季南挑的,环境和菜品都没得说。大概是顾及着她病情和口味原因,特意选了他们家砂锅粥底的做法。 室内外气温差异大,有白雾缭绕翻滚在空气当中,围桌而坐的众人彼此都看不清脸。 但这并不妨碍尴尬冷场的情况发生。 说起来,季繁还挺忐忑。 那会儿季南打了电话给许嘉述之后,对面并没有立即上套,反而不断推三阻四,意在隐晦探究事情本质。 直到季南被磨得不耐烦,干脆说出“竞演搭子”的想法,人家才直白地拒绝。 “不去,”好听的少年音透过电流穿进季繁耳朵,比一年前多了点沙砾感,估计是刚睡醒,语气听上去还挺暴。 “我说兄弟,你是不是对我有误解。这可是档竞赛类节目啊,我看起来像是什么积极上进的人吗?” 季南把电话拿远了点:“又没说一定要让你拿名次。” 他瞥一眼旁边没反应的季繁,说:“不过是我妹妹需要用这个机会凑学分。” “那你自己上啊。”许嘉述不爽:“你这哥当的忒不负责任了些,光顾着谈恋爱了是吧?” “……”闻言,季南皱眉:“胡说什么,你哪只眼睛瞧见我有女朋友了?” 季繁默默竖起了耳朵。 她不动声色地往季南身侧靠了靠。 “好好好,你没谈,我有行了吧?”许嘉述被气笑,二话不说就开始胡扯:“你想让一个有女朋友的男生跟你妹搭档上恋综?” 季南皱起眉头,正要说话,手机却猛地被旁边人扯走。他低头就见季繁眼睛亮起,攀住他的胳膊,将脸颊贴到屏幕上,就势问话。 “诶,许嘉述,你什么时候谈的对象?太不够意思了吧,怎么不告诉我!” 话落,电话那头足足安静了一分钟。 “喂?”长时间等不到回应,季繁莫名抬睫,疑惑发问:“哥,你手机是信号不好吗?” 季南胳膊发麻,推开她,随意用余光扫了眼通话右上角的满格状态,复将手机举到耳畔,忽听闻那边以极小的声音说了句:“……没谈。” “哦,抱歉。我刚确实是忘了这茬。”季南挑眉,慢悠悠地开腔,态度一转,接上先前未说完的话:“你不愿意就算了,强扭的瓜不甜,大不了,我们找别人问问。” 说完这句,他便潇洒撂了电话。再然后,季南又顺手拨了好几通电话出去。一切顺理成章,就造成了现在这个跟相亲宴似的结果。 “要不……”季繁实在受不住头顶的几道压迫视线。她摸了摸鼻子,弱弱出声提议道:“我们边吃边聊?” 季南侧目过来:“先把事情定好了再说。” “……”季繁咬了下唇,乖乖坐好。 似是嫌热,门边坐着的人拉开半扇门,驱散了水雾。 可能是关系熟捻的缘由。相较于她的局促不安、表现拘谨,季南就显得自在许多。 面对一众人望过来的眼神,他身子懒散向后一靠,手搭在季繁的椅背上,颇为势大地说了两字:“选吧。” 季繁整个人都麻了。 “选……选什么?”她憨厚地笑,“哥哥们愿意陪我混个学分,是我的荣幸。” 在场诸人都是季南的朋友。 辈分上讲,季繁这个叫法也不算错。偏有极个别人不太乐意:“姐姐,你可千万别把我跟他们混作一谈,我年轻呢。” 话罢,那人光明正大冲她抛了个媚眼:“不如姐姐你选我吧,我嗓子条件比他们好。” 季繁右眼皮立即连跳了好几下。她慌忙地摆手,婉拒道:“还、还是不要了吧,我唱歌不好听,别再耽误了你拿奖……” “没事的,姐姐。”说话的男生勾唇,白净的脸上笑意盈盈,调情般道:“得奖哪有你重要。” 季南脸色一沉。 其他人似乎终于也看不下去了:“我靠,江泽轩,这可是南哥的妹妹,你tm做个人吧。” “要我说,你是不是遇见漂亮的就想要上去勾搭?上次为了温宁,费了多大周章,还特地在人军训领誓时搞出个表白仪式。怎么,追到手才不过一天,就玩腻了?” 男生间无伤大雅的玩闹,一众人会心大笑。 只有季繁板着脸。 即便听出他们话里的阴阳,江泽轩只无甚所谓地耸了耸肩膀,浑不吝地“啊”了声,答道:“没趣,不让我碰。” “那点新鲜感早就被她作没了。”顿了顿,他补充:“再说,女朋友和妹妹,哪能一样?” 众人调侃:“你方才不还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被戳破大尾巴狼后,变脸可真够快的。” 江泽轩淡定受了他们的鄙夷:“谢谢夸奖。” “不过——”他拖长调子,黑漆漆的眼睛转看向季繁,笑了下:“要真说起来大尾巴狼,我确实得提醒妹妹一个人。” 季繁没什么情绪地与他对视。 男生悠哉止了声,目光平静却暗含探究,可惜伏在桌上无节奏敲击的手指,却出卖了他此刻内心的纠结和烦躁。 见状,有好事者急不可耐催促:“咦?快说啊,江泽轩你卖什么关子。” 指尖重磕在桌面上,江泽轩反手握住茶杯,凑到嘴边抿了下:“算了。” “你滚蛋啊。”旁边坐着的男生笑骂,推搡他道:“吊人胃口是吧?你就看谁渣得过你?传言中的‘江川浪里小白龙’,说得可不就是你?” 江泽轩眸中闪过一丝凌厉,不过眨眼间,就消失匿迹。 他拖长调子“啊”了一声,恍然大悟道:“原来这个名号是说我呢?” 说这话时,江泽轩视线有意无意地瞄向了对面端坐的人,见她依旧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心中不免产生些恶趣味。 “不过人们常言,‘浪子回头金不换’,我今儿一瞧见妹妹,就觉得该是自己的报应来了。”他放下水杯,轻佻地笑说:“这心里面总感觉,和妹妹你似曾相识呢?” 季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只字未言。 场面一时陷入僵局。最后还是季南率先摔了筷子,他似笑非笑地凝向江泽轩,不悦道:“我不管你平常玩得有多开,但我警告你,别对季繁动什么歪脑筋。” “这顿饭能吃就吃,不能吃就滚。” 季南话说得不留情面。 这一堆人无非是他在仪仗队中相识的。 男生的友谊本就建立迅速。几句闲侃,往往就能熟络起来。但这前提也是得有分寸在的,彼此不刻意打听对方生活,特别感情方面,是他们约定俗成的规矩。 更何况,季南对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八卦程度向来会大打折扣,于是压根不清楚他们底细。 最开始他没考虑太多,只单纯想找个容貌上能和季繁登对的。可现下看来,搭档人选确实还需从长计议。 季南在那儿独自出神想着,桌面上鸦雀无声。 其他人或多或少了解一些季南的家世背景,也察觉江泽轩玩笑开得有点过分,忙接连出言圆场,给主座上坐着的“太子爷”顺毛。 “诶,别这样,泽轩你快跟南哥道个歉。” “是啊,吃,怎么就不吃饭了?来来来,动筷,都动筷哈……” 火锅锅盖被人揭开,热腾腾的水汽蹭一下子喷出,全部聚拢到一处,屋内又恢复了初始的温度。花花绿绿的软饮端上来,江泽轩从中拎出深绿色的酒瓶,非常给面子地仰头灌下,算作道歉。 季繁垂下眼睫。 推杯换盏几轮,气氛大好。话题渐渐偏移至别的地方,没人再敢主动提和季繁搭档的事。 注意到她情绪不佳,季南扬手拒绝了一干人的劝酒邀约,凑近她耳边说:“吃点东西,我等会儿送你回去?” “别胡思乱想。” 季繁点头“嗯”了声,接过他递来的粥碗,舀了勺,小口吃着。 季南安抚般揉了揉她的脑袋。 室内喧嚣又热闹。 病愈不久的胃口不是很好,季繁没吃几口就撂了勺子。因为考虑季南极大概率还没吃饱,所以她也不着急,只侧靠在角落的墙上,闲散摸过倒扣在桌角的手机来玩。 刚点开屏幕,她怔愣了一下。 其实是季南的手机。 前段时间高考结束后,两人成绩都不错,季繁舅舅直接大手一挥买了两台最新款。 从外观上看并没有什么差别,加之他们俩享受裸机手感,又都不喜欢带壳子。于是,经常会出现拿错的情况。 按常理说,拿错正常,也不是什么大事。基本上立刻就能发现,反应过来放回去就成。 可偏生这回好巧不巧,季繁目光直落在了最新弹出的微信消息上,脑中思绪瞬间炸空。 屏保虚化界面,绿色白底图标赫然醒目。 ——【patient通过“bcu…”群聊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吃饭看什么手机?”季南屈指敲击桌面,不赞成道:“赶紧的,再吃点东西。” 看她失了魂一样呆住,他侧眸瞟了眼,疑惑道:“你拿我手机干嘛?” 说着,季南伸手抽过,面容解锁后点进去。 “这谁啊?”他嘴里嘟囔,边点了同意,而后又顺手扔下,夹了筷牛肉放到季繁面前的小碟子里:“别管了,吃饭。” 季繁回过神,下意识拿起自己手机瞧了眼。 果不其然也看到同样的消息。 只不过,申请人不一样。她微信里这条,是许嘉述发来的。 季繁默了默,摁灭屏幕。 她更加没有心思吃饭,满脑子想的都是,陈石页。季繁觉得自己矛盾极了,就好像个精神分裂患者。一方面想要彻底斩断两人间的联系,但另一方面,却又根本无力抵抗关于他的任何信息。 明明话说到绝路,可目光仍然不受控地追随着他。 更无法否认的是,当她听到江泽轩不怀好意的暗示时,她心中,早就想好了千万种替陈硕名声辩驳的理由。 尽管连她自己也无比清晰地认定,那些都只是借口而已。 季南的手机仰面朝上。 片刻后,闪过白光。季繁战术性掩饰喝水,不自在地低眼扫过去。 patient:【你好,陈石页。】 简单的寒暄。 季繁慢慢端起茶杯。 挺好,变得有礼貌了不少。 patient:【什么时候回来?】 客套的询问。 季繁托杯子的手一顿。 回来?回哪儿?不是才刚加上好友吗?陈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来熟? 消息还在继续覆加,季繁按下困惑,衔接方才的动作,举杯喝茶。 过了会儿,震动声响起。她恰赶在季南取走前窥得内容。 patient:【哥哥。】 意外的称呼。 季繁嗓子里的水呛了出来。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3、丢人 * 翌日八点半。 清晨的暖阳散落大地,秋意盎然。 徐风拂面而过,校园里洋洋洒洒下起了一片绝美银杏雨。 季繁慢腾腾地嚼着腮帮,吞咽下最后一口面包,随后侧身将塑料袋扔进了路边垃圾箱,开始挪步往操场走。 今早甫一到校,她就轻车熟路,独自前往教学厅三楼找到辅导员面谈。目的就是为确定好自己军训旷时的解决方案。 当时祝霜看到她也没惊讶,反而极为平静地从面前一沓资料里,翻找出了几张整理好的a4纸递过去给她。看起来就像是恭候多时。 “过几天《一唱一和》项目录制所需要的全部申报材料都在这儿了。回去后打印出来,一式两份,其中一份交到我这里,另一份记得扫描,以电子邮件形式发给节目组。”祝霜和善地笑了笑:“你运气还真不错,往年训练时长不够的同学,从来没有办法立即补上,基本都得跟着下一届的再来一遍。” “但今年赶巧,多了个机遇摆在这里,”她从那一堆纸张中,抽出夹在最中间的实体海报,手指点上去,划到最下方的一栏小字,说:“这个‘笙声予我’公司你之前听说过吗?就是陈硕他签约的经纪公司。咱们学校领导前段时间,正好和他们的高层谈了个合作。” “你是外语系的学生,估计大概率没了解过艺术类的活动。”祝霜抽出空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地科普道:“这次的竞赛类综艺,放眼整个乐坛乃至娱乐圈,都是蛮具影响力的。” “但现在,我们再去讨论其他的事情也没多大意义。”她道:“你只要清楚,是陈硕卖了面子,才帮你这么一个非专业人士争取到的机会,就够了。” 闻言,季繁愣了一下。 可祝霜显然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又自顾自地继续叮嘱:“当然,保险起见,现阶段能修的学分最好也不要再浪费。” 祝霜:“还剩今明两天正常的军训活动,但凡有时间能参加的,还是要尽量参加。特别是最后一天的汇报演出,校领导们一向重视,你和陈硕俩个结伴作为压轴出场,可千万不能出任何差错。” “等等,祝老师,我和陈硕?”季繁情绪激动地打断她,不可置信道:“我们不是……” 祝霜慢慢抬眼,止了声音。 不是没去参加学生会的预赛初选吗? 对上老师阴沉瞪来的视线,季繁心虚地缩回脑袋。而后,她默然把后面的问句全数吞了回去,面不改色地反口道:“嗯嗯,好的。我明白了,谢谢祝老师您费心。” 高考结束的那段时间,季繁和季南也曾跟着季元平,也就是季繁亲舅舅,去过几次正儿八经的酒局。因此早就锻炼出了察言观色的能力,当即便迅速想到其中猫腻。 陈硕既然已经被内定参演,那多少都得照常走个流程。然而,他虽没去预选,可明面上却是提交过申请表的。如此一来,当事情脱离掌控时,也算是给了老师们暗箱操作的可能。 所以你看。 这个世界上从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绝对公平。 知命者不怨天,人渺小如粟,只有做好自己能做的,才能肆无忌惮去信那句—— “命运他自有考量”。 何况,相对的不公,总被高位者以纱相覆。 势弱则不辩,少言为贵,此乃与人相处之上策。 想到这里,季繁垂下眼。 没再多说话。 可能是见季繁挺上道,祝霜没再过多为难,紧接着又点头,简单交代她两句其他的注意事项,便摆手打发人离开。 “你和石页之间还是多交流吧。人家挺好一人,半点没有明星架子。哦对了,昨天新生群的消息,也是他第一时间来找我替你处理的,比季南对你都上心。”她最后说,“凭心而论,我觉得他其实还挺在意你。” 教学楼离操场不算远。几步路的距离,季繁脑子混乱一片,没心思顾及身侧枯叶坠落。 她晃了晃头,想要将糟心思绪甩开,未果。 季繁叹息一声,抬脚先去教学楼对面的餐厅买了份早餐出来。吃完以后,她才磨磨蹭蹭走到操场门口。 时候尚早,草坪上还没几个同学。季繁眼神环绕一圈,直接随意挑了块树荫底的空地坐下。 晨雾淡淡萦绕,树梢剪碎了光影。 她心里藏不住事,当即就垂首从迷彩服裤腿间的侧兜掏出手机点进q.q。然后噼里啪啦打下了一大段话,发了条公开可见的空间动态。 前面渲染铺垫的都是些百无聊赖的日常废话碎碎念,大概是说自己决定参加明日份军训汇报演出,求各位好友多多捧场支持的意思。 配图是一张不知何时抓拍的夕阳。 只不过,在冗长又毫不起眼的文字末尾,她写下这么一句话。 ——【我深知自己是一朵难养的花,也很难相信会有运气遇到耐心的花匠。】 收起手机的那一刻,有风吹起,头顶的落叶悠悠飘转,落在她指尖。 季繁闭了闭眼,隐去眸中藏匿的万千幻想。 祝老师说,陈硕挺在意自己。 季繁苦笑一声。 在外人眼里,似乎永远都是一样的说辞。 但只有她自己最为明白,他的世界从始至终不曾有她立足安身之地。 石页也许喜欢过她。 可陈硕,一定不能喜欢她。 人总是习惯怀揣着答案去寻找问题,就像季繁此时思想绝境。 不然她想不明白,陈硕当年为何要抛下她。 她也曾小心翼翼去相信。 但那份勇气,早就被他们一起,丢掉了。 - 九点左右,同学们陆续走进操场。 喧嚷声阵阵入耳,季繁终于温温吞吞地从膝盖弯里抬头。她收拾好乱七八糟的心情,手撑在草坪上站起身。 眸光环顾四周,季繁低眼捧起手机,自然点进了免打扰的新生群,左滑翻到聊天记录栏,在搜索框内敲字。 记录最先跳出好几十条艾特,名字全被标成了绿色,整整齐齐一排,看起来气势还挺足。 季繁百无聊赖地不断往下滑,想要找到最开始的排班表,却在看清某条言论时,指尖一顿。 她抿了抿唇,不自觉碰了碰屏幕。 界面跳转,消息定位到初始位置。 特立独行的网名,没有任何备注,在一众规规矩矩的新生群昵称中,显得异常醒目。 苏晚笙:【@音乐系陈石页,季繁是谁啊?/好奇托腮脸.jpg】 这条消息出现得不早不晚,恰好在那句乌龙后不久,中间插了旁人的几道八卦推理。 而陈硕回复很快:【一个朋友。】 八卦话题的正主之一亲自下场辟谣,群里顿时静默如鸡。 后面两人貌似又你来我往地随意聊了几句。 可惜季繁突然不想再看下去。 胸口被一股莫名火堵住,她感到十分窒息,干脆大手一挥,掩耳盗铃般清空了屏幕。 页面即刻变得空荡。可惜季繁心头闷意却不减,奈何不远处的军训队列已经就位,她只能垂丧下脸,自我调整好状态跟过去。 军体拳方阵练了有一阵,念及季繁初来乍到,教官索性让她先在旁观摩。 近日a市气温回暖,午间日头正晒,白光强烈又晃眼。季繁端站在太阳底下,凝神盯着远方的某处未知焦点。 时间荒唐流逝,无声无息。 她思绪不受控地渐飘渐远,瞳孔内的菱形光圈也随之,越扩越大。 不多时,轮到中场休息。 季繁僵硬地活动了下身体,慢慢提起手背抹了把脸。 “同学,你不舒服吗?” 教官走过来问。 季繁摇了摇头,声音低低地应:“我……” 她想说没事,但出口便哽咽。 教官看她一眼,皱眉:“不舒服的话就不要坚持了,我喊同学带你去趟医务室。” 季繁手足无措地擦着眼泪,语不成调地拒绝道:“不用的……我自己缓缓就可以……” “硬撑什么。”瞧她一副虚弱的模样,教官极不赞成,语气陡然严厉:“军训第一课讲得就是让你们学会服从命令。” 说着,他冲隔壁正休整的匕首男连方阵略招手:“过来个人,帮忙把这位女同学送……” “报告,教官。” 眼前压下一整片的阴影,浅淡的皂香夹带清风一同涌入季繁鼻腔,她呼吸的动作顿止。 “我去吧。”熟悉的嗓音撩进女孩耳骨,清冷冰润,几乎毫无阻拦地直浸入她心底。 他话说得缓,吐字清晰又沉稳,还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磁。大抵心情不妙,他听起来像刻意压低了声线,季繁心跳一震。 “行,你带她去。”想了想,教官不甚放心地问:“你是哪个方阵的,叫什么,需不需要我去和你们教官说一下,别回头再算你旷训。” “不用。”边说,陈硕边握住季繁的手腕,稍往外提,便让她搭上了自己的肩。 在季繁猝不及防的惊呼声中,他俯身,就势用空着的右手绕过她的腿弯,轻易地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 他迈开大步往出口走,丝毫不顾忌身后众人或八卦、或惊羡的目光,只说:“我之后会和她一起补上。” 季繁滞神一刹。 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灼热视线,她羞燥难耐,当即忍不住地剧烈挣扎起来。可惜陈硕将她箍得死紧,男女力量悬殊,她根本挣不脱。 “石页,你快放我下来!”季繁有些焦急,语调上扬道:“大庭广众,别人都在旁边看着呢,你难道不觉得丢人吗?” 陈硕忽然止步。 当是时,两人正好停在操场正中央。 光影强烈,直射投下。他们的影子挤压在一处,分不清彼此。 “石……”季繁仰面看他,吞了吞口水。 方才走动颠簸时,倒也不曾发觉。静下来以后她才发现,他们之间距离近比咫尺。 季繁垂首,甚至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跳动。她被他禁锢在怀,清雅气息蜇伏萦绕,强势掠夺掉她的嗅觉。 头皮发麻,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又要烧熟了。 陈硕长睫垂落,眼里黑沉起伏半晌,终于在某一瞬刻蓦地回归平静。 “丢人么?”他没什么情绪地轻笑了声。 季繁下意识抬起头。 不知为何,她总隐隐感到一丝不妙。 但陈硕没再给她反应的机会。扣在她背脊处的掌心用力一推,就把她脑袋摁向了自己颈侧。 季繁躲闪不及,唇角堪堪擦过他的喉结。 冰热两重,径直相触。 她惊到,慌乱抽出手,想去抵开他,却被他扣住,反抱得更牢。 随着二人这个借位亲昵的举动,周遭原本寂如死灰的气氛顿时沸腾,来自四面八方的口哨声、鼓掌声与叫喊声交织响起,不绝于耳。 人间燃过了九重天。 一片喧嚣之中,陈硕偏头贴近了她。 “那就,让他们都看着。”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4、艺名 * 天清无云,阳光自上而下打来,恰好晕成了几道刺目的光圈,染进季繁的眼里。 她默然看着面前逐渐放大的俊容,一时间竟也忘记去作出反应。直到陈硕抽身离开,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何种尴尬境地。 此刻的羞恼与看见陈硕模棱两可回复苏晚笙消息时的憋怒一涌而至,随着周遭起伏连绵的尖叫声不断发酵扩散,令她顿感头痛。 季繁用力摇了摇脑袋,想要驱散这种情绪,却却不小心磕到他的下巴。 两人皆是一痛。 “躲什么!”听见季繁轻声抽气,陈硕心里又急又燥,甚至顾不得自己,忙低眼去瞧她。 可惜季繁不愿,手依旧抵在他胸前,将脸别向一旁,推拒意味显而易见。 陈硕咬牙:“撞哪儿了?转过来给我看看。” 季繁整个人被他压制着,身子上下除了头,其他都动弹不得。 她故意跟他作对,梗着脖子不动。 陈硕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哄道:“别闹,好不好?” 季繁不理他。 四周起哄的同学被教官们呵斥,全部蔫了下来,重新回归到训练当中,号子喊得震天响。 陈硕连半点功夫都懒得分,漆色的瞳里倒映出女孩孤傲的后脑勺。 她今天扎了很高的马尾。 棕栗色长发尾梢带了卷儿,在阳光照耀下泛起柔顺的暖泽,显得格外乖巧,与现下的状态倒是十分违和。 陈硕盯着她看了两秒,妥协。 “那你乖点,我带你去医务室。” 说完,他又把她往怀里搂了搂。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快步走出操场。 较真的话,季繁知道自己拗不过陈硕。多说无益,她索性闭嘴,不再白费力气挣扎,除过不接茬外,剩下的都由着他去。 从某种意义上讲,两人也算各退一步。 不过,在路过人多处时,季繁还是下意识臊红了脸,她只能急急将头转埋进陈硕胸前遮挡。 陈硕步伐极短暂地顿了下。 他瞥了眼怀里抱着的人,见她一副快要羞死的模样,微不可察地浅勾起唇角。 心情由阴转晴,陈硕突然也不那么着急去医务室了,反而颇为气定神闲地放缓脚步。 …… 北辰大学有一条极美的梧桐道,就在刚出操场门左侧。医务室地点在道路尽头的右侧,千人礼堂正对面。 时值九月初始,前两日的寒风凛冽,地上落了满层的干叶。 陈硕步子迈得不大,厚底男士军用皮靴踩在上面,发出独属于秋季的沙沙低语。 即使季繁并没有抬头,也能够清晰地辨别他们此时行至何处。 恬静酥脆的响声,包裹着彼此默契的无言沉默,时间仿佛在这一瞬被无限拉长。 一种毫无预料的满足感充斥入季繁的脑海。好像转眼间,所有烦闷烟消云散。 诺大的世界,就只剩下一条路和两个人。 想到这里,她莫名有些兴奋。 季繁恍惚觉得,自己真是愈发神智不清。不然,怎么连空气都在散发着未知香甜。 医务室正在装修。 直走的话不好落脚。陈硕迟疑半秒,果断选择从左边绕圈进去。 一直等来到房门口,季繁才终于被放下来。 “到了。”陈硕低低开口。 “哦。”思绪还未完全恢复正常,季繁揪着衣角整理妆容,稀里糊涂地应:“你快走吧。” 陈硕气乐了:“走?往哪走?” “回去训练啊。” “……不去。” 季繁略带疑惑地瞅他一眼:“那你,还有别的事儿?” “我没有。”像是被她烦透,陈硕不满地啧了声,手插回兜里:“你今天废话怎么这么多?” “?”季繁表情僵住,深呼吸两口,她忍无可忍地温声反击:“陈硕,你是猪吗?” 还不是你先多管闲事?! 闻言,陈硕那双勾人的桃花眼眯起,明显带着些危险的意味。 喉结滚动,他猝然俯身压下:“我没听清你刚说什么,来再说一遍,嗯?” 距离在顷刻间拉近,季繁不自主踉跄倒退。 背后的房门看起来关得紧实,实际只虚虚遮掩着,并未落锁。她惯性去倚,未曾想会扑空,身子便直直往下栽。 陈硕显然也没料到如此意外,调笑的面色当即大变:“小心!” 他慌乱伸手欲拉,然而却有人快他一步扶住了她。 “没事吧?”那人皱眉问。 陈硕动作停住片刻,而后收起情绪,站直了身子。 季繁惊魂未定,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同学,谢谢你啊,我没事。” “你和我之间谢什么!”少年笑起来,眼睛里仿若含了细碎的暖光:“阿敏,还没认出来吗?” 听到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称呼,季繁这才愣愣转身抬眼:“你……你是许嘉述?!” 可能电话里少年变声后的嗓音终究是滤过了层电流,她听得不太真切,故而印象不深,以至于当下没能及时发觉。 两年多没见,许嘉述个子猛蹿了一头,下颚轮廓更加锋利。他穿着普通的军训服,衣领大敞开,黑发剪成极短的毛寸,衬得五官深邃,略显玩世不恭。 跟之前总是给人一副沉默阴冷的感觉完全不同,俨然脱胎换骨般,脸色白净红润,染上了十足的少年感。 季繁视线黏在他脖颈右侧的红痕处,不禁神游,暗道不愧是有女朋友的人,生活果真滋润。 她回想起刚才许嘉述的声音,疏懒缱绻,尾调带着勾,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撩人伎俩。 “许嘉述,把你的手拿开。” 头顶横插进来一道冷淡如冰的男声,恰到好处地打破安静气氛。 陈硕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来,行至季繁身侧站定,反拽开许嘉述仍护在她腰间的大掌。 他懒懒掀起眼皮偏眸睨了旁边人一眼,不爽到极点:“还有你,就说怎么不会好好看路,原来光顾着看人了是吧?” “……”季繁觉得冤枉,睁大眼睛瞪他:“要不是你刚刚冷不丁凑过来,我至于吓一跳吗?” “哦——”听她如此说,陈硕气色稍缓,他松开手,复又插回裤兜,散漫歪头,饶有兴致地引导询问:“那这么讲,你是看我才走不动道咯?” “嗯……” 话到一半,季繁猛地反应过来,从晃神中抽离,她再次被他的无耻程度震惊:“你,你……” “我怎么?”陈硕挑了挑眉。 这边季繁你了半晌都没能道出个所以然,反观陈硕却一脸平平,甚至称得上是好整以暇地垂眼看她笑话。 季繁气急攻心,生平第一次不管不顾地飙出脏话:“陈石页,你tm放着好好的人不做,非得当狗是嘛?!” 被她骂了,陈硕不怒反笑,温柔清润的嗓音飘进季繁耳骨内,不轻不重地挠在她心上。 季繁不自在地脸红,恼道:“你……你笑什么呀!” 她声线本来就细,再加上刻意压低了音量,听起来软软糯糯的,根本毫无威慑力。 陈硕还在笑。 少年往下躬了点身,似乎极力忍耐着什么,肩膀一抖一抖的。透窗射进来的阳光洒了他满身。海蓝色迷彩衣上星光零碎,风骨耀耀无双。 “陈石页,你给我闭嘴。”见状,被晾在一旁半天的许嘉述不悦地皱起眉,向右跨步,挡在了季繁身前。 他出言维护:“没看见阿敏快急哭了吗!” “阿敏。”陈硕蓦地止笑,咬字重复一遍。然后凉凉扫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好心纠正道:“你怕不是喊错了名字?” 陈硕眉眼低敛,站直,语气吊儿郎当,学着她之前的腔调:“她叫季繁,繁花似锦的繁。” 边说,他边微抬了下巴,点过去:“就像她这个人一般,敏锐敏慧常系,方能戒除内耗,自信坦荡走似锦花路。” 季繁眼睫颤动。 就听见他继续说:“而我呢——” “不巧,有个艺名,你也应该知道的。”陈硕似叹息一声,再张嘴时,语气听上去总算有了几分正经:“叫陈硕。” 他道:“枝硕叶茂的硕,取得‘遥贺故人往后花繁果硕’之意。” 季繁内心重重一震。 陈硕没说完。不知想到什么,他忽地轻笑了下:“不过,现在大概率不是故人了。” “或许我们可以把当下作为新的开始。”陈硕端正起神色,看向季繁。 估计是怕真得惹恼她,说完这句试探性的问话,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很久。 时光一秒秒流逝,陈硕眸中情绪复杂起落,终是生硬补上最后一句。 ——“如果,她愿意的话。” 季繁面上故作无动于衷,可垂在身侧攥拳紧握的双手却出卖了她的伪装冷漠。 许嘉述不清楚他们俩之间所有纠葛的前因后果,自然也不明白眼下的情况,只当是季繁还在生气陈硕嘲笑她的事情。 “行,名字而已,多大点事儿啊,你要是不怕爆马甲,我甚至可以去给你广播,让大家都知道。”许嘉述欠兮兮地给他找不痛快:“就看你到时候敢不敢承认哦。” 然而陈硕压根没正眼瞅他,只撂下两个字:“随便。” 态度拽得像是真半点不在意。 许嘉述看不惯他的作派,铆定心思非得挫一挫这人的锐气,立刻威胁式地掏了手机。 心道:反正前些天关于‘陈石页就是陈硕’的消息早就不知从哪儿流传出来。曾经一度闹得沸沸扬扬,连季南也八卦地跑来向自己寻求认证。 一想到这事儿,许嘉述就更窝火,他当时怎么就不知道甩几张模棱两可的证据去推波助澜一下呢?还巴巴地替他打掩护,结果人家估计连半分情都不见得领。 “……”越琢磨越气,许嘉述本就是看在季敏的面子上帮衬,如今更无可顾忌,不再多说就开始垂眼打字。 “许嘉述。” 袖口被人拉了拉,一只白净纤细的手覆盖了屏幕,阻挡住他指尖敲击的举动。 许嘉述顺着女孩的腕骨往上,落在她黑亮清澈的眸底,他在其中看出了不赞同的意思。 他还看见,季繁微不可查地蹙起眉头,冲他笑了笑。 “算了吧,别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她劝:“同桌三年,你还不够了解石页吃软不吃硬的脾性吗?” 许嘉述默了默,慢慢放下手机。 “好啦,你也不要生气。”季繁明显松了一口气,她扯开话题:“你怎么会到a市啊?” 许嘉述:“家里待腻了,就想着出来看看。” “拉倒吧。”季繁显然不信,揶揄道:“你绝对不可能是这个原因。忘记当年是谁说,树寻根人恋家,自己这辈子死都不会踏出江川一步。” 许嘉述失笑:“我这么狂呢?” “是啊,不然你以为?”季繁也跟着笑。 “其实你昨天打电话我就想问来着。”她挤眉弄眼:“老实交代吧。” “是不是喜欢的姑娘也在北辰?”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5-20 第15章 担忧 “他的微信,被人关在狗笼子里。…… 季繁可以发誓, 自己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但旁边这两人反应都有点奇怪。 在话落的一瞬间,屋里即刻安静下来。 本就不大的空间中,未知的暗流涌动, 气氛一时冷场到极致。 医务室里面总体不超过五十平米, 大概是由于装修的缘故,在最中间用深蓝色的医护门帘格挡开,成两室的户型。 门边堆积了几摞杂物,落脚处很少, 他们三人局促挤在一处久了, 难免会引起周围人注意。 当是时,一道激动的女声响起,不带收敛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 “诶,姐妹你快看门口站着的那个男生是不是超帅啊啊啊!” 另一个女生伸手扶了下被她晃落的眼镜, 误打误撞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我说你有没有点出息,再帅能帅得过……” 看清门边人样貌时, 她后面的话渐渐消音。 动静闹得有些大,陈硕余光分散了点过去, 两个女生误打误撞地与他对视一眼, 均难抵他眸内蛊人深涡,脸颊莫名爬上红晕, 眼神一动不动, 显然是看呆了地状态。 陈硕淡淡地别开眼,烦躁皱眉。 恰在这时,有位穿着白大褂的女老师掀开门帘走出来扬声唤。 “林慕霜同学在吗?现在进来吧。” 那两个女生似乎才惊醒回神,匆匆收拾了东西跟进去。 她们一走,房里为数不多的椅子终于空下来,季繁探头往里瞧一眼, 提议道:“要不,我们坐会儿吧?站着说话怪累的。” 僵局打破,陈硕刚要答应,就听许嘉述欠扁地接茬道:“好啊好啊,我们走。” 季繁自然点头,想了想,又问:“你也是来看病吗?” 许嘉述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陪家属算吗?” “你女朋友啊?”季繁笑起来,眼睛亮了亮:“在哪儿呢,我能认识不?” 许嘉述难得被噎了下:“不是女朋友。” 正说着,季繁忽然察觉到身侧走近一个身影,她笑盈盈转身去瞧,不料却看见一张熟悉万分的面孔。 “你怎么在这儿!”他们异口同声。 无一不在对方的脸上看出震惊与懵圈的神色。 和季南的担忧不同,季繁现在满脑子都是不可置信,外加三分惶恐。 她方才似乎听见许嘉述说得是陪家属? 头脑中不自觉蹦出昨天电话里许嘉述气急败坏的声音。 ——“好好好,你没谈,我有行了吧?” 往前是季南欲盖弥彰的掩饰。 ——“胡说什么,你哪只眼睛瞧见我有女朋友了?” 还有不久前,面对她心直口快问话:“你喜欢的人是不是也在北辰?” 许嘉述所表现出的难言尴尬与沉默。 以及,昨天晚上,她从季南手机中窥得陈硕发来的消息。 一切巧合得有些离谱,季繁如五雷轰顶般,自顾自地捋顺了思绪。她想,她可算是明白为什么刚刚四周的空气会如此窒息诡异。 季繁卡壳地扭头,颤着手,指向季南,结结巴巴开口:“你……” 她的视线环绕过面前的三个男生:“你们……” 收到冲击太大,季繁憋了半天,没能再多说出半个字。 虽然她能接受自由恋爱,但是同样的事情放在陈硕身上,她就难免会为此而感到痛心。而且,从目前她所掌握的情况来看,人家俩是你情我愿,石页显而易见只能陪跑。不然何至于大半夜小心翼翼地询问季南什么时候回去。 等等,回去? 季繁抿唇,试探性问道:“你们三个是怎么认识的?” 瞧她面色正常,季南放下心,嫌弃地瞥她一眼:“用你管?” 季繁咬牙:“你最好一直能保持这个态度。” 别等到时候舅舅知道以后,再哭着跑来求她去帮忙说好话。 估计家里那帮老传统得为此掀了房顶。 见他们兄妹俩吵架,许嘉述和陈硕只能站在旁边干等着,两人难得默契地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季南抬眼,仿佛这才看到陈硕,他怔松出言,复又重复一遍:“你怎么也在这儿?” 季南觉得今天真是活见鬼。 先是昨天好端端地被陈石页消息吓到,稀里糊涂混喝了好几种酒,送季繁回去的路上又吹了点冷风,导致今儿个头疼得要死,神智不太清楚地拉着许嘉述出门就医。一路上病重无力地倚靠在他肩膀,收获了一众八卦讨论的热度。 这会儿刚挂完水,好不容易恢复清醒,正准备处理下群里的流言蜚语,结果一出来就碰见季繁,心中当即一紧,其他琐事都被抛在脑后,只管关切问她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谁曾想这家伙注意力根本没在自己身上,缓过神来,张口第一句完整的话问得就是“他们三个怎么认识”? 亏她还知道心虚,断断续续铺垫半天,以此遮掩她的那点小心思。 别以为他没有看见,她就差眼睛直接长在那两个人脸上了! 季南忍不住地怼她。 他莫名不爽,无故产生一种自家才长好的白菜快要被坏人偷摘走的危机感,但又在看到陈石页黑沉脸色的霎那平静下来。 看那个样子,他应该已经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大半。 估计昨晚那声“哥哥”就算作是铺好的台阶。 至于许嘉述…… 既然他都直说有女朋友了,应该也没什么威胁。 凭心而论,季南倒也不是反对季繁谈恋爱。 只不过是念她年纪小,自己年长她几月,总先入为主地认定她还不具备识人的能力。 爱情这事儿太玄乎,无条件被爱,太过难得。 季南也怕自己费劲心机救回来的玫瑰,会再次失氧枯萎。 话头转到陈硕这里,季繁知道他向来懒得跟别人废话,正愁怎么能装作不经意地替他解围时。却听见他破天荒地解释了句:“路过操场刚好被教官拦住,让我送人来医务室。” “……” 季繁琢磨好的借口卡在喉咙,要不是场景不对,她简直想给他拍手鼓掌。 试问,一个人需要有多强大的心理素质,才能如此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歪曲事实始末? 此刻,她无比清楚地认识到一个道理。 ——就算重新再来一遍,自己也是真得,玩不过他。 因为她始终会对他的言语保持期待。 她永远都在无条件地相信他每一句玩笑话。 季繁蓦地轻笑出声,她摇头耸拉下肩,缓缓闭了闭眼。 “不过——”陈硕语调没有任何起伏,自然衔接起上一句,理所应当地叙述后续:“本来也是我自愿的。” 季南顿了下。 他卡壳的间隙,吵吵嚷嚷的声响由远及近,那两个女生手拎了药袋出来。 戴眼镜的女孩用手肘戳了戳同伴,挤眼色示意她上前。 女孩红着脸,期期艾艾走进,眼睛越过众人,直勾勾地盯着陈硕:“那个……同学你好。” 陈硕侧头看了她一眼:“有事?” “啊,”林慕霜不好意思地举起手机,声音里难掩紧张:“我、我可以和你加个微信吗?” 与此同时,医生追出来喊号:“下一位同学,进来吧。” 季繁垂下眼睫,快步绕过几人往里走。 可惜她还是慢了一步。 “岁岁。”季南猛地扣住她的腕。 他忍着头疼叮嘱道:“我在外面等你。” 季繁浅浅应声,而后推开季南的手,打算继续迈步往前。 下一秒,身形却被一道冷淡的嗓音钉在原处。 因着季南的搅和,她没能走出几步,不远不近的距离,是正好能听清陈硕回应的程度。 “不好意思,同学。” 陈硕应该是笑了下,季繁背对着他,没回头,不知道他到底是副什么表情,只能依据声音推断,他眼下心情应当是不妙。 “我的微信啊,”他拖长调子,嗤了声,意有所指地开口。 “还被人锁在狗笼子里面呢。” 季繁脊背僵了一刻- 医生粗略问了几个问题,又帮她测了测体温,最终给出的结论是:【抵抗力过差,混乱服药,造成炎性感冒复发。】 季繁心不在焉地听着教训,时不时还得配合地答上几句话,以此表示自己之后一定多注意,保证生病后及时就医。 “消炎药得连续吃两天,近来换季注意保暖。”医生笔下刷刷签了张单子,铺在药盒上面一起递过去给她:“其他没什么了。” “出去时,记得帮我喊后面的同学进来。” 得了特赦令的季繁赶紧起身道谢。 “哦,好。”她磨磨蹭蹭地往外走,思想斗争半秒,又回身,说:“老师,您要不再帮我看看别的病呢?” 年轻女医生抬头:“嗯?还有什么症状?” 季繁张了张口,脑中飞速搜罗可以赖下去的理由,奈何撒谎经验太单薄,半晌无话。 医生等了会儿,了然。 “暂时不想出去?” 季繁纠结地咬了下唇,坦然承认:“是。” 医生看了她好几秒,笑着问:“外面那三个,不会都是你的追求者吧?” “不是!”季繁焦急否认,“其中一个是我表哥,另外两个是我高中同学。” “噢。”医生对此不是很在意,只道:“那你为什么想躲他们呢?” 季繁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她现在一团乱麻的心绪。 越想越烦,她不自觉地拧起眉心。 见状,医生也没再逼迫,双手扶住桌角站了起来,作势要亲自去叫人。 同季繁擦肩而过时,她停住,拍了拍女孩的肩:“没事,想不通的事情,顺其自然就是你能够给它的最好安排。” 犹豫片刻,季繁还是没再逃避。 帘子揭开的霎时,她走出去,声音轻不可闻地朝医生说:“我明白了。” …… 两天时间不到,发生了太多抓马的事,北辰新生群新瓜不断,热闹得史无前例。 当然,这其中关键主角,还是没能逃脱那几个风云人物。 时过境迁,大家都知道了季南和季繁之间表兄妹的亲属关系,情侣ID以及三角恋搭档抢人的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陈硕又亲自下场解释了和季繁之间仅有的普通朋友交际,好事者顺藤摸瓜,扒出了陈硕、季南和许嘉述的室友关联。 众人恍然顿悟,万分感慨,略带未能尽兴的惋惜。 就在这时,一张侧面直拍季南与许嘉述勾肩搭背,暧昧出奇的照片横空出世,力压其妹风头,一跃成为话题制造者榜首。 季南回应消息迟了些,已然无法控制局面,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对外摆烂。 对内却是严令禁止许嘉述再和他同行。 陈石页不知受到什么刺激,竟不计前嫌地开始对季南大献殷勤,转而接替了许嘉述原本的位置。 旁观一切的季繁愈发感到不安。 几次三番旁敲侧击,试图阻止陈硕的改变。 然而,效果微乎其微。 情急之下,季繁做了一个决定。 第16章 别扭 “反正丢的是我的人。” 加回陈硕微信这件事, 对季繁来讲,还是蛮具有挑战性的。 一方面,她实在不清楚他现下的态度, 很担心自己碰壁失了颜面;另一方面, 她也挺不情愿,毕竟一开始自己确实是抱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决心,如今贸然后悔,脸面上多少是有点过不去。 是以, 深夜时分。 季繁从浴室洗完澡出来, 对着手机微信界面看了半个多小时,趁着有“脑子进水”借口的空当,终于拉出黑名单里的唯一头像,下定决心发了条好友申请过去。 点击确认的瞬间, 她逃避式地闭起眼睛。 两秒后,她半睁开来。 看清屏幕时, 她愣了愣。 没有预期当中“对方已经通过你好友申请”的聊天对话,界面当中干干净净, 只有顶层一行灰色小字提醒她的庸人自扰。 【21:21】 “你已添加了Chen., 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季繁短暂沉默一阵。 她实在是没想到按陈硕那个拽上天的性格,在当年自己放出狠话后, 竟然还能容忍自己安安静静躺尸在他的好友列表里。 思绪飘乎片刻, 季繁被掌心的震动音拉回神。 陈硕:【语音消息:21”】 季繁心中一惊,这么快就被发现了么? 迟疑半晌,她怀揣不安,忐忑地用指腹轻触了一下按键。 清爽低磁的男声自听筒飘荡而出,悠悠环绕在卧室上空。 背景音沉稳,是木制吉他勾勒成的曲调。 “I promise I’m yours.” 我承诺, 我属于你。 “Always and forever.” 一直到永远。 “Through the good and the bad. ” 无论是喜还是悲。 “For worse or for better.” 不管是好或是坏。 “I wanna be with you.” 我想在你身边。 虽然只有寥寥几句,但季繁听明白了,应该是他新歌的Demo。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对方就再一次发来条文字消息:【2015.09.12,试音。】 “……” 合着这是在拿她当备忘录? 季繁被他搞得没了脾气,叹息一声,动指退出界面。 几秒后她又回来,鬼使神差地将那条语音添加到收藏。 她思琢了下,推测这个微信号大概率已经成为他的小号。 季繁双指微张放大他的头像,抿唇盯着那张夕阳照片瞧了许久,直至灰色小圈螺旋落定,图片被换成一张其他风景,她才如一盆冰水迎头灌下,按耐住自己想回复消息的热情。 身侧的窗户半敞着,夜风沁了寒凉,吹打着檐台处的海棠。 季繁垂眼,一颗水珠砸落至巴掌大的玻璃屏上- 军训结束当天,学校一派喜气。 季繁大清早打车赶到时,门口早就挂起了横幅。 这回活动比以往任何一次规模都办得大,原因显而易见,除去北辰大学自带的影响力,“陈硕”两个字的流量也不容忽视。 顺着司机投去的打量目光,季繁回头,视线定在不远处的大字上。 不知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主意,每条宣传语底下赫然都用黄字加粗标识了“特邀嘉宾陈硕”这六个字。 简直显眼张扬得不行。 难怪门禁处黑压压地聚集了一堆人。 长枪短炮的,压迫力十足。 “小姑娘,你们邀请的这个陈硕和最近歌坛黑马那位是一个人不?” 闻言,季繁扫码付款的手一顿。 “陈硕是谁啊?我不太清楚诶。”她笑了笑,礼貌性将转账记录转过来给他看,“师傅,付过去了哈。” 说完,她推开门走下车,依稀听见背后人小声嘀咕:“连陈硕都不认识,难不成现在年轻人都不听歌的么?” 季繁:“……” …… 校领导派了保镖出来维持秩序。 等季繁走到跟前时,人群正好被分散到两边,空了条路出来。 不太习惯被人拍摄的感觉,她快步行至门禁处扫脸,全程低着头,不自在地将迷彩帽往下压了压。 随着安检系统“滴”声响起,隔板左右弹开。季繁视野局限在脚下的一亩三分地,闷闷往前走,完全没注意别处。 结果就是迎面撞上一个人,她反应不及,直直磕进他的怀里。 季繁下意识皱眉,她向来不太喜欢与陌生人接触,何况是在如此一个现场直播的场合。 可她不是个不讲理的人,意识到确实是自己过失在先,便只能率先推开他,径直开口道歉。 “对……” 话音停在第一个字音。鼻腔萦绕不散的柠檬皂香,仿佛在明目张胆地提醒她来人的身份。 季繁眼皮一颤。 这混蛋是疯了吗?难道不怕被门外那群狂热粉丝们扒皮吃了? 可她转念又一想,陈硕这个名号似乎从未在公开场合露过正脸,故而就算他此刻明晃晃地站在所有人面前,估计大概率也不会有人能将两者联系到一处。 毕竟,除去明星光环的加持,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大学生而已。 但不可否认,他的的确确,比寻常男大帅了那么一丢丢。 季繁也没抬眸,就这么盯着脚下神游。 直到黑漆长筒皮靴抵上她运动鞋的白边,一层厚大阴影覆下,她才堪堪反应过来置身何处。 “你很紧张。”陈硕轻笑,用的是肯定语气。 季繁不明白他从何得出的结论。 偏巧他说得是事实,因为她确实有些担心等会的汇报演出。 跟学分什么的没关系,季繁本来就得参加活动弥补时长,这场汇演说白了,就是还祝霜一个面子。 ——谁让陈石页非她不可呢。 季繁一向对自己有着清晰认知,特别是乐感方面。 那更是糟糕得没眼瞧,压根没遗传到季女士的半点优良血统,跟姜宸和季南简直是没得比,也难怪她自幼不讨母亲喜欢。 想到这儿,季繁不禁自嘲一笑。 “嗯。”她极低地应了声,抬眼看他:“要不等会儿你还是自己上吧,我怕影响到你。” 陈硕垂眼睨着她,闲散挑了下眉:“怎么,想临阵反悔?” “……没有。” “噢。”陈硕笑:“我还以为,你打算跟我要后悔药尝尝呢。” 他俯身靠近,接上她逃避的眼神,不咸不淡地道:“可惜,过了那村没那店,就算你现在哭着求我,也没有了。” “……”季繁关注点偏移:“那,我不哭是不是就能有?” 陈硕气乐了,反问她:“你觉得呢?” “好吧。”季繁无所谓地耸肩,“反正丢的不是我的人。” 陈硕声线凉凉:“骂谁呢?” 季繁觉得他莫名其妙:“我就是在陈述可能发生的事情而已,哪儿骂人了?” 陈硕:“你再把刚才的话重说一遍呢?” “反正丢人的不是我。” “不对。” 季繁忘记原话,凭借仅存的记忆努力回想,觉得表达的意思是一样,应该没错啊。 她眨巴两下眼睛看他,再细细琢磨一番,恍然。 “反正丢的是我的人?” 陈硕终于满意:“嗯。” “……”季繁无语极了,暗道陈硕这厮可真够小气的,果然一句不好都不让别人说。 她撇了撇嘴角。 瞧她吃瘪,陈硕看上去还挺愉悦。 他低低笑起来,笑够了后,才安抚道:“放心,你的人不会丢,你也不会。” “相信我,嗯?” 也许是当下的阳光太过晃眼,季繁不由自主地看呆。 七魂被攫走六魄。 喧嚣一片中,她只听见了自己快要溢出胸腔的心跳- 汇报表演的流程很简单。 集体奏唱国歌后,接着便是军官和校级领导们共同端立于高台之上检阅队伍。 其他老师分站在高台两边,看台塑料椅更是座无虚席,挤满了高年级的学长学姐。 欢呼的热浪涌动,整齐划一的号子响彻天际,是独属于青春的磅礴朝气。 分列式的专场呈现各具特色,其中最值一提的,便是今年特别加映的,以男女同学现场混唱作引领,根据不同表演内容选歌陪衬。 照计划,陈硕这一组被安排在整场压轴的位置。 两人就站在塑胶跑道侧面的小篮球场入口处等待报幕,期间,陈硕被工作人员喊走几分钟。 赶巧前面温宁刚退场回来,手中还提着粉红公主泡泡公主裙的蓬松裙摆,路过季繁身旁时,刻意顿了下。 看了看她身上毫无辨识的迷彩军服,温宁蔑视道:“我说有些人呐,就算抢了个好搭档又能怎样,还不是一样的不起眼。” “你说你,来前也不知道打扮一下?万一给我们大明星跌份儿了,可怎么办?” 季繁懒得跟她废话。 环顾一圈,温宁没瞥见陈硕人影,愈发肆无忌惮:“跟你说话呢,没听见啊?” 季繁被她烦得不行,忍无可忍道:“你说的又不是人话,我当然听不懂。” 温宁噎了下,旋即脸上表情变得异常精彩,大抵没预料到季繁会反唇相讥,她一时没能找到合适的词怼回去。 村里老人都知道。 吵架讲究一个快、准、狠。 蛮不讲理是必要条件,章法有没有反而不是那么重要,彼此闹上头了,主要拼得就是一个气势。 一旦错过时机,就难免会落入下乘困境。 如今温宁就是这么一个状态。 连番因季繁而受挫的不爽汇聚涌上心头,她气得狠,又说她不过,委实憋屈。 “季繁,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说着,她就要上手推搡。 谁料扬起的手还没碰到面前人的衣角,就被人猛地从后面擒住了腕骨。 温宁慌张转身,就见陈硕阴沉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许是即将要登台,少年脱去了迷彩的外套夹克,身上只着一件无袖的纯黑背衫,臂膀流畅的肌肉线条不加掩饰地暴露在空气里,皮肤白得透光,隐约还能瞧见几根暴起的青筋。他的手很好看,五指修长,此时用了力,骨节更显分明。 再往上,温宁撞进他低垂下的黑眸。 她呼吸蓦地一滞,竟是连挣扎都能忘记。 陈硕眉眼间带着极具锋芒的戾气,喉结上下滚动,薄唇开合,而后慢条斯理地吐出了三个字:“滚远点。” 话落,他甩开她的手,几步走到季繁面前。 “没受欺负?”他问。 季繁摇摇头。 她视线越过陈硕,看向失神的温宁,不赞同道:“陈硕,你该道歉。” 陈硕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什么?” 季繁立场很坚决,道:“你得向她道歉。” 陈硕唇角抿直,不动。 两人眼神在虚空中交汇。 僵持半晌,陈硕忽然嗤笑出声:“得,算我多管闲事。” 他将手中拎的豹头面具戴上,挡住大半张脸,又沉眼看了她会儿。 然后,头也不回地提步离开。 第17章 汇演 “My sweety." 陈硕走得很快。 摆明是没想等她的意思。 看着他毫不犹豫走掉的背影, 季繁张了张嘴巴,终究还是没出声去喊他。 时间差不多,司仪照着主持词, 宣读出最后一个节目:“让我们掌声有请, 匕首演习方阵所带来的大型户外实战表演:《Glitter》,配乐演唱者:陈硕——” 这个名字刚念出来,场上立马如火药引爆,刺耳的尖叫与破天的喊声接连不断。 看台上更有甚者已然情绪激动地站直起身, 振臂高呼“Alexus!” 那是陈硕的英文名。 出道时便同艺名一起取好的, 季繁曾在微博上用小号悄悄关注过。某次歌手访谈类活动,陈硕有在公开场合表示过这个词的含义。 Alexus。 ——源自希腊文,守卫者。 那是《阿笙》与《硕》爆火的第一年。 网上铺天盖地的营销,鬼马大提琴少女苏晚笙和天才词曲人陈硕的捆绑CP层出不穷。 同样也是季繁他们即将高考的前一年。 她和陈硕彻底断开了联系。 记忆中藏匿许久的秘密再次被提起, 季繁无力地发现一个赤裸裸的事实。 原来她以为自己已经快要忘记的一些东西,只不过是全数被她刻意避开了而已。 她其实什么都没忘, 但生活中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不能说, 更不能想。 一旦开了口, 情绪便会泛滥汹涌而出,如决堤江海, 滔滔难绝。 爱让人举手投降, 所以她对他无计可施,只能选择将短暂美好珍藏。 而至于其他的,不如全部封存,免得玷污了纯粹。 季繁甚至还记得,她当时看到热搜拉黑陈硕微信的时候,是八月盛夏里的一场梅雨天, 空气潮湿又泥泞。 外婆家里的那台落地旧时钟,生锈的机械迟钝摆臂,敲了十三下。 …… 时光回到当下,吵嚷的叫喊声穿透耳膜。 季繁敛神,收拾好心情,费力地扯了下唇角,等待主持人公布自己的名字。 一秒、两秒。 直到前奏滚动而出,她也没能如愿听到任何声音。 季繁尴尬地站在原处,一时间有点进退两难。 她皱了皱眉,收回欲要提起的步伐,迎着刺目的艳阳金辉,眯眼看向操场。 彩色的烟雾漫起,饰演劫匪的一堆同学自四面八方鱼贯而出。 他们着装不一,风格难定,头上各戴了副面具。 小丑、牛头各式各样。 但最惹眼的,还得数中央被人簇拥着的那位“领头”。 黄金豹纹头套熟悉又陌生,配他一套随性散漫的穿搭,简直把风骚展示到了极致。 少年闲散跨步而行,右手松松握了把枪,时不时象征性地举起几下,臂膀的肌肉随之紧绷,爆棚的男性荷尔蒙掺杂着意气风发,轻易就撩得女生们脸红尖叫。 沿边绕过一圈,他来到前排划分好的位置站定,隔了一个面具,不急不缓地抬起食指,抵在唇边作噤声动作。 再简单不过的行为,偏他做得矜贵无比,勾人不自知。 周遭一下子安静。 下一秒,强有力的节奏猛地冲出音响。 陈硕左手虚捏起独属于他的标识性夜空深蓝色话筒,开始进副歌。 “I am flesh and I am bone.” 我本是个血肉之躯。 “劫匪”们怒目而视,躬身成防御状。 匕首方阵列队整齐入场。 “Rise up, ting ting, like glitter and gold.” 站起来,铮铮作响,就像闪烁的黄金万两。 “劫匪”们后撤移步,绕方阵环行。 匕首方阵举手吹哨,发号施令。 “I‘ve got fire in my soul.” 我的灵魂燃烧如火。 “杀——”声震天。 匕首方阵四散搏斗,赤手空拳。 “Rise up, ting ting, like glitter and gold.” 站起来,铮铮作响,就像闪烁的黄金万两。 烟雾四起,操场上一片“腥风血雨”。 背景乐及时切换,舒缓却不失紧迫的曲调未断。 与此同时,警笛于空中长鸣,一辆小型军绿色越野车从远处驶来,直奔向“豹头首领”,上有红旗飘扬,怒放鲜艳。 陈硕在车经过的一瞬间,抬起举枪的臂,单手斜撑上副驾驶位大敞的车窗框,长腿迈开,利落地踩上车杠,翻窗而入。 节拍逐渐紧促,刺激的感官被渲染放大。 所有人屏息看着操场上的这一幕。 “Hand on the wheel.” 双手紧握方向盘。 陈硕声线依旧平稳,他歪头点了下,如同挑衅。 痞帅到没边。 “And looking in youir eyes.” 深望入你的眼眸。 这句话他唱得缱绻又抒情,勾得千百少女心若重若轻。 可惜转瞬间,他便冷了嗓音。 “Were running for our lives, tonight.” 今夜我们即为亡命之徒。 “How dare you question our religion.” 你怎敢质疑我们的信仰。 “were all sinners on a mission.” 只是两个执行天命的罪人。 曲音未落,陈硕将枪口抵在了驾驶司机的太阳穴上。 中间空出大段,原本是季繁的女声部分。然而,此刻当事人已经怔神多时。 最后这一个节目的配乐歌曲本就没参加预赛,是以大多数人不清楚其中奥义,还以为陈硕是故意如此设计。 恰到好处的留白,回味无穷,自是容易引人惊叹。 伴奏群声模糊,却也不难辨别其中深意。 不少人连赞陈硕选歌毒辣,短短几句就将“情缘无法”四字概括的淋漓尽致。成也爱恨,败也爱恨。 “Who would give a law to lovers.” 谁有资格给爱定法。 “We’ll be outlaws.” 我们甘愿沦为了法外狂徒。 陈硕终究没能扣下扳机。 周围的“劫匪”挨个被制服,匕首方阵亮式,寒光乍现。 曲调再起激昂,他压低了声音。 仿若含着细碎沙砾,磁性更重,悲怆磨人。 “Were broken people now.” 我们现在一无所有了。 “Were burning out.” 我们正在燃烧殆尽。 “So cold and bleeding now now now.” 在寒冷重血流不止。 “Gonna let you down。” 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Were broken people now.” 我们终于一无所有了。 漫天异彩烟雾散去。 声止风歇,“豹头首领”肘倚车窗,扶首清唱。 “About time for anyone telling you.” 是时候承认自己的言行错误。 “Im throw all your deeds.” 说一声,我错了吧。 “I dont know if you can hear it.” 不知你还能否听见。 “My sweety.” 我的爱人。 “And my only faith.” 这是我唯一不变的信仰。 金秋九月里,正逢凉风起。 红旗鼓瑟声声响,匕首方阵末招定势,“金钱豹首领”跳车滑跪,“认罪伏法”。 良久,随着一声口哨带头。 沉寂操场上忽地爆发出一阵难以压制的沸腾呼喊,少年青春从不缺乏热血。 五首不同风格的歌曲片段串烧,被陈硕铺成完整逻辑链,结尾原创改编,更是赋予了整首歌全新含义。 再配上匕首方阵演绎,只能用震撼形容。 家国、道义与她。 信仰、金钱和爱。 “不愧是我们国民第一天才歌手,陈硕。”主持人的词应时接上。 陈硕活动了下脖颈,起身。 漫不经意的一个行为,当即又引发一阵人声浪潮。 这才算真正的顶流,尽管面具之下,未窥全貌,仅凭通身的气质与惊艳的才华,他也有男女双斩的本领。 陈硕从来不依附流量。 相反地,他在哪儿,哪儿便是众人仰望的山顶。 高台处的单反闪光灯长亮不熄,陈硕平复好呼吸,右手拂肩,左手反撑于腰际,慢慢弯下腰,朝众人行礼致谢。 礼毕,他不再多说,正欲转身离去,却被主持人出言制止。 “诶,别着急走啊。” 本场汇演主持,正是北辰大学本科学生会主席周世新,季繁初进校时就曾听说过这位学长的相关事迹。 首届药学拔尖班录取第一人,长相斯文,办事认真严谨,颇受各位老师们的好评。 文娱学业两手抓,三年蝉联系部绩点第一名,SCI论文发表数篇,现已被报送到本校的研究生部攻读博士,师从国内药化开拓者的开山大弟子:陈志勤。可以说一时风头无两,正好今年毕业年级,是本届国奖和特奖的热门人选之一。 季繁抬眼瞧向操场处并肩而立的两人。 果真完全不同的气场碰撞。 周世新温润地笑着:“早就听闻乐坛近期天降双子星,刚好我们今天特别给陈硕先生准备了惊喜。 他没卖什么关子,平铺直叙道:”让我们再次用最最热烈的掌声,欢迎特邀嘉宾,也是我们16级音乐系三班小提琴专业的——” 趁掌声雷鸣前,他念出了那人的姓名:“苏晚笙同学。” “大家都知道,这两位算是老搭档,可往常呢,我们只能在MV中看到些联动。眼下他们齐聚在现场,不知道在场有没有人像我一样,期待他俩合体表演个节目?” 话罢,他将话筒转向观众席收音。 “有——”群众的情绪被调起。 “看来热情还是不够高啊,完全听不到。” “有!!!”灌入云霄的气焰。 周世新对这类积极配合工作的行为很是满意,连连点头,抽空转过身,问苏晚笙道:“阿笙,你觉得怎么样?” 一语双关的问话,熟悉人都明白,是在Cue《阿笙》的即兴演出。 苏晚笙笑:“我没问题。” 边说,边往旁边使了个眼色。 周世新很上道地将手中话筒举至少年面前。 他礼貌性地走过场询问:“那,我们Alexus呢?” 陈硕沉默着推开了他的话筒。 听闻过他洁癖龟毛,周世新对此也不在意,只以为他是默认,便道:“ok,有请两位带来——” 曲目的名称没来得及报出,就被陈硕打断。 少年懒懒掀起眼皮:“谁说我要加唱了?” 他话说得随意,没抬话筒,声音自是没传出去。 苏晚笙赶紧拽他的袖口,凑过去伏低做小:“辞哥下达的炒作要求,拜托硕哥给点面子。” 陈硕显然不怵。 苏晚笙加码:“换综艺CP你定。” 第18章 攀比 “男模能有我身材好?” 陈硕半晌没说话, 眼神说不上好。 被夹在中间的苏晚笙左右为难,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威胁我?”陈硕气笑了:“谢久辞他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苏晚笙欲哭无泪:“谁说不是呢?呜呜呜,硕哥你说我多倒霉, 就因为跟他前女友的名儿撞了一个字, 直接被他拉出来挡枪。” 陈硕烦躁皱了皱眉,没理她,转看向一脸迷茫的周世新,问:“能改报幕吗?” “啊——”周世新愣了下, 反应过来, 立马应声道:“领导没说,不过问题应该不大。” 陈硕:“嗯,那就换吧,唱另外一首, 我第一首出道的歌《敏》。” 情歌这东西,得自己唱才有感觉。别人的故事再好, 感情也没法表达。可惜谢久辞他至今不明白其中道理。又或许,他只是装作不懂而已。 周世新点点头, 按陈硕意愿接上话, 重新举起话筒,朗生道:“有请两位共同带来歌曲《敏》, 大家掌声欢迎!” 在一片欢呼声中, 他下场。随后,有其他穿工作服的高年级同学路线搬了椅子和话筒支架过来。 苏晚笙颔首道谢,将背上的大提琴拿出来支在地上,优雅落座调音。 陈硕抿唇,手下紧了紧。 看台处依旧吵嚷。 趁这个间歇,陈硕目光绕过众人, 定在了篮球场边那抹瘦弱身形上。 距离隔得太远,以至于他根本看不清楚她的脸。午后的日光浅淡,透过枝桠斑驳。女孩整个人溺在光里,独影萧寂。 有一瞬间,陈硕心里闷着的气就如同剧烈摇晃后溢出的可乐气泡,散了个彻底。 深沉浑厚的琴声响起,孤独忧伤,喧嚣的人群倏而安静下来,风掠过世间尘埃,灵魂震鸣。 就在这时,季繁撞进了他的眼- 听季南说,后面的程序进行很顺利。除了陈硕离开时,差点被人冲上去揭了面具外。 “网上都快炸了,大佬这影响力真不是吹的,哪怕耍大牌都有粉丝维护。你看这热搜,现在全是陈硕在占屏。” 随手点了#陈硕苏晚笙cp感#的词条进去,季南双指放大照片,纳闷道:“诶你说,陈硕这不戴着面具呢嘛,他们怎么看出来和苏晚笙模样登对的?” 闻言,季繁浇花的手一顿。 微博广场里视频不断,隔几秒就会更新一轮。季南顺带往下划,恰好有条混剪视频弹出来。 他点进去,开着外放,复又听了一遍。 “还有啊,为什么我总觉得陈硕的声音有点耳熟呢?”季南的语气听上去有些费解。 季繁垂下眼,转身往屋里走:“错觉。” “不对不对,我指定在哪儿听过。” “梦里吧。” “……”季南噎住,小跑跟上来:“我说,你为什么看起来不高兴的样子?” 季繁没理他。 见她兴致缺缺,季南干脆换了个话题:“哦对,之前我跟你说的那个人节目,你报名没?后天就要开录了,你好歹准备一下啊。” “没什么要准备的。” 季繁把喷壶随手放到架子上,推门进屋,从沙发上捞起手机,就势窝进沙发中。 她踢掉拖鞋,挪动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季南后脚跟进来。 “就知道你懒得想这些。”他的话虽是责备,语气却纵容:“关键时刻,还是得看你哥我啊。” 季繁专注玩着手机,没抬头:“你有什么好看的。” “?”季南嗤了声:“你眼瞎?你哥我这张脸摆你眼前,还不够直接证明的吗?” 视频播放结束,季繁指尖轻点跳转界面,抽空瞥他一眼:“这很难讲。” 季南:“?” 屏幕里闪过一张熟悉面孔,季繁慌里慌张地划过去,没两秒,又忍不住翻回来。 “呵,”季南很不爽,一把夺了她的手机:“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季繁反应落后大概一秒。然后弹起,顾不上别的,径直探身去够,咬牙道:“季南,你最好立马把手机还给我。” “不是,你情绪这么激动干嘛?” 季南悠哉往后靠,逗她:“难不成,里面藏着些不可告人的秘……” 后面的话,在他扭头时,视线扫过屏幕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像是有点惊讶,又像是不可置信,他后倚抬手的动作也因此短暂停滞片刻。趁这个空档,季繁赶紧眼疾手快地将手机抢回来,摁灭屏幕。 “……” “…………”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季繁脸红得能滴血。 摆钟上的一点点走过,沉默肆意弥漫。 “那个……”良久,季繁吞了吞口水,小声嗫嚅出声:“你是不是也挺喜欢的?” 季南:“?” 许是他眸中的狐疑与鄙弃意味太过明显,季繁不敢跟他对视,眼神不断下挪,搭在腿上的指节无意识地蜷了蜷:“就……字面意思,爱看。” 季南气笑了:“我有什么好喜欢的?这玩意儿,我自己就有,犯得着看别人?” “那感觉不一样。”季繁思琢了会儿,试探性发问:“你……之前看过许嘉述这种照片吗?” 季南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 季繁立马住嘴。 瞧他脸色当即变得不太好,季繁深呼吸了几口,索性破罐子破摔,又点开了锁屏,略带同情地安抚道:“没事的,那你快趁现在多看几眼。” 手机屏幕刚一亮起,她就迅速将视频怼到了季南眼皮底下,蛊惑道:“看吧看吧,看完以后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对不能再让第三个人知道了嗷。” 闻言,季南拨开她的手,深深凝着她,眼中情绪变化莫测,半晌后轻轻笑起:“爱看这个?” 季繁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她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份视频。 媒体账号通常会关联手机号码,一般也有好友推荐的流量机制。 季繁之前的卡一直没丢,上面有些高中同学的联系方式。正好赶上今天心中烦闷,突发奇想便登上了许久不用的视频社交号。 结果没刷几条,就瞧见了许嘉述十几分钟前刚发的内容。 开篇是平平淡淡一张图,显而易见有扮丑的成分在。一开始,季繁差点没认出来,只偶然觉得有些眼熟。 要说按许嘉述我行我素的性格,前半段,确实没什么不对劲。 关键在于后半段极限反差,鼓点密集的转场音乐令季繁一时不察,镜头切转,就变成了季南看到的那一幕。 少年身穿纯黑西装衬衫,领口大敞着,宽肩窄腰的身材,配上强劲激烈的节奏,竟完全看不出青涩,倒显得成熟不少,性张力十足。 但季繁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 就着昏暗灯光,她一眼就看到了他身后墙上的挂像。时间隔了很久,画像的纸张边缘已经泛黄,质感看起来皱巴又毛糙,想来,估计也不怎么受其主人的珍视。 季繁垂着眼,心里刚隐约泛起一丝痛,就让季南打断思绪。 她被他缠得头皮发麻,压根没细听他的前言后语,只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应着。 直到季繁看清他脸上的神情,余光注意到屏幕上暂停的画面,脸上才如火山爆炸般,腾地一下子炸开。 她请问呢!许嘉述这厮究竟是什么时候把整件上衣脱掉的! 小麦色皮肤轮廓刚毅,腹肌整齐卉张,彰示着介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不驯野性。 季繁慢半拍转头,果不其然与季南薄怒的视线撞上。她脑补了半天,才憋出那么一句。 其实问完之后她就有点后悔,但无奈季南快她一步嗤笑出声,她只能梗着脖子继续往下聊。 明明是她顺他的意思提出问题,结果话锋一转,怎么又绕到她这来了。 季繁仔细回想他的语气,总觉阴侧侧的,十分瘆人。好像杀人前的磨刀,威胁意味显而易见。她暗自猜测,大概率是吃醋导致? 然而此刻,她进退维谷。 既不能违心去评价“一般”,也很难诚恳地说上一句“爱看,多来”。 因为不论是哪种回答,其效果都不异于是火上浇油,在季南心尖疯狂蹦迪。于是她迅速做出了一个i人面临质问时的本能反应—— 非常从心地,闭嘴。 说多错多,不如不说。 一时间季繁脑子闪过好几种念头,所以等她再抬头,就瞅见季南似笑非笑勾起的唇角。 季繁心里一紧。 便听他说:“行,哥带你换地方看个够。”- 晚上六点过半,秋夜早至。 天际交接处青灰浅淡,云密而实,A市的主城区被全数笼入寂凉阴影下。 郊区某个未名巷口的老旧路灯被风吹得闪烁不定。几秒后,终于在突发一道玻璃碎裂声响起的同时,“刺啦”一下,灭了。 周围静静悄悄,自知做错事的服务生立即哆嗦着身子往下蹲,一脸惶恐地就要伸手去捡地上那些四散开来的碎渣。 酒吧里的光影明灭不定。包厢中的动静没半点收敛,自然闹得不小,一众人循声看过去。 可惜通过半掩的木门,只能隐约窥得其中部分场景。有好事者专门探头去望,就见直面门边的沙发上,正端坐了两个年轻人。 一男一女,相貌极为出众。 但就是浑身上下通体学生样的打扮,和这个富贵迷眼的地方格格不入。 不怪人家多舌。 就连八卦主角之一的季繁,现下整个人都是持续懵圈的状态。 “对不起……” 服务生略带哭腔的嗓音总算将季繁神游许久的思绪强行扯回。 “我不是故意的……”这下是彻底哭出来了。 季繁抬眼。 季南带她来的这间酒吧,虽离她家不远,可位置却极隐蔽,不仔细找,压根不会注意到。 何况以往她都是傍晚独自打车回来,凝神紧盯着路线,完全没空管车窗外的其他风景。 “没事。” 季南对外态度是一如既往的温润:“我们不投诉,收拾好就可以。也不着急,等结束再打扫吧。” 服务员长着张娃娃脸。闻言,他眼睛挂泪,无辜往四周环视一圈后,没再多说什么便快速起身,就要出门。 屋内气氛回暖。 季南耸肩,拍了下季繁,重提话茬:“别愣神了。这回我可是按你喜好找的人,快挑。” 服务员关门落锁的手短暂一顿,很快又微不可查地接上,离开。 对此,季繁很是无语:“你知道我要上的节目比什么吗?” “知道啊,唱歌。”季南笑得没心没肺:“但你不是没想过拿奖?” “那你也不能……” 话说一半,桌上手机屏忽地亮了瞬。 季繁斜眼瞥见学习通的红点消息,还以为是辅导员发布了新接龙。 她探身扯过,点开app查看。 不是老师。 季繁眨了眨眼,恍惚觉得自己在幻视。 音乐6班陈石页:【挑什么呢?】 下一秒消息又震。 ——【男模能有我身材好?】 第19章 摆烂 “没点过,但我今天做。”…… 不可否认, 季繁看见两条消息的第一眼,大脑就如同生锈的磁铁,莫名其妙钝了半晌。 她实在想不明白, 陈硕到底是怎么敢在如此官方的平台上堂而皇之说出这么骚气又离谱的话, 他难道就不怕,学校后台有实时记录吗! 关门后的屋子里空气密闭,季繁刚趁季南不注意,偷喝了一小口啤酒。 后知后觉地, 她感到燥热一涌而上, 顺着血液传遍身体的四肢百骸,她赶紧抬手到脸颊两侧,扇了扇。 竟连呼吸都是滚烫的。 季繁有些挫败,她默了会儿, 开始慢慢吞吞编辑消息:【不好意思,同学。】 她抿唇进行头脑风暴, 试图凭一己之力让聊天内容看起来能正常些:【你是不是想问,今天的表演挑着看, 南哥和你比, 谁的神采更好?】 联想到上次输入法搞出的谐音乌龙。 季繁长叹,内心祈祷陈硕能理解她的良苦用心。 身旁的季南推了推她:“岁岁。” 季繁抽离出精神, 下意识摁熄屏幕。 这才发觉周围人眼下都在凝神看着她。 “快点选一个啊, ”季南催促道,“还有,你刚才想说什么?” 季繁张了张口,压低声音,委婉道:“我觉得吧,不用麻烦哥哥你的朋友了。” “节目组那边肯定会安排好人, 我自己都是个半吊子水平,只打算混个学分,再拉一个男……” 一个“模”字卡在嗓子眼,季繁突然意识到不妥,当即换了个说辞:“男、男大体育特长生,明摆就是去捣乱的啊,人家导演不得急眼吗?要是因此再闹出矛盾,连累我被打包退回,得多冤枉啊。” “这就是你不懂了,现在的综艺造势都得看颜值,相比于虚无缥缈的比赛成绩,收视率才是最重要的。”季南无所谓摊手,干脆跟她交了底:“而且你怕什么,这个节目本来就是咱们家赞助的。” “啊?”季繁确实还真不知道有这么一层关系在,但她来不及多想,便改口换了个理由:“再说,报名时间都截止了。现在通知说加人,不太好吧?” 闻言,季南懒懒掀起了眼皮,照旧是那句话:“咱们家出钱。” 许是季南说这话时的姿态过于傲慢。 季繁几乎是瞬间,就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她似乎可以,在录制过程中,为所欲为。 “……”季繁想了想,真诚发问:“那我能不能……” 能不能不去参加,直接盖个实习章。 可惜后半段她没能说出来,祝霜的话应时响起在纷乱脑海之中。 ——“你只要知道,这事是陈硕卖了面子,才给你换来的机会,就够了。” 陈硕。 季繁垂下眼。 虽然不知道他同这件事究竟有什么联系,但从祝霜语气里的意思看,陈硕应该为她费了不少心。 思及此,季繁不免又难过起来。 你瞧这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不公平。 有人需要推杯换盏曲意逢迎,才仅能获得上位者一个点头,凭券入场。而有的人,生来就坐立高堂,轻飘飘一句话,便能随意更改既定俗成的游戏规则,肆无忌惮。 周遭温度不降反升,季繁突觉胸口传来一阵窒息。 她闷闷拿了手机,起身摆手:“算了,总之就是,我不想搞特殊,所以不需要专门配个搭档。” “到哪儿去?”季南扯住她的腕,“好端端生什么气。” “没。”季繁拨开他,“房间里面有点热,我想出去透透风。”- 酒吧是个阁楼模式的双层设计,包厢和大厅设在二楼。 空间平面不大,门口长廊直走十米左右,拐角处便是扶梯。 可能是地址实在偏僻,随季南进门的时候,季繁就发现一楼基本没什么人影。 这会儿楼底的灯全暗着,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与身后不远处灯火通明的二层异常割裂。 犹豫两秒,季繁打开手机手电筒照明,小心翼翼地摸索到楼梯边的扶手上,一步步地龟速往下挪。 屏幕的亮度不大,光圈只够笼在脚下的四方八寸地,令她不敢有半点分神。 季繁全神贯注地盯着台阶看,可惜酒后脑壳发晕,视线中当即出现了几道模糊重影。她停下来,晃了晃脑袋,想要以此让自己聚集起目光焦点,然而,未能如愿。 她懊恼又泄气,索性气愤地关掉手机,自顾自继续走。 结果没走出两步,她踉跄的身形就没能再支撑住,在最后三节的台阶处脚下踏空,眼瞧着就要栽个跟头。 凌空一瞬间,季繁甚至已经做好准备,难得清醒地用手捂住了脸。 “怎么,投怀送抱么?” 预料当中的痛感并没有传来,季繁直觉撞上了一个坚实温暖的胸怀。 空气中冷冽的皂香弥漫,如同一张严丝合缝又密不透风的蛛网,铺天盖地般将季繁层层包裹。 特别的味道,熟悉的回忆,就好像时光逆转,再一次回到十六岁初秋的故乡芦苇丛。 科学上的普鲁斯特效应定义是一种难言于口的感觉,刻意封存的记忆与情绪,总是会由某种特殊气味牵引泛滥。 正如现下,季繁心头那点因将季南与某人两厢对比所产生的痛觉,在酒味混杂柠檬露雨清香的催化作用下,被无限放大,几乎要让她喘不上气。 “喂,这位同学。”少年戏谑出声,似夹带笑意调侃:“碰到人干嘛不说话?” 酥酥麻麻的震颤自来人的膛腔中传出来,沿着她的耳廓,撩入心脏,他们彼此呼吸纠缠同频。 季繁依然埋头装死。 可能过了很久,也可能并没有多久。 “你是不是还在生气?”陈硕声音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委屈,他说得很平静,语气疏淡,沉下音。 他打算讲道理:“是那个女生她动手在先,而我也没有做任何过分的事情,所以我不觉得自己需要道歉。” 见她不说话,他进一步解释:“我没有扔下你不管,当时报幕,我不知道公司那边临时打过招呼,将节目改成了独唱。” 这回他服软倒是挺快:“对不起。” 话落,两人身侧虚闭的窗被冷风吹开。 秋季夜间的风,含了瘆人的凉意,季繁蓦地酒醒,定了下心神,正想回应。 就听见他紧接着又说:“还有,后面我也没有选择和别人唱歌。” 季繁微怔,总算反应过来,他无厘头铺垫这么多的缘由。 她依稀记得个大概,当年两人闹掰,拉黑两人之间联系方式前,她曾对他说得最后一句话,便是—— “到此为止吧。因为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是你的第一选择。” 或许陈硕一直以为,她只是仅凭一张漏洞百出的错位图与营销号无良炒作就定下他背叛的罪名。 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心结一开始便不在于此。 季繁高中时,曾藏过两个秘密。 一个是,喜欢陈硕。而另一个却是,要尽最大能力,让陈硕被更多人喜欢。 那通去往A市进行练习生训练的邀约电话,是她求舅舅帮忙打过去的。 季繁承认自己有私心,她想创造机会,以便日日都能见到他。但季繁从来没明说过,其实她也想要,有机会去陪陪他。 可这些,当年的陈硕不懂,现在的陈硕估计也不能懂。 季繁要的所谓选择,始终都是相互的。 步入成年,人总会有或多或少的无可奈何。 季繁深知圈子门道,自然理解陈硕如今半工半学一路走来的艰辛苦楚。 由岌岌无名到花团锦簇,人后的心酸他虽没言明,可她却看得见。 出道巅峰,恋情炒作身不由己,公众人物总活在镜头下,任何小错误都会被有心者揪出,添油加醋搬弄至台上,成为众矢之的。 不过在隐私方面,陈硕比其他流量明星确实能好上那么一点。 但也仅仅只有一点,不代表别人不会知道。 至少,温宁就是个隐形炸弹。这也是季繁为何执着于陈硕跟她道歉的原因。 流量时代,没人真正会在意事情的真相,网暴如雪崩,她不想他因此而受伤。 这回,愿望二选一。 是她替石页选了事业。 季繁缓缓动了下,撤开点身子。 两人恢复到半米间隔的距离,眼睛看不到,其他四感就会加倍放大。 她能听见少年沉哑的呼吸。 能闻到周围扩散的酒香。 能尝着眼泪入喉的咸苦。 也能触碰掌心残留的温暖。 通道安静,仿佛自带隔音层。一堵无声墙拦在季繁背后,将不属于她的人或事全部挡开。 此时她的世界寂静无声,只有他们。 “好了,我的问题交代完了。” 说完这句话,陈硕伸手摸到墙边,轻车熟路找到开关摁下,动作间带起一阵细碎的衣料摩擦声。 橙黄朦胧的小灯随即亮起,打下一团柔和的光晕。 不刺眼,却足够明亮。 季繁长睫微颤,快速用手背掩饰住双眼。 待调整好了情绪,才慢慢移开手,抬眸看他。 陈硕懒散站在光底,周身都渡了霜。 他没看她,只稍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季繁安安静静瞧了他一会儿,忽地喊他:“石页。” “你为什么要来北辰啊?” 陈硕慢慢掀开眼皮。 没答。 同样的问题她前不久刚问过许嘉述。 后面接的那句是:“是不是喜欢的姑娘在这儿?” 陈硕在等。 他在等她问。 然而,他的沉默看在季繁眼里却被解读成了另一层含义。 “不想说吗?”她嘴角牵起个勉强的笑,“那就算了,你就当我没……” “想。”陈硕骤然打断她后半截话,却也不愿意直言,只喃喃重复:“想说的。” 他一动不动盯着她,桃花眼眼尾染上了层薄红,季繁这才看出他的不对劲。 “你……也喝酒了?” 陈硕“嗯”了下,声音轻得像是从喉咙里飘出来。过了会儿,他皱眉,视线停在她脸上:“什么叫也,你还跟屋里那群狗男人喝酒了?” “……”季繁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他的用词:“第一,人家不是狗。第二,他们才十八,跟我们一样大,充其量叫男大。” 陈硕哼了声:“不是男模么?” 季繁:“?” 季繁:“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个词?” 顿了下,她话锋一转:“还有,你怎么在这儿?” 两分钟前他不是还正给她发消息来着? 不对,他怎么知道季南说的话。 季繁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难不成。” 她胆颤心惊地揣摩:“你经常来酒吧点男……” 陈硕眼神倏地转凉。 季繁的话音戛然而止。 她干笑两声,无意识地吞了下口水。 灯下,陈硕睨着她,眉浓眼黯:“没点过。” 季繁正要松口气。 就听他拖着稀松平常的语调说—— “但我今天做。” 第20章 摊牌 “我喜欢你,很久很久。”…… 季繁没多久就回了包厢。 季南瞧她进来, 没什么大反应,直接起身,问了句:“走吗?” “嗯。”季繁点点头, 视线往一周扫了圈, 冲他示意:“你那些朋友们呢?” 季南摊开手:“打发去大厅了,你不是没看上的嘛。” 季繁眉头蹙起:“你能不能正经点。” 她现下有点烦躁,明显是把从陈硕那带起来的火胡乱撒到了季南身上。 对此,受气包季南早就习以为常。 “我在你面前不是一直这样吗?”季南俯身捞起搭在沙发梆的外套, 松松提在手里:“你这出去一趟, 又被谁惹了?” 季繁没说话。 “是小姨找你吗?”季南走到她面前,垂眼:“姜宸的事,难道你知道了?” “什么?”季繁不明所以抬头,话题在不知觉间偏移:“她又怎么了?” 直直盯了她一会儿, 季南终于意识到自己情急下说漏了嘴,但又不好打马虎混过去, 只挑了重点:“刚刚你妈她给我打电话,说姜宸也想去这次的节目上露个脸。” 季繁嘴唇动了动, 没发出声音。 “不过你也别担心。”季南扯唇安慰她:“你们俩估计碰不上面。” 季繁苦笑:“那, 我妈她知道我会在吗?” 季南沉默了,答案显而易见。 “我先送你回家吧。” 过了半晌, 季南才重新开口:“别瞎想, 放心,这件事情我会和她说的。” …… 季南把她送回家后,就匆匆走了。 偌大的房间转眼又剩下季繁一个人。 明明她在酒吧待得时间不算长,但浑身上下却像是腌入了味,丧失皂角包裹的酒精味道浓烈又刺鼻,直直往她鼻腔里钻, 酸得她不自觉砸落眼泪。 熟悉季繁的人都知道,她性子软。 在外人面前总是安静又沉默,长相也是不带任何攻击型的清纯。 季繁泪窝浅,脸皮又薄,吵架时总和别人说不了几句,便会气得红了眼眶。 可尽管如此,但没几个人真见过她哭。 她似乎总是很能隐忍,咬着牙就是不愿意暴露缺点。 时而讨厌自己病态般的敏感,毫无道理地独生闷气。任何事情都只能联想到最糟糕的可能,疑神疑鬼,自卑怯懦。 季繁不肯承认自己缺爱。 实话讲,她胆小如鼠。她毫不怀疑,就算她周围真的有爱存在,也会被她十次百次的试探消磨殆尽。 悲剧的内核在于,她不信有人会爱到底。 所以便放纵内心趋近荒芜,野草丛生。 她和姜宸不一样。 同父同母的双生亲姐妹,命运却是全然不同。 一个生性明朗,如天上月,众星追捧;一个性情难测,似泥中草,生来陪衬。 季繁她始终难以自洽,为什么同为女儿,母亲的偏心可以明显到这种程度。 外婆说,如果单论性子的话,她才是应该那个更像妈妈的。 季繁真是痛恨极了,她觉得自己简直有病,却固执地认定该死的另有其人。 姜宸随父姓,季繁跟母姓。 一个名宸,一个唤敏,孰轻孰重,一清二楚。 客厅窗户开得大,冷风逮到空,不要命地往里灌。 季繁用手背抹了把脸。 公平,公平,一碗水怎么可能端得平。所有结局早在他们把她扔给外婆养的那一刻定型。 于是季繁本能地开始想要逃离,她害怕与姜宸同时出现,她害怕接受比较,她害怕连她都认定自己一无是处。 刺耳的电话铃声强行拉回季繁飘远的思绪,她躬身去捞手机,顺带从旁抽了张手帕纸出来揩泪。 “喂?”她接起的同时,余光瞄了眼屏上的备注,轻声喊:“外婆。” “咳咳,岁岁啊。”老人嗓子带哑,“最近过得开心不,学校里面课程忙不忙啊,上次给你打电话都没人接?” 季繁恍然,猛地想起之前忘记回电的事情,解释道:“……不忙的,就是前两天感冒了,您打过来时在睡觉。” “感冒了啊。”外婆语气听上去变得有点焦急:“现在好了没有。” “你这孩子,我就说你身体弱,前几日特意叮嘱过你注意季节交替,怎么还是病倒了?” 她絮絮叨叨:“季南这个混账,平时嘴巴不停,一到事情上就把重要消息瞒得死紧,竟是半分风头没给我透。” 季繁乖巧听她说完,耐心应话道:“已经好了的,外婆。” 顿了下,她默默小声补充:“他根本不管我死活的,连感冒药都没给我送。” “不行,我不放心,要不这周我去看看你。” 念及外婆身体不好,舟车劳顿怕她承受不住辛苦,季繁见好就收,连忙出言阻止:“不用不用,外婆您安心在江川就好。” “我后天正好要去C市一趟。”季繁说,“等忙完抽出空,即刻就回去看您。” “我保证,到时候我一定生龙活虎地站在您面前,任您发落。” 听到这话,老人笑起来:“你这个丫头啊。” 季繁也跟着笑。 再之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家常。 中途不知谁先提起什么,电话那头的人突然来了句:“岁岁,石页找你了吗?” 冷不防提起那个人,季繁愣了下:“他找我干什么?” 正说着,耳边又震动起来,她举着手机拿开一点,看了眼屏幕。 是一条微信弹窗:【Patient.是您可能认识的人,是否选择添加他为好友?】 季繁怔愣片刻。 回神后,外婆的话刚巧接近尾声:“……所以我倒是觉得这小子不错,比亲孙子强。” 联想到自己那个不着调的表哥,不知前言的季繁轻声附和:“嗯。” 老人似是有些意外:“岁岁同意?” “嗯。”深呼吸几回,季繁快速调整好状态,复将手机贴上耳畔:“怎么了外婆?” 对面笑意更甚:“没事没事,要我说,你们年轻人还是要多相处才对,听见你们都好好的,外婆我啊,也就能安心了。” 话毕,老人撂断了电话。 季繁一脸莫名地听完忙音。她想了想,总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可单论孝顺程度,外婆这话也没说错。 季繁光脚窝在沙发上,环抱着曲腿发呆好半晌,仍旧没能想出个所以然。反倒是情绪一时间起伏太大,过度用脑导致痛感强烈泛滥。 头疼欲裂的当下,她甚至懒得再去管这些乱七八糟的琐事,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这么想,季繁即刻扔开手机,转身去浴室快速冲了个热水澡。 结果等她再出来时,客厅中摆钟恰巧是整点报时的状态。 室外风还在刮,月亮沉得没影。 灰白的天,有几片落叶螺旋飘散,顺着冷风吹进来,凉得又何止是天气。 季繁打算上楼回卧室的脚步一顿,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关窗。 一层的落地窗,相当于是半扇玻璃门。 上面映着道白色闪光,微弱,不易察觉。 直到季繁关紧时的那一个刹那,才注意到其中隐匿的倒影。 她顿时吓一大跳,瞌睡和困倦彻底消失,取而代之,是无尽的恐慌。 真不怪季繁小题大做,毕竟深更半夜,独居女生家门口明晃晃地停了辆纯黑轿车。 特别是尾灯还被人故意调暗许多,只留车内浅淡的橘光,映出车内斑驳,看身型明显是个男性,笼在那窗上的阴影深浅不一,如鬼似魅。 季繁踮起脚去眯眼瞧,心道这场景无论换做是谁见了,恐怕都要立刻报警。 对,报警。 季繁抬手反锁上门,检查了好几遍后,才小跑回沙发,一把抓起手机。 可能由于精神过分紧绷,季繁跑回来时,小腿肚开始不自觉发麻打颤。 三下五除二解开锁屏,她慌里慌张点进拨号界面,却出乎预料地看见了好几条IP归属地在江川的陌生号码。 季繁:“……” 她忽然卸力放松下来。 盯着最上面那个小红点看了十多秒,季繁抿唇,摁了回拨。 彩铃响到一半,对方接起。 季繁先是听见了风啸的声音,而后才是少年低沉含磁,略带起伏的气息。 他们俩谁都没开口说话。 时辰缓慢静滞,滴答走动的摆钟识趣消音。 季繁手下虚虚握拳,想要压抑住鼓槌般肆虐的心跳,但还是没出息地破功:“……陈硕。” “我在。” 主客颠倒的两句问题和答话,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默契与秘密。 安静好一会儿。 季繁叹息:“你特意返回来找我,是还有什么没说完的话想说吗?” 他笑:“路过而已,酒驾,不敢开车走。” 话中意思显而易见,专门强调,不是特意。 “噢,这样啊,那你就当没听见吧。”季繁手指划上深黑窗框,肤白指长,直到温热指腹和金属材制的冰冷碰撞时,她才轻轻说:“否则,倒显得是我自作多情,怪尴尬诶。” “……” 陈硕仍然默不作声。 季繁只好费力地扯起唇角,顾自搬出台阶解释:“外婆刚才和我通过电话,是她问你有没有来找我,我还以为……” “算了不说这个。”季繁兴致缺缺地转移开话题:“那会儿在酒吧,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没有。” “那你真的……已经沦落到需要做男模的程度了吗?”季繁半开玩笑:“混这么惨的嘛。” 他又不回答了。 也许是残存的酒精作祟,或许是季南之前的话勾起她心底负面的悲伤,还可能是才洗完澡脑子发热。 总之此刻季繁委屈聚了满腔,像是摇晃许久密封着的汽水罐,气泡翻滚。急切想要寻一个出口,释放难以言喻的委屈。或者,仅仅只需要一句肯定,来彻彻底底将她的破碎击溃。 缓了缓,季繁低下眼,浅浅笑了声:“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活得很失败?” “我跟你讲,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会在别人心里占据多重要的地位。这种认知让我性子变得很磨人,老是用口是心非去掩饰自己的真正渴求。” “你对我越好,我的要求越苛刻。” “我就像在暴雨天狂奔的疯子,自知没人愿意为我撑伞。”她说得缓,字字千钧:“所以我不爱争,因为我明白,我争不过。” “你……”他那边传来关车门的声响,紧接着是一阵风鸣。 可惜季繁无暇顾及:“石页你听我说完。” “我喜欢你。”她说,“你可能一直不知道,我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你。” 皮靴碾过枯叶的动静停止,陈硕举着手机站在了原地。 窗外树枝被压得倾斜,一门之隔,屋外是冷风萧瑟,房内是热潮迭起。 季繁吸了吸鼻子,哽咽:“说出来你估计不信,你是第一个。” 雷闪,晶莹水珠滚落在地。 “第一个让年少的季敏想以所有作注,妄图去抢一抢的人。”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20-30 第21章 问心 “喜欢一定要在一起吗?”…… 季繁不记得自己后面说了些什么, 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哭了多久。只知道,当她一股脑地将糟糕情绪宣泄完后,陈硕很平静地和她说。 ——“好巧, 我也是。” 风声鹤唳, 听筒“刺啦”作响,可季繁还是听见了。一字一句,略过世界糟乱杂音,清清楚楚传进她的耳朵, 印烙在她的心上。 陈硕的语调浅淡, 不带一点起伏。 他说:“没有。” 季繁懵了。 她问:“什么没有?” “没有失败。” 平平无奇四个字,让季繁好不容易才收起的哭声,再度爆发。 她张了张口,如同溺水的鱼一般, 想从微薄稀弱的空气里摄取氧气。胸口的那股子酸胀被无限放大,她简直快要窒息。 陈硕的声音还在继续。 “没有混很惨, 也不需要做男模。” 季繁抬手摸了把泪,安安静静听着, 还不忘抽空调侃一句:“噢, 那你还挺厉害哈。” “……季繁。”他低声唤她的名字。 温柔的、缱绻的、纵容又无奈的。 季繁心下忽地一撞。 可还没等她说话,那边的动静又起。 一片风啸声中, 雨势来得又猛又烈。陈硕鞋底碾磨过地面的沙砾, 枯叶碎裂。 “在酒吧,心情本来很不好。”雨珠四零八落,溅起无节奏的浪花,他的话顺着风灌进她的眼睛:“但是看见你的那一瞬间,我却很开心。” “你很重要。”他说,“重要到, 我一见到你,就会快乐。” 季繁抬眼看着窗外。 雨幕如注,细丝连成线,灰蒙蒙的天快要看不清交界,电闪带起了短暂亮光一刹。 少年站在雨中。 低垂的发湿哒哒地散落在他的额前。 陈硕没打伞,他好像也并不在意自己淋雨这件事。身上那件长款风衣,被水浇出几片深浅不一的影,可是他却浑然不觉。 就这么停了好一会儿,他蓦地轻笑起来。 “还有,你没有自作多情。” “我是特意来找你。” “在酒吧,我的话确实没说完。”在某个难以言说的时刻,陈硕突然抬头,灼热视线穿透朦胧雨雾:“可是我也怕我自作多情。” 他望向她:“我是想说——” “岁岁,选我吧。” 季繁一愣。 轰隆隆的雷吼将他们彼此的心跳淹没,然后呼吸静止几秒,她听到他开口。 “给个机会,我想应聘你的花匠。”- 屋里面的空间宽敞,气氛异常静谧。客厅灯光打得通亮,明晃晃,让所有心动都暴露显现。 季繁手中抱了个棉枕,曲膝窝在沙发的最角落,竖耳听着不知道究竟是门外还是浴室传来的淅沥水声,脸上烧得一派通红。 她把脑袋埋进柔软的布垫,闭了闭眼。 直到—— “你是打算把自己憋死吗?” 陈硕声线懒散,站定在女孩面前,饶有兴致地瞧着她。 季繁内心挣扎了一会儿,应声抬头。 而后立马又栽进去。 “你、你、你……”她臊得连话都说不利索,耳尖更红了,瓮里翁气地控诉:“你为什么不穿衣服啊!!” 刚才匆匆一眼,她好像看到了少年赤裸的半身,从俊秀面容到修长脖颈,她还看见他喉结上下滚动。 入眼时他正弯着腰,看样子大概是想要去抽走她怀中的抱枕。 动作间,有晶莹水滴汇在他半干的发稍,随他低头的动作一颗颗地淌落,沿着性感的肌肉轮廓,滑进腰间浴巾,晕开湿点后消失不见。 一想到刚才那个画面。 季繁耳根子更热了。 “你害羞什么。”对比她的大惊小怪,陈硕反应可以称得上是冷静,“从小到大,我还剩哪儿没被你看过?” 季繁:“!” “陈石页,我警告你不要乱说话啊!”她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甩开抱枕:“什么叫我哪儿没看过,我看……” 眼神不自觉地跟着水滴瞟向下,季繁后面的气势渐弱,恍然发觉不对,又赶紧扭头朝向另一边,指了指浴室:“你先去把衣服穿上!” 陈硕掀起眼皮,淡淡道:“湿了。” “……”季繁人麻了,“那你明天穿什么?” “晾一晚上,就干了。” “……” “那、那你把浴巾往上拉,当浴袍穿。” 陈硕似笑了下:“你确定?” 季繁慌不迭点头:“确定确定,你赶紧的。” “岁岁,我净身高189。”他提醒,语调随意又欠揍:“你给我的这块破布,顶多够遮住……” 后面的话他没说,季繁却懂了。 脸上温度再次攀升几度,她赶紧结结巴巴打断他:“行了行了,你别说了……我……我这就去给你点外卖。” 说着,季繁便快速转身,不敢再去看他,一把捞起沙发侧的手机,点进app,浏览页面。 “需要长一点的浴巾是吧,睡袍、牙膏、牙刷、毛巾……”她手下边点边嘟囔,“这些买一次性的用量应该够了吧。” 指尖点过物品,顿在虚空半晌,季繁觉得应该差不多了,就要去碰提交的按键。 却被耳侧的声音阻止。 “不够。” “怎么不……” 季繁闻声扭头,话音卡在嗓子眼。 她原本知道他们挨得近,所以选东西的时候本身便没打算刻意去避他。 少年身上自带的清爽气息,裹挟潮气铺天盖地般地漫在两人周围。季繁脑中混沌不清,自然也没功夫去顾别的事情。 现下冷不丁地一静下心,再看时她才发现,两人之间又何止是近。 陈硕这混蛋不知道什么时候竟躬身将下巴悬搁在了她肩窝上方不过几厘米的位置,目光正一瞬不动地落在她亮起的手机屏幕上。 空气里有浓烈酒香旖旎发酵。他的呼吸滚烫灼热,湿发因她侧首的举动似有若无地刮蹭过她的脸颊,冰热两重。 少年的面庞清冷,五官更是好看,一种颓与痞的结合,如画般精致。 眉浓唇红,眉型是锋利的剑弓样,尾梢略微上挑,天生就添着莫名的躁。偏眼神又柔,黑眸桃花劫,时常蓄满平静汪洋,像是个惑人的无底洞,专蛊痴心。 难怪网络上一直流传这么一句话。 ——“陈硕的嗓子被天使吻过,但人类却想试图亲吻他的眼睛。” 那张被追星圈奉为神图的海报照片,还仅仅只是张被面具蒙去大半的侧脸。 而现在,没有任何遮挡的神颜,就这么直接怼到了她眼前,距离近乎咫尺,她甚至能看见他脸上的细小绒毛。 与季繁当下的心不在焉不同,陈硕大概完全没注意到有任何不妥,只专注地挑选着物品。 他的睫毛很长很密,低垂眼睑,皱眉注视了一会儿,缓慢抬起手,环过她的臂膀,修长指尖旋即点在了她的手机上。 他的腕挡住她全部视线,骨节立体又分明。 上面松垮挂着条红色手绳,绳身被摩挲起了毛糙。透如病态的冷白,搭配艳似滴血的暗红,禁欲感十足。 她将将移眼,却瞥见墙上黑影成双,姿势暧昧,仿若热恋情人相偎缠绵。 季繁心跳登时就慢了一拍。 “你……” “好了,现在可以下单了。” 陈硕说完这话,便自觉后撤。见她依然怔愣在原地,先是不解皱眉,端详两秒后,了然。 “看傻了?” 季繁本来没意识到这个问题,结果经他这么一提,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然直勾勾盯住他身子好久。 她又气又恼,羞得把手机甩到他手上,不想再搭理他了。 “你自己买。”她说,“免密支付的。” 陈硕低低笑起来,接过:“成,我买。等会儿记得加我,转钱给你。” “不用。”季繁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头也不抬:“其实没多少,加来加去怪麻烦的。” 陈硕没再说什么。 点好单,陈硕把手机反过来递还给她。 “嫌麻烦?”他语气淡淡,辨不得情绪:“那我加你一样的。” 季繁说不过他:“随你。”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地拿了手机,越过他,上楼- 卧室里寂静无声,门被缓缓关上,厚重的木板音沉闷滞。夜凉如水,碎光从窗外打进来。 季繁背靠着门,身子不自主往下滑。她没开灯,屋内黑漆漆一团。 手机侧角按键摁动,随着“咔嚓”声响起,屏保解开,小小一片的微光闪起,给女孩的发丝投下了一层浅薄金辉。 微信的红点消息赫然醒目:【Patient.通过联系人推荐,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季繁手指点在他的头像上。 圆圈加载,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陈硕虽然没有明说,可她能明显感觉到,他方才,应该是在对自己表白。 “花匠么……”季繁嘴巴不停,呢喃着这两个字,鼻腔仿若充盈着柠檬一样的酸,“可是,你已经不能单养一朵花了啊。” 如今流量当道,爆火前提一降再降,从以往的实力比拼到现今的颜值转换,深切印证着艺人们粉丝粘度的重要性。 特别养成类,胜者一步步踏过荆棘,无非仰承其拥护者赤诚的爱。金钱交易看似庸俗,却埋葬了无数个普通人的满腔真心。 粉丝无罪。 爱亦无罪。 而爱豆这个职业的存在,对粉丝而言,仿佛就是信仰的支撑。 这是一种超脱于其他界限的工作,幸运也不幸,因为他需要对所拥有的全部粉丝负责。 所以,他没法独属于某一个人。 至少精神层面上确是如此。 季繁不清楚陈硕对自己的具体定位,却也能切身体会,他孤身一人在这个阳奉阴违、杀人无血的圈子里走到今天的不易。 她不敢赌,当陈硕酒醒,面对她与事业会做出什么抉择。 她既怕他冷漠,又怕他犯浑。 尽管她私心在不断叫嚣占有,却依然被理智所挟持。原来比起她的失去,她更希望的是,他得到。 这个决定并非临时起意,也未经深思熟虑。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力量,无形推动她向前。 拉黑所有联系方式,是她最无奈的抵抗。因为一旦情绪阀门破口,她根本阻拦不住自我本心的冲动。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去联系他,于是她便自绝后路。 理智与感情短暂交锋,一败涂地。 季繁从不相信永恒的喜欢。但他们却都给了彼此现阶段所能提供的最大真诚,何足珍贵,又何其荣幸。 【喜欢一定要在一起吗?】 季繁颤着手,在搜索框一字一顿打下这句话。 她顾自设限。如果能够从他人的故事中找到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那么,她就毫不犹豫地奔月,不计后果。 许是夜里狂风暴雨吹散了电缆,二楼信号不太好,浏览器运行迟钝。 等待好半晌,还是停留在灰色的页面。 季繁抹了把泪,费力眨眼,试图让眸光聚焦。终于,她在门响那一刻看到了这个问题的高赞答案—— 【月亮从不是独家私属。】 第22章 谈谈 “谈个恋爱。” 跑腿来得很快, 楼底门铃摁响的同时,季繁手机也跟着跳出了通话号码。 “喂?”她接听起来,“嗯嗯, 您帮我放在门口就行, 麻烦了。” 挂断电话,季繁叹了口气。 犹豫不到半秒,她最终还是点下通过的按键,而后迅速编辑好消息发出去。 季繁:【外卖到了, 就在房门口, 你要不自己取一下?】 几乎是同一刹,陈硕的消息并列弹出在屏幕左侧:【Patient.向您转账5200元。】 而后是:【?】 一个问号。 季繁抿了抿唇,手撑在膝盖上,慢吞吞地站起来, 摁下语音:“东西没这么贵,你给多了。” 她磨磨蹭蹭走到床边, 躺下滚了圈,继续硬着头皮说:“我困, 不想下去。” 这条发过去以后。 陈硕那边安静了很久。 时间滴滴答答地走, 季繁盯着手机屏幕上的亮光,忍了又忍, 还是没忍住, 径直切进了朋友圈界面。 看起来陈硕应该不怎么在新账号里发东西,整个背景界面干干净净,整齐划一的内容都是零散专辑宣传广告,和微博账号没什么两样。定点定时,连文案都跟个完整任务的人机似的。 季繁一条条往下翻,百无聊赖又漫无目的。 陈硕自出道以来产出的专辑并不多, 满打满算只有三张,所以信息很快见底。 牢记于心的歌词,季繁失了兴致,大体扫过剩余的几条,转眼就要退出。 余光却被右侧头像下方的一行灰字吸引。 那是类似于Q.Q个签的位置。 【我想抓紧在胸口的是生命本身,青春的野心、梦想和爱。】 西班牙诗人赛尔努达所著《奥克诺斯》里面的原词直译。 季繁眼睫颤了颤。 这一瞬间,她想,自己或许已经有了答案。 季繁没收那笔钱。 简单交代给陈硕客房的位置后,她便随手扔了手机,端坐在床上发呆。 唯一的亮光熄灭,整间屋子再一次陷入无尽黑暗。远处风歇明月遮,地上忽明云影重。 淡青的天,朦胧镶嵌着残星几点。你瞧这些星星都不会说话,正如石头它开不了花- 翌日清晨,天光大亮。 暖风从大敞的窗缝里吹进来,雨后露珠沾满了泥草混合的芬香,试图唤醒一室的寂静荒芜。 季繁昏昏沉沉间听见手机铃声不间断地响,沉浸在睡梦中的脑海立即浮现出自己端坐于高考考场,临近收卷时,试题却一字未动的场景。 恐惧蔓延,女孩的额发被冷汗渗湿,乱七八糟地贴在泛红脸颊两侧,她猛地惊起。 “不要——” 季繁蓦然睁开眼睛,视线渐渐聚焦,无神地盯着瓷白的墙顶缓神很久,才分清现实与梦境。 她大口喘着气,想要借此平复自己急速不安的心跳。周围安安静静,日光斑斑点点。绛橘色的柔光当头照进瞳孔,季繁不免恍惚。 “这是一个噩梦……”她喃喃,“不是真的。” 闹钟“滴滴”的声音将她的神思扯回。 季繁翻身,伸手探过去,闷闷摁熄恼人的闹铃,烦躁地搡了搡脑后凌乱的长发。 铺天盖地的困意萦绕,她思维断片,眼皮越来越沉,不受控地低垂阖目。却在快要彻底丧失意识的前一秒,蓦然想起陈硕。 瞌睡当即消散无影,她一把抓起手机,手撑在身侧坐起,虚虚靠在床头,按亮了屏幕。 出乎意料地,微信界面干干净净。 季繁怔忡片刻,点进Patient.的小窗。 两人聊天依然停留在她最后两条的语音上,陈硕没有再回复她,也没开启新的话题,他们的交谈就这么戛然而止。 季繁说不上来心里究竟是哪种感觉,好像有点空,但又觉得没什么值得伤怀。毕竟现在这种公事公办的情况,才该是她喜闻乐见。 想通这点,季繁长抒一口气,将心口那丝酸楚强压下去,掀开了被子踩上拖鞋,径直走进卫浴室洗漱。 …… 等季繁收拾好下楼的时候,陈硕刚从厨房里出来,她本来是想去冰箱拿份早餐,于是两人恰巧碰了个正对面。 季繁取牛奶的动作顿了下,目光定在他手上冒着热气的蘑菇汤两秒,然后不动声色地挪开。 “……早。”她主动搭讪。 陈硕闻言,挑了下眉:“十一点,不早了。” “……”季繁实在没想到他的关注点能如此偏离,硬着头皮道:“哦,是嘛,我没注意。” 她踮脚往里望了一眼,暗示意味明显:“你准备吃饭啊?” 陈硕嫌弃睇她一眼,对她这种明知故问的行为不做评价,只端了碗筷,走去餐桌。 见状,季繁暗自收起投机取巧的心思,重新打开冰箱门,挑选食材。 季繁平日起得晚,如果没有课,基本早午饭会并成一餐,也不怎么出门。 是以,自上回生病后,她便上线大采购,除过必须的日用药品以外,还特意买了不少蔬菜和水果,将冰箱塞得满满当当,防备不时之需。 但脑门一热买回来以后,她才发现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她不会做饭。 不过,好在她还买了不少速食。 季繁叹息一声,厨房有淡淡的菜香飘出,轻易勾起了她肚子里的馋虫。抬眸再看面前正对的无油吐司,她竟一时间没了胃口。 “你愣那儿干嘛呢?” 专注出神的季繁猝不及防被惊到,慌忙回头看过去。 陈硕不知在她身后站了多久,睨了她一眼,问:“我专门早起做了一桌子饭,你一点面子都没打算给的么?” “啊——”季繁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你是给我做,我还以为你给自己做的呢。” 陈硕似乎气笑了:“我不能吃?” 季繁想了想,点头:“能啊。” “那你怎么不知道帮忙?” 季繁很是坦率:“因为我不会。” “……笨死你算了。” 陈硕撂下这么一句话,错过她,进了厨房。 季繁觉得委屈。 她实话实说而已,怎么还不行了,她确实不会做饭,主要她从小到大也没人教过她啊,跟笨不笨的有什么关系。 她这边腹诽着,陈硕那边却已然开始忙碌起来。季繁听见厨房里的动静,跟着抬眸看过去。 一眼定神。 陈硕侧对着她,手下有条不紊,洗菜、切菜、热油、颠勺一整套动作流畅自然。晨起的光很亮,打在他身上,少年远比朝阳明朗。 他换了她昨天外卖买给他的纯黑棉T,袖子被他捋到了手肘处,臂膀上有肌肉和青筋凸显。 陈硕做事情的时候很专注,脸上不带半点表情,却又有些漫不经意的随性在。中分的乌发微垂额间,半遮住他冷硬的眉眼。 细碎的暖光映于地面,将他柔和的影子拉长,延至季繁脚边,混着她的,纠缠不清。 陈硕没往其他地方分神。 锅里热汽滚滚而出的同一时刻,季繁闻到了热油裹挟辣椒的香气,仿若寻常市井烟火,生生不息,是家的感觉。 季繁心里的某一个角落蓦地就软了下去,仿佛地震塌陷,山崩地裂。紧接着,眼泪便如洪水般淌落。 意识到失态,她忙趁陈硕没有注意到,赶紧转过头去揩泪,调整好情绪。 铁铲剐蹭炒锅,陈硕盛好了菜出来,瞥她一眼:“干嘛还愣着呢,站得不累啊,去坐好。” 他把盘子端到桌上,又匆匆忙忙进了房间。 季繁“哦”了声,磨磨蹭蹭挪到餐桌旁边,拉开椅子坐下。她单手撑在桌面托腮看了会儿,突然禁不住掏出手机,动指点进相机里,悄悄摸摸地拍了张照片。 刚拍完,陈硕从她背后绕过来,俯身,又摆了两道菜到她面前。 “忙是一点不帮。”落座在对面的陈硕冲她扯了扯唇角:“拍照倒是挺勤快。” 少年的指尖点在桌上,态度十分真诚地提议道:“菜齐了,重拍一张呗。” “……”季繁被人当面抓包调侃,有些心虚,她捏起筷子,摆了摆:“不拍了,我们吃饭吧。” 陈硕不接茬,往后靠住椅背,左伸臂过去搭上旁边的空位。他看她动筷,也没拦。黑眸沉沉落于她发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此时季繁只埋头吃东西,丝毫没注意到不对。偌大的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她执筷碰撞碗壁的声响。 陈硕忍了忍,终究是没能忍住:“你刚才不会是在拍照留证吧?” 季繁不明所以地抬头:“什么?” “没什么。”陈硕没好气地连夹了好几筷子蔬菜和肉块放到她碗里,直到那碗顶被堆成露出尖的“小山”才罢休:“吃菜。” 季繁默了默,总算品出他话中意思。 “……我没觉得你会下毒。” 陈硕对纠结此事的兴致不大,他微抬下巴点了点,言简意赅道:“尝尝?” “……”顶着他期待的眼神,季繁咬了块肉,小口嚼着,末了给出评价:“好吃的。” 陈硕显然不太满意。 “就只是好吃吗?” 季繁和他平静对视几秒,忽地放下筷子,双手捂住嘴巴,“哇”了声,表演浮夸又刻意:“不瞒你说,在今天以前,我从来都没想过,一只鸡竟然可以如此完整地走完它波澜壮阔的一生!” 陈硕额角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简直是——”季繁脑子急速运转,搜罗着词汇,琢磨半天,可算憋出来一句:“超级无敌爆炸好吃!” 说完,她干瞪眼瞧他,忐忑等待审判。 陈硕看她许久,之后笑开:“不会夸人就算了,别勉强自己,安静点吃饭吧。” “……” 季繁不服气:“诶,你这人好别扭啊。” 她愤愤提起筷子,戳了戳“山堆”,嘴巴里嘟囔个没完:“一会儿眼巴巴盯着人看,摆出一副等夸的姿态,一会儿又拆台,嫌人不会说话,不如去专心吃饭。变脸比翻书都快,怎么,你到底是唱歌的还是唱戏的……” 陈硕凑前屈指敲了敲桌面,好笑道:“我人还在这儿呢。” 季繁气呼呼地瞪他一眼,沉默吃饭。 两人一时无言。 一直等饭吃得差不多,季繁才撂下筷子,抬头。见他半分未动,不免多嘴问了句:“你……不吃吗?” 陈硕笑:“你不是没发话让我吃吗?” “……那你吃吧。” “不急。”陈硕垂眼看了眼桌上所剩无几的午餐,无所谓地耸肩:“饿一两顿没事。” 他不说还好,越说,季繁越愧疚,但明明跟她没关系的。说得好像他多听自己的话一样,平日怼人时也不见他有所收敛啊。 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 就听见陈硕又不咸不淡地接了一句:“你要是吃饱了的话,咱就谈谈正事。” 季繁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就要逃避,她支吾开口:“谈什么?我们俩有……” 有什么好谈的。 “谈个恋爱。” 陈硕坚定打断她。 第23章 矫情 “再给我个机会,求你。”…… 时间一秒一秒地走, 餐厅里面随着陈硕这句话的落下,陷入了一片沉默。 良久,季繁眼睫颤动, 手下不自觉捏了捏衣角:“……不要。” 陈硕看她一眼:“不要谈恋爱?” 他说得平静, 明明不夹带任何情绪,却莫名隐着威慑,听上去仿若自嘲:“还是——” “不要和我谈恋爱?”他笑。 对于他这个问题,季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因为借口两者皆具, 也因为理由平分各半。可她昨晚认真想过, 如果由于种种原因,最终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那么后面还会遇见谁,根本不重要。 于是, 她依照打好的腹稿说:“石页,我是一个极端感性的人。喜欢另外一个人的感觉对我而言, 很糟糕。” “我毛病不少,敏感偏执、拧巴别扭、占有欲爆棚。时常会对, 哪怕一丁点的小事介怀。” “往往情绪上来时, 连自己都控制不住。我在意瞬时的感觉,生气也好、怨愤也罢。我可能情不自禁地去钻牛角尖, 一遍遍反思复盘, 质疑恐慌、消极悲观。” “我甚至会觉得自己有病。同时,伴随着年龄增长,病情还在不断加重。”她抬眸,正对上少年的眼,“现在的我,相比于一年前, 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从来都不觉得你会喜欢我。”季繁唇角慢慢弯起,勾出的弧度又小又浅:“其实静下心来想想就明白,咱俩呢,从小到大鬼混这么久,如果是发自真心的喜欢,又怎么可能忍到今天?” “无非是,弃猫效应作祟。”怕他不懂,她耐心和他解释:“也许你只是在潜意识里不想失去我而已。这种失去的感觉太强烈,以至于你无法辨别……” 陈硕气乐了:“你又懂了?” 他本想等她说完,可话至于此,他实在是听不下去,“还搁这儿整上弃猫效应这个词了?” 少年冷笑两声:“前几天骂我是猪、后面暗戳戳说我像狗,现下又被比喻成猫,怎么,你想开动物园么。” 季繁噎住一瞬,没理他的阴阳怪气,却也没继续方才的话题,只道:“总而言之,你不用太在意我曾经喜欢你这件事。我想明白了,以后我们就按之前那样相处,这回你放心,我保证不乱发脾气拉黑。” 陈硕被她气得不轻。 “之前那样?你倒是说之前哪样啊?” 季繁:“当然是,好朋友啊。” “好、朋友。”陈硕垂眼嚼着这几个字。 “或者,同学校友,是不是更合适点?总归如果像之前,我们相处不出格的话,就挺舒服,除过偶尔有些无聊。” 此话一出,陈硕蓦地抬头。 入户的阳光因斜梢碎枝被剪得零碎,斑斑点点落在少年的脸上。 秋风起七寒,融进他的眉眼。 “无聊。”陈硕咬牙,胸腔涌上的热浪拱得他头疼:“不出格?” 他掀起眼皮看着她:“那你跟我说说,什么叫做出格。你这破格子的框在哪儿。还有,干什么才能不无聊?” 季繁被他问得一愣。 可是,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就听见他紧接着道:“牵手拥抱算出格吗?抚摸亲吻够有意思吗?你告诉我,不用谈恋爱,跟以前一样,你自己想,这些能一样吗?” 季繁闻言很懵圈。 前半句的话她暂且听出来是他们小时候的的确确干过的事,但后半段…… “我们什么时候接过吻啊?”关注点直接偏移开,季繁稀里糊涂地脱口而出。 陈硕一门心思想吵架,可惜没吵起来。火气憋在心口不上不下的,他深呼吸两口,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自己想。” 季繁脑子中的回忆往前倒,几分钟后,她放弃,诚实道:“印象中没有。” 陈硕眉眼更沉,嗤了声。 两人缓了缓,季繁率先出声打破沉默:“咱别纠结这些芝麻大点的小事情了。总之就是,我这个人特轴,万事只认死理。” 说到这里,她长长叹息:“因此,任何东西一旦说出来,就意味着它在我跟前彻底翻篇了。陈硕,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陈硕并不给她面子:“不理解。” 季繁被怼得语塞,胸口那股闷火一下子也全上来了,心想这人现在怎么好赖话不听。 跟他讲理,简直是对牛弹琴。 哦,动物园又可以多一只动物。谁让地球物种那么多,他偏不愿意当人呢? 空气静默,时间不动声色地荒谬流逝。疏淡的阳光滴滴点点从枝桠的缝隙中透下,费力地想要去驱散屋内一室闷寂。 气氛异常安静,安静到连客厅窗边黑鸦煽动翅膀的声音都一清二楚。 “季繁。” 许久后,陈硕突然出言喊她。 季繁微顿一秒,看向他。 此刻少年稍稍低着头,并未再靠椅背,完全没了以往吊儿郎当的懒散姿态。 陈硕脸上的表情很淡,语气却严肃。 “我是一个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成年人。女朋友和朋友之间的界限我分得清,更辨得明。我清楚自己的心,所以,别想拿你那些歪理来试图激我离开。” 目光于虚空中刀影相接,他眸中桃花满溢,溅起血雾涟漪一片。 “你不相信的事情,我就说给你听,做给你看。一遍一遍,千遍万遍。” “不过,我想我要先纠正你的一个观点。”陈硕忽然笑了下,“你说从来没觉得我会喜欢你?” 季繁呼吸一滞,心跳遗漏几拍,她抿唇,好半晌才回应:“我的意思是……” “你的感觉没错。”陈硕打断她。 话落,季繁只觉全身血液倒流,一时不知道该哭该笑,忘记有所反应。 直到陈硕怅然叹息,俯身过来,用指腹轻柔抹去她眼角的泪痕,冰润电流丝丝入骨,她才猛地别过头,不再理他。 “咱好端端的,哭什么?”侧边传出桌椅板凳摩擦地面的声响,接下来是慌乱脚步。而后铺天盖地的清香自上方袭来,她竟被人拥了个满怀。 陈硕一手扣在她的脑后,另一只手安抚般地拍了拍她的背:“乖,别哭。” “陈硕,你混蛋。”季繁推他:“乖你妹!反复逗我好玩吗!” 陈硕低低地笑,身子不动任凭她打。怕她挣扎太过伤到自己,悄摸松了点摁她脑袋的力道。 季繁恼羞成怒,自乱阵脚后,心里话便一股脑往出倒:“陈硕,你不喜欢就不喜欢,天天撩拨算几个意思!我是一直喜欢你没错,但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吧?” 陈硕慢慢收了笑:“你刚才不是说,喜欢我这件事已经翻篇了吗?” 季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呼吸一抽一抽地,俨然折腾得连说话力气都没剩。 陈硕一直等她停下动作,才蹲身下去。 姿势瞬间颠倒,他单膝跪地,抬手拂开她湿湿哒哒粘在面上的发丝。 陈硕仰头望她,眼尾也带了点红,音色暗哑地道:“能不能别翻篇。” “岁岁,我不擅长辩解。以前万般种种,是我不好。我知道你最在意的无非是我答应你去A市的爽约。但就算从头再来一次,我依然会这么选。”他说,“可后面的网络热搜炒作,确是我不知情,我可以保证以后不会。” 季繁吸了吸鼻子,她思绪混沌,辨不清其中逻辑,只知道他应该是在朝她解释两人最初的矛盾根源。 “而我,”陈硕弯唇,“又何止是喜欢你呢?” 说到这里,他抬眸,与她相对。 浮生刹那间,宛如永恒。爱人眼中笑意难掩,风情可抵秋夜月。 “从前我老认为,电视剧里那些谈恋爱的人总爱说些漂亮话,实在矫情。”陈硕短暂蹙眉一刻,像是苦恼,“但今天,听你这么胡乱一通瞎分析,倒是觉得有必要更肉麻点。” 季繁眼神茫然。 “我爱你。”三个字,他说得极缓,字字句句如千钧之重:“不光过去,不止现在。” “至于未来——”少年刻意地拖长了调子,偏头笑起,此时的模样几近蛊惑。 然而四目相对。 泛红眼眶将他心中的恐慌直接出卖,瞳内倒影是面前人的轮廓。 陈硕说:“再给我个机会吧。” “求你。” 季繁定定看着他。 一言未发。 他眼里有海,海中有光。 她的心失足溺水,击溃于疯癫。 手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他的目光直白又赤裸,灼热且真挚,季繁终是耐不住地缓缓转过头,隔窗望向漫天掉落的残叶。 宇宙无声无息地流转,世界纷扰喧嚣,拥挤的人潮攒动,枝叶残卷过隙。 终于,屋外风止。在最后一片落叶飘然落地时,季繁听见自己对他说—— “石页,给我点时间。”- 陈硕走后,季繁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 某一未知时刻,桌边手机吵起来,她烦躁地伸手过去,眼都不抬,就按了挂断。 不过两分钟,又响。 季繁继续挂。 结果消停没一会儿,铃声再一次震入耳膜。 季繁思绪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饶是再好的脾气也容忍不了。 于是,她一把将手机扯过来,甚至没看是谁,就贴近耳边,先是气冲冲地“喂”了声。 然后接着又先声夺人:“什么事?” 大概是没想到这次她会突然接听,对面静了一阵子,回过味来问:“……你吃枪药了?” 听见季南的声,季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磨了磨牙道:“你最好有急事。” 听不出意思的季南依旧东拉西扯:“你刚刚干嘛呢?怎么现在才接电话啊?” 季繁懒得答话,瞥眼看了下摆钟,时针正巧指向三点。 近两个小时没变过姿势,身上有些发酸,她慢腾腾抬臂,动了动身子。 “喂?”季南半天没见她说话,以为是信号不行:“岁岁,你听得到吗?” 季繁趿拉着拖鞋挪到餐桌边,探手拿了个透明玻璃杯,敷衍地“嗯”了声,转身接水。 “哦哦,那就行。”季南呼一口气,说:“我是打算问你,明天的机票订好没?” 季繁低眉抿了口温水:“没。” 干涩的嗓子得到舒缓,她说得平淡:“这不是还没决定好要不要去吗?” 季南:“你这什么话,不去的话,难不成真准备明年补啊?” “不行吗?”季繁把水杯磕在桌上,笑:“反正进退都得被骂,不如选个轻点儿的,我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受累不讨好。” 这下季南总算听明白了:“你是担心小姨那儿么?” 季繁对此不置可否。 她站靠在桌角,索性点了免提,手下退出通话界面,百无聊赖地开始刷微博。 但界面持续卡顿在初始状态,始终进不去。 季繁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没事,不用管她。”季南邀功,“而且你这回必须得去,谁都替不了。” 季繁皱眉,正欲发问。 屏幕忽地闪亮。 第24章 热搜 “能和校花搭档,该是我的荣幸。…… 季繁注意力没被亮光吸引, 反而疑惑地问他:“为什么必须要我去?” “……你手机是不是没通网啊?”季南简直无语极了,语调扬起,痛心疾首地斥她:“亏我还巴巴等你夸我呢, 合着你压根是个甩手掌柜, 半点心不带操的?” 季繁无所谓地应:“当我哥这么多年,你自己心里没数,怨得了谁?” 说着,她视线环绕过周围一圈, 厨房和餐厅在陈硕临走前都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除过空气中飘散未尽的柠檬香还在清楚地提醒她:方才一切并非幻梦。 季繁垂眼扫过旁边推进桌底的素木白餐椅, 突然有片刻恍惚。 那边季南的声音还在继续:“得,前面一整段垮掉,你当我没提。” 顿了下,他说:“既然如此, 现在你也别着急,等再过一会儿微博维修好了, 你去看看就能明白。” 季繁不禁皱起眉头:“你乱七八糟扯什么,要是不想说就拉倒呗, 卖什么关子?” “不是, 诶——”季南的动静听着像是在捣鼓键盘,噼里啪啦的声响顺过电流毫无阻碍地传过来:“好像已经好了, 热搜第一条, 快去看。” 季繁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又自顾自嘟囔道:“不对,我真是忙晕头,与其去指望你那破网。还不如截图发你来的快。” 掌心手机震动一刻,思绪被强行拉回, 季繁默了默,将视线复转向屏幕。 界面自动停留在亮光的微博发现正文页。 恰时微信的消息弹窗跳出来,挤压了她目之所及的空间。季繁只隐约辨得搜索框左上角,似乎正是陈硕的名字,后缀带了一个“爆”。 她抬指上划,忽视季南发来的图片内容,忙不迭地定神想去看后面的内容。 季繁点进详情,展示更多。 网络崩溃一分钟,她难耐地切了wifi,转成流量,指尖不断滑动刷新。 忙中出错,季繁一时忘记切号,不管不顾只想快点看到具体内容。加载的过程中,她不自觉抿直唇角,心慌了一瞬又一瞬。 其实不怪季繁紧张,毕竟能把微博服务器干懵的热搜可不常见,何况还是这种指名道姓,不加任何场景后修饰的词条。 据季繁了解,上次类似盛况,还是出现在某位大热明星犯罪被警察抓捕的时候。 再上回,是另外一位新生偶像单身人设崩塌成渣,原配小三公然撕脸,惹来众嘲。 再上上回…… 季繁记不清楚了,她吃瓜吃得晚,多半是道听途说得来的消息,总归从没听说过爆热搜会有什么好事。 娱乐至上的软件。大多数情况下,不是突如其来的塌房,就是凭空出现的灾难。 正所谓坏事传千里,千里不如微博里,就是这么一个理儿。 是以,季繁看到这个消息,也没过多往季南的话中去联系,只当作新闻更新迭代,顶了他口中那件与自己相关的事情下去。 灰色小圈一圈圈地转,没个完似的,季繁等不急,狂摁返回,想要退出重进。结果,不退还好,一出来,居然怎么都无法再跳转回去。 于是,季繁就算着急,也只能干瞪眼瞧着。 “岁岁?”两分钟后,直到季南出言唤,她才猛然想起截图的事。 季繁应了声,指下动作不停,点进微信。 Allergen:【啧,我就说我靠谱吧。来,看完请夸。/附图.jpg】 “……”季繁选择性略过他的文字,直接放大图片,等看清以后,整个人都愣住。 微博搜索栏底下的内容一共八条。 一分钟前,除了她刚瞅见的#陈硕#大爆词条外,自上而下其余七条分别是: #《一唱一和》节目组官宣定档# #属于大学生们的综艺节目真的来了# #北辰大学# #陈硕军训汇演# #陈硕搭档# #陈硕 《一唱一和》评委# 季繁目光下挪,看到最后一条。 #季繁 北辰校花 《一唱一和》嘉宾# “……” 季繁总算知道,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真的是会笑一下。 “不是,你有毛病吗?”季繁重新把手机贴上耳际,忍无可忍地吐槽:“多大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我又不想混你们那个圈子,买这个热搜干嘛!还打北辰校花的tag,我真是谢谢你啊!咱就说谁家好大学有那玩意儿?” 季南被她骂得一愣:“诶,你……你在说什么呢?校花,谁啊?” 闻言,季繁没好气地“哼”了声,道:“正跟你说话的人啊。” “谁??”季南语调上扬好几个度,似乎夹杂着不可置信和难以想象的复杂情绪,默了两秒,说:“自封的吧?” “……” 季繁努力平复下呼吸,咬着牙,语速不疾不徐地纠正他:“狗封的。” “你怎么还骂人呢?”季南哈哈笑起来,“就算被我戳破了心思,也不要恼羞成怒嘛!大不了,哥帮你去表白墙发条帖,咱干脆直接把这名号给坐实了,你觉得怎么样?” 季繁冷笑:“我觉得不怎么样。” 大概停了两秒,她出声补充:“趁微博还崩着,你最好立刻、马上给我把热搜撤下来。” 听她语气是从没有过的严肃,季南彻底懵了:“等等,你说什么热搜?我让你看的是第一个啊,你别看错了!” 季繁懒得和他多说,将手机拿下来凑到眼前,正预备给他圈画。不料指尖一滑,后台加载界面刚好跳出来。 季繁动作冷不防被这么一打岔,便暂且搁置了回复季南消息的想法。 她没半点犹豫地点进第一个词条。 入眼就是当事人标志性头像,先前MV海报照片的侧脸特写缩放。 其中,陈硕特征性的眼睛轮廓被青铜色面具遮挡住大半,只能隐约从中窥见一丝少年黑如点漆般深邃的瞳。 面具一直往下方延展,流畅行至高挺的鼻梁处,呈不规则状截断。他的唇薄,颜色极淡,微抿着,似乎带了些难以捉摸的躁。 颌骨的形状自然且凌厉,是一种介乎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硬朗。皮肤白细若玉,却未见丁点娘气,反而因其本身的气质,成就三分野性。 少年棱角锋芒满,生来自应是华章,誓以桀骜不驯的灵魂做成其风骨无双。 这便是,所谓—— 人间琢玉郎。 季繁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季南的声音快要冲破电流的阻碍,震碎她的耳膜时,她才发觉,自己近来走神的频率越来越高。 看样子是老毛病又犯了。 不过她没时间多想,很快就收起神思,慢慢抬高手机,情绪淡淡地对着扬声器的位置动了动唇,说:“先别吵,我在看。” 季南立即噤言。 季繁耳根子清净不少,定神接着往下看。 陈硕V:【#一唱一和官宣定档#感谢主办方@北辰大学以及@笙声予我官方微博的邀请,也非常感谢郑导@郑之之舟给予的这次录制机会。当然在这里,我要提前感谢一下我的搭档季繁同学,希望合作愉快!让我们一起相约明晚,不见不散![爱心]】 还好还好,不是违法乱纪。 季繁松了一口气,手指轻滑。 然而,下一秒。 她警铃大作,忙不迭地翻回去。 静静盯着这段话往复看了好几遍,季繁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赶鸭子上架,陈硕就这么水灵灵地把她架了上去。 季繁咬了下唇,闭眼两秒,强压下眸中的暗色,做好被人肉的心理准备,展开评论区。 出乎意料,留言满是祝福,没有谩骂,亦没有争吵,网络热度明明已达峰值,可她竟没看到一条不好的言论。 相比于季繁往常吃瓜时看到的那些话。 陈硕最新微博这里,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片净土。有人询问播出时间,有人提出合理建议,还有人表明期待态度。 总之,就是没有一个人,质疑素人与明星的这组奇怪搭配。 平日活跃到连季繁都眼熟的黑粉账号,在此刻仿若销声匿迹,如同被人强行捂住嘴的哑巴。 季繁眨了眨眼,垂睫看向置顶的首评内容。 陈硕V:【一切异性搭档均属工作安排,请各位理性讨论。我本人作为公众人物,接受能力强,如对此安排有任何不满,可私信联系,或请移步上条微博。切勿牵扯无辜,否则本人将视情况逐条发送律师函,并作删除拉黑处理。】 季繁:“……” 不得不说,陈硕最后这句话还挺有威慑。加之他自身影响力,底下有一水的大V转发宣传,粉丝团也齐上阵刷屏。 季繁特意瞥了眼发布时间:15:00。 距今不过五分钟。中途,服务器还至少断了三分钟,楼层竟然盖到了116.5k条之高,点赞数更是多达389k。 季繁看得瞠目结舌。 她随手碰了碰玻璃屏,页面即刻跳转到该条评论最新回复的地方。 爱吃章鱼小丸子的周:【666,我哥这波帅啊,我们叶子终于等到硕哥维权了!】 陈硕的叶子:【姐妹,我这粗略一看,你就该坐小孩桌,咱哥这哪是给自己维权啊!这明明是快有嫂子了好吧?[偷笑.jpg]】 此生唯硕:【毒粉别来沾边哈,没看哥哥打得话吗![发怒/]“工作需要”四个大字明晃晃摆那儿,不认识么?!】 陈硕的小娇妻:【就是说,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硬磕男女工作伙伴的cp啊!抱歉,我家哥哥事业心强,不约!】 敏锐地察觉不对,季繁没再往下看,而是转回初始位置。 首评下紧跟了两条主办方官博的评论,清一色的转评赞三连,文案正式:【欢迎加入,期待合作。[握手]】。 与之对照,那位节目导演的回应就显得特别许多。甚至能完全没架子似地同他插科打诨。 15;01,郑之之舟V:【硕哥说的什么话,您能赏脸来,我简直是受宠若惊、荣幸之至!/勾引.jpg】 同一时刻,陈硕V:【郑导说笑了,您能愿意把北辰校花分给我做搭档,才是我的荣幸。】 至于剩下其他人的留言时间,就来到了系统维修之后。 “喂,季繁,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去不去给个准信啊!怎么半天不见说话?” 听筒电音滋啦一下,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季繁:“……” 忘记还有这么一茬。 明白自己不仅冤枉了季南买无用热搜,而且又不知不觉冷落他好久,她难免心虚地咳了声。 而后装模作样地给他捋毛道:“哥哥。” 简简单单的叠词。 一招制敌,季繁屡试不爽。 季南果然熄火:“算了。” “反正腿长你身上,去不去随你。” 说完这句,季南匆匆撂断电话。 然后,季繁举着手机听完了54秒的忙音。 第25章 曲解 “他目前有女朋友吗?” 不知是不是巧合, C市和A市近来的天气状况总是轮换着来。 季繁刚出机场,雾蒙蒙的阴天就落下几滴雨,紧接着由淅淅沥沥, 再到滂沛瓢泼,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寒风吹得急,硬生生将水珠改了轨道,溅至季繁的脸上,冰凉透心。 季繁面无表情地拎起行李箱, 转身回大厅。 雷声渐大, 轰轰隆隆地撞向透明的玻璃窗,宛如黑暗中沉寂已久的猛兽,誓要与所见光明同归于尽。 屋内通明亮堂,人流南来北往, 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事情忙碌奔波,形色仓促的, 哪有空关心别人。就像这地球啊,少了谁不是一样地转。 季繁短暂在靠门口的地方徘徊一阵, 确认雨势一时半会不会小以后, 才彻底死心,插空寻了个墙角, 慢腾腾地挪过去。 行李箱轱辘滑过地面, 带起不小的声响。但在这众多纷扰的场景下,又显得格外稀松平常。 季繁斜倚住墙面,掏出手机看。 时间不早不晚,刚好是凌晨五点。 下飞机不久,消息都还没来得及处理。所有app的小红点堆了满屏。 季繁打算先捡重要的回复。 节目组邮件是昨晚就发来的,附件内容很简单, 一个压缩的zip文件夹。 解压打开,里面包含了张海报宣传图、拍摄合同以及相应安排等。 季繁当时没心情去仔细看,大概扫了眼时间安排就回复了“收到”过去。 对面没立马回,反而在刚刚才催促让她添加工作人员的联系方式,并把签好字的文件电子版尽快返回。 “……”季繁现在静下心想想,竟觉得这件事多少有点离谱。 整档节目从头到尾都在给她透露一个重要信息——临时起意。 季繁默了默,下载好合同转发给季南:【你帮我看看这合同能签吗?】 Allergic:【引用Allergen:“到了吱一声”|吱。】 季南:【?】 季南:【你能再敷衍一点吗?】 季繁回了他一个“杰瑞翻白眼”的表情包。 季南估计懒得和她计较:【能签,说了很多遍,是咱家出的钱,自然包括所有嘉宾和评委的通告费这些。怎么你还担心我把你卖了不成?】 季繁动指敲字:【我不是说这个。】 顿了两秒,季繁问:【你请陈硕来,花了多少钱?】 季南:【啊,你问这个干嘛?】 季繁没客气,直接点明:【我要双倍!】 季南:【……】 说完这话,季繁吐出一口闷气,心情总算开朗很多。她按灭手机屏,就势坐在地上,手扯过一旁行李箱的拉杆,曲腿支地,闭目思索着。 季南不清楚陈硕就是陈石页。 可祝霜明白。 但祝霜又只提,是陈硕卖了面子帮她争取到录制机会。那意味着,季南并没有把家里的关系捅到明面上去。 然而,季南最开始似乎不知道,陈硕也会参加本次节目的录制。否则他昨天不会以此来炫耀求夸奖。 在季南眼里,陈硕是属于顶顶厉害的人。 做音乐这行的,全靠本事吃饭。可流量时代的畸形发展,却让真正有才的人沦为笑柄。 陈硕的凭空出现,或多或少改变了一些行业中规定俗成的标准。 因为他坚持不露脸。 可这次综艺…… 陈硕他难不成打算,戴面具录完一整期吗? 一想到这儿,季繁就有点烦燥,心情就像今天来时的天气,晴转多云。 豆大的雨滴疏落,室内空气随着来往不歇的人群,染上了些许潮汽。 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冷风一阵接一阵地灌入。季繁冷不防地瑟缩一下,双手环上暴露在外的双臂,忍不住搓了搓。 混沌的思绪还在继续。连续待机快二十三小时,困意骤然来袭,迷迷糊糊中,她又回忆起昨天晚上那条微博。 季繁猛地睁开眼。 “……”疲倦一哄而散,她慌忙拿出手机,快速摁亮,径直点进了大眼图标的软件。 只见热搜上果然出现一条新的话题。 #油画圈Fleur太太点赞陈硕微博# 或许是艺术圈子的活粉量不高,也可能是陈硕影响力过大。 是以,这条tag自出现开始,热度一直不算高,只有零散几条转发,和不超千条的评论。 季繁展开收件栏里的私信看了看。 总算松一口气。 季繁垂眼看以前的留言,犹豫两秒,还是按顺序挨个回了。 除却小部分人是顺着网线爬过来问她是不是也欣赏自家哥哥外,大多数粉丝关心的事情都一样:【Fleur太太您可算想起微博账号了![泪]是最近终于要有新作品发布了吗?】 装死太久,季繁不太好意思表示自己的确没有灵感,只能半打马虎眼地回应。 Fleur:【嗯嗯,非常感谢各位小宝的一路支持与陪伴[拥抱],之前答应好的艺名代表画作《繁花》已经在筹备当中,只是近来三次事情太多,比较忙碌,所以还需要辛苦大家再耐心等待一段时间~】 回复完老粉们的消息,季繁正欲退出,却发现信息框底部有一条来自陌生人的最新私信。 camellia:【你好。】 两个字,季繁看得呆愣一瞬,很快反应过来点进去。怕她有什么后续没说完的话会由于留言限制而受影响,季繁干脆一视同仁地回关过去。 Fleur:【你好呀!^-^】 Fleur:【你是有……】 有什么事? 季繁双手捧着手机打字,突然停下来。 唉,算了。要不还是等人家回复再说吧。 季繁叹气。 把输入框里的字,一个个删掉- 在原地漫无目的地等待几分钟。 季繁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节目组的邮件她刚回复过去,照他们拖延的处理效果看,估计一时半会儿地得不到应该得不到答复。 不如她自己想办法。 季繁从季南那儿要来了为录制预定的酒店地址,输入进导航中,查看。 距离机场23km,相当于是由北郊到南郊的路程,周围建筑倒是蛮眼熟。 季繁双指放大上面的图标,细细看了眼,才发现,就在南湖大学医学部不远的地方。 她最近一次回来C市,去的正是这里。 季繁瞥了眼打车费,直接截好图甩给季南,言简意赅地问:【能不能报销?】 结果还没等到季南肯定,季繁的手机便突兀响起,来电显示是C市的陌生号码。 季繁:“……” 条件反射性以为是陈硕又办了张新卡,她接起,颇为无语道:“你是八爪鱼吗?需要占用这么多SIM卡吗?我不是说过不会再拉黑了么,干嘛不相信啊。” 短暂间隔几秒。 那边试探性出声:“那……那个,请问您是季繁同学吗?” 季繁怔忡片刻,反应过来,这该是《一唱一和》工作人员打来的。 她有些窘,憨憨笑了两声,主动开口缓解气氛道:“啊,不好意思。我刚刚……是在背稿。” 少年停了下,笑:“之前就没少听陈老师说起您,曾经只当他是表述夸张,现在如此交涉一番,我倒觉得,所言不算虚。” 季繁慢半拍“啊”了声:“什么?” “就,”少年提醒她:“陈硕老师。” “他说您特有爱心,最喜欢小动物,日常说话三句不离比喻句。” 季繁:“……” 噎住半晌,她张了张嘴巴,平静道:“哦。” 少年似是无所察觉,没心没肺般又大笑了几声:“诶,不逗你玩了,我们切入正题吧。” “简单介绍下,”他自报家门:“我是《一唱一和》的主导演郑之舟,欢迎您来C市参与录制。” 季繁扯起一抹礼貌的微笑:“您好。” “废话不多说,节目从此刻开始。”毫无防备地,郑之舟念起流程,语气不疾不徐:“本次综艺拟采用大型户外实景录像方式,直播与录播交叉融合,旨在——” 季繁:“?” “等、等一下,”她慌乱打断他,脑子里过了好几遍两人方才的对话,不可思议地向他寻求确定:“已经开始了?” 季繁脸上的笑意快要维持不住,僵硬地动唇道:“这么草率的吗?” “诶,谁让世界,它本来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呀。”郑之舟听上去还挺得意:“如此才能体现出我们节目的独特魅力,主打一个随心所欲。这不得播出即红啊,我的想法简直天才!” “……”季繁实在是无力吐槽他的乐观,“不是,那谁在录像?” “除过最后的舞台模式竞技表演赛,其他场景都需要嘉宾们自行动手,”停顿好几秒,郑之舟不忘贴心解释:“用手机录就成,不必特意大费周章去自费购买摄像机。” “不过如果您有这个实力,又恰巧十分自愿的话,”郑之舟说:“我们自然能理解您想要无私奉献的所做所为。” “毕竟,节目组经费有限。” 周围环境乱乱糟糟,季繁的沉默震耳欲聋。 “您是骗子吧。”一分钟后,她说。 “嗯嗯?什么玩意儿!”郑之舟的语调陡然拔高几度:“我?骗子?” “要不是你一下子让资方把大半的资金划到通告费预算里面,我至于临时改方案吗?!” 季繁没想到还有如此缘由。 少年委屈起来:“大清早起来累死累活地想了这么个主意,死了多少脑细胞,你知道吗?还说我是骗子。” 季繁想道歉,奈何插不进话。 “呜呜呜,你说我容易吗!一个普通的高中社会实习活动,学校本来只要求说,拍个街头采访类短视频就成。”郑之舟越想越气:“结果辞哥非说让他家艺人露露脸,不如办大点。成,他是我哥,我没话说。” “可不过三天,人家反口说不办了,让我随便吧。”他絮絮叨叨:“后面我自己想办法交了作业,结果又改主意,坚决要办。” “那就办呗,凭啥非得让我当这个导演?不给一分钱,让我白搭、自己找投资方就算了。还专门挑C市郊区,摆明见不惯我比他潇洒好过。” 季繁注意力转移:“辞哥?” 郑之舟气上头,直呼其名:“谢久辞。就是陈老师他的顶头老板。” 季繁手下紧了紧。 她正要问:你口中这个谢久辞,今年是不是也刚上大学。就察觉到身后有人拍了拍她。 季繁话音止住,没立马转身。 她先朝空余位置移动几步,给他腾出道。 而后,她才垂眼用掌心捂住听筒,低声朝来人说明情况:“抱歉,在打电话。没注意挡您路了。” 那人不言语。 季繁心头憋着事儿,礼节性颔首后,不再管他,转回去继续:“是南科大学的谢久辞?” 得到预期答案,她难免多嘴:“那他目前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 身后的人回答她。 第26章 旧事 “好巧。不巧。” 熟悉的音色令气氛一瞬凝滞。 季繁缓缓回头, 看向他。 厅内灯光亮堂如昼,窗外雨势不见小。铺天盖地的雾,蒙蒙笼在不远处, 如同画中风景。 候机室人满为患, 疏散口处不知何时被人强拉了红色的横幅线,只出不进。 时间仿佛慢下来。 其余一切渐行渐远,只有呼吸莫名停顿。 陈硕双手插兜睨她,薄唇抿直, 却刻意般忍耐着, 未发一言。 四目对视良久,郑之舟的声音才从手机里幽幽飘荡出来,滤过电流仍难掩揶揄:“没有啊,不过你问这个干嘛呀?你们是不是认识?哇, 小姐姐你不会是我哥以前的追求者吧!” 季繁“啪——”地一下撂断电话。 想来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于是她硬着头皮张了张口:“……好巧, 又见面了。” 陈硕语气淡淡:“不巧。” “……”得了把柄,季繁心虚地别过头, 不再看他:“哦哦, 那你赶紧走,当作没看见我吧。” 陈硕气笑了:“你怎么不干脆直接说, 让我把你当空气呢?” 季繁觉得有道理, 开心地转回身来,眼睛亮了亮,问:“可以吗?” 陈硕:“……” 看着她自见面以来难得活跃的状态,他对此终究是没再多说什么。 他扫了眼她手中捏着的拉杆箱,微抬下巴,示意道:“给我。” 季繁下意识想拒绝:“不用了吧, 你自己的都还没……” 话到一半,她止住,视线往周围打量一圈,没发现他的行李箱。 “你东西呢?” “什么?”陈硕没理她前一句话,自顾自地俯身下来,伸手去接她的。 目光落于她细弱的腕上半秒,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在她尾指旁边一寸之地,将将好的距离,不算唐突,但又有如牵手。 季繁模样略有困惑:“你的行李箱呢?” 陈硕:“昨天下午打包好,快递到住宿酒店的前台了。” “……” 季繁思考两秒,诚恳地点了点头,道:“你真聪明。” 陈硕偏头看她一眼,没回话。 两人半晌无言- 两小时后,雨幕短暂消歇。 陈硕望了望门外零落的碎珠,手搭在行李箱的拉杆处轻叩几下,侧身询问道:“带伞了吗?” 季繁以为是他要用,脸颊蹭上一抹惭愧的红晕,摇头,闷闷地答:“……忘了。” 又忘记带东西了。 她记性不如姜宸。 高中时偶尔几个假期,和家里人一起外出旅游的物件总是带不齐全,常常忘丢证件,少拿衣服的。 季女士出门在外,没少因为这些事情跟她发脾气,就连她那个一向秉持公平公正原则的老爸都没忍住地附和说过她几回,话里话外都在拿她和姜宸做比较。 长此以往,季繁也就养成了说完理由后,自觉挨骂的习惯。 她低着头等,却没等来相应的答案。 而是一件兜头而下的外套。 季繁胡乱扒拉下来,把衣服抱在怀里,茫然地瞧向眼前的始作俑者。 陈硕面上表情没怎么变,依然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他半身只剩一件纯白色的半袖打底,光是让人看着都冷。 季繁伸手想把衣服递回去,却被他提行李的动作制止。 “诶,不用你帮我拿箱子的。” 雷鸣忽现,将她不就不大的音量淹没,陈硕像是没听见一样,单手拎了箱上的提手,另一只手扯过她怀里的衣服,甩抖开来,重新裹在她脑袋上。 犹豫两秒,他凑到她耳边说了句“抱歉”。 季繁因他这一系列动作发懵片刻,没有来得及作出什么反应,眼前便是一黑。 下一秒,她被人用力压着脑袋,扣进怀里。 视野全部剥夺,她侧身贴在他的胸膛,感受着他凌乱又急速的心跳和脉搏。 他半拥着她推门踏进雨布之中。丝丝缕缕的湿,让衣服布料上面浸染的香味发酵扩散,季繁呼吸滞后几拍。 陈硕一路护着她,快步行至停车场,一直到没雨的地方停下。他松手,轻柔拉开蒙在她头上的衣料。 “那真是巧,只能麻烦你陪我淋场雨,感受一下迟到的青春。”少年收起沾水的外套,单挂进肘弯里,笑得张扬又无赖:“因为——” 他抬手拨开她额上的碎发。 “我也忘带了。” 说这话的时候,陈硕眼睫和发丝上都挂了水珠,身上那件内搭已然湿透。 他们站在停车场入口的位置,不远处就是大片的雨雾。他头顶亮灯,说得随意,似乎完全不在意此时的狼狈。 他垂头勾了唇角,发梢上的水珠就势汇聚滴落,于空寂中回响,在无声中呼应。 白灯折射,四面八方满是光的痕迹。 季繁不可否认。 这一刻,七零八碎的光影终于穿透了她心上凝结成霜的坚冰,年少时力誓封存的占有欲望,在她难以描述的荒芜中挣扎破土。 好巧吗? 是,好巧- 陈硕嘱咐季繁在停车场门口等会儿,然后小跑去里面开了辆黑色的越野车出来。 他把车停在她面前,径直从驾驶位走下,到她跟前,冲副驾驶的位置歪了歪头,道:“天气太冷,去车里面坐着。” 季繁乖乖应好。 走过去,拉门锁,意外沾了满手的水。 季繁愣住一秒,回过神的视线擦过未见雨痕的车身,最终聚焦于一处,静静落在干净透亮的反光镜上。 她看见他逆光掀开后备箱的门,将行李箱扛至肩上,小心翼翼放进去。 少年额前被雨水浸润的中分刘海,随着他躬身而下的行为,垂落在眼尾,遮住几分好看的眉宇。赤灯阑珊直射,他的面容被阴影覆盖,脊背自甘弯折。 季繁突然很想哭。 她想,陈硕果真是个从头至尾的骗子。 她再也不要理他了。 陈硕很快就关上了后备箱,沉闷的声响惊闪车尾大灯,红光扑朔两下。 他拍手抬眸,余光正撞上她的眼。 “怎么了?”陈硕一顿,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慌乱与无措,他回身绕过车尾往她身边走,却在距离她半步的地方止步。 “……是我把你逼得太紧了吗?” 季繁心里默数。 不忍心永远,那就冷他十分钟吧。 她不言,陈硕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咱先上车,行吗?” 季繁悄悄看他一眼,觉得他态度勉强算好,决定减刑到五分钟。 C市机场建起没多久,旁边停车场是由原先的谷地改造而来。天然的灌风口,寒风如往常般瑟瑟涌入,掀转起铺落一地的干涸黄叶。 空气中尘埃漂浮,夹杂这破旧衰败的气息,溢满爱人的鼻腔。 可能风沙太大,或许雨声玲珑,他们默契地对视,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僵持不下。 安静半晌,在离倒计时还有不到一分钟的时候,陈硕蓦地笑了笑。 “岁岁。” 意料之中没有回应。 “你其实根本不喜欢我吧。” 少年缓缓移开眼,没头没尾冒出这么一句。 季繁被激,差点忘记数秒,就要脱口而出去怼他。什么叫喜欢,要真是不喜欢,她的情绪何至于如此变化。 如果不够喜欢,傻子才会浪费精力听你讲这一堆废话。 哦,对了。 还有三十二秒。 “你和我今年十八岁。”陈硕话仍在继续,“或许从本质上根本就不懂何为喜欢。” “你总自以为是地想将我对你的情感归咎于责任和失去,可你自己呢?” “你分得清楚吗?” 陈硕骤然抬眸,黑漆漆的眼中闪烁着碎点星光:“口口声声喜欢过我,可你喜欢的究竟是我这个人,还是我曾经带给你的某种感觉?” 季繁不认为这两者之间会有冲突分歧。 喜欢人,和喜欢感觉,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无法分割的。 许是她眸中的不解刺痛了他,陈硕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笑意,淋雨后迟来的凉意自头顶蔓延,传遍至全身各处。 他不受控地伸手,妄图去拉她的手,却在即将触碰的时刻猝然调转方向。 陈硕认命般闭了闭眼。 终是无力握拳,掉落在身边两侧。 可惜季繁显然没注意到他当前的神色。她正低眼沉浸在自己的冷战计时读秒当中。 三秒。 两秒。 一…… “啪嗒——” 季繁的手背上滴落一点水珠。 温度滚烫,不似雨花冰凉。 灼得她连仰头都费力。 顷刻间,季繁浑身僵硬。 “你知道我为什么出道以来选择在公众面前佩戴面具吗?”陈硕沙哑的嗓音带着颤,自说自话道:“说起来,估计你不信。最荒唐可笑的理由,是我怕你忽然有一天意识到,我和镜头下的那个人,并不一样。” “这种感觉很糟糕,对吧?”陈硕喉结浅浅滚动,语气飘忽:“就和现在你面前死缠烂打的这个人一样虚幻伪善。” “你可能奇怪,我明明答应你,如果有机会一定会去A市陪着你,怎么却在拒绝时,偏让你抓了个正着。” 季繁猛地看向他,不可置信地出声:“……你的意思是,故意让我听到的吗?” 身后风声鹤唳,她却仿佛双耳失聪,电流一遍遍刺激着她薄弱的神经,最后一道防线崩塌,犹如火山塌陷,久违的痛苦感觉将她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密密麻麻又不留余地。 脑内嗡嗡轰鸣,似破旧运转的机器再也难抵时光的摧残。 她忍不住浑身抖动,冷意自背后入骨。 顾不上去看他发红的眼睛,尽管她也隐约能够预料接下来的真相,会让他们彼此痛苦加剧,悔意只增不减。 季繁手下死死拽紧了上衣的衣角,喉咙苦涩难耐,整个人压抑又破碎。 “……是。” 陈硕这般回答。 “哦。”季繁装得平静,心脏外的坚冰碎裂,尖锐的断痕比刀子凌厉。 她笑得比哭要难看,强烈痛感阵阵袭来,让她手指无法控制地颤。 “……为什么啊?” “陈石页。” 她想不明白。 为什么他要用自己最在意的事情来伤害她。 毕竟,那曾是她灰暗世界里唯一的光。 她其实不在乎这个结果。 因为人活在世,总有些难言的苦衷。 她气的、她无法理解的,只是—— 他从始至终不曾解释一句。 可他方才告诉她,这一切是他蓄意为之。 季繁更加难以接受。 “因为我不想让你为难。” 陈硕语句卡在胸腔,他一字一顿说得艰难。 “为难?”季繁抓住了关键词。 “你高二那年寄回来的情书,我有看到。”陈硕大抵陷进了某种回忆,在漩涡中挣扎,笑意晦涩隐在恍惚眼底:“写得真的很好,遣词造句倒是令我意外。实话讲,我挺开心。但也偶尔会为此感到难过。” “我教你那么久,竟不比他的半年。”两道目光交汇,他唇齿相碰:“而且——” “如果你执意希望盛夏永昼,又何必要让我去作秋日败叶陪衬?” 季繁彻底听懵了。 第27章 缘法 “她喜欢他,是她的事儿。”…… 早上七点, 季繁成功躺在了酒店大床上。 她目光死死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像是要把墙壁戳出一个窟窿。 心里梗着事,她烦躁地闭眼, 翻了翻身。 在床上连滚了好几圈后, 才磨磨蹭蹭、又略带犹豫地扯过旁边手机,给李佚笙发了条消息。 Allergic:【宝,你睡了吗?我睡不着。】 没过一分钟,那边回复过来。 L.:【……】 L.:【我过的是北京时间。】 季繁接着编辑:【哦哦, 那我换个问法。你现在脑袋清醒吗?[愉快]】 L.:【……有事直说。】 看着她似不耐烦的语气, 季繁笑了笑,手撑着身子坐起来,干脆直接摇了个电话。 对面很快接听。 “喂,笙……” “稍等。” 一阵窸窸窣窣的细碎动静之后, 冷冰冰的女声响起:“好了,我出实验室了, 你说。” 季繁愣了一下,注意力被她转移:“什么实验室?” “药化实验室。”李佚笙的语气很平, 透露着疲惫:“你忘了, 我是理科生。” “哦哦,听上去好高级啊。”季繁虽然不懂她这些说法, 可情绪价值提供地非常到位:“姐妹你真的!太棒了!刚上大学就能接触到这么厉害的东西, 简直是吾辈楷模,比我们这些不学无术的人强多了。” “……” 话落,对方静默两秒。 “第一次听说,当牛马还分三六九等的。” 季繁难得被噎了下。 怼完她以后,李佚笙心情听上去倒是舒畅许多,缓了缓, 问她:“你怎么今天这个点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季繁长抒一口气,甜甜地笑:“因为,我想你了呀。” 李佚笙显然不信:“哦,是吗?” 季繁正要点头给予肯定,就听她紧接着又跟了一句证明条件:“那你答应我,等会的聊天不能掺杂任何情感话题。” 闻言,一个溢到嘴边的“是”字,就这么被季繁硬生生地又咽了回去。 她闷声撒娇:“笙宝~” “嗯?”穿透电流的声音总算在她这余音绕梁的尾调攻击下,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温度。 李佚笙笑:“一开始就让你直说,偏不,大早上的,也不嫌浪费大家时间。” 季繁不说话了。 似是察觉到气氛的异常,接电话的人反而就着话头跟她闲聊:“你军训结束了?” 季繁“嗯”了一声。 “不应该啊,”李佚笙含着隐约调侃:“怎么,人家真来还债,你这个债主又不愿意了?” “也没,”季繁越说越小声:“……不愿意。” “那愿意的话,你居然有空能记起我,真是奇了,难不成今个太阳打西边升的?” 听出她声里的揶揄,季繁垂着眼,纠结地揪了揪自己衣角。 两分钟后,她咬了下唇,索性破罐子破摔,干脆道:“啊算了。我就是想问,之前高二的暑假,你转学前帮我寄的那封……” “什么?”李佚笙那边忽然响起乱七八糟的背景音,男女声纷杂吵闹,忽远忽近,听上去像是在喊她的名字。 “诶,陈梦,我马上过去。” 季繁的话被打岔,没能说出口。 “岁岁。”李佚笙压了点嗓子,“抱歉,我这里有点急事,你直接发我微信吧,我忙完回你。” “好……” 话音未落,忙音占据耳膜。 气氛陡然安静。季繁重新躺回床里,一把拉过旁边的被子闷在脑袋上,自我欺骗式地逃避。 半天后,复又磨磨蹭蹭地长叹口气,掀开,探手摸了手机过去。 厚重的白棉被将窗外光线格挡,乌漆嘛黑的一片,她摁开屏幕,亮光闪过。 微信界面躺了好些红点,全部来自同一个联系人。但季繁此时没有想理她哥的意思。 指尖轻轻划动,就到了稍靠下的位置。系统红字跳出一条醒目提示:【您有一笔转账24小时内未接收,已过期。】 季繁慢吞吞地转了下眼珠,手指触屏飞速摁了摁键盘:【钱我没要哈,退回去了,你快看看到账没……】 不行不行。 搭话的方式太刻意。 季繁皱眉,长按叉号。 很快删干净,打字:【诶,录制什么时候开始啊,你知道不……】 唉。 有点蠢。 季繁这次才是真真正正地犯难。 回来的一路上,她可算弄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始末。大概率,两年前陈硕收到的那封情书,并不是自己所写。 季繁是在高一秋季学年的后半学期,自江川跨省转学,进入了A市北辰附中就读。 次年五月,她主动结识同班同学李佚笙。 一开始,人家并不怎么搭理她。后来两人之所以能建立起非一般的革命友谊,可以说,是全凭季繁一意孤行地纠缠。 当然,这其中,远在C市的陈石页也算占了一点点功劳。 原因不在其他。 主要是青春期懵懂,少女心动总势不可挡。 李佚笙喜欢谢久辞。 大家都不知道。 她自以为隐瞒得天衣无缝,却忘记遮掩说话时闪躲的眼神。 周围人里,只有季繁猜得到,看得明。悟破不说破,甚至自愿以秘密交换,是年少季敏能拿出手的最大真诚。 北辰附中最不缺虚伪。 能进这所学校的,除过譬如李佚笙这种个例,大多数学生家条件都不会太差。 或钱或权,或两者兼具。 个顶个的,全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少爷小姐,耳濡目染养成傲慢。 眼高于顶,对外来人员最为排斥。 李佚笙是他们眼中的异类。 所幸她内心足够强大。 季繁有时还挺佩服她。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自己遭受那些个不公待遇,估计早崩溃了。哪能一门心思地学习,跟个没事人一样。 仿佛他们口中谩骂诋毁的与她无关。 季繁眼睁睁看着她从第一次考试和自己并列倒数一二,一路逆袭飞跃,到稳居年排大榜的榜首,跟谢久辞争得你来我往,说不敬佩是假的。然而人家不理她,却是实打实的真。 终于,事情转机发生在文理分班的最后一节体育课前。 彼时朱夏正炯,浓密梧桐剪碎光影。 季繁时间来得特别不凑巧。 餐厅里面,充斥着无聊的闲言碎语,季繁没李佚笙那样的忍性,当场就砸了碗。 “说说说,你们有证据吗?就乱讲,造女孩子的黄谣有意思吗!” 她难得一次发飙,唤醒骨子里潜伏叫嚣的暴戾,黑沉沉的眼如有实质地扫过当时在场的每一个人,带了点嗜血的疯魔。 “你们以为自己多干净吗!傲气得要死,喜欢人家谢久辞不敢说,就在这里哔哔赖赖!”她冷笑,“有本事去追啊,有志气也拿个第一看看啊,不是说简单吗!你们谁行谁上啊!” 季家在A市声名显赫。众人无不忌惮季繁身后的家世背景,没人不敢当面撕破脸。 方才鄙夷不齿的气焰消散几分,可那态度却不见客气:“季繁,你替那种白眼狼抱不平干嘛!” “你说我们傲,我看她才是吧,你说你帮她这么多回,她有哪回念你好了!” 她们越说越来劲:“每天甩张臭脸拦你,不知道的,怕都要是以为你贼喊捉贼欺负她了。” 李佚笙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视野里的。 季繁顿时慌了下,因为她并不知道,李佚笙是究竟何时站在的门口,也不知道,她到底听见了多少。 结果等她再回神时,门口人已经走了。 季繁忙追出去。 后来事情的发展自然而然,却又始料未及。操场靠墙的角落,季繁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连自己都懵了一瞬。 “代写情书?”李佚笙眼神狐疑。 “哎呀。”季繁支支吾吾,瞥向操场中央,眼睛一亮:“你就当给自己写一封嘛,我照着学就成,不算代……” “哦,我没这个需要。”李佚笙恶狠狠地揪下一片花瓣,“不写。” “……” 季繁丧气低头。 人家确实不太需要。 和闷葫芦陈石页不同,谢久辞大概就差直接把心掏出来给李佚笙看。连班主任都惊讶说,以前从来没见安分守过一天校规的人,最近竟然破天荒地开始老实穿起了校服。 想起这个,季繁便忍不住叹气。 跟谢久辞的观念不同,她坚持认为,喜欢应当是腼腆的、无声的、隐秘的。不需要额外地大张旗鼓,也没必要虚张声势。 或许,喜欢这个词语本身便无比浪漫。在一起时就朝夕生活,平平淡淡,又偶尔心动。分开后就兀自陪伴,默默无闻地用行动诠释告白。 最终只有在经历了量变与质变之后,才能走向它应有的终点。 季繁始终相信,命运对感情自有定论。 至于结局或喜或悲,均不是人力所能控制。天若有道,定不会让有情人分离。 她喜欢他,是她的事儿。 不带任何目的,就单纯地感觉这个人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她一见他就笑。不见他,就很烦躁。 所以,来A市的小半年。 季繁都在本能排斥这座没有他的城市。 不得不说,老人起名确实玄学。 她性格敏感,而石页…… 真的跟块石头差不多。 他们两个人。 一个不喜欢说,一个不愿意听。 谁都深藏不露。 季繁不清楚他对自己的感情是否和她一致。不该是由习惯产生的熟捻,而是一种,情非得已的欢喜。 那段时间,她忽然很想问一问。 “时间差不多要回去上课了。”铃声响起的同时,李佚笙攥着蔫巴巴的花梗跳下单杠。 季繁反应慢半拍地跟上。 往前走两步,李佚笙回头,似乎很不好意思地小声说了句什么。 盛夏里的蝉鸣嘶哑聒噪。 季繁没太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女孩垂眼,深吸口气。 她停了很久,缓缓伸手。 “这个给你。” 季繁目光跟随她的动作下挪:“……你不会是薅完花后手还痒,就想折磨我吧?” 边说边悄摸往后退了半步。 李佚笙抬眼瞥她,表情很不耐烦:“要不要,不要拉倒。” 说罢,她作势去扔。可惜下一秒,被自后方涌来的一股蛮劲扯住手腕。 “要要要。”季繁点头如捣蒜,生怕她不相信一样,环过她的肘捧心道:“刚开玩笑的,别气别气,剩两瓣的花多漂亮啊,跟兔子耳朵一样,扔掉多可惜。” 墙角骤忽有风起,空气燥闷得出奇。枝蔓恣意摇曳间,碎了些流年浮光。 “我这人不喜欢交朋友。”李佚笙面无表情。 季繁动了动唇。 绞尽脑汁想了半晌,她还是没能找到缓解尴尬的办法,索性堪堪住嘴,权当听不到。 “但我可以送你两个心愿。” 季繁当即来了精神:“阿拉丁神灯吗?” “……你这么理解也成。” “那我开始咯。” “嗯?你不需要时……” “第一个,做我的好朋友。” 李佚笙默了默,问:“第二个呢?” 第28章 玩味 “看够了么?” 思绪飘转间, 掌心传来震感。 季繁回神,垂眼看向亮起的手机屏幕。 是陈硕的微信小号。 Chen.:【我后悔了。】 季繁眼睫颤了颤。 抬指,到回复框处。 蓝色竖线图标闪闪烁烁, 正如她忐忑难平的情绪, 杂乱无章。 两秒不到,消息被撤了回去。 紧接着他又发来:【……你是什么时候把我加回来的?】 话题转变得快,季繁没心情应付他,直接点叉退出了界面。 后悔? 后悔跟她表白? 还是后悔现在两人不清不楚的冷战? 季繁烦躁地搡了把头发。 把手机按成待机状态, 爬下床去洗澡- 综艺拍摄前的花絮采集, 定在上午十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骗子”两个字给了郑之舟太大冲击,后续更改的录制安排竟出奇严谨,场景、灯光和造型,一个没落。 短短几个小时, 就能安排得如此井然有序。 季繁心中暗自讶异的同时,不禁感慨, 人的潜力果然需要应激反应才能扩展。 化妆间估计是临时搭建的,就在酒店六层拐角, 里面布局和嘉宾们的住宿环境一样, 标准大床房,进门左手边就是卫浴室。 季繁到的时候, 人已经聚了很多。屋子的空间本就不大, 工作人员又在便衣外统一套了件带有节目logo的纯黑马甲,摄像机架在四角,大灯明晃晃地开着,整体气氛更显逼仄。 大概是注意到门口动静,其中一个长相秀气的男生抬眸往外扫了眼,即刻扬手, 喊停众人讨论,所有人目光一致,齐刷刷地望过来。 季繁突然莫名紧张。 “那、那个……我应该没走错吧?”她咽了咽口水,脸上笑意微僵,不自在地侧了点身子,指着门牌问:“609是这儿吗?” 然后她就看见,被人围坐中央的那个男生弯唇朝她笑了下:“不好意思啊。” 季繁还没缓过神。 他又说:“我们这,是906。” “啊?” 季繁难免怀疑自我。 她慌忙收回半踏进门的脚,眨巴眼睛看了好几遍,甚至还歪头模拟倒立视角,又出声读了一次才敢确认:“是609没错啊。” 房里有人憋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不是,小姐姐你太给面子了吧!这个狗嘴里哪能吐得出象牙?咱舟导今早刚跌的份儿,可算是让你给补回来了。” “就是,”旁边地上盘腿坐着的另一个男生紧跟着附和,顺手撩了一把染成彩虹色的头发,颇为愤愤不平。 “要我说,阿舟你就是太喜欢较真儿。人家说骗子就骗子呗,咱们一帮人既不骗财、又不骗色的,行得端坐的直,小心眼的人爱说说呗。” “小心眼”的季繁觉得很冤枉。 几人闹哄哄地,没一会儿,话题就被扯到了一边:“不过,阿舟。你说陈老师他到底来了没有啊,怎么发了半天邮件,连一句都不带回的。他要是不来的话,我们不都白准备了。还有什么折腾的必要么?” 被问话的郑之舟没搭理他,依旧大敕敕靠在床侧,只稍偏头,朝门外喊了声:“喂——” 季繁不明所以地竖起食指指向自己,蹙眉,用口型询问:“嗯?我吗?” “对,在跟你说话。”郑之舟点了点头,表达肯定后,说:“找人还是报道?” 季繁下意识纠正他的用词:“试镜。” “……”郑之舟脸色一沉。 他这个人最好面子,之前接到任务的第一时间,就是广而告之给自己的狐朋狗友。说是他哥打算出资捧他当导演,戏称往后再见面,论资排辈,他也该是个高阶人物。 可事多败于言。 先是他哥背后出尔反尔,摆了他一道。 而后,今天又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节目嘉宾当众打脸,质疑专业能力。十几岁的少年最是好面子,要说不恼火,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信。 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泄,正好有个不巧撞上来的,郑之舟免不得几分装腔拿调。 “哦。”少年语调平平,无所谓耸肩,道:“试镜么,我个人认为不必。现在正式通知您,您刚刚由于左脚先迈进门,已经被pass了。” 季繁困惑不解:“您说的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有啊。”他拖长语调,重重咬字道:“因为我——” “心情不爽。” “……” 季繁一愣,想提醒他违约金的赔偿问题。 恰巧他下面一句就以一种调侃的语气,颇为颐指气使地仰面道:“还有什么疑问吗?没有的话,你可以离开了。” 季繁张口,正欲答话,却被抢先一步。 有人站到她身后,低低沉沉的嗓音,任谁都能听出不悦,言简意赅只有三个字:“郑之舟。” 少年登时站了起来。 季繁总觉这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 她慢腾腾转身看去。 就见三米开外的距离,站了一个穿着黑衣的男生。和房间这群浑身充满青春朝气的少年们不同,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典型上位者姿态。 季繁未出口的话卡在了喉咙。 男生没管她,继续往前走几步,立于屋门旁站定。他别开头,漫不经意地看了眼号牌。 没一秒又转回来,屈指在门框上不轻不重地敲两下,而后抬睫,嗤了声。 周遭空气宛如凝固。 许是他的气息太过压迫,距他最近的季繁冷不防感觉背后一阵寒瘆。 郑之舟的架势立马弱了几分,忙不迭快步过来,憨笑几声道:“辞哥。” 话落,沉默再一次长久地蔓延开。 谢久辞脸上冷淡至极,不过才从高中毕业几月,他就跟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要单论模样,倒也跟从前无甚差别,只是目前所展现出的通身气质,竟与季繁记忆中的那个烈如骄阳的少年大相径庭。 自高一下学期文理分班以后,季繁就很少见到谢久辞。偶尔几回,也是去找李佚笙时,顺带看到的。 每一次,他都是从外面回来。手上松松捏着个粉色保温杯。和她对上眼的一瞬间,免不得要酸溜溜地调侃几句。 而后重重把杯子往李佚笙眼前一磕,像极了小孩争宠夺关注的惯用伎俩。 往往这个时候,李佚笙被打断说话,总会下意识皱眉瞪他,问他在犯什么病。 气得他转身就要走。 临走前还不忘敲敲桌面,面露嫌弃地提醒季繁:“我说你差不多得了啊。” 两个女孩停下来,抬眼看他。 “文科班整天到晚不上课的吗?一天上午来四趟,挤得我有座位没法回,你心里不愧疚?” 季繁想了想,确实是有一点。干脆拉了李佚笙起身:“走,咱下楼去我们班教室,我旁边的座位没人,宽敞。” “嗯嗯。”李佚笙跟着点点头,诚恳道:“抱歉,我之前确实没考虑到这个问题,刚才不应该冲你发火。” 谢久辞被她们联手搞得没了脾气:“算了算了,你俩个别瞎折腾了,光是上下来回的时间,估计四个课间加起来都不够。” “老实待着吧。” 他扯扯唇,也不知是不是真心笑:“我走,行了吧。” 季繁心满意足地坐回去,拉了拉李佚笙的校服袖子:“别看啦,他没生气。” 李佚笙轻“嗯”一声。 那时的谢久辞,虽带着少年的顽劣,却也有着不可复制的义气与风度。唇边常挂着笑,或真或假,但绝无讥嘲之意。坦率真诚地傲视山巅,恐怕连天上月都无法与之比肩。 而不是,像现在一般。 说实在的,自李佚笙转学,季繁很少会再主动去爬楼到理科班闲侃。 一方面,是没了熟识的人,她和这座城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那点链接,随着朋友的离开,轻易就被自己潜意识的“归属感”磨灭。 另一方面是,高考在即,陡然徒增的学业压力和母亲无端的指责,常压得她难以喘气,无力再去探寻其他。 毕业考试后高中同学聚餐,是季繁难得放松的时刻。灯红酒绿的场合,少年们通往成人的世界,美名其曰:狂欢之夜。 KTV包厢的走廊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灯火昏暗,她又一次意外地碰见了谢久辞。 北辰附中文理两个拔尖班,好巧不巧,聚会地址撞在了一处。 少年低头倚在墙边,逆光。 看起来像是在等人。 季繁挑了挑眉。 甩干净手上残留的水珠,绕过他往里走。 毫无预料地被拦下。 “季繁。” 谢久辞垂眼睨着她,喊了她的名字后,却没再说话。 可季繁知道他想问什么。 “让开。” 她没给谢久辞好脸色,现在的她,在经历了和陈石页的冷战之后,平等地讨厌任何一个长嘴不用的人。 谢久辞没动。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分钟。 然后,他说:“谈笔生意?” “?”季繁气笑了,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你找错人了吧?姜宸等会儿来,你和她谈。我们家的事情,我可没有话语权。” 言尽于此,她绕路离开。 “没找错。”谢久辞声音淡薄,带着点难以察觉的哑。 “陈石页,认识么?”他问得随意。 季繁脚步顿住。 “要求不高。”他的话如蛊似惑,引导她慢慢转身:“秘密一换一。” “……”季繁大脑猛地宕机。 她呼出一口气,装得坦荡:“你想听什么?” “不对,不是我想听。”谢久辞懒散掀起眼皮看她,轻描淡写地颠倒黑白:“这取决于,你知道多少。” “想做买卖,就拿点诚意出来。”他激她,“否则,我有权利终止合作。” 季繁终于认真打量起他。 谢久辞面色隐在阴影之下,薄唇紧闭,侧脸的棱角更锐,神情晦默难测。 凌乱发丝垂落额际,虽不掩其俊美容貌,却也再无从前那般意气。 她这才发现。 他们两某种意义上来讲,还都挺可怜。 于是,季繁应了这桩交易。 再后来,那天晚上,迷雾幻象里光影交织。一墙之隔的两人,伴着不同程度的鬼哭狼嚎,不约而同地陷入思想绝境。 “看够了吗?” 耳边蓦地传来一句询问。 季繁不自主地摇头,心道,谢久辞怎么越混越惨,如今不仅瘦,而且面无血色,竟是连半分人气都没见。 仿佛独自游荡人间的异世孤鬼。 “呵。” 短且促的呼吸响起。 下一秒,灼烫的热气喷洒至颈肩,季繁猝不及防被人握紧手腕,从回忆中扯醒。 她抬头,正撞进一双黑不见底的桃花眸。 “陈……” 季繁挣扎想解释,奈何来人似乎并不打算跟她废话。 剑拔弩张的氛围。 他单手轻捏住她的下巴,慢抬,以往秉持的绅士礼节尽数消匿。 周遭安静得异常诡异。 陈硕盯着她发红的眼框瞧了半晌,忽地浅扯开唇角,眸中情绪起伏,落于玩味。 “好看到走不动道?” 第29章 故事 “眼睛长他身上了?” 陈硕的出现很明显是所有人始料未及。 空气一瞬间凝固。 他漆黑的瞳仁里有无底漩涡悄声翻滚, 铺天盖地的黑雾浓重,沉得叫人难以移眼。 季繁如同被他摄走魂魄。 屋内众人不明所以,眼观心, 鼻观眼,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毫无意外地从彼此眼里互相看出了“懵逼”两字。 最终只好狂使眼色给最中间的郑之舟,口型比划着, 让他上前去问问情况。 可惜念及谢久辞的威压, 郑之舟就算再怎么临危受命,也不敢无端出言打破沉默。 于是气氛就这么冷冰冰胶着着。 直到察觉到自周围射来似探似究般的灼热视线,季繁才猛地回神,想起身置何处。 脸上顷刻烧得通红, 她眼睛边不甚自在地瞟向一旁,边扭动手腕, 推他,压低声音道:“陈硕, 你先放开我。” 普普通通挺正常一句话, 可加上她这番扭捏作态,落在少年眼里, 就全然变了味道。 “陈硕。”他稍稍垂首, 咬牙加重字音,重复一遍她话中对自己的称呼,而后蓦地轻嗤一声。 “怎么,”陈硕淡淡抬眼,目光似有若无地顺着她的方向划过旁边不发一言的那人,语气不带温度:“眼睛长他身上了?” “……”季繁彻底懒得再跟他掰扯道理, 干脆收眼回来瞪他:“放不放?” 陈硕言简意赅:“不放。” 季繁气急。 就在这时,谢久辞似是终于看够了热闹,慢条斯理地插腔进来:“喂——” 僵持不下的两人当即循声转头。 “你闭嘴。”异口同声三个字。 谢久辞:“……”- 单采录制的地点在隔壁屋。 季繁和相应工作人员先一步过去。转眼间,这边房间就只剩下三个人。 郑之舟躬身扯了扯墙角的电线,拉过来,接到电脑上,鼠标随手往上一滑,就切到了转播画面。下一秒,女孩低垂眉眼调试设备的场景便非常直观地呈现了出现。 显示屏尺寸不大,却足够清晰。 电流滋啦的响声过后,郑之舟挪开位置,转身拍了拍陈硕肩膀,递了副纯黑的套耳式收音耳机给他:“诶好了。” “硕哥,你拍摄经验足,能帮忙看看哪里继续还需要调整吗?” 陈硕没理,似乎根本听不见他讲话。 片刻后,转头,忍不住地问:“不是,你过来做什么?” 闻言,谢久辞没立刻回答。 他沉吟须臾,轻抬起眼睫喊:“郑之舟。” 趴在液晶屏前的郑之舟应声回头:“诶?” 谢久辞:“你先出去。” “……”郑之舟慢半拍地“啊”了声,反应过来后,不确定地伸手指了指仪器:“那这个……” “陈老师会看。”谢久辞唇角弧度不大,似笑非笑:“你放心,他比你盯得认真。” 郑之舟不自觉往旁瞟了眼。 而后默然让开位置:“哦哦……那我去隔壁看看情况。” 犹豫地走到门口时,郑之舟脚步顿了顿,复又硬着头皮开口:“辞哥。” 谢久辞:“说。” “你们记得看着点时间啊,我感觉我和季同学共处一屋挺尴尬,毕竟刚刚得罪了人家。” 谢久辞对此不置可否。 见状,郑之舟悬着的心空掉一半。他闷闷拧开门锁,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般迈步离开。 郑之舟走后,原本冷清的房内再度降温。 默了两秒,谢久辞挑眉,自然而然地接上方才的话题,主动搭话:“我不能来?” “作为老板,探个班很正常吧?而且,如果我不来,”他懒懒掀起眼皮,轻描淡写地说,“就你刚才那种不要脸的行为,一旦被人拍到,还有谁能第一时间替你公关?” “有病。”陈硕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 谢久辞噎了下,又继续:“另外,我提醒你一下啊,咱作为公众人物,不说让你君子慎独,至少也该在镜头面前保持人设吧?” 陈硕懒得理他。 见他依然这副德行,谢久辞简直快气笑了。 “别的先不提,就说前天北辰大学那场军训汇演。你临阵想换歌。可以,没问题,网络上充其量只能评价一句‘有个性’。” 提到这事,谢久辞难得严肃起来:“但你最后甩脸不唱几个意思,不是上赶着找骂?” 陈硕抬眼。 “你有跟我商量过?” 谢久辞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平淡:“需要吗?” “你忘记合同怎么写的了?”他被怼得够呛,好不容易磨出来的耐性近乎全无:“要不要我现在翻出来,一条条念给你听啊?” 陈硕不接茬,因为他当然没忘。 曾经他签约“笙声予我”公司,一开始并不知道谢久辞就是背后的老板。更不清楚季繁与他之间的渊源。少年初出茅庐,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掩饰锋芒。 对任何不损害自己利益的人或事言听计从。 是成年人不动声色的生存法则。 艺人签约,说白了,无非商业合作。 两方交手博弈,最终实现利益最大化。 白纸黑字既是保障,也是约束。 洋洋洒洒近万字,总结起来却不过简单一点:【乙方应无条件配合甲方要求,进行创作、演出及后续工作。】 那时的陈石页需要钱,所以他别无选择。 现在亦然。 许是心情不妙,两人一时间都没再交谈。 恰此时,音响处传来窸窣动静,在针落可闻的寂静空间里无限放大。陈硕注意力被吸引,缓了缓,他探手拿过耳机快速戴好,侧目看回去。 屏幕上背景角度轮换几圈,定在墙边。 暗如澜夜的屋子,只有女孩瓷白的脸颊处泛着幽幽荧光。 很快有人打板。 “季同学,你是怎么想来参加我们的节目?” 季繁正了正身子,调整好状态:“被迫。” “卡!”郑之舟咋咋唬唬的声滤过电流吵得人头疼:“你是特意来砸场子的吗?哪有人会这么答题啊?” “没有。”季繁似下意识反驳,无辜的眼神里满含诚恳:“我确实是为了学分低头啊。” “……不行不行,理由不够吸睛,得改。”郑之舟叹口气,语露纠结:“咱们这是偏恋综向的竞赛舞台,每个嘉宾都必须有爆点。何况,你后期还要和自带流量的陈老师搭档。” 季繁慢腾腾眨了下眼,盯着镜头:“什么?” 可能感觉她不开窍,郑之舟直接开始给她出馊主意:“诶这样吧,你可以讲个生死离别的凄美故事,之后咱再造势炒一炒,我保证讨论度绝对空前绝后。” 季繁“哦”了声:“没懂。” 郑之舟:“比如,你曾经喜欢一个男生。” “……” 季繁嘴巴动了动,声若蚊讷,没能再维持表面平静:“然后呢?” “高中同学,他也喜欢你。” 陈硕眉头猛地一皱,唇角慢慢绷直。 他直勾勾看着玻璃屏后面的女孩。 没出预料地,随着这话落下,季繁总算舒展开眉眼。光落在她大而亮的眸子里,仿佛溺了水的星星。 “嗯,还有么?”季繁没否认,控制不住般地笑起来,弯起眼尾,如此说。 “但你们此生注定由于家庭阶级的差异无法相爱,悲痛欲绝之下,他不告而别。”郑之舟啧声感慨,“而你不断寻找未能有果,便想要登上山巅,只为能让他看到自己。” 陈硕:“……” 他缓缓掀眼,瞥向此时模样已然困极的谢久辞,开门见山地问:“你教的?” 谢久辞眼皮耷拉着,看起来倦怠又颓废。 与不久前争理夺论时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像是即将陷入梦魇的前兆。 他像是没听见,又像是不想说话。 只从嗓子里硬挤了个“嗯”出来。 陈硕即刻冷声:“谢久辞。” 听到自己的名字,谢久辞意识清醒了点,可紧接着,学业工作连轴转的高压强度却令他无法再去分神辨明其中深意。 谢久辞撑起手肘,揉捏额角:“干……” 他后面的话还没能说完,就见陈硕噌地一下站起身,随手把耳麦摘掉,摔到了桌面上- 季繁的part很快结束。 她简历上没什么需要额外介绍的,唯一能拿出手,便是学历一层。 可整个节目又是由北辰大学联合创办。来的这些嘉宾里面,无一不是校友。相较之竞赛保送和免试录取的其他人来讲,几番对比下来,倒也显得格外平平无奇。 季繁录完自己那部分以后,便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拉了个小椅子过来,混在工作人员旁边安静听着。 四周窗帘紧闭着,密不透风的感觉,堵得人心口发慌。一个接一个的人往进走,问题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答案更是毫无新意可言。 虚伪又无趣。 “你为什么要来?” “因为热爱,因为理想。” 没有人敢承认,是因为自己的私心。 或者说,他们无法看透,理想和热爱,究其本质,就是欲望折射,飘渺落实后的钱与名。 可笑的是—— 人人叫嚣着想要公平,可月亮下的六便士,却让他们不得安宁。 房间里很静,除了登台者的声音外,仅剩其余人微不可闻的呼吸。 季繁百无聊赖地掏出手机点亮了手电筒,就着微弱的光,盘腿缩进角落。 她手上捏着一沓装订在蓝色薄层档案袋内的A4纸,正是郑之舟硬塞来给她看的。 里面有八份打印好的个人履历,其中按先后顺序,依次罗列了三位应邀出席决赛的评委,以及五名参赛候选者。不多不少,正好是这次《一唱一和》节目预期出镜的所有演职人员。 季繁小心翼翼地将纸页表格拿出来。 翻开第一页。 姓名栏中两个字赫然醒目:姜宸。 季繁眼睫颤了颤。 余光瞄见纸张最底边,密密麻麻,几乎占据了大半页的荣誉奖项,她不愿意再细看,忙逃避式地闪躲开视线,匆匆掀页揭过。 不料,第二页也是老熟人。 甚至熟悉程度比起姜宸有过之而无不及。 “……”眼无焦距地看了大概两秒,季繁指尖忽然不受控地摩挲向表格的右上角。 那里贴了张红底证件照。 季繁依稀记得,这还是她们初三那年一起去拍的统考报名照。 破烂的小馆,老旧的仪器。 尘封的记忆涌上,当时他们排在一堆女生前面。轮到陈硕拍的时候,层出不穷的尖叫声简直吵得人脑袋嗡嗡。 眼瞧他马上就要不耐发作,她赶紧站到镜头外照不见的地方,逗他。 “石页!快看美女!” 话落不知为何,少年竟真止了起身动作,越过人群,精准无误地看向她。 照相馆老板同时摸到开关,“咔嚓”一声,时光由此定格。 意外没有想象中的嫌弃。 他眉间带笑。 心尖泛起一股很难形容的感觉,季繁不由得恍惚仰首。 在视线交汇一霎那,她脑海突然蹦出一句话—— 就像此刻,他风情依旧。 第30章 抢人 “她就是我的山。” “姓名。” “陈石页。” “呃……停一下。”郑之舟屈指敲了敲地面, 茫然从材料中抬头,犹豫发问道:“硕……” 陈硕浅浅“嗯”了声,打断。 可话到嘴边, 郑之舟才反应过来他现下没戴面具, 只能硬生生把字句又吞回去。 改口道,“说……唉,算了,接着往下走流程吧。” 大不了, 五个候选名额, 到时候黑幕把他淘汰下去,让陈硕老老实实去做他的评委。 一想到之前的热搜,郑之舟就忍不住叹气,思绪神游间, 他还不忘悄摸往门边瞟了眼,下一秒, 瞧见自家表哥阴沉如墨的脸色,不自觉地打起寒颤。 估计十有八九, 这两人方才没谈妥。 虽然, 当谢久辞出现在门口的时候,郑之舟也有点讶异于他哥的出尔反尔。 但细想一番, 便能明了大概—— 肯定跟陈硕私改通告这件事情脱不了干系。 毕竟当初郑之舟接收到的消息, 仅有让陈硕照以往形象出现在决赛评委席这一条。 至于其他乱七八糟的搭档,都是他后来才听说。投资方要求,需要强加一个外行人员,还点名道姓要最具威望的评委来指导。 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就是要保证“带资进组”的季繁苟进决赛圈。 郑之舟正值青春中二期,对此类仗势“为非作歹”的行为最是看不惯。是以,一开始就对季繁带了偏见。但这点意见倒是也没上升让他撂挑子不干的程度。 他还是兢兢业业地安排好所有。结果再到后面, 规则、流程制定得清清楚楚,连人数更是算得恰恰好。临门一脚,就要开拍时,季家那位少爷,嘴皮子上下轻松一动,便扰乱了全部计划。 季南又给他硬塞了一个人。 叫姜宸。 她的简历,郑之舟没顾得上看。 只听说,也是搞音乐的,而且和陈硕这种半道出家的流量明星不同,人家玩的是正统音乐剧,国内外大大小小的奖拿过不少,可惜声音辨识度太差,不够有自我特点。 这次来参加节目,也是想借机在大众眼前刷刷存在感。或者说难听点,就是想借机蹭陈硕一波流量,提高自己的知名度。 当然,人家可并不承认这个如意算盘,对外宣扬的理由很是冠冕堂皇:此行目的旨在交流学习,以便切身感受传统与时尚的碰撞。 郑之舟懒得拆穿他。 心中暗自腹诽,tmd有钱了不起啊?临时改方案,你以为我命比键盘还贱吗!改不了一点,不行就拉倒。 反正这个节目办不办,都不会影响到他。 然而季南没说废话,简单介绍过后就直奔主题,当场追加了两倍赞助费。 郑之舟默默吞下到嘴边的脏话。 好吧,他必须得承认一件事:大方的有钱人就是了不起。 郑之舟顾自在脑中搜刮半晌,终于可以百分之一万地确定。 无论资方还是公司,所有人的口径在这方面难得一致,都绝对没有要求陈硕露脸的说法。 试问,擅自做主发布微博,同时将搭档名字广而告之,跟狼人自曝有什么区别! 要知道,陈硕自出道以来,公司宣传部门主打的就是营造神秘感。艺人包装无非造神吸粉,期间公众的想象力一旦破坏,损失即为必然。 对于饭圈粉丝而言,爱的本身源自幻想。 但遗憾的是,在这喧嚣世界里,却不可能存在一个能够满足所有人期待的完整生物体。所谓周全,常事与愿违。 如此,本名与艺名分开,倒也不失为一个解决割裂矛盾的好办法。 只要他们咬死不承认,就没人能把两个人拉扯上关系。有很多时候,真相并没有那么重要。 “那么陈老师,请问您为什么会想来参加本次活动呢?”场务老师年龄稍大些,见新人导演怔神许久,不由出言控场,替他问出备采问题。 话落瞬间,周围聚光灯猛地打亮,统一落到墙边高椅处曲腿而坐的少年身上。 陈硕眼睛被强光刺得眯起,被迫收回目光。 “为什么想来……”他垂头,一字一顿地把原话复述嚼碎,声音轻飘,似叙似喃。 屋子里面静静悄悄,逼仄狭小的空间中氧气稀薄,简直令人窒息。 季繁视线跟随着光的方向,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少年动作间微微弯起的脊梁。 他虽长期健身留有肌肉,但整体的骨架身形却偏削瘦。躬身之际,便有肩胛两侧的蝴蝶骨隔着黑衣薄衬隐约凸显出轮廓。 颓丧、破碎、仿佛寂寥无边。 灯光如昼,将陈硕照得肤比纸白,甚至还比平日多出了三分病态。却难散他眸中氤氲黑雾。 几缕碎发滑落散至额前,可他仿若未觉,只专注沉溺在忧伤幻境。 不知为何,季繁这一刻莫名有些难过。 毫无道理可言地,感受到他的难过,又因为他的悲伤而难过。 时间看似过去很久,实则不过短短几秒。 陈硕蓦地笑了下。 两秒后,他开口,低音略哑。 “为了一个人。” 与众不同的答案。 声落,全场皆寂。有风自外吹来,帘摇暗影动,话中之人心动。 季繁愣愣抬眼,看向他。 “抱歉,俗气又老套的故事。”陈硕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唇边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出口语气却凉:“我喜欢一个女孩——” 说到这里,他刻意顿了几秒。 周围突然有几个人附耳,小声交谈起来。 季繁离得近,听得清楚。 ——“剧本吧?怎么感觉跟导演刚刚现编的差不多……” “但是我们没有死别,更不算生离。”陈硕继续,似乎陷进情绪沼泽无法脱身:“而我来这儿的目的,也并非想要攀至山巅。” 他抬睫,穿过人群,对上她的眼。 目光交织一霎那。 他眉眼间冰雪消融。 “因为——” “她就是我的山。”- 花絮备采录制结束。 季繁夹在人流中央往外走。 兜里响起振动,酥麻感渗透过单薄布料,自下而上,顺着神经蔓延。 季繁正专注神游,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回神后忙将手机掏了出来。 以为是什么无聊的推送广告。 她也不想细看,甚至连屏幕都没摁亮,干脆直接探指过去,摸到拨片的地方,往下一卡,调成静音模式。 “季……” 与此同时,忽然听闻身后有人喊她。 季繁回身。就见郑之舟小跑几步追上来,到她面前站定。 “季、季……老师?” 少年左手还捏着卷起的题词稿,右手搭在脑后,模样瞧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半天才憋出来这么一句话。 季繁怔了怔,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关系的,只是一个称谓而已,” 她主动出言解围:“我年龄本来也不大,实在称不上老师。” 郑之舟扭捏被戳破,一时尴尬,不知该如何接茬,索性不再出声,干杵在人堆里。 季繁耐心等在原地。由于不知道他的意图,她不好随意胡扯闲聊,更不敢贸然离开。 过了会儿,周围人走得差不多。 见他还迟迟不言,纵然好脾气的季繁耐心也要告罄,她眉头微蹙起,抿了抿唇:“请问……” 然而刚开了个头,她的话便被人接了过去。 “你哑巴了?” 季繁一顿。 就见谢久辞不知何时来到了少年背后。 他冷着脸,双手插兜,站在距离郑之舟两步开外的地方,低哂:“让你过来干嘛的?忘了?” “……”闻言郑之舟磨磨蹭蹭,才终于不情不愿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三个字。 “对不起。” 季繁:“?” “我不该朝你乱发脾气。”道歉一旦开了口,后面的话就容易许多:“您大人大量,肚里撑船,‘被pass’那句话,可千万别往心上放。” 他语速飞快,绕口令似的,像个没有感情的背诵机器,一看就是迫于身后人的威压。 季繁没忍住笑:“原来是这件事啊。” 她声线很柔,宽慰般打趣他:“如果不是你刻意再提,我早忘记了。” 郑之舟挠挠头:“那您……” 他往后瞥了眼谢久辞,暗示意味明显:“方便和我们一起出门去吃个午饭么?” 大抵是恐她故意寻借口拒绝,他直接堵死她的退路:“很快回来,不耽误下午录制。” 季繁犹豫。 “小姐姐。”郑之舟假模假样地委屈起来:“你肯定还在怪我对不对?” 不待她给出回答,他两手一拍,自顾自下了定义:“一定是这样没错!” 说着,他往后撤步,大着胆子推了一把谢久辞,嘴里嘟囔:“辞哥,我刚刚就说我不行,你偏不信,这下总得你自己来了吧。” 谢久辞没动,面色实在称不得好,冷笑两声道:“我头回听说,一个男的能大言不惭地自我认定他不行。” “……”虽没指望他能说出什么好话,但郑之舟还是噎得够呛。 空气凝滞大约一分钟,他彻底摆烂,破罐子破摔:“行行行,你最行了,你行你自己来啊。” “想请女孩吃饭,还不敢自己讲。”郑之舟说个没完,对上谢久辞寒如冰霜的眸子,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要真喜欢,就大胆追啊,怂什么,你看人家陈老师……” 语音止于中途,郑之舟咽了口唾沫,打起招呼:“诶,硕、硕哥……” 其余两人循声望去。 季繁一抬头,视线便精准落在了那道熟悉身影上。此时他正垂眼倚在墙边,神色倦倦,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见动静,陈硕慢掀眼皮往里扫了眼,而后缓缓起身,走过来。 “哦不对,在片场我得叫你石页哥。”郑之舟凑上前,冲他挤眉弄眼:“你不是说要先出去等人,所以不打算和我们一起了吗?” 他往后瞅了瞅:“人呢,还没到?” 郑之舟略感失望:“看来没缘见了。” “有缘。”陈硕冷不防出声纠正。 “啊?”郑之舟情绪即刻被吊起,激动道:“是我想的那样吗!难不成陈老师您等会儿真打算带我们去见见你喜欢的那位姑娘?” 对于他这种一句一变的称呼,季繁简直哭笑不得,但想了想,好像并不影响理解,也就没多嘴。 她收眼回来,正欲给陈硕使眼色,警告他在外不要乱说话。却没料到这家伙已经先一步点头应承下来。 “不用那么麻烦,现在就可以。”他说得坦然极了。 “现……现在?” 郑之舟为难:“可是辞哥他……” 他还没约到人。 当然,郑之舟没胆把后半句话摆到明面上。 “他怎么?”陈硕淡淡追问。 谢久辞斜眼过去。 电光火石间,季繁察觉不对,忙出来圆场。 “没怎么没怎么,他没事,我们快去吃饭吧。” 说罢,她伸手去拽陈硕的衣袖。 先是匆忙又敷衍地说了声“抱歉”,随后才连拖带扯地拉着人离开。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30-40 第31章 让步 “这回能让让我吗?” 酒店附近有一家粤菜馆。 正是午饭时间, 里面挺热闹。大抵是沾了点环境位置优势的光,其中不少医科院的学生。 季繁路过的时候随意往里面瞥了眼,忽而眼睛一亮, 立即松开拽拉陈硕的手, 就要上去推门。 “干什么?”陈硕没让她得逞,反握回去,皱着眉问。 “吃饭啊。”季繁回头,眼神莫名地白他一眼, 好笑道:“原来你会说话啊。” 刚刚一路上过来, 两人几乎全程没有任何交流。一开始,季繁还会尝试活跃气氛,结果三番两次冷场,饶是再好脾气的人也受不住。 何况季繁这种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后面索性就学着他一起装深沉。 陈硕显然听明白了她的怨怼。 他抿了抿唇, 没反驳,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他不出声, 季繁也懒得说话。 两人就这么僵持半晌,堵在人家饭店门口大眼瞪小眼。 直到一声清脆的“欢迎光临”打破诡异沉默。 陈硕才深呼吸一口气, 妥协道:“好吧, 我的错,下次不会这样了。” 说完, 他牵起季繁的腕, 朝服务员礼貌颔首:“两位,谢谢。” 服务员笑了笑,躬身向屋里扬起手,热情招呼:“这边,请跟我来。” 陈硕淡淡“嗯”了声,抬脚往里迈步。 他走在前方, 目不斜视。右手自然而然牵着她的,掌心随着走动的幅度不断轻滑至下,然后,手指不动声色地插|进她的指缝中,屈指扣住。 指尖相碰的瞬间,苏苏麻麻的电流一股脑涌上来,冰润触感惊得季繁心跳猛漏掉半拍。 她视线下落,挣了挣,没能挣动,反而感觉到他攥握的力道渐渐加重。 念在周围人多的份上,季繁不好发作,犹豫两秒,选择放弃抵抗。 察觉到她的变化,陈硕身上冷沉的气压总算散了些。在没人注意到的地方,他微不可察地弯了嘴角- 私房菜馆的装修很简约。进门绕过屏风,一眼望去,就是大堂和厨房,南北通透的设计,光线特别好。 服务员带他们来到靠窗的一桌空位。 位置极妙,正是季繁在门口看到的那桌隔壁。 季繁稍稍偏了点头,目光明晃晃地往陈硕背后瞧。 “桌角二维码,扫码点餐即可,有其他需要您随时喊我。” 说完这句话,服务员微笑离开。 陈硕依言拿了手机出来照做,页面加载出来之后,回身,反转屏幕递到季繁眼前。 “你看看想……” 话到一半,他发现她的走神:“你看什么呢?” 陈硕边说边要转头。 “没、没什么。”季繁赶忙想伸手阻止他,却忘记他们此时指尖处的交缠。 动作间,心照不宣的行为置于明面,她羞得脸上一燥,略恼道:“诶,你得先放开我呀。” 陈硕注意力被她转移,没继续。 只轻描淡写地垂眼一扫,很快松手:“抱歉。” 季繁头脑发昏,抬手在虚空中大气一摆:“没关系。” 顿了顿,她又画蛇添足地补充:“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孰料陈硕闻言,竟蓦地笑出声:“不好意思啊。我觉得,你可能对我有误解。” 他语气拖腔带调,摆明一副无赖的架势:“我还真就是故意的。” 窗边暖洋洋的阳光往下落,少年说这话时,眉眼晕了层金辉,模糊又朦胧。 让人无法明确分辨其中玩笑成分的占比。 他这话说得坦然,仿佛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又好像,只是有持无恐,狂妄到料定她不会拿他怎样。 毫无意外地,季繁被他如此理直气壮的态度噎住,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干巴巴地眨了眨眼。 “那你……”她想了半天,“呵呵”笑了两声,才憋出三个字:“真棒呢。” 陈硕似是听不懂她话里的阴阳,耸耸肩膀便利落地应了:“谢谢夸奖。” “……” 季繁顿悟。 永远不要再尝试和陈硕这条狗去比脸皮厚度,否则会气死。 空气短暂凝固半分钟。 陈硕漫不经心地抬起下巴,眼神示意她去接手机。 季繁耷拉着脑袋没动。 陈硕瞥她一眼,恰好看到她嘴巴动了动。他照着她的唇形在心里默念了一番,发现是在骂他。 不知为何,方才不久前堆在胸口的那团闷气一下子就没了。陈硕觉得自己简直有病,她骂他狗,他也能感到超乎寻常的愉悦。 这种感觉太上瘾,陈硕一时间很难戒断,于是便学着她的常用句式接着逗她:“知道你喜欢,但别回味了。” 结果季繁彻底不搭理他了。 她气鼓鼓地瞪他。 陈硕难免感到一丝失望。他低眼,把手机塞到她手中,上前两步替她抽开椅子。 可惜季繁没给他面子,径直走去对面落座。 陈硕挑了挑眉。 识趣地噤声,入位。 两人一时无话,环境安静得只剩餐厅里舒缓的背景音乐。 季繁垂眼划拉菜单,心不在焉地挑了几道招牌菜,然后抵着桌面,把手机推还给他。 “我没什么想吃的,要不你再看看?” 陈硕正给她倒茶,眼都没抬,很是了解地开口:“气饱了?” “……” 季繁发觉,她还是低估了陈硕的无耻程度。 她突然很不爽,身子向后往椅背一靠,从兜里掏了自己的手机出来玩,面上情绪显而易见。 陈硕没注意,倒好茶水之后,把杯子磕到她眼前,才腾出空看了看她点的吃食。 在吃的方面,陈硕向来不怎么挑,大体掠目过去,他没什么意见,随手便点了“下单”。 刚要退出界面时,余光却瞅见其中的样图。 停顿两秒,陈硕忽地招手:“您好——” 不远处的服务员听见动静,快步走过来,脸上挂起职业微笑:“请问有什么需要?” 陈硕翻转手机,指了指:“您家这道菜,是有香菜么?” 服务员弯腰凑近了些,看清后点头:“是,出锅的时候会撒。” “能去掉吗?” “可以的。” “那就麻烦您跟后厨说一声。”陈硕淡淡收起手机,“我们的菜品里都别放。” “好的,还有其他忌口吗?” “没……” “等一下,我吃香菜。” 陈硕话音止住,懒洋洋掀起眼皮,眼神中夹杂探究。 “点两份吧。”季繁没看他,自顾自地嘱咐:“一份多加香菜,一份……” “不用那么麻烦。”陈硕直接打断她,朝服务员道:“按她说的来吧,一份就成。” 见状,服务员沉吟片刻,提议:“一份分成两种做法也可以的。” “也行。” “不必。” 服务员有些犯难:“听谁的?” 陈硕想了想,看向季繁,挺认真地问:“这回能让让我吗?” 季繁不理解他纠结的意义。 听上去倒像是自己在管着他似的。 “随便你。”撂下这么一句话,季繁再次捞起手机。 反正让不让的,到时候介意的只有他。 陈硕得了应允,转过身冲服务员说:“就按原先做法来吧。” 服务员笑笑,回了“好的”,离开。 等无关人员走后,陈硕忽然唤她:“季繁。” 没来由的直呼大名,季繁条件反射性地坐直身子,抬眼:“我……” 一个“在”字卡在喉咙,她又硬生生吞下去,没好气道:“干嘛?” “你变了。”陈硕平静地说。 季繁眼睫颤了颤,没解释。 她知道他是在控诉自己忘记他忌口的事情,但她没法说,自己是故意的。 人和人之间的磁场很奇怪。 如果要产生羁绊,性格上总得有点彼此吸引的地方,要么近似,要么互补。然而,像她和陈硕这种完全相悖的,却并不常见。 季繁曾经幻想过,去做个专种香菜的菜农。 但陈硕不一样,他的梦想是,拔光世界上的所有香菜。 于是,理想和爱情之间,季繁让步了。 她笨拙地跟从喜欢的感觉,麻痹自我意识,迎合着他。 时间久了,竟然连她自己都快忘记,原来她本身是爱吃香菜的。 刚巧陈硕这会子提起,季繁胸口实在是堵得慌,没细想,便脱口而出。 不带任何目的,就单纯心里不痛快,想和他对着干。 说起来,这还是季繁头回在陈硕跟前表现出强硬的一面。 陈硕盯着她看。 她心虚到不敢对视。害怕当众改口显得太怂包,只能强撑冷漠地说要点两份。 但没承想,陈硕说不用。 其实季繁到现在也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到底是他不介意吃香菜,还是说反正他不吃那道菜。 “挺……意外的。”陈硕笑。 季繁耐不住他眼神的灼热,掩饰般端起茶杯。 与此同时,隔壁桌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嗓音不大,可季繁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嘿,小李,咱们身后好像有瓜。” 女孩声线甜美,绘声绘色地颠倒黑白,向身边人转述:“我零零碎碎听着,感觉应该是对情侣,女生不爱,男生红着眼苦苦挽留无果,最终认命叹息说‘你变了’。” 季繁扶杯的手一顿。 “那你这耳朵挺灵啊,” 下一秒,熟悉的声音响起,语调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带透视功能的?还能听出人家红了眼。” 女孩夸张炫耀:“当然啊,你当我那些小说是白看啊!联系语境想一想,画面不就自动生成了吗?” “破镜重圆火葬场,这梗我熟。”她说,“分手时,双方无一不得猩红了眸子,握紧双拳极力忍耐着即将爆发的情绪。而且一般这时候,总得有个人强忍住眼泪,只待对方转身,就立即如同断了线的珍珠般往下砸。” “哦。” “嗯嗯?你这是个什么反应?” “正常人的反应。” 女孩轻“啧”了声,评价道:“李佚笙,你这人真的很无趣诶!” 被同伴嫌弃的李佚笙并未言语。 “难怪那么多人喜欢你,愣是没一个敢付诸行动的,”女孩大概思索了下,对话中间空白出几秒,又问:“话说回来,你是不是没喜欢的人啊?” 季繁自觉竖起耳朵。 “我……” “您好,给您二位上一下菜。” 服务员的声音将李佚笙后面的回答盖了过去。 再到后来,她们开始闲侃别的,三言两语聊着实验。可惜季繁作为一个外行人,稀里糊涂,也偷听不明白。 感兴趣的话题一闪即逝,她兴致缺缺地敛神。 “盐焗凤爪、奶黄流沙包、罗马生菜……”服务员对着小票报菜名,“还有,鸡蛋肠粉。” 她不忘强调:“正常做法。” “菜齐了,慢用。”她揭开笼屉盖。 陈硕道谢,拆了包一次性餐具。 他没急着动筷,用开水烫好碗,熟捻和对面人交换,又挪了挪盘子。 “肠粉放到我这儿吧。”季繁指挥:“反正你也不吃。” 陈硕听从照做,摆好后才抬眼。 “……我吃。” 第32章 改观 “前者才是唯一。” 简简单单两个字。 季繁心头大动。 一时间, 似乎有什么东西冲破牢笼。 她甚至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脉搏的跳动失了节奏,呼吸随之滞后,所有的感官都变得乱套。 “不吃这道菜”和“不介意吃香菜”, 纵然都在让步, 但落进季繁眼中,完完全全就是两回事。 一个仅展示出“不理解但尊重”的态度,迫不得已;另一个则意味着“努力尝试陪伴”的意图,心甘情愿。 季繁呆愣愣地看陈硕动作。 她看着他眉头微微拧起, 迟疑伸筷, 夹了块裹满香菜叶的肠粉,一整个丢进嘴巴里面,囫囵吞枣般咽下去,却被气味呛得狂喝茶水压制。然后, 又故作轻松,无所谓地冲她笑。 “其实也不难吃。”他说。 话音落下一瞬间, 季繁灵魂深处似有枝芽破土而出,尖刺倒扎进血肉, 痛得她鼻子没出息地发酸。 感情总是欲盖弥彰。 季繁垂睫, 有一搭没一搭戳着空盘。她忽然有那么一点愿意相信,已经成为陈硕的陈石页, 也能够喜欢她。 “嘶, 小李、小李。”一道激动女声从侧面悠悠飘来,虽说已经极力压低了音量,可话中看热闹的架势却丝毫不带收敛:“你快往后瞧,让我给说着了吧。” “我打赌,下一秒,那个女生就能哭出来。” “无聊。” “哎, 玩玩嘛。”女孩胸有成竹:“两分钟内,她要是没掉眼泪,算我输好吧?” “……”闻言,季繁秉持着不争馒头争口气的信念,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她深呼吸几下,调整好状态,然后侧身,拍了拍交头接耳的两人- 饭桌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四人面对面坐,季繁死皮赖脸地挽住李佚笙的胳膊不放,往里挪了空儿,拉她到自己旁边。又热情招呼着她的同伴去陈硕那边。 “呃……你怎么会在这儿?”李佚笙缓过神,直入主题地问:“诶,千万别说是因为想我,真的怕了你这句鬼话。” 听她这么说,季繁偏凑了过去,语气诚恳地同她插科打诨:“可我就是想你了呀,谁让人家这么爱你。” “……” 一句话,让整桌人陷入沉默。 气氛死凝间,陈硕视线似有若无地滑向斜对面的女孩。 只一扫,便收回眼,重新捧起茶杯。 “别,我承受不住。”李佚笙伸手推开她粘在自己颈窝处的脑袋,仿佛看透一切:“说吧,是不是又跟你那个小男生闹别扭了?” 陈硕抿茶的动作一顿,抬眼。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季繁隐约察觉到不妙,忙转移话题道:“菜快凉了,吃饭吧。” 她极力忽视陈硕,扭头看向另个女生:“你好呀。你是阿笙的同学吧?” 不待那人回答,她飞快又接了下句,自报家门道:“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她停下来,笑了笑:“季繁。” 陈硕突然眯起眼。 女生也目露探究地看向季繁身边的人。 对此,李佚笙不置可否。 只淡淡点头,作为中间人介绍道:“那位是陈梦。我们一个专业的,隔壁班,正巧最近在做同一个大创课题。” 陈梦适时接话:“对,我也是小李自入学以来到目前为止最好的朋友。” 她弯了弯眉,配上那张清纯无害的娃娃脸,轻易就给人一种不见攻击性的错觉。 季繁好胜心被激起:“我认识她比你早。” 陈梦不甘示弱:“不知道你听没听过有一句话叫做,后来者居上。” “……” 季繁说不过她,这次是真红了眼,不过是被气的。 很奇怪,她莫名就产生一种被再次抛弃的感觉。真说起来还挺心酸,季繁觉得自己简直像是被下了魔咒。 她从出生起,似乎一直在接受比较,可惜战绩惨烈,十有九败。 亲情、友情、爱情。 她一样都没留住。 数学课本上的知识点告诉她,三角形最具稳定性。可现实却是,人心难免偏颇,拥挤之中,一个最字,便成为了她终生困局。 其实季繁也不知道自己纠结这些究竟有什么意义,她也明白人生不该如此迂回。但她就是不受控制地去想,为什么他们不能只有自己一个孩子、一个朋友、以及一个爱慕者。 占有欲。 病态的占有欲。 季繁很早以前就发觉不对,然而,她却无能为力。每当情绪汹涌来袭,她总不自觉后退。 她怕自己伤人,她讨厌自己过度敏感,她跟自己生气,反复地在回忆中咀嚼与人相处的细节,只为论证出:原来自己在他们眼里可有可无。 以一件细枝末节的小事为引,联想到无限种可能的bad ending。 疑神疑鬼,自卑怯懦。 哪怕她从未承认,事实就是如此。 因为,她永远缺爱。 事情发展始料未及,陈梦显然被季繁这副反应惊了下,连说话都开始结巴。 “诶,别这样,你、你别哭啊。” 陈梦着急忙慌地想要去扯餐桌里侧的纸篓,却被人抢先一步递给对面。 她手下摸空,愣了瞬,下意识转头看向身边的少年。 “抱歉,我得提醒你一点。”陈硕面无表情地睨她:“在感情方面,后来者居上可并不是褒义词。” 他声音寒凉,语速不紧不慢,混在窗外急起的连绵秋风里,清晰荡进所有人的耳朵。 “后来者可以有很多,”他嗤道:“你又凭什么认定,自己恰巧会是最后赢下来的那个?” 陈梦张了张口,无力反驳。 季繁也止了抽噎。 安抚她情绪的李佚笙拍肩的手一停,这才有功夫打量自从她们落座后便全程静音吃饭,隐形到毫无存在感的男生。 是样貌异常出众的一个少年。 身上穿着简单的格纹毛衣,板式宽松,棕咖色,圆领,露出白净修长的脖颈。 此刻他正姿态肆意地后靠向椅背,手中把玩透色的玻璃方杯。额间碎发随动作垂落,遮在眉骨两侧,令人一时无法看透他的神情。 窗外暖阳细碎,光与衣衫同色。 他忽而淡然开口,落寞身形难掩万般珍重。 “可最初的人,却是唯一。”- 下午的拍摄安排是在室内。 节目组想一出算一出,可能是怕嘉宾们彼此不够熟悉,后期合唱效果磨合不好,索性当场安排了个破冰活动。五人分三组,接力完成一次探险任务。 季繁接到任务卡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探险?”她环绕酒店周围一圈,就差把“嫌弃”两个字直说出来了:“在这儿?” 郑之舟跟在摄像后面,眼睛观察着屏幕的角度,只留了一只手手入镜。 “啊对,有问题吗?” “……”季繁无语极了,但顾及荧幕形象,只能委婉地提醒他:“导演,您这个‘险’字,用得是不是太过勉强了些?” “哦?”郑之舟伸手过去,浅浅帮摄像老师调整了下镜头:“怎么讲?” 季繁:“您总不能让我们跳楼吧?” “……”轮到郑之舟翻白眼,“我说的是让你们去探险,又不是送命。” “我的意思,酒店这地方没有刺激啊!”季繁恨铁不成钢:“既然要探险,您好歹换个窝,这儿都是些亮堂堂的屋子,有什么好拍……” 话音未落,郑之舟扬手打断她:“鬼楼,够不够刺激?” 季繁:“?” 一个“的”字梗在喉头,她气势渐消:“什、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郑之舟满意地点头,从荧幕上收回视线,转向她:“工作人员已经利用午餐时间将酒店清场,做好了布置。” “不知道您提前了解过密室逃脱没有?”他笑了笑,“和那个模式差不多,区别就是,我们只能双人参与。” 言罢,季繁就看见摄影老师附耳过去,貌似跟他说了些什么。 “ok,没问题。”郑之舟点头,对着季繁说:“那我们现在就开拍吧?” 季繁不解,慢半拍地“啊”了声。 下一秒,窗帘猛地被人拉上,刺目白光即刻闪亮。镜头定焦,对准了化妆台间的女孩。 画面由虚到实。 半晌过后,季繁适应了光线,慢慢放下挡在脸前的手,莫名其妙地瞅他一眼。 只见郑之舟没了吊儿郎当的不靠谱神态,清咳一声,面不改色地念起中二广告词:“你是不是常常由于生活的枯燥而倍感乏味,期待用歌喉释放内心的压力?” “你是不是偶尔也希望在闲暇时光,以歌会友,幻想与世界未知角落的另一半契合灵魂来上一场绝美的浪漫邂逅?” “……”季繁低头,小声嘟囔着拆台:“谢邀,并没有。” 郑之舟声音还在继续:“值此夜深人静的时刻,欢迎大家来到《一唱一和》综艺舞台赛前特别栏目——寻找亲爱的她/他。” 季繁忍不住吐槽:“也不知道午餐吃了几粒花生米啊,能醉成这样,现下明明是大白天。” “本节目将首次采用网络线上直播的方式,旨在提高全民参与热情和话题讨论度,在要此特别感谢C市‘南宸北往’歌舞剧团独家赞助,感谢北辰大学、‘笙声予我’……” 郑之舟絮絮叨叨说了一串:“以上所有机构和公司的鼎力支持。” “下面,我们的节目正式开始。” 念完这一大段铺垫后,郑之舟才从兜里掏了手机出来,动指点进微博,用官方账号发布了一条链接。 博文发出不过半秒,观众们便一拥而入。紧接着,视频上方飘起密密麻麻的弹幕,右上角数据显示在线人数已达:7w+。 郑之舟对照镜头和屏幕调整了一下,先打了个招呼。而后,可能是为彰显直播的时效性,他又盯着上面的评论,挑着念了两条,顺带回答了一下大众关心的几个问题。 “怎么白天说成了夜深啊,是不是口误?” 郑之舟绷直脸,吐声:“不是口误,我们拍摄地在国外,有时差的,画面拍摄也会延迟。” 季繁讶异地瞟他一眼。 心想,这帮男的怎么回事,个顶个的撒谎不眨眼?真没一个好东西。 “陈硕老师什么时候来啊,导演你能不能懂事一点,大家蹲在这儿想看什么不知道嘛?这个女的谁啊,乱抢什么镜……” 郑之舟蓦地卡住,嘴角抽了一下:“不好意思,陈老师除了最后的决赛,估计都不会露面。季繁老师作为我们的嘉宾之一,不存在抢占镜头的说法哈。” “还有,”郑之舟淡漠道:“你爱看就看,不爱看就拉倒,带着戾气提意见,要不这个导演你来当。” 季繁默然,收回固有偏见。 他确实不是东西,但一定是个好人! 差不多意思性地回复了几条,郑之舟骤然丧失兴致,就要关掉弹幕显示。 结果余光随意一扫,却敏锐从各色id中抓住一个名字。 ——陈硕。 第33章 往事 “当真就那么喜欢啊。”…… 与此同时, 酒店二层的另一间房间里。 谢久辞垂眼看着屏幕上飘过的金V,嗤了声。两秒后,他收起手机, 不紧不慢地推门走到隔壁, 屈指扣了三下。 “进。”干净利落的一个字。 谢久辞没跟他客气,压下门把手,进屋。 “你来干嘛?”陈硕懒洋洋地从手机里抬眼,不悦道:“有事不能微信说?” 谢久辞声音很淡:“我这不是怕打扰你发弹幕护妻吗?” 陈硕抿了抿唇, 没说话。 “我说哥们, ”谢久辞从书桌下面抽了张椅子,坐到他对面:“你近来脾气见长啊,火气比我都大。到底咱两谁是老板?” 陈硕委婉提醒他:“我和公司签的合同快到期了。” “哦对,好像确实是没剩几天。”谢久辞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忽地躬身凑近了些,语调欠兮兮的:“所以——” “你找好下家了?” “跟你有关系?” “有啊。”谢久辞直起身子, 笑了笑:“防患于未然,总得让我打探一下敌情啊。” 陈硕深呼吸两口, 耐着性子和他磨嘴皮:“我没打算跟你当敌人。” “哦, 这样么?”谢久辞垂睫。 陈硕没再多言,重新看向手机, 他开着外放, 直播画面还在继续,郑之舟的声音恰好从听筒传出。 “陈硕老师?” “陈硕老师在直播间吗?” “哈哈哈哈哈,大家别误会,上一条估计是陈硕老师经纪人代发的弹幕,可能只是想表达一下对新人的友好欢迎嘛……” “陈硕老师现在应该还在国内,后期决赛时, 他才会作为评委受邀请来现场。” “哦,之前那条微博啊,当时确实是准备安排他过来全程参与,但这不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嘛,陈硕老师档期实在太满了。” “剧本?我们没有哈,也不会存在任何黑幕,搭档安排完全随机,对对对,改规则了。” “我看看还有什……” “这个小姐姐好漂亮,刚才导演喊季老师,应该就是硕哥之前说的北辰校花没跑,预言家上线,事情不妙,我老觉得他谈了……” 陈硕指尖微动,准备回复。 旁边忽地伸了只手过来,阻止住他的动作。 陈硕眼皮一掀。 谢久辞:“你消停点吧。” 仿若洞察到陈硕的想法,谢久辞瞥了眼手机上铺天盖地滚动的“加一”和“附议”,头疼扶额,嘴角不自觉抽了一下。 “再折腾,就没法圆了。”谢久辞同他分析其中利弊:“抛开你的上升期不谈,事业低谷都是小事。如果到时候恋情真被媒体扒出来,你二皮脸,习惯了被黑无所谓,人姑娘受得了网暴?” “……”陈硕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镜头转过,季繁的身影便出现在屏幕里。 此刻她正坐在靠窗的沙发边,身上穿了件彩色条纹的针织开衫,肤白脸小,眼睛黑如曜石。大概是察觉到镜头的方向,她傻乎乎地牵了下嘴角,迟疑抬手,打了声招呼:“嗨?” 陈硕眉眼不自觉地放缓。 指腹隔着屏幕轻蹭过她的脸。 “当真就那么喜欢啊?”谢久辞挨过来看,随口问。 陈硕脸色猛地沉下,摁熄屏幕。 看他这么大反应,谢久辞失笑:“这么小气干什么,我又不和你抢。” 陈硕默了半秒,提起另一桩事:“你前女友——” 话刚说出口,谢久辞眼神骤冷。 陈硕侧头,笑了,把他的话原数奉回:“这么小气干嘛,提都不让?” “不过也是。”他刻意停顿,火上浇油来了一句:“你这位,抢的人还挺多。” 谢久辞面无表情。 “别这么看着我。”陈硕实话实说:“中午吃饭遇见的,季繁介绍,说是她朋友,留了个神。” “李佚笙,对么?” 谢久辞眸中似有未知情绪起落,半晌后吐声承认:“不是前女友,同学而已。” “同学。”陈硕咬音嚼着这两个字:“行,那你当我没说。” “她一个人?” 陈硕明知故问:“她是谁?” 谢久辞突然沉默了。 秋日正午的太阳垂落至云后,光影随着虚无的缝隙渗透,忽明忽暗。 时间滴滴答地走,仿佛没有了计量。 不知过了多久,又好像不过几秒,谢久辞终于开口。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他抬眼,凤眸黑不见底,喉结上下轻滚:“我爱的女孩,从始至终都只有她。” 他自嘲一笑,笑意不达眼底,说得郑重又严肃:“李佚笙。” 陈硕沉吟片刻,问:“季繁知道吗?” “什么?”谢久辞没懂。 “季繁知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谢久辞感觉莫名:“我为什么要管她知不知道?” 陈硕:“因为……” 话到一半,他拧眉改口:“算了,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总是说来说去,没意思。” “那就说点有意思的。”被吊胃口的谢久辞耐心告磬,屈指敲了下桌子,提醒:“你刚才的问题还没有回答我。” 陈硕想了想,说:“不是一个人。” 谢久辞呼吸重了点,没继续问。 陈硕当然也没好心地去解释,放任他独自胡思乱想半天之后,才抛出诱饵:“你专门来C市一趟,不就是为了见她。用不用我给你帮个忙?”- 郑之舟象征性地将镜头朝季繁那边晃了晃。很快收回来,附和说了句“确实好看”,然后就关掉了弹幕。 一切回归工作状态,房内的窗帘还紧紧闭合着,补光灯被调熄,切换成夜间拍摄的模式。 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只有时而跳动闪烁的红光、和一些随拍起伏的零散呼吸声。 诡异、幽森。 怔神间,有人往季繁手中塞了个东西。 她握了握,触感圆润带绒,下方连着线,大抵是收音麦一类的物件。 “不浪费大家时间。”一声清脆打板过后,工作人员陆续撤离。 两分钟后,窸窸窣窣的音响渐歇。房内只余季繁一人。 静静悄悄的氛围,视觉全数剥夺。 记忆如同在顷刻间重塑。 季繁下意识地憋气,手下渗起汗珠。 直到“嗞拉——”一阵电流漫过,掌心感受到颤动,她才骤然泄力,大口地吸气。 目之所及处的红光亮过一瞬。 郑之舟隔着对讲机发话:“下面让我们正式进入游戏环节。” “请各位玩家佩戴好耳麦。” 季繁缓了缓,听从指挥地戴起耳机,只是动作略显迟缓。 “本轮规则如下:节目组共邀请参与嘉宾五人。其中,女生三人、男生两人。楼内活动区域三层,按难度划分,由上至下分别是,简单、中度和地狱模式。” “每层楼内均留有套房,前后包含两个电梯间,以及数量未知的故事推理室和线索屋。” “所有玩家需要自行结伴,两两一组,派一人抽签决定自己队伍的难度系数,最终能完整复述出故事原貌并成功解开电梯密码锁的队伍,即可记作挑战成功。” “若三组均完成任务,我们则将以难度高低区分冠、亚、季军,并在之后的合唱决赛中给予其适当的加分奖励。” “那么现在,请各位嘉宾看向桌子上亮光的地方。” 话落,不远处的书桌角果真笼起一层白光。 季繁调整好心态,慢慢起身,走过去。 灯下,是一款样式非常古早的小灵通手机,翻盖的那种,粉色壳子上面贴满了各种图案。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季繁总觉得眼熟。 “这是节目组前期要求大家准备好的儿时手机,经费实在有限,就以此作为联络道具。” 季繁:“……” 她现在很想把季南抓过来打一顿。 他怎么能!不经允许乱翻她东西呢! 这手机在外婆家里面放得好好的,连她自己都快忘掉是在哪个角落收着,真是难为他还能找出来。 不对,她怎么还在替他找补。就算真要用,他也该和自己先商量一下啊。 “大家可以检查一下。” 郑之舟说:“不出意外的话,手机通讯录应该已经导入了全部玩家的电话号码,为保证随机性,统一未设置任何备注。” 季繁一边心里把季南骂得狗血淋头,一边闷闷掀了盖子。 手机刚一拿起,桌角的台灯就灭。暗凄凄的地方,转眼又只余小小一片的光。 白光照在女孩脸上,非但不见任何的违和,反而进一步深邃了她不凡的容貌。 她的表情很浅,看不出内心情绪,只安静垂眼,对着空白的屏幕发呆。 蓝色的框线一闪一闪。季繁皱着眉,尝试输入了一串不规律的数字,摁了“确认”键。 没开。 “十分钟内,大家需要结束配对。”郑之舟规定好ddl,“注意,你所拨出去的电话极大可能会处于忙线状态。机会先到先得,最终无法配对的人,将独自接受此次任务挑战。” 说完这些后,周围一切动静便戛然而止。 突如其来的死寂令季繁唇线逐渐绷直。 前不久刚压下去的恐慌卷土重来,她脑中思绪变得更加混乱,手下不断重复着密码输入。 一次比一次着急。 一回比一回用力。 没人知道,季繁害怕这种无声的环境。 高三压力最大的那一年,她曾经有段时间,被迫切断了和外界的全部联络。 当时陈硕的《阿笙》火遍全网。 绯闻热度嚣至尘上,陈硕以为她拉黑是因为委屈,还特意赶来了A市想要解释。 但季繁没给他机会。 直接斩断了两人所有的联系方式,甚至连邮箱都没放过。一反常态的干脆。 陈硕找不到她。 只能蹲守在北辰附中门口,一天又一天,坚持了大概半个月。 最后还是谢久辞出面,让他先回去。 陈硕不动,像是没听见他说话,静静地干站在树下。 少年身上那套简单白衣已然发皱,额前发丝凌乱,他却浑然不觉。 似乎固执地在期待奇迹出现。 “她好几天没来学校了。” 谢久辞说。 陈硕忽而抬眼。 原本引以为傲的声线如同沙砾磨过,他目光苍白又凄凉:“她……是故意躲着我吗?” 谢久辞面色没比他好到哪去。 “……不知道。” “你跟我说不知道?”陈硕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谢久辞,我tm和你怎么说的?” “你说你不喜欢季繁,我才帮你写的这首情歌,让你去拿它表白。”他身侧垂落的双拳轻微颤抖,隐忍到指节泛白:“结果你干了什么!” “你骗我。”陈硕眼眶又红了一圈,眸中往日风情不再,死水难退。 谢久辞试图让他冷静:“我没……” 下一秒,陈硕用尽全力往他脸上揍了一拳。 毫无征兆。 谢久辞不备,顺着力道往后连退几步,拿手背抹了把渗血的唇角,笑了。 “消气么?” 陈硕没理他,转身想走,却被扯住。 “还当兄弟吗?”谢久辞问。 第34章 前因 “喜欢你,克制不住。”…… 因果循环, 真要从头说起来。陈硕和谢久辞的相遇,也算是人为。 陈硕打接到情书起,便对“谢久辞”这个名字留了个心眼。 许嘉述人脉广。虽说和陈硕一样, 从不曾踏出过江川一步。但所走路不同, 社会混子圈的信息传播总是比好学生之间来得快些。 甚至连情书,最初也是许嘉述先拦截到手。然而耐不住良心谴责,他仅看了后半段,对前面的昵称定语可谓一概不知。 所以, 当陈硕问及谢久辞名号时, 许嘉述没多想,只当他是抱着打听经纪公司的想法,便一五一十,把得来的消息全部告诉给了他。 陈硕听完, 反应很平静,没什么情绪地躬身从桌兜里抽了张稿纸出来, 提笔写字。 翌日,晨起霜露未消。 一封极尽谦逊词汇的练习生简历, 被人无声投进了信箱。 后面的事情顺理成章。 陈硕终究是妥协, 开始往返于两市之间。学业和工作来回奔波。 其实这个时候,他和季繁的关系还没有闹得很僵。但又因为, 两个人心里头, 彼此有个过不去的坎在,联系也愈渐减少。 到最后,零散几回通话,他们大多数时间都在沉默。季繁记恨他出尔反尔拒绝邀约的行径,陈硕则纠结她和谢久辞不清不楚的瓜葛。 加之那段日子,陈硕实在是忙得晕头转向。 几番耽误下来, 该解释的话,早就在错过之下,变得不再重要。 是以,季繁到现在都不知道。 高二那年,陈硕曾在北辰附中门口踌躇辗转过千百回。可惜,总是少了点去见她的勇气。 而谢久辞反应出陈硕喜欢季繁,是在高三。 李佚笙刚走那会儿,他没心情做其他事。整天窝在家里,活得像个行尸走肉。 直到周薇打电话说,陈硕要解约。 他懵了一瞬,皱眉点进微博瞅了眼后,当即便扯过外套,飙车前往学校。 陈硕的状态很不对劲。 按理说,一个绯闻而已,媒体纵然做得不大地道,可是营销热度摆在这儿。公司秉持肥水难流外人田的态度,炒一炒cp无可厚非。 总归是双赢的局面。 但显然,陈硕想不明白。 周薇在电话中跟谢久辞交代,陈硕等了季繁近三个礼拜。 为此,她还特意去文科班问过。说是季繁父母给她请了两月病假,恐怕短期内应该不会再返校。末了,叮嘱他别忘记原话转达。 一路上,谢久辞听得云里雾里。最后还是从陈硕那句“你说你不喜欢季繁”里品出不对。 可惜有点晚。 他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谢久辞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疼,半张脸仿佛没了知觉,只剩下麻。 血腥味随即在口腔中蔓延散开,他用舌尖顶了顶稍稍裂开的唇角,第一回发现—— 陈硕这家伙,真tm能装- 时间转到当下。 季繁依旧在和手机锁屏搏斗。 女孩抿着唇,额间渗出薄薄一层细汗,指尖用力摁向唯一的光源。 她明明记得密码是这样的啊,数字没问题……为什么就是打不开呢? 季繁急得快疯掉。藏匿在黑暗中的手掌抖动发颤,眼眶也越来越红。 那段痛苦的记忆似乎在慢慢浮现,虚影幻象变得逐渐清晰。 幽闭的屋子,逼仄无窗。 光线暗得分不清早晚,周围只余一张小床和一张木桌。桌上有灯,老旧电缆忽明忽灭。 这是季繁整个高三的梦魇。 她被母亲季听岚反锁在车库改装的房间,除了吃饭和睡觉,大部分时间都像个机器人一样,一遍遍重复着相同动作。 做题做到吐的程度。 到后来,甚至形成了惯性。不需要继续展开往下读,光是粗略扫一眼题干,季繁就能明白其中暗含的知识点。 季听岚说她太笨,不像姜宸。 只能用死磕的办法。 也许是看出季繁的心不静,季听岚才给她安排了这次的封闭训练,目的就是为排除一切干扰,好冲刺高考。 手机也被她强制收了起来。 后面季繁趁上楼吃饭时,想偷拿过几回,毫无例外都被抓包。 季听岚当场发火,要她滚回江川。 “不争气的东西。”季听岚的语气很冷:“火烧眉毛了,一点自制力没有吗?” 她指着姜宸,面无表情地开口:“同样是一个爸妈生的,差距怎么这么大?” “要不你干脆别考了,就现在这成绩,说出去你不嫌丢人,我还想要脸呢。” 她越讲越气:“考个三分两分的,倒不如交白卷直接。好歹是做姐姐的,一点不如妹妹让人省心。” 早就听惯了这些,季繁情绪并没有太大的波动,笑了下,淡定朝她陈述事实。 “确实是一个爸妈生的,但我可没有爸妈养。” 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话触动了季听岚。 季繁说完这话,就发现母亲那一向冷漠如冰脸上,竟恍惚出现了几道裂隙。 不过眨眼间,她又恢复如常。 “我不是不讲理的家长。”季听岚瞪着她,吐声道:“手机只是替你暂管。公平起见,我会让外婆找个合适的地方寄存。” “还有——”季听岚语气里夹杂微不可查的烦躁:“少拿你那个不值钱的可怜眼神看我。” 她闭了闭眼,转身往外走:“吃完饭,尽快回去刷题。就算你有天大的意见,也得给我憋到高考之后。” “另外,我警告你。我不允许早恋,别以为你拉黑了我就查不到。”她说,“陈家那小子我压根看不上,你最好死了这条心。否则我不介意毁掉他。” 闻言,季繁终于不再忍气吞声,朝着她的背影喊出声:“你敢!” 季听岚脚步一停,回头,笑了。 “你觉得我敢不敢呢?” …… 死去的回忆涌上,季繁感到一阵头痛。 恐慌、愤怒与无力,接连交织在灵魂深处,撕扯着她的每一寸神经。 “喂喂喂——”耳麦里应时响起郑之舟慌乱的声音:“季老师,季老师听得到吗?” “刺啦”一声的电流,音过刺耳。 季繁不受控地扬手摘掉了噪音来源,大力掷出去,正巧砸到了屋内与摄像头相连的插座。 直播猛地黑屏中止。 郑之舟反应迅速,赶忙切换了其他嘉宾的画面,而后抽空朝对讲机喊了一声。 “快,来个人去季繁屋子里看看。”- 屋内静静悄悄。 季繁抱膝缩在门角,将脑袋埋得很低,呼吸轻不可闻。 黑暗吞噬了周遭空间。 她隐在光里,无处可归。 两分钟后,门从外面被推开。 走廊上的光渗了点进来,拉出一道欣长笔挺的身影,巧合地同她的叠在了一处。 季繁本能往后退,直至脊背贴紧墙面,冰凉触感顺着衣衫布料透进来,她才有了些生命的实感。 下一秒,有股熟悉的气息自头顶压下。铺天盖地,一点点挤压掉原本稀薄的空气,强势占据了她的全部感官。 季繁抬眼,不出意外地,对上了陈硕晦暗难明的视线。 此刻他正单膝支地,双肘倚于腿侧,半蹲半跪在她面前,抿唇看着她。 远处有灯,近处无明。 三分阴影外渡七分光晕。 少年背对着光,五官更显立体深邃。 过了很久,两个人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不知怎地,在这种诡异静默氛围的衬托下。季繁内心长久以来压抑的那种委屈便不受控地开始泛滥,无所适从地淌过心头,酸意随之泛上鼻腔。 见状,陈硕轻叹一声,问:“害怕?” 季繁忍着眼泪摇了摇头。 “嗯……”陈硕忽地张开手,“过来抱抱?” 季繁明显怔了下。 反应过来后,眼角涌起感动:“你……不打算继续问我吗?” “问什么。”看她神色有所缓和,陈硕也跟着舒展开眉眼,勾唇笑了笑:“有什么好问的,怕黑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季繁小声:“哭就证明这个人很没用啊。” “你这是从哪儿学的歪理?”陈硕偏头,纠正她:“正常发泄而已,不用上升高度。” 季繁突然沉默了。 “嘶。”注意到不对,陈硕皱起眉,动了动,用指腹蹭去她脸颊上的泪:“虽说确实不丢人。” 他改口,无奈地伸手揽过她,动作熟捻:“但是我们不哭好不好?” 陈硕说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她的背,像是安抚,更像是诱哄:“不怕,我在的。” 其实最开始,季繁哭得还算比较斯文。 可这句话过后,她的情绪就再也收不住。 仿佛搁置许久漏了气的可乐罐,再度被人拿起来剧烈摇晃,细密的气泡翻滚而至。 “石页……”心理防线毁于一旦,她颤着手攀住他的肩,翁声道:“她为什么不喜欢我啊。” 陈硕拍她背的手顿了下,但紧接着,又自然地接上:“可能,他之前已经喜欢上别人了吧。” “你骗人。”季繁吸了吸鼻子,反驳:“就算讲究先来后到,也该是我在前才对,明明就是不公平。” “……那我呢?” 季繁:“什么?” “我比谢久辞更早认识你。” 陈硕缓缓放开她,声音放得很轻:“你既埋怨他的不公平,那能不能,对我公平点?” 季繁反应过来:“你……你是不是误会——” “没有。”陈硕骤然打断她:“我知道,你一直在纠结。” “然而最终,无论是选择一个喜欢你的,还是你喜欢的,听上去似乎都不大圆满。”他说:“所以我私心,想让你回头看我。” “你说你很久以前喜欢我。”陈硕试图说得平静些,可惜未果:“你也说,现在没有再喜欢谁。” 他目光带了零散的破碎星火,如有实质般穿透她的眼,灼得她心里发慌。 “那么,谢久辞和我之间——” 陈硕神色似有不忍,一字一句如同从喉间硬挤出来:“就凭他喜欢别人,你为什么不能试着再接受我一次呢?” “谢久辞和我……” “岁岁,你先听我讲完,好么。”陈硕没留给她解释的机会。实话说,他对他们的关系在意,却也没那么在意:“从始至终,我都并非想要逼迫你。” “恋爱这件事,想不想谈,想和谁谈,想什么时候谈,决定权都在你。”少年低眼看她:“可我总得提前为自己争取一下。” “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对。我不该放任嫉妒操控理智,刻意反悔,拒绝来A市的邀约。” “那时,我原本以为你会质问……” 说到这,他止住话头,僵硬地活动了下脸上肌肉,嘴角扯开浅淡弧度,喃喃道:“算了。” 大概停了几秒,陈硕再次开口:“《阿笙》这歌和苏晚笙没关系。” “那是我帮谢久辞写的,他喜欢李佚笙。” 季繁蓦地屏息。 直觉告诉自己该阻止他接下来的话,但她发不出声。 “而我——” 他垂眼,“却克制不住地,只喜欢你。” 第35章 后果 “你,很好看。” 以往十几年的相处中, 季繁从未幻想过陈硕表白的模样。 关于男女相处,她为数不多的印象,还停留在他接受同班同学静念的表白信上。 那是个很安静内敛的女生, 却在众目睽睽下, 做出了最大胆的行为。 季繁听闻消息赶去陈硕他们班的时候,刚转过楼梯间,就听见了隔壁屋里不绝于耳的起哄声。 正要推门的手顿了顿,季繁缓缓抬眼, 透过隔窗往里看。 “陈石页, 我……我喜欢你。”女孩的声线很细,尾调带了些许的颤意,“我、我们在一起吧?” 话落,又响起一阵嬉笑的口哨声。 乱哄哄的, 吵得季繁心烦。 她极力稳住心神,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握起, 掌心渗出层薄汗。 季繁不知道自己在跟着瞎紧张什么。 是害怕陈硕会不留情面的拒绝,导致女生失了颜面。还是恐慌他被迫赶鸭子上架, 接受了她的表白。 亦或者, 人家二人本就是两情相悦,毕竟陈硕近来提起她的次数太多, 多到季繁有种错觉, 恍惚以为他在给自己打预防针。 季繁想不清楚,目光不受控地凝在不远处挡了她大半视野的身影上。 少年背对她,个子很高,蓝白校服的袖口被他随意推至手肘,身姿冷然如松。 他应该是刚从外面接了水回来,手中还虚捏着一个粉色的保温水杯。 窗外灼热日光毫不吝啬地往下打, 衬得他肤色更白。 季繁愣愣望向他突起的腕骨,突然产生一种荒谬的想法。 他的手戴上红绳一定会非常好看,她真的很想给他做点标记,私人专属的,记号。 可惜周遭喧嚣从未止息,所有人都在看着他,视线赤裸且直白。 他明明站得端正,忽明忽暗的光斑却在季繁眼中晃动。 他沉默很久,也可能没有多久。 “嗯。” 很沉的一声回应。 像是拒绝,又像是接受。 没人能懂他的意思。 许嘉述双手环胸倚在旁边,似笑非笑地嗤了声。 季繁看见他把水杯放在桌上,朝前方伸手:“信给我吧。” “你、你这是、是答应了嘛?”女孩欣喜,语气雀跃又惊讶。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反倒是许嘉述先带头皮笑肉不笑地鼓了鼓掌,凉凉开口道:“恭喜。” 见状,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在一起、在一起!” 那些声音太大,季繁耳内嗡鸣不断,整个人如坠冰窖。 少年没解释,只偏头,似是抬睫看了眼许嘉述,道:“闲得?” 许嘉述扬手制止,众人倏而安静。 他似有若无地往少年身后瞥了眼,而后收回,笑了下:“这不是我同桌太受欢迎了吗?” 陈硕大概是懒得再搭理他,自顾自地接了信,抬脚绕过许嘉述,往里走。 仿佛对于这件事,从始至终,他都是置身事外的过客而已。 淡漠、又疏离。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不带人类的七情六欲。 就算接受喜欢,也只会是冷冷一句:“嗯,我知道了。” 陈硕从不说喜欢。 他很少会如此直接地将心意袒露。 可能是幼时母亲早逝的缘由,他性格一向难以琢磨。 他从不当场给人难堪,绅士般的行径,时常会让很多人误解,错意认定自己是否在他心中有一丝不同。加上他那一副骨相极佳的好皮囊,在那个不论家境、只谈感觉的年纪,足以够他招蜂引蝶。 一个静念,勾起千千万万个追慕者。女生们前赴后继,然而陈硕却照单全收,来者不拒。 直到偶然一天,忘记是哪个女生过来送信被拒绝,不经意地瞧见少年腕骨上的红线,这场闹剧才算是彻底终结。此后,“浪里小白条”名号不攻自破,取而代之的,是“万年纯爱痴情种”。 季繁想到这里,默然垂眼。 此刻,他的手就搭在她的肩上。精瘦小臂处那抹红已摩挲得发暗,松垮挂于凸起的骨头,低调也张扬,线条末端甚至卷起了细细密密的毛糙。在昏暗灯光的照射下,反倒给他添些禁欲的性感。 这是陈硕第一次对人说喜欢。 哪怕在之前无数次确认中,他都只是模棱两可。 季繁说,“我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你。” 她说,“你是第一个让我妄图想去抢一抢的人。” 她声嘶力竭,濒临崩溃。而他轻描淡写,无动于衷。 他只是说,“好巧,我也是。” 态度平静得让季繁不敢相信,自己会是那个例外。 但是现在,他说:“我只喜欢你,克制不住。” 他把心剖了出来,额外再加一个定语。他用行动一次次向她证明,自己绝对不是花言巧语。 她推开他一米,他就能靠近九十九米。 涎皮涎脸,像个无赖。 可能对其他正常人来说,陈硕这般做法,多少会惹得厌烦。 但偏偏,季繁就吃这一套。 她太需要爱了。 需要不断被人给予肯定的爱。 她可以独自一人生活。 但要是有选择,她从不否认需要陪伴。 季繁不敢肖想爱情,因为她见惯了反目。从不质疑真心,可惜真心瞬息万变。 然而,大道理谁都懂,感性一旦上头,人难免就会有所期待。她也希望这个拥挤的世界上,能有这么一个人,明白她一切的口是心非,理解她情绪失控时的情不由衷,懂得她难宣于口的言外之意。 可季繁心里也清楚一件事。 这个人。 如果不是陈石页,那将没有任何意义。 喜欢但凡回归实质,所有要求的出发点都会脱离幻想。 季繁逐渐意识到一点:原来,她比自我想象中更喜欢陈石页,那种情感,堪称暴烈。 似乎某一个未知时刻起。 她便再也想象不到,和他除了恋人以外的任何关系- “季敏。”冷冷清清的女声打破屋内旖旎,宛如利剑封喉,把季繁未能酝酿出的话意拦在了嗓子眼。 来人站靠在门边,睨向他们,眸中有无声情绪流淌,一闪即逝:“你没事吧?” 季繁仰头,就见姜宸抿紧唇角,不赞许地冲她使了个眼色。 “……我没事。” 季繁低下眼,轻轻拨开陈硕的手,起身。 陈硕被扰乱心神,眉眼间郁结难散,不悦抬眼,顺着声音看过去,一愣。 “你怎么在这儿?”季繁勉强地牵了抹笑,主动询问:“不是说,评委只会在决赛时出现吗?” 姜宸:“啊,按理来讲是这样。” 季繁安安静静地等着她继续往后说。 “你怎么还哭了?”姜宸忽地话锋一转,佯装嫌弃地指了指她的脸:“妆全花了。” 季繁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当前的狼狈。 她日常并没有带妆的习惯,今天也只是为拍摄让步,画了淡妆。 刚才忘记这茬,哭的时候没什么顾虑。 现下冷不防让姜宸在陈硕面前戳破,季繁表情开始变得有些不自然:“啊,是么,那应该很丑?” 姜宸躬身往前凑了凑,点头附和:“确实。” 脸颊火烧一般地辣,季繁有些站不住脚:“那、那你们先聊,我去洗手间。” “我陪你去。”姜宸想去拉她的胳膊,却被人抢先一步。 陈硕站直身子,拦住季繁,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淡:“不必。” 走廊的亮光扑朔,女孩站在半明半暗的灯影交界,不知所措。 只能略侧身,试图以暗色遮挡难堪与尴尬。 “她骗你的。”陈硕抬手,将她鬓边的碎发撩至耳后:“很好看。” 季繁呆滞一瞬:“什么?” 陈硕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你,很好看。” 季繁默了默。 “啧。”姜宸往两人身上环视一圈,明了了大概,掀眼看向少年,直戳了当地问:“你姓陈吧?” 陈硕礼节性颔首。 姜宸笑了笑:“怪不得。” 陈硕懒得打马虎眼:“怎么?” “没事。”姜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撇嘴道:“谈恋爱嘛,瞎点儿正常。” 陈硕:“……” 姜宸这话要是搁以前,季繁也不会敏感到立即能联想到她回家告状的做法。 但她此时做贼心虚,心里刚冒出来的那点想和陈硕谈恋爱的念头,却在这一瞬间,由于姜宸轻飘飘一句话,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季听岚的话适时回响在耳边。 ——“陈家,我看不上。” ——“如果你一意孤行,那我不介意毁了他。” ——“你觉得我敢不敢?” 于是,季繁应激下几乎是脱口而出:“我绝对不会和姓陈的谈恋爱。” 女孩的声音不大,语调却锐利,字音清晰有力,飘荡在死寂空气中,盘旋不去。 话刚落下,面前两人皆陷入沉默。 姜宸张了张口,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闭嘴不谈。 而陈硕周身则是布满尘雾。 “那……”他像是认真思考着什么,而后蓦地扯了扯唇,“我去改个姓?” 季繁深吸一口气,努力忽视旁边姜宸探究的视线,捏紧拳头:“不用。” “我只是,暂时不想……” “暂时不想谈恋爱?”陈硕笑,笑意不进眼,大概是觉得荒唐,他咬着字句:“但就算谈,也绝对不会和姓陈的谈。” 蓦地,他低哂一声。 “那你觉得——”陈硕刻意停顿良久,玩味调侃:“谢字怎么样?” “……”季繁无语哀叹:“也不太行。” 闻言,陈硕面色终于似有缓和。 可下一秒,姜宸却特别没眼色地插嘴进来:“谢?” 她垂首琢磨一阵子,眼睛亮了亮:“姐,你和谢久辞还有联系啊?” 不知为何,季繁从她转变称呼后的这声“姐”中嗅到一丝不妙,但她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偶尔。” “怪不得前几天,爸爸回家问起妈妈你搬家的事情,妈妈说是你自愿。”姜宸恍然般摸了摸下巴,意有所指地扔出一个重磅炸弹:“合着是打着近水楼台的主意啊。” 季繁听不懂她的弯弯绕,眉头蹙起,烦躁道:“什么?” “当然,原话不是这么说的。”姜宸没在无聊话题上过多纠结,转提:“你和谢久辞进展够快啊。” 季繁面无表情:“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姜宸:“你知道谢久辞也搬出来了不?” 季繁:“不知道。” 姜宸:“那你知道他住哪儿不?” 季繁:“我为什么知道。” 姜宸眨眨眼:“他就在你隔壁啊。” 季繁傻了,陈硕也懵了。 只剩姜宸滔滔不绝:“我起初还当巧合,毕竟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放不下……” 她往季繁身侧扫了眼,瞄见少年阴沉的眸色,不自觉吞了下口水,僵硬咽下到齿边的名字,摸着良心评价:“但是吧,我觉得谢久辞的确更适合你。” “至少,他是付出型人格。” “……” “而且有钱。” “……” 气氛一度变得凝重。 两秒后,陈硕领口隐约有红光复现。 “谢久辞。” 他声音明显压着火:“给个解释?” 第36章 请求 “求你。” 很快, 谢久辞低磁的音,滤过电流,清晰传进在场每个人的耳膜:“巧合, 不熟。” 冷冰冰的, 丝毫不留面子。 跟陈硕面对女生的做法确实不一样。 季繁对此没太大的反应,只是不免觉得有点奇怪,谢久辞难不成也和家里人吵架了? 陈硕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只当她是失落。 失落就失落吧, 反正早点认清现实, 总比到时候不可自拔来的好,何况他从不自诩是什么正人君子。 在收到情书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陈硕也有过嫉妒, 但更多情绪,还是对自我的怪诞怀疑。 因为他竟然萌生了一种当三的念头。 就好像, 小孩子被抢走了糖果。 哭解决不了问题,换一个他又不服气, 倒不如直接偷回来。 对, 是偷,不是抢。 再准确一点来说, 是伪装。 她喜欢什么样子的男生, 他都可以演。 甚至可以比那个人做得更好。 所以,陈硕非进谢久辞公司不可。 他需要一个完美模板,来对照。结果却发现,这个模板压根不喜欢她。 陈硕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无力又愤怒。 只有这个。 他演不出来。 陈硕非常想告诉季繁这件事儿。想对她说,你看谢久辞他都不喜欢你。 所以,你继续喜欢我吧。 你再喜欢我一次。 好不好。 陈硕不知道季繁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自己, 更不知道她是由于什么最终决定变心。 他只知道,她单方面切断了和他的所有联系,改了名字,如同宣告自己一刀两断的决心。 她像丢垃圾一样,把他扔掉了。 陈硕想不通缘由。 也许是回到城市后,才总算发现江川的一切不过繁华中的消遣。 又或者,是乱花迷了眼。年少那点淡薄的情愫终是抵不过长大后的乍见之欢。 陈硕没有好的家世做背景。 他不敢和童话故事下赌。 公主爱上青蛙,这种情节听上去就很离谱。 除非,最后青蛙也变成了王子。 时间太久,陈硕也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季繁。大概率就是初中某一次晚修,她生病不在,晚上回家的路,一个人走起来就有些慢。 墨蓝色的天,圆月高挂。晚风轻轻吹动柳树稍,他忽然就觉得,周围太过安静。 陈硕十分确定一点。 他喜欢她,比她喜欢上自己,要早许多。 但他掩饰得很好。 哪怕她开玩笑说要送他一根红绳宣示主权,他也能强压下快跳出胸腔的心跳,面上装得不动声色。 喜欢一个人,太奢侈了。 可惜陈硕他没有资本。 “谢久辞?”姜宸困惑地歪了歪头,捏起领口上的收音麦:“你怎么在这儿?” 谢久辞没答,反倒是郑之舟压低声音:“哥哥姐姐们,求你们了,直播呢,其他嘉宾画面播太久,弹幕快吵疯了,咱行行好,先把感情这些放一边,救救场行不?” 陈硕情绪不佳,偏头看了眼季繁:“把灯打开。” “真开不了,”郑之舟很为难:“石页哥,刚开场说好的,节目热度摆在这儿,中途喊停损失很大的……” 陈硕言简意赅:“我赔。” “别啊,”郑之舟听起来快哭了:“我会被网络喷子骂死的。” 陈硕眼都没抬:“黑红也算红。” 郑之舟:“……” 姜宸好笑地听着他们斗嘴,末了,才不痛不痒地评价了句:“确实。” 郑之舟:“硕哥,你旁边是谁?” “硕哥?”姜宸细品这两个字,再联想到嘉宾邀请函和之前陈硕的微博置顶评论,忽地站直了些。她眼神自上而下扫过面前的少年,抿了抿唇,不确定地问:“……你就是陈硕?” 陈硕皱眉否认:“不是。” 说不上来的感觉,他对这个和季繁长相完全一致的女孩生不出半点好感。 见她架势显然不信,一双黑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瞧,他就只剩下烦。 大概是觉得事情在逐渐超出掌控,谢久辞终于重开金口,却是换了个突破口:“季繁。” 神游的思绪被人扯回,季繁应付地“嗯”了声。 “能坚持录吗?”谢久辞问。 反应过来身处何地,季繁后知后觉地点点头:“可以。” 闻言,陈硕眉头拧得更紧:“岁岁。” 他想伸手去拉她,想说让她别逞强,想告诉她喜欢这事没法勉强,谢久辞不会因她的乖顺而改变心意。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掌心短暂停于虚空,因为他可笑地发现,他tm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陈硕闭了闭眼,泄气地垂手。 过了两分钟左右,郑之舟幽幽荡出一句话:“所以,石页哥,你当我是空气吗?” 陈硕没理他。 这回郑之舟学会了,转头去问季繁:“季老师,你身边现在除了陈老师,还有别人?” 季繁看着发呆的姜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陈硕倒是呛声道:“有没有别人,你做导演的不知道?” “……”郑之舟磨了磨牙:“这不是,画面转播的电缆被人砸了么?” 季繁听出他话里的痛心指责,下意识道歉:“对不……” “少往别人身上甩锅。”陈硕嗤了声,心情不爽到极点,指桑骂槐:“但凡你清场工作做好点呢?” 郑之舟没心眼:“那也顶不住有人趁虚而入啊。” 陈硕:“……” 季繁悄悄推了推姜宸,使了个眼色。姜宸回神,几乎脱口而出:“石页,连一起就是硕啊,陈石页就是陈硕,我之前怎么没想到!” 季繁:“……” 季繁:“人家问的,是你。” “啊,”姜宸努力平复了下心跳,却在与陈硕对视的瞬间,直接破功。 一向以大方性格示人的她,居然难得支吾起来:“我、我叫姜宸,是节目决赛拟定的评委之一。” 她边说,边观察着陈硕的表情。 他站在她的对面,只一秒,就收回了视线,侧头盯住季繁的方向。 从姜宸的角度,恰好能清楚地看到他流畅的侧脸轮廓。 少年下颚线条硬朗明晰,五官完美到无可挑剔,特别是那双眼睛,薄皮外双,内眼角稍尖,眼尾自然上翘。 是最标准的桃花眼。 动或不动,皆是风情。 此时近距离看,墨黑瞳仁里的冷峻漠然,确实与海报上别无二致。 明明生得张扬,但细看,却不见半分波澜。 姜宸偷偷往他那边瞟了好几次。 但陈硕仿若未觉。 他眼里无她,只有季繁。 不过,如果陈石页就是陈硕的话。 姜宸不由自主地想,或许,季听岚倒也不见得不会同意这份姻缘。 思及此,她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季繁,改口道:“其实——” “我觉得谢久辞有个致命缺点。” 季繁:“你又卖什么关子?” “噢。”姜宸耸耸肩,随意道:“想到什么说什么咯。” “季敏,我说真的。”她凑过去,冲季繁挤眉弄眼:“你要说在陈石页和谢久辞之间纠结,我信。但他可是陈硕诶,这还有犹豫的必要吗?” 季繁不理解她的脑回路:“怎么说?” 姜宸:“你知道每天有多少人想排队当他女朋友么?” 她夸张地比了个手势:“大概得有十个篮球场那么多,就这数字说出去,跟那句‘追我的人从这里排到法国’简直有得一拼。” 姜宸在这边跟她絮絮叨叨,季繁听得简直头大。哪有人当着别人面大声蛐蛐的啊。 所幸陈硕倒是没有什么反应。 季繁硬着头皮转移话题:“知道了,但这和你刚才说,谢久辞的致命缺点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啊。”姜宸笑起来:“你没感觉,和谢久辞那个性冷淡相比较,陈硕最起码取向正常点吗?” 季繁:“……” 谢邀,突然不觉得了- 郑之舟派了工作人员过来,修好了游戏预备房间里的视频转接头。离开的时候,顺便半哄半骗地带走了姜宸。 气氛陡然清净。 季繁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弯腰去捞桌子上的耳麦来戴,却被人捏着手腕,反手扣在了墙角。 距离倏尔拉近。 皂角香气迎面而来,彼此肌肤的触碰中,有丝缕的电流延着毛孔渗入,酥酥麻麻,激得季繁下意识屏息,不敢说话。 两人维持这个姿势僵持了一段时间。 季繁耐不住地活动了下。 “别闹。” “……” 季繁顿了下,琢磨过来。 不是、他们俩,究竟谁在闹啊。 “你到底想干嘛。”季繁恼火炸毛,想挣扎,但还是生生止住了动作,又顾忌话筒存在,刻意压低嗓门。 陈硕靠得很近,深深凝她一眼,然后迟缓偏头,凑近她耳侧蛊惑道:“想听你说点好听的。” 少年的声线温润,尾调带了点磁,发音时胸腔震动,一字一字伴着吐息灌进耳朵里,酥酥麻麻,撩拨得季繁脸红心跳,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利索。 “什、什么……你、你起来,我们好好说话。” “我现在就在跟你好好说话。”陈硕压得更近,唇似有若无地轻擦过她的耳垂,心满意足地感受着身下人的阵阵颤栗,遽然笑了笑:“刚才那个人,是谁?” 季繁热得头昏,一五一十地交代:“是我妹妹。” “她叫你季敏,不生气?”陈硕抬头问。 空气焦灼闷热,他呼吸喷打下来,落在脖颈,有些发痒,季繁想躲,很快又被抓了回来。 陈硕单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回来:“说话。” 季繁心头发闷:“……不生气。” 陈硕看着她,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下去,没再多言,却也没松开她的手。 安静下来的分分秒秒过得无限漫长。 慢慢地,季繁终究是受不住这种无声的折磨,小心翼翼地提醒他:“想听的听完了?那你现在能放开我了吗?谢久辞他们还等着呢。” 她不提后半句还好,本来已经明显感觉到陈硕捏在她腕间的手在逐渐卸力,结果那个名字一出来,力道反而再一次加重。 季繁愣愣抬睫,就撞进陈硕似笑非笑的眉眼。 “没听完。” 为保证节目拍摄效果,工作人员临走前特意关掉了走廊长明灯,只剩下零星几盏声控的,此时一闪一灭,晃进他黑不见底的双眸,犹如碎子投江,又似烟入寒霜,风过无痕。 半晌,他嘴角弧度渐渐拉大,问她:“能不能忘了谢久辞?” 季繁反应了两秒,没忍住笑开:“你这是询问还是请求?” 陈硕:“有区别吗?” “当然啊。”季繁在黑暗里眨眼,“如果是询问的话,我只会作为回答问题的人告诉你,不能。” 她话音顿在这儿。 陈硕笑意僵住,面无表情盯着她。 “你想让我求你?” 季繁挺认真地想了想,道:“你试试?” 陈硕怔了下,旋即再次捏上她的下巴,眸色危险:“那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季繁嘴硬:“不求算……” “求你。” 第37章 备注 “岁岁心头肉。” 陈硕反口太快, 快到季繁来不及反应,就听他没什么情绪地接着问:“满意么?” 见他似乎没有生气的迹象,季繁得寸进尺, 就着仰面的姿势, 吞了吞口水,继续道:“我觉得……态度应该还能再诚恳些?” 陈硕唇线抿紧,不发一言。他手还攥着季繁的腕,捏着她的下巴, 想用点力气, 又担心真得弄疼了她,只能极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抓狂,瞪她一眼,冷声道:“差不多得了。” 少年浑身肌肉僵硬, 周遭压迫气场十足。 可惜季繁这会子心情舒畅,彻底不怕他了, 佯装出一副幽怨模样,叹息:“那你既然态度不诚, 我就不能答应你咯。” “……” 陈硕深吸口气, 胸膛起伏。而季繁则弯眉看着他笑。两人谁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陈硕垂睫, 遮去眼底的挫败。 “怎么……才算真诚?” 季繁想了想, 逗他:“你得加点语气助词?” “比如,”她暗戳戳地观察着他的神情,“你应该说——” 为了给他举例演示,季繁甚至连表情都加上了,极其做作地半眯起眼睛冲他撒娇:“人家求求你啦~” 并且后半句话,她还刻意拖长了语调。 谁知陈硕听完之后, 却混淆黑白地反占她便宜,偏头轻笑道:“求我?想要什么,说吧。” 季繁不开心了:“想要学我说一遍这句话。” “……你换一个。” “不换。”季繁坚持:“就这个。” “否则咱俩绝交。”她板着脸说。 不过脑子的话刚一说出口,季繁就后悔了。 他们现在这个状态,要真能绝交才是见鬼。她又回想姜宸临走前趴她耳朵边说的话。 姜宸说:“姐,我看得出来他超喜欢你。” 姜宸还说:“想谈就谈吧,我不告密。” 姜宸鲜少会喊她“姐”。 但今天,她却叫了三次,最后一回,她说的是:“姐,别怕,你配得上任何人。” 这是季繁第一次在某件事情上收到来自亲人的鼓励。姜宸告诉她,他很好,可她也不差。 心底冒芽的念头在寥寥几句怂恿之下膨胀开花,她忽地滋生出一股莫名的勇气。 不想再瞻前顾后,更不愿再费尽心机地去讨好谁,或者去满足谁的期待。 她做不了季听岚心中的乖女儿,她也想大大方方地做一回自己,活在每一个当下。 因为从未被他们爱过。 所以她一直在寻求认可。 但现在看来,结果似乎并不如预想。 季听岚还是会将她的搬离归咎于胡闹,甚至不无恶意地打探揣测,她是为了和谢久辞的“私情”。 多么可笑,又多么虚伪。 他们一个个看不上陈石页,却妄图攀附于陈硕。 就在这一刻,季繁她终于无助地发现。 原来,地位和权势,才是他们“爱”的具象。 叛逆情绪节节攀升,季繁倔强地坚持着自己的视线,不肯退却。 她必须承认,她想要得到的爱是病态的。她希望能有一个人和她共同坠落。 她期待他能够为自己发狂,做不可思议的事。 就像她为他迷失理智,选择踏出这一步一样。 半晌。 季繁不见他动静,难掩失望:“不说拉倒,我就猜你做不到……” “好。”陈硕骤然打断她:“不绝交。” “求你。” 少年眼神似有纠结,但很快,闭了闭眼:“忘记谢久辞。” “算我——”他启唇,一字一顿:“求求你啦。”- 季繁心情由阴转晴。 “这下开心了?”陈硕看着她翘起的嘴角,用舌头轻顶了下腮帮。 他脑子现下琢磨的全是等以后有机会,一定得让她加倍还回来的事情。 季繁当然不了解他心里这些弯弯绕绕,傻乎乎地应:“一般般吧。” 陈硕嗤了声,放开她。 距离恢复正常,他貌似也没多在意她后面近乎挑衅的态度,只伸出手替她整理好衣服,然后又去摁领口处别着的耳麦开关。 他睨了她一眼,淡淡道。 “别得了便宜还不卖乖。” 季繁低头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到底是谁占谁便宜啊?” “恶人先告状,我还没嫌你动手动脚,压了我这么长时间呢。” “季繁。”陈硕忽地喊她。 “嗯?” 他叹了口气,提醒:“耳麦开着。” 季繁:“……” 一想到自己刚随口嘟囔的玩笑话被整屋子的人抓个正着,季繁耳根子就热。 何况这两句话连起来,本身多少就有点歧义。 她已经不敢想对面理解成了什么样,只懊恼地瞪了他一眼。 陈硕没注意这些,自顾自俯身,从地面上捋过镜头转录器的电线,插好。 红光亮起的一瞬间,他退出房间。 季繁愣了下,回神。 郑之舟的声音恰时传出来:“喂喂喂,季老师听得到吗?” 季繁重新正了正收音麦:“嗯,听得到。” “好的,麻烦您再仔细检查一下设备,要是没问题的话,我们切画面了哈。”郑之舟说,“为保证直播效果,这边方才应急调试的时候,顺带拦截了其他人打给您的电话。现在已有嘉宾组好了队伍,只剩下硕哥可以和您配对了啊。” “他等会儿要是打过来,您接听时一定要注意表情管理,记得惊讶一些,千万别露馅。” 季繁轻轻“嗯”了声,突然想起什么:“等等。” 她犹豫片刻,出言询问:“三组内,不是肯定会有一个人轮空吗?” 郑之舟肯定:“对,确实是这样。” “那怎么就肯定陈……”意识到不对,她立刻止损:“肯定陈老师会和我一队?” 闻言,郑之舟尬住半秒,支吾道:“啊这……” “这……”他结结巴巴,听上去应该是绞尽了脑汁:“这不是……” 季繁其实没想难为他:“要不,干脆让我们剩下的三个人一组吧?” 郑之舟:“不行啊,节目一开始就宣读了规则的。” 季繁:“那你这不是黑幕吗?” 郑之舟无力怒吼:“所以,我这不是、才、特意警告你别露馅嘛。” “……” 说得好有道理啊。 季繁不喜欢这种不公平的做法,直戳了当道:“我装不出来。” “别介,姑奶奶。”郑之舟急得像热锅上团团转的蚂蚁,跳脚道:“咱能不能不胡闹啊,直播间快顶不住了。” 季繁动了动嘴巴,没出声。 “唉,这样吧。”郑之舟试图和她商量:“目前场上还剩简单和地狱两种模式没选。你要是真过意不去,觉得对剩下的人不公平。等组队成功后,就自觉选成地狱模式,行不?” 季繁垂眸。 “……好。” 得到肯定答复的郑之舟总算松了口气:“OK,各部门注意,镜头切换,3、2……” 随着最后一声“1”的落下,季繁的视野便再次变回了全暗状态。 一切按部就班。 两分钟后,小灵通铃声响起。 季繁低眼,掀开手机翻盖,看了看来电显示。 不是意料中的一连串陌生数字,而是非常显眼的五个大字: ——【岁岁心头肉。】 季繁卡顿一下,立马用手扣住了屏幕,颇为心虚地往镜头那里瞟了眼。 随后飞快接起来,定了定神,照着郑之舟的要求,竭力装得平静:“喂,哪位?” 陈硕呼吸略沉了点:“你连这个手机上的东西也删了?” 不知为何,季繁竟然从他这话里,莫名听出了一丝指责的意味。但她此时注意力集中,没工夫哄他:“诶,陈老师是吧?您好、您好!” 她假意寒暄:“哎呀,真是巧了。我也正打算拨电话呢。” “噢,是么?” “当然。”季繁点头,在无光处牵了牵唇角,语气半真半假:“您可是今天所有嘉宾里我唯一想选的人。” 她蹙眉,神色似带惋惜:“可惜节目组给的这些电话都没有备注,我又不想随便打,为此发愁了好一阵。结果被您给抢先了。” 话落,摄像头红光闪烁了两下。 另一边的观察室。 郑之舟看着满屏飘过的“有奸情”弹幕,双手摘下耳机,冲旁边人比了个口型:“什么情况?” 不是刚刚还信誓旦旦跟他说,演不了吗? 这不表现挺好?简直精准拿捏了恋综流量密码。零星几句,轻易就勾起了观众的胃口。 而且要说穿帮吧,也不算。 虽然节目一开始并没有介绍过嘉宾阵容,但默认是互相在花絮备采过程中碰过面的,一见钟情的噱头倒也不是没可能。 赶巧刚那会儿直播中断。 为凑时常长,导演组临时放了嘉宾的自我介绍视频出去。观众们自是理所应当地认定,陈石页和季繁彼此熟识。 毕竟,两个人在视频中。 一个笑意冉冉,按照剧本说得有鼻子有眼:“我喜欢一个男孩儿,我想登至山巅,只为寻找他。” 另一个寒气凛凛,遵从本心道出一万分痴情:“为了个姑娘,所以前来就山。” 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一对儿。 又各生了副好皮囊,女貌郎更貌,无论从哪个角度瞅都好磕。 郑之舟没骨头似地往椅背上一靠,摸着下巴,满意地直“啧”声。 谢久辞斜他一眼,懒得搭理,悄声对其他人嘱咐了句什么,便抬脚离开。出门时,还不忘从墙角的道具框捞出个骷髅头的长发面具虚虚拎到手上。 见状,不明所以的郑之舟嘴巴张得老大。 他动身,想跟出去,余光却被屏幕亮起的白光吸引。 内心掂量一阵,终是八卦心占了上风。 他重新坐下,动了动鼠标,食指慢滑,放大显示屏上的画面。 …… 同一时刻,季繁也在死盯着屏幕。 巴掌大的白光,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撕开一小片破口。上面通话结束的界面摆明提醒着她,眼前发生的事情不是幻觉。 陈硕是真真实实挂了她的电话。 季繁梗了下,思绪不受控地忆起刚刚的场景。 听完她那通胡扯,少年似是笑了笑:“听上去,你挺遗憾?” 季繁决定装到底:“嗯嗯。该我主动的。” “行。”陈硕估计没打算留时间给她回应,下一秒直接撂断了电话。 与忙音接踵而至的,还有轻飘飘的一句话。 ——“那换你求我。” 季繁真就没见过比他还小心眼的人! 她左思右想好半天,也没能想通,两人分开的这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才能让一个人变得连脸都不要。 心里将陈硕来回骂了一通,季繁瞧着宕机的锁屏,烦躁地搡了把头发。 而后,认命般抬指,开始试密码。 “奇怪,怎么还是错的。” 季繁皱眉思索,不死心又摁了一遍。 结果没变。 季繁彻底放弃了。 她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但也不能坐以待毙。 房间实在是太黑了,她有点恐惧。 季繁后背贴墙,慢腾腾往外挪,却在即将要够到门把手时,猛地缩回来。 第38章 见鬼 “我刚刚也挺爽。” “躲什么?”黑暗中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 将她往外拽,季繁差点要尖叫出声。 关键时刻,来人的另一只大掌忽地覆上她的唇瓣, 陈硕低低沉沉的笑音随即溢了出来:“就这点破胆子, 刚才还好意思操心别人呢?” 加速的心跳尚未平歇,伴着这句话的落下,非但没有得到喘息,反而愈演愈烈。 扑通、扑通地, 甚至快要超过脏器本身所能承受的极限。 大概是刚在哪里洗了手过来, 他的掌心还带着浅淡花香,几滴未干尽的水珠冰润,渗进季繁的皮肤里,自然而然, 激起了她的颤栗。 陈硕把她拉出了屋子,走廊的灯光闪烁, 偶有几盏曾跟着声音起伏。 昏黄的光影短暂掠过他的眉眼。 季繁不受控地滞神屏息。 然而,此刻。 周围静静悄悄, 灯便全数灭了, 只剩漆墨一片,他们的呼吸在空气中交融, 肌肤寸寸相贴, 季繁五感失了四份,只能感觉到他贴紧自己脸侧的五指正在慢慢游移。 少年的手指很凉,指形修长,慢条斯理地描摹着她唇角的轮廓。 耐心、且平和。 季繁一颗心被他撩得七上八下,又念身处于在镜头之下,多了几分局促和恐慌。 “石页, 你别这样……”她别开脸,小声提醒:“好多人在看。” 动作间,陈硕指尖落空。 他垂眼盯着手上骤然蹭过的湿润,眸中色如潮涌。 半晌,他笑了笑:“所以呢?” 光又亮了一瞬。 季繁赶忙伸手去捂他的嘴巴,斥道:“你小声些,难道这很光彩吗?” 陈硕:“……” 局势两级反转。 季繁顾不上其他,皱眉提醒:“走廊都是声控灯,你一喊,他们不就能看到我们现在的姿势了吗?” 陈硕默了默,其实他很想告诉她,拍摄镜头用的都是夜间模式,环境没光的话,可能比有光时照得还要更加清晰。 他还想告诉她,他们当前在的这块地方刚好是个视野盲区。 也想告诉她,她这话说得比做得更暧昧。 但他只是想了想,并没有说话。 女孩的手虚虚覆在他唇上,触感貌似比上次他悄悄牵的那回还要软些。 有点想舔。 好在季繁很快收回了手。 她警告般地瞪他一眼,而后自觉向后撤开一段距离,深呼吸了两下,蓦地轻咳一声。 灯一下子全亮了。 季繁歪头朝陈硕弯唇笑了笑:“呀,陈老师!你看我们多有缘。” “刚挂断电话,就在门口碰上了。”她谎撒得脸不红心不跳,丝毫不提方才发生的事情:“不如组个队伍一起探险吧!” 廊间声控灯一闪一闪。顺着时而亮起的影,季繁看过去。入目就见少年妖冶到近乎完美的五官,许是周遭烛火昏黄,他眉眼渡光,硬朗的外表终于不再如往日那般锋利。 陈硕噙着笑,瞥她。 可能是为了上镜,化妆师特意给他的头发稍作梳理,整个刘海全搂上去,并且用闪钻发胶定了蓬松质感的型,只在额角两侧留出少许碎发。 三七侧分,很考验人颜值的发型。 偏他360度不见死角,搭了件低领深V的黑白印花衬衫和浅色阔腿牛仔长裤,一颦一笑的气质闲雅,张扬更显,宛如时装秀场的贵公子。 话毕,灯熄。 “贵公子”双手插兜,懒洋洋地回应:“看我心情吧。” 季繁咬牙问:“陈老师,那您心情怎么样?” “还行,”陈硕想了想,扪心评价:“也就一般般吧。” 见她低头不说话,他又像模像样地学着她的腔调补充:“那就勉强和季老师您组一个吧。” 季繁极力维持着唇角的弧度:“这种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好用强呢?” “没事,你爽就好,我都能接受。” “……” 季繁被噎得够呛,忽然觉得,她试图和陈硕掰扯道理这一点,完全就是在浪费时间。 于是她换了个策略,委婉地说了句:“那我多不好意思。” 可惜陈硕闻言,吊儿郎当的神色依旧没有太大变化:“噢。” “别不好意思。”他笑了下,抬脚往前走,语气随意又自然:“因为我刚刚也挺爽。” 话落,他正好几步来到下一间房门口,躬身摸到把手后,作势便要去推门。 稍带着往后扫了眼,见她还愣在原地,轻啧开口:“还不过来?” 然而季繁脸皮没有他厚,几乎是在他说完的后一秒,便腾地一下子,全熟透了。热意自脖颈处往上攀,她伸手碰了碰耳背,烫的。 此时又听见他喊自己。季繁失措地顿在原地两秒,才磨磨蹭蹭地跟了上去,不情不愿扯住他的袖口。 陈硕应该是朝她的方向偏了点头:“嗯?” “那个……”季繁察觉到他的注视,视线顺着下落,冷不防反应过来,忙缩了手回去。 “我有点怕。”她温声解释。 陈硕没说什么,就着一闪而过的光,垂睫看了她一眼,而后迟疑地,用空出来的另只手,摸索到她的腕,握紧。 季繁不明所以地抬眼。 同一时刻,陈硕冷静摁下门锁,望着缝隙里探出头的白衣长舌鬼,不动声色地侧身,把她往后挡了挡。动作间,他的手掌顺势而下,随后与她的,十指相扣。 四目相对,npc张牙舞爪,掐着嗓子,发出诡异的笑声。可面前少年的眸色却仍不见半点波澜,除了脸侧泛了些红。 良久后,他才仿若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捧场般地朝红衣鬼点了点头。 ——“嗯,我也怕。”- 线索屋中弥漫起腐朽的闷潮,幽暗的角落里还有几道阴影若隐若现,墙上的壁纸破碎,将顶上唯一的那一抹亮光切割成片。 白衣鬼飘在他们面前,缓了一会儿,眼珠子往陈硕那边转了圈回来,便开始似泣似喃地哀嚎起来:“呜呜呜,小少爷你可算回来了。” 陈硕上下瞟了眼他的穿着,拆台道:“你这装扮,好像是个西方鬼吧?” “呃……”大抵没料到他这个关注点,npc被怼得一怔:“什么?” “称呼。”陈硕好心提醒他:“你应该说,nice to see you,Master.” npc面具下的嘴角抽了抽:“您还真是博学多才啊……” “没那么夸张。”陈硕气定神闲地吐声:“正好练练六级口语而已。” npc:“……” 季繁用空出的右手戳了戳陈硕的小臂。 少年感觉到动静,稍稍后转俯下了身子,侧耳贴过去:“怎么?” “你别说话了。” “为什么?” “我怕你被打连累到我。” 陈硕:“……” 两个人你问我答,气氛还算融洽。 而且经过这么一打岔,季繁心底本身那点微弱的恐惧早就烟消云散,她竟也不害怕了,反而颇为感同身受地安慰起了白衣鬼。 “那个……”她慢腾腾地掀起眼皮:“他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嘴巴太毒,六级这么个闭眼都能过的破玩意也就他稀得显摆,你千万不要把他的话放心上,该工作工作哈。” npc眼神幽怨:“可是我四级还没过。” 季繁:“……” 她看着他那张布满鬼画符的面具,沉默了。 两人在无声的尴尬中对视。 一分钟后,季繁硬着头皮开口:“其实我们也还没考。” 她说得诚恳:“我俩刚上大一,只是听学长学姐们说,英语四六级跟高考难度差不多……” 可能是季繁错觉,她说完这句话时,白衣鬼那张血淋淋的脸上似是浮现出了一丝满意微笑。 “噢,这就对嘛。”鬼说,“我和你们说,别听那帮人瞎吹,估计过不了几个月,高中知识就都忘得差不多了,照旧得去裸考。” 末了,他又以过来人的身份,老神在在地找补了一句:“四级还是很难过的。如果学妹到时候需要的话,我可以免费送你资料。” 季繁对此没什么意见,继续再恭维附和了两声,言词之意大概就是,能在这儿碰上高年级学长还怪开心的。 那只鬼也开心,又问她是哪个学校的。 季繁想了想,没具体答,只说是在A市。 白衣鬼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自来熟一样说,有机会一定过去玩。 季繁没心眼地应了,跟着笑。 反倒是陈硕,不太高兴,但终究没说什么。只用力扣紧她的手,尾指往她手背上滑绕了圈,以此宣泄不满。 季繁觉得有点痒。 目光下挪,定在两人交叠的手指上,一愣。 他们什么时候。 又牵上手了…… 她想起上一次牵手的情景。 在饭店门外,他态度强硬地拉拽着她往屋里走,起初也是像方才那样,捏着她的腕,后来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当下这般的十指紧扣。 而她总一如既往地迟钝。 只有在看清的瞬刻,才能延迟感触到他掌心的温度。 那种感觉,就好像左手握右手。 明明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却在发现他参与进来以后,变得与众不同。 因为知道是他。 所以心跳没法撒谎。 他们自幼相伴着长大,彼此熟悉且亲近,早已养成了外人难以插入的默契。 即便分开的日子再久,哪怕吵架时的狠话再凶,就算暗暗发觉到对方细微的变化。也永远不会感到陌生和隔阂。 自打再见面以来,季繁潜意识里就隐隐约约有一种淡淡的直觉—— 她欠陈石页的这笔桃花账,大概这辈子都赖不掉了。而他,似乎也并不打算宽宏大量,更干不出与她一笔勾销的好事儿。 她和陈石页。 他们所爱的、所追求的,所包容的,都是完整的对方,也因此注定,纠缠不清。 …… 白衣鬼在前方引路。期间嘴巴絮絮叨叨聊个不停,几乎就没怎么歇过。 陈硕拉着她的手走在前面。 尽管他已经尽力帮她遮挡住可能的障碍,但黑漆漆的环境下,季繁一路上还是不可避免地会心惊胆战。 最初季繁还会咬牙硬挺,可时间一长,她就再也无法控制情绪。 碰到垂落下来的道具树叶,要叫一声。蹭过墙上的壁画碎屑,要喊一下。次数多了,连她自己都有点发窘。 终于,游走在旁的白衣鬼先忍不了地瞥她一眼,凑过来调侃:“学妹,你是不是冷啊?” 他视线往下瞄,意有所指地顿在她攥紧陈硕袖子的指尖上,揶揄道:“人家的衣服都快被你扒光了。” 季繁脸色又红又白,立马松开两只手摇了摇头,没吭声。 半秒后,身侧的少年却突然插话:“喂,你上一世是怎么死的?” 白衣鬼呆了呆,明白过来,带领玩家走剧情:“少爷居然恢复记忆了吗?实不相瞒,这是我守在沈家老宅的第三百年,自从当年您和那宋家小姐……” “我是说——” 陈硕打断,似笑非笑:“不想死就闭嘴。” 第39章 权衡 “我一直都在。” 大概听出他语气不善, 白衣鬼条件反射般地立即火大:“你他……” 正想要发作,对上他的眼神后又瞬间消了气焰。白衣鬼扁扁嘴巴,没敢当面怼回去。只能小声嘀咕:“好好的人, 干嘛非得长一张嘴。” 这句话季繁听清了, 悄悄掀眼往旁瞅了瞅,见陈硕没什么反应,也松了口气。 节目道具组明显用了心,酒店套房改造得很有氛围感。民国风的装饰, 诡异幽森。邪气的红光照亮了整屋, 处处弥漫着浓郁的破旧感。 进门穿过几步走廊,就是客厅。也许是为了进一步衬托故事里的门庭衰败,还特意在最中央用木椅模拟搭出了个类似枯井一样的物件。 窗开了大半盏,但为圆导演“国外时差”的借口, 里侧两边都拉上了厚厚的几层棉布帘,密不透风。偶尔从外面吹来几阵冷风, 纱帘飘动,带起顶上装饰用的纸糊灯笼随之摇晃, 在墙上投射出微弱扑朔的光影, 让人心生阴寒。 红光幽幽,黑影烁烁。 突地, 一声凄惨的呻吟划破沉寂。红光瞬间照亮了整个空间。季繁吓了一大跳, 下意识惊得将脸埋进身旁人的胸口。 她感受到抱着人身形一滞。 而后,他缓缓抬手,回抱住了她。 “别怕。”陈硕偏头,手下动作不停,熟捻抚上她的后脑勺,有一搭没一搭地捋顺她静电下炸起的毛发, 自上而下,轻轻沿着她的脊背拍打。 “我一直都在。” 见状,白衣鬼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心道这人怎么还两幅面孔呢,今天也是奇了怪,狗嘴竟然能吐出象牙。 黑暗中的环境悄然无息,仅有三个人的呼吸细微。他们停在原地,甚至能够清晰地听到,那阵窸窣的脚步声正逐渐靠近。 “好俊的少年郎。”沧桑凄厉的女音飘进季繁的耳朵,“不知公子可否心有所许?” 季繁趴在陈硕怀里,感受到他的胸膛起伏,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女鬼半晌得不到回应,眸光一转,落在他怀里的女孩身上,沙沙笑了几声,道:“公子怀内女子,可是如今意中之人?” 陈硕没说话,姿势随意,只是将季繁又往心口揽紧了些。 女鬼和他对视一眼,忽然伸手伸手要去扯开季繁的身子:“妄我痴心一片,竟等来你这辈忘恩负义的行径!” 她边说边动,就在快要碰到女孩袖口时,猛地落空。 女鬼愣愣仰首,恰好撞进少年黑黢黢的眸子。 陈硕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冷得能冻死人。 女鬼被激得瑟缩了下身子,吞咽口水:“都是剧本,你干嘛……” 陈硕言简意赅地打断:“别吓她。” 少年的脸隐在大片阴影下,看不清楚神态。 “把屋子里的人全喊出来吧。”他发话,“节约大家时间,省得我一个个骂。” 白衣鬼:“……” 女鬼:“……” 镜头对面监控器旁坐着的一众人:“……” 看着满屏飘过的“好man”字样,郑之舟头疼地抬手捏了捏额角,单手捞起撂在显示屏边上的对讲机,不顾其他人反对,闷闷说了句。 “按他的来。”- 屋里依旧是黑灯瞎火。 针落可闻的气氛里,只余破旧的纸灯笼在咯吱作响。 中央“老井”的木椅被拆分开,摆列成行。 几个身着不同颜色及踝长袍的鬼魂自觉围成一排,每个npc都戴了浮夸的面具,姿势却异常拘束,甚至称得上违和般的“乖巧”。 季繁悄悄从陈硕怀里探身瞟了眼。 陈硕单手扯了个空椅子过来,摁着她的肩膀坐下去,淡淡道:“你先歇会儿。” 季繁默了默,迟缓松开捏握他领口布料的手。 陈硕看她一眼,没说话,沉默地拉了另个椅子来,坐到她旁边。 两个人的椅背贴得很近。 陈硕放椅子时没有考虑保留距离的问题,彼此的上衣布料便不可避免地相触。 “你们傻坐着干嘛?”少年手肘前倚,撑在膝上。 动作间带起摩擦,静电顺着棉衫孔隙传至季繁胳膊,泛起酥酥麻麻的涟漪。 季繁呼吸又一次失去规律。 这次,却不是吓得。 陈硕对此倒是没什么察觉,他抬眼扫过面前几人,气定神闲地开了金口。 “你们谁先来?” 鬼比人还懵。 来什么?挨骂么? 他们彼此谦让起来:“白衣兄,你先吧?” 白衣鬼不愿意:“凭什么我先?按道理也该是女士优先!” 在场唯一一位女鬼冷笑两声:“张斯言,你也好意思当个男的?” 白衣鬼语调上扬:“不是!许念欢,你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 女鬼:“我说的不对?大男子汉,一点担当没有,说出去也不嫌跌份!” 白衣鬼不乐意了:“我、我警告你,别瞎造谣,要不是看你心情不好,就算你哭着喊着求我,我才不愿意带你一个小姑娘出来玩,麻烦死了。” “你!”女鬼明显说不过他,气场一旦落了下乘,再起势,自然就不太容易。 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透过面具上的孔,气冲冲地瞪向白衣鬼,胸膛剧烈起伏着。 “都吵够了吗?”陈硕一直等到他们全部蔫下来,才不紧不慢地抬眼:“如果没吵够,要不要专门给你们开个付费专区啊?” 闻言,不太称职的临时npc们终于一拍脑门想起正事,忙拉住白衣鬼劝:“言哥,你少说两句,录着节目呢!” “就是啊,言哥。”另一只青面獠牙的恶鬼嬉皮笑脸地打圆场:“欢姐这不是才失恋吗?心情不好应该的,你多让让。” 女鬼扬手便给了他脑袋一个暴栗:“失恋你个大头鬼!姐姐我这叫荣获自由身,懂?” 恶鬼呼痛讨饶:“懂懂懂,哎呦,欢姐您心情不好,别拿我们撒气啊。何书臣没看上你,那是他傻缺,咱就当作他眼瞎。” 女鬼噌地一下子站起来,气不过地又踹了他凳子一脚:“你给我闭嘴!” 话落,耳根子总算清净。 陈硕懒懒撩了下眼皮:“能消停了?” 众鬼:“……” 半晌后,坐在最中间的白衣鬼代表开口,支支吾吾道:“差、差不多。” 陈硕:“那咱说说正事儿?” “哦哦好。”白衣鬼连声应着,垂下眼,忽地想到什么,犹豫地张了张嘴巴:“直说,还是按本子来?” 陈硕笑了下:“随你。” “……” 白衣鬼拿不准他的想法,眼神半求助半威胁地看向女鬼:“许念欢,是不是到你的part了?” 言外之意,该轮到你面对的事情,少搁那儿装死。走剧本还是给答案,自己看着办! 许念欢今天本来就心烦得不行,这会子更是被他们一打岔,把记好的台词给忘了个干净。 见状,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摆摆手:“客卧床头柜倒数第二层书夹最里面,有一串钥匙,你们自己拿吧。” 女鬼说完,垂头丧气地坐下。 陈硕挑挑眉,动身。 起身时突然感觉来自衣角的一阵反作用力,力道不大,可他还是顿住,半躬着腰,偏头。 目光下移至葱白细长的指尖。 看着他那张清冷到极点的脸,季繁咽咽口水,小声问:“你要去哪儿?” 陈硕笑着凝她,没正面回答:“怎么?” 季繁低眼,却没松手:“我就问问。” “那行。”陈硕直起半身,动了动步子。 季繁依旧拽着那一小块布料不放,不大自然地抿了抿唇角,提醒:“你还没告诉我呢。” “告诉你干嘛?”陈硕睨她一眼,视线落在她的手上,淡淡道:“撒手。” 季繁一动不动。 没办法,陈硕俯下身,靠近她的耳朵:“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 季繁恼怒地乜他。 “说不说?”陈硕轻拍了下她的手背:“不说,就自己在这儿待着。” 他明知故问,毫不遮掩恶劣。态度坦然到让季繁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听茬了。 她应该不止一遍说过她害怕吧?反反复复地,他听不厌,她都快说烦了。 季繁越琢磨越气,干脆地甩开他衣角,可算是难得硬气了一回:“噢,待就待,那你快滚吧。” 陈硕:“……”- 陈硕很快拿了关键线索回来。 熟悉的身影在眼前晃动,季繁余怒未消,别过脸不看他。 “那我们去下一间?” 季繁不搭理他。 许念欢等一众人刚刚在陈硕触发床头柜机关的时候,就听见了耳机里传来的指示,早早便陆续离开了屋子。 此时,静谧的房间里再一次只剩下他们两个。大概是察觉到她的情绪,陈硕拉开椅子,坐到了她面前的位置。 他安静地望着她,一言不发。 两分钟后,季繁转回来。 “看我干什么!”语气挺冲。 陈硕歪头,似乎还真想了想这个问题。 可说出口的话却混:“因为你好看?” 季繁:“肤浅。” “没有。”陈硕低低笑了两声,“只有你。” “你不是见过姜宸了么?”季繁抬头。 陈硕没听懂,皱眉:“嗯?” “我和她长得一样。” 季繁声音放得很轻:“你可以多看看她。” 和大多数人不同。季繁生来就是特殊的,双生莲并蒂齐根,一花开,则一花残。 她和姜宸,纵然在以往的十几年人生中彼此缺席,可千里的距离,却难断她们的共鸣。 如同一个身体里生活着两具截然不同的灵魂,她们彼此相熟,也彼此陌生。 父母总会用姜宸来定义她。 敏与宸之间,地别天壤。 方才陈硕刻意逗弄她时,季繁就在猜,他是不是也会觉得她矫情。 他估计认定了她的“害怕”只是玩笑,所以才要逼她一遍遍重述,仿佛想不通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陈硕说喜欢她。 他夸她好看。 季繁不知道这两者是否存在联系,亦或者,它们本身就是因果关系。 可究竟是,因为喜欢,所以觉得她好看。 还是,因为她好看,所以他会喜欢。 季繁她实在无从得知。 听起来貌似没什么不同。但对于季繁而言,就是不一样。 敏感如她,总是很轻易就能从他人的言行中感知到那极微弱的情感链接。 她也曾花费很长的时间去接受不被爱的事实。强迫自己释然,劝诫自己放下。 她努力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不在意父母的偏心,不在意其他人的比较,不在意任何想要的东西。 可她却始终放弃不了占有陈硕的欲望。 她在意到,连他看姜宸一眼,都会害怕。 害怕他和大家一样,发现更完美的“她”,然后毫不犹豫地选择弃暗投明。 窗外冷风呼呼灌入,时间因缄默而减缓流逝。 季繁呼吸变得愈发躁。 但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想听什么样的答案。 而对面。 陈硕还保持着原有姿势看她,一双眉眼融了浓浓墨色。 第40章 开端 “季繁,我很好看么?”…… 陈硕心情看起来很不好, 季繁也是。 两个人十足默契地不再多言。 黑暗中,有莫名情绪发酵,季繁垂着眼转移话题:“走吧。” 她先一步站起来, 说:“抓紧时间, 还有好几间房子没进呢。” 陈硕不动,掀起眼皮瞧她:“这会儿不怕了?” 季繁沉吟片刻,咬了咬唇角,没答。 陈硕看她一眼, 起身, 蓦地笑了下。 “季繁。”他喊她。 “嗯?” “你是气球么?” “……”意识到他的调侃,季繁鼓气的腮帮立马瘪下,板着脸回应:“你怎么不干脆说我是煤气罐?” 怕他不懂,顿了下, 她又补充:“易燃易爆的那种,比气球厉害多了, 气球炸了就听个响,煤气罐一旦出事就是要直接出火警的程度, 多受重视啊。” 陈硕笑了笑, 把手中的钥匙掷给她。 “当煤气罐干嘛,这玩意儿, 谁会整日带在身上。”他像是在说这件事, 又好像不止是在说这件事:“哪有气球可爱。” 边说,他提步越过她:“好歹时刻能看着。” 说到这里,陈硕稍稍偏了点头,他个子高,恰好挡住了顶上那点本就昏沉的光晕。 浅黄色的影渡了他满身。 少年修长的躯干如梦似幻,眸中仿佛隐匿万千华光。 “而且——”他说得很慢, 语调平静且柔和,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定:“我这人,就只喜欢气球。” 话落,季繁眼睫颤了颤- 后面几间屋子全是一样的流程。 工作人员接到指令也不多磨蹭,直接拿了东西出来交给他。 陈硕拿到东西也不想多待,当即便转身要走,毫无意外,每一回都会被季繁阻止。 每当这个时候,监控器屏幕前的郑之舟总会抓紧时机在耳麦里喊:“快,走剧情。” 可惜工作人员愣着不动,一时不知该如何自然地续接上表演。没办法,最后只能靠旁白推动,诺大的房间安安静静,只有广播声异常清晰。 季繁默默地听着,时不时还会往身边人的方向扫上一眼,悄咪咪的,跟做贼似的。 而陈硕就漫不经心地插兜站在她旁边,面上不见笑容,却也没有敷衍或者不耐烦的情绪。 光依然是少的可怜。 他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季繁几次想张口,但终究只是讪讪作罢。刻意地别开头,假装自己没有注意到。 莫名有些懊恼。 …… 游戏地狱模式的关卡设置,其实关键不在于场景,百分之八十难度集中在线索收集和故事推理上面。 一层楼两边,各五套房,S型的布局,前后末端均设置独立电梯间,分作出入口。每经过两个线索屋后便是一个小型复盘的空间。 称之为——“推理室”。 室内灯打得很亮,里面布置随机。 前两间倒是挺正常,统一的桌椅摆设,像模像样,都是工作讨论的做派,另外节目组还特意配有DM做引导,明晃晃地放水,就差干脆把答案念出来了。玩的人毫无参与感不说,观众倒是先不乐意,齐刷刷在直播间给节目刷起了负分。 陈硕今天来录制了吗:【差评!这拍的什么鬼玩意儿!打着“密室逃脱”的幌子玩黑幕?游戏难度还不如前面两队,这也能叫地狱难度?导演要是实在不会拍综艺,咱能不能快点把我们阿硕请过来镇镇场?】 闲云野鹤:【唉,恋综不恋综、恐怖不恐怖的,简直白浪费我一上午时间。】 我此生唯硕:【就是说,这个叫季繁的女生家里是不是有什么背景啊?一开始单镜头介绍不够,怎么感觉全员在给她作配,合理怀疑硕哥不想来参加节目的真实原因……】 姜酱酱酱:【这个季繁,是她本名吗?我追一个小众的古典乐歌手,叫姜宸,跟她长得一模一样,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 宸仔:【前面的姐妹别碰瓷啊,她两绝对不是一个人。陈硕微博不是夸她北辰校花吗?我们宸宝今年刚从柏林留学回来,可从来没在北辰大学读过书。】 山高为嵩:【诶诶诶,谁夸了?工作室的锅我们不背哈。阿硕早年就在采访里说过,他本人不怎么玩社交媒体,平台都是交给经纪人打理。导演一开始不也说了吗,阿硕档期很忙,刚刚都是工作人员登了他的号来捧场。】 上万条花花绿绿的评论气泡糊了整个转播画面,郑之舟看得实在头疼眼花,他疲惫地揉着额角,索性切了app,抬手招呼了个人过来。 “你们在这儿看着,我出去一趟。” 来人不知其意:“你要去哪儿?” 郑之舟压着火磨了磨牙:“去给投资商要点名誉损失费。” 那人“噢”了声,没再说什么,暗戳戳向他的背影比了个大拇指,随后收回目光,认真盯起了屏幕。 几分钟的怒骂过后,在线人数大幅锐减,仅余寥寥几十人,屏幕一下子变得干净许多。 也就是这个时候,突然间,有一条评论冷不丁地冒了出来—— Alexus.:【嘶,虽然我也想弃剧跑路,但是,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男生的侧脸和我担有一点点像啊?】- 季繁和陈硕顺利走过了八间屋子。 手上东西越堆越多,事件脉络也在npc的平铺直叙中逐渐清晰。 和网络上那些破事烂梗差不多。 节目组给他们安排的故事,左不过是个才子佳人一见钟情,奈何世俗不允,各种阴差阳错交织以致彼此误解,最终怨偶双成,落得个彼此折磨的下场。 土是土了些,但胜在狗血。 仔细想来,却也实在令人唏嘘。 DM说,既踏进这扇门,便是戏中人。 季繁不由自主地想,她和陈硕今年十八岁,真要算起来,年龄倒也确实和本子里的人物相差无几。 一想到这儿,她忍不住支鄂侧头,又往旁边看了眼。 陈硕正懒懒倚着吧台,随手把玩着水杯,十有八九是没听着。 少年低着头,额际的碎发垂下来,搭在眉骨尾端,半遮不遮他好看的眼。 季繁视线落于他骨节分明的手,清瘦修长,松松捏了杯口,食指绕在上方无意识滑动摩挲。 很欲的动作。 季繁看得呆住。 “要说你们二人这前世呐。”DM穿了一件修身长袍,棉锦缎面的布料坠感自然,更显他身姿消瘦细长:“那可真是,一个缘字难言。” 他说得起劲,忽地一和折扇,扬手敲了下黄木台面:“您二位就不想知道,这后来发生了什么?” 然而,没人回应。 DM:“……” 似是感到尴尬,他轻咳一声,直戳了当地点名:“季老师?” 季繁慢两拍地“啊”了下,反应过来:“哦哦,不好意思,你说到哪儿了?” DM皮笑肉不笑:“我暂时说完了。” 季繁点了点头,朝他腼腆地笑,想了想,又举起手拍了两下,捧场道:“很精彩的故事呀,真是辛苦您啦!” DM:“……” DM:“我其实还没结束。” 季繁的笑意僵在了脸上:“那、那您接着讲?” DM冷笑:“你们有人听吗?” 意识到对方似乎是个有脾气的,季繁不敢再怠慢,忙端正了点神色,坐直身子。 可再抬眼时,却见他偏了头,眼神幽怨地看向另一边不受影响继续玩杯子的陈硕。 白炽光线亮堂,DM脸上戴了整张的傩戏白骨面具,上面布满了荒诞又扭曲的图腾,似神似魔,如鬼如妖。 季繁呼吸当即一滞,这才发现,他左侧脖颈处,有个鼓起的血包。 极小一块,如果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到。 顺着DM的角度,季繁犹豫一会儿,鼓起勇气抬手,推了下陈硕。 “嗯?”他掀眼,眼角微扬,态度尽显怠惰。 季繁咬了下唇,勉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心虚,小声提醒:“人家一直看着你呢。” 她把脸转回来。 静寂的空气里,似有若无地飘来几缕清爽花香。 两秒后,季繁隐约听见陈硕压低的笑声,闷闷的,如同从喉咙里溢出来的,微乎其微。 “季繁。”他突然问:“我很好看吗?” 季繁显然被这么一句不要脸的话弄得一愣:“什么?” 视线再度与陈硕的对上。 他挑衅般地挑了下眉,眸中玩味显而易见:“好看也不能一直看。” “……”季繁无语,“我可没你那么肤浅。” “噢——”陈硕正身,歪了下头,拖长调子曲解她的意思:“没事,脸皮厚也是好事。” 季繁不说话了,她盯着他的眼睛看。 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陈硕放下杯子,将手搭上她身后的椅背。 而后屈指在她手边敲了敲:“说话。” 一旁的DM看不下去了:“我说——” 陈硕瞅他一眼。 “能不能尊重一下剧本创作者?”DM语气说不上好:“虽说只是游戏,但你们既然都到这儿了,静心参与进来很难吗?” 大概听出他的不满,季繁瞬间清醒过来,连声道歉:“对不起,您别生气,我们确实第一回玩,还不太适应,刚刚有点走神。” “要不,”她温吞地提议,表情怯怯:“麻烦您再重新说一遍,我们一定好好听着。” DM正想要说话,却忽然在刺啦的电流过后,听见节目导演咋咋唬唬的叫声。 “林星泽老师,听到请回应。” 很快,他又说,“但做的别太明显了。” “……”林星泽甩开扇面抵唇,轻“嗯”了声。 “计划有变,请您随意发挥,务必更改原本结局。” “?”临时改工,好小众的要求。 林星泽往对面瞟了眼,没吭气。 郑之舟那边很吵,像是在起争执,他就着喧闹,撂出筹码:“通告费加倍。” 林星泽蓦地笑了:“可以。” 听他这么说,季繁松了口气:“嗯嗯,那您开始吧?” DM沉吟片刻,提了三点要求。 “过程中不要打断我。” “好。” “认真听,要有代入感。” “嗯。” “陈石页老师能做到吗?” “……” 半晌不见人言语。季繁不敢贸然替他应承,只好转过头,底气不足地重复一遍。 “陈石页老师能做到吗?” 陈硕微勾起唇角,懒洋洋地哼了声。 林星泽:“那行,我去关个灯。” 季繁条件反射:“关、关灯干嘛。” “酝酿情绪。”林星泽头也不回。 季繁噎住。 下一秒,光线倏地转暗,只剩吧台顶一小掬暖色调的橙黄。 光斑迷离。 时光荏苒穿梭。 始末因果追根溯源。 还得从民国十八年的秋天说起。 …… “民十八,闹饥荒。死的死,活的饿。狗咬狗来人吃人……” 马车轱辘碾过地面的碎石子,淹没车内的娇俏女声:“小姐,老爷昨个才说这阵子外面世道乱得紧,您今日便又要去那星禾斋听戏吗?”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40-50 第41章 男宠 “他,我要了。” 窗外邪风呼啸而过, 街头儿童的哭闹渐渐散去,车厢内满是暖气萦绕。 宋月禾怀里抱着个捂手的炉子,佯怒地瞪了小丫鬟一眼:“怕什么, 爹爹今日陪着姨娘们出城游玩, 等再回来又不知几时了,我们只要不言语,他怎么会知晓?”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可……” “星儿。”宋月禾打断她, “啧”了声开口:“没有什么可是, 你别成日里自己吓自己。难道你就不想去看看那近日红极一时的沈头牌吗?” 被唤作星儿的丫鬟被问得一怔:“小姐您说的可是,那从北平来的名角儿,沈星词?” 宋月禾弯了弯唇:“正是。” 小丫鬟当即便不吭声了。 北平沈星词,没有人不好奇。 “我前几日听闻那星禾阁管事的来报, ”宋月禾边说,边空了只手出来支在车中央的小几上, 虚虚撑住下巴,眼神放空道:“他会在今天戏班表演后当众展露真容。” “也不知道, 这位红极四九城的京剧名伶, 除开那副好嗓子,到底是生得什么模样。” 话落, 马车忽地颠簸一下。 星儿赶紧伸手去扶宋月禾, 等她坐好之后,起身半撩开帘子:“混账东西,怎么赶的车?” 车夫为难地转过身,犹豫两秒,道:“星儿姑娘,我也不知晓这些个孩子是从哪跑出来的, 就扒在马首边上赖住不走。您看需不需要请示一下小姐……” 星儿顺着他的话往车头方向看,果不其然见有一群衣衫褴褛脏兮兮的小孩,头发乱糟糟地,辨不清男女,统一用期艾的目光注视着她。 “……” “星儿,何事?”宋月禾久等不到,出声询问。 女声柔和,一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忘记是谁带头,那群小孩竟一窝蜂地涌到了车厢旁,动手去扣那黄木梁里镶嵌的各色珠宝。 “你们干什么!” 星儿呵斥,扬手便招来了家仆将他们扯开。 “原本还念你们可怜,”星儿眼角被怒气惹了点红,“现在看来,哪怕被饿死,也全都是你们罪有应得。” 语气更是丝毫不见客气:“一个个的小小年纪不学好,有胳膊有腿,只会明抢是吗!” “……星儿。” 宋月禾听见动静,歪了点脑袋,从帘缝望出来,瞧见与家丁厮打在一处频频挨揍的小孩们,叹息道:“罢了,让他们住手,且随意给些银两打发了去吧。” 闹剧就此终结。 布帘放下的一霎那,那群小孩中离车厢最近的一个小女孩似恍然窥得话本里神仙的真容。 乌发金钗,如意髻,脸上擦着亮丽的胭脂。环佩叮当,珠玉陪衬着绝世容光。 富贵逼人眼。 彼时关中正值初秋,寒风陡峭。 春际无雨,夏末干涸。街头小巷,到处爬满了乞怜求食的难民。三秦大地之境,斗粮可值万两银。 宋月禾的父亲。 便是这带专营米面的富商- 星月阁是西京城内最大的戏园。西北人性子爽朗,那些个唱曲儿的,平日多以秦腔为生。 吼叫的嗓子,粗犷豪放,一声声地震天响,冷不丁地就会把人吓上一大跳。 宋月禾皱眉,端了盏茶,压惊。 二楼包房的视野开阔,稍打眼一瞥,就能瞧见底下楼台处黑脸包公正唧哇卖力地吆喝着。 旁边小厮是个实有眼力见的,瞧她一脸兴致索然,忙关切地问。 “宋小姐,您可是有哪里觉得不喜?” 宋月禾坐得端正,半点动作没断,连眼都不抬一下。 星儿当即会意:“你们这里管事的专程去宋府把我们小姐忽悠出来,难不成就是来看这日日都有的梆子腔?” 闻言,小厮先是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后立马深躬下身子,应话道:“星儿姐姐莫恼,这不是小姐刚来没多久吗?沈公子已经在后面上妆了,即刻便来。” 星儿哼了声:“好大的排场!我们小姐时间本是算得恰恰好,要真细究起来,恐怕早就该轮到沈星词上台了吧。” 小厮陪笑两声:“要果真如此,岂不是让宋小姐平白错过,只能看个半折戏,临了反倒不能尽兴。” 宋月禾把茶杯磕到桌沿,似笑非笑:“你们又怎晓得我何时入门?” “呃,这……”小厮突然支吾起来。 当适时,舞台上的声乐陡尔换成了婉转的调子,画风即刻大变。 粉妆淡抹的青衣登场,唱腔空扬幽灵。 瞧见她那一扇点翠头面,宋月禾可算来了点兴致,略微抬手指了指:“她头上戴着的,可还有新的?” 小厮不明其意:“有的。” “那行。”宋月禾笑了笑,拍手起身道:“带我去扮上。” 小厮吓得扑通一声跪下。 星儿也拉着她劝:“小姐,您使不得。” “怎么使不得?” “戏子扮相都是些下九流的勾当,”星儿咬了咬唇,“如果老爷知道了……” “可他自己不是也娶过戏子么?”宋月禾困惑地眨了眨眼:“我记得三姨娘便是出身于戏廊,平日就属她最得宠,足以见得爹爹是极喜这件事情的。” “算算日子,也快到他寿辰了。”她说,“正巧我想给他……” “快看,快看,出来了!” 这边正说着话,楼下却传来一阵骚动,宋月禾的话音便止在了喉咙。 女孩浓密弯曲的眼睫随吵闹声下落,在白腻如瓷的面容下覆成一小片的阴影。 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众人中央的男人。 与别个不同,他穿着件莲花色高领长褂,斜襟环扣,手执一把竹木柄的折扇,面戴半冠铁制镂花面具。身姿笔挺,秀比芝兰玉树。 薄唇皓齿,皮肤更是白得发透,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妖冶的劲儿。 口哨声接连响起,他起势,却不似方才女子般谄媚,也不像先前花脸般豪迈。 是一种很温柔、又很冷情的声音。 跟他这个人一样矛盾。 他唱的是《定军山》的选段—— 头通鼓,战饭造,二通鼓,紧战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兵交,向前个个俱有赏,退后难免吃一刀,三军与爷归营号。 最后这句,一个“爷”字他念词时反手合扇,手腕翻转间,似嗤似怠,举手投足皆是不屑。脾性傲得,仿佛真是个大爷,压根不像一个供人赏乐的戏子。 楼上的暖阁炉火烧得正旺,噼里啪啦的火星直往外冒。宋月禾有些泛热,不自由主地摸向耳朵。 叫好声一片,钱票金银砸了舞台一地。男人余光瞥了眼,不动声色地往旁挪动步子,眸底有厌恶,一闪而过。 掌柜的走出来拱手,笑眯了眼睛:“感谢诸位捧场,想必今日也是听说些什么。” “这位——”他向旁侧开身,把位置空出来,介绍:“就是前日才从北平来的伶人,沈星词。” “新老乡亲的,咱这地方的人实在,也不爱学那大城市里头的人卖关子,今个儿,就掀了他的面具,给我们瞅瞅,大家说好不好啊?” 起哄声乱七八糟,淫言秽语不堪。沈星词垂在衫侧的双手死死攥成拳,臂上青筋暴起一瞬。 良久,他隐于面具之下的桃花眼轻闭,蓦地卸了力,任凭掌柜那只满沾污垢的手慢慢靠近。 空气里全是恶臭气息。 他认命且绝望,只能靠舌齿相抵撞破的血腥味麻痹自己。 “慢着——” 就在众人屏息,或冷眼或看热闹般地旁观戏台掌柜伸手触及沈星词的前半秒,有一道甜腻的女声自高处飘荡而下。 音线细软,却不失凌厉。 掌柜手一顿,堪堪停于沈星词鼻侧,慢悠悠转身,眺向二层楼房,耐心等待她报价。 沈星词也在仰首看着她。 似在思琢,也如审视。毕竟这个年代,高门大户里,能被允许如此抛投露面的女子甚少。 嫌弃越过掌柜贪婪的目光,宋月禾视线穿透面具,对上他漆黑的眸子,莞尔。 “他,一千两金,我要了。”- “小姐,您实在太冲动了些!” 回去一路上,星儿忍不住地淡声抱怨。 宋月禾凉凉看她一眼。 “您明知老爷最不喜您成日里乱跑。”星儿很是烦闷:“这下可好,本来只是说偷看一眼,结果脸还没见着,就大手一挥直接把人带回府了,平白花掉一千两金。” “如今这一千两金可不比往常。”她絮絮叨叨个没完:“您刚刚这行为传出去,有损闺家声誉不说,恐怕老爷也会被那些个莽人盯上,如果真抢到家里,可该如何是好?” 宋月禾被她杞人忧天的性子逗笑,捏了把她的脸,道;“星儿,你竟比我还胆小。” “小姐!您再这样,我真要去找人告你的状了!老爷虽不在,陆三少可……” “诶诶诶,别、别和表哥说……”宋月禾缩了缩脑袋,认怂:“我不笑你还不行嘛!” “不是笑话的问题。”星儿板着一张小脸,神情严肃:“关键咱们连那个人的底细都不清楚!” 宋月禾捂紧手炉,附和:“确实哦。” “而且,您出的价都够买下一整个戏楼了。” 宋月禾点点头,肯定:“没错!” “小姐,老爷祖辈世代从商,亏本买卖咱们不能做。” 宋月禾眼睛亮了亮:“有道理!” 许是意识到她态度缓和,星儿松了一口气,趁热打铁,提议:“趁现在来得及,不如——” “不如换成他来服侍,让我多看几眼!” 星儿被噎了个半死,幽怨地看向自家主子。 宋月禾仿若未闻:“还有,我瞅星儿你说得困乏,想来是车内空气闷热导致,反正现下离回府尚早,不如下去走上几步,消消火?” 星儿:“……” 她终于彻底闭嘴- 沈星词被宋家大小姐买入府作宠的消息,不日便传遍了西京。 宋老爷一脚踏进家门的时候,所有家丁皆抖了几抖。 “大小姐呢?” 跟在宋老爷后头的当家仆从,躲在他背后,朝满院子人使了个眼色。 众人了然,纷纷表示不知情。 宋老爷嘴角抽了抽,沉声又问:“那个伶人呢?” 大家默言。 “说话!”宋老爷罕见动了怒:“我出门一趟,回来都变哑巴了是么?” “护着小姐就算了。”他气急暴喝,眉头紧锁着:“连那个玩意儿也说不得吗?” 没人敢抬头。 半晌,宋老爷一言不发地摘了手套,抬脚往宋月禾单独居住的小院走。 一个小丫鬟却在这时,猛地冲上前,张手拦住了他。迎着宋老爷阴鸷至极的视线,她当即吓得双膝跪地,颤颤巍巍地磕头。 “老爷,您不能过去!” 宋老爷面上愠色更重。 “哦,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不能?” 丫鬟哆嗦了下,结巴解释:“因、因为,小姐她……” 还未等她憋出理由,话头便被他人接过。 “小姐无事。” “北平沈氏拜见宋老爷。” 第42章 反抗 “门户之别,跨不过的鸿沟。”…… 灭了灯的屋子暗影戚戚, 无声配合着林星泽时而激进、时而静默的描述,显得格外诡异。 季繁听得入了神。 忽而,他将手中折扇点在桌面, 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随后悠悠伸手,捞了杯晾好的茶,低头慢品小酌起来。 虽知晓他是在卖弄玄虚,但奈何季繁此时早已被吊足了胃口, 也顾不得细思其他, 自觉当起了狗腿,拎个茶壶,耐心等在旁边。 见他放下杯子,她立即接了过来, 边往里灌水,边随意问:“所以, 这位宋小姐究竟在里屋做什么?能让丫鬟如此紧张。” 见状,一旁的陈硕剑眉半挑, 将手中捏着的空杯不动声色地推到她手底下。 季繁倒水的动作一顿, 偏头。 陈硕:“我也要。” “自己不会倒?” “不会。” “……”季繁瞪他一眼,扯过来, 倒满。 “其实不过先前所说, 为她爹的寿辰扮像而已。”林星泽笑了笑,喝了口茶:“宋小姐虽不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规矩,但毕竟生活在那个年代,男女有别的传统还是要守的,让男伶近前伺候也不过是个随口的玩笑话,当不得真。” 季繁把陈硕的茶磕到他眼前, 抬手正准备给自己倒一杯,却被人拦住。 “我帮你倒。”陈硕接过茶壶,含笑道。 季繁狐疑瞥他一眼:“你不是不会么?” “刚学的。”他面不改色地胡扯。 道具茶壶为逼真,特选了铜锡材质的老古董,外皮已磨出了许多划痕,满是时代的痕迹。 灌水之后,提在手里沉甸甸的,季繁方才举了半晌,这会子正好胳膊发酸,便也懒得和他计较,径直甩手扔给了他。 “哦哦,那她买了男宠……” 旁边突然射来一道冷冰冰的目光,季繁意识到自己用词不当,干干咽了下口水,改口:“戏伶回家,就真只是想跟着学上一两句唱腔?” “可没道理啊。”季繁一拍桌子,拧眉说得愤慨:“她如果只是想学戏曲,估计那什么园子里多的是老师,何必平白浪费一千两金。” “四舍五入算下来,就是现在社会,顶流明星的出场通告,也比不过其十分之一。” 陈硕垂眼,给季繁倒好了水。 却没着急拿给她,反而护在手中端详把玩。模样照旧吊儿郎当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林星泽:“诚然,该是有点喜欢在的。” “那那个男伶呢?” “这个嘛……”林星泽噌地一下甩开折扇,缓缓摇起来,恰到好处地欲言又止。 季繁简直快着急死了,忙不迭催促:“你、你你,你倒是说啊!” 林星泽倒是想说。 但后面的剧情…… 耳麦里适时传出声响。 郑之舟只管动着嘴皮子:“林老师,我们不管别的,过程随你怎么编,最后一定得让他们俩在一块了,观众只看HE,懂?” 林星泽嘴角抽了抽。 那你tm把景布置成鬼屋干什么…… 一想到等会儿,他还得圆女鬼那句“苦等忘恩负义之辈”的话,以及人小姑娘怀中大堆物件的用途,林星泽就感到一阵头大。 再加上灵感受限,脑内顿时空白。 “他既肯出面替宋家小姐掩护,想来,应是有喜欢的情谊吧?” 许久不见他答话,季繁只能自顾自猜测。 “话虽如此说——” 林星泽藏匿于面具之下的眉头微皱。 “茶凉了。” 陈硕毫无征兆地搁下茶壶,淡声提醒。 季繁注意力半点没往别的地方分,愣愣应了两声,从桌子上端了杯起来。 陈硕看了她一眼,没出声。 “你继续啊。”她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追问:“但是呢?” 林星泽默了片刻。 “但是二人背后的门户俗约,在那个时代,却成为了彼此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吧台上。一盏昏灯烛火跟随着他的声音幽幽闪烁,起伏明灭间,将三个人的身影照在了背后的墙面,逐渐拉长成细线蔓延。 就像再次回到了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 …… 时间如驹过隙,话说打那天沈星词不紧不慢地于小姐闺房前拦下宋老爷那天起,坊间便有流闻四散。 戏子与小姐,越是遮掩,越欲盖弥彰。下人们茶余饭后偶然无聊,常不免闲话几句。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过,狐颜媚主。 不论小姐是否真的失贞,宋家上下近百口人可都看见了那男伶微开护领下的红痕。 日高星疏,男人摘了面具,只着一身素白的水衣,端跪于廊前。光影重重,映于他完美无缺的脸庞,万物无端黯然。 众目睽睽之下,他微颔首,不卑不亢地伏地叩首,乌发旋即垂了满地:“小人斗胆,求娶宋大小姐。” 再后面的事,底下人无从得知。 只知道,宋老爷面色不虞地呵斥家仆,将沈星词绑起来扔进了柴房,然后怒气冲冲地抬脚踏进了小姐的独院。 等再出来时,却是满面愁容,招手喊人,将那戏子放了出来。屏退众人,在书房内,单独和他说了一刻钟的话。 第二天,那戏伶便于宋府销声匿迹。 宋小姐自此闭门不出。 转眼就到了宋老爷寿辰这一日。街头小巷积压的难民越来越多。一墙之隔,里面是歌舞升平,外面是横尸遍地。 秋风寒瑟,可那树枯枝残,无叶可落。百姓易子而食,民不聊生。 被宋老爷锁在深闺待了大半月的宋月禾,对此自然是一无所知。 桌上的饭菜放得时间有些久了,她双手相抵支着下巴,唉声叹了口气:“没胃口,撤了吧。” “小姐……”星儿不忍心看她作贱自己,夹了筷肉布到她的碟中:“您都已经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再这么下去,身子如何撑得住?” 望着自家小姐日渐变尖的下巴,星儿鼻子发酸,索性拿出手帕揩了揩泪:“好好的人儿,如今消瘦得只剩一副骨头架,您不心疼自己,我瞧着都难过。” “……” 宋月禾听闻她的话,忽地转头瞥她,一脸莫名:“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小姐管我做什么。” 星儿别过头,气急道:“恐怕,心早就被那沈郎拐走了。现下茶饭不思,连自个儿都不在意,还顾奴这条贱命干嘛?” “星儿!”宋月禾沉声:“忘记你入府那日,我私下同你说的话了?当初你既愿意跟我,于私心我便将你当作妹妹来看,现在无缘故地说这些混账话,我……” 知道她是嫌自己自轻自贱,星儿撇撇嘴,乖顺地换了个自称,辩驳:“小姐您是把我当妹妹没错,但我难道就没有将小姐视作姐姐吗?”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姐姐被一个男人勾得失了魂,我怎么能冷眼旁观!” 话落,宋月禾好笑地凝视了她半晌,突然开口:“你今日脾气怎这般大?” “小姐您不知道,我近日听老爷书房里的人谈论,说那个沈……” “报——”两人在屋里说话时,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自外面冲了进来。 星儿尚未出口的话梗在了喉咙。 宋月禾收了笑,“何事?” “小姐,老爷让我来请您去前厅一趟。”小厮低头,半跪在地上,将事情一五一十禀告:“陆三少晌午带了个好友过来朝老爷贺寿,几人即刻小饮了几杯,随后那好友不知怎么,大抵估摸着该是不胜酒力,喝多了些,三言两语便将心怡小姐的心思抖落了个干净。” 宋月禾拿起瓷杯,吃了口茶,抿唇:“表哥和爹爹没告诉他,我已有婚约吗?” “老爷其实也喝了不少。”小厮悄悄抬眼观察着她的神色,可能是害怕她一时难以接受,只能委婉地提醒道:“脑子恐怕早就成了团浆糊。” “他直道对方是个青年才俊,且看那模样,似惧怕其背后倚仗的奉天将军府。” “老爷本以为打马虎即可告一段落,可酒过三巡,对方仍在咄咄逼人,扬言要亲上加亲,喜上添喜。而且这回,压根是半分退路没留,径直从腰间荷包里掏出来一张庚帖,纸上赫然是小姐您与他的生辰,显然就是有备而来。” “人家明说到这个份上,老爷实在不能装傻充愣下去。接过那庚帖一瞧,又恰巧发现年纪与小姐您相符,加之陆三少在旁的极力担保,一拍脑门竟是应下了这桩亲!” “啪——” 上好的青窖压手杯碎了一地- “这表哥着实气人!”季繁怒摔茶杯,“怎地明知自家妹妹心有所属,还带了别人来砸场子!” 林星泽噎了下,伸手扯了张纸巾,递过去,眼神示意她擦擦杯口溅出的茶渍:“你小心些。” “谢谢。”季繁缓了缓情绪,歇火。 她捏着纸巾胡乱往手背抹了把,就算作罢。 陈硕默不作声地看了眼。 “后来呢?”季繁思忖,不自觉往前凑了点,眼珠子转了转:“后来她反抗了吗?” “啧。”陈硕不爽地拽了她的肩回来,没什么情绪地开口:“坐好。” 他用空出的右手顺手抽了张纸巾,顺势向下扣住她的腕,细细擦拭着,动作温柔又轻缓。 季繁指尖接触他手的瞬间被电了一下。 她眨眨眼,就着暗光转头看他。空调热气烘烘烤着,他身边皂香铺天盖地,清爽冷冽,蛰伏在某种未明感情之下,似乎在诱惑着人靠近。 他低着眼,长睫落在颊上。 神情专注又认真。 跟她敷衍了事的态度不同,他擦得仔细,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慢蹭过她的皮肤。 面上不再见往日里的那种吊儿郎当,取而代之的,满是珍惜,仿佛在对待一件什么珍贵易碎的物品。 陈硕的呼吸很轻,轻到季繁只能根据掌心中的阵阵热潮来判断他此刻的存在。 有点痒,又有点麻…… 季繁摸了摸胸口。 心脏的地方。 感情翻滚,被她吞入咽喉。血脉沸腾滚烫,很久以前挣脱出来的那点枝芽,被烧成了一朵、又一朵,极美的花。 她安静垂下眼,试图将爱隐藏。 可惜,势头汹汹。 她阻挡不住。 季繁这个人,内心从来都是封闭的。 哪怕在最喜欢陈硕的那一年,她也从来不敢多踏出一步。按理讲,她本该比静念勇敢。然而事实是,她的心墙野草荒芜,荆棘丛生。 孤独吗? 偶尔。 可是这些都无所谓。季繁顾自沉浸在她的世界里,密不透风,放任自己衰败腐朽。 长期的固有认知,让她觉得她不会爱,也不配被爱。只能借他毁约的契机,顺季听岚的意思,哭着认命,和他断了联系。 但也仅仅只是单方面断了联系。 陈硕远比她想象的执拗,以至她时常会产生错觉—— 她对他而言,意义非凡。 记忆与故事交织。 她蓦地想到一个词。 反抗。 “反抗?” 林星泽嗤了声,“宋小姐可没那个勇气。” 第43章 真相 “可恨命福浅,沦至此戏中。”…… 公元一九二九年, 开岁。 西京大雪。 关中之都,地旱天灾。 白骨遍野露,万里无畜影。 一月十六日清晨。宋府门户大开, 宋老爷在一众家仆的簇拥下出门, 亲自开粥布施。 天阴风啸,宋老爷身后张灯结彩,身边伫立一队训练有素的官兵,藏蓝戎装, 腰间配枪。 他拱手俯身, 被喜庆艳丽的红光照了满身。 “承蒙各位父老关照,小女午间出嫁,诸位久积于门前,恐难免会产生冲撞, 还望今日能稍加回避些,喝了这粥, 便散去吧。” 人群一哄而至。 “呸!你们官商狼狈为奸,强买强卖, 如今更是半点不避讳!”有人带头闹事:“这桩亲我们今个儿便偏要搅了混, 让神仙娘娘们都看着,你们一个个的, 不得善终!” “tmd王八羔子, 活该生得一个破鞋小姐!” “砰——”的一声,雪地红梅点点散开。 一缕浓烟冲天而上,空气中弥漫着火石刺鼻的味道,压迫又窒息。 哄闹的众人当即哑然,或惊或恐地朝宋老爷身旁望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那里站了两个年轻男人。 和其他满脸横肉的小兵们不同, 他们长得清俊,眉目俊朗,年纪瞧上去倒是不大,只不过眼神却老成得发狠。 其中一人目光沉默地扫过人群。 而后缓缓转回身侧,不悦蹙眉,沉声。 “阿回。”他道:“你属实过分了些。” 被他训斥的男子却丝毫不在意,懒洋洋收了手回来,指尖轻擦枪口处沾染的雪尘。 北风肃冽。雪落到人肩膀上,堆满了厚厚的一层。男人只是轻飘飘地瞥了一眼,便有副官急忙上前,摘了手套,徒手帮他掸去雪渍。 “少帅……” 男人抬手,不紧不慢地扔了枪给手下。 低眼玩味地瞧了地上狼藉半晌。蓦地,他轻嗤一声,唤道:“陆三少。” 不咸不淡的语调,令陆远辰的脸色更沉,一对好看的剑眉压得极低,眸中有风暴酝酿,竟比天色还暗。 不过,仅一秒。就被他无形隐去。 “阿回。”陆远辰收起玩笑的神色,略颔首后改了称呼,示意他继续。 “你我二人之间,不必如此客套,拐弯抹角委实别扭,有事但说无妨。” 沈星回轻笑:“你这人,未免慈悲。” “他们都骂到你眼皮底下了,虽说不过是个表妹,可好歹打狗看主人,你竟也能忍住?” 沈星回上下打量,似笑非笑:“这股窝囊劲儿,倒让我平白想起一个人。” 他稍偏了点头,凑到陆远辰耳边,说:“三少,你说我今日既强娶了那人的心上人,他是否会迫不得已现身?” 陆远辰抿了抿唇。 “我不明白少帅此话何意。” 沈星回死死地盯着他。 “城内百姓皆传,北平来的那位角儿,是在宋府消失的。” “少帅是恐家妹名节受损?” 陆远辰笑,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这世道乱,许是阿回你听信了什么流言?” 他们两人剑拔弩张,宋老爷在旁听得冷汗直流,又听闻似是与那被赶出府的男伶相关,忙使了个眼色给小厮。 小厮会意走上前,紧接着宽慰:“少帅,您莫恼。我们小姐虽不比其他家闺秀,但守规二字确是断不能忘的。” “何况戏子多孟浪,想来这人多嘴杂的,凭空杜撰也未尝没有可能。” 话落,沈星回忽地面色一变。 男人脾气躁,一脚踢到小厮的胸口,疼得他滚倒在地,直呼救命讨饶。 “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这么说他?!”男人冷笑,模样已然是怒极,眼角染上红。 陆远辰忍无可忍:“你今日到底想做什么!” “想发疯,滚回你的奉天去!”他拦住欲上前再踹的沈星回,压低了声音提醒:“成亲事大。如果误了算好的时辰,你我都不好交差。” 沈星回看了他一眼。 陆远辰说得迅速:“办正事要紧。” 沈星回这才渐渐地熄火。 他大扯开嘴角,笑应:“三少教训得是。” 缓神以后,沈星回很快恢复了以往的默然。 他随意甩开大氅,几步跨上宋家门槛,端立于高地,睥睨千人百态,姿态懒散,仿若傲然到目空一切。 “承蒙宋老爷慷慨,诸位请便。”沈星回头也不回,踏步往里走,声朗气盛,不辨喜怒:“但只一条——” “今日本帅大婚,不喜喧哗,凡闹事者一律不得报。”说到这里,他停步:“而且我这人,不信鬼神,也不惧诅咒。” 男人侧眸,薄唇半勾,眉眼隐在灯下:“够胆的,大可以拿命来试。” 小厮扶腰起身,踉跄几步,正要为他引路,却在与他视线相触的一刻愣神。 “沈星……” “放肆!谁允许你这贱奴直呼少帅名讳!” 副官上前再踹,小厮瘫倒在地,疼得冷汗直流,生生将最后一个字咽了回去。 闭眼前,他看到宋老爷在微不可察地叹息。 …… “沈星回,沈星词。”季繁垂眼,暗暗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倏尔灵光一闪:“他们本是孪生兄弟,对么?” 林星泽有些讶异:“之前玩过这个本?” 要是真玩过,怕是不好糊弄了…… “没有。”季繁摇头。 林星泽松了口气。 “他们本是奉天名门沈将军之子。只因性格不同,命运便天差地别。” 林星泽身子往前倾了倾,进一步解释:“一个伪装乖顺,获其父赏识偏爱,参军入伍;而另一个浑身硬骨,宁净身出户,也不愿假意奉承,为谋生,北上拜师,沦落至戏角。” “然时局动荡,北方大旱,民乱。弟弟竟被派驻西京镇压,无意听得哥哥下落,便一直在暗中调查。” “陆家,是他开的第一把刀。”林星泽接着讲道:“奈何陆远辰本领了得,不仅将他派出的探子全数挡回来,还带给他一个消息——” 季繁:“什么消息?” “宋府。”林星泽摇扇。 煽动的风,一阵阵吹打着桌台烛火,眼前昏黄的光晕忽明忽暗。 季繁瞧得有点眼花,不自主腾手,揉了揉。 陈硕捏她腕的手一空。 抬眼看过去。 “宋府怎么了?”季繁闷声问。 林星泽但笑不语。 室内的光暗。季繁视力曾在之前快高考的那段日子里被伤过,平时在黑处,压根见不得丁点亮光。此刻再使了劲一揉,眼眶当即红了半圈。 她大致拿指腹蹭抹两秒,放下来,明亮的眼睛眨啊眨,泪自然而然,就涌了出来。 季繁习惯性扯了张纸巾擦拭。 林星泽被她这反应吓了一大跳。 “不是,别哭啊。”林星泽慌里慌张地连撕了好几张纸,然而手还没伸过去,就被人拽下。 陈硕皱着眉:“你想干什么?” “……”林星泽默了半秒,“递……纸?” 陈硕面无表情地取了他手上的东西。 随即掰过季繁的肩膀,修长指骨抵住薄纸巾上推,直至沾上她眼尾的湿,动作温柔缱绻。 他替她揩去眼泪,垂眸盯着她红肿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叹气。 “宋家老爷,是富商。”他直接点明。 季繁怔了怔。 见她仍然是一副还不理解的模样,陈硕无奈笑了笑,开口:“天下熙攘,皆为利往。战争年代又逢天灾,粮食掌控权无论对于哪一方而言,都至关重要。” “可那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明抢固然省力省时,但难免会落人口实。” 说话间,他看向面前的茶盏,像是有一秒迟疑,但很快就端了起来,仰面灌下。 季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少年的脖颈细长,线条柔美流畅。 喉结微隆,随着他的吞咽上下滚动,极欲。 “加之百姓人多口杂,沈星回他不免要顾虑自己与父亲在外的名声。”陈硕低头,对上她的视线:“都说兵不厌诈,刀不血刃,才该符合一个优秀权势者的头脑。” 他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划着杯壁,似在斟酌,又像是在权衡。 林星泽再次被惊到。 脑子飞速运转,一时不知该不该接话。 良久,他听到少年分毫不差地说出了原定事件的真相:“而联姻,是能够最快时间内名正言顺获利的办法。” “我猜想,那宋老爷或许无子吧?” “……”林星泽张了张口,应“是”。 季繁诧异听着,表示十分不理解:“那陆远辰呢,他在其中又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作为宋家外戚,没道理要把宋府搞垮吧?除非……” “除非,他对宋老爷有怨。” 陈硕打断她。 “宋老爷偏爱外室,宠妾灭妻,纵容戏女屡次三番挑衅滋事,以致宋夫人亡故。” “……” “怎会如此……” 季繁喃喃道:“那宋小姐她……” “她知道。”林星泽低声道:“因为她亲眼目睹了她娘亲的惨死。” 寒冬腊月,娇小的宋月禾躲在参天的梧桐树后,眼睁睁瞧着自己的母亲,被那戏子用水袖生生勒到断气。 家丁丫鬟站了满园,竟无一人敢阻。 直至一切结束,才有丫鬟上前。 “三夫人,您……” “嘘。”往日待她极好的三姨娘还扮着妆,点翠头面在雪色中泛起晶莹,她嫌弃地起身,甩了手,道:“以后,这园子里,只会有一位夫人。” “去请老爷和小姐。”她撩袖,芊芊玉手将其拂至皓腕,浅笑晏晏,吩咐得随便:“就说,二房昨夜闹事,言辞犀利,逼得主母以白绫自裁。而我来时,人已经没了。” “这……”贴身丫鬟声音发抖,也不知究竟是冷的,还是吓的。 “废物东西,慌什么!”三姨娘抬手抚上她的脸,“你怕我,嗯?” 丫鬟立马跪地:“婢子不敢,不敢……只是,夫人做得急切,万一老爷和小姐生疑……” “瞧你那点出息。”三姨娘斥道:“主母患臆想症并非一日,二房又是个蠢货,只不过被我轻描淡写撺掇了几句,就自己跑来挑事。” “好好的机会摆在眼前,难不成还有放过的道理?”她不以为意:“老爷近日疲乏,早就不愿搭见其他两房,一疯一怨,估计正愁怎么处置呢。至于小姐——” 三姨娘蹙了蹙眉,望向躺在雪地中的尸身,妆下的眉眼罕见出现了一丝怜悯:“罢了,她年纪尚小,断是想不到这层。” “以后就让她做我的女儿吧。” 水袖散下,罗裳轻飘。 高台白幕落,戏子行礼作揖,清嗓开唱,笙歌送别戏中人。 “可恨命福浅,沦至此曲中。” “拜别慈悲善,此后方从容。” “你莫恨,你莫恼,你听我把话讲分明。” “原债今生偿,我必待她如己出,送金银,给珠玉,令她不作闺门女,亲手绣得嫁衣裳。” 那天狂风肆虐,冷森森的风卷夹着雪花,砸进宋月禾眼睛。 落下时,便溅成了冰雹。 第44章 入戏 “二为,她此生自由。”…… “三姨娘杀了宋小姐亲娘?!” 季繁情绪激动地站了起来, 衣服划蹭过桌角,险些要掀翻面前的茶盏。 陈硕眼疾手快地接住,温声道:“小心点。” 季繁没管他。 她沉默许久, 试探性问:“那宋小姐……怎么可能会爱上沈星词?” 闻言, 林星泽摇扇的动作渐缓。 迟疑片刻后,他不答反问:“你们俩之前真没玩过这个本吧?” “没有。”陈硕不咸不淡地回应。 “……”林星泽陷入了自我怀疑。 “我只是单纯觉得,宋月禾在经历了如此一遭后,可能会对戏服产生心理阴影。”季繁被陈硕重新拉着坐下来, 止不住哀叹:“她竟还想着亲自扮上给父亲贺寿……” 脑海中突然灵光乍现。 “祝寿, 戏服,沈星词,星月阁……”季繁喃喃品味着这三个相关信息,得出结论:“宋小姐她不是一见钟情, 对么?” “其实这场戏,从头到尾都是宋小姐安排的, 是吗。”她问。 明明是个疑问句式,却说得肯定。 “星月、星月, 一开始, 她的目标就瞄准了北平来的那位角儿。”一瞬间的通感,让季繁汗毛倒竖:“关中人以秦腔为代表, 嗓音豪迈, 纵使是旦角,粉墨扮上之后,也摆脱不了飒爽的气场,远不及三姨娘京腔的莺语缠绵。” “宋小姐深知,那个年代丈夫的宠爱对于一个后院女子有多么重要。重要到,外室压正。” “可如果都是女子相较, 就算三姨娘输了,也只会认为是自己年老色衰之故。” “她不会后悔。” “相反的,她甚至会感到庆幸,庆幸自己曾经拥有过一段只剩两人存在的感情。”季繁抿了抿唇,皱着眉头补充:“可能还会有悔,后悔自己没有在更年轻的时候动手。” “但惟独,不会有恨。恨男子薄情,恨世道不公,恨那个狗屁不通的夫纲三从。” 季繁吸了一口气,深深吐出去:“我猜,宋小姐大概,不仅是想让三姨娘输了吧。或者说,她不希望三姨娘再继续这么苟延残喘着。” “所以她才需要一份额外助力,来毁掉三姨娘的所有期冀。”她摇着头说,“而沈星词,就是她物色出来的最佳人选。” “我想的,对吗。” 林星泽面具之下的嘴角狂抽。 他想扯开笑,试图将这个问题打马虎揭过,但可惜徒劳,只能灰败地轻“嗯”了声。 尽管他知道,对面的女孩并不需要他多此一举的附和。 陈硕也在看着她。 室内一时静极。 也许他们并不能理解宋小姐如此南辕北辙的做法,可季繁却清清楚楚地感受得到。 来自宋月禾内心最深处的挣扎。 因为她没办法,亲自对三姨娘下手。 因为她明白,所有一切的罪魁祸首不在于任何一个女子。 她娘,二姨娘,和三姨娘,她们都只是想要和她爹,一生一世一双人。 三个人谁都没错。 结果却是一疯一怨一憨痴。 争吵不断,纷闹不休。死的死来,伤的伤。落得个,逝者安宁,生者忧。菩萨殿前拜观音,心墙难拆魇魔出。 祈愿来世宁化畜,定要偿还这血孽。无奈终得兰絮果,万般难平—— 她三姨娘的,沟壑人心。 季繁觉得自己挺奇怪。 就好像,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她就莫名很想哭。 “因为宋小姐做不到杀人,杀一个养她成人的人,杀一个‘视她为己出’的‘娘’,亦或者,去杀了她那个罪魁祸首的亲爹。”季繁一下子上扬了语调:“可她也做不到不顾亲娘的枉死。她仇恨、退缩、来回摇摆!” “她快要把自己逼疯了。” “然后她猛地想通了。原来,毁掉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不是让她死。”季繁垂着眼,手指剧烈颤动,抖得不像话,五指骨节用力捏到泛白。 就在她情绪彻底要崩溃的前一秒,一只冰润的大掌凭空伸了过来,准确无误地捏住了她的指尖,引导她虚虚握起拳头,然后反手一转,严丝合缝地将自己的,覆到上面。 陈硕摩挲着她的手背。 安稳地、轻缓地、耐心地。 季繁内心忽而就平静了下来。 她抬头,正撞上少年担忧的眸。而他,也在她看过来的一霎那,似有些慌乱地别开了视线。 “只有精神上的痛苦,才能让人痛不欲生。” “这或许就是,宋月禾给她自己找到的最佳借口。” 良久,林星泽终于动了动,略微颔首,接话道:“你说的没错。” “一切计划安排得完整,宋月禾的表哥陆远辰手段通天,如果不是念在她几次三番哭着求情的份上,恐怕早就帮她报了仇。”他说,“收到沈氏兄弟情报的时候,陆远辰第一时间找了自家表妹谈及这件事。” …… “你不是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吗?” 书房内熏香安安静静的燃着,屏风倒影出暗色人影。陆远辰抵着信推到自家表妹眼前,语气不妙:“还犹豫什么?” “这男伶,是奉天沈氏的长子。如果被你那色胆包天的父亲瞧中,自然会有人替你血恨。” “你那姨娘,本是戏子出身。平日里性子又争强好胜,到时候本事上落个下风的同时,再遭抛弃,定然受不太住。”陆远辰说。 宋月禾无神盯紧熏炉中的香火,直勾勾看着它一寸又一寸地往下压,直至尽头燃灭。 “那他们还能活着吗?”她问,声音极轻。 陆远辰抿了抿唇:“你还是不想让他们死?” 宋月禾笑了,眼泪淌下来:“他们死了,我母亲就能活过来了吗?” 陆远辰被问得哑口无言。 “表哥。”宋月禾还在笑:“你说人为什么这般矛盾,他们杀我母亲,却把心底那点良知一股脑地弥补到我身上。” “既做了恶,又为何不做到底呢?” 陆远辰默了默:“……大抵,身在戏中,人心难道。” “表哥,人总会死的。” 话毕,一颗泪砸落木台。 信上笔墨晕开成团。 有风至廊前过,纸页翻飞。 书中人自此,亦成曲中人- 一水的“给导演寄刀片”从弹幕飘过,监控室的郑之舟右眼皮狠跳两下,扯过传声器吼:“林老师,我要HE!!!” 林星泽咳嗽了一声。 郑之舟立马看向主屏幕。 手边扶着传声器抵在唇边,边絮絮叨叨给他提醒:“这一趴速战速决,道具用途和女鬼身份该解释的解释,该揭秘的揭秘,差不多就行。” 正说着,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郑之舟抽空往旁边扫了眼,见谢久辞慢慢悠悠地插兜走进来,先是拿掌心堵着话筒,朝他喊了声:“辞哥”。而后又疯狂挤了个可怜巴巴的表情出来,冲他使眼色,示意他快帮忙控场。 谢久辞脚步一顿,抬手把脸上的全包骷髅头面具摘了。 脸色很臭。 郑之舟余光瞅见,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注意力被吸引,他目光短暂地从屏幕上离开,挪到男人不悦的眉眼上,八卦发问:“辞哥你刚去哪儿了?” 然而,谢久辞压根没搭理他,径直扔了面具到门边,转身进了里屋。 被无视得彻彻底底的郑之舟:“……” 没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转头接着之前的话清了清嗓,说:“前面铺垫够多了,现在抓紧时间收……”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郑之舟就看见线索屋的灯不知何时已经被人全部打开了。 “诶,林老师?你们干嘛呢?!” “喂喂喂,林老师,听到了吗?”郑之舟焦急地拨弄着传声器音量键:“听到请回……” “刺啦——”随着一声刺耳的电流音掠过耳膜,他眼睁睁瞧到荧幕里的林星泽将副无线耳机撂到了明面上。 不加任何遮掩。 直播间人数意外因林星泽这一个举动回升,弹幕疯狂刷屏。 “哈哈哈哈哈这是穿帮了吧?”、“好奇导演说了什么,能让DM直接甩手不干了……”、“真有打工人敢这么刚么,估计是剧本吧?”、“楼上的姐妹,你才来是吧?怎么可能是剧本,这组打一开始就在放水,可能这回编剧实在带不动了。” …… 林星泽不知道网友的猜测。他现下也并非真硬气到直接甩脸色给导演看。不过是他需要费点脑子填坑,别人叽叽喳喳的唠叨一刻不停地响在耳边,委实有些影响思维。 陈硕开了灯回来。 借着光,低眼看了看季繁。 女孩面容苍白,呆滞一般地愣在远处。仿佛还没有缓过神来。 陈硕看了她很久,眸光慢慢落在了两盏交错放置的茶杯上。想了想,他突然话不对题地来了一句:“季老师,你觉得这茶好喝吗?” “啊?”季繁一时没反应过来,敷衍道:“嗯,还行。” 陈硕:“甜吗?” 季繁敛神,困惑道:“茶怎么会甜啊?” 她端了自己面前那杯,复抿一口,没尝出什么特别滋味。 陈硕抽开椅子坐好,自觉拿了剩下一杯,笑了笑:“我觉得是挺甜的。” 方才他们互相给对方倒茶,又阴差阳错拿了彼此用过的杯盏,何尝不算一种合卺。就像那话本中的两个人,谁又能辨别不是有人乐在其中。 “宋小姐对于沈星词,一开始确实是抱着利用的心态。”林星泽转身,从破旧的木架上拿了几个大小不一的小盒,依次摆到桌上。 “但后来,这份利用,也成为了她丧失勇气面对真情的障碍之一。” “她没想到沈星词会敢当众求娶她。” “可这并没有令她放弃原定计划,就在宋老爷怒火冲天训责她的时候,她却淡然一笑。” “宋月禾假意安抚宋老爷,说戏子不过是些猫狗玩意儿,若惹了他动怒,倒是不值当。不如转手送人来得划算。” “宋老爷听她这么说,果不其然上套,趁机讨人,让那男伶跟在自己身边伺候。” “宋小姐自是应允,不过有一个要求。”林星泽挑了个小盒,递给季繁:“打开?” 季繁“哦”了一声,放下水杯,掏了钥匙串出来,一个一个拨弄着:“用哪个啊?” 林星泽歪头瞥一眼,干脆把桌上剩下的几个也全都推过去:“随便,挨个试试呗,这些全部开了。” 季繁:“……” “刚说到哪儿了?” 林星泽腾出手,重新抓了折扇。 陈硕撩起眼皮瞧他一眼,接过季繁手里的东西,语气颇凉:“不知道,轮着说呗,大不了从头再来一遍。” 林星泽:“……” 季繁可没他们俩之间的弯弯绕,耐不住好奇心,引话道:“宋小姐提了什么要求?” 林星泽绕手开扇,露出扇面。 季繁终于看清上面的字。 白底红印,只一个:囍。 “一纸假婚约,一为替父遮丑,二为……” “她此生自由。” 第45章 曲终 “悔吗?从未。” 烛火高台。 女子对镜贴妆, 有人推门,缓缓踏步而至。 宋月禾低眼用葱玉般的指尖拨弄着口脂,没回头:“星儿, 白日里你蹑手蹑脚的做什么。” 身后人脚步一顿。 半晌等不来回应, 宋月禾略显困惑地放下瓷罐,回身看过去。 就一眼,她便愣了愣:“怎么是你?” 来人没说话,只安安静静地站在距她不过几米的地方。他发上还带着晨起的露霜, 雪瓣在屋内暖气的侵蚀下融化成滴, 顺着侧脸往下滚,乌黑的桃花眼瞳中似也涌动起粼粼波光。 “小姐方才唤我什么?”他僵硬地启唇。 “……”宋月禾莫名有些躁:“并非是唤你。” “我的丫鬟,便是叫作这个名字。” “原是如此。”沈星词眸光闪灭,低喃:“不过是我自作多情罢了。” 宋月禾张了张口, 问:“你今日……怎会来我的屋子?” 她机械地看向窗外渐亮的日光。 “时辰快到了,你在这里也是累赘。” 沈星词垂下眼睫。 是了, 她本是高门大户的千金,又怎会真心愿意嫁他这么一个低贱之身。明明最初她就曾坦荡地向他言明, 要他做棋子替她报仇。而作为报酬, 她许他事成后的前程无忧。 她说过,盟友关系, 仅此而已。 沈星词当时内心狂笑, 他笑她天真,笑自己纵容,笑他硬骨折得干脆利落,生平头一遭觉得窝囊至极。 自离开沈家以来,他行走江湖,棱角逐渐被磨平, 饥寒交迫时冷眼与恶俗并非不曾见识过,甚至这些他都能够忍受。 他这人,最不喜逼迫。和沈星回一样,当初父亲给过他两个选择,要么继承军衔,做个掌权的傀儡;要么守好家业,当条听话的看门狗。 沈星词认真想了两天。 最终发现,他还是想当个人。 所以他离开了。 所以哪怕这些年再苦再难,他都坚持走过来了。他向来自负,从没有一刻感受过自卑。可是现在,他简直嫉妒得发狂。 宋月禾半晌不闻动静。再抬头时,却发现沈星词还没离开,一双黑漆漆的眸,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你……” 刚说出口一个字。沈星词蓦地上前两步,捏了她的腕,将她抵在镜面上。 瓷罐玻璃七零八散地倒成一片,鲜红的胭脂蹭到她裙摆,与嫁衣的红,融为了一体。颜色却远不及他眼中血红。 “沈星词!”宋月禾吃痛,双手被他禁锢、动弹不得。而他也丝毫不知收敛,一寸寸地欺身上压,将她的手抬到眉骨。 再继续往上,过头顶。 锦绣袖摆滑落,露出两节皓玉藕臂。屋外,风夹吹开了窗。 雪花溅进烧得正盛的炉子,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个骨头都没剩下。 当前姿势有些羞耻,宋月禾略恼,咬着牙骂他:“沈星词,你放肆!” “放肆?”沈星词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 他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捏上她的下巴,睨她。眸光深沉起伏,不知在想些什么。 随后轻笑了下,进一步俯身贴近:“我还有更放肆的,宋小姐你要不要试试?” 宋月禾激烈地挣扎着,动作间,黄木台上的瓷盒滚落,碎了一地。 沈星词掰正她的脸看回来。 四目相对,宋月禾竟被他眸中的暗色惊了一大跳,不敢再动。 沈星词脸色很白,唇更是毫无血色,浑身上下只着一件单薄的素绢长衫,雪化成水珠,浸透了他的全身。 明明比她还狼狈,他却宛如不察般,固执地用一双黑漆的瞳,紧紧盯住了她。 幽暗危险,像是从地府里爬出来的鬼差。 “你哭什么?”他抬指轻蹭去她眼尾的湿,薄唇轻启,低低开口:“玩弄我真心的时候,你可有心疼过我的眼泪?” 宋月禾紧咬嘴巴,被迫感受着他身上的凉,眼泪一行行地流。 “你怕我?”沈星词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痛,他扯开唇角,似不敢相信所见:“宋月禾。” “你立于高楼上买下我的那一刻,是不是就在打心眼里厌弃?” 宋月禾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明。方才白袖揩泪一霎那,她只是想起了母亲的亡故。 “婚约是假的对么?”沈星词笑了声,缓缓松开她:“一开始,你就只是想借此来留住我。” “一切都是算好的,你算准了我会爱上你,算清了你爹会留意我,算对了沈星回会不顾流言来娶你。”他说:“所以你们才会在今日弄出这么大排场,喜上添喜,双喜而至,好啊。” 沈星词绝望地看着她,身子终于止不住地踉跄起来。 他呢喃:“宋月禾,你既向往自由,为何要夺取我的自由?替父遮丑,居然能做到如此地步吗?” “还是说——”沈星词艰难地问道:“你是真心喜欢他沈星回?” 宋月禾脑子一片空白,但她依旧敏锐抓住了关键质问,结巴地开了口:“何……谓双喜?” 沈星词望着她,停了片刻,似有一行清泪淌过脸侧。可惜与她的薄妆不同,他脸上擦着厚厚的漆,最耐水蚀,一张描好的脸谱分毫未损。 他笑着说:“嫁女、迎宠。” 宋月禾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指节攥紧桌角,生生折断了蔻尖,鲜血从肉与甲的截缝里流出。 “怎会如此?”她不敢置信,低眼,不住地摇头:“爹爹他明明答应过我——” 恍然间,她猛地想起那日午时,丫鬟星儿未说出口的话。 宋月禾抖若筛糠,这下彻底失了控,先前的细声抽涕转变成奔溃大哭。 宋老爷威胁她毁约的话历历在目—— “月儿,你就乖乖嫁了吧,否则那个伶郎,这辈子都不会再出府邸。” 沈星词说得没错,她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她算好了一切,可唯独,没有算到心动。 她利用了他,是铁铮铮的事实。于是,在三姨娘魔怔之后,在宋老爷即将获罪之前,宋月禾第一时间想到是他该怎么办。 沈星词平日里被家仆看得紧,但毕竟明面上还存有与自家女儿的一纸婚约在,宋老爷也不会过多骚扰。 只不过对外口风管得严实,客问便道,人已不知所踪。 放弃自由,是下策。 嫁给沈星回,更是下下之策。 宋月禾不是不知道他们两个人的真实关系,可她就是不想反抗。 因为沈星词。 她丧失了所有勇气。 如果她注定无法自由,那不妨让他替自己拥有。 大丈夫生于天地,乱世浮沉,当立不世之功,所以她愿意用自己,换他此后岁岁铮铮。 宋月禾永远忘不了。初见那日,他唱“头二三四铜鼓报,交兵出战紧战袍。进退均听爷号令,三军随他归营号。” 意气风发,傲骨不羁。 她用一千两金带他回家,张口问的第一句话不是别的。 只一句:“沈星词,你可有悔?” 后悔年少轻狂,忤逆张扬;后悔沦落风尘,是非难料。 后悔那凌云壮志难酬,冲天云梯难上。 当时沈星词也是这般笑着的。 他说:“或许吧。” 或许后悔,也或许不后悔。 大概明白,也大概迷茫。 但眸里一闪而过的失落,却是真真切切的。 “宋小姐。”良久,沈星词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无所谓地顺手将假发长辫叼进嘴里,反手去摸项间坠链的暗扣。 袖珍竹筒配饰咕噜噜滚落在地,他弯腰捡起,自里拿出那张自作多情的婚书。 红纸金粉,两方得证。 是他行至世俗的唯一慰藉。 香炉中火星跳动,他的眼里有光,星火融融。 那里面,无比清晰地倒影出她的身影。 “宋月禾。” “你信这世上有神吗?” 似是预料到他接下来的行为,宋月禾胸口忽然传来一阵锐痛,连带指尖的,疼得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想往前走,却发现足如灌铅,痉挛趁机一股脑涌上,令她寸步难行。 “我本是不信的。”沈星词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平和:“但我今日,竟巴不得真的会有个姻缘菩萨,来帮帮我。” 宋月禾哽咽着,已然悲痛到失声,只能不断地摇头,试图去阻止他。 通感般地,男人抬起头,目光于虚空中同她对视。 蓦地,唇边翘起一个淡到几乎没有的弧度。 “你是不是想说,其实你没有想嫁给我那个好弟弟?” 宋月禾疯狂点头。 “骗子。”他就这么笑着,缓缓垂下睫毛,阴影打下,他就要看不清婚书最后一个字。 到底是词,还是……回,可这些都不重要了。 “鬼话要说给鬼去听。”他展臂用炉火引燃了纸角,火舌吞吐,那张薄纸没一会就点上了烟。 他垂眸看着“词”字慢慢消烬,似有若无地勾唇:“你且先等等。” “宋小姐,没听过我的拿手戏吧?” “你可知世人追捧我,并非乐意瞧见我骨硬身坚。” “豢宠罢了。” “个个不过是些假霸王,偏要强占人家那真虞姬。” “寒来暑往秋不见,回首再观雪入冬。” “宋月禾,这辈子我不怨你。”他怜惜地凝了她一眼,深深地、纵容地。 “你爱英雄,我不怪你。”火烧到他的衣袖上,火苗蹭地一下蹿起老高,沈星词手上的婚书终于全部变成了废屑,可他却仿若失去了五感一样:“我只恨自己选错了路。” “你曾问我悔否。” “现在我想,我终于知道了答案。” “自然是后悔的。” 隔着团烧得极艳的火光,他望向她的眼:“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会爱上你,那我觉得,做条听话的狗,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我这人、当不了霸王。” “宋月禾。” “你猜错了。” “我的野心,其实在我心里一文不值。” 火蔓延而上,烧至他半边身:“我从始至终想要的,不过一个你啊。” “不要!”宋月禾尖声叫了出来,摔倒在地,血迹斑驳的手扒住地缝,往前爬:“不是这样的,沈星词,不是这样的!” 然而,她进一步,他便退一步。 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腐肉的气息。 宋月禾哭着对他说:“沈星词,我爱你。” 沈星词顿住一秒。 但也仅仅只是一秒。 “我没想让你和我一起死。” 他留恋般地凝了她一眼,郑重承诺:“你会好好活着。” 说罢,他在火焰不受控的最后一秒,夺门而出。 “沈星词!”宋月禾喊他,语调嘶哑尖锐,然而并未得到回应。 屋外雪早停了。 沈星词僵硬移动着燃火的手,碰了碰自己的脸,火苗贪婪地蚕食着他的妆,滚热的。 像是,要把他这辈子的冷都驱散。 火势燎原,沈星词闭了闭眼。 罢罢罢。 此生遇她,足以。 没什么可怨的了。 至于世人所言,安家立命。 他难企及,更求不得。 如果真有来世。 他想,他还是会,爱她大过理想。 第46章 人散 “天道证,孽缘成。” “沈星回死后, 宋月禾大悲至昏迷,苏醒后一度陷入梦魇而不得出,那女鬼便是她幻想出的自我结局, 自由骄傲不复在, 她宁愿沦为弃妇,也不敢相信,沈星词真的离了她去。” “……” 林星泽折起竹扇,盯着季繁泪眼朦胧的眸子:“然, 大梦终醒。次年冬, 民灾后,国乱。” “军阀混战,沈氏以此为由,夺外戚实权, 宋老爷虽不愿,却无可奈何, 只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郁郁而终。” “霜降之日, 宋月禾毅然决然选择了同样的方式了结自己。” “火光漫天, 她身上穿着极华丽的戏装,凭记忆, 学着三姨娘的步调。摇曳间, 点翠撞响铃琅。水袖偏飞,她如婴孩般咿呀学语,唱了段,《悲歌别姬》。” “至此,天道得证,孽缘已成。” 林星泽往前挪了挪身子, 醒目拍堂,道:“世人皆传,《西云幕》。” “啪嗒——” 陈硕拧开最后一把锁,看着入眼的红纸,陷入沉默。 季繁哭得不能自已,半晌,抽抽嗒嗒地问:“所以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林星泽笑了笑,摊手:“两个人都不长嘴呗。” 老神在在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林星泽意有所指地开口。 “其实吧,主要还是那个男的不信人家姑娘喜欢自己,说得好听点就是自卑。说难听点吧,就是自负。” 季繁呼吸一顿,慢慢止住哭。 林星泽毫无察觉:“可这宋小姐的做法也委实欠了点妥当。” “明知两人心悦彼此,偏偏挑了最笨的办法。”林星泽叹气:“喜欢这件事情,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只要相爱,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什么父母之命、什么外界阻碍,那都是些糊弄人的借口。” “感情上头的一瞬间,谁tm还顾得上其他?” 陈硕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打着为对方好的名号,净做些伤人伤己的事儿,到头来竟是连段最简单的回忆都落不下。”林星泽说:“人生不过短短三万天,与其犹犹豫豫,不如珍惜当下。一天有一天的盼头,在对的时间,和对的人,做对的事,才不算虚度。” “既然日子怎么过,都难免会有遗憾。” “那不如,从心一点。” 季繁听入了神,悄悄侧头瞧了眼身侧的方向。 目之所及,是陈硕低垂的眉眼。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他转过来,歪了下头。 “嗯,怎么了?” 光影大盛,他的眸比桃花更艳。 里面倒影着她的轮廓。 “没什么。”季繁移开视线,闷闷地答。 她暗暗用指甲掐了下掌心,试图以此强迫自己凝神。 “四把钥匙,四把锁。四个匣子,四个主角。”林星泽屈指敲了敲桌面,“双生子、表兄妹,恩怨情仇百年休。来来往往,缘聚缘散,人呐,都是过客罢了。” 他依次拿出匣子中的物件。 第一个里面,是套点翠头面。 凤冠水钻如意扇。 他道:“痴情男女喜相逢。” 第二个里面,是冠镂花铁具。 杨木香檀五彩漆。 他道:“戏子入曲人不知。” 第三个里面,是条素色戏服。 水袖金丝棉布衣。 他道:“千金散去无故依。” 最后一个。 林星泽没动,只用下巴点了点,示意陈硕拿出来。 “陈老师,里面是什么东西?”他明知故问。 陈硕张了张口,微顿。 “何物?”林星泽又问了一遍。 “……” 良久,陈硕启唇。 “婚书。” 林星泽突然大笑起来,面具折射顶上白光,傩戏符文诡异幽森。 “大梦大梦!”他手撑在桌面上起身,“前生孽由今世偿,看客们,都散去了吧!” 说罢,他躬身,抱拳拱手:“感谢两位老师参与配合本局游戏,圆满完成探险任务。” “……” “节目录制时间有限,我就不多留二位了。”林星泽抬手指向门边:“出门右手边进电梯,密码1929。” “祝各位老师比赛顺利。”- 一刻钟后,季繁和陈硕来到了酒店的一楼大厅。 才发现,原来其他队伍早早就结束了任务,已经不知道等了他们多久。 大厅空间很大,电梯旁边就是前台。正对着的,是往日客人等候的地方。顶上有盏透明的水晶灯,下面缀满了各色的链子,样式极其繁琐奢华。茶几由大理石面板切割,周围环了一圈的黑色软皮沙发,此时正好方便了他们几人接受采访。 郑之舟躲在镜头的后面,认真指导摄像调整着角度:“我想要大全景,诶对对对,就停在这儿,保持住哈。” 林星泽作为工作人员,等季繁和陈硕下来以后,才单独进了电梯。 一出来,果不其然就瞧见大部队。他慢步走到郑之舟身后,侧头瞧了会儿,正琢磨要不要打个招呼的时候,面前人却猝不及防转了个身。 “卧槽。”郑之舟显然吓了一跳,快速提手,拍着胸膛顺气:“谁啊?” “走路没声的吗?” 林星泽透过面具上的孔洞睨他,平静道:“导演。” 受惊的心跳渐渐平息,郑之舟辨别了会儿他的面具,不确定地询问:“林老师?” 林星泽:“我今天工作结束了吧?” “……”郑之舟愣了愣,回过味来,很不满意地‘啧’了声:“这就是您答应好的HE?” 林星泽无所谓地笑:“对于苦命的人来讲,双死何尝不是一种共渡。” 显然,郑之舟不是很理解:“人都死了,还说什么其他。” 林星泽笑了笑,没再说话。 “唉。”郑之舟摆摆手:“算了算了,也不为难您了。通告费之外的费用,明天我会让财务打到你卡里。” “多谢。” 想了想,林星泽又问:“那我往返的机票、这几天的伙食费和打车费怎么报?” 郑之舟挖了挖耳朵:“不是,哥们。” “你至于吗?”他简直不可置信:“算这么细。钱到你手里,就是耗子钻油壶,有进无出是么?再说,您固执地给故事编个了BE结局,我都还没说扣钱呢!” 林星泽无赖耸肩:“哥们总得养家不是?您一码归一码,总得讲点道理吧?” 闻言,郑之舟幽幽提醒:“盒饭可是我们提供的。” 言外之意,你拿我的钱换成我的钱,左右不过花的是我双倍的钱。 真当老子钱是大风刮来的? 林星泽“噢”了声:“我不爱吃那玩意儿,所以点了外卖。” 他从兜里掏了手机,动指点了点,调出几张发票怼到郑之舟眼前,话说得坦然:“您受累,过个目?” 郑之舟嘴皮子说不过他:“行行行,我这儿忙着呢。” "你等会儿记得打包发邮件给我,明天一起报。" 林星泽这下才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又简单道了声谢,同其他工作人员窸窣寒暄一番后,才抬脚离开。 季繁一直目送着他走。 时间已至下午,秋天的阳光温馨又静谧,挂在淡蓝色天边,穿透玻璃,柔柔地撒进了大堂。少年脊背挺立地踏在光上,推门而出,步履从容。门开一瞬,邪风转接进室,傩戏的符花邪祟纵生,鄂下鼓包充血而现,摄人心魄。 “好了,各位老师,我们正式开机,看镜头。” 郑之舟的话强势拉回季繁思绪。 季繁收了眼。 余光转回的一霎那,她猝不及防撞进了陈硕似笑非笑的眉眼。 “……” 季繁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人家压根就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径直往沙发背上一靠,一手搭在沙发梆,另只手翻了手机出来,旁若无人地玩起来。 C市靠南,秋冬寒潮气很重,大厅内开了空调,吹出浅浅的暖风,不热,是恰到好处的舒服。 沙发上自左到右围坐满了人。分队的五个人,在此之前均没有见过面。季繁不混音乐圈,不知道他们的身份,里面除了苏晚笙和陈硕,她一个人都不认识,自然也不敢贸然出声打招呼。 “我们的直播反响特别好。”郑之舟语气激动,带头拍了拍手:“感谢各位老师的配合。” “现在我们观众还在持续关注,所以大家要不要先对着镜头简单做个自我介绍?” “女士优先,就……”郑之舟眼睛扫过一圈,先挑了个面上妆最艳的:“静念老师,要不您先来打个样?” 忽然听到这个名字的季繁右眼皮狂跳。 顺着郑之舟的眸光,季繁缓缓挪头,看向陈硕旁边,与他隔了半个座位,单独一队的那个女孩。 和记忆中完全不同的风格。 褪去害羞与内敛,她画了很厚的一层妆,身上单罩了件极性感的吊带长裙,贴身勾勒出姣好的腰线,浮夸中带着笨拙。 如果不是因为她接下来的这番话,季繁险些不敢相认。 “大家好,我是静念。”她笑,劣质的唇彩晕在嘴边:“很荣幸能有这次机会和大家见思思面。” 镜头面前没有任何回应。 静念心里不免开始紧张,下意识地将眼晃向熟悉的人,没话找话道:“也……很开心,能够在此碰见我的高中男神。” 她看着陈硕的眼神倒是没变,一闪而过少女的羞怯,和她满身搭配相比,显得异常违和。 季繁不自主地去瞥陈硕的反应。 只见他玩手机玩得全神贯注,竟是半点神都没往外分,倦怠的眉眼凝着屏幕,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听见。 许久不见他回应,静念的声音弱了几分。 恢复了熟悉的怯音,尾调发着颤,听上去快哭了:“陈……” “石页!”害怕她心急出乱,爆了陈硕马甲,季繁连忙接话,侧身推了推他。 她尽力说得客观,言辞恳切:“该论到你做自我介绍了。” 闻言,陈硕打字的手一停。 眼睛慢慢划过她的指尖,而后自此向上,到脖颈、到微张的唇边。停了停,再继续往上,盯住她的瞳。 “你刚叫我什么?” 季繁机警地回忆了一下,面不改色道:“陈、陈石页啊。” “噢。”陈硕没什么态度地复低下头,然而被季繁握住的那条胳膊,却很老实地没敢大动。 对于他这副清清冷冷的模样,季繁也没了招。 不远处镜头还在录着,冷场的氛围在无声蔓延。 郑之舟出面打圆场:“我们陈老师可能比较i哈。要不,季老师您先来?” 季繁默了默,一时有些紧张,僵硬地转面向镜头时,手自然而然便缩了回来。 “……我、我吗?” 郑之舟眼神鼓励。 季繁垂睫,咬了咬下唇,深吸气,牵起一抹笑后仰面,学着静念的句式,照猫画虎道:“大家好,我是季繁,很高兴能入选。” “也很幸运,碰见了我的……”季繁及时打住。 然而,一旁陈硕却突然单手托起腮,饶有兴致地搭了句腔。 “你的什么?” 第47章 石头 “在秋天,等石头开花。”…… 季繁差点被他气得咬了舌头。 这家伙分明就是故意的。 镜头的指示灯亮着, 她也不好随便糊弄,脑筋飞速转着,想了想, 道:“我的……” “前辈们?” 这词用得挺专业。 季繁在心里悄悄为自己鼓掌。 大家的反应看样子也都算正常, 除了某个混蛋似乎不太满意,极淡地嗤了声。 季繁本来就是挨着他坐的,两人之间的距离靠得近,于是正巧听了个清楚。 不过好在, 陈硕没有继续故意为难她。 轮到他开口, 少年连姿势都懒得换,依旧是倚着沙发背,整个人吊儿郎当,跟没骨头似的。也没看旁边的镜头, 就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 “陈石页。”他弯唇笑了一下,没有任何冠冕堂皇的客套, 意有所指地直切主题:“是季老师的——” 说到这里,他刻意般地拖长了调子, 半晌不见后文。 作为当事人的季繁能明显感觉到周围人扫射过来, 或八卦或好奇或探究的神色。 她如坐针毡,一种莫名的心虚与紧张感油然而生, 心脏砰砰直跳。 季繁抬眼看向始作俑者, 陈硕仍然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 她蹙眉警告,让他不要乱说话。 见状,陈硕先是闲闲挑了下眉,这才悠悠补了后面的限定词。 “汇演搭档。”- 下午19:30,第一天的录制总算告一段落。 季繁累得瘫倒在酒店的大床上,怔怔望着天花板出神。这个点, C市已入夜,窗外的天暗了好几个度,一片苍凉的蓝,只有偶尔,会闪起几点星光。 直播设备与装饰已经全数被人撤下。 房间里有些闷,季繁受不了密闭的环境,进屋时径直先去开了窗户。此时绵长的秋风卷夹潮汽吹进来,悄无声息安抚着她燥烦的神经。 热闹过后的孤独发酵,来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感情与理性赤手相搏,撕扯着她一颗敏感到极点的心。 脑子里混沌一片,季繁思绪不受控地乱飘。 顶上是一个椭圆形的水晶灯,明亮如九天之月。光影皎洁,晕进她琉璃样清澈的眸。 恍惚间她想起很多事儿。一件件,她以为她早就忘记了的,不足道的小事。 她想起,当时陈硕虽没有当众拒绝静念的表白,但也并非任由一群同学起哄胡闹。他只说了一句话。 “还有不到一分钟上课。如果你们想被老师请去办公室的话,随意。” 众人纷纷噤言。 下一秒,铃声果不其然紧跟着响起。 可就当大家各自返回座位,乖乖地掏了课本等待上课时,陈硕却猛地捏了水杯,站起来往门口走。 没有人预料到他会想要逃课。只有许嘉述垂眸,扯唇轻笑了一声。 陈硕去了季繁的班里。 那是第一次,他主动过来找她。 讲台上数学老师腰间别着个扩音器,声音正吼得震天响:“季敏!你给我站起来听!” “这次月考,数学150分的卷子,你就给我考51分?说你不是学习的料吧,这英语怎么就能考年排第一呢?你说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啊?” 季繁刚不久才眼睁睁瞧见陈硕接了别人的情书,现下正是失魂落魄,压根没细听他讲话,脱口而出便道:“是,老师,我一定努力。” “……” 话落,班里不知由谁带头,突然发出一阵爆笑。数学老师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将手中的三角尺重重地砸在讲桌上:“都安静!” 陈硕的话就是这个时候插进来的。 “报告。” 数学老师余怒未消:“进!” 陈硕没动。 数学老师喘着气看过去,一愣。面上情绪顿散,换上一副笑颜:“是石页啊。” 说完,他又恨铁不成钢地转回来,对着季繁道:“你瞧瞧,同样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人家怎么就能考满分呢!” “而且,英语也不差……” 季繁眼睫颤了又颤。 眼泪咕噜噜地自眼眶里冒泡。她耷拉个脑袋,一声不吭,也不想去看他。 可他还是走过来了。 一步步地,走过来了。哪怕她没有抬头,她也能听见自己心跳在不受控地颤抖。 那是一种只会对他产生的感觉。 “别哭。”他俯身把杯子磕在她眼前,在距离她最近的时候,顿了下,说:“回头我教你。” 季繁吸了吸鼻子。 他很快直起身。跟老师和其他同学解释,说自己在水房捡到了水杯,顺道送过来。 有人挤眉弄眼地问他,同款杯子那么多,他怎么就确定这只一定是季敏的。 “杯子底下贴了名字。”他说。 季繁下意识伸手去碰杯底,意外触到个四方的纸团,一怔。 等他离开后,数学老师被打岔,气也散了不少。索性直接摆摆手,叹息让季繁重新坐下,嘱咐她好好听讲。 季繁低头,摸出了那张纸条,展开。 少年的字迹遒劲有力,一字一字刻进了她眼睛里面。陈硕并不知道她已经偷听过了墙角。 所以,他是特意来告诉她。 他说,他今天收到封情书,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有必要提前告诉她一声。可愿意接并不代表喜欢,只不过是觉得,每一个女孩子的心意都不该被玩笑对待。这是他作为男生,所能给予的应有尊重。但除此之外,他不会再理。 最后他问:【岁岁,你会写情书么?】 …… 在季繁的印象里。从小到大,陈硕神色总是寡淡的,身上笼着一层不符合年纪的老成。他对待外人也时常带笑,只是那笑容多浮于表面,很难达内心。与人温和却难以靠近,令人很难猜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拧巴,他伪装。 两个虚伪的人抱团取暖,结果注定会是两败俱伤。 他总是哄她别哭,但多余的话一个字不说。 就像那年分别,她情绪崩溃,躲在那浓密到不见日影的芦苇丛里放声嚎啕。他匆匆而至,拉她起身,低目凝了她半晌,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别哭了。”他叹气,似有无奈,倒是比之前多加了两个字:“行么。” 季繁抽抽嗒嗒,胆肥地伸手过去碰了碰他的指尖,正想问他,是不是舍不得自己。 结果就听他不紧不慢地来了一句—— “你吵得我眼睛疼。” “……” 季繁脑中涌起的粉红泡泡随着他这话落下,噗嗤一下,幻灭了个彻底- 电视墙底下,桌角震动声在嗡嗡地吵。 季繁拿开捂在脸上的抱枕,左右滚了几圈,才不情不愿地起身。 由于录制,季繁全天没怎么看手机。点亮屏幕,所有APP里全是些红点。 略过乱七八糟的东西,她瞥一眼来电备注,手指一拨,直接划到了接听。 “啊,笙宝!”她调整好心情,笑嘻嘻地和对方打招呼:“你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啦?” “是不是知道我在你旁边,所以按耐不住要过来找我玩呀!” 被她调戏的李佚笙冷笑:“你会真心需要我去当个电灯泡?” “……” 季繁嘁了声:“你这就没意思了啊。” 她捶胸顿足地扬声:“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重色轻友、不讲道义的人吗!” 李佚笙很是干脆:“是。” 季繁:“……” 李佚笙继续讨伐:“不仅是,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季繁被她噎得够呛,实在听不下去了,转移话题:“你打电话什么事?” “没事,就问问你录节目好玩吗?” “不好玩,纯累。” 李佚笙失笑:“直播画面里可没看出来你哪儿累,哭得跟被人弃养的小狗一样,不停往人家怀里蹭。” “?” 季繁像是被雷劈中似的,呆了呆,问:“你看直播了?” 反应过来,她恼羞成怒地辩驳:“什么叫、我、往他、身上蹭!明明是他把我揽到怀里的,好吧?不对,也不是。女孩子哭了,男生象征性拍两下,这没什么吧?” 越描越黑,季繁瓮里翁气地警告:“你不要乱说话!” 期间,李佚笙一直安静地听着她解释。等她彻底消停下来后,才幽幽道:“我不过就随口一说,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季繁:“……” 话题再一次转回原点。 季繁倍感无语:“没别的事,我挂了。” 李佚笙不逗她了:“有,别挂。” 她语气中是压抑不住的笑声:“你看你,我说两句就害羞,行动却是一个没拉。” “之前让我替你写情书的劲儿哪去了?”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季繁上半身离了点墙面,拿开手机开了眼,摁到免提:“哦对,我差点忘记问,之前你转学的时候,我拜托你帮我带给陈……” “我就是要和你说这件事。”李佚笙突然变得严肃:“我好像……把给你打的模板跟你写的这封弄混了。” “本来我也想不起来这事儿。”她解释:“大概吃完饭,你们不是离开了吗?我和陈梦因为还要讨论课题,就在餐厅里多待了会儿。” “正事谈完后,陈梦她好奇心起来,非要八卦兮兮地问我,和你是怎么认识的,缠得我没办法,就大体跟她讲了讲。” “聊着聊着,就提起最开始你求我代写情书……” 季繁板着脸纠正:“不是‘求’,是等价交换,是好朋友之间的互帮互助!” “……” 李佚笙不说话了。 季繁又问:“然后呢?” “然后,”李佚笙深呼吸两口:“她就问我‘你竟然还给别人写过情书啊’,可能是有点激动,声音着实没有收敛,周边人都听见了,赶巧服务员领了一个男人进来。” “他带着骷髅头的面具,个子很高,穿了一身黑衣,气场很是迫人。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样子,但就是莫名觉得熟悉。我们俩,目光在空中轻轻地撞了那么一下,我就忽然难过起来。” 讲到这里,李佚笙情绪显而易见地失落。 “我想起一个人。我原本以为,我早就不会再去想他了。” 季繁感同身受地张了张嘴:“你已经见到谢久辞了?” “想见。”李佚笙苦笑:“但不能见。” “他在A市待得好好的,我现在去打扰人家做什么?”李佚笙说:“而且,见了以后,两个人又能怎么样呢?我……” 季繁听懂了,谢久辞这个怂包,见面后估计没胆爆身份。她动唇,打算提醒一下李佚笙。 “你要是真想见……” “算了,开玩笑的,不想见。”电话那头的人反口打断了她。 之后接着道:“我就是很久没有产生过这种心悸的感觉了,实不相瞒,还挺怀念的。” “于是一回宿舍,就翻箱倒柜找信,想再体验一次年少心动,顺带看看自己曾经有多么天真。” “结果翻到你这封……” “时间久远,胶条早掉了。” “最后一行漏出来。我看见你写——” “在秋天,等石头开花。” 第48章 开花 “cemellia.” 风一阵阵地吹, 空气中似乎有莫名情愫在酝酿发酵。心里那朵破土而出的花开得越来越盛,颜色也越来越艳,漫天遍野, 如同湖池边金秋的芦苇丛, 割不完,烧不尽,遮天蔽日。 时间隔得太远,中间又经历了许多无能为力的失落, 季繁几乎已经要忘记, 自己当时究竟写了些什么。 只隐约记得,她的感觉。 充满了期待、幻想与勇气。内心好像爆浆的泡芙,幸福得快要炸开。季繁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这么, 喜欢陈石页。但她明白,他大概就是她无法再喜欢上其他人的原因。 是普普通通的陈石页。 不是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大明星。 无法专心养一朵花的花匠。 可她不能如此自私。 但如果让她放手。季繁垂眸想, 她貌似也是不甘心的。甘心哪儿能那么容易? 这几年,执念早就成了心魔, 没有人知道, 她一直在暗处努力追逐着他的步伐。 一步步地走,一步步地朝他靠近, 各个方面, 化作无数粒尘埃中的一颗,为爱而舞。 季听岚总嫌弃季繁不曾遗传自己的气质。 其实不然。 相较于姜宸在文艺界的强行融入,季繁的绘画天赋,才是无师自通的天资异禀。 “岁岁,你在听吗?”李佚笙半晌等不到她回应,忙“喂”了几声, 问道。 季繁回过神,小声应:“在的。” “那你看,这封信需不需要我给你送过去?” 季繁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间不早了,不着急,先放你那儿吧。” 李佚笙沉吟半秒:“我着急。” “?” “我想把我那封要回来。” 季繁简直无力吐槽:“你刚才不还说,不想见吗,让我别提了。” 对于她这句话,李佚笙的回应是,直戳了当地撂断了电话。 “……”缓了缓,季繁放下手机,收拾好心情,从头开始捋她和陈硕之间的纠葛。 她随手拉开了椅子坐下,扯过桌子一旁洗好的果盘,拿了根牙签,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 也就是说,整个事情闹了大乌龙。 陈硕看的信其实是李佚笙写…… 季繁惊恐地发现一个事实。 难怪,陈硕先前对谢久辞表现出那么大的敌意。如果不是她在旁,估计瞧那阵仗,两个人甚至可能当场干一架。 因为认定了她喜欢谢久辞,所以陈硕才会告诉她,人家喜欢李佚笙。 真是荒唐至极的误会。 季繁垂眼盯着那盘翠绿挂水的葡萄,捏了那颗被她戳得稀巴烂的,扔进嘴巴里嚼了嚼。 果皮咬开一刹那,酸汁立即溅出,顺着食道,往下渗,而后,全数堆在了胸腔内- 另一边,陈硕回到房间。洗完澡出来时,手机屏幕恰好也在爆闪。 之前在节目里玩得没了电,他便随手扔到床头柜上充了会儿,现下刚好电量满格。 陈硕拔了插头,躬身捞起来,摁亮。 懒洋洋地倚在墙角。 屋子里没开灯,暗暗戚戚的,门窗紧闭,丁点光都不见。小片白光照亮少年勾人的眉眼,他眯了眯眼,点开微信界面。 置顶群聊最新一条,是许嘉述叫喊:【兄弟们,我改群名了哈。咱们新时代青年,必须得朝气蓬勃,天天向上才行,整日里看着‘回寝的诱惑’五个字,你们难道不惭愧吗!附图/叮当小猫痛心.jpg】 两秒后,孟宇涵率先回应:【想改就改呗,说起来,这个群当初是谁建的来着?怎么起这么个俗气名字啊?】 许嘉述不过脑子地附和,嫌弃中略带谴责:【就是就是,俗!简直是俗不可耐!】 陈硕本来都想退出去了,余光瞧见这段话,动作突然一顿,勾起唇角笑了笑。 开始不紧不慢地打字。 Patient:【谁说这名字俗啊,这名字起得可太棒了!你说是吧,哥哥。@Allergen】 群里安静两秒。 从未见过陈硕如此肉麻的许嘉述受不了,跳出来问:【陈石页,你鬼上身啊?】 紧接着他像是想通什么,很快发了条五秒的语音来。 陈硕点开听,许嘉述像是坐在车上,背景还夹杂着偶尔几声导航的机械音。 他大声吵嚷着:“不会就是你小子起的群名吧,我就说,除了你这个gay里gay气的……” 后面话没能完整说出来,就被人掐断,对话自此戛然而止。 忙音前是一阵刺耳的鸣笛。 陈硕低啧了声,撂下手机,拿过脖子上搭着的毛巾擦拭头发。 过了一阵,他挪到床边坐下,又一次摸过了手机,打开。 界面没变化,灰色圆圈转了转,加载出下面的消息。 季南:【我只能说,人和人之间确实是有磁场的。哥们,就凭你这句话,你这声‘哥’,我认了好吧。】 陈硕心满意足地敲字:【谢谢哥哥。】 许嘉述:【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 下一秒,提示消息弹出:“Xu.修改群昵称为‘谁先脱单谁是狗’。” 孟宇涵:【说好的积极向上呢?】 许嘉述:【别管,这里有人心思不纯。】 陈硕没再搭理他,径直退回个人界面,转手切了个小号。 聊天框一下子变得很干净。 没有任何无意义的社交,好像全世界终于只剩下他自己,和那么一个人。 陈硕很长时间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整日整夜连轴转。这是第一回,他从工作中享受到了一丝乐趣。好像,只要跟她一起待着,哪怕两个人什么事情也不做,都会很惬意。 一种极特殊的感觉。 是他对其他人所没有的,哪怕时刻游走于名利场,灯红酒绿交错,也不曾再有过的悸动。 人都说,总会遇到更好的。 但陈硕觉得,没有谁能比她更好了。 很小的时候,他就一人独来独往惯了。 是她强硬地插了进来,赶不走,也推不开,跟在他身后,明明自己胆小得要命,却敢在他挨打时冲出来护着他。 每当这时,他总会盯着她白净的后颈出神。 她那么瘦小一只,跟竹竿一样,好像只需要轻轻一碰,就碎掉了。 陈硕点进和季繁的对话栏。 内容依旧还停留在上次的位置。 Chen.:【你什么时候把我加回来的。】 再往上,是:【我后悔了。】 她一个字都没回。 她甚至没有半点疑问。 后悔什么?重要吗。 陈硕问自己。 季繁喜欢花。 鲜花。 各种各样。 她也曾兴致勃勃地同他科普。 关于等待的花语。 蓝花楹讲得是绝望等候,虽败犹荣;野海棠诉是苦等无果;紫藤花代表生于情,亡于爱,执着怀念…… 可陈硕都不喜欢。 他不相信超脱控制的东西。 喜欢就去追,丢了就去找,死了就去陪。 只要他不放手,就一定会得到。 谁都不知道,他内心深处偏执得可怕。 相比于漫无目的地自我痛苦,陈硕更欣赏山茶花的告白—— 无论分开多久,都一定会再次重逢。 断头花的结局。 并非只有失我永失这一种。 他垂眸盯着她的头像看了很久,抬指点进备注。想了想,缓缓打出一行单词—— 【cemellia.】- “不在一起。” “在一起。” 季繁每说一句就要摘一颗葡萄塞进嘴。 边塞边不忘抽空给李佚笙发了条消息:【你觉得我和他合适吗?】 手下陡然摸空。 她动作一停,目光移过来,发现再剩角落里的最后三颗。 “不在一起。” “在一起。” 还剩下一颗。 季繁沉默瞧了两秒,摘下来,面无表情地拨开皮,将绿色果肉捏在手里,轻道:“在一起。” “两情相悦自然该在一起啊。”她嘟囔:“不管怎么样,总得试试再说吧?大不了——” 话音中断,几声急促的门铃传来。 季繁停顿一秒,张口咬了葡萄,咽下。随后附身迅速抽了张纸巾揩手,扭头冲门口喊。 “稍等,马上来!” 说完,她飞快叠起纸巾,囫囵抹了抹嘴角,捏了手机,趿拉着拖鞋小跑去开门。 门拉开一条细缝,入眼是季南一张混不吝的笑脸。 季繁心里忽地一惊。 她不是还没决定要不要和陈硕谈恋爱吗,怎么第一个阻碍就来了。 这么想着,她脱口而出道:“你来干什么?” “我不能来?”季南双手插兜,睨她一眼,审视般地问:“你干什么亏心事了,不想让我来?” 季繁作势要关门,季南眼疾手快地伸手进来硬撑住,阻止她:“喂,你能不能点良心?” “抱歉,不能。”季繁费力跟他较着劲儿,幽怨地抬头,强调:“大晚上的,你一个男的,不打一声招呼地出现在女生房门口,而且还是酒店,这真的很难评好吧?” 季南气笑了:“不是,兄妹关系有什么需要评的?听话,赶紧松手。” 季繁抵着门:“不行,走廊到处是监控,谁知道节目组什么时候会录播?” “我是老板,他们开拍前,肯定得跟我打招呼,我说没有就没有。” “对,你是老板。”提到这事,季繁就气不打一出来,先发制人地怼他道:“你厉害,都能不经我同意把我手机锁了!” 季南不懂:“什么手机?” 季繁:“高中时的小灵通。” 她瞪他:“你可真是好本事啊,这都能给你翻出来,说,新密码是什么!还有,你是不是偷看里面的短信内容了!” “什么小灵通?”季南听得一头雾水,手下又不敢用力,怕不留神伤到她,只能先放低身态哄着:“祖宗,咱有话让我进屋说,行不?” 季繁不依,坚决道:“不行!我还没吃饭,等会要出门。” “诶,那正好,我也没吃,一起呗?” “谁要跟你一起吃饭啊。您直走右转,电梯在那儿,不送。” 季南倔脾气也上来了,死活不放手。 两人就这么瞪眼僵持着。 没过多久,季南突然听见身后有关门的声音。他转头一看,陈硕刚好从屋子走出来。 看见他的一瞬间,似乎也愣了一下。 而后目光下挪,落在他和季繁交叠的手上。 “兄弟,你来的正好。” 季南放松警惕,“过来帮我个忙。” 陈硕站到他身旁。 季南撇头,用下巴指了指季繁和他对抗的胳膊:“把我们两个人分开。” 陈硕点了点头。 “谢了。”季南说。 他转头向季繁无赖挑眉,眼含挑衅。 然而,季南还没得瑟完。腕上就感受到一股不知名的凉意。 “诶,我是让你帮我把她扯……” 季南没说完,陈硕骤然用力,反剪了他的手至虚空。然后,慢条斯理地拽着他,朝后退了好几步。 趁着这个空档,季繁立即缩回去。 “砰”的一声巨响。门耀武扬威地在季南眼前阖上,空气中似有灰尘抖落。 陈硕松手,淡道:“嗯,分开了。” 季南:“……” 第49章 双标 “受不了香水味。” 季繁背靠在门上平复心情。 不知为何, 她现在有点不想面对陈硕。 该怎么开口。之前是她说让他多给自己点时间。结果这才不到半月,随便改口,会不会让他认为太过随便了些? 季繁有些纠结。 门外倏尔消停下来。 她侧了点身子, 将耳朵贴到门上, 隐约能听见,季南好像正在和陈硕低声交谈什么。 木门隔音效果挺好,她只敏锐地从中捕获到“看手机信息”五个字。 锁屏的小灵通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季繁低骂了声, 打开门。 似是没料到她的举动, 门外两人同时怔住,看过来。 “那个……” 季繁顶着两道探究的眼神,硬着头皮开口道:“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给我也讲讲呗。” “……”- 念及拍摄刚刚结束不久,自家妹妹还没吃晚饭。作为boss的季南当即大手一挥, 拨电话喊了全组的工作人员出门潇洒。 然而过于突然,大部分人已经吃过了。 所以季南也没有丧良心到再去强行剥夺员工休息时间, 只叫了郑之舟和另外三位嘉宾老师。 一行人约定在酒店大厅集合。 季繁跟在陈硕和季南后面出电梯。 三人下来的时候,许嘉述和孟宇涵两个人正端坐在沙发上连麦打游戏。 注意到他们, 孟宇涵悄悄用手肘撞了一下旁边的人, 提醒:“来了。” 正玩得热火朝天的两人当即摁灭手机,摘耳机起身。许嘉述笑吟吟地往季南身后望, 却在看到陈硕的一瞬间, 笑容僵住。 “不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孟宇涵看他一眼。 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军训结束之后,陈石页就跟彻底人间蒸发了一样。先前虽说不是日日见,但也好歹能在学校饭堂偶尔碰上那么一两回。 宿舍没人知道他的动向。结果不曾想,今天陪着季南到C市探班,竟能巧合地在酒店遇见。 季南走得快, 显然也听见了许嘉述这番话。方才光顾着跟季繁斗嘴,并没细想,现下仔细一琢磨,还真越想越奇怪。 他立马转头看过去:“对哦,陈石页……” “干嘛?”季繁反应很大地跳出来,拦在他面前,眼睛骨碌碌地转:“你想问什么?” 季南被噎得够呛:“我问的是他又不是你,你急什么?” 季繁:“感觉你脑子里面没想好事。” 季南气乐了:“我没好事儿?行,那你看我不顺眼,干脆重新认一个哥哥吧。” 季繁不说话了。 季南瞪她一眼,凉凉道:“你一脸不服是几个意思,我戳你心窝子了?胳膊肘往外拐得快折了吧?要不你现在就问问,这周围一圈除了我,还有谁愿意当你哥!” 许嘉述贱兮兮地插话:“陈石页啊。正好按辈分排下来,也是南哥的弟弟。” 闻言,陈硕扫了眼过去。 “哥哥们,你们干杵在这儿干嘛呢!” 郑之舟咋咋唬唬的声音随电梯门“叮咚”一声响,飘荡出来。 许嘉述极浅弧度地弯了下唇角:“瞧,咱南哥最不缺弟弟。” 孟宇涵拿肘弯怼了下他胳膊,不赞同:“少说两句。” 许嘉述收敛许多。 两人走过去打招呼,由季南相互介绍认识。 “这两位,哦不,这三位是我的室友。”他先象征性地和郑之舟握了下手,之后缓缓抬指,按次序介绍:“许嘉述。” 许嘉述双手插着兜,略颔首。 “孟宇涵。” 孟宇涵笑了笑,伸手。 “您好。” 郑之舟连忙接了。 轮到陈硕,季南正准备开口,却被郑之舟打断:“硕哥就不用介绍了哈,家喻户晓的人物。” 季南点点头,很快又摇头:“等会儿——” “谁?” 郑之舟寒暄的动作一顿,语气带了点不可思议:“南哥,你不知道?” 季南作为资方,郑之舟完全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当下狐疑地去瞥陈硕,却发现对方完全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于是便大了胆子,叫了全名道:“陈硕。” 他秉持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慢悠悠补刀:“不还是您出钱把人给请过来的吗?” 季南:“……”- 几人又等了一阵子,静念和两位老师才结伴从楼上下来。季南大概数了数,加上他们这边一堆,一共九个人。 想着分开打车麻烦,索性点开导航,找了家最近的火锅店。 步行五分钟的距离。 就在李佚笙她们学校隔壁不远。 一直到热热闹闹地吃完饭,季南还是没有从接收到消息的震惊中缓回神。 甚至趴在前台结款的功夫还在想,陈硕和陈石页果真是同一个人这件事。 他不大能接受。 付款机扫描的声音响起,服务员递了小票过来,季南随手一接,转回手机页面。低眼看着自己过来路上才给陈石页改的【老弟】备注,心情十分复杂。 搞清状况的许嘉述跟着溜出来。 “不是,哥。你太不够意思了吧,有这好事儿,喊他不喊我?” 季南:“喊你的时候,你不是不来吗?是谁说自己谈恋爱得避嫌来着,忘了?” 许嘉述据理力争:“后面不是解释没谈嘛!” “晚了。”季南哼一声:“反悔有用的话,要警察做什么?” “破梗扣钱啊。” 季南不理他,抬脚回了包厢。 一揭开帘子刚好瞧见季繁正歪着个脑袋和陈硕说话。 季南瞬间想起来,自己当初不是没怀疑过。毕竟,石页组合就是硕,又都是在北辰大学搞音乐,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儿。但当他向季繁询证时,这家伙却回应说,那怎么可能。 亏他还毫不保留地信了,如今看来,简直是让人失望! 这俩人,包括许嘉述在内,肯定有猫腻。 季南一颗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油然而生,强行稳下心神,走过去。 “大家都吃好了吗?” “吃得包爽的。” “我看时间还早,要不咱挪个地儿消消食?” “成,去哪啊?这个点,商场都关门了。” “我知道!”静念举了举手,此刻离开镜头,她卸掉与气质不相衬的浓妆,乖巧感重回脸上,语气激动道:“负一层,有家KTV,开到凌晨呢,走地铁入口就能到,我和陈老师之前去过。” 季繁抬眼看她一眼。 季南摸了摸下巴,又询问了大家意见,得到肯定答案后,当即打电话订了个位,带着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地转场。 …… 静念说的地方,是个地下游戏城。时辰不早,周围都打了烊。 方才一路走来,所有商户的铁质卷帘门都紧闭着,连个人影都不见。 只有尽头歌厅,墙上喇叭不间断传出的摇滚乐,彰显着与众不同。 季南推开门,打手势和服务员报了个数。 一行人便被带到预约的包房。 店内空间不大,进屋需要经过一个细长的走廊。季繁贴在陈硕身后往里走,黑灯瞎火的,不可避免会产生衣料碰触,摩擦起电。 纵然不是第一次,甚至以往还有过比当下更为亲密的举动。 但在此刻人多眼杂且幽暗的环境下,季繁呼吸仍旧没出息变得紊乱。 她略略低头,假装不知道。 进了包间,服务员摁开了彩灯。 不亮,但是足够看清陈设。 三面破皮漏洞的沙发正对屏幕,环着张方形的玻璃茶几。里侧墙角砌高了地板,安了个立式麦。再往下,是散落一地的烟头。 季繁看得皱眉。 怔神间,季南已经挪步坐进了中央位置,躬腰扯了个手拿式麦克风,“喂喂喂”三下,试音。发现不太行,转手扔给许嘉述。 陈硕在她前头停步,侧身让后面人先过。而后垂首看她一眼,问:“想什么呢?” 季繁摇了摇头。 陈硕没再吭声,抬脚走到靠门沙发外侧,朝静念道:“抱歉,能往里挪挪吗?” 静念脸一红,嗫嚅:“可、可以。” 她推了推同伴,让出一个位置。 陈硕指了个方向:“那儿不是还留着空?” 言外之意,你受累再过去点。 “……”静念听懂了,又动了动。 陈硕终于满意,向干站在门边的人招手。 “过来坐。” 季繁默了默,走过去。 “你让我坐里面?” “嗯。” 静念面色一变。 季繁迟疑:“要不……” “哪儿那么多废话。”陈硕直接上手,压了她的肩,之后跟着坐到了她旁边,说得随意:“我受不了香水味。” 被同一个造型师喷了同款的季繁:“……” 季南扬手要来了酒单,提笔随口问:“喝点?” 没人敢扫金主的兴致。 季南下单。 顺手给季繁加了杯果汁。 陈硕掏了手机出来玩。 是一款超上瘾的解压小游戏,季繁很早之前玩过。恍惚一瞥见,便自觉挨过去观战。 “你也喜欢玩这个啊?” “嗯。”陈硕不动声色倾了手机,方便她看。 修好话筒的许嘉述一抬头,看见这幕,忽然有点落寞。 酒很快端上来,季南分了分,单独拧开果汁瓶盖,递给季繁。 “喏,你的。” 这会儿季繁刚抢了陈硕手机自己上手玩,没顾上接,下巴朝旁边点,示意他先放着。 季南照做。 “刺啦——”。 陈硕也开了自己那罐,磕到桌面上。 季繁眼神专注凝着屏幕。 没多久,服务员又送来一个果盘,摆在正中央。许嘉述坐在C位,不比季繁挪动碍事。干脆用塑料叉扎了些另装一盘,殷勤推到季繁眼前。 季繁瞧见,礼貌道了声谢,半收起手机。 正要动手拿,面前忽地多出一只手。 陈硕将她面前的盘撤走:“大晚上的,少吃点水果。” 季繁咽了咽口水,目光追随他腕骨处起毛的红绳,心不在焉“嗯”了声,转手去够饮料喝。 液体入喉,她猛地一惊。 视线慢吞吞挪至铝质瓶身,季繁眨巴两下眼睛,看清了上面的字:【Vodka】。 “……” 许嘉述开始唱歌。 季南突然不知从哪儿又摸了副没拆封的扑克,提议:“就两麦,剩下的咱别闲着?” 陈硕被没收了手机,正无聊,听他这么说,也来了点兴致,俯身示意季南请先。 为方便抽牌,他大半身子挡了过来。季繁无措地举着酒瓶,喝也不是,放也不是。 玩的比大小。 规则很简单,谁牌小谁喝,季南目的明确,就是打算灌倒陈硕好问清心底困惑。奈何运气不足,玩了快一圈都没轮到人家。 好不容易,陈硕亮了张方块2。 绝不可能会有更小的。 “喝!”季南激动地跳起来。 陈硕笑了笑,捏起手边易拉罐喝了口,随即一愣,猝然转头看向季繁。 这么久过去,季繁头早已晕得不行。模模糊糊感觉有人在盯着她瞧。 她费力抬眼,径直跌进无底深渊。 画面像是在这一刻定格。 她仿佛看见了属于梦里的少年。 随后,她慢慢地。 将唇贴向他的眼睛。 第50章 临门 “张嘴,我教你。” 距离越来越近。 陈硕甚至能清晰感触到她呼吸间喷洒出的酒气, 混杂着她衣服上携带的香味,毫无保留地钻进他的鼻腔。 他的眼睫不受控地颤了颤。 连带心跳。 电光火石一刹那,包厅的灯突然全灭了。成乌漆嘛黑的一片, 旋即响起几声尖叫。 中间不知道是谁硬挤了一下, 季繁方向偏失,轻轻在少年的眼尾处蹭了下。 视野被全数剥夺,眩晕感随之加重,季繁支撑不住地朝右倒。 恍惚间, 她似是被人力扯了过去。而后就像是飞在天上的气球, 掉进了温热绵软的云层里。 季繁挪了挪身子,试图寻找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却不小心碰到了藏在云层里的石块,棱角又锐又硬,硌得她难受。 她觉得自己似乎马上就要被戳破了。 “乖, 别乱动。” 周遭纷扰喧闹,她依旧能轻易分别出少年的嗓音。 季繁感觉他的话如同带了魔力。轻飘飘从她耳朵骨里撩进去, 仿佛羽毛轻拂,直磨得她哪哪都痒。 她的心脏也跟着一起砰砰直跳。 “你刚刚想干什么?”他又说话了, 很明显是凑近了她的耳朵。 “岁岁, 你想亲我,对不对?” 他揽上她的腰, 大手顺着她的脊椎游移往上, 把她的上半身向自己身上压。 季繁侧坐在他的腿上,胳膊还勾着他的脖子。 黑暗中,她听见恶魔在低声蛊惑:“亲的位置不对。” 他边说,边张开五指扣住了她的后脑,一寸寸地向下抵。 “来,张嘴, 我教你。” 醉酒的季繁被他迷得七荤八素,一时间没想起挣扎,顺从俯首。 当前的坐姿实在别扭,她推着他往下靠的同时,还不忘寻了个更方便的架势。滚了滚,干脆避开石块,长腿一迈,跨坐到云层上- 沙发中央。 处事不惊的季南手下探了半天,都没能找到手机。 反而引得许嘉述率先起头,吼了一嗓子,骂:“靠,哪个孙子摸我?” “……” 闻言,孟宇涵直接打开了手电筒,将光圈照过去。 “没人碰你,你自己幻感了吧?” “不可能。”许嘉述大声嚷嚷:“我刚明明有感觉。” 季南冷笑一声:“能不能闭嘴。” 敲门声很快响起来。 方才领他们进门的那个服务员手里提了个电灯走进来。 “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这电路不稳定,都是常有的事情,等会儿就好,您各位少安毋躁。” 她站在门边,光影打得实在亮,又恰巧是声源地,众人齐刷刷地朝外望。 这便很难不注意到,门口墙角的那两个人。 季繁和陈硕挨得极近。 又因为季繁是背对着大家,所以从大众的视角,只能看见被斜挡了一半的陈硕。 灯火昏黄,陈硕穿着最普通的白衬衫,袖口上卷至肘,手虚虚撑在沙发两侧。 衣领扣子解开几颗,露出修长的颈,冷白的皮肤暴露于微凉的空气中,姿态随意且玩味。 他直勾勾盯着他身上的女孩。碎发贴着眉,一双桃花眼隐于阴影,似笑非笑,眼尾染上不自然的薄红。侧脸三分胭色,唇间水光漪漪。 完全不同于以往清冷的气质。 再往下。 就更加违和。 两秒后,白灯大亮。 服务生见怪不怪,笑嘻嘻离开。临了,还贴心地帮他们调了个暗点的光。 “卧槽!” 等外人走后,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郑之舟被吓了一跳:“这什么情况?” 季南显然也惊了惊。 再定睛一瞧,才发现自家那个不争气的表妹,此刻正单手撑墙,强势壁咚了个男人。 对,是男人。 远不止是少年。 圈里的水深,不扒一层皮是断不可能凭空出头,纵然资本加持,还要天时地利人和。 包装固然重要,但其中的为人处世,才是重中之重。人脉对于他们这一行而言实在太重要了,只有知世故而不世故的人,方能堪堪立足。 陈硕既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必然是经历过层层筛选与磨练。 季南身陷其中,非常能够感同身受。 年少成名的,少见。 毫无背景而年少成名,罕见。 成名后,出泥不染且珍惜羽翼的,更是万里挑一。 至少,季南他就只见过这么一个实例。 在不知道陈石页之前,他也曾确确实实崇拜过陈硕。 那种崇拜是音乐人之间的认可与肯定。 不关乎施舍,亦非怜悯。 而是拜服。 他相信这个人的人品与道德,欣赏他的才华与能力。 自然而然,成为了他万千粉丝中的一员。 流量吸女友粉。 实力招事业粉。 陈硕他两者兼备。 因此对于季南而言。他虽然能毫无心理负担地跟陈石页称兄道弟,但面对陈硕,同样的事却绝对干不出来。 可不管怎么说,陈硕和陈石页,他都了解不深。而他对后者也是最近才发生的改观。 陈石页不常住宿,以往许嘉述跟他灌输最多的,就是这个人的负面评价。 ——臭屁、狂妄、拽。 无论哪一个词单拎出来看,都不像是个好惹的主。 震惊之余,季南又想起。最初在校时,陈石页貌似就不大看得惯季繁,从一开始在食堂前的呛声见面,到后面对他那句“离我家小孩儿远点”护短的不屑,以及军训汇演…… 不对。 脑中似有灵光乍现。 如果陈石页就是陈硕的话,那压轴表演时,和苏晚笙的cp炒作…… 季南眉头狠狠地跳了跳。 正当他犹豫张口,想着该如何承担起“家长”职责,对陈硕提出精神赔偿的私了决策时。 忽听陈硕蓦地轻笑了声。 很轻很淡,不含任何情绪。 周围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亲都亲了。” 离他们最近的静念看到陈硕挑了下眉。 季繁困意来袭,手快要撑不住,贴着墙角往下滑。陈硕眼手快地勾住,掌心按在她的掌背,指腹轻柔地摩挲着她手腕处的皮肤。 “季繁,明天别不认账。” 见她就要往下栽,他连忙伸手护上她的腰,将她扶住。 这一刻陈硕眼里完全容不下其余任何人,他又向来不是个在意别人评价的性子,只想抓紧此时得之不易的机会。 他抬睫,看向她渐渐阖上的眼。 安安静静地看了很久,才敛眸,认真道:“我不要求你立即摒弃前嫌和我天下第一好。” “但能不能,先给个名分?” “让我有一个可以放肆地、无条件地、不受顾忌地去爱你的身份。” 大概是怕把怀里人吵醒,他语气简直软得不像话。带了点认栽的叹息。 “能负责么。” 所有人惊讶再上一层。 只有静念和许嘉述,双双垂了眼- 翌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太阳照常升起。普普通通的一天,地球没爆炸。 季繁是在剧烈的痛感中疼醒的。 细细密密的胀,拉扯着她将醒未醒的神经,传入四肢百骸。 她费劲挣揣了下,想起身,可惜没能成功。 放任自己咸鱼样地瘫倒在床上,季繁闭着眼睛,努力拼凑着梦中零散断片的记忆。 光线朦胧,她貌似幻想着对陈石页动嘴。奈何毫无经验,半晌不得章法,反倒急得自己出了一身汗。 忽然,一句“宝贝儿,张嘴”直冲脑门。 季繁暗骂,竟已对陈硕色迷心窍到了这般地步?连人家的回应都能凭空臆想出来。 “滴滴”的微信提示音响起,季繁微微蹙眉,手顺着声摸过去,缓了缓,睁眼。 从锁屏封面上看见季南的消息:【醒了么?[皱眉]】 季繁懒得搭理他。 头顶,中央空调的风还在暖暖往下吹。 她闲闲翻了个身,跳转界面,到某个红book软件,迟钝地动指打字。 【祖传蜜汁解酒神方。】 界面加载的过程,季繁特意留神,扫了眼屏幕右上角的时间。 5:04。 也不知道自己造的什么孽。 季繁简直想穿越时空回到昨晚,一巴掌拍死那个喝酒的自己。 等等—— 混沌的脑子,冷不防蹦出一个单词:Vodka。 伏特加。 这……或许不是梦。 “……”季繁突然没工夫再看搜索结果,忙转切进微信,向季南求证。 Allergic:【问你个事啊。】 季南:【?】 聊天顶的Typing字样闪了又灭,灭了又闪,然后弹出一条:【季繁!你问个鬼!】 季南:【昨天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账。】 季繁敲字的手一顿。 季南轮番轰炸:【谁允许你碰酒的!还tm是烈酒,行啊,比我都猛,真的长本事了,要不要我哪天陪你喝两口啊?!】 季繁没忍住反驳:【还不是你给我放那儿的?】 季南看上去是动了怒,连爆两条脏话:【老子给你放的是苹果汁,你tm拿的是伏特加!】 季繁:【噢[乖巧]。】 可能是瞧她态度端正,季南消停了一阵。 两分钟后,他试探性问:【你和陈硕……认识?】 这句话恰好戳到季繁肺管子:【所以,我两昨天……真亲了?】 季南对此表示无语:【我怎么知道,反正我看到的时候,你在人家腿上。[敲打]】 某种被忽视的触感蹭地一下蹿上来。 季繁脸一燥,开始捏着手机发愣。半晌,她犹豫地问:【……那他什么反应?】 季南转手发给她一个视频。 季繁习惯性抿唇,却牵扯到嘴角的小裂口,疼得嘶了声。 隐约中,陈硕那极具辨识的嗓音宛若就在耳边,暗哑低沉,带着半点不遮掩的欲。 “都给我好好记着,明天酒醒找我。” 断断续续的片段让季繁心下忐忑。 她纠结着,点开了视频。 糊出重影的画质,连张人脸都瞧不清,偶尔还会闪过几帧黑影。 前几秒全是些窸窣的杂音,季繁没耐心往下听,正准备退,却猝不及防听见陈硕的声音—— “能负责么。” 所有堆积起的心墙在一瞬间全数崩塌。 他听上去快哭了。 季繁觉得自己良心受到了谴责。 不、不就是亲了一下吗?至于这么大委屈吗?难不成她还干了什么其他大逆不道的事情? 季繁实在是想不起来。 视频到这里终止,季繁划出去。 季南仍在痛心疾首地质问:【感觉怎么样?】 季繁想了想,决定忍痛替陈硕遮掩一番:【超赞,他技术特好。】 季南:【?】 季南:【老子是问你,现在醉酒的感觉怎么样!】 意识到自己心猿意马的季繁没再管他,划出去,径直打开和陈硕的聊天框。 指尖停在之前的对话。 是陈硕借宿那晚。外卖送到门口,她不愿见他,便随意扯了个借口,说自己困,不想下去。 当时陈硕许久没说话,直至第二天早上他才发了一句。 不多,只有三个字:【那我来。】 你不想去找我。 那我来见你。 季繁的心登时就炸成了烟花。 灰烬散落,烧断了她最后一丝的理性。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50-60 第41章 男宠 “他,我要了。” 窗外邪风呼啸而过, 街头儿童的哭闹渐渐散去,车厢内满是暖气萦绕。 宋月禾怀里抱着个捂手的炉子,佯怒地瞪了小丫鬟一眼:“怕什么, 爹爹今日陪着姨娘们出城游玩, 等再回来又不知几时了,我们只要不言语,他怎么会知晓?”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可……” “星儿。”宋月禾打断她, “啧”了声开口:“没有什么可是, 你别成日里自己吓自己。难道你就不想去看看那近日红极一时的沈头牌吗?” 被唤作星儿的丫鬟被问得一怔:“小姐您说的可是,那从北平来的名角儿,沈星词?” 宋月禾弯了弯唇:“正是。” 小丫鬟当即便不吭声了。 北平沈星词,没有人不好奇。 “我前几日听闻那星禾阁管事的来报, ”宋月禾边说,边空了只手出来支在车中央的小几上, 虚虚撑住下巴,眼神放空道:“他会在今天戏班表演后当众展露真容。” “也不知道, 这位红极四九城的京剧名伶, 除开那副好嗓子,到底是生得什么模样。” 话落, 马车忽地颠簸一下。 星儿赶紧伸手去扶宋月禾, 等她坐好之后,起身半撩开帘子:“混账东西,怎么赶的车?” 车夫为难地转过身,犹豫两秒,道:“星儿姑娘,我也不知晓这些个孩子是从哪跑出来的, 就扒在马首边上赖住不走。您看需不需要请示一下小姐……” 星儿顺着他的话往车头方向看,果不其然见有一群衣衫褴褛脏兮兮的小孩,头发乱糟糟地,辨不清男女,统一用期艾的目光注视着她。 “……” “星儿,何事?”宋月禾久等不到,出声询问。 女声柔和,一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忘记是谁带头,那群小孩竟一窝蜂地涌到了车厢旁,动手去扣那黄木梁里镶嵌的各色珠宝。 “你们干什么!” 星儿呵斥,扬手便招来了家仆将他们扯开。 “原本还念你们可怜,”星儿眼角被怒气惹了点红,“现在看来,哪怕被饿死,也全都是你们罪有应得。” 语气更是丝毫不见客气:“一个个的小小年纪不学好,有胳膊有腿,只会明抢是吗!” “……星儿。” 宋月禾听见动静,歪了点脑袋,从帘缝望出来,瞧见与家丁厮打在一处频频挨揍的小孩们,叹息道:“罢了,让他们住手,且随意给些银两打发了去吧。” 闹剧就此终结。 布帘放下的一霎那,那群小孩中离车厢最近的一个小女孩似恍然窥得话本里神仙的真容。 乌发金钗,如意髻,脸上擦着亮丽的胭脂。环佩叮当,珠玉陪衬着绝世容光。 富贵逼人眼。 彼时关中正值初秋,寒风陡峭。 春际无雨,夏末干涸。街头小巷,到处爬满了乞怜求食的难民。三秦大地之境,斗粮可值万两银。 宋月禾的父亲。 便是这带专营米面的富商- 星月阁是西京城内最大的戏园。西北人性子爽朗,那些个唱曲儿的,平日多以秦腔为生。 吼叫的嗓子,粗犷豪放,一声声地震天响,冷不丁地就会把人吓上一大跳。 宋月禾皱眉,端了盏茶,压惊。 二楼包房的视野开阔,稍打眼一瞥,就能瞧见底下楼台处黑脸包公正唧哇卖力地吆喝着。 旁边小厮是个实有眼力见的,瞧她一脸兴致索然,忙关切地问。 “宋小姐,您可是有哪里觉得不喜?” 宋月禾坐得端正,半点动作没断,连眼都不抬一下。 星儿当即会意:“你们这里管事的专程去宋府把我们小姐忽悠出来,难不成就是来看这日日都有的梆子腔?” 闻言,小厮先是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后立马深躬下身子,应话道:“星儿姐姐莫恼,这不是小姐刚来没多久吗?沈公子已经在后面上妆了,即刻便来。” 星儿哼了声:“好大的排场!我们小姐时间本是算得恰恰好,要真细究起来,恐怕早就该轮到沈星词上台了吧。” 小厮陪笑两声:“要果真如此,岂不是让宋小姐平白错过,只能看个半折戏,临了反倒不能尽兴。” 宋月禾把茶杯磕到桌沿,似笑非笑:“你们又怎晓得我何时入门?” “呃,这……”小厮突然支吾起来。 当适时,舞台上的声乐陡尔换成了婉转的调子,画风即刻大变。 粉妆淡抹的青衣登场,唱腔空扬幽灵。 瞧见她那一扇点翠头面,宋月禾可算来了点兴致,略微抬手指了指:“她头上戴着的,可还有新的?” 小厮不明其意:“有的。” “那行。”宋月禾笑了笑,拍手起身道:“带我去扮上。” 小厮吓得扑通一声跪下。 星儿也拉着她劝:“小姐,您使不得。” “怎么使不得?” “戏子扮相都是些下九流的勾当,”星儿咬了咬唇,“如果老爷知道了……” “可他自己不是也娶过戏子么?”宋月禾困惑地眨了眨眼:“我记得三姨娘便是出身于戏廊,平日就属她最得宠,足以见得爹爹是极喜这件事情的。” “算算日子,也快到他寿辰了。”她说,“正巧我想给他……” “快看,快看,出来了!” 这边正说着话,楼下却传来一阵骚动,宋月禾的话音便止在了喉咙。 女孩浓密弯曲的眼睫随吵闹声下落,在白腻如瓷的面容下覆成一小片的阴影。 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众人中央的男人。 与别个不同,他穿着件莲花色高领长褂,斜襟环扣,手执一把竹木柄的折扇,面戴半冠铁制镂花面具。身姿笔挺,秀比芝兰玉树。 薄唇皓齿,皮肤更是白得发透,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妖冶的劲儿。 口哨声接连响起,他起势,却不似方才女子般谄媚,也不像先前花脸般豪迈。 是一种很温柔、又很冷情的声音。 跟他这个人一样矛盾。 他唱的是《定军山》的选段—— 头通鼓,战饭造,二通鼓,紧战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兵交,向前个个俱有赏,退后难免吃一刀,三军与爷归营号。 最后这句,一个“爷”字他念词时反手合扇,手腕翻转间,似嗤似怠,举手投足皆是不屑。脾性傲得,仿佛真是个大爷,压根不像一个供人赏乐的戏子。 楼上的暖阁炉火烧得正旺,噼里啪啦的火星直往外冒。宋月禾有些泛热,不自由主地摸向耳朵。 叫好声一片,钱票金银砸了舞台一地。男人余光瞥了眼,不动声色地往旁挪动步子,眸底有厌恶,一闪而过。 掌柜的走出来拱手,笑眯了眼睛:“感谢诸位捧场,想必今日也是听说些什么。” “这位——”他向旁侧开身,把位置空出来,介绍:“就是前日才从北平来的伶人,沈星词。” “新老乡亲的,咱这地方的人实在,也不爱学那大城市里头的人卖关子,今个儿,就掀了他的面具,给我们瞅瞅,大家说好不好啊?” 起哄声乱七八糟,淫言秽语不堪。沈星词垂在衫侧的双手死死攥成拳,臂上青筋暴起一瞬。 良久,他隐于面具之下的桃花眼轻闭,蓦地卸了力,任凭掌柜那只满沾污垢的手慢慢靠近。 空气里全是恶臭气息。 他认命且绝望,只能靠舌齿相抵撞破的血腥味麻痹自己。 “慢着——” 就在众人屏息,或冷眼或看热闹般地旁观戏台掌柜伸手触及沈星词的前半秒,有一道甜腻的女声自高处飘荡而下。 音线细软,却不失凌厉。 掌柜手一顿,堪堪停于沈星词鼻侧,慢悠悠转身,眺向二层楼房,耐心等待她报价。 沈星词也在仰首看着她。 似在思琢,也如审视。毕竟这个年代,高门大户里,能被允许如此抛投露面的女子甚少。 嫌弃越过掌柜贪婪的目光,宋月禾视线穿透面具,对上他漆黑的眸子,莞尔。 “他,一千两金,我要了。”- “小姐,您实在太冲动了些!” 回去一路上,星儿忍不住地淡声抱怨。 宋月禾凉凉看她一眼。 “您明知老爷最不喜您成日里乱跑。”星儿很是烦闷:“这下可好,本来只是说偷看一眼,结果脸还没见着,就大手一挥直接把人带回府了,平白花掉一千两金。” “如今这一千两金可不比往常。”她絮絮叨叨个没完:“您刚刚这行为传出去,有损闺家声誉不说,恐怕老爷也会被那些个莽人盯上,如果真抢到家里,可该如何是好?” 宋月禾被她杞人忧天的性子逗笑,捏了把她的脸,道;“星儿,你竟比我还胆小。” “小姐!您再这样,我真要去找人告你的状了!老爷虽不在,陆三少可……” “诶诶诶,别、别和表哥说……”宋月禾缩了缩脑袋,认怂:“我不笑你还不行嘛!” “不是笑话的问题。”星儿板着一张小脸,神情严肃:“关键咱们连那个人的底细都不清楚!” 宋月禾捂紧手炉,附和:“确实哦。” “而且,您出的价都够买下一整个戏楼了。” 宋月禾点点头,肯定:“没错!” “小姐,老爷祖辈世代从商,亏本买卖咱们不能做。” 宋月禾眼睛亮了亮:“有道理!” 许是意识到她态度缓和,星儿松了一口气,趁热打铁,提议:“趁现在来得及,不如——” “不如换成他来服侍,让我多看几眼!” 星儿被噎了个半死,幽怨地看向自家主子。 宋月禾仿若未闻:“还有,我瞅星儿你说得困乏,想来是车内空气闷热导致,反正现下离回府尚早,不如下去走上几步,消消火?” 星儿:“……” 她终于彻底闭嘴- 沈星词被宋家大小姐买入府作宠的消息,不日便传遍了西京。 宋老爷一脚踏进家门的时候,所有家丁皆抖了几抖。 “大小姐呢?” 跟在宋老爷后头的当家仆从,躲在他背后,朝满院子人使了个眼色。 众人了然,纷纷表示不知情。 宋老爷嘴角抽了抽,沉声又问:“那个伶人呢?” 大家默言。 “说话!”宋老爷罕见动了怒:“我出门一趟,回来都变哑巴了是么?” “护着小姐就算了。”他气急暴喝,眉头紧锁着:“连那个玩意儿也说不得吗?” 没人敢抬头。 半晌,宋老爷一言不发地摘了手套,抬脚往宋月禾单独居住的小院走。 一个小丫鬟却在这时,猛地冲上前,张手拦住了他。迎着宋老爷阴鸷至极的视线,她当即吓得双膝跪地,颤颤巍巍地磕头。 “老爷,您不能过去!” 宋老爷面上愠色更重。 “哦,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不能?” 丫鬟哆嗦了下,结巴解释:“因、因为,小姐她……” 还未等她憋出理由,话头便被他人接过。 “小姐无事。” “北平沈氏拜见宋老爷。” 第42章 反抗 “门户之别,跨不过的鸿沟。”…… 灭了灯的屋子暗影戚戚, 无声配合着林星泽时而激进、时而静默的描述,显得格外诡异。 季繁听得入了神。 忽而,他将手中折扇点在桌面, 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随后悠悠伸手,捞了杯晾好的茶,低头慢品小酌起来。 虽知晓他是在卖弄玄虚,但奈何季繁此时早已被吊足了胃口, 也顾不得细思其他, 自觉当起了狗腿,拎个茶壶,耐心等在旁边。 见他放下杯子,她立即接了过来, 边往里灌水,边随意问:“所以, 这位宋小姐究竟在里屋做什么?能让丫鬟如此紧张。” 见状,一旁的陈硕剑眉半挑, 将手中捏着的空杯不动声色地推到她手底下。 季繁倒水的动作一顿, 偏头。 陈硕:“我也要。” “自己不会倒?” “不会。” “……”季繁瞪他一眼,扯过来, 倒满。 “其实不过先前所说, 为她爹的寿辰扮像而已。”林星泽笑了笑,喝了口茶:“宋小姐虽不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规矩,但毕竟生活在那个年代,男女有别的传统还是要守的,让男伶近前伺候也不过是个随口的玩笑话,当不得真。” 季繁把陈硕的茶磕到他眼前, 抬手正准备给自己倒一杯,却被人拦住。 “我帮你倒。”陈硕接过茶壶,含笑道。 季繁狐疑瞥他一眼:“你不是不会么?” “刚学的。”他面不改色地胡扯。 道具茶壶为逼真,特选了铜锡材质的老古董,外皮已磨出了许多划痕,满是时代的痕迹。 灌水之后,提在手里沉甸甸的,季繁方才举了半晌,这会子正好胳膊发酸,便也懒得和他计较,径直甩手扔给了他。 “哦哦,那她买了男宠……” 旁边突然射来一道冷冰冰的目光,季繁意识到自己用词不当,干干咽了下口水,改口:“戏伶回家,就真只是想跟着学上一两句唱腔?” “可没道理啊。”季繁一拍桌子,拧眉说得愤慨:“她如果只是想学戏曲,估计那什么园子里多的是老师,何必平白浪费一千两金。” “四舍五入算下来,就是现在社会,顶流明星的出场通告,也比不过其十分之一。” 陈硕垂眼,给季繁倒好了水。 却没着急拿给她,反而护在手中端详把玩。模样照旧吊儿郎当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林星泽:“诚然,该是有点喜欢在的。” “那那个男伶呢?” “这个嘛……”林星泽噌地一下甩开折扇,缓缓摇起来,恰到好处地欲言又止。 季繁简直快着急死了,忙不迭催促:“你、你你,你倒是说啊!” 林星泽倒是想说。 但后面的剧情…… 耳麦里适时传出声响。 郑之舟只管动着嘴皮子:“林老师,我们不管别的,过程随你怎么编,最后一定得让他们俩在一块了,观众只看HE,懂?” 林星泽嘴角抽了抽。 那你tm把景布置成鬼屋干什么…… 一想到等会儿,他还得圆女鬼那句“苦等忘恩负义之辈”的话,以及人小姑娘怀中大堆物件的用途,林星泽就感到一阵头大。 再加上灵感受限,脑内顿时空白。 “他既肯出面替宋家小姐掩护,想来,应是有喜欢的情谊吧?” 许久不见他答话,季繁只能自顾自猜测。 “话虽如此说——” 林星泽藏匿于面具之下的眉头微皱。 “茶凉了。” 陈硕毫无征兆地搁下茶壶,淡声提醒。 季繁注意力半点没往别的地方分,愣愣应了两声,从桌子上端了杯起来。 陈硕看了她一眼,没出声。 “你继续啊。”她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追问:“但是呢?” 林星泽默了片刻。 “但是二人背后的门户俗约,在那个时代,却成为了彼此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吧台上。一盏昏灯烛火跟随着他的声音幽幽闪烁,起伏明灭间,将三个人的身影照在了背后的墙面,逐渐拉长成细线蔓延。 就像再次回到了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 …… 时间如驹过隙,话说打那天沈星词不紧不慢地于小姐闺房前拦下宋老爷那天起,坊间便有流闻四散。 戏子与小姐,越是遮掩,越欲盖弥彰。下人们茶余饭后偶然无聊,常不免闲话几句。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过,狐颜媚主。 不论小姐是否真的失贞,宋家上下近百口人可都看见了那男伶微开护领下的红痕。 日高星疏,男人摘了面具,只着一身素白的水衣,端跪于廊前。光影重重,映于他完美无缺的脸庞,万物无端黯然。 众目睽睽之下,他微颔首,不卑不亢地伏地叩首,乌发旋即垂了满地:“小人斗胆,求娶宋大小姐。” 再后面的事,底下人无从得知。 只知道,宋老爷面色不虞地呵斥家仆,将沈星词绑起来扔进了柴房,然后怒气冲冲地抬脚踏进了小姐的独院。 等再出来时,却是满面愁容,招手喊人,将那戏子放了出来。屏退众人,在书房内,单独和他说了一刻钟的话。 第二天,那戏伶便于宋府销声匿迹。 宋小姐自此闭门不出。 转眼就到了宋老爷寿辰这一日。街头小巷积压的难民越来越多。一墙之隔,里面是歌舞升平,外面是横尸遍地。 秋风寒瑟,可那树枯枝残,无叶可落。百姓易子而食,民不聊生。 被宋老爷锁在深闺待了大半月的宋月禾,对此自然是一无所知。 桌上的饭菜放得时间有些久了,她双手相抵支着下巴,唉声叹了口气:“没胃口,撤了吧。” “小姐……”星儿不忍心看她作贱自己,夹了筷肉布到她的碟中:“您都已经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再这么下去,身子如何撑得住?” 望着自家小姐日渐变尖的下巴,星儿鼻子发酸,索性拿出手帕揩了揩泪:“好好的人儿,如今消瘦得只剩一副骨头架,您不心疼自己,我瞧着都难过。” “……” 宋月禾听闻她的话,忽地转头瞥她,一脸莫名:“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小姐管我做什么。” 星儿别过头,气急道:“恐怕,心早就被那沈郎拐走了。现下茶饭不思,连自个儿都不在意,还顾奴这条贱命干嘛?” “星儿!”宋月禾沉声:“忘记你入府那日,我私下同你说的话了?当初你既愿意跟我,于私心我便将你当作妹妹来看,现在无缘故地说这些混账话,我……” 知道她是嫌自己自轻自贱,星儿撇撇嘴,乖顺地换了个自称,辩驳:“小姐您是把我当妹妹没错,但我难道就没有将小姐视作姐姐吗?”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姐姐被一个男人勾得失了魂,我怎么能冷眼旁观!” 话落,宋月禾好笑地凝视了她半晌,突然开口:“你今日脾气怎这般大?” “小姐您不知道,我近日听老爷书房里的人谈论,说那个沈……” “报——”两人在屋里说话时,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自外面冲了进来。 星儿尚未出口的话梗在了喉咙。 宋月禾收了笑,“何事?” “小姐,老爷让我来请您去前厅一趟。”小厮低头,半跪在地上,将事情一五一十禀告:“陆三少晌午带了个好友过来朝老爷贺寿,几人即刻小饮了几杯,随后那好友不知怎么,大抵估摸着该是不胜酒力,喝多了些,三言两语便将心怡小姐的心思抖落了个干净。” 宋月禾拿起瓷杯,吃了口茶,抿唇:“表哥和爹爹没告诉他,我已有婚约吗?” “老爷其实也喝了不少。”小厮悄悄抬眼观察着她的神色,可能是害怕她一时难以接受,只能委婉地提醒道:“脑子恐怕早就成了团浆糊。” “他直道对方是个青年才俊,且看那模样,似惧怕其背后倚仗的奉天将军府。” “老爷本以为打马虎即可告一段落,可酒过三巡,对方仍在咄咄逼人,扬言要亲上加亲,喜上添喜。而且这回,压根是半分退路没留,径直从腰间荷包里掏出来一张庚帖,纸上赫然是小姐您与他的生辰,显然就是有备而来。” “人家明说到这个份上,老爷实在不能装傻充愣下去。接过那庚帖一瞧,又恰巧发现年纪与小姐您相符,加之陆三少在旁的极力担保,一拍脑门竟是应下了这桩亲!” “啪——” 上好的青窖压手杯碎了一地- “这表哥着实气人!”季繁怒摔茶杯,“怎地明知自家妹妹心有所属,还带了别人来砸场子!” 林星泽噎了下,伸手扯了张纸巾,递过去,眼神示意她擦擦杯口溅出的茶渍:“你小心些。” “谢谢。”季繁缓了缓情绪,歇火。 她捏着纸巾胡乱往手背抹了把,就算作罢。 陈硕默不作声地看了眼。 “后来呢?”季繁思忖,不自觉往前凑了点,眼珠子转了转:“后来她反抗了吗?” “啧。”陈硕不爽地拽了她的肩回来,没什么情绪地开口:“坐好。” 他用空出的右手顺手抽了张纸巾,顺势向下扣住她的腕,细细擦拭着,动作温柔又轻缓。 季繁指尖接触他手的瞬间被电了一下。 她眨眨眼,就着暗光转头看他。空调热气烘烘烤着,他身边皂香铺天盖地,清爽冷冽,蛰伏在某种未明感情之下,似乎在诱惑着人靠近。 他低着眼,长睫落在颊上。 神情专注又认真。 跟她敷衍了事的态度不同,他擦得仔细,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慢蹭过她的皮肤。 面上不再见往日里的那种吊儿郎当,取而代之的,满是珍惜,仿佛在对待一件什么珍贵易碎的物品。 陈硕的呼吸很轻,轻到季繁只能根据掌心中的阵阵热潮来判断他此刻的存在。 有点痒,又有点麻…… 季繁摸了摸胸口。 心脏的地方。 感情翻滚,被她吞入咽喉。血脉沸腾滚烫,很久以前挣脱出来的那点枝芽,被烧成了一朵、又一朵,极美的花。 她安静垂下眼,试图将爱隐藏。 可惜,势头汹汹。 她阻挡不住。 季繁这个人,内心从来都是封闭的。 哪怕在最喜欢陈硕的那一年,她也从来不敢多踏出一步。按理讲,她本该比静念勇敢。然而事实是,她的心墙野草荒芜,荆棘丛生。 孤独吗? 偶尔。 可是这些都无所谓。季繁顾自沉浸在她的世界里,密不透风,放任自己衰败腐朽。 长期的固有认知,让她觉得她不会爱,也不配被爱。只能借他毁约的契机,顺季听岚的意思,哭着认命,和他断了联系。 但也仅仅只是单方面断了联系。 陈硕远比她想象的执拗,以至她时常会产生错觉—— 她对他而言,意义非凡。 记忆与故事交织。 她蓦地想到一个词。 反抗。 “反抗?” 林星泽嗤了声,“宋小姐可没那个勇气。” 第43章 真相 “可恨命福浅,沦至此戏中。”…… 公元一九二九年, 开岁。 西京大雪。 关中之都,地旱天灾。 白骨遍野露,万里无畜影。 一月十六日清晨。宋府门户大开, 宋老爷在一众家仆的簇拥下出门, 亲自开粥布施。 天阴风啸,宋老爷身后张灯结彩,身边伫立一队训练有素的官兵,藏蓝戎装, 腰间配枪。 他拱手俯身, 被喜庆艳丽的红光照了满身。 “承蒙各位父老关照,小女午间出嫁,诸位久积于门前,恐难免会产生冲撞, 还望今日能稍加回避些,喝了这粥, 便散去吧。” 人群一哄而至。 “呸!你们官商狼狈为奸,强买强卖, 如今更是半点不避讳!”有人带头闹事:“这桩亲我们今个儿便偏要搅了混, 让神仙娘娘们都看着,你们一个个的, 不得善终!” “tmd王八羔子, 活该生得一个破鞋小姐!” “砰——”的一声,雪地红梅点点散开。 一缕浓烟冲天而上,空气中弥漫着火石刺鼻的味道,压迫又窒息。 哄闹的众人当即哑然,或惊或恐地朝宋老爷身旁望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那里站了两个年轻男人。 和其他满脸横肉的小兵们不同, 他们长得清俊,眉目俊朗,年纪瞧上去倒是不大,只不过眼神却老成得发狠。 其中一人目光沉默地扫过人群。 而后缓缓转回身侧,不悦蹙眉,沉声。 “阿回。”他道:“你属实过分了些。” 被他训斥的男子却丝毫不在意,懒洋洋收了手回来,指尖轻擦枪口处沾染的雪尘。 北风肃冽。雪落到人肩膀上,堆满了厚厚的一层。男人只是轻飘飘地瞥了一眼,便有副官急忙上前,摘了手套,徒手帮他掸去雪渍。 “少帅……” 男人抬手,不紧不慢地扔了枪给手下。 低眼玩味地瞧了地上狼藉半晌。蓦地,他轻嗤一声,唤道:“陆三少。” 不咸不淡的语调,令陆远辰的脸色更沉,一对好看的剑眉压得极低,眸中有风暴酝酿,竟比天色还暗。 不过,仅一秒。就被他无形隐去。 “阿回。”陆远辰收起玩笑的神色,略颔首后改了称呼,示意他继续。 “你我二人之间,不必如此客套,拐弯抹角委实别扭,有事但说无妨。” 沈星回轻笑:“你这人,未免慈悲。” “他们都骂到你眼皮底下了,虽说不过是个表妹,可好歹打狗看主人,你竟也能忍住?” 沈星回上下打量,似笑非笑:“这股窝囊劲儿,倒让我平白想起一个人。” 他稍偏了点头,凑到陆远辰耳边,说:“三少,你说我今日既强娶了那人的心上人,他是否会迫不得已现身?” 陆远辰抿了抿唇。 “我不明白少帅此话何意。” 沈星回死死地盯着他。 “城内百姓皆传,北平来的那位角儿,是在宋府消失的。” “少帅是恐家妹名节受损?” 陆远辰笑,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这世道乱,许是阿回你听信了什么流言?” 他们两人剑拔弩张,宋老爷在旁听得冷汗直流,又听闻似是与那被赶出府的男伶相关,忙使了个眼色给小厮。 小厮会意走上前,紧接着宽慰:“少帅,您莫恼。我们小姐虽不比其他家闺秀,但守规二字确是断不能忘的。” “何况戏子多孟浪,想来这人多嘴杂的,凭空杜撰也未尝没有可能。” 话落,沈星回忽地面色一变。 男人脾气躁,一脚踢到小厮的胸口,疼得他滚倒在地,直呼救命讨饶。 “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这么说他?!”男人冷笑,模样已然是怒极,眼角染上红。 陆远辰忍无可忍:“你今日到底想做什么!” “想发疯,滚回你的奉天去!”他拦住欲上前再踹的沈星回,压低了声音提醒:“成亲事大。如果误了算好的时辰,你我都不好交差。” 沈星回看了他一眼。 陆远辰说得迅速:“办正事要紧。” 沈星回这才渐渐地熄火。 他大扯开嘴角,笑应:“三少教训得是。” 缓神以后,沈星回很快恢复了以往的默然。 他随意甩开大氅,几步跨上宋家门槛,端立于高地,睥睨千人百态,姿态懒散,仿若傲然到目空一切。 “承蒙宋老爷慷慨,诸位请便。”沈星回头也不回,踏步往里走,声朗气盛,不辨喜怒:“但只一条——” “今日本帅大婚,不喜喧哗,凡闹事者一律不得报。”说到这里,他停步:“而且我这人,不信鬼神,也不惧诅咒。” 男人侧眸,薄唇半勾,眉眼隐在灯下:“够胆的,大可以拿命来试。” 小厮扶腰起身,踉跄几步,正要为他引路,却在与他视线相触的一刻愣神。 “沈星……” “放肆!谁允许你这贱奴直呼少帅名讳!” 副官上前再踹,小厮瘫倒在地,疼得冷汗直流,生生将最后一个字咽了回去。 闭眼前,他看到宋老爷在微不可察地叹息。 …… “沈星回,沈星词。”季繁垂眼,暗暗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倏尔灵光一闪:“他们本是孪生兄弟,对么?” 林星泽有些讶异:“之前玩过这个本?” 要是真玩过,怕是不好糊弄了…… “没有。”季繁摇头。 林星泽松了口气。 “他们本是奉天名门沈将军之子。只因性格不同,命运便天差地别。” 林星泽身子往前倾了倾,进一步解释:“一个伪装乖顺,获其父赏识偏爱,参军入伍;而另一个浑身硬骨,宁净身出户,也不愿假意奉承,为谋生,北上拜师,沦落至戏角。” “然时局动荡,北方大旱,民乱。弟弟竟被派驻西京镇压,无意听得哥哥下落,便一直在暗中调查。” “陆家,是他开的第一把刀。”林星泽接着讲道:“奈何陆远辰本领了得,不仅将他派出的探子全数挡回来,还带给他一个消息——” 季繁:“什么消息?” “宋府。”林星泽摇扇。 煽动的风,一阵阵吹打着桌台烛火,眼前昏黄的光晕忽明忽暗。 季繁瞧得有点眼花,不自主腾手,揉了揉。 陈硕捏她腕的手一空。 抬眼看过去。 “宋府怎么了?”季繁闷声问。 林星泽但笑不语。 室内的光暗。季繁视力曾在之前快高考的那段日子里被伤过,平时在黑处,压根见不得丁点亮光。此刻再使了劲一揉,眼眶当即红了半圈。 她大致拿指腹蹭抹两秒,放下来,明亮的眼睛眨啊眨,泪自然而然,就涌了出来。 季繁习惯性扯了张纸巾擦拭。 林星泽被她这反应吓了一大跳。 “不是,别哭啊。”林星泽慌里慌张地连撕了好几张纸,然而手还没伸过去,就被人拽下。 陈硕皱着眉:“你想干什么?” “……”林星泽默了半秒,“递……纸?” 陈硕面无表情地取了他手上的东西。 随即掰过季繁的肩膀,修长指骨抵住薄纸巾上推,直至沾上她眼尾的湿,动作温柔缱绻。 他替她揩去眼泪,垂眸盯着她红肿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叹气。 “宋家老爷,是富商。”他直接点明。 季繁怔了怔。 见她仍然是一副还不理解的模样,陈硕无奈笑了笑,开口:“天下熙攘,皆为利往。战争年代又逢天灾,粮食掌控权无论对于哪一方而言,都至关重要。” “可那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明抢固然省力省时,但难免会落人口实。” 说话间,他看向面前的茶盏,像是有一秒迟疑,但很快就端了起来,仰面灌下。 季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少年的脖颈细长,线条柔美流畅。 喉结微隆,随着他的吞咽上下滚动,极欲。 “加之百姓人多口杂,沈星回他不免要顾虑自己与父亲在外的名声。”陈硕低头,对上她的视线:“都说兵不厌诈,刀不血刃,才该符合一个优秀权势者的头脑。” 他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划着杯壁,似在斟酌,又像是在权衡。 林星泽再次被惊到。 脑子飞速运转,一时不知该不该接话。 良久,他听到少年分毫不差地说出了原定事件的真相:“而联姻,是能够最快时间内名正言顺获利的办法。” “我猜想,那宋老爷或许无子吧?” “……”林星泽张了张口,应“是”。 季繁诧异听着,表示十分不理解:“那陆远辰呢,他在其中又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作为宋家外戚,没道理要把宋府搞垮吧?除非……” “除非,他对宋老爷有怨。” 陈硕打断她。 “宋老爷偏爱外室,宠妾灭妻,纵容戏女屡次三番挑衅滋事,以致宋夫人亡故。” “……” “怎会如此……” 季繁喃喃道:“那宋小姐她……” “她知道。”林星泽低声道:“因为她亲眼目睹了她娘亲的惨死。” 寒冬腊月,娇小的宋月禾躲在参天的梧桐树后,眼睁睁瞧着自己的母亲,被那戏子用水袖生生勒到断气。 家丁丫鬟站了满园,竟无一人敢阻。 直至一切结束,才有丫鬟上前。 “三夫人,您……” “嘘。”往日待她极好的三姨娘还扮着妆,点翠头面在雪色中泛起晶莹,她嫌弃地起身,甩了手,道:“以后,这园子里,只会有一位夫人。” “去请老爷和小姐。”她撩袖,芊芊玉手将其拂至皓腕,浅笑晏晏,吩咐得随便:“就说,二房昨夜闹事,言辞犀利,逼得主母以白绫自裁。而我来时,人已经没了。” “这……”贴身丫鬟声音发抖,也不知究竟是冷的,还是吓的。 “废物东西,慌什么!”三姨娘抬手抚上她的脸,“你怕我,嗯?” 丫鬟立马跪地:“婢子不敢,不敢……只是,夫人做得急切,万一老爷和小姐生疑……” “瞧你那点出息。”三姨娘斥道:“主母患臆想症并非一日,二房又是个蠢货,只不过被我轻描淡写撺掇了几句,就自己跑来挑事。” “好好的机会摆在眼前,难不成还有放过的道理?”她不以为意:“老爷近日疲乏,早就不愿搭见其他两房,一疯一怨,估计正愁怎么处置呢。至于小姐——” 三姨娘蹙了蹙眉,望向躺在雪地中的尸身,妆下的眉眼罕见出现了一丝怜悯:“罢了,她年纪尚小,断是想不到这层。” “以后就让她做我的女儿吧。” 水袖散下,罗裳轻飘。 高台白幕落,戏子行礼作揖,清嗓开唱,笙歌送别戏中人。 “可恨命福浅,沦至此曲中。” “拜别慈悲善,此后方从容。” “你莫恨,你莫恼,你听我把话讲分明。” “原债今生偿,我必待她如己出,送金银,给珠玉,令她不作闺门女,亲手绣得嫁衣裳。” 那天狂风肆虐,冷森森的风卷夹着雪花,砸进宋月禾眼睛。 落下时,便溅成了冰雹。 第44章 入戏 “二为,她此生自由。”…… “三姨娘杀了宋小姐亲娘?!” 季繁情绪激动地站了起来, 衣服划蹭过桌角,险些要掀翻面前的茶盏。 陈硕眼疾手快地接住,温声道:“小心点。” 季繁没管他。 她沉默许久, 试探性问:“那宋小姐……怎么可能会爱上沈星词?” 闻言, 林星泽摇扇的动作渐缓。 迟疑片刻后,他不答反问:“你们俩之前真没玩过这个本吧?” “没有。”陈硕不咸不淡地回应。 “……”林星泽陷入了自我怀疑。 “我只是单纯觉得,宋月禾在经历了如此一遭后,可能会对戏服产生心理阴影。”季繁被陈硕重新拉着坐下来, 止不住哀叹:“她竟还想着亲自扮上给父亲贺寿……” 脑海中突然灵光乍现。 “祝寿, 戏服,沈星词,星月阁……”季繁喃喃品味着这三个相关信息,得出结论:“宋小姐她不是一见钟情, 对么?” “其实这场戏,从头到尾都是宋小姐安排的, 是吗。”她问。 明明是个疑问句式,却说得肯定。 “星月、星月, 一开始, 她的目标就瞄准了北平来的那位角儿。”一瞬间的通感,让季繁汗毛倒竖:“关中人以秦腔为代表, 嗓音豪迈, 纵使是旦角,粉墨扮上之后,也摆脱不了飒爽的气场,远不及三姨娘京腔的莺语缠绵。” “宋小姐深知,那个年代丈夫的宠爱对于一个后院女子有多么重要。重要到,外室压正。” “可如果都是女子相较, 就算三姨娘输了,也只会认为是自己年老色衰之故。” “她不会后悔。” “相反的,她甚至会感到庆幸,庆幸自己曾经拥有过一段只剩两人存在的感情。”季繁抿了抿唇,皱着眉头补充:“可能还会有悔,后悔自己没有在更年轻的时候动手。” “但惟独,不会有恨。恨男子薄情,恨世道不公,恨那个狗屁不通的夫纲三从。” 季繁吸了一口气,深深吐出去:“我猜,宋小姐大概,不仅是想让三姨娘输了吧。或者说,她不希望三姨娘再继续这么苟延残喘着。” “所以她才需要一份额外助力,来毁掉三姨娘的所有期冀。”她摇着头说,“而沈星词,就是她物色出来的最佳人选。” “我想的,对吗。” 林星泽面具之下的嘴角狂抽。 他想扯开笑,试图将这个问题打马虎揭过,但可惜徒劳,只能灰败地轻“嗯”了声。 尽管他知道,对面的女孩并不需要他多此一举的附和。 陈硕也在看着她。 室内一时静极。 也许他们并不能理解宋小姐如此南辕北辙的做法,可季繁却清清楚楚地感受得到。 来自宋月禾内心最深处的挣扎。 因为她没办法,亲自对三姨娘下手。 因为她明白,所有一切的罪魁祸首不在于任何一个女子。 她娘,二姨娘,和三姨娘,她们都只是想要和她爹,一生一世一双人。 三个人谁都没错。 结果却是一疯一怨一憨痴。 争吵不断,纷闹不休。死的死来,伤的伤。落得个,逝者安宁,生者忧。菩萨殿前拜观音,心墙难拆魇魔出。 祈愿来世宁化畜,定要偿还这血孽。无奈终得兰絮果,万般难平—— 她三姨娘的,沟壑人心。 季繁觉得自己挺奇怪。 就好像,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她就莫名很想哭。 “因为宋小姐做不到杀人,杀一个养她成人的人,杀一个‘视她为己出’的‘娘’,亦或者,去杀了她那个罪魁祸首的亲爹。”季繁一下子上扬了语调:“可她也做不到不顾亲娘的枉死。她仇恨、退缩、来回摇摆!” “她快要把自己逼疯了。” “然后她猛地想通了。原来,毁掉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不是让她死。”季繁垂着眼,手指剧烈颤动,抖得不像话,五指骨节用力捏到泛白。 就在她情绪彻底要崩溃的前一秒,一只冰润的大掌凭空伸了过来,准确无误地捏住了她的指尖,引导她虚虚握起拳头,然后反手一转,严丝合缝地将自己的,覆到上面。 陈硕摩挲着她的手背。 安稳地、轻缓地、耐心地。 季繁内心忽而就平静了下来。 她抬头,正撞上少年担忧的眸。而他,也在她看过来的一霎那,似有些慌乱地别开了视线。 “只有精神上的痛苦,才能让人痛不欲生。” “这或许就是,宋月禾给她自己找到的最佳借口。” 良久,林星泽终于动了动,略微颔首,接话道:“你说的没错。” “一切计划安排得完整,宋月禾的表哥陆远辰手段通天,如果不是念在她几次三番哭着求情的份上,恐怕早就帮她报了仇。”他说,“收到沈氏兄弟情报的时候,陆远辰第一时间找了自家表妹谈及这件事。” …… “你不是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吗?” 书房内熏香安安静静的燃着,屏风倒影出暗色人影。陆远辰抵着信推到自家表妹眼前,语气不妙:“还犹豫什么?” “这男伶,是奉天沈氏的长子。如果被你那色胆包天的父亲瞧中,自然会有人替你血恨。” “你那姨娘,本是戏子出身。平日里性子又争强好胜,到时候本事上落个下风的同时,再遭抛弃,定然受不太住。”陆远辰说。 宋月禾无神盯紧熏炉中的香火,直勾勾看着它一寸又一寸地往下压,直至尽头燃灭。 “那他们还能活着吗?”她问,声音极轻。 陆远辰抿了抿唇:“你还是不想让他们死?” 宋月禾笑了,眼泪淌下来:“他们死了,我母亲就能活过来了吗?” 陆远辰被问得哑口无言。 “表哥。”宋月禾还在笑:“你说人为什么这般矛盾,他们杀我母亲,却把心底那点良知一股脑地弥补到我身上。” “既做了恶,又为何不做到底呢?” 陆远辰默了默:“……大抵,身在戏中,人心难道。” “表哥,人总会死的。” 话毕,一颗泪砸落木台。 信上笔墨晕开成团。 有风至廊前过,纸页翻飞。 书中人自此,亦成曲中人- 一水的“给导演寄刀片”从弹幕飘过,监控室的郑之舟右眼皮狠跳两下,扯过传声器吼:“林老师,我要HE!!!” 林星泽咳嗽了一声。 郑之舟立马看向主屏幕。 手边扶着传声器抵在唇边,边絮絮叨叨给他提醒:“这一趴速战速决,道具用途和女鬼身份该解释的解释,该揭秘的揭秘,差不多就行。” 正说着,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郑之舟抽空往旁边扫了眼,见谢久辞慢慢悠悠地插兜走进来,先是拿掌心堵着话筒,朝他喊了声:“辞哥”。而后又疯狂挤了个可怜巴巴的表情出来,冲他使眼色,示意他快帮忙控场。 谢久辞脚步一顿,抬手把脸上的全包骷髅头面具摘了。 脸色很臭。 郑之舟余光瞅见,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注意力被吸引,他目光短暂地从屏幕上离开,挪到男人不悦的眉眼上,八卦发问:“辞哥你刚去哪儿了?” 然而,谢久辞压根没搭理他,径直扔了面具到门边,转身进了里屋。 被无视得彻彻底底的郑之舟:“……” 没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转头接着之前的话清了清嗓,说:“前面铺垫够多了,现在抓紧时间收……”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郑之舟就看见线索屋的灯不知何时已经被人全部打开了。 “诶,林老师?你们干嘛呢?!” “喂喂喂,林老师,听到了吗?”郑之舟焦急地拨弄着传声器音量键:“听到请回……” “刺啦——”随着一声刺耳的电流音掠过耳膜,他眼睁睁瞧到荧幕里的林星泽将副无线耳机撂到了明面上。 不加任何遮掩。 直播间人数意外因林星泽这一个举动回升,弹幕疯狂刷屏。 “哈哈哈哈哈这是穿帮了吧?”、“好奇导演说了什么,能让DM直接甩手不干了……”、“真有打工人敢这么刚么,估计是剧本吧?”、“楼上的姐妹,你才来是吧?怎么可能是剧本,这组打一开始就在放水,可能这回编剧实在带不动了。” …… 林星泽不知道网友的猜测。他现下也并非真硬气到直接甩脸色给导演看。不过是他需要费点脑子填坑,别人叽叽喳喳的唠叨一刻不停地响在耳边,委实有些影响思维。 陈硕开了灯回来。 借着光,低眼看了看季繁。 女孩面容苍白,呆滞一般地愣在远处。仿佛还没有缓过神来。 陈硕看了她很久,眸光慢慢落在了两盏交错放置的茶杯上。想了想,他突然话不对题地来了一句:“季老师,你觉得这茶好喝吗?” “啊?”季繁一时没反应过来,敷衍道:“嗯,还行。” 陈硕:“甜吗?” 季繁敛神,困惑道:“茶怎么会甜啊?” 她端了自己面前那杯,复抿一口,没尝出什么特别滋味。 陈硕抽开椅子坐好,自觉拿了剩下一杯,笑了笑:“我觉得是挺甜的。” 方才他们互相给对方倒茶,又阴差阳错拿了彼此用过的杯盏,何尝不算一种合卺。就像那话本中的两个人,谁又能辨别不是有人乐在其中。 “宋小姐对于沈星词,一开始确实是抱着利用的心态。”林星泽转身,从破旧的木架上拿了几个大小不一的小盒,依次摆到桌上。 “但后来,这份利用,也成为了她丧失勇气面对真情的障碍之一。” “她没想到沈星词会敢当众求娶她。” “可这并没有令她放弃原定计划,就在宋老爷怒火冲天训责她的时候,她却淡然一笑。” “宋月禾假意安抚宋老爷,说戏子不过是些猫狗玩意儿,若惹了他动怒,倒是不值当。不如转手送人来得划算。” “宋老爷听她这么说,果不其然上套,趁机讨人,让那男伶跟在自己身边伺候。” “宋小姐自是应允,不过有一个要求。”林星泽挑了个小盒,递给季繁:“打开?” 季繁“哦”了一声,放下水杯,掏了钥匙串出来,一个一个拨弄着:“用哪个啊?” 林星泽歪头瞥一眼,干脆把桌上剩下的几个也全都推过去:“随便,挨个试试呗,这些全部开了。” 季繁:“……” “刚说到哪儿了?” 林星泽腾出手,重新抓了折扇。 陈硕撩起眼皮瞧他一眼,接过季繁手里的东西,语气颇凉:“不知道,轮着说呗,大不了从头再来一遍。” 林星泽:“……” 季繁可没他们俩之间的弯弯绕,耐不住好奇心,引话道:“宋小姐提了什么要求?” 林星泽绕手开扇,露出扇面。 季繁终于看清上面的字。 白底红印,只一个:囍。 “一纸假婚约,一为替父遮丑,二为……” “她此生自由。” 第45章 曲终 “悔吗?从未。” 烛火高台。 女子对镜贴妆, 有人推门,缓缓踏步而至。 宋月禾低眼用葱玉般的指尖拨弄着口脂,没回头:“星儿, 白日里你蹑手蹑脚的做什么。” 身后人脚步一顿。 半晌等不来回应, 宋月禾略显困惑地放下瓷罐,回身看过去。 就一眼,她便愣了愣:“怎么是你?” 来人没说话,只安安静静地站在距她不过几米的地方。他发上还带着晨起的露霜, 雪瓣在屋内暖气的侵蚀下融化成滴, 顺着侧脸往下滚,乌黑的桃花眼瞳中似也涌动起粼粼波光。 “小姐方才唤我什么?”他僵硬地启唇。 “……”宋月禾莫名有些躁:“并非是唤你。” “我的丫鬟,便是叫作这个名字。” “原是如此。”沈星词眸光闪灭,低喃:“不过是我自作多情罢了。” 宋月禾张了张口, 问:“你今日……怎会来我的屋子?” 她机械地看向窗外渐亮的日光。 “时辰快到了,你在这里也是累赘。” 沈星词垂下眼睫。 是了, 她本是高门大户的千金,又怎会真心愿意嫁他这么一个低贱之身。明明最初她就曾坦荡地向他言明, 要他做棋子替她报仇。而作为报酬, 她许他事成后的前程无忧。 她说过,盟友关系, 仅此而已。 沈星词当时内心狂笑, 他笑她天真,笑自己纵容,笑他硬骨折得干脆利落,生平头一遭觉得窝囊至极。 自离开沈家以来,他行走江湖,棱角逐渐被磨平, 饥寒交迫时冷眼与恶俗并非不曾见识过,甚至这些他都能够忍受。 他这人,最不喜逼迫。和沈星回一样,当初父亲给过他两个选择,要么继承军衔,做个掌权的傀儡;要么守好家业,当条听话的看门狗。 沈星词认真想了两天。 最终发现,他还是想当个人。 所以他离开了。 所以哪怕这些年再苦再难,他都坚持走过来了。他向来自负,从没有一刻感受过自卑。可是现在,他简直嫉妒得发狂。 宋月禾半晌不闻动静。再抬头时,却发现沈星词还没离开,一双黑漆漆的眸,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你……” 刚说出口一个字。沈星词蓦地上前两步,捏了她的腕,将她抵在镜面上。 瓷罐玻璃七零八散地倒成一片,鲜红的胭脂蹭到她裙摆,与嫁衣的红,融为了一体。颜色却远不及他眼中血红。 “沈星词!”宋月禾吃痛,双手被他禁锢、动弹不得。而他也丝毫不知收敛,一寸寸地欺身上压,将她的手抬到眉骨。 再继续往上,过头顶。 锦绣袖摆滑落,露出两节皓玉藕臂。屋外,风夹吹开了窗。 雪花溅进烧得正盛的炉子,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个骨头都没剩下。 当前姿势有些羞耻,宋月禾略恼,咬着牙骂他:“沈星词,你放肆!” “放肆?”沈星词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 他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捏上她的下巴,睨她。眸光深沉起伏,不知在想些什么。 随后轻笑了下,进一步俯身贴近:“我还有更放肆的,宋小姐你要不要试试?” 宋月禾激烈地挣扎着,动作间,黄木台上的瓷盒滚落,碎了一地。 沈星词掰正她的脸看回来。 四目相对,宋月禾竟被他眸中的暗色惊了一大跳,不敢再动。 沈星词脸色很白,唇更是毫无血色,浑身上下只着一件单薄的素绢长衫,雪化成水珠,浸透了他的全身。 明明比她还狼狈,他却宛如不察般,固执地用一双黑漆的瞳,紧紧盯住了她。 幽暗危险,像是从地府里爬出来的鬼差。 “你哭什么?”他抬指轻蹭去她眼尾的湿,薄唇轻启,低低开口:“玩弄我真心的时候,你可有心疼过我的眼泪?” 宋月禾紧咬嘴巴,被迫感受着他身上的凉,眼泪一行行地流。 “你怕我?”沈星词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痛,他扯开唇角,似不敢相信所见:“宋月禾。” “你立于高楼上买下我的那一刻,是不是就在打心眼里厌弃?” 宋月禾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明。方才白袖揩泪一霎那,她只是想起了母亲的亡故。 “婚约是假的对么?”沈星词笑了声,缓缓松开她:“一开始,你就只是想借此来留住我。” “一切都是算好的,你算准了我会爱上你,算清了你爹会留意我,算对了沈星回会不顾流言来娶你。”他说:“所以你们才会在今日弄出这么大排场,喜上添喜,双喜而至,好啊。” 沈星词绝望地看着她,身子终于止不住地踉跄起来。 他呢喃:“宋月禾,你既向往自由,为何要夺取我的自由?替父遮丑,居然能做到如此地步吗?” “还是说——”沈星词艰难地问道:“你是真心喜欢他沈星回?” 宋月禾脑子一片空白,但她依旧敏锐抓住了关键质问,结巴地开了口:“何……谓双喜?” 沈星词望着她,停了片刻,似有一行清泪淌过脸侧。可惜与她的薄妆不同,他脸上擦着厚厚的漆,最耐水蚀,一张描好的脸谱分毫未损。 他笑着说:“嫁女、迎宠。” 宋月禾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指节攥紧桌角,生生折断了蔻尖,鲜血从肉与甲的截缝里流出。 “怎会如此?”她不敢置信,低眼,不住地摇头:“爹爹他明明答应过我——” 恍然间,她猛地想起那日午时,丫鬟星儿未说出口的话。 宋月禾抖若筛糠,这下彻底失了控,先前的细声抽涕转变成奔溃大哭。 宋老爷威胁她毁约的话历历在目—— “月儿,你就乖乖嫁了吧,否则那个伶郎,这辈子都不会再出府邸。” 沈星词说得没错,她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她算好了一切,可唯独,没有算到心动。 她利用了他,是铁铮铮的事实。于是,在三姨娘魔怔之后,在宋老爷即将获罪之前,宋月禾第一时间想到是他该怎么办。 沈星词平日里被家仆看得紧,但毕竟明面上还存有与自家女儿的一纸婚约在,宋老爷也不会过多骚扰。 只不过对外口风管得严实,客问便道,人已不知所踪。 放弃自由,是下策。 嫁给沈星回,更是下下之策。 宋月禾不是不知道他们两个人的真实关系,可她就是不想反抗。 因为沈星词。 她丧失了所有勇气。 如果她注定无法自由,那不妨让他替自己拥有。 大丈夫生于天地,乱世浮沉,当立不世之功,所以她愿意用自己,换他此后岁岁铮铮。 宋月禾永远忘不了。初见那日,他唱“头二三四铜鼓报,交兵出战紧战袍。进退均听爷号令,三军随他归营号。” 意气风发,傲骨不羁。 她用一千两金带他回家,张口问的第一句话不是别的。 只一句:“沈星词,你可有悔?” 后悔年少轻狂,忤逆张扬;后悔沦落风尘,是非难料。 后悔那凌云壮志难酬,冲天云梯难上。 当时沈星词也是这般笑着的。 他说:“或许吧。” 或许后悔,也或许不后悔。 大概明白,也大概迷茫。 但眸里一闪而过的失落,却是真真切切的。 “宋小姐。”良久,沈星词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无所谓地顺手将假发长辫叼进嘴里,反手去摸项间坠链的暗扣。 袖珍竹筒配饰咕噜噜滚落在地,他弯腰捡起,自里拿出那张自作多情的婚书。 红纸金粉,两方得证。 是他行至世俗的唯一慰藉。 香炉中火星跳动,他的眼里有光,星火融融。 那里面,无比清晰地倒影出她的身影。 “宋月禾。” “你信这世上有神吗?” 似是预料到他接下来的行为,宋月禾胸口忽然传来一阵锐痛,连带指尖的,疼得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想往前走,却发现足如灌铅,痉挛趁机一股脑涌上,令她寸步难行。 “我本是不信的。”沈星词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平和:“但我今日,竟巴不得真的会有个姻缘菩萨,来帮帮我。” 宋月禾哽咽着,已然悲痛到失声,只能不断地摇头,试图去阻止他。 通感般地,男人抬起头,目光于虚空中同她对视。 蓦地,唇边翘起一个淡到几乎没有的弧度。 “你是不是想说,其实你没有想嫁给我那个好弟弟?” 宋月禾疯狂点头。 “骗子。”他就这么笑着,缓缓垂下睫毛,阴影打下,他就要看不清婚书最后一个字。 到底是词,还是……回,可这些都不重要了。 “鬼话要说给鬼去听。”他展臂用炉火引燃了纸角,火舌吞吐,那张薄纸没一会就点上了烟。 他垂眸看着“词”字慢慢消烬,似有若无地勾唇:“你且先等等。” “宋小姐,没听过我的拿手戏吧?” “你可知世人追捧我,并非乐意瞧见我骨硬身坚。” “豢宠罢了。” “个个不过是些假霸王,偏要强占人家那真虞姬。” “寒来暑往秋不见,回首再观雪入冬。” “宋月禾,这辈子我不怨你。”他怜惜地凝了她一眼,深深地、纵容地。 “你爱英雄,我不怪你。”火烧到他的衣袖上,火苗蹭地一下蹿起老高,沈星词手上的婚书终于全部变成了废屑,可他却仿若失去了五感一样:“我只恨自己选错了路。” “你曾问我悔否。” “现在我想,我终于知道了答案。” “自然是后悔的。” 隔着团烧得极艳的火光,他望向她的眼:“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会爱上你,那我觉得,做条听话的狗,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我这人、当不了霸王。” “宋月禾。” “你猜错了。” “我的野心,其实在我心里一文不值。” 火蔓延而上,烧至他半边身:“我从始至终想要的,不过一个你啊。” “不要!”宋月禾尖声叫了出来,摔倒在地,血迹斑驳的手扒住地缝,往前爬:“不是这样的,沈星词,不是这样的!” 然而,她进一步,他便退一步。 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腐肉的气息。 宋月禾哭着对他说:“沈星词,我爱你。” 沈星词顿住一秒。 但也仅仅只是一秒。 “我没想让你和我一起死。” 他留恋般地凝了她一眼,郑重承诺:“你会好好活着。” 说罢,他在火焰不受控的最后一秒,夺门而出。 “沈星词!”宋月禾喊他,语调嘶哑尖锐,然而并未得到回应。 屋外雪早停了。 沈星词僵硬移动着燃火的手,碰了碰自己的脸,火苗贪婪地蚕食着他的妆,滚热的。 像是,要把他这辈子的冷都驱散。 火势燎原,沈星词闭了闭眼。 罢罢罢。 此生遇她,足以。 没什么可怨的了。 至于世人所言,安家立命。 他难企及,更求不得。 如果真有来世。 他想,他还是会,爱她大过理想。 第46章 人散 “天道证,孽缘成。” “沈星回死后, 宋月禾大悲至昏迷,苏醒后一度陷入梦魇而不得出,那女鬼便是她幻想出的自我结局, 自由骄傲不复在, 她宁愿沦为弃妇,也不敢相信,沈星词真的离了她去。” “……” 林星泽折起竹扇,盯着季繁泪眼朦胧的眸子:“然, 大梦终醒。次年冬, 民灾后,国乱。” “军阀混战,沈氏以此为由,夺外戚实权, 宋老爷虽不愿,却无可奈何, 只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郁郁而终。” “霜降之日, 宋月禾毅然决然选择了同样的方式了结自己。” “火光漫天, 她身上穿着极华丽的戏装,凭记忆, 学着三姨娘的步调。摇曳间, 点翠撞响铃琅。水袖偏飞,她如婴孩般咿呀学语,唱了段,《悲歌别姬》。” “至此,天道得证,孽缘已成。” 林星泽往前挪了挪身子, 醒目拍堂,道:“世人皆传,《西云幕》。” “啪嗒——” 陈硕拧开最后一把锁,看着入眼的红纸,陷入沉默。 季繁哭得不能自已,半晌,抽抽嗒嗒地问:“所以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林星泽笑了笑,摊手:“两个人都不长嘴呗。” 老神在在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林星泽意有所指地开口。 “其实吧,主要还是那个男的不信人家姑娘喜欢自己,说得好听点就是自卑。说难听点吧,就是自负。” 季繁呼吸一顿,慢慢止住哭。 林星泽毫无察觉:“可这宋小姐的做法也委实欠了点妥当。” “明知两人心悦彼此,偏偏挑了最笨的办法。”林星泽叹气:“喜欢这件事情,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只要相爱,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什么父母之命、什么外界阻碍,那都是些糊弄人的借口。” “感情上头的一瞬间,谁tm还顾得上其他?” 陈硕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打着为对方好的名号,净做些伤人伤己的事儿,到头来竟是连段最简单的回忆都落不下。”林星泽说:“人生不过短短三万天,与其犹犹豫豫,不如珍惜当下。一天有一天的盼头,在对的时间,和对的人,做对的事,才不算虚度。” “既然日子怎么过,都难免会有遗憾。” “那不如,从心一点。” 季繁听入了神,悄悄侧头瞧了眼身侧的方向。 目之所及,是陈硕低垂的眉眼。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他转过来,歪了下头。 “嗯,怎么了?” 光影大盛,他的眸比桃花更艳。 里面倒影着她的轮廓。 “没什么。”季繁移开视线,闷闷地答。 她暗暗用指甲掐了下掌心,试图以此强迫自己凝神。 “四把钥匙,四把锁。四个匣子,四个主角。”林星泽屈指敲了敲桌面,“双生子、表兄妹,恩怨情仇百年休。来来往往,缘聚缘散,人呐,都是过客罢了。” 他依次拿出匣子中的物件。 第一个里面,是套点翠头面。 凤冠水钻如意扇。 他道:“痴情男女喜相逢。” 第二个里面,是冠镂花铁具。 杨木香檀五彩漆。 他道:“戏子入曲人不知。” 第三个里面,是条素色戏服。 水袖金丝棉布衣。 他道:“千金散去无故依。” 最后一个。 林星泽没动,只用下巴点了点,示意陈硕拿出来。 “陈老师,里面是什么东西?”他明知故问。 陈硕张了张口,微顿。 “何物?”林星泽又问了一遍。 “……” 良久,陈硕启唇。 “婚书。” 林星泽突然大笑起来,面具折射顶上白光,傩戏符文诡异幽森。 “大梦大梦!”他手撑在桌面上起身,“前生孽由今世偿,看客们,都散去了吧!” 说罢,他躬身,抱拳拱手:“感谢两位老师参与配合本局游戏,圆满完成探险任务。” “……” “节目录制时间有限,我就不多留二位了。”林星泽抬手指向门边:“出门右手边进电梯,密码1929。” “祝各位老师比赛顺利。”- 一刻钟后,季繁和陈硕来到了酒店的一楼大厅。 才发现,原来其他队伍早早就结束了任务,已经不知道等了他们多久。 大厅空间很大,电梯旁边就是前台。正对着的,是往日客人等候的地方。顶上有盏透明的水晶灯,下面缀满了各色的链子,样式极其繁琐奢华。茶几由大理石面板切割,周围环了一圈的黑色软皮沙发,此时正好方便了他们几人接受采访。 郑之舟躲在镜头的后面,认真指导摄像调整着角度:“我想要大全景,诶对对对,就停在这儿,保持住哈。” 林星泽作为工作人员,等季繁和陈硕下来以后,才单独进了电梯。 一出来,果不其然就瞧见大部队。他慢步走到郑之舟身后,侧头瞧了会儿,正琢磨要不要打个招呼的时候,面前人却猝不及防转了个身。 “卧槽。”郑之舟显然吓了一跳,快速提手,拍着胸膛顺气:“谁啊?” “走路没声的吗?” 林星泽透过面具上的孔洞睨他,平静道:“导演。” 受惊的心跳渐渐平息,郑之舟辨别了会儿他的面具,不确定地询问:“林老师?” 林星泽:“我今天工作结束了吧?” “……”郑之舟愣了愣,回过味来,很不满意地‘啧’了声:“这就是您答应好的HE?” 林星泽无所谓地笑:“对于苦命的人来讲,双死何尝不是一种共渡。” 显然,郑之舟不是很理解:“人都死了,还说什么其他。” 林星泽笑了笑,没再说话。 “唉。”郑之舟摆摆手:“算了算了,也不为难您了。通告费之外的费用,明天我会让财务打到你卡里。” “多谢。” 想了想,林星泽又问:“那我往返的机票、这几天的伙食费和打车费怎么报?” 郑之舟挖了挖耳朵:“不是,哥们。” “你至于吗?”他简直不可置信:“算这么细。钱到你手里,就是耗子钻油壶,有进无出是么?再说,您固执地给故事编个了BE结局,我都还没说扣钱呢!” 林星泽无赖耸肩:“哥们总得养家不是?您一码归一码,总得讲点道理吧?” 闻言,郑之舟幽幽提醒:“盒饭可是我们提供的。” 言外之意,你拿我的钱换成我的钱,左右不过花的是我双倍的钱。 真当老子钱是大风刮来的? 林星泽“噢”了声:“我不爱吃那玩意儿,所以点了外卖。” 他从兜里掏了手机,动指点了点,调出几张发票怼到郑之舟眼前,话说得坦然:“您受累,过个目?” 郑之舟嘴皮子说不过他:“行行行,我这儿忙着呢。” "你等会儿记得打包发邮件给我,明天一起报。" 林星泽这下才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又简单道了声谢,同其他工作人员窸窣寒暄一番后,才抬脚离开。 季繁一直目送着他走。 时间已至下午,秋天的阳光温馨又静谧,挂在淡蓝色天边,穿透玻璃,柔柔地撒进了大堂。少年脊背挺立地踏在光上,推门而出,步履从容。门开一瞬,邪风转接进室,傩戏的符花邪祟纵生,鄂下鼓包充血而现,摄人心魄。 “好了,各位老师,我们正式开机,看镜头。” 郑之舟的话强势拉回季繁思绪。 季繁收了眼。 余光转回的一霎那,她猝不及防撞进了陈硕似笑非笑的眉眼。 “……” 季繁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人家压根就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径直往沙发背上一靠,一手搭在沙发梆,另只手翻了手机出来,旁若无人地玩起来。 C市靠南,秋冬寒潮气很重,大厅内开了空调,吹出浅浅的暖风,不热,是恰到好处的舒服。 沙发上自左到右围坐满了人。分队的五个人,在此之前均没有见过面。季繁不混音乐圈,不知道他们的身份,里面除了苏晚笙和陈硕,她一个人都不认识,自然也不敢贸然出声打招呼。 “我们的直播反响特别好。”郑之舟语气激动,带头拍了拍手:“感谢各位老师的配合。” “现在我们观众还在持续关注,所以大家要不要先对着镜头简单做个自我介绍?” “女士优先,就……”郑之舟眼睛扫过一圈,先挑了个面上妆最艳的:“静念老师,要不您先来打个样?” 忽然听到这个名字的季繁右眼皮狂跳。 顺着郑之舟的眸光,季繁缓缓挪头,看向陈硕旁边,与他隔了半个座位,单独一队的那个女孩。 和记忆中完全不同的风格。 褪去害羞与内敛,她画了很厚的一层妆,身上单罩了件极性感的吊带长裙,贴身勾勒出姣好的腰线,浮夸中带着笨拙。 如果不是因为她接下来的这番话,季繁险些不敢相认。 “大家好,我是静念。”她笑,劣质的唇彩晕在嘴边:“很荣幸能有这次机会和大家见思思面。” 镜头面前没有任何回应。 静念心里不免开始紧张,下意识地将眼晃向熟悉的人,没话找话道:“也……很开心,能够在此碰见我的高中男神。” 她看着陈硕的眼神倒是没变,一闪而过少女的羞怯,和她满身搭配相比,显得异常违和。 季繁不自主地去瞥陈硕的反应。 只见他玩手机玩得全神贯注,竟是半点神都没往外分,倦怠的眉眼凝着屏幕,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听见。 许久不见他回应,静念的声音弱了几分。 恢复了熟悉的怯音,尾调发着颤,听上去快哭了:“陈……” “石页!”害怕她心急出乱,爆了陈硕马甲,季繁连忙接话,侧身推了推他。 她尽力说得客观,言辞恳切:“该论到你做自我介绍了。” 闻言,陈硕打字的手一停。 眼睛慢慢划过她的指尖,而后自此向上,到脖颈、到微张的唇边。停了停,再继续往上,盯住她的瞳。 “你刚叫我什么?” 季繁机警地回忆了一下,面不改色道:“陈、陈石页啊。” “噢。”陈硕没什么态度地复低下头,然而被季繁握住的那条胳膊,却很老实地没敢大动。 对于他这副清清冷冷的模样,季繁也没了招。 不远处镜头还在录着,冷场的氛围在无声蔓延。 郑之舟出面打圆场:“我们陈老师可能比较i哈。要不,季老师您先来?” 季繁默了默,一时有些紧张,僵硬地转面向镜头时,手自然而然便缩了回来。 “……我、我吗?” 郑之舟眼神鼓励。 季繁垂睫,咬了咬下唇,深吸气,牵起一抹笑后仰面,学着静念的句式,照猫画虎道:“大家好,我是季繁,很高兴能入选。” “也很幸运,碰见了我的……”季繁及时打住。 然而,一旁陈硕却突然单手托起腮,饶有兴致地搭了句腔。 “你的什么?” 第47章 石头 “在秋天,等石头开花。”…… 季繁差点被他气得咬了舌头。 这家伙分明就是故意的。 镜头的指示灯亮着, 她也不好随便糊弄,脑筋飞速转着,想了想, 道:“我的……” “前辈们?” 这词用得挺专业。 季繁在心里悄悄为自己鼓掌。 大家的反应看样子也都算正常, 除了某个混蛋似乎不太满意,极淡地嗤了声。 季繁本来就是挨着他坐的,两人之间的距离靠得近,于是正巧听了个清楚。 不过好在, 陈硕没有继续故意为难她。 轮到他开口, 少年连姿势都懒得换,依旧是倚着沙发背,整个人吊儿郎当,跟没骨头似的。也没看旁边的镜头, 就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 “陈石页。”他弯唇笑了一下,没有任何冠冕堂皇的客套, 意有所指地直切主题:“是季老师的——” 说到这里,他刻意般地拖长了调子, 半晌不见后文。 作为当事人的季繁能明显感觉到周围人扫射过来, 或八卦或好奇或探究的神色。 她如坐针毡,一种莫名的心虚与紧张感油然而生, 心脏砰砰直跳。 季繁抬眼看向始作俑者, 陈硕仍然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 她蹙眉警告,让他不要乱说话。 见状,陈硕先是闲闲挑了下眉,这才悠悠补了后面的限定词。 “汇演搭档。”- 下午19:30,第一天的录制总算告一段落。 季繁累得瘫倒在酒店的大床上,怔怔望着天花板出神。这个点, C市已入夜,窗外的天暗了好几个度,一片苍凉的蓝,只有偶尔,会闪起几点星光。 直播设备与装饰已经全数被人撤下。 房间里有些闷,季繁受不了密闭的环境,进屋时径直先去开了窗户。此时绵长的秋风卷夹潮汽吹进来,悄无声息安抚着她燥烦的神经。 热闹过后的孤独发酵,来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感情与理性赤手相搏,撕扯着她一颗敏感到极点的心。 脑子里混沌一片,季繁思绪不受控地乱飘。 顶上是一个椭圆形的水晶灯,明亮如九天之月。光影皎洁,晕进她琉璃样清澈的眸。 恍惚间她想起很多事儿。一件件,她以为她早就忘记了的,不足道的小事。 她想起,当时陈硕虽没有当众拒绝静念的表白,但也并非任由一群同学起哄胡闹。他只说了一句话。 “还有不到一分钟上课。如果你们想被老师请去办公室的话,随意。” 众人纷纷噤言。 下一秒,铃声果不其然紧跟着响起。 可就当大家各自返回座位,乖乖地掏了课本等待上课时,陈硕却猛地捏了水杯,站起来往门口走。 没有人预料到他会想要逃课。只有许嘉述垂眸,扯唇轻笑了一声。 陈硕去了季繁的班里。 那是第一次,他主动过来找她。 讲台上数学老师腰间别着个扩音器,声音正吼得震天响:“季敏!你给我站起来听!” “这次月考,数学150分的卷子,你就给我考51分?说你不是学习的料吧,这英语怎么就能考年排第一呢?你说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啊?” 季繁刚不久才眼睁睁瞧见陈硕接了别人的情书,现下正是失魂落魄,压根没细听他讲话,脱口而出便道:“是,老师,我一定努力。” “……” 话落,班里不知由谁带头,突然发出一阵爆笑。数学老师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将手中的三角尺重重地砸在讲桌上:“都安静!” 陈硕的话就是这个时候插进来的。 “报告。” 数学老师余怒未消:“进!” 陈硕没动。 数学老师喘着气看过去,一愣。面上情绪顿散,换上一副笑颜:“是石页啊。” 说完,他又恨铁不成钢地转回来,对着季繁道:“你瞧瞧,同样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人家怎么就能考满分呢!” “而且,英语也不差……” 季繁眼睫颤了又颤。 眼泪咕噜噜地自眼眶里冒泡。她耷拉个脑袋,一声不吭,也不想去看他。 可他还是走过来了。 一步步地,走过来了。哪怕她没有抬头,她也能听见自己心跳在不受控地颤抖。 那是一种只会对他产生的感觉。 “别哭。”他俯身把杯子磕在她眼前,在距离她最近的时候,顿了下,说:“回头我教你。” 季繁吸了吸鼻子。 他很快直起身。跟老师和其他同学解释,说自己在水房捡到了水杯,顺道送过来。 有人挤眉弄眼地问他,同款杯子那么多,他怎么就确定这只一定是季敏的。 “杯子底下贴了名字。”他说。 季繁下意识伸手去碰杯底,意外触到个四方的纸团,一怔。 等他离开后,数学老师被打岔,气也散了不少。索性直接摆摆手,叹息让季繁重新坐下,嘱咐她好好听讲。 季繁低头,摸出了那张纸条,展开。 少年的字迹遒劲有力,一字一字刻进了她眼睛里面。陈硕并不知道她已经偷听过了墙角。 所以,他是特意来告诉她。 他说,他今天收到封情书,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有必要提前告诉她一声。可愿意接并不代表喜欢,只不过是觉得,每一个女孩子的心意都不该被玩笑对待。这是他作为男生,所能给予的应有尊重。但除此之外,他不会再理。 最后他问:【岁岁,你会写情书么?】 …… 在季繁的印象里。从小到大,陈硕神色总是寡淡的,身上笼着一层不符合年纪的老成。他对待外人也时常带笑,只是那笑容多浮于表面,很难达内心。与人温和却难以靠近,令人很难猜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拧巴,他伪装。 两个虚伪的人抱团取暖,结果注定会是两败俱伤。 他总是哄她别哭,但多余的话一个字不说。 就像那年分别,她情绪崩溃,躲在那浓密到不见日影的芦苇丛里放声嚎啕。他匆匆而至,拉她起身,低目凝了她半晌,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别哭了。”他叹气,似有无奈,倒是比之前多加了两个字:“行么。” 季繁抽抽嗒嗒,胆肥地伸手过去碰了碰他的指尖,正想问他,是不是舍不得自己。 结果就听他不紧不慢地来了一句—— “你吵得我眼睛疼。” “……” 季繁脑中涌起的粉红泡泡随着他这话落下,噗嗤一下,幻灭了个彻底- 电视墙底下,桌角震动声在嗡嗡地吵。 季繁拿开捂在脸上的抱枕,左右滚了几圈,才不情不愿地起身。 由于录制,季繁全天没怎么看手机。点亮屏幕,所有APP里全是些红点。 略过乱七八糟的东西,她瞥一眼来电备注,手指一拨,直接划到了接听。 “啊,笙宝!”她调整好心情,笑嘻嘻地和对方打招呼:“你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啦?” “是不是知道我在你旁边,所以按耐不住要过来找我玩呀!” 被她调戏的李佚笙冷笑:“你会真心需要我去当个电灯泡?” “……” 季繁嘁了声:“你这就没意思了啊。” 她捶胸顿足地扬声:“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重色轻友、不讲道义的人吗!” 李佚笙很是干脆:“是。” 季繁:“……” 李佚笙继续讨伐:“不仅是,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季繁被她噎得够呛,实在听不下去了,转移话题:“你打电话什么事?” “没事,就问问你录节目好玩吗?” “不好玩,纯累。” 李佚笙失笑:“直播画面里可没看出来你哪儿累,哭得跟被人弃养的小狗一样,不停往人家怀里蹭。” “?” 季繁像是被雷劈中似的,呆了呆,问:“你看直播了?” 反应过来,她恼羞成怒地辩驳:“什么叫、我、往他、身上蹭!明明是他把我揽到怀里的,好吧?不对,也不是。女孩子哭了,男生象征性拍两下,这没什么吧?” 越描越黑,季繁瓮里翁气地警告:“你不要乱说话!” 期间,李佚笙一直安静地听着她解释。等她彻底消停下来后,才幽幽道:“我不过就随口一说,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季繁:“……” 话题再一次转回原点。 季繁倍感无语:“没别的事,我挂了。” 李佚笙不逗她了:“有,别挂。” 她语气中是压抑不住的笑声:“你看你,我说两句就害羞,行动却是一个没拉。” “之前让我替你写情书的劲儿哪去了?”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季繁上半身离了点墙面,拿开手机开了眼,摁到免提:“哦对,我差点忘记问,之前你转学的时候,我拜托你帮我带给陈……” “我就是要和你说这件事。”李佚笙突然变得严肃:“我好像……把给你打的模板跟你写的这封弄混了。” “本来我也想不起来这事儿。”她解释:“大概吃完饭,你们不是离开了吗?我和陈梦因为还要讨论课题,就在餐厅里多待了会儿。” “正事谈完后,陈梦她好奇心起来,非要八卦兮兮地问我,和你是怎么认识的,缠得我没办法,就大体跟她讲了讲。” “聊着聊着,就提起最开始你求我代写情书……” 季繁板着脸纠正:“不是‘求’,是等价交换,是好朋友之间的互帮互助!” “……” 李佚笙不说话了。 季繁又问:“然后呢?” “然后,”李佚笙深呼吸两口:“她就问我‘你竟然还给别人写过情书啊’,可能是有点激动,声音着实没有收敛,周边人都听见了,赶巧服务员领了一个男人进来。” “他带着骷髅头的面具,个子很高,穿了一身黑衣,气场很是迫人。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样子,但就是莫名觉得熟悉。我们俩,目光在空中轻轻地撞了那么一下,我就忽然难过起来。” 讲到这里,李佚笙情绪显而易见地失落。 “我想起一个人。我原本以为,我早就不会再去想他了。” 季繁感同身受地张了张嘴:“你已经见到谢久辞了?” “想见。”李佚笙苦笑:“但不能见。” “他在A市待得好好的,我现在去打扰人家做什么?”李佚笙说:“而且,见了以后,两个人又能怎么样呢?我……” 季繁听懂了,谢久辞这个怂包,见面后估计没胆爆身份。她动唇,打算提醒一下李佚笙。 “你要是真想见……” “算了,开玩笑的,不想见。”电话那头的人反口打断了她。 之后接着道:“我就是很久没有产生过这种心悸的感觉了,实不相瞒,还挺怀念的。” “于是一回宿舍,就翻箱倒柜找信,想再体验一次年少心动,顺带看看自己曾经有多么天真。” “结果翻到你这封……” “时间久远,胶条早掉了。” “最后一行漏出来。我看见你写——” “在秋天,等石头开花。” 第48章 开花 “cemellia.” 风一阵阵地吹, 空气中似乎有莫名情愫在酝酿发酵。心里那朵破土而出的花开得越来越盛,颜色也越来越艳,漫天遍野, 如同湖池边金秋的芦苇丛, 割不完,烧不尽,遮天蔽日。 时间隔得太远,中间又经历了许多无能为力的失落, 季繁几乎已经要忘记, 自己当时究竟写了些什么。 只隐约记得,她的感觉。 充满了期待、幻想与勇气。内心好像爆浆的泡芙,幸福得快要炸开。季繁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这么, 喜欢陈石页。但她明白,他大概就是她无法再喜欢上其他人的原因。 是普普通通的陈石页。 不是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大明星。 无法专心养一朵花的花匠。 可她不能如此自私。 但如果让她放手。季繁垂眸想, 她貌似也是不甘心的。甘心哪儿能那么容易? 这几年,执念早就成了心魔, 没有人知道, 她一直在暗处努力追逐着他的步伐。 一步步地走,一步步地朝他靠近, 各个方面, 化作无数粒尘埃中的一颗,为爱而舞。 季听岚总嫌弃季繁不曾遗传自己的气质。 其实不然。 相较于姜宸在文艺界的强行融入,季繁的绘画天赋,才是无师自通的天资异禀。 “岁岁,你在听吗?”李佚笙半晌等不到她回应,忙“喂”了几声, 问道。 季繁回过神,小声应:“在的。” “那你看,这封信需不需要我给你送过去?” 季繁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间不早了,不着急,先放你那儿吧。” 李佚笙沉吟半秒:“我着急。” “?” “我想把我那封要回来。” 季繁简直无力吐槽:“你刚才不还说,不想见吗,让我别提了。” 对于她这句话,李佚笙的回应是,直戳了当地撂断了电话。 “……”缓了缓,季繁放下手机,收拾好心情,从头开始捋她和陈硕之间的纠葛。 她随手拉开了椅子坐下,扯过桌子一旁洗好的果盘,拿了根牙签,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 也就是说,整个事情闹了大乌龙。 陈硕看的信其实是李佚笙写…… 季繁惊恐地发现一个事实。 难怪,陈硕先前对谢久辞表现出那么大的敌意。如果不是她在旁,估计瞧那阵仗,两个人甚至可能当场干一架。 因为认定了她喜欢谢久辞,所以陈硕才会告诉她,人家喜欢李佚笙。 真是荒唐至极的误会。 季繁垂眼盯着那盘翠绿挂水的葡萄,捏了那颗被她戳得稀巴烂的,扔进嘴巴里嚼了嚼。 果皮咬开一刹那,酸汁立即溅出,顺着食道,往下渗,而后,全数堆在了胸腔内- 另一边,陈硕回到房间。洗完澡出来时,手机屏幕恰好也在爆闪。 之前在节目里玩得没了电,他便随手扔到床头柜上充了会儿,现下刚好电量满格。 陈硕拔了插头,躬身捞起来,摁亮。 懒洋洋地倚在墙角。 屋子里没开灯,暗暗戚戚的,门窗紧闭,丁点光都不见。小片白光照亮少年勾人的眉眼,他眯了眯眼,点开微信界面。 置顶群聊最新一条,是许嘉述叫喊:【兄弟们,我改群名了哈。咱们新时代青年,必须得朝气蓬勃,天天向上才行,整日里看着‘回寝的诱惑’五个字,你们难道不惭愧吗!附图/叮当小猫痛心.jpg】 两秒后,孟宇涵率先回应:【想改就改呗,说起来,这个群当初是谁建的来着?怎么起这么个俗气名字啊?】 许嘉述不过脑子地附和,嫌弃中略带谴责:【就是就是,俗!简直是俗不可耐!】 陈硕本来都想退出去了,余光瞧见这段话,动作突然一顿,勾起唇角笑了笑。 开始不紧不慢地打字。 Patient:【谁说这名字俗啊,这名字起得可太棒了!你说是吧,哥哥。@Allergen】 群里安静两秒。 从未见过陈硕如此肉麻的许嘉述受不了,跳出来问:【陈石页,你鬼上身啊?】 紧接着他像是想通什么,很快发了条五秒的语音来。 陈硕点开听,许嘉述像是坐在车上,背景还夹杂着偶尔几声导航的机械音。 他大声吵嚷着:“不会就是你小子起的群名吧,我就说,除了你这个gay里gay气的……” 后面话没能完整说出来,就被人掐断,对话自此戛然而止。 忙音前是一阵刺耳的鸣笛。 陈硕低啧了声,撂下手机,拿过脖子上搭着的毛巾擦拭头发。 过了一阵,他挪到床边坐下,又一次摸过了手机,打开。 界面没变化,灰色圆圈转了转,加载出下面的消息。 季南:【我只能说,人和人之间确实是有磁场的。哥们,就凭你这句话,你这声‘哥’,我认了好吧。】 陈硕心满意足地敲字:【谢谢哥哥。】 许嘉述:【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 下一秒,提示消息弹出:“Xu.修改群昵称为‘谁先脱单谁是狗’。” 孟宇涵:【说好的积极向上呢?】 许嘉述:【别管,这里有人心思不纯。】 陈硕没再搭理他,径直退回个人界面,转手切了个小号。 聊天框一下子变得很干净。 没有任何无意义的社交,好像全世界终于只剩下他自己,和那么一个人。 陈硕很长时间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整日整夜连轴转。这是第一回,他从工作中享受到了一丝乐趣。好像,只要跟她一起待着,哪怕两个人什么事情也不做,都会很惬意。 一种极特殊的感觉。 是他对其他人所没有的,哪怕时刻游走于名利场,灯红酒绿交错,也不曾再有过的悸动。 人都说,总会遇到更好的。 但陈硕觉得,没有谁能比她更好了。 很小的时候,他就一人独来独往惯了。 是她强硬地插了进来,赶不走,也推不开,跟在他身后,明明自己胆小得要命,却敢在他挨打时冲出来护着他。 每当这时,他总会盯着她白净的后颈出神。 她那么瘦小一只,跟竹竿一样,好像只需要轻轻一碰,就碎掉了。 陈硕点进和季繁的对话栏。 内容依旧还停留在上次的位置。 Chen.:【你什么时候把我加回来的。】 再往上,是:【我后悔了。】 她一个字都没回。 她甚至没有半点疑问。 后悔什么?重要吗。 陈硕问自己。 季繁喜欢花。 鲜花。 各种各样。 她也曾兴致勃勃地同他科普。 关于等待的花语。 蓝花楹讲得是绝望等候,虽败犹荣;野海棠诉是苦等无果;紫藤花代表生于情,亡于爱,执着怀念…… 可陈硕都不喜欢。 他不相信超脱控制的东西。 喜欢就去追,丢了就去找,死了就去陪。 只要他不放手,就一定会得到。 谁都不知道,他内心深处偏执得可怕。 相比于漫无目的地自我痛苦,陈硕更欣赏山茶花的告白—— 无论分开多久,都一定会再次重逢。 断头花的结局。 并非只有失我永失这一种。 他垂眸盯着她的头像看了很久,抬指点进备注。想了想,缓缓打出一行单词—— 【cemellia.】- “不在一起。” “在一起。” 季繁每说一句就要摘一颗葡萄塞进嘴。 边塞边不忘抽空给李佚笙发了条消息:【你觉得我和他合适吗?】 手下陡然摸空。 她动作一停,目光移过来,发现再剩角落里的最后三颗。 “不在一起。” “在一起。” 还剩下一颗。 季繁沉默瞧了两秒,摘下来,面无表情地拨开皮,将绿色果肉捏在手里,轻道:“在一起。” “两情相悦自然该在一起啊。”她嘟囔:“不管怎么样,总得试试再说吧?大不了——” 话音中断,几声急促的门铃传来。 季繁停顿一秒,张口咬了葡萄,咽下。随后附身迅速抽了张纸巾揩手,扭头冲门口喊。 “稍等,马上来!” 说完,她飞快叠起纸巾,囫囵抹了抹嘴角,捏了手机,趿拉着拖鞋小跑去开门。 门拉开一条细缝,入眼是季南一张混不吝的笑脸。 季繁心里忽地一惊。 她不是还没决定要不要和陈硕谈恋爱吗,怎么第一个阻碍就来了。 这么想着,她脱口而出道:“你来干什么?” “我不能来?”季南双手插兜,睨她一眼,审视般地问:“你干什么亏心事了,不想让我来?” 季繁作势要关门,季南眼疾手快地伸手进来硬撑住,阻止她:“喂,你能不能点良心?” “抱歉,不能。”季繁费力跟他较着劲儿,幽怨地抬头,强调:“大晚上的,你一个男的,不打一声招呼地出现在女生房门口,而且还是酒店,这真的很难评好吧?” 季南气笑了:“不是,兄妹关系有什么需要评的?听话,赶紧松手。” 季繁抵着门:“不行,走廊到处是监控,谁知道节目组什么时候会录播?” “我是老板,他们开拍前,肯定得跟我打招呼,我说没有就没有。” “对,你是老板。”提到这事,季繁就气不打一出来,先发制人地怼他道:“你厉害,都能不经我同意把我手机锁了!” 季南不懂:“什么手机?” 季繁:“高中时的小灵通。” 她瞪他:“你可真是好本事啊,这都能给你翻出来,说,新密码是什么!还有,你是不是偷看里面的短信内容了!” “什么小灵通?”季南听得一头雾水,手下又不敢用力,怕不留神伤到她,只能先放低身态哄着:“祖宗,咱有话让我进屋说,行不?” 季繁不依,坚决道:“不行!我还没吃饭,等会要出门。” “诶,那正好,我也没吃,一起呗?” “谁要跟你一起吃饭啊。您直走右转,电梯在那儿,不送。” 季南倔脾气也上来了,死活不放手。 两人就这么瞪眼僵持着。 没过多久,季南突然听见身后有关门的声音。他转头一看,陈硕刚好从屋子走出来。 看见他的一瞬间,似乎也愣了一下。 而后目光下挪,落在他和季繁交叠的手上。 “兄弟,你来的正好。” 季南放松警惕,“过来帮我个忙。” 陈硕站到他身旁。 季南撇头,用下巴指了指季繁和他对抗的胳膊:“把我们两个人分开。” 陈硕点了点头。 “谢了。”季南说。 他转头向季繁无赖挑眉,眼含挑衅。 然而,季南还没得瑟完。腕上就感受到一股不知名的凉意。 “诶,我是让你帮我把她扯……” 季南没说完,陈硕骤然用力,反剪了他的手至虚空。然后,慢条斯理地拽着他,朝后退了好几步。 趁着这个空档,季繁立即缩回去。 “砰”的一声巨响。门耀武扬威地在季南眼前阖上,空气中似有灰尘抖落。 陈硕松手,淡道:“嗯,分开了。” 季南:“……” 第49章 双标 “受不了香水味。” 季繁背靠在门上平复心情。 不知为何, 她现在有点不想面对陈硕。 该怎么开口。之前是她说让他多给自己点时间。结果这才不到半月,随便改口,会不会让他认为太过随便了些? 季繁有些纠结。 门外倏尔消停下来。 她侧了点身子, 将耳朵贴到门上, 隐约能听见,季南好像正在和陈硕低声交谈什么。 木门隔音效果挺好,她只敏锐地从中捕获到“看手机信息”五个字。 锁屏的小灵通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季繁低骂了声, 打开门。 似是没料到她的举动, 门外两人同时怔住,看过来。 “那个……” 季繁顶着两道探究的眼神,硬着头皮开口道:“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给我也讲讲呗。” “……”- 念及拍摄刚刚结束不久,自家妹妹还没吃晚饭。作为boss的季南当即大手一挥, 拨电话喊了全组的工作人员出门潇洒。 然而过于突然,大部分人已经吃过了。 所以季南也没有丧良心到再去强行剥夺员工休息时间, 只叫了郑之舟和另外三位嘉宾老师。 一行人约定在酒店大厅集合。 季繁跟在陈硕和季南后面出电梯。 三人下来的时候,许嘉述和孟宇涵两个人正端坐在沙发上连麦打游戏。 注意到他们, 孟宇涵悄悄用手肘撞了一下旁边的人, 提醒:“来了。” 正玩得热火朝天的两人当即摁灭手机,摘耳机起身。许嘉述笑吟吟地往季南身后望, 却在看到陈硕的一瞬间, 笑容僵住。 “不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孟宇涵看他一眼。 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军训结束之后,陈石页就跟彻底人间蒸发了一样。先前虽说不是日日见,但也好歹能在学校饭堂偶尔碰上那么一两回。 宿舍没人知道他的动向。结果不曾想,今天陪着季南到C市探班,竟能巧合地在酒店遇见。 季南走得快, 显然也听见了许嘉述这番话。方才光顾着跟季繁斗嘴,并没细想,现下仔细一琢磨,还真越想越奇怪。 他立马转头看过去:“对哦,陈石页……” “干嘛?”季繁反应很大地跳出来,拦在他面前,眼睛骨碌碌地转:“你想问什么?” 季南被噎得够呛:“我问的是他又不是你,你急什么?” 季繁:“感觉你脑子里面没想好事。” 季南气乐了:“我没好事儿?行,那你看我不顺眼,干脆重新认一个哥哥吧。” 季繁不说话了。 季南瞪她一眼,凉凉道:“你一脸不服是几个意思,我戳你心窝子了?胳膊肘往外拐得快折了吧?要不你现在就问问,这周围一圈除了我,还有谁愿意当你哥!” 许嘉述贱兮兮地插话:“陈石页啊。正好按辈分排下来,也是南哥的弟弟。” 闻言,陈硕扫了眼过去。 “哥哥们,你们干杵在这儿干嘛呢!” 郑之舟咋咋唬唬的声音随电梯门“叮咚”一声响,飘荡出来。 许嘉述极浅弧度地弯了下唇角:“瞧,咱南哥最不缺弟弟。” 孟宇涵拿肘弯怼了下他胳膊,不赞同:“少说两句。” 许嘉述收敛许多。 两人走过去打招呼,由季南相互介绍认识。 “这两位,哦不,这三位是我的室友。”他先象征性地和郑之舟握了下手,之后缓缓抬指,按次序介绍:“许嘉述。” 许嘉述双手插着兜,略颔首。 “孟宇涵。” 孟宇涵笑了笑,伸手。 “您好。” 郑之舟连忙接了。 轮到陈硕,季南正准备开口,却被郑之舟打断:“硕哥就不用介绍了哈,家喻户晓的人物。” 季南点点头,很快又摇头:“等会儿——” “谁?” 郑之舟寒暄的动作一顿,语气带了点不可思议:“南哥,你不知道?” 季南作为资方,郑之舟完全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当下狐疑地去瞥陈硕,却发现对方完全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于是便大了胆子,叫了全名道:“陈硕。” 他秉持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慢悠悠补刀:“不还是您出钱把人给请过来的吗?” 季南:“……”- 几人又等了一阵子,静念和两位老师才结伴从楼上下来。季南大概数了数,加上他们这边一堆,一共九个人。 想着分开打车麻烦,索性点开导航,找了家最近的火锅店。 步行五分钟的距离。 就在李佚笙她们学校隔壁不远。 一直到热热闹闹地吃完饭,季南还是没有从接收到消息的震惊中缓回神。 甚至趴在前台结款的功夫还在想,陈硕和陈石页果真是同一个人这件事。 他不大能接受。 付款机扫描的声音响起,服务员递了小票过来,季南随手一接,转回手机页面。低眼看着自己过来路上才给陈石页改的【老弟】备注,心情十分复杂。 搞清状况的许嘉述跟着溜出来。 “不是,哥。你太不够意思了吧,有这好事儿,喊他不喊我?” 季南:“喊你的时候,你不是不来吗?是谁说自己谈恋爱得避嫌来着,忘了?” 许嘉述据理力争:“后面不是解释没谈嘛!” “晚了。”季南哼一声:“反悔有用的话,要警察做什么?” “破梗扣钱啊。” 季南不理他,抬脚回了包厢。 一揭开帘子刚好瞧见季繁正歪着个脑袋和陈硕说话。 季南瞬间想起来,自己当初不是没怀疑过。毕竟,石页组合就是硕,又都是在北辰大学搞音乐,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儿。但当他向季繁询证时,这家伙却回应说,那怎么可能。 亏他还毫不保留地信了,如今看来,简直是让人失望! 这俩人,包括许嘉述在内,肯定有猫腻。 季南一颗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油然而生,强行稳下心神,走过去。 “大家都吃好了吗?” “吃得包爽的。” “我看时间还早,要不咱挪个地儿消消食?” “成,去哪啊?这个点,商场都关门了。” “我知道!”静念举了举手,此刻离开镜头,她卸掉与气质不相衬的浓妆,乖巧感重回脸上,语气激动道:“负一层,有家KTV,开到凌晨呢,走地铁入口就能到,我和陈老师之前去过。” 季繁抬眼看她一眼。 季南摸了摸下巴,又询问了大家意见,得到肯定答案后,当即打电话订了个位,带着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地转场。 …… 静念说的地方,是个地下游戏城。时辰不早,周围都打了烊。 方才一路走来,所有商户的铁质卷帘门都紧闭着,连个人影都不见。 只有尽头歌厅,墙上喇叭不间断传出的摇滚乐,彰显着与众不同。 季南推开门,打手势和服务员报了个数。 一行人便被带到预约的包房。 店内空间不大,进屋需要经过一个细长的走廊。季繁贴在陈硕身后往里走,黑灯瞎火的,不可避免会产生衣料碰触,摩擦起电。 纵然不是第一次,甚至以往还有过比当下更为亲密的举动。 但在此刻人多眼杂且幽暗的环境下,季繁呼吸仍旧没出息变得紊乱。 她略略低头,假装不知道。 进了包间,服务员摁开了彩灯。 不亮,但是足够看清陈设。 三面破皮漏洞的沙发正对屏幕,环着张方形的玻璃茶几。里侧墙角砌高了地板,安了个立式麦。再往下,是散落一地的烟头。 季繁看得皱眉。 怔神间,季南已经挪步坐进了中央位置,躬腰扯了个手拿式麦克风,“喂喂喂”三下,试音。发现不太行,转手扔给许嘉述。 陈硕在她前头停步,侧身让后面人先过。而后垂首看她一眼,问:“想什么呢?” 季繁摇了摇头。 陈硕没再吭声,抬脚走到靠门沙发外侧,朝静念道:“抱歉,能往里挪挪吗?” 静念脸一红,嗫嚅:“可、可以。” 她推了推同伴,让出一个位置。 陈硕指了个方向:“那儿不是还留着空?” 言外之意,你受累再过去点。 “……”静念听懂了,又动了动。 陈硕终于满意,向干站在门边的人招手。 “过来坐。” 季繁默了默,走过去。 “你让我坐里面?” “嗯。” 静念面色一变。 季繁迟疑:“要不……” “哪儿那么多废话。”陈硕直接上手,压了她的肩,之后跟着坐到了她旁边,说得随意:“我受不了香水味。” 被同一个造型师喷了同款的季繁:“……” 季南扬手要来了酒单,提笔随口问:“喝点?” 没人敢扫金主的兴致。 季南下单。 顺手给季繁加了杯果汁。 陈硕掏了手机出来玩。 是一款超上瘾的解压小游戏,季繁很早之前玩过。恍惚一瞥见,便自觉挨过去观战。 “你也喜欢玩这个啊?” “嗯。”陈硕不动声色倾了手机,方便她看。 修好话筒的许嘉述一抬头,看见这幕,忽然有点落寞。 酒很快端上来,季南分了分,单独拧开果汁瓶盖,递给季繁。 “喏,你的。” 这会儿季繁刚抢了陈硕手机自己上手玩,没顾上接,下巴朝旁边点,示意他先放着。 季南照做。 “刺啦——”。 陈硕也开了自己那罐,磕到桌面上。 季繁眼神专注凝着屏幕。 没多久,服务员又送来一个果盘,摆在正中央。许嘉述坐在C位,不比季繁挪动碍事。干脆用塑料叉扎了些另装一盘,殷勤推到季繁眼前。 季繁瞧见,礼貌道了声谢,半收起手机。 正要动手拿,面前忽地多出一只手。 陈硕将她面前的盘撤走:“大晚上的,少吃点水果。” 季繁咽了咽口水,目光追随他腕骨处起毛的红绳,心不在焉“嗯”了声,转手去够饮料喝。 液体入喉,她猛地一惊。 视线慢吞吞挪至铝质瓶身,季繁眨巴两下眼睛,看清了上面的字:【Vodka】。 “……” 许嘉述开始唱歌。 季南突然不知从哪儿又摸了副没拆封的扑克,提议:“就两麦,剩下的咱别闲着?” 陈硕被没收了手机,正无聊,听他这么说,也来了点兴致,俯身示意季南请先。 为方便抽牌,他大半身子挡了过来。季繁无措地举着酒瓶,喝也不是,放也不是。 玩的比大小。 规则很简单,谁牌小谁喝,季南目的明确,就是打算灌倒陈硕好问清心底困惑。奈何运气不足,玩了快一圈都没轮到人家。 好不容易,陈硕亮了张方块2。 绝不可能会有更小的。 “喝!”季南激动地跳起来。 陈硕笑了笑,捏起手边易拉罐喝了口,随即一愣,猝然转头看向季繁。 这么久过去,季繁头早已晕得不行。模模糊糊感觉有人在盯着她瞧。 她费力抬眼,径直跌进无底深渊。 画面像是在这一刻定格。 她仿佛看见了属于梦里的少年。 随后,她慢慢地。 将唇贴向他的眼睛。 第50章 临门 “张嘴,我教你。” 距离越来越近。 陈硕甚至能清晰感触到她呼吸间喷洒出的酒气, 混杂着她衣服上携带的香味,毫无保留地钻进他的鼻腔。 他的眼睫不受控地颤了颤。 连带心跳。 电光火石一刹那,包厅的灯突然全灭了。成乌漆嘛黑的一片, 旋即响起几声尖叫。 中间不知道是谁硬挤了一下, 季繁方向偏失,轻轻在少年的眼尾处蹭了下。 视野被全数剥夺,眩晕感随之加重,季繁支撑不住地朝右倒。 恍惚间, 她似是被人力扯了过去。而后就像是飞在天上的气球, 掉进了温热绵软的云层里。 季繁挪了挪身子,试图寻找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却不小心碰到了藏在云层里的石块,棱角又锐又硬,硌得她难受。 她觉得自己似乎马上就要被戳破了。 “乖, 别乱动。” 周遭纷扰喧闹,她依旧能轻易分别出少年的嗓音。 季繁感觉他的话如同带了魔力。轻飘飘从她耳朵骨里撩进去, 仿佛羽毛轻拂,直磨得她哪哪都痒。 她的心脏也跟着一起砰砰直跳。 “你刚刚想干什么?”他又说话了, 很明显是凑近了她的耳朵。 “岁岁, 你想亲我,对不对?” 他揽上她的腰, 大手顺着她的脊椎游移往上, 把她的上半身向自己身上压。 季繁侧坐在他的腿上,胳膊还勾着他的脖子。 黑暗中,她听见恶魔在低声蛊惑:“亲的位置不对。” 他边说,边张开五指扣住了她的后脑,一寸寸地向下抵。 “来,张嘴, 我教你。” 醉酒的季繁被他迷得七荤八素,一时间没想起挣扎,顺从俯首。 当前的坐姿实在别扭,她推着他往下靠的同时,还不忘寻了个更方便的架势。滚了滚,干脆避开石块,长腿一迈,跨坐到云层上- 沙发中央。 处事不惊的季南手下探了半天,都没能找到手机。 反而引得许嘉述率先起头,吼了一嗓子,骂:“靠,哪个孙子摸我?” “……” 闻言,孟宇涵直接打开了手电筒,将光圈照过去。 “没人碰你,你自己幻感了吧?” “不可能。”许嘉述大声嚷嚷:“我刚明明有感觉。” 季南冷笑一声:“能不能闭嘴。” 敲门声很快响起来。 方才领他们进门的那个服务员手里提了个电灯走进来。 “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这电路不稳定,都是常有的事情,等会儿就好,您各位少安毋躁。” 她站在门边,光影打得实在亮,又恰巧是声源地,众人齐刷刷地朝外望。 这便很难不注意到,门口墙角的那两个人。 季繁和陈硕挨得极近。 又因为季繁是背对着大家,所以从大众的视角,只能看见被斜挡了一半的陈硕。 灯火昏黄,陈硕穿着最普通的白衬衫,袖口上卷至肘,手虚虚撑在沙发两侧。 衣领扣子解开几颗,露出修长的颈,冷白的皮肤暴露于微凉的空气中,姿态随意且玩味。 他直勾勾盯着他身上的女孩。碎发贴着眉,一双桃花眼隐于阴影,似笑非笑,眼尾染上不自然的薄红。侧脸三分胭色,唇间水光漪漪。 完全不同于以往清冷的气质。 再往下。 就更加违和。 两秒后,白灯大亮。 服务生见怪不怪,笑嘻嘻离开。临了,还贴心地帮他们调了个暗点的光。 “卧槽!” 等外人走后,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郑之舟被吓了一跳:“这什么情况?” 季南显然也惊了惊。 再定睛一瞧,才发现自家那个不争气的表妹,此刻正单手撑墙,强势壁咚了个男人。 对,是男人。 远不止是少年。 圈里的水深,不扒一层皮是断不可能凭空出头,纵然资本加持,还要天时地利人和。 包装固然重要,但其中的为人处世,才是重中之重。人脉对于他们这一行而言实在太重要了,只有知世故而不世故的人,方能堪堪立足。 陈硕既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必然是经历过层层筛选与磨练。 季南身陷其中,非常能够感同身受。 年少成名的,少见。 毫无背景而年少成名,罕见。 成名后,出泥不染且珍惜羽翼的,更是万里挑一。 至少,季南他就只见过这么一个实例。 在不知道陈石页之前,他也曾确确实实崇拜过陈硕。 那种崇拜是音乐人之间的认可与肯定。 不关乎施舍,亦非怜悯。 而是拜服。 他相信这个人的人品与道德,欣赏他的才华与能力。 自然而然,成为了他万千粉丝中的一员。 流量吸女友粉。 实力招事业粉。 陈硕他两者兼备。 因此对于季南而言。他虽然能毫无心理负担地跟陈石页称兄道弟,但面对陈硕,同样的事却绝对干不出来。 可不管怎么说,陈硕和陈石页,他都了解不深。而他对后者也是最近才发生的改观。 陈石页不常住宿,以往许嘉述跟他灌输最多的,就是这个人的负面评价。 ——臭屁、狂妄、拽。 无论哪一个词单拎出来看,都不像是个好惹的主。 震惊之余,季南又想起。最初在校时,陈石页貌似就不大看得惯季繁,从一开始在食堂前的呛声见面,到后面对他那句“离我家小孩儿远点”护短的不屑,以及军训汇演…… 不对。 脑中似有灵光乍现。 如果陈石页就是陈硕的话,那压轴表演时,和苏晚笙的cp炒作…… 季南眉头狠狠地跳了跳。 正当他犹豫张口,想着该如何承担起“家长”职责,对陈硕提出精神赔偿的私了决策时。 忽听陈硕蓦地轻笑了声。 很轻很淡,不含任何情绪。 周围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亲都亲了。” 离他们最近的静念看到陈硕挑了下眉。 季繁困意来袭,手快要撑不住,贴着墙角往下滑。陈硕眼手快地勾住,掌心按在她的掌背,指腹轻柔地摩挲着她手腕处的皮肤。 “季繁,明天别不认账。” 见她就要往下栽,他连忙伸手护上她的腰,将她扶住。 这一刻陈硕眼里完全容不下其余任何人,他又向来不是个在意别人评价的性子,只想抓紧此时得之不易的机会。 他抬睫,看向她渐渐阖上的眼。 安安静静地看了很久,才敛眸,认真道:“我不要求你立即摒弃前嫌和我天下第一好。” “但能不能,先给个名分?” “让我有一个可以放肆地、无条件地、不受顾忌地去爱你的身份。” 大概是怕把怀里人吵醒,他语气简直软得不像话。带了点认栽的叹息。 “能负责么。” 所有人惊讶再上一层。 只有静念和许嘉述,双双垂了眼- 翌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太阳照常升起。普普通通的一天,地球没爆炸。 季繁是在剧烈的痛感中疼醒的。 细细密密的胀,拉扯着她将醒未醒的神经,传入四肢百骸。 她费劲挣揣了下,想起身,可惜没能成功。 放任自己咸鱼样地瘫倒在床上,季繁闭着眼睛,努力拼凑着梦中零散断片的记忆。 光线朦胧,她貌似幻想着对陈石页动嘴。奈何毫无经验,半晌不得章法,反倒急得自己出了一身汗。 忽然,一句“宝贝儿,张嘴”直冲脑门。 季繁暗骂,竟已对陈硕色迷心窍到了这般地步?连人家的回应都能凭空臆想出来。 “滴滴”的微信提示音响起,季繁微微蹙眉,手顺着声摸过去,缓了缓,睁眼。 从锁屏封面上看见季南的消息:【醒了么?[皱眉]】 季繁懒得搭理他。 头顶,中央空调的风还在暖暖往下吹。 她闲闲翻了个身,跳转界面,到某个红book软件,迟钝地动指打字。 【祖传蜜汁解酒神方。】 界面加载的过程,季繁特意留神,扫了眼屏幕右上角的时间。 5:04。 也不知道自己造的什么孽。 季繁简直想穿越时空回到昨晚,一巴掌拍死那个喝酒的自己。 等等—— 混沌的脑子,冷不防蹦出一个单词:Vodka。 伏特加。 这……或许不是梦。 “……”季繁突然没工夫再看搜索结果,忙转切进微信,向季南求证。 Allergic:【问你个事啊。】 季南:【?】 聊天顶的Typing字样闪了又灭,灭了又闪,然后弹出一条:【季繁!你问个鬼!】 季南:【昨天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账。】 季繁敲字的手一顿。 季南轮番轰炸:【谁允许你碰酒的!还tm是烈酒,行啊,比我都猛,真的长本事了,要不要我哪天陪你喝两口啊?!】 季繁没忍住反驳:【还不是你给我放那儿的?】 季南看上去是动了怒,连爆两条脏话:【老子给你放的是苹果汁,你tm拿的是伏特加!】 季繁:【噢[乖巧]。】 可能是瞧她态度端正,季南消停了一阵。 两分钟后,他试探性问:【你和陈硕……认识?】 这句话恰好戳到季繁肺管子:【所以,我两昨天……真亲了?】 季南对此表示无语:【我怎么知道,反正我看到的时候,你在人家腿上。[敲打]】 某种被忽视的触感蹭地一下蹿上来。 季繁脸一燥,开始捏着手机发愣。半晌,她犹豫地问:【……那他什么反应?】 季南转手发给她一个视频。 季繁习惯性抿唇,却牵扯到嘴角的小裂口,疼得嘶了声。 隐约中,陈硕那极具辨识的嗓音宛若就在耳边,暗哑低沉,带着半点不遮掩的欲。 “都给我好好记着,明天酒醒找我。” 断断续续的片段让季繁心下忐忑。 她纠结着,点开了视频。 糊出重影的画质,连张人脸都瞧不清,偶尔还会闪过几帧黑影。 前几秒全是些窸窣的杂音,季繁没耐心往下听,正准备退,却猝不及防听见陈硕的声音—— “能负责么。” 所有堆积起的心墙在一瞬间全数崩塌。 他听上去快哭了。 季繁觉得自己良心受到了谴责。 不、不就是亲了一下吗?至于这么大委屈吗?难不成她还干了什么其他大逆不道的事情? 季繁实在是想不起来。 视频到这里终止,季繁划出去。 季南仍在痛心疾首地质问:【感觉怎么样?】 季繁想了想,决定忍痛替陈硕遮掩一番:【超赞,他技术特好。】 季南:【?】 季南:【老子是问你,现在醉酒的感觉怎么样!】 意识到自己心猿意马的季繁没再管他,划出去,径直打开和陈硕的聊天框。 指尖停在之前的对话。 是陈硕借宿那晚。外卖送到门口,她不愿见他,便随意扯了个借口,说自己困,不想下去。 当时陈硕许久没说话,直至第二天早上他才发了一句。 不多,只有三个字:【那我来。】 你不想去找我。 那我来见你。 季繁的心登时就炸成了烟花。 灰烬散落,烧断了她最后一丝的理性。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60-70 第61章 扪心 “他们完蛋了。” 信念一旦崩塌, 人就会不断自我否定。 陈硕自幼我行我素惯了,别人的感官从不再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包括意识到自己喜欢季繁的这件事。 在他的观念里,想要的东西就去是需要抢、需要夺、需要不顾一切地获得。 都说爱的本质是剥夺, 自我满足便是他一生遵循的自命课题。 于是, 在陈硕所能控制的时间和区域内。他几乎不动声色地占据了季繁所有的空闲。 像是固步自封,他随手便划出一道专属领地,强势地把她纳为私有,以拥有者姿态排除一切非利己的因素。无论是许嘉述, 亦或者他没搞清楚状况时的季南。他都对他们保持着最基本的敌意。 而谢久辞是个例外。 只因为他不喜欢季繁, 陈硕才能勉强按下心中那快要让他发疯的嫉妒。 离开他后,不过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她忽然变了很多。 她不再依赖他,他们完蛋了。 这是陈硕重逢时的第一直觉。 他不明白为什么, 可也隐隐约约能够猜到。 她一直质疑他的问题,便是她没有意识到的, 自己的问题。 ——她对他的喜欢,或许才是出于习惯。 所以一旦换了新的环境, 一旦有了新的相遇。她就会不自觉地想要去建立一份新的羁绊。 当然, 这仅仅只是陈硕凭借了解顾自猜测得出的结论。错判也有可能,那就是, 她能够确切分辨清楚自己的心。就像他曾问过她的“你喜欢过的, 到底是我这个人,还是,我带给过你的某种感觉?” 但是陈硕不敢赌万分之一的可能, 于是全部推翻重来。 陈硕无法做到眼睁睁看着她逐渐“醒悟”。 他接受不了。 陈硕是真的觉得自己有病。他偏执、激进、占有欲爆棚,然而面对她时,却偏要装得云淡风轻。 她说哪有人连生病都是陪的。 陈硕没解释。其实自己早就病入膏肓。 她不在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都在近乎痴狂地想她。思念泛滥成灾,她的模样如同烙印,在他心尖上刻下疤痕,眷眷千遍,难忘。 陈硕不是没有思考过,自己为何会栽得如此彻底。 这个糟糕的世界上,有数以亿计的人,他怎么就偏偏非她不可。 可结果就是,没有答案。 季繁出现在他最狼狈的时刻。感情并非突如其来,而是一种渗透式侵入,滴水穿石般,她的眼泪点滴透过他的一整颗心脏,与血液相融,似水入浓酸产生猛烈的暴沸。 自此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他不知道她喜欢自己什么。好看的皮囊,亦或者聪颖的脑子。 一腔情动积压在胸腔,他甚至想,她喜欢什么倒是说啊,只要她愿意,哪怕让他剜下来送她都乐意。 陈硕明白自己骨子里病态到极致。 他不敢把真实的一面展露给她。他看似光芒耀眼,实则却像只阴沟老鼠,一昧妄想去觊觎霸占远处的天光。 在听见季南说出她身世的那一刻。 不可否认,他是心疼的。但与此同时,他也是庆幸的。 他本以为她从不缺爱。 至少,在他们相处的那些年,她表现得都很正常。 原来她也被放弃了么…… 脑中乱七八糟的思绪还在闪,陈硕头疼得厉害,突然觉得面具压得他眼睛酸胀。 指尖刚碰上冰凉的铁具,旁边忽然响起姜宸幸灾乐祸的声音。 “陈老师。”她饶有兴致地双手托了下巴,瞧他。 陈硕顿手,看过去。 “啊,没事。”姜宸笑起来:“就想采访一下,你目前的心情如何?” 她意有所指地提醒,压低声音道:“而且等会儿,你还要作为评委首席点评呢,可千万别忘了你的变声器……” 陈硕听得懂她话里的阴阳,没吭气。 他不是不想公开关系,也不害怕会影响自己。实话说,他连这层想都没想过。只是当时谢久辞的分析太过恳切。 是以,他在看清季繁得知消息时眉眼间染上担忧的那个瞬间,退缩了。 何况,私心底,他并不希望他们刚刚开始的这段关系,被外界任何的事情干扰。 “感谢两位老师精彩演绎,那下面我们请全部嘉宾上台,按流程由几位评委共同投票,选举出本次比赛的冠、亚、季军。” 陈硕被孟宇涵的主持词扯回神。 不知什么时候,台上的灯光已不再是昏沉的一束。 强烈的光圈打下焦点,陈硕抬头,就看见季繁正笑盈盈地望着他。 然后在和他目光对接上的一霎那,骄傲地扬了扬眉,俨然一副等夸的表情。 陈硕:“……” 看来是真唱开心了。不是,她跟别的男生唱歌这么高兴吗? 陈硕垂了眼,藏溺些许黯然于面具之下- 三米开外,台上。 好不容易糊弄完比赛的季繁自从音乐停下便长舒了一口气。 压在胸口的巨石好不容易被挪开,她只觉身心通畅,心情顿时舒缓不少,也便暂时忘记去焦虑她打算和陈硕怄气的事情。 方才季繁带了耳返,独自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许是自恋般的错觉,她竟也不觉得有多难听了。 开场一段时间过后,忐忑消散,她悄悄摸摸往台下人的身上看。 没看到皱眉不满的表现,这才彻底安心。 然后,不由自主地,她的眼神就落到了C位那里。 也不知道陈硕那家伙在想些什么,低垂个头,面容全被遮挡。直到音乐停歇也不曾瞧过她一眼。 难不成是她太过浑水摸鱼,没能让他听出来自己的嗓音? 季繁盯着他额前垂落的碎发看。 表演时,也许是为了方便镜头捕捉,评委席的亮度调得很低。 陈硕的脸融在幽暗的光线里,半明半暗,穿着件高领的长款黑风衣。高领,微挡了下颚,看上去兴致阑珊。 季繁心里有些小难过。 她刚刚选的这首歌,某种程度上,其实是她一整颗真心的剖析对白。 在听见隔壁万佳乐他们唱到年少以为相爱就能永远。 那一霎,心中的慌乱无端冒出,丝丝缕缕刺激着她薄弱的神经。她忽然间开始害怕,没来由的悲伤涌现,冥冥之中仿佛有直觉在警示她,她和陈硕的这段感情,是她太过天真。 闪闪发光的大明星,怎么可能真正被独占。 就像《水星记》所表达,水星无法脱离自我轨道,亦无法接近太阳,哪怕相距咫尺。 彼此不在身边的日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又遇见了什么人。 这些季繁都不知道,陈硕也从未主动提起。 他们之间,缺失的那段时间,就这么,成为了她难以触碰的伤疤。 当然会痛啊。 可季繁不想去揭了。 她宁愿让这疤自然结痂,然后随生命淡去。 她想和陈硕好好的。 思绪飘忽间,她看着面前的人群,喧嚣远去,她的眼睛里只能容下他。 ——可是究竟要多么幸运,才…… “才敢让你发觉你并不孤寂。” 陈硕终于看向她,轻声哼唱:“环游是无趣,至少可以,陪着你。” 声音不大,他拨下了耳麦,没有收进直播。 但足以让现场的所有人听清。 孟宇涵愣了愣,反应过来立即救场,提醒:“看来我们陈老师对这首歌很熟悉啊。” “适才这个话筒不够给力啊,不如上台给我们直播间里的歌迷们发放些福利?” 陈硕没动静。 镜头紧接着转过去,拉近,聚于他遮挡的眉眼。 良久,没人能猜到他面具之下的情绪变化。 评委席上安安静静,只有郑之舟抓狂的吼叫响在耳畔:“硕哥啊,求你了,变音器摁开再说话……” 陈硕烦闷地扯了扯连接线。 俯身靠前正要开口,余光却看见季繁忽然举臂,将话筒抬至唇边。 陈硕一顿。 抬头,视线与她在空中交汇。 季繁犹豫出声:“陈老师单唱吗?” 原本想要拒绝的话卡在喉咙,不上不下,陈硕直勾勾看着她:“不然?” 听着他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季繁默了片刻,点点头:“真的很期待。” 陈硕:“……” 亏他以为她是在邀请自己。 没办法,陈硕低眼接了旁边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起身。 他脱了外套,从后方绕过去,来到台上,站在季繁的旁边。 浅浅的柠檬气息环绕。 季繁不敢侧身,生怕一个不小心,和他在镜头下产生近距离的肢体摩擦。 导播的画面旋即切过去。 屏幕里,巧妙地把众人分割,只留下陈硕和季繁的身影。 季繁目光下移,躲避似地不愿直视。 一旁的陈硕偏头,注视着她,而后缓缓抬手,用极慢的速度捏起麦克风。 他挨得近,手背本来就是紧贴她的,再加上此时有意而为,不可避免地,就会与她发生碰触。 季繁感觉到酥酥麻麻的静电,想避开,却没有办法。 明明动作持续不到三秒。 她仿若经历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这种刻意装不熟的感觉,实在难熬。 “我没有准备。”陈硕态度坦诚,似乎笑了下:“自然不比季老师和许老师的双人合作精彩。” 整句话他语气都不咸不淡,唯独加重了“双人”二字,季繁脊背猛地一僵,总算品出一件事—— 陈硕,这是生气了? 孟宇涵瞅了三人一眼,礼节性恭维:“没关系的,陈老师实力在这儿……” “实力哪有搭档重要。” 陈硕不急不慢打断,意有所指:“我自出道以来,一直没有机会尝试过男女声混音的效果,现在想来——” “偶尔还挺遗憾。”他低眸自评。 “……”话头递到这儿,孟宇涵没法擅自接茬,只能迅速转了话题,拖延时间:“陈老师想好唱哪首了吗?” “《敏》还是《阿笙》?”他道:“两首可热度都不低,估计连您自己也很难抉择吧。” 闻言,陈硕嗯了下,淡定回头:“季老师想听哪首?” 季繁:“……” 季繁想了想:“我——” 话到冒出一个字,她止音。意识到他在给她挖坑:“不管选哪首,陈老师作为原创,自然都是合适的……” 她编不下去:“至少,能省了版权费用。” 陈硕:“……” 他觉得他大概是在撩一块木头。 “哦?要是我偏不唱这两首单曲呢?”他气笑。 季繁抿唇:“……也行。” 她有意识保持距离,怕被观众看出端倪:“只要陈老师开嗓,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赚到。” 陈硕透过面具孔隙睨她。 瞧她一脸避嫌,终究还是不愿再逼迫。 “……好。”他收起拉她一起的想法,报了曲名:“《Forever and Ever and Always》。” 孟宇涵打了手势,很快有人递上吉他。 季繁跟着往边上挪。 光暗,万众期待,却迟迟未闻乐符流动。季繁脚步突停,有所感应般回头。 同一秒,他掀开面具。 第62章 自问 “要命的喜欢。” 节目录制中途出现了点意外。 直播间的讨伐声快要溢出屏幕:“啊啊啊啊导演你到底在干什么!这可是陈硕啊!出不起版权费, 你请人家来[怒]?!” 郑之舟冷眼看着满屏飘过的“炸弹”、“刀片”、“拳头”等表情,无所谓地抬眼往副导演那边扫了眼。 “看见了不?”他皮笑肉不笑,甩锅:“大家骂你呢!” 副导演:“……” 一直等看着技术人员在黑屏上打下“电线整修、稍安勿躁”后, 他才抽空抓起桌角的手机, 瞥了眼,点头肯定。 “确实,这郑导真不是个东西。” “……” 郑之舟随手扯了身后的靠枕掷过去。 “还是不是兄弟?”他嗤:“帮忙挨几句骂不行?” 副导演接过,无奈朝他耸肩:“平常可以, 但这回真不行。” 他把手机横屏举起来, 指尖在虚空上圈了圈:“就硕哥这粉丝战斗力,我怕被撕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 副导演恳切地啧了声,颇为同情地安慰:“自求多福吧。” 郑之舟:“……”- 晚上十一点。 《一唱一和》官博告别长文登顶热搜。 季繁洗完澡出来,边拿了吹风机吹着头发, 边随手往下划,眸子跟着手, 不断上下移动。 帖子发布得快,她刷不到底, 看了一会儿, 眼睛就开始发疼。索性先丢在一旁,放下吹风机后, 顺手扯过架子上的毛巾, 铰干发尾的水渍。 门铃响了两声。 她动作一顿,下意识地瞅了眼时间。 微信的消息弹窗正好出来。 姜宸:【姐,我听表哥说你们明天打算去江川看外婆?】 季繁垂眼,拿了手机,敲字往外走:【对。】 点击发送出去,对面暂时没回复。她来到门前, 收起来,惯性地从猫眼处往外看。 然而,没看见任何人影。 以为是幻听,季繁重新掏出手机,正想问问姜宸是不是想和他们一起。 门口的敲门声又起。 季繁再次踮脚看出去。 结果就看见季南拽模拽样地倚在墙边。 季繁无语地拉开门:“不是,你幼不幼稚……” 视线定格于他指尖勾起的奶茶包装袋,她愣了下:“大晚上的,你来给我送奶茶?” 季南一脸看傻缺的表情:“你觉得我有这个闲工夫?” 他侧身进屋,把东西塞到她手里:“在你门口扔着的,我还以为是你自己点的外卖,就给你拿进来了……” 他自来熟地往套房沙发上一坐,大爷似地瘫着,斜她一眼:“要不是,就赶紧扔了,万一是哪个心眼不好的给下了药,我懒得救你。” “……”季繁看着熟悉的粉嫩包装袋陷入沉默。 她虚虚合上门,没落锁,转身踩着拖鞋进来,坐到他旁边,面不改色地取了塑料吸管戳进去,小口喝着。 季南看她一眼,嗤:“你还挺好哄?” “什么?”季繁慢吞吞地咽下口小甜水,莫名:“本来就没生气啊。” 知道季南是在兴师问罪陈硕比赛前丢下她不管的事情,季繁忍不住小声维护:“而且,还不是因为你最开始和人家公司签了合同。” 季南一听,乐了:“所以说来说去,你是怪我咯?” “没有。”季繁诚实得紧:“陈硕在上升期,不公开恋情关系是目前最正确的决定。” 她顿了下,补充:“对他、对我都好。” 季南深深地凝着她:“心里真一点都不憋屈?” “……好吧。”季繁低头喝了口奶茶:“其实也有点。” 季南:“出息。” 他端正了些坐姿,凑过来,问:“那我就问你,你想不想?” “嗯?”季繁有点没听懂他的意思。 “想不想公开。”季南说得认真,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要是你想,哥帮你们兜底。” 季繁思索了下,半开玩笑地逗他:“你要养我们一家啊?” 季南快被她气死了:“我养你一个都费劲。” “那不就成了?”季繁吮了块椰果粒,嚼着,糖汁迸溅在口腔,中和了些心中酸苦,道:“所以,陈硕他可得好好挣钱养我。” “你自己一幅画拍卖价多少心里没数?”季南看不惯她这副自轻维护别人的样子,恨铁不成钢:“用得着他养?” 很快,又反口:“再说,就算你现在灵感枯竭,以后少了这个外快,你哥我也不会让你吃不上饭……” “你刚还说养我特费劲。”季繁佯做惊讶状。 季南磨了磨后槽牙:“你再跟我瞎转移话题试试?” “……” 对上他恶狠狠的眼神,季繁老实了。 气氛从这一刻开始陷入宁静。 良久,季繁低低开口,喊了季南一声“哥”。 季南当即怔住。 这不是季繁第一次叫他“哥”。以往也有极少数时候,他们吵架斗嘴时、她做错事求他收拾烂摊子时、以及偶尔惹他生气给他顺毛时,她都会喊他“哥”,甚至有时候,是“哥哥”。 两人年龄差得不大,只有一两个月的区别。 相比于姜宸,季繁和他相处的时间可以说少得可怜。 毕竟,她从小就被扔去了乡下。 但就是莫名地,季南对她,要比姜宸更亲近些。 或许是她寡言内敛,也可能是姜宸生性蛮傲,他见她的第一眼,便看透了她内心试图藏匿的自卑慌乱。 那是一种对新生环境的本能畏惧。 明明身处在自己的家,却拘束得像一个格格不入的陌生人。 心疼没来由地泛滥,季南心中那杆秤便开始偏移。 季南父亲是跟着他姨父发家的。 于情于理,他对自己的两个妹妹都会照顾一二。大概由于姓氏导致了亲疏,他总觉得,姜宸和季家之间隔了道跨不过的鸿沟。 何况姜宸这人,对一切非利己事物的情感都表现寡淡。 季南不知觉神游,他偶然忆起,姜宸貌似经常会喊他“哥”。 跟助他脱敏似地,一声声只称呼得亲切,但距离却从未拉近。 反观季繁,这大概是她第一次。 当面,且郑重其事地唤了他“哥”。 想到这,季南神色不自觉柔和下来,轻轻“嗯”声。 “我明白你是在替我抱不平。”季繁笑了笑,说:“也是,没有哪个女生不期待被爱。” “可那种光明正大又毫无保留的偏爱。”她看着他:“对我而言,实在太过于奢侈了。” 季南没插话,安安静静地听她说。 “你应该知道的,我性子就是这样,不喜争抢,就算生气也只敢埋在心里默默消化。”季繁垂睫,灯光映照在她眼底,覆上一层浅淡破碎的辉:“但没办法啊,我亲生父母都不爱我,我还能指望别人爱我至死吗?” 她勾唇自嘲,将内心腐烂明晃晃地展示出来给他瞧:“亲密关系的脆弱在于双向选择。” “我没有办法,以任何身份去要求任何人做任何事。” “因为——” 她埋着头,语气弱得快要听不清:“我接受不了失去。” 一旦拥有过,就再也无法割舍。 是贪恋,是疯狂,是占有。 害怕万分之一的可能。 不确信自己比之其他会占据主导地位,不相信自己会战胜“利己”的人性。 所以她甘心伪装成一个乐天派。不该管的一定不提,不该问的绝不多嘴。 以此,尽可能地去降低矛盾爆发的概率和可能,图人不图心。 感情经不起计较和琢磨。 人与人经历不同,爱人的方式自然也不同。谁又能保证,能够完全做到对方所要求的每一点呢? 如果亲口说出来,做不到又难免失望。 随着次数不断累积,那点始发于冲动的爱,反而会消逝殆尽。 没了爱,就会离开。 “你害怕陈硕会放弃你?”季南不可置信地复述她话里的意思:“这怎么可能,我觉得他还挺喜欢你的。” 那天晚上季繁醉酒,陈硕低声下气索要名分的画面还历历在目。都是男人,当然看得透一个人究竟真心与否,如果只是玩玩,没必要把自己整得那么狼狈。 便宜占了就占了。 这年头,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又有几个?何况酒局玩笑,也是他受害在先。 “我不知道。”季繁眼睫颤了颤,说:“但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 “要命的喜欢。” 眼尾落下一滴泪,她随意伸手抹去,再出口,语调就带了些不自主的颤。 “哥哥,你知道吗?我最开始提笔画画就是因为他。见他第一眼,我就觉得这人怎么会长得这么好看……” 季南哭笑不得,递了张纸给她,试图活跃气氛:“不是,你怎么还带见色起意的啊?” “图他好看?”他哼声:“你哥我不好看?你不好看?你说你,年龄不大,怎么就眼瞎呢?” “不、不是……”季繁意识到丢脸,忍不住抽噎:“才没有眼瞎……” “当时还没有手机,但我每一次见到他,我都会想要把他当下的模样烙进脑子。” 她小声辩驳:“他不管怎么样,我都觉得好看。” 季南无奈哄着她:“好好好,陈石页他最好看行了吧?别哭了,我的祖宗。” “每天晚上动笔的时候。”季繁自顾自地说,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脑袋里面就全是他的各种表情,皱眉、抿唇、生气、冷漠……” 季南不爽:“合着他就不会笑呗?” 季繁止了哭,气鼓鼓瞪向他:“我这人,就不喜欢嬉皮笑脸的!” “……”惹不过,季南索性讪讪抬手,示意她继续。 季繁情绪受阻,突然就酝酿不出来了。 她默默吸了吸鼻子,咕哝:“讨厌,不要跟你讲了。” 季南正好也听不下去。 他对自家妹妹怎么喜欢上别人并不在意,他现在比较关心的是:“真不公开?” 季繁品着奶茶,囫囵地“嗯”声。 “不委屈?”季南挑眉问。 季繁哀怨地放下纸杯:“季南,你真得很烦诶。” “你刚刚还不是这么叫我的。”季南悠悠地道。 “不过话说回来,”季南又靠回去,摆弄手机:“不公开也有不公开的好处,至少你不会被网暴……” 季繁:“?” 他把热搜翻出来:“喏,你就看看郑之舟有多惨。” 季繁:“……” 她余光悄摸瞟了眼,不语。 “不过你倒是不用担心。”季南抬手揉她的发顶:“要真有一天,你想这么干,你哥我别的不说,保证把热搜控得死死的,不让任何一条污言秽语进你眼。” 季繁:“你快把我头发薅没了……” 季南“哈哈”笑,手下不停,继续搓她的脑袋。 季繁刚泛起那点感动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气愤地磕了杯子到桌上,抬臂去推他作乱的手。 两人打闹间,都没有分神留意到门从外面被推开的动静。 直到—— “你们谁能告诉我一下,这是在干什么?” 陈硕不冷不热的声音响起。 第63章 公开 “……也行。” 陈硕来的很不凑巧, 季繁和季南当下的姿势确实不太雅观。 虽说是有血缘关系在,但成年男女多少还是会有点尴尬。 季繁整个人僵住,回头。 只见陈硕面色冷然, 环胸靠站在墙边, 仿佛没搞清楚自己才是那个不速之客的状况一般,目光直勾勾盯着季南护在季繁腰际处的手。 蓦地,他笑了下,随后朝季繁勾手。 “过来。” 季繁:“……” 她愣了会儿, 起身, 虽不情愿,但还是起身走了过去。 两人的距离逐渐拉近。 最后,在相隔不到半米的地方,陈硕忽然伸手抱住了她。 他躬身把她搂在怀里, 以一种很强硬的态度。 季繁能明显感觉到箍在她腰上的手越来越用力,扣在她肩膀上的手臂也越来越紧, 像是要把她融进身体。 “陈、陈硕……” 季繁犹豫地抬手去推他,她快要喘不上气了…… 大概陈硕也听出来她声音中的喘息。 几秒后, 他稍松开了些手, 脸埋进她肩窝。 他慢慢蹭着,鼻梁划过她的脖颈, 携带着寒凉。季繁能明显感觉到, 那股子冷意随他的动作不断往上蔓延,直至耳边停下。 然后,铺天的热气席卷,漩进耳廓。 “岁岁。”他偏过头,凑近她的左耳,薄唇似有若无地碰触着她细嫩的皮肤, 声音发暗:“你不乖了。” 季繁:“……” 莫名地,她从中听出些许的委屈控诉。 当然,也可能是她错觉。 因为,下一秒,这混蛋就张嘴含住了她的耳垂,同时还略带惩罚意味地,用虎牙磨了磨。 湿润感涌上,两人过分亲昵,特别是季南还在身后看着,季繁实在是不大习惯,耳根子腾地一下烧红,熟透了一样。 她挣扎地抵在他胸前,想要以此撤开距离。 却被他拥得更紧。 陈硕过来时身上没穿外套,只着一件黑色的衬衣。像是不怕冷一样,领口还敞开了大半。 没有任何隔阂地,她的脑袋被他摁下,唇,就这么,压在了他的锁骨上。 身体碰撞,她感受到他坚实硬朗的肌肉线条。 季繁彻底不敢动了。 心脏加速跳动,砰砰砰地,频率一下又一下,不受控地加快,她简直想昏死过去。 不远处,季南尴尬地咳了声。 陈硕没理。 不服似地,季南又加重音量咳了下。 陈硕懒洋洋地掀了点眼皮,一秒后,又垂下,照旧没动。 季南:“……” 没眼看他们打情骂俏,季南恍觉自己这个电灯泡挺碍眼,于是自觉站起身。 “季繁。”他喊了声。 那人没吭声,甚至连个身都没往回转。 “行行行。”季南气笑了,狂点头:“来,你们也别局促在门外了,进来抱,爱怎么抱怎么抱,我出去。” 说着,他就提步往门外走,路过陈硕的时候,脚步一顿,似是有点欲言又止。但终究是没再多说什么。只在踏出门槛的那一刻,嘴巴里飘出两句不痛不痒的提醒。 ——“陈硕,你得对我妹好点。” ——“季繁,你记得点我的好。” 陈硕:“……” 季繁:“……”- 季南离开以后,两人继续抱了会儿。 季繁学着他的样子,把脸埋在他怀里,手试探性地环上他的腰。 她现在真的没脸见人。 季繁越想越羞、越羞越气、越气越急,干脆张开嘴巴,咬住了他的肩。 不是亲,是咬,包含着泄愤的力道,但隔着薄薄一层衣料,至少没破皮。 陈硕明显有一瞬间的错愕,扣她脑袋的手劲松了些,乖乖站着承受。 季繁咬够了松口,抬头:“被咬舒服么?” “……”陈硕很克制地回忆了下方才的感觉,丝丝密密的疼里泛着麻,实话说,真的还挺爽。 但看着她恼怒的模样,他不敢说实话,委婉道:“一般。” “知道就好。”季繁点点头,推开他:“以后少当狗。” 陈硕:“……” 季繁转身进屋,他则回身给门落锁。 季繁窝回沙发里,拿了个遥控,打开电视。 余光瞥见他依然直挺挺地站在门边,有些困惑:“你站那儿干嘛呀?” 她视线瞅向电视屏角落里的时间:“这个点,你不回去休息吗?” 陈硕:“……” 看着他一脸不爽的表情,季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才刚来。 于是,便直率地问:“哦,所以,是有什么事情吗?” 陈硕盯她两秒,沉默地走过来。 他坐到她旁边的位置,伸手把她捞过来。 季繁“诶”了声,身子一歪,就靠在了他胸膛上。 他拥着她上半身,手自然而然揽上她的臂,不轻不重地上下婆娑,以极慢的速度,指尖碰到她微凉的发丝,一停。 “洗完澡怎么不吹头发?”他问。 电视屏幕跳出一个老式电影的开篇,季繁捏着遥控的按键,放大成全屏显示,打了个哈欠:“刚想吹的时候,季南过来了,一打岔忘了。” 陈硕似乎动了动。 季繁眼疾手快地转身扯住他:“你又想干嘛?” “……我去拿吹风机。” “不用。”季繁放下心,重新躺回去,像是嫌原先的架势别扭,干脆直接躺倒在他腿上:“屋里开了空调,等会儿就自然干了。” 她望向电视机里的画面:“石页,陪我看看电影吧?” 陈硕当然不会拒绝。 房内光影很亮,没有电影院那种昏沉幽暗的感觉。两人却出乎意料地看得都很沉浸。 没人愿意先一步打破这种难得温馨的氛围。 一个小时四十分的电影。 他们看得投入。 当片尾曲响起的时候,陈硕终于敢低下头去看她。 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女孩的眼敛闭阖,长睫根根分明,随着她均匀的呼吸颤动,在眼底落下小片的阴影。 陈硕细细凝她,这才察觉她漂亮的眼尾处晕染着和白皙肤色不匹的红。 哭过了。 他忽地想起,刚才在门口偷听到的对话。 ——“不委屈?” ——“季南,你真的很烦诶。” ——“唉,没事,不公开有不公开的好处。” 陈硕有点无力。 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目光落在她喝了一半扔在桌上的奶茶,他没多犹豫,一只手护了她的头,一只手稍展,够过来,丝毫不嫌弃地就着她在吸管上留下的标记,喝了一大口。 他特意备注加了全糖,甜得人喉间发苦。 陈硕一口气喝完,没再给她留。 他垂首瞧她,迟疑地伸出手指触碰了下她的睫毛。 她在睡梦中皱起眉。 陈硕手僵住。 “就这么害怕和我有牵扯吗?”他呢喃,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怎么跟许嘉述唱得,跟我就不行?” 他忘不了,舞台上她冲过来止住他掀面具动作时的神态。 惶恐、不解、与震惊。 正如她此时双目颤动,带着恐惧与慌乱。 仿佛他正在做一件人神共愤的事情。 他抚平她的眉。 蓦地,自嘲一笑:“不公开……也行。” 如果你觉得委屈。 如果你担心会因为外界干扰而后悔。 那么……我们慢慢来…… 她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像是在做噩梦。 陈硕顿了顿,俯身,手抄过她的膝弯,将她打横抱起,放到了床上。 卧室内没开灯。 他半跪在地,手捧着她的,慢慢贴向自己的颊侧,凭借窗外渗入的浅淡月光,盯她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缓缓凑过去,在她薄红的眼皮上落下一个吻-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季繁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 她起床气重,烦躁地探了条胳膊过去,摁断。 脑海晕沉,将醒未醒之际,又忽闻几声震天响的砸门声。 “哗啦”一下,她扯开蒙头的被子,略怒地睁开眼。 门外的动静越来越大,生怕她听不见似地,着急忙慌,一会不带停。 季繁安详地平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只有喘息深深起伏。 她在漠然瞧着天花板出神,试图平复暴躁的心情。 过了会儿,门口的声响渐息,手机嗡嗡又振。 她深呼吸一下,侧首,拿起来。 微信弹窗消息。 季繁自觉忽略来自“哥哥”的八通未接来电,点开语音。 结果发现季南比她还狂躁。 “季繁!我就问你,今天还回不回江川?!” 季繁呆滞一瞬,看了眼屏幕右上角的时间:【04:05】。 “……”神经病啊! 她哼气,干脆地甩给他一个:【?】 季南不甘示弱:【?】 季繁气得不想理他。 刚准备撇掉电话,他的信息又进来:【收拾东西下楼,赶紧的。】 季繁长按下语音键,妄图和他讲道理:“不是,大哥。” “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几点呢?”她忍着火气:“你是打算等会儿赶着回校上早八吗?” 季南应该是听出了她的困倦:“行,你接着睡。” “大不了到时候咱俩搁车上就着那断断续续的破网抢课,正好,抢不上拉倒,明年补修。” 季繁:“?” 她懵了瞬,打字:【什么?】 季南似懒得再多说废话:【转发消息|[2016-2017学年本科生选课通知.pdf]】 季繁下载下来。 看完以后,回了他一个:【扑通跪地.jpg】 之后老老实实动身。 接连几日熬夜录制,再加上前日酗酒的势头未散,季繁昨晚困意席卷,来得又猛又急。 睡着时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她自认为选的电影也并非无聊,怎么就…… 等等。 季繁束发的手一顿。恍然惊觉,自己貌似把陈硕晾了一晚上。 “……” 那会儿他来找她,明显是有事儿要谈的,只不过自己当时精力实在不佳,便想着先看会儿电影解解乏…… 季繁快速把自己收拾妥当。 拎了行李箱出门,走到隔壁,手抬起,准备敲门。 却堪堪在中途停住。 这个点……不大好吧…… 季繁想起当时邀请,他并不打算跟他们一道回家。 犹豫了半晌,她决定还是不要打扰他休息了。 …… 季南抱胸等在酒店大厅的电梯口。 季繁脚刚踏出去,就被他揪住了卫衣帽檐扯回来。 “啧”他臭着一张脸:“昨晚上几点睡的?” 季繁十分顺手地把行李箱塞到他手上,打了个哈欠:“不记得了……” 季南接过,冷嗤:“是真忘了还是不敢说?” “?”季繁没看他,自顾自往门外走,随口道:“管我啊。” 季南快步跟上去:“我不管你,你就快成野的了。” 他喋喋不休:“我再跟你说一遍啊,你跟陈硕谈恋爱我不管,但该把握的度自己掌握好。咱女孩子家的,就是得端着,明白不?” 等季繁冲他摇了个“ok”的手势,才算罢休。 出了门,季繁左右晃眼扫一圈,一眼瞧见季南的车。 没多想什么,就跑去开副驾车门。 结果旁边却闪过一个熟悉的人影。 手同时和她的一起,覆在了车把手处。 第64章 谁美 “不及我的花美。” 季繁触电似地缩回来。 抬眼, 看向来人。 许嘉述垂睫说了声:“抱歉”。 季繁心里泛起一点不舒服,她不是很喜欢别人的触碰,勉强维持住面色, 道:“没事”。 想了想, 她又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余光朝车里瞄了眼,反应过来:“我哥喊了你们宿舍的一起?” 季南正巧走过来,敲了敲车窗,让孟宇涵把后备箱打开。 放好行李后, 从车身后方绕过来, 替她打开后座车门,解释:“嗯,昨天我在群里问,有没有人想跟着一起去吃螃蟹。” 季繁故意呛声:“你自己估计都没得吃。” “……”季南气笑:“你有点良心吧。” 玩笑归玩笑, 季繁还是很欢迎大家一起去外婆家做客的,毕竟老人都爱热闹。 于是, 弯唇笑了笑,躬身坐进车里。季南在她后面, 顺便关了车门。孟宇涵开车, 许嘉述去了副驾。 引擎缓缓启动- 路上,季繁无聊, 干脆拿了抱枕, 用头抵着车窗睡了个回笼觉。 等再醒来时,车子已经驶出高速。 她从兜里掏了手机出来,快到六点半。 窗外的天从一早的蒙灰渐变成耀眼的金,云拨雾散,朝霞美得令人惊叹。 季繁忍不住拍了张照发给陈硕:【你看,今天的太阳好美。】 时间还早, 想来他作夜应该睡得比自己还晚,她也没刻意等,转手切进了娱乐软件,开始刷帖打发时间。 玩了会儿手机,旁边的季南醒过来。 “到哪了?” 孟宇涵打着转向灯,抽空瞥了眼中控:“估摸着还得十几分钟。” 季南“嗯”声,撑着身子坐起来。 陈硕消息回过来:【哪儿?】 季繁怔住,将这两个字看了好几遍,旋即侧身,面无表情地看向季南。 察觉到空气中杀气弥漫,季南揉额的动作一顿:“做什么?” 季繁咬了下唇:“你不是说,你在宿舍群里问了大家要不要一起来吗?” “是啊。”被她的眼神盯得发毛,季南不明所以:“怎么?” 季繁:“那为什么陈石页不知道?” 季南:“?” 他翻出自己的手机:“我看看——” 两秒后,他指着上面的聊天记录给她瞧:“喏,别冤枉人,他自己说不来的。” 00:12的消息,三人宿舍群:【谁先脱单谁是狗】,季南确实艾特了所有人。 季繁看清楚后,控诉:“你针对他!” 季南:“?” “你明明知道他变成狗了。”她指尖点上他们的群名,怒:“你还只艾特所有人,额外多加一条狗狗,会要了你的命吗?” 季南:“……” 车前副驾正喝水掩护偷听的许嘉述呛气,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季南慢抬眼皮看他一眼,转回来,冷笑道:“你再给我闹?” “……” 季繁很怂地收回眼。 想了想,她编辑文字:【就是回江川的路上啊。】 【季南不是邀请你们宿舍来我外婆家吃螃蟹吗?你怎么不来……】 不行不行,太明显了,不够矜持,季南说咱女孩子得端着点。 她删掉前半句,改为调侃:【你怎么能连家都不认识了?[偷笑]】 陈硕没接她这茬:【我是问,太阳在哪儿?】 季繁放大图片看了看,这不挺明显? 她用系统自带的标记圈画出山峰处漏尖的金色火球,重新发送给他,寻求赞同:【美吧?】 陈硕评价:【一般。】 季繁不想理他了,摁熄屏幕。 转眼又亮,陈硕转给她一张照片,附言:【不如这天美。】 好奇心使然,季繁毫无原则地点了进去。 ——是她军训时被偷拍的画面,天朗无云,她垂首于树荫,手握手机,恰遮住远处升起的光。 季繁心念一动,手机又振。 陈硕:【更不及,我的花美。】- 外婆早早就等在路口接他们。 季繁一下车,就小跑过去,抱了抱她。 老人身上没多少肉,骨头架子突出,硌得她鼻子发酸。 “外婆~”季繁伏在卫昭的肩窝处,闷闷出声:“我好想你啊。” 老人笑了笑,拍她的背,边咳嗽边道:“岁、岁岁乖啊。” “要好好上学呢。” 老人文化不高,不懂大学的生活:“平常可是要听老师的话啊,长大才能有出息,知道不?” 季繁撒娇:“我不想有出息,我就想跟您待在一块。” “净瞎说胡话!”老人佯斥:“怎么能不想有出息!” “咱小姑娘心气儿就是要高一些,傲一点。始终得留有底气在,以后方不至于看别人脸色。” 其实卫昭说这话,倒真不是有多大见解,只不过联想到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女儿,有感而发罢了。 自季听岚婚后,都已好多年没回来见她了。问就说姜少国生意忙,她得帮忙。 借口一套套找,卫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随她去了。 可心里明镜似地,知道这是在唬她。毕竟当年婚前,姜家登门拜访的态度就没有很客气,话里话外都是对季家的嫌弃。如果不是季听岚执意要攀高枝,卫昭可能还真不会忍气吞声,松这个口。 农村人都耿直。 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自然不懂得曲意逢迎的门道。 季繁乖顺应了。 季南站在一旁打趣:“啧,这会子倒是不犟了。外婆我跟你讲,你不知道这人谈恋爱后心偏成……” 后面的话直接被季繁伸手堵住。 他挣扎着发出“支吾”声。 老人抓住重点,笑起来:“我们岁岁谈对象了?哪儿的人啊?怎么没带给外婆瞧瞧?” 目光这才注意到外孙女身后的两个少年。 “哦,怪不得今早南南说给我个惊喜呢!”老人眯眼笑,满意点头,问:“你们哪个小伙子是岁岁男朋友啊?” 孟宇涵和许嘉述跟着两兄妹一起喊了声“外婆”,整齐摇头。 “外婆!”季繁羞臊地跺脚,小声反驳:“不是他们……” 她瞪了眼季南,撒开手,诚实道:“是……石页。” 闻言,卫昭笑得更开怀:“原来,是石页这个臭小子啊。” “咳、咳,”她拍了拍季繁的手背,轻叹:“果然还是便宜他喽。” 季繁搀着老人往家里走。 三个男生慢悠悠跟着她们身后。 路过隔壁屋时,季繁明显感觉到外婆脚步停顿一刻,她顺着老人视线望去,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侧脸跟陈硕长得很像,季繁懵了下:“……这位是?” 老人轻飘飘扫过一眼:“不打紧的人。”- 卫昭为招待几个孩子,一口气将手头攒着的活蟹全数端上锅蒸了。 总共也不多,二十来只。 临了,还特意拿个塑料袋装了剩下藏在灶里的四只,递给季繁,嘱托她带回去给陈硕尝尝。 “那孩子爱吃我做的这玩意儿。”卫昭不舍地站在车前,指腹粗糙起皮,摩挲着女孩细嫩的手背:“咳、咳——你可得对人家好点,别总是欺负那小子。” 季繁失笑:“外婆,您怎么不说是他欺负我呢。” 卫昭哼了下:“你拉倒吧,小时候哪回不是你闯祸,石页帮你收拾乱摊子,你当我不知道啊?” 季繁咬唇不语。 “好了。”卫昭重捏了下她的手:“赶紧回学校去,刚听南南说,你们还要上网干……干什么来着” 季繁提醒:“是选课。” 卫昭笑:“瞧我这脑子!” 话毕,她后扯开距离,看着季繁上车后,冲他们摇了摇手。 季繁降下车窗:“外婆,您快回去吧。” “不碍事。”卫昭视线眺过她,顺便警告季南:“在学校里要照顾好,侬晓得嘞?” 季南见惯不惯,懒洋洋地点头:“知道,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车子启动。 老人的身影逐渐被拉远,由面成线,最终泯于光辉一点。 季繁依依不舍地缩了脖子回来。 怀里抱着袋清蒸大闸蟹,莫名有些怅然。 季南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 没表态。 季繁隔着塑料薄膜拽着螃蟹腿,一下,又一下。 不知为什么,忽然就很想找陈硕说说话。 但好像没什么话题。 两个人关系虽亲密不少,但不见面时的交流还不太熟悉。上午那条之后,季繁不知该回什么合适,索性就扔那儿没管。 当然,陈硕也没再多打扰。 车内空间静谧。 季繁垂眼,看了下黑屏的手机,碰亮。 显示八点二十七分。 季繁弹坐起来:“不是……” 她环顾车上的三个甩手掌柜,颇为无语道:“选课再剩三分钟……” “?”几人同时一惊。 孟宇涵当即踩了刹车,泊到山路边,问许嘉述:“哥们,让你订的闹钟呢?怎么没响?” 许嘉述着急忙慌,进入APP:“靠,日期设置成明天了。” 不能怪他,当时群里讨论的点太晚。 系统默认次日,许嘉述脑子一时没转过弯。 季南抿唇看着手机似有若无的信号格。 飞速切了账号,进入北辰官网,登录界面。毫无意外,弹出一条“网络正在崩溃中,请稍后再试”的提示。 “……” “许嘉述。”季南喊了声:“你信号好不,开个热点?” 许嘉述直戳了当地把屏幕展示给他。 “……” 孟宇涵和季繁的更不必多说。 他们三个人的手机型号完全一样,出了名的信号差。 季繁很是丧气。 氛围顿时压抑到极致。 忽地,一句非常违和的“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自季繁方向飘荡而出。 三个“男人”难得默契,目光齐刷刷落到她身上。 季繁:“……” 她尴尬一笑,摸出卫衣口袋里的小灵通,接起:“喂?” “是我,陈硕。” 季繁顶着三道灼热视线,不自在地憋出三个字:“……我知道。” 季繁此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学号密码。”他没废话。 季繁“啊”了声。 陈硕无奈道:“再剩两分钟。” 季繁立刻明白,报了两串数字给他。 陈硕嗯了声,似在不紧不慢地敲击着键盘:“电话挂着。” 季繁显然不太情愿:“你按照那个文件帮我选好就行呀。” 大学里面不同专业必修课固定,只有选修课需要抢,按空插满就成,应该不算太麻烦…… 闻言,陈硕像是气笑了:“我是你找的代抢?” 季繁若有所思:“你报个价?” 陈硕:“……” 两秒后,他叹:“岁岁。” “干嘛呀。”季繁脸一红,不大好意思:“我还在车上呢,没戴耳机,你室友他们都在……” “我很想你。”他似乎压根不想从她口中听到别人,径直打断:“所以别挂好不好?” 他语气柔和。季繁心一下软了半截。 “知道了,你快抢课吧。” 她悄掀眼皮看了看周围,见他们全在忙着捣鼓手机,忙做贼似地低眼,手挡住嘴巴,瓮声瓮气地说了句—— “我也是。” 陈硕。 我也好想好想你。 第65章 矛盾 “陈石页,不公平。”…… 季繁和季南他们一帮人是直接开车回的A市。 陈硕由于工作安排, 先行一步搭了直飞航班,绕到D市出席了一场品牌代言活动。 这是他自出道以来的首场公开活动。 依旧是带着半边面具。 在商场站台期间,毫无意外地, 有记者就《一唱一和》节目中的热点话题展开追讨。 “请问陈硕老师——陈石页和您究竟是否为同一个人, 以及您最后演出前是否有摘下面具的打算,另外,您对所支持选手季繁老师获得倒数的成绩如何看待?” 连珠炮似的三个问题,陈硕一个都没接茬, 挂了副耳机提步往门外走。 “陈老师, 您这属于默认行为。”年轻的女记者紧追不舍。 陈硕脚步停住,视线轻飘飘地透过孔隙扫了她胸牌一眼。 晨都晚报,林夕语。 抬手招来小王哥,他附耳说了些什么。 没再管她, 径直跟在保镖身后,大步出了商场大门, 踩进商务车,去往机场转机回校。 林夕语还欲再追。 无奈, 却被人揽臂一挡:“林小姐, 您开个价?” “什么?”林夕语自认为很有职业操守,捂住相机后扯几步。 开玩笑, 自己年终奖资还指着用陈硕耍大牌的新闻翻翻倍呢…… “五千万, 买断。” “……”林夕语咬牙,举了根手指。 小王哥没看懂她的意思:“您是觉得不够……想……再加?” 林夕语点头。 “我最多再加一千万。” “我来这一趟的航班得报销。” 两人异口同声。 林夕语眼睛亮了亮,干脆道:“成交。” 小王哥:“……” 淦……给多了…… 他果然不适合做经纪人的活……- 美好的大学生活从新的一周开始步入正轨。 季繁周末下午甫一到校,就先拿着盖戳的实习证明找祝霜报了备。紧接着,顺便又提了提想搬回寝室住宿的需求。 祝霜了然地笑:“怎么,谈恋爱了?” 季繁愣了瞬:“啊, 导员你怎么知……” 话说一半,她明白过来,略尴尬地道:“您也看直播了哈。” 出口是肯定的语气。 祝霜起身,拿了打印机里刚出的宿舍申请表给她:“没什么不好意思,大学都成年了,不算早恋。男女相爱,人之常情。” 季繁不好意思地接过,脸红没说话。 “你直接拿着表去找宿管签字。”处理完她的事情,祝霜重新坐回电脑前,眼睛盯着屏幕,开始办公:“签完以后,底下那份复印的自己留着就成。” 季繁应好,稍稍躬了下身子:“谢谢祝老师。” “没事。” 祝霜摆手。 出了办公室,下楼层左转,便是一个架空长廊。 大学生换课不比高中,除专业课外,多半都是公开型大课堂,不以班级为单位,各按各的课表上,有时候选的课程不妙了,往往需要用仅有的十几分钟时间,从教学楼一头穿到另一头,为方便,于是才设计了这种可以横跨两个教学楼的过道。 交叉错综的台阶,毫无遮挡,身侧就是天空。时值日暮黄昏,金秋的光影,如火烧般通红。天朗气清,风润而绵长。 季繁环抱着几张薄纸,低头看着宿舍表上的姓名栏,一步一顿地慢慢往下走。 温宁,她知道。 但徐音…… 总感觉,隐约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季繁出神思索着,余光没往别的地方分。 忽地,脚下踏了个空。没等她惊呼,身子就朝着一侧直直往下栽。 来不及再做过多的反应,季繁只能逃避面对,紧紧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料中的痛感并没有出现,有人恰到好处地伸手,搂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扶稳后,又往怀里带了带。 季繁本能推抗。 却在嗅到空气中那股淡淡的柠檬香时,蓦地止了动作。 没有半分犹豫,她顺从地环上他,顺带把脸轻轻贴在来人胸膛,上下蹭了蹭。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呀?”她没睁眼,任凭思念发酵,听着他加速的心跳。 俩人自从在C市分开,已经快半个礼拜没见面了。 中途刚好过了个周末,季繁干脆窝在家里待了整整两天。陈硕工作时不常看手机,偶尔几条,全是寻常报备,没给她留回复的空间和余地。间隔不定,甚至大多数时候会横跨十几个小时,仿佛忙到连打视频和电话的功夫都没有。 对此,季繁表示理解,但也会逃避地,不愿去思考他们之间的问题。 好像只要自己不刻意去回忆,脑子就会跟不上节奏,便能减缓很多无谓的痛苦挣扎。 她其实并不想放任怀疑滋生。却无能为力,只能靠自我麻痹式摆烂。 当然,偶尔也会情绪上头。 但每当看着满屏的白色气泡框,她又会默默将编辑好的大段文字删掉。 为此,季繁还特意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暂时不想影响到他工作。 虽然她每天都在睡觉。尽管大多数情况,总是辗转反侧睡不着。 但她依然在努力地自我调整,一觉不踏实就再来一觉。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 想当然以为是录制综艺出现的副反应:生物钟混乱。 陈硕感受到她的靠近,不太爽地“啧”声:“季繁。” 他抬手抵了她额头,推开一小段距离:“你给我睁眼说话。” 季繁:“……” 她才不要。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陈硕发现打他说了这么句话后,怀里的人不退反进,竟越抱越紧,力道大得出奇。 “……”他拿她没办法:“万一是别人,你也打算这么死活抱着不撒手?” 她闷闷地笑。 怀里的人晾了好几天没理他,见面连人影都没看清,就敢随便贴上来。陈硕有些烦躁:“差不多得了,占便宜没个完。” 季繁总算笑够,就着这个姿势抬了点头:“究竟谁占谁便宜呀?” “……”陈硕心情不佳,暂时不想理她,别过头。 季繁笑着看他。 身后的彩霞打在他身上,浅浅渡了层辉。 “陈硕。” “……” “陈石页。” “……” “陈……狗东西。” “?” 陈硕凉凉地转过眼:“再跟我说一遍?” 季繁不怕他:“这不还是因为你们宿舍先订下来的规矩嘛……” 陈硕皱眉,不解。 似是觉得没趣,季繁不再纠结这件事情,转问:“你怎么在这里呀?” “来找你。”他低眼,没带一丝犹豫。牵起她的手,自然而然接过她手上捏着的文件,一起往楼下走。 季繁“咦”了声,难免好奇:“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呢?” “我问了季南。”陈硕比她快几步,在前头,语气听不出毛病,就是没回头。 彼时他们站在高处,风急声啸,寒气渗得季繁打了个哆嗦,她悄咪咪抬眼看向他的背影。 旁边就是树。 树上开满了艳红的山茶花。 他身着米白色大衣,迎光迈步其中,比花儿明媚。 情不自禁般地,季繁突然喊了他一声。 “cemellia.” 陈硕脚步一顿,回过身睨她,表情隐在万丈华光里。 “你吃醋了。”季繁轻声道。 她情绪感知异乎常人,足以清楚了解,两人陷入沉默背后共同的原因。 陈硕还在看着她。 她说话间,有漫天遍彩的晚霞徘徊于周身,他忽然有一霎的恍神。 “嗯。”陈硕没有否认:“所以呢?” 他盯着她下唇,眼神饱含深意:“有补偿么?” 季繁故作惊讶:“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怎么会有这么不纯洁的想法?” “……” 陈硕一言不发,直勾勾盯着她看。 “不过——” 季繁视线往周围扫了圈,下一秒,突然进一步,靠近他。 “良辰美景,却也实在不能辜负。” 陈硕无动于衷,照旧只盯着她瞧。 “陈石页,问你个问题哈。”一切都美妙得刚刚好,季繁却很败气氛地转了个话题:“你微博小号头像用的是谁的照片?” “?”陈硕气极反笑:“你这是打算倒打一耙?” 季繁摇头,坚决不承认:“我可没吃醋。” “……” 见他半天不答,季繁垂头,用鞋尖碰了碰他,催促:“干嘛不说话了啊,是不是心虚……” “你不吃醋我说什么?”他诘道。 “……”季繁被人家反将一军。 一口气憋着,简直难受得半死。 “哦,那随便你。”她猛地挣扎着甩开他的手,大步流星越过他朝下走。 结果没几步,就被拦住。 “让开!”她气怒地瞪他。 陈硕不但没恼,反而还笑了声。 赤裸裸、明晃晃、不加掩饰地嘲笑:“走什么?” 他挑了下眉,拿她的话原封不动堵回去:“良辰美景,辜负了可怎么好?” “对的时间碰上错的人,再好的景都是白搭!”季繁板着脸,静静停在原地。 “再乱说话试试。”陈硕脸沉下。 “我说错了吗!”积压几天的委屈憋在胸口,季繁再张口,语气不自觉就带了点委屈:“高三啊,我才刚走多久,你就耐不住寂寞……” 陈硕眉头拧起个小结:“你胡说什么?” 季繁快气死了,二话不说掏出手机,指尖飞快点在屏幕上,调出一段录屏,连手机一起砸到他怀里。 “……” 沉默看完,陈硕一副见鬼的样子看向她:“有什么问题?” 瞧瞧他说得这叫什么话。 什么问题? 他还有脸问! 既然永远都叫不醒装睡的人,季繁索性就不跟他绕弯子了,直接点到明面上:“陈硕,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狗了?!” 陈硕笑:“我有你一个还不够闹腾的?” 闻言,季繁气势低下去,声音轻飘:“你是……不想要我了吗?” “石页,我没想闹的……”不等他开口,她又继续,哭腔明显:“我知道的,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就算你可能真的有过去,无论对方是谁,现在再来纠结这些也没有意义。可是……我就是管不住……” “我明显察觉到我的情绪在因你而起伏波动。”她越说越小声,吸了吸鼻子,细若蚊讷地控诉:“我觉得这不公平。” “哪里不公平?”陈硕轻扣住她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没听懂就回应:“我不是也一样?” 一样的嫉妒,一样的吃醋。 一样的满脑子是你。 “不一样。”季繁再也控制不住,眼泪一滴滴地往下砸:“我是初吻的。” 堆积几天的矛盾顷刻如火山喷发,她不管不顾,冒失又慌张,任凭岩浆在体内肆虐,烧融了心尖上刚开不久的那朵断头花。 “陈石页,那次在KTV,是我的初吻。” 她重新强调:“而你,不是。” 季繁高估了自己。 果然,她还是没有办法让自己释怀。 话既出口,她便没办法继续伪装。 这一刻,天生情感洁癖,伴随病态占有和控制欲望。 才组成了真正的她。 第66章 繁花 “你想不想和我接吻?”…… 风不停歇。 花一朵朵地往下落。 不是一片片的花瓣, 而是完整的一棵又一颗,大把大把谢。 毅然决然地凋亡,带着极致的爱与怨。 季繁费力想要牵起一抹笑, 却很遗憾地落败。 眼泪带着她血液的温度, 滴到陈硕手背上,烫得他猛地缩回了手。 时间仿若静止。 陈硕没有说话,摆脱了钳箍的季繁匆忙低下了头,没再看他, 也不知道此刻他是什么表情, 亦或者,有什么反应。 她不擅长处理感情,但她本意并不是想结束这段关系。 陈硕的沉默,令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恐惧。 “抱歉, 随口说的。”季繁没抬头,身体冷得发僵:“要不你就当没听到吧。” 她先发制人:“……我不想分手。” “……”话落, 也许是季繁的错觉,陈硕貌似若有若无地叹息了一声。 她还未反应过来, 下一秒, 他便敞开了风衣,揽她进怀。 他手摁在她的脑后, 用大衣紧紧包裹住她的身体, 无奈道:“我有时候在想,你是不是故意的……” “明明压着我亲了两回,居然一次都记不得。” 她的耳朵贴在他的胸腔上,那里传来阵阵颤动,心跳和呼吸在同频加快。 “却还要反过来怪我。”他叹。 季繁不理解他的意思。 下一秒,他的手向上移, 从她的身侧划过,再继续,到颊侧,屈指摩挲刮碰着她的鬓角,然后,轻轻蹭向她的唇谷。 “岁岁。”陈硕喊她,逆光的眸色渐暗:“需不需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他的声音接近蛊惑:“嗯?” 季繁条件反射地想要后撤,却无可奈何,反被他钻了空子,扣住她微扬的下巴。 随后俯身靠近。 “就是在这座城市。”二人目光接触的霎那,他指尖一顿,低头,唇瓣贴着她的,似诉似喃:“第一次。” 季繁唇角擦过一阵柔软湿润的触感,电流酥酥麻麻,萦绕在她周身,还有漫天的花香,沁入心底深处漾起涟漪,她看清了他眸中呼啸的情愫:“你问我,想不想和你接吻。” 天边的云彩在往下坠。 少年溺在万丈的霞光里,目光明净,面容温柔又俊朗。 季繁心中默数着他的睫毛,试图冷静。 然而未果,他接着往前,将唇彻底覆了上去。 不同于先前几次那般的暴烈,他缓慢又郑重地吮吻她唇上的每一处位置。 视线交汇于虚空某点,他不避不闪地凝视她。 季繁的脑海被他完全占据。 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可来不及细想,他便陡然进攻,温热的舌尖探进她口,抵开牙关,邀她一起共舞缠绵。 季繁被他亲得窒息,手下不自觉用力,想要推开,可终究因他眼底的情意卸力。慢慢地,她控制不住开始回应,半阖了眼,手臂轻攀上他的脊背,给予回应。 她感受到了他的爱。 他抱着她。紧紧地箍住她的腰,不留一丝余地。 内心仿佛有什么忽然塌方,他伸手接住她,用一个拥抱,给了她独一无二的避难所。 她闻到风里传来属于他的味道。于是,心动便情难自抑。 季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热烈。 陈硕垂眸,满眼都是她。感受到她的专制,意识到她的强势,纵容且配合。 她毫无分寸地啃咬,痛与爱交织缠绕。 但还远远不够。 她期待并渴望着,他能够如她一般,明白自己的世界非她不可,彼此休戚与共,牢牢地被对方占有。 带着滚烫又炽热的爱,直到灼伤她破碎残缺的心脏。 再然后。 压抑和快感相生相融。 她是易感的病源。 而他。 是解药。 季繁突然间感到鼻酸,旋即,眼泪淌落。 她的泪混着他的血,渗入他们纠缠的唇舌,他抿到了苦涩。 陈硕停下动作,轻柔舔舐掉她的泪。 一点一点,啄吻她的脸。 “哭什么?”他问。 她答:“我真的好爱你。” “所以,为什么哭?”他坚持不懈。 “可能是这高处的风太冷。”她答非所问。 他又抱了抱她:“撒谎。” “什么?”她止不住抽噎。 “你分明是想让我抱抱你。” 他轻笑,声音散在了暖风里- 季繁按照流程,先去一楼宿管处签字盖好了章,而后抱着一床新领到的棉被,慢慢爬楼。 北辰大学的住宿建房早,时至今日已然有些破旧。不比去年翻新后拥有电梯的教学厅,六层楼高的屋子,只有左右门口两端的扶梯,上下来往都得靠实打实的脚印踩出来。 季繁觉得自己特倒霉。 因为她分到的宿舍在顶层。 更不幸的是—— 陈硕那个免费劳动力,方才被保安拦在了门禁外。 季繁靠在六楼拐角的白墙上边喘气边想。 她到底还剩多少惊喜,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的。 棉被厚厚一层,压在她身上,她累得出了些汗。 恍惚间,思绪朦胧,一如那日他们高中毕业,KTV里烟雾缭绕。 …… 灯影昏黄,桌面上酒瓶全数倾倒。 季繁数不清第多少次,伸手去够桌角为数不多还未拆封的易拉罐。 周围人鬼哭狼嚎,并没有将她从上一秒听到那个人消息所带来的震惊中拉回。 谢久辞说陈硕想见她。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凭心而论,季听岚对她也算是言出必行,果真高考结束的当天下午,将手机还给了她。 但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就是这样。 一旦错过某个对应的时间段,所有的雀跃便会跟着一哄而散。 季繁曾经以为诺言的兑现日期会很遥远。远到她放眼看去,压根望不到黑夜江船的对岸。 自被季听岚接回家以来。 她每时每刻都生活在高压之下,听过的最多一句话,便是—— “等高考结束”。 “等高考结束,你爱怎样就怎样,没人管你。” “等高考结束,一切就都会变好。” “等高考结束,你将会拥有光明璀璨的未来。” 季听岚不知疲倦,一遍遍地将观念强行灌输。可究竟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那点岌岌可危的为母自尊。 季繁不知道,季听岚也装得不明白。 高考。 似乎是人生中一个非常重要的自命题。 必经阶段,所有人都躲不掉。 哦,不对。 自然会有规则之外的存在,比如天才、例如主角、亦或者……姜宸。 姜宸再过几个月后便会由季听岚亲自送往国外读书。 双学位offer,艺术与经济并修,终究是与她泾渭分明。 季繁缓缓垂眼,盯向手中的小灵通。 醉酒后的脑子运作迟缓,她卡壳般地想起,貌似还有一个人在前段时间走了艺考的路。 他跟她,果然也是不同的。 季繁吸了吸鼻子,摁亮屏幕,红色的未接来电显示异常刺目。 她不想理,拎起酒瓶,一口气豪迈地吹掉了大半。 之后再低头时,直接进入解锁,按了删除键。 界面当即清空。 可为什么,人的心不能瞬间归零,季繁出神地想。 太迟了。 一切都太迟了。 谢久辞替陈硕向她解释。 ——《阿笙》的搭档营销并非公司授意。 相反地,陈硕为此闹得近乎同他决裂。 “如果你知道他为你拒绝了全部专业院校的申报,你会不会有一丝感动?” 这是谢久辞临了问她的话。 季繁灌下瓶子里的最后一口啤酒,慢半拍回忆起当时看到谢久辞话中那条新闻的感受。 简直糟糕透了。 不解、不信、不甘。 交替充斥。 她忽而就认命了。 好像猛然丧失全部的力气和手段,她突然就不想争了。 她似乎,有点累了。 和季听岚暗地周旋这么久。 她真的,筋疲力竭。 小灵通嗡嗡响起,季繁将手中捏着的酒罐磕在桌边,径直起身离开。 远离了灯红酒绿的热闹,KTV走廊,氛围算得上是冷清。 她脚步踉跄地走向卫生间,对着镜子收拾好狼狈不堪的自己。 手里掬满冷水,季繁停顿两秒,毫无保留地将它拍向脸,热意顷刻退散了些。 她不断重复这个动作,直到眼前不再出现模糊虚影。 期间,手机被她随意扔在水池旁边,震动声一下下地传进她耳膜,刺激着她那根岌岌可危的神经防线。 季繁极力想要故作不在意地置之不理。 可余光却死死黏在亮屏频闪的画面。 一秒、两秒…… 对方终于挂断。 说不上失落,谈不得遗憾。 她甚至应该庆幸。 季繁甩了甩水渍,摇头苦笑。 她实在想不到该用什么样的借口去面对他。 一场误会。 激发了她与生俱来的偏执和极端。 她装不下去了啊。 季繁手撑在洗手台两侧,艰难地缓和好情绪。 随手抽了张纸巾,擦去脸上的泪痕。 她走出去。 清醒不久的脑子很快又恢复晕沉。 脚下的路被拉长到扭曲变形,她只能勉强支撑住身体,扶着墙挪动。 原本几步的距离,此刻却怎么也走不到尽头似的。 季繁头昏得厉害,困意来袭,铺天盖地将她包围。 残存的一点理智告诉她,她大概是喝醉了。 眼皮越来越重,她不再动,转身将脑袋抵在包间的门边上,试图醒神。 迷蒙中似乎察觉到有人过来。 可她没有精力去理。 紧接着,那人伸了手过来。 季繁即刻反应激烈地想要推开。 却在嗅到那股熟悉的香味时,放弃。 浑浑噩噩间,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只隐约听到那人似乎发了火:“谁tm让你喝酒的?” 下巴被他捏得发疼,季繁委屈地往他怀里拱了拱。 “石页,我好疼。”她指责。 “……”力度转瞬便卸了大半。 “能走吗?” “不能走,要抱抱。”她耍酒疯。 “……” 失重感骤然来袭,她仿若跌落黑不见底的漩涡。 长久以来仅属于梦里的感受,头一遭变得真实无比。 她趴在“玩偶”的身上,一下下地用脸颊去蹭那些柔软的毛发,一声声地喊着“石页”。 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石页,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没有。” “可是我把你全部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嗯。” “你是不是在怪我?” “……不是。” “你想报复我的,对不对?” “……”他气笑了:“我犯得着把自己搭上去报复你?” “你听你语气就是在凶我。” “……” 跟醉鬼没什么好说的。 陈硕闭嘴,不和她计较。 他手反勾着她的膝弯,将她往上颠了颠,护牢,一言不发地走着,漫无目的。 她身上还盖着他脱下的外套,半点不安生:“石页……” “又怎么……”后面的话,他说不出来了。 她亲他的脖颈,触感湿软。 耳畔热气泛滥,她哭着问。 “你想不想和我接吻?” A市早秋的夜,天边上挂满了星。 树木静悄,雾雨朦胧。 她于暗海中打捞遗失的石头。 才发现—— 那本就是属于她的繁花。 第67章 哥哥 “提醒你的身份。” “音宝, 我和你讲,二食堂的那个虾滑真的很好吃,我们……”靠楼梯的那间屋子门从里面打开, 似乎有人愣在了原地:“诶?同学, 需要帮忙吗?” 季繁回过神,急忙躲在被子后面收敛了情绪。 “不用不用,我马上到了。”她声音闷闷的,带着些喘。 徐音和庄晓雅对视一眼, 十分有眼力见地出手相助, 一人一手,接了她身上的包袱。 重担一下子被解下,季繁的脸探出来。 几人一打照面,均不由自主地恍神了下。 “是你呀。”徐音率先笑了笑。 庄晓雅疑惑转头:“你们……认识?” “军训的时候在一个营, 本来按道理说,该是左右并排的。”徐音揶揄:“结果人不是没来么?” 庄晓雅思索了会儿, 了然:“噢,是咱们级那个旷训的?” “新生群里脚踏两条船那位?” “……”季繁尴尬地打断:“其实, 这是个……误会。” 庄晓雅视线转回来扫量她。 眉黛眼亮, 皮肤更是白得透光,活脱脱一个美人坯子, 难怪有勾人的资本。 季繁被她的眼神看得不自在, 张口解释:“那两个人,有一个是我哥……” “哪个哪个?”庄晓雅闻言,似有若无地往徐音身上瞥一眼,情绪激动:“然后,另一个呢,该不会是你弟之类的?” “……”季繁支吾一声, 默然片刻,道:“算是……我男朋友吧?” 庄晓雅立即蔫了点,却不死心:“这样啊,那哪个是你哥?” “等等。”季繁掏出手机,指了指上面的锁屏:“这个是我男朋友。” 两个人的排除法,她只有陈硕照片。 庄晓雅挪开手中被子,凑近了点看,忽然惊呼:“靠,姐妹同道中人啊。” “原来你也喜欢陈硕!” 季繁顿了下,看向手机。 完蛋,设置屏保的时候没考虑那么多,正好选中了陈硕社交平台上发布过的一张。 暗黑色调下面具遮脸,极欲。 “既然都是自家人,那就没得什么好说的。”庄晓雅显然忘了正题,用肩膀轻抵了下她,挤眉弄眼道:“姐妹哪个寝室的,我帮你把被子送过去?” 季繁看看表,又抬头瞧了瞧正对着的门牌,腼腆地弯唇回:“就这间。” 庄晓雅:“!” 庄晓雅:“这就是缘分嘛!” 相较于她的一惊一乍。徐音对此貌似并不惊讶,淡定点头,边扶眼镜边说:“那快进来吧。” 三人依次进屋。 庄晓雅径直走到宿舍唯一一个空床位前:“很久没住人,有点脏,你要不要先收拾一下?” 季繁“嗯”声,准备去拿抹布。 “我来吧。”徐音将怀里的枕头放在自己床上,十分热心肠:“你不知道在哪儿,坐我这里歇着就好。” 季繁不太好意思:“还是我自己……” “没事没事没事。”徐音疯狂摆手,抬脚朝里间走,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庄晓雅抱着被褥立在一旁,笑着宽慰:“哎呀,别客气,让音宝去就成。” 季繁没再推辞,轻道:“谢谢。” “有什么好谢的。”庄晓雅爽朗道:“既然你也是Alexus的女友粉,那就是我庄晓雅和徐音的亲人!” 季繁:“……” “别瞎讲。”徐音提着块浸湿的毛巾出来,笑:“我现在早就不当陈硕的女友粉了。” 庄晓雅嘁声:“知道,你现在满心满眼满脑子,估计都是那个人吧。” 说到这儿,她可算想起来问:“诶,对了……” 见她欲言又止,季繁紧急接话提醒:“我姓季,叫作季繁,你们喊我季同学就好。” “嗷,繁繁。”庄晓雅适应得很快:“瞧我这脑子,你刚才说你哥哥……” 庄晓雅话音猛地收住,徐音有所察觉,躬身擦拭的动作一顿。 “我靠,你姓季啊……”庄晓雅恍然:“我们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这点!” 亏她和徐音两个人还扒着表白墙问了半天。 “……” 庄晓雅又往徐音那儿瞅,生生把后头的话咽进喉咙。徐音愣神不过一刻,旋即很自然地接上,随口道:“你哥好像是作曲专业?” 话题重新转回,季繁凭借直觉猜了个大概,却没说明:“啊,是。” 庄晓雅委婉道:“我听说……搞艺术的人都比较open,特别是欧美流行乐那个圈子的,十有九gay,不知道你哥他……现下的感情状态怎么样?” “我和音……”对上徐音想刀人的视线,她改口,意有所指:“我军训那段时间看见他经常和另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出双入对……” “……”季繁倚在连接桌子和床的梯阶上,还真好好思考了下这个问题,态度诚恳:“估计是你想的那样。” 话落,空气寂静一瞬。 半秒后,庄晓雅朝徐音投去一个同情眼神。 徐音抿抿唇,没再说话。 …… 同一时间,女生宿舍对面的男生公寓。 许嘉述手推上桌子,往后一倒,脑袋半枕向游戏椅的扶背,低骂了声。 “靠,教育处这破网。” 季南没搭理他,皱眉动动鼠标,不断刷新着电脑显示的补选界面。 “要不就先这样吧。”孟宇涵略显疲惫地揉捏额心:“下学期再说。” 许嘉述瞥他:“下学期就选的上?” “……那你说怎么办?” 许嘉述嗤:“等会儿捡漏吧。” 孟宇涵噎住。 忽然,门锁响了声。 陈硕推开门从外面走进来。 许嘉述目光瞟过去,见他一脸淡然地扯开椅子落座,不爽:“喂——” 陈硕掀了掀眼皮。 “有事儿?” 他差点忘记跟这家伙算账。 “你课选完了?” “不然?” 许嘉述废话不少:“你帮阿敏选的什么体育项目?” “阿敏?”季南盯着加载中的灰圈看了两秒,终究是放弃,选择加入他们的聊天:“许嘉述,你这叫得还怪亲切的。” “可以可以。”季南没心眼地展臂过去,拍了拍许嘉述的肩:“这觉悟很不错,有个当‘二哥’的样儿!” 许嘉述气笑:“当你妹啊。” “嗯,陈硕就是你妹夫,逻辑没毛病。”季南勾唇:“乖啊,我的好大儿。” 许嘉述:“……” “陈石页快喊人。”季南笑得十分欠揍。 许嘉述嘴角抽了抽:“你怕是不知道陈石页比我老好几个月?” “没关系。”陈硕大敕敕地往他对面一坐,没太在意他的阴阳怪气,极快速地掠过季南,轻笑,毫无心理负担地喊了声。 “哥哥。” “……” 沉默好久,许嘉述右眼皮狂跳,面无表情道:“陈石页,你抽什么疯?” “提醒你的身份,哥哥。”陈硕笑,没什么温度,吊儿郎当地拖着尾音:“以后,跟妹妹还是避点嫌的好,特别是像唱情歌这种事。” 他没完没了,像是故意恶心他似的:“你说对吧,哥哥。” “……” 忽然,不知是谁的电脑屏幕闪了一瞬,季南余光被吸引,忙转过身去碰键盘。 边敲“enter”,边不忘招呼同样难兄难弟的两人:“有课,赶紧的。”- 其实从郊区搬回宿舍这件事儿,季繁并没有告诉季南。但至于陈硕为什么说是问过季南才知道,季繁不了解,却也懒得拆穿。 毕竟她不在意过程。无论出于何种心思,总归结果都是他来找了她。 季繁不接受欺骗。 但如果只是为制造惊喜而暂时隐瞒,她倒乐见其成。 可时常想起还是会不爽。 比如现在。 说不上来,隐隐约约的感觉。 陈硕有东西瞒着她。 季繁仰面躺在床上,举着手机,翻来覆去地瞧,点点退退,数不清多少次摁进聊天框。 宿舍安安静静。徐音和庄晓雅相伴去了食堂,临走曾热情邀请过她一起,但被拒绝。 方才收拾完卫生,季繁累得不行,连抬手的劲儿都没有。 徐音和庄晓雅对视一眼,问需不需要给她带份回来,却再次遭拒后,便没勉强。 指尖隔着玻璃碰在Patient的微信头像上。 她犹豫着,调进设置,左划置顶。 刚弄完退出来,手机就振了振。 Chen.:【吃饭不?】 反应过来他有两个微信的季繁:“……” 她进入对话栏,编辑消息:【你来回切号不麻烦吗?】 Chen.:【另一个号的消息太多。】 Chen.:【很烦。】 季繁眨眨眼:【哦,那幸好我话少。】 Chen.:【……】 Chen.:【去吃饭?】 季繁盯着他的头像看了半分钟,随手截图转发给他:【这个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困扰她很久的问题。是从黑名单里将他翻出来时,就想问的一个问题。 他为何换掉标志性的夕阳,转用一朵妖艳怒绽的红色山茶花为头像。 绝对不会是偶然。 季繁清楚记得,自己曾教过他山茶的花语。 代表“失我者永失”的信念与决绝。 时至今日仍令她望而却步,逃避般地,不愿跟他在这个微信号上产生过多交流。 是以他们再上面的对话还照旧停留在陈硕那句——“你什么时候把我加回来的。” 季繁忐忑等待他的回复。 不知觉间,似乎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原本冰封雪塑的一颗心,已然土崩瓦解。 灵魂一旦破土,她便无法压抑,只能任凭极端情绪滋生出无比强烈的躁狂感。 她接受不了失去,正如她介意伤疤。她甚至想直白地去质问他,是否还在对往事耿耿于怀? 陈硕突然没了动静。 季繁慢慢把脸埋进被子。 脑子情不自禁开始胡思乱想,陈硕避而不答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是“的确如此,报复而已”的肯定?还是“确实介怀,很难原谅”的打脸?季繁闷闷思索,貌似她对这两个答案都不太满意…… 窒息愈发浓重,疲惫感随之蔓延。 也不知几时,季繁晕晕乎乎睡了过去。再睁开眼,外面天色早已大黑。 宿舍没开灯,入眼一片混沌。 季繁入住得晚,床位是其他三人挑拣剩下的,隔着阳台卫生间,靠窗角。 此刻,冷风正不要命地朝里灌,势头猛烈,吹干了她鬓边的汗渍。 季繁短暂清醒,习惯性地,将手够上手机侧排的按键。 一小抹微光。 足以让她悬起的心落回实处。 季繁缓缓坐起来,僵硬活动着发麻的手脚。 此番困意来袭得毫无征兆,她睡得很不踏实,梦境一个接一个地浮现,隐约有点老毛病复发的兆头。 意识到这一层,季繁立刻摸黑爬下床,打开墙上的开关。 灯光大亮,她半蹲下身子凑近桌面,翻箱倒柜地找东西。终于,她在某个收纳篮里的犄角旮旯处,找到一个四四方方的小药盒。 没带半点犹豫,季繁从中倒出一粒药片,捧在发颤的掌心中。 稍顿。 两秒后,头一扬,吞了。 第68章 预兆 “我不舒服……” 恰逢手机铃声震响, 季繁缓神,踮脚取下手机。 看了眼来电显示,接起。 “睡醒了?”陈硕含笑声音荡进耳膜, 季繁只觉得浑身酥麻。 她清清嗓子, 咽下喉间和心头涌动的两重苦涩,轻轻“嗯”了声。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睡觉啊?” 陈硕说得随意:“你位置没怎么动。” 季繁“啊”了一声:“什么?” “手机定位。”他点破:“抱歉,你回江川前一晚睡着后,我给我们俩的手机设置了家庭模式。” “……” 难怪他当时能精准无误地找到她。 她不说话。 陈硕只好又主动:“嫌我先前骗你说问过季南?” “……没有。”她口是心非。 “岁岁。”他轻笑着逗她:“我曾经听某人说过这么一句话, 女人生气说不要, 其实就是要的意思。” “噢,”她垂眼,左手扶着手机,右手食指和拇指有一搭没一搭轻绕着, 矢口否认:“乱讲,我还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小姑娘。” “那小姑娘——”他拖长调子, 像个无赖,明明没比她大多少, 但或许是经历过社会上的磋磨, 语气听起来十分唬人。少去几分少年气,反而多了些成熟男人的调情意味:“你现在要不要见我?” “……不要。”她生气。 “不对。”陈硕还在笑, 音调欠揍:“你该说要的, 不然,怎么证明自己没生气。” “陈硕!你真的很烦诶!”她彻底恼了。 “嗯,我烦。”他不要脸地认下:“你再不下来见我,我估计就快被吹成望妻石了。”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陈硕说:“外面真的很冷。” “……”季繁侧身朝窗边风口处望了眼:“你等多久了?” “从问你吃不吃饭你不理我开始。” “我哪有不……”季繁下意识反驳,却想起自己当时的确在学着他的坏毛病,顾左右而言其他。 她怨:“那我问的问题你不是也没回答吗?” “嗯。”陈硕似乎笑了声。 电话那头风声鹤唳, 他声音低低:“所以,要一起吃饭吗?”- 北辰大学二食堂是倒班制,彻夜不休。然而晚间菜品受限,多为聚会类活动提供。 除去一楼提前预定过包厢的私房小灶,就只剩下烧烤和快餐两种吃食,分布在上层。 这会儿电梯已经停了。 季繁跟在陈硕后面上楼梯,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角。 陈硕停住,回头,手插在兜里,歪头看她:“怎么了?” “有点累……” “想让我抱你?”他高她两个台阶,脑袋正好挡住天花板上的亮光。 一瞬光影晕进眼眸,她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仅听闻他语气平静又玩味:“早说啊。” 话落,季繁心中警铃大作,不自觉想往后退了几步。却被他反手勾住腕骨,稍稍用力一扯,便带进了怀里。 他牵着她的手搭到自己的脖颈上,熟捻俯身,去捞她的膝弯。 “等……等下。” 她阻止不及,整个人已经悬空,挂在了他身上。 “怎么?”陈硕紧了紧她,转身便要继续上楼:“不是你自己喊累?” “我的意思是……” 季繁沉默两秒,诚实道:“我没胃口,不想吃东西。” 陈硕脚步一顿。 “你放我下来。”她小声:“在学校影响不好。” 他凝了她很久,没放。 “是不想吃烧烤这些?”他哄:“那你想吃什么,等会儿我去给你买?” 季繁摇摇头。 “什么都不想吃。”她再次强调:“放我下去呀!” 陈硕眉头皱起,满眼不赞同。 “多少得吃点吧?” 依旧是对主要矛盾避而不答的态度。 “我说让你放我下来!不想吃!你怎么听不懂啊!” 终于,季繁控制不住地吼出声。 两人随即都愣了下。 半秒后,陈硕顺从地护住她的腰。 直到脚落到实地,季繁才堪堪回神。 察觉到自己刚刚凶了人,她咬唇,红着眼说了句—— “对不起。” 陈硕抿唇看着她,毫无情绪:“能不能不这么见外。” 季繁有些无措:“我本意没想吵架……” “季繁。”陈硕压了点声:“你知道的,我不是说这件事。” “那你也知道的。”没来由的,季繁此时心慌得要命,却强撑着和他掰扯:“我来这儿不是为了吃饭!” 宿舍楼到饭堂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一路走过来,他始终没有多说一句话。 她等了一路、盼了一路、也想了一路。 那点期待早就被磨得没影,转而化作失望,进一步浓缩成当下深深的无力感。他那么聪明,从始至终他们这段关系都是由他来主导,他明明知道自己想要了解什么,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闭口不谈。 关于初吻,他引导她自己去想。 可至于头像,无论微博还是微信,他都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说辞。 季繁不理解。 两个人的恋爱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隐患存在。 她不喜欢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这种隔阂感会让她无比恐慌,觉得自己握不住他。 就像天上飘着的氢气球。 线一直在他手上。 她在意,所以她受限。 他无谓,于是他自由。 其实季繁不是感受不到他的喜欢。 只不过,她这样懦弱的人,压根不敢轻易去拿真心下注。 他的喜欢可以称之为爱吗? 季繁弄不清楚,也看不明白,又或者说,她不够相信。 她经常会陷入一种自我矛盾的两难境地。 还是觉得不公平。 简单三个字。 套牢了她短短十八年人生。 父母的爱,不公平。 天赋和努力对抗,不公平。 他的生活对她有所保留,不公平。 他爱得没有她深。 不公平。 为什么她会因为一张照片而吃醋到发疯,迫不及待想要找他问个明白。 为什么他在误会她和谢久辞有过牵扯的前提下,仍然能够选择忽视,轻飘飘将芥蒂揭篇,不听她解释,仿佛丝毫不在意。 为什么她这么笨,即便彼此分开过很长时间,也学不会如他一样洒脱。 为什么两个人的感情,只有她一个人在斤斤计较。 他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认定她的嫌隙无足轻重,永远不会在乎她的感受。 可说到底,不过是他有承受失去的勇气。 季繁头隐隐作痛,她好几次深呼吸,想压下越来越沉重的思绪。 然而均未成功,只好无助攥拳,任凭指甲死死嵌进自己掌心,试图让痛感转移。 走廊上密闭无窗,空气弥漫着焦躁。 她做不到冷静,也不想再忍让。 她直戳了当地问他:“你微博小号名称叫cemellia,对吗?” 他点头承认。 “用的头像不是网图?” 他没否定。 “包括私人微信账号,也特意换成了一张山茶花头像?” 他不觉得哪儿有问题。 相比于陈硕的淡然平和。 季繁简直是语不成调,她鼓起勇气,提出了那个猜测:“……是静念吗?” “什么?” 也许是她错觉,他出现一丝慌乱。 “头像照片,夕阳下的女孩,是静念吗?” “……不是。” 季繁等着他的下文。 可是陈硕迟迟不见回应。 头顶上的声控灯,随着季繁的沉寂而湮灭。 他们分居黑暗两端。依旧保持先前的站姿,一前一后,一高一矮。 季繁突然发现,仰头好累。 疲惫到极致会丧失所有兴致。分享也好,探寻也罢。她好像什么都想要,又好像什么都不想要了。 “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睡觉了。” 她缺少了沟通的欲望。像只胆小的乌龟,迫不及待想要钻回自己的壳。 赶在光亮前一刻。她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地转身,准备往回走。 陈硕扣住她的手腕:“你找什么破借口?” “你忘了自己刚睡醒?”他气笑。 季繁累极,不愿再和他纠缠,用力掰开他的手指,一根根地。 到最后一根,陈硕猛地上前抱紧她。 “我们把话说清楚,能不能不闹?” “我他妈没有闹。” 季繁彻底崩溃,即使有药物作用的加持,也无法压制眼下动荡起伏的情绪,她一字一顿,说得艰涩:“陈硕,我真不舒服……” 陈硕不语。 她的泪又烧又烫,灼在他胸口,而后晕开。 将他想说的一番话全数堵在了嗓子眼。 …… 俩人就站在餐厅旁边楼梯的当口。 很快有不少同学吃饱喝足,推开门出来,吵吵嚷嚷着惊亮顶灯,眼尖地瞧出了他们。 “陈石页!” 乱糟里,有道略带激动的熟悉女音冲进了季繁耳膜。 季繁心更乱。 一把推开陈硕,转身就跑。 陈硕迅速反应,想去追,却被拦住。 他怒极,火气一下莫名奇妙燃到了最顶端。 “滚。”- 季繁回到宿舍的时候,庄晓雅刚和徐音闲侃完八卦。 说是聊天,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庄晓雅一个人在单方面输出。徐音兴致寥寥地听着,只偶尔会在关键停顿处简单附和几句。 “哎呀,音宝你别这样,我害怕。”庄晓雅大大咧咧地安慰:“咱不行换个角度想呢,至少,他确实还没有女朋友不是?” “庄晓雅。”闻言,徐音探身抽了张纸巾,用手背把滑下来的镜框抵开,捏着纸巾揩了揩鼻涕:“其实你要真不会安慰人,可以闭嘴的。” 庄晓雅:“……” 好的,她听话地闭上嘴。 气氛正尴尬着。听见门响,庄晓雅心静不下来,立马转头去瞧。 看清来人,一喜:“繁繁!” 季繁侧身关门的手一顿,转眼调整好状态,回身牵了牵唇角,朝她们一点头,算是打招呼。 紧接着二话不说就爬上床。 “你吃……” 庄晓雅笑嘻嘻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嘴边。 狐疑地瞅瞅这个,又瞥瞥那个。她非常识相地坐进自己位置,自觉挂上副头戴式耳机,点开电脑搜索出一部爱情片,沉浸式观看,妄图融入她们的世界。 屋内一时静极。 直到房门再一次被人推开。 温宁不知道在跟谁打电话,兼职张狂得没边:“你说陈石页他拽什么?” “平白无故给我甩脸子看?真要逼急了,我明天就把他马甲爆出去,咱到时候就看看私生饭怎么折腾他!” 庄晓雅刚看入迷,被打扰,不悦地摘了耳机:“温宁,你小声点。” 温宁瞅她一眼,没收敛,继续:“还有那个江泽轩,最近不知道在搞什么东西,已经快两周不回我消息了。” “要我说啊,这男人就是惯的毛病,一旦到手就不稀罕了。” 余光不经意扫过徐音,她话锋一转:“不过也是哈,花花世界迷人眼,男的嘛,谁不喜欢漂亮的。” 温宁嗤笑一声。 “难怪有的人,就只适合玩玩暗恋咯。” 庄晓雅听出她明里暗地的嘲讽,怒起,撸了袖子。 徐音见势不对,急忙拦住。 三人僵持间,季繁暴躁翻了个身。 “吵死了!” 第69章 发病 “我的心要疼死了。”…… 动静不小。 温宁显然没料到屋子里还有第四个人存在, 吓了一大跳,脸色唰一下变白好几个度。 “谁?”她循着声源向上瞅,看清人的一瞬间, 积压的火愣是没憋住:“季繁!”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繁繁是我们的新室友。”徐音站在中间打圆场, 像是毫不介意温宁方才的指桑骂槐,嘴角挂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客气道:“大家还是要好好相处啊。” 庄晓雅怒其不争,剁了跺脚:“音宝, 你跟她这种人讲什么道理啊!” “高中三年过来的, ”庄晓雅瞪向一旁的温宁:“她什么德行还不清楚吗?” 徐音好脾气地拉了拉庄晓雅的袖口,眼神示意让她少说两句。 庄晓雅深呼吸两口,忍住。 温宁此时注意力转移,也没功夫再挑衅她俩, 上前几步,敲了敲季繁的床栏。 “喂——”她颐指气使:“下来聊聊?” 季繁眼皮短暂抬起一刻, 很快闭上,像是完全把她当成了空气。 “你!”除了面对陈硕, 温宁何时受过这种被人忽略的委屈, 当即不乐意了,习惯性伸手去拽她垂落在床沿边上的腕, 却被庄晓雅一个疾步拦住动作。 庄晓雅:“温宁, 你过分了啊。” 温宁怒:“让开!” 庄晓雅不躲不避。 屋内气氛顿时如在弓之箭般紧绷,蓄势待发。 忽地,沉默中,似乎有嗡嗡的震动,隔着木板传来。 季繁弹起,也没看是谁。接通, 只说了一句:“别烦我!” 便直接摔了手机砸到地上。 而后,随着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音响起,屏幕残渣当场四分五裂地散开。 床下三人皆是一惊- 翌日清晨。 季繁是被窗外刺目的阳光照醒的。 她慢慢睁开眼,下意识探手去摸自己睡前习惯性搁置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落空。 季繁顿了顿,偏头去看,直到视线聚焦于白墙,才堪堪搞清楚自己已经搬回宿舍住的事实。 “……” 默了默,季繁双手撑床,缓缓坐直身子。 安安静静吹了会儿冷风,季繁短暂回神。余光往周遭一扫,却发现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她慢吞吞地掀开被子,起身,手脚并用地爬下床梯。 手机被端正地摆在她的桌面。 下方垫了张卫生纸。 季繁愣了愣,拿过来看。 屏幕可谓是惨不忍睹。 外屏横七竖八地出现了好多条裂痕,碎渣密密麻麻地嵌在上面。 甚至侧边几道已经开始漏液,黑乎乎的条带,一摁还会向周围扩散。 “难不成是昨晚睡太熟,把手机从床上挤下来摔坏了?” 季繁嘟囔着叹气,低眼看见自己身上还没来得及换的衣服,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 “……怎么又没有意识地睡过去了啊。” 她有些苦恼。 忽然,手中捏着的手机闪了一瞬。 季繁顾不得细思,忙垂头去看,将就地想要点进微信对话框回复消息。 然而指尖刚一触上图标,屏幕突然就灭了。 季繁不死心地再按了两下,结果彻底死机。 “……” 这下老实了。 …… 天朗气清。 季繁最后还是磨蹭着先去卫生间洗了个澡,之后才出门。 因为手机坏了,她完全没有时间概念,只能凭借直觉推测,现下估计快到中午饭点。 季繁从钱包抽了一叠现金,打算先去校园电信厅买个新手机。可她快出宿舍大门的时候,猛地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她貌似,不认识路…… 正站在原地发愁,却冷不防地扫见出口长椅那儿,似乎站了一个人。 季繁快速对着门禁屏幕扫了脸,小跑几步过去,停在距他不过几米开外的地方。 “陈……”后面的话哽在喉咙。 季繁脑袋隐约作痛,模糊中不愉快的记忆卷土重来,她一时间不知所措,尴尬地愣在原地。 如有预感般地,那人很快看了过来。 有风吹来,树叶沙沙地响。她和陈硕之间隔了不过半米的距离,余辉落到他侧脸,映出上面细细的绒毛。他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长款的米白色风衣,衣领上落着星点的晶莹。 陈硕眼底泛青。季繁当即意识到,他在这里守了整夜。 一瞬间,仿若有股难言的愧疚感凭空而生,揪住了她的整颗心。 心跳一下又一下地提醒着她。 她似乎该上前抱一抱他。 可两只脚却像坠了秤砣似的,动不得分毫。 陈硕静静凝着她。 大概过了很久。 季繁看见他僵硬地朝她伸手,喉结迟钝一滚,然后开口。 “岁岁。” 他唤她小名,嗓音嘶哑,完全没了往日的优雅从容。 “过来。” 两个字,肯定句。 像是找到一个合理的台阶,季繁挪了挪步子,扑到他怀里,搂紧他的腰。 她隔着冰冷的衣服,将脸贴上他的胸膛,感受到他急速无规律的心跳。犹豫半晌,终究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傻不傻啊?” 陈硕没吭声,一言不发地扯开大衣排扣,把她整个人包进去。 季繁闷声问:“你今天没课吗?” “……有。” 他没法骗她,又怕她自责,想了想,道:“旷一两节没事。” 闻言,季繁脑袋蹭他的下巴,没有表态。 风不急不缓地吹着。 又过了会儿,陈硕垂睫,盯着她的发顶。 “还生气吗?”他稍稍后撤。 季繁憋住眼泪摇了摇头。 “那……”他声音憔悴,夹杂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饿不饿,我带你去吃饭。” 他停顿两秒,小心翼翼地试探:“好吗?” 季繁又一次摇头。 手抬至虚空,指骨握起,很快,又松开。 陈硕轻喃,恳求:“多少吃点吧,好不好?”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炽热,季繁纵然没有抬头,也能万分确定—— 他正看着她。 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在看她。 说不上来心中的感觉。 其实昨天本来就是她心烦意燥。明明那些问题,在她选择和陈硕在一起之前,就考虑过的,不是么? 面对静念欲盖弥彰的挑衅时,她自信扬言,说相信他。 对待季南略带担忧的思虑时,她信誓旦旦,说她甘心。 可这些本就不牢靠的理智,一旦到了陈硕面前。 终究是难以抵挡过感性。 残念摧枯拉朽,她本不想深究他的过去。只觉得,两个人现在能够好好在一起就已知足。 毕竟是她喜欢他更多。 奈何嫉妒嚣张作祟,她无法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不管不顾。 强烈的控制欲望冲破了牢笼束缚,激起她骨子里的敏感和不安。 长久以来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卑微。 对她而言,熟悉又陌生。 他是她年少的渴望。 是她曾经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幻想。 他那么好,好到让她时常惶恐,自己是否有能力与之匹配。 陈硕的才华毋庸置疑。 可是她呢? 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没有什么大的出息,唯一能拿出手的学历,还是靠拼了半条命的努力勉强得来。 她嘴里嚷嚷,说着不公平。可私底下,却清楚地明白,自己并没有本事去争取公平。 矛盾如她。 从在一起的那一刻起,她就产生了很多顾虑。 当所有上头的荷尔蒙消散,激情褪却,她实在是无力再去维持脑中天真的想象。 因为她实在找不出他喜欢她的理由。 所以需要他进一步、再进一步地给她安全感。 用说的也好,做的也罢。她希望他可以给她最忠诚的爱,毫无保留。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情绪控制不在她的掌握范围之内。 季繁自己都从未想过,她会在陈硕面前变得那么粗鲁。 她其实没有想吼他,更没有想跟他飙脏话,她只是,只是…… 可能仅仅只是,想听他告诉她,一些事情。 好的坏的,结果不重要。谁也没法扭转过去,正如他们谁都无法预知未来。 她只是想听他说。 也想换种身份,去参与他的人生。 再然后,和他一起。 把前方路上埋藏的定时炸弹一一清除。 如此,而已。 谈不上委屈,季繁眼眶却红了大半。 此时此刻的心疼更站上风:“石页,我是不是很过分?” 她问他,在秋风正暖的午后。 和不久以前的那个傍晚,一样。 不同的是,她这次没喝酒,也没断片。 陈硕无言地伸手过去,碰了碰她的脸,迟疑地将掌心贴上去,用指腹捻去她滚落的泪珠。 “我总是朝你发火。”她替他控诉,语调断续:“我……我把你撂在这里吹了一晚的冷风,你……你是不是……恨透我了。” “……” 剧情发展高度类似,陈硕赶紧打断她:“没恨你,永远不会讨厌你,更舍不得报复你。” 环顾四周,他将她往怀里拉了拉:“……别哭了。” “你哭成这样,”他无奈:“别人会以为我在欺负你……” 季繁努力抑制抽噎,仍然沉浸在自我的世界:“我也觉得我在欺负你……” “……”陈硕似有若无地叹了声:“我自愿的。” 季繁一怔,反应过来后,眼泪又掉,甚至趋势更加不妙:“原来你也认为是我在欺负你!” 陈硕没了办法。 他当机立断,俯身去亲她。 蜻蜓点水的触碰,只一下便分开。 季繁声音停住。 陈硕抱紧了她,下巴搁在她肩窝,哄:“别哭了,宝贝。” 他似叹非叹,气音低沉,随风飘进她的耳朵。 “我的心要疼死了。”- 几分钟后,季繁可算是哭够了。 她收声,动了动,顶着一双肿得像兔子的眼睛,看向面前的人。 深呼吸两口,她问:“你冷不冷?” 被关切的陈硕心中一暖。 指尖不由自主地绕上她鬓角碎发,他抿唇,帮她揽至耳后,正准备回答。 却被她一把推开。 陈硕:“?” 他懵圈。 “混蛋。”她咬牙说出这两个字,声线细细,带着不易察觉的怒:“这破天气怎么没冻死你啊?” 陈硕苦笑,自嘲:“你要是想,我也可以。” “可以什么?!”她用兔子眼瞪他,威胁道:“你敢再跟我复述一遍?” 陈硕不置可否。 “知道我在气头上,不会先回去睡一觉再来吗?”季繁说:“还冷风中通宵,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分明是故意的。” 她说着说着,火气又上来。 “陈硕,你就是在玩我!” “……”陈硕默然。 他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 季繁再一次靠近,鞋尖抵上他的,踮脚,双手环勾拉下他的脑袋,与他额头相抵。 “你知不知道,我才是心疼得快要死掉了!”说这话时,她哭腔还没尽数消散,尾调仍旧发颤,训斥他的气势却不受影响。 陈硕凝她通红的眼,喉结滚了滚:“所以?” “所以,你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季繁松开手,蔫巴下去,认真道:“我舍不得的。” 惠风和畅。 陈硕终于笑起来:“嗯,知道了。” 第70章 关系 “重生……还是灭亡。”…… 其实, 在这个混沌世界上,有太多的矛盾了。 是非黑白,清浊对错。没有人分辨得清楚, 也没有任何一件事情, 能够得到真正意义上的妥善解决。 有很多时候,矛盾存在的意义。就是让彼此的关系,在不断的爆发中,荣获新生。 亦或者, 走向灭亡。 能量守恒, 没有物质会无端消失。 短暂搁置,或许是为了新一轮的沉淀。反复争吵却始终无法解决,越逃避,便越受困。生命的课题周而复始, 未完成的一定会重新复现。 直到—— 所有一切,卷土重来。 彼此能够给出新的回应。 才算终结。 只可惜。 季繁当下并不明白其中道理。 …… 两人去吃饭的路上, 季繁猛地想起一件事。 “石页。”季繁犹豫地停住脚步,面露尴尬:“我忘记带螃蟹给你了。” 她顿了顿, 小声补充:“外婆特意留给你的, 但是放置这么多天,可能已经坏掉了。” 想到老人当时珍重嘱托的表情。季繁愧疚得快要抬不起头。 懊恼、悔恨、自责…… 所有负面情绪聚于一处, 压成她心头一座小山。 隐隐约约的哭腔又起。 “……” 陈硕停下来, 掌心覆上她的眼,叹:“好好的,怎么又哭了?” 季繁抓着他的手抹了把脸:“我、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觉得好难过、好难过……” “因为螃蟹吗?” 季繁哭得抽气,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哭了好不好?”他哄,语气柔得不像话:“实在不行, 我开车带你回去,你拿出来,我吃,行不行?” “都说坏掉了。”她止不住呜咽:“你还怎么吃?” “坏了我也吃。”陈硕揉她的头发:“只要你不哭,我干什么都可以。” 季繁不语,继续掉眼泪。脑子里如同电击,有暴虐感叫嚣。 她有意识想阻止,但就是没有办法控制。 这种感觉…… 季繁隐约感到不妙,探手想去摸口袋里的药盒,却在与陈硕担忧视线相撞时,一顿。 她眨着肿了的眼,低头。 纤细的五指藏在大衣兜里。 握拳,直至指甲扣破皮肤,鲜血点滴涌出,痛感令她短暂清醒,才罢休。 季繁止住哭,咬唇,费力扯了点笑,转移话题:“我手机也摔坏了……” 她转握住屏幕破碎的手机,掏出来,递到陈硕面前,手腕不受控地颤:“我、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坏……” “陈硕,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哭。 明明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硕闻声,目光下移至她冒血的手心。 看清一刹那,瞳孔骤缩- 陈硕回宿舍的时候,脸色很差。 他坐在椅子上,垂眸盯着新换的手机看了很久,才伸手支在桌沿,缓缓撑起身,拿了几件换洗衣物朝浴室走。 一夜没睡的困倦感在独处时刻达到巅峰。 水珠淅淅沥沥,大颗往下砸,聚于腕骨的一截红绳处,凝成血水滴落到地面。 没一会儿便被冲散,消失不见。 陈硕扯了条毛巾,极慢地擦了擦头发。 刚出门,就碰见季南和许嘉述相伴着打了饭进屋。见到他的一瞬间,两人均是一愣。 许嘉述先反应过来:“你失恋了?” 陈硕冷冷瞥他一眼:“有病?” “呦。”许嘉述放下饭盒,抽纸巾揩了揩手,极不要脸地勾上季南肩膀,冲他调侃:“你瞧瞧,本性暴露了吧?昨天也不知是谁亲亲热热地喊人哥哥。” 季南嫌弃拉开他的手:“以后说话就说话,少动手动脚,刚刚在饭堂就想骂你了。” 许嘉述:“……” 陈硕没搭理他们,随意抹干湿发。 “你们昨晚干嘛去了?”季南拉开椅子,拆了外卖盒,没回头:“季繁怎么一早上不见?” 陈硕动作一顿。 季南没觉察不对,自顾自地警告:“谈恋爱我不反对,但是——” 他转过半身,脸上虽挂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该有的度,应该不需要我再提醒你了吧?” “……”陈硕抿了抿唇,欲言又止,终究是没再多说什么,只淡淡应了声“明白”。 季南点点头,放心吃饭。 陈硕坐回椅子,头向后靠,疲惫伸手揉捏着额角醒神。 季繁已经被他送回宿舍。 这会儿估摸着应该已经睡下了。 陈硕闭着眼,脑海中画面一帧帧浮现,满是季繁情绪失控的样子。 没来由的心慌,他难以入眠,猛地睁开眼,侧头看向自己书桌墙上的挂画。 抽象派涂鸦风格鲜明,色彩大胆又强烈,是那人学生时期的作品。 由凌乱线条铺就成绚烂的山茶。 陈硕不自觉探手,将画拿下来,平展于桌面。 指尖无意识搭上了纸页边缘,他眷恋般地描摹着花的形状。一遍遍地,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样。 搁置在桌角的手机震动两声。他分神瞥了眼,只有一串毫无标识的数字。因为才换手机,他还没来得及导入通讯录名片。 亮屏上号码显示是A市本地。 陈硕内心有些犹豫,盯着看了两秒,捞起,走去阳台上接听。 “喂,哪位?” 远处的太阳往下坠了点,秋风依旧干燥。 陈硕没穿外套,莫名感觉到闷,索性单手拽开白衬衫的竖领,微敛起下颚,倚着栏杆透风。 听了大半天忙音的谢久辞哼笑了声:“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 “……”陈硕没心情跟他吵架,言简意赅问:“有事?” 凭借多年了解,谢久辞敏锐察觉出不对:“你吃枪药了?” 见他不说话,又自我联想一番,得到答案:“是跟季繁吵架?” “不算。”陈硕简单调整姿势,眯眼看向飘落台沿的枯叶,紧盯上面斑驳的虫洞,自讽道:“我就是怕她不愿意和我吵。” 谢久辞:“……” “行吧,你俩的事我不掺和。” “嗯。”陈硕嗤笑了下:“你最好是离她远点。” “……” 默了会儿,谢久辞跟他提起正事:“之前公司说的续约,有考虑吗?” 陈硕应得坦然:“嗯,考虑了。” “结果?” “不续。”陈硕想都没想,态度干脆。 谢久辞似乎并不意外:“家里那边处理好了?” “说过好几遍。”陈硕啧声,语气变得严肃:“那不是我家。” 谢久辞淡声附和:“也是,趴你身上吸了这么多年血,早该学会知足。” 陈硕勾了勾唇,没搭腔。 电话挂断。 他缓缓垂手,摸过那片枯叶。 谢久辞说他们该知足。 确实。 自十六岁出道以来,他父亲和继母一家近乎消耗了他赚来的半数身家。 他本想睁只眼闭只眼,可换来的却是他们源源不断的得寸进尺。 贪欲如同深渊,望不见底,一点一点将人心蚕食。 陈硕不想成为他们的摇钱树,更是从本质上厌恶声色犬马的生活。 所以,迫不及待想逃离。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自己和陈山摊牌那天。 男人顶着发福的肚皮,气得抽了皮带,反手就想往他身上甩:“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吧?不过出去闯了两年,真不知道谁是老子了!” 陈山横眉怒瞪,模样恶到极致:“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放着大把的钱不捞,非得滚去读个破书,如今更是有本事,来找我要钱?把你拉扯这么大,良心都让狗吃了,回来跟你亲爹算账?” “亲爹?”陈硕没什么表情地拦下,并未让他如愿,语调很慢地讥回去:“你发酒疯打人、还赌债签字时,怎么不曾有想过,我是你亲儿子呢?” “还是说——”陈硕轻描淡写扫一眼他手机屏保。蓦地,稍动唇角,极轻地弯了弯,带着明晃晃的嘲:“在你眼里,家养的儿子终归是比不过私生子?” 陈山暴怒- 和陈硕预料的走向不一样。 季繁回宿舍之后,并没有任何睡意。 她失神地看向手心缠绕着的厚厚一层纱布,内心挣扎了会儿,快速翻出兜里的小盒。不再保守,直接在桌上一口气倒出好几粒,用空闲完好的手捡起来,没就水,嚼碎吃了。 咽下最后一颗。庄晓雅挽着徐音胳膊,从外头推门走进来。 “哎呀,音宝你别着急,他们一起打饭不是经常见的事嘛。既然都决定撬墙角,还能怕这点困难?” 庄晓雅边换拖鞋边安慰。 余光瞥见季繁,话头当即打住,笑嘻嘻地跑过来:“繁繁,你醒啦?” 季繁淡淡“嗯”了下。 瞧她一脸神色恹恹,庄晓雅没多想,以为她还在因温宁吵她睡觉而烦心,便直白替她宽心:“唉,其实你不用搭理温宁的,跟那种人置气真没必要。” “下次要真气不过,就事论事,咱就和她吵!”庄晓雅拿肩头撞她一下:“可别再砸手机了噢,坏了还得自己花钱,怪不划算的。” 季繁迟钝重复:“砸手机?” “是啊。” 庄晓雅不明所以,狐疑瞅她,绘声绘色描述:“当时温宁一个劲叫嚣,让你下床。气氛正僵持,你就直接摔了手机下来。” “简直帅爆了好吧!那可是我头回见温宁吃瘪,你后面不知道,她脸臭成什么样……”说到这儿,她略惋惜:“不容易,总算找到个治她的好办法,要不是嫌费手机,我也想试试。” 季繁脸色不大好看。 徐音动手扶眼镜:“繁繁,快别听她乱讲。你也知道这人只要一激动,嘴巴准没谱。” 想了想,她接着问:“你是不是担心和温宁相处不到一块儿呀?” 季繁张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庄晓雅便插话:“就她?谁能相处的来啊。” 话落。温宁怒气冲冲进屋,然后没待几秒,又“啪——”地甩上门,扬长而去。 几人话题中断。期间徐音和庄晓雅对视一眼,分别懵圈。 “我靠,她什么情况,”庄晓雅后怕,涌起一股背后说人被抓包的迟来罪恶感:“不会全都听见了吧?” 徐音头疼地比了口型:“我怎么知道?” “我应该没说啥过分话吧?”庄晓雅懊恼地搡了把头发,破罐子破摔:“算球,随她吧,反正都是事实。” 徐音冲她使眼色:“少说两句。” 庄晓雅消停。 气氛一时降到冰点。 季繁轻拍徐音揽她肩的手:“徐音,你快去休息吧,我没事。” 徐音不放心:“你在发抖……” “没事的。” 徐音点头,瞥见她包扎过的伤:“你手怎么会流血……” “我说了,没事!”气焰不受控地上扬。 徐音尬在原地,连庄晓雅都没忍住看了眼。 “……抱歉。” 良久,季繁留下这么句话,捏起手机,匆匆夺门而出。 屋内。 庄晓雅满脸惶恐:“音宝,你有没有觉得,季繁可能脑……” 话到一半,她又紧急改口,慎重道:“精神压力偏大?” 徐音没说话。 望着季繁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70-80 第71章 争风 “别挑战男人的尊严。” 下午一点三十左右。 躺在床上刚睁眼的季南收到了来自姜宸的一条微信消息。 姜宸:【哥, 在不。】 对这种拐弯抹角的对话,季南表示很无语:【?】 姜宸:【你现在能帮我找找季繁不,我联系不上她……】 季南愣了下:【什么叫联系不上?】 姜宸:【你能不能挑重点看?】 姜宸:【就是打电话不接啊!![怒]】 看清这一句话, 季南慢慢悠悠地晃起身。 他想了想, 退出,点进自己和季繁的对话框一瞧,果不其然—— 也没回。 “……”季南皱眉,喊了声:“陈硕。” 无人回应。 季南不信邪, 又叫了下他的本名:“陈石页。” 照样是冷冷清清。 就在季南脾气爆发, 准备唤第三次的时候。许嘉述带着浓浓鼻音的哼唧声响起:“哥你别喊了,他那会儿接完电话就出门了,下午又没课,估计不是约会就是工作。” 季南:“……” 沉吟片刻, 季南收拾好下床,去阳台给季繁手机拨了个电话。 依然无人接听。 季南隐约生起一股不安感。 他拧眉, 焦急踱步半天,举着电话走出去, 一把抓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 出门- 季繁独自来了医院。 从迈进门那刻起,她其实都挺恍惚。 失神落魄地走到巡诊台, 迟疑地在精神科和心理科之中来回纠结, 最后熟练挂号、就诊、取药,走完固定的程序。 从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完成,和以往任何一次一样。 没有人知道,在被季听岚魔鬼训练的那段日子,她患上了双相情感障碍症:抑郁症分支的一种, 发病时偶尔会伴有轻躁狂表现。 这就是为什么她时常会因为一丁点的小事而情绪崩溃。 季繁是个神经高度敏感的人。 她拥有着天生的好胜心,隐蔽又偏执。季听岚的完美主义恰巧能将它全部激发,而后从中获利,用来换作炫耀的资本。 她们母女,在某种程度。 也算得上是,“相得益彰”。 北辰附属医院坐落在A市中央,是最繁华的商圈。时值日暮黄昏,街道车水马龙,人川流不息。季繁沉默坐在露天长椅上,盯着远处盏盏亮起的霓虹发呆。 彩灯由点及线,晕进她眼睛,忽然就模糊了一片,斑斓成面。风一吹,眼泪就干在了脸上。 季繁垂眼,长摁侧边按钮,打开手机。 这是陈硕新买给她的。情侣款,两人一人一个,季繁本来想掏现金付钱,却意料之外地没能抢过他。 季繁还记得当时的场景—— 少年一身白衣黑裤,背着光,橘黄色日影笼在他侧脸,落了层深浅不一的阴影,硬朗五官融于其中,显得那么不真实。 “瞧不起谁呢?”他炫耀般摇了摇手上亮起的支付宝界面,戏谑开口:“认清自己的身份,女朋友,别瞎挑战男人的尊严。” 他拉过她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地把原本的手机放上去,话虽浑,语气却正儿八经:“成天就知道假客气。花点钱算什么,我整个人不都是任你摆布?” 汽车鸣笛音响起。有几个脾气暴的司机下车骂街,吵吵嚷嚷地,像是回到了报道那天。 季繁眼眶一下就又湿了。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自己特对不起陈硕。 她究竟有什么好,能让他心甘情愿放弃更好的学业选择?早在那日打车来学校的路上,她便怀揣着这般想法。 他是idol啊。 他明明可以拥有更多流量的。 那种不踏实感,直到今天也依旧存在。每一次夜深人静,每一回独处一室,每一天、每一秒、每一分钟,无时无刻不在萦绕着她。 让她迫切地想要去做出一些改变。 变得更好,变得更优秀。 变得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到他身边,而不受外界任何置喙。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快好了的。 自高考结束以后,她很久没有再发过病。她以为……她已经是个正常人了…… 泪一滴滴地往下淌,很快就沾湿了屏幕。季繁慌张去擦,却抹开成水印,晕成暗花。 越擦越脏,就好像她糟糕的人生。 耐性消散过后,戾气便会随之加重。她烦燥扬手,却在虚空中生生卡顿。 医生说,如果不加控制,她也许会慢慢在发作时变得毫无意识。 她可能会变成彻头彻尾的疯子- 季南刚到季繁宿舍楼下,便看见陈硕站在边上,抬了个手机在耳边。 他眯了眯眼,插兜走过去。 “你还记得,她大概什么时候离开的宿舍?” 季南脚步一顿。 对面不知道怎么回应的。 陈硕纠着眉转身。一抬头,正好和季南打了个照面。 “嗯,好的,谢谢你们。”沉声说完这句话,陈硕撂断电话。对上季南的眼,先一步开口。 “季繁不见了。” “……”季南下巴往他手边点了点:“谁?” “她室友。”陈硕低头,重新摁亮屏幕,展示给他看:“别误会,打的是她以前号码……” 季南轻描淡写扫过,“嗯”了声。 “……”陷入无言。 “季繁……”良久后,陈硕试探性提起:“她最近心情不好?” 季南看傻缺似的:“你问我?” “……”陈硕默了默,换一种问法:“她貌似身体挺不好的……” 季南翻了个白眼:“小姑娘当然不比我们这群大老爷们糙啊!” 陈硕盯着他瞅,没再说话。 “诶,不是,现在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吗?”季南不悦:“赶紧找人啊,季繁这丫头,不知道又闹什么脾气!估计跟她妈脱不了干系。” “她妈妈做什么了?” “鬼知道!”季南眉心的结愈深:“姜宸发微信说找不到人。” 他叹了口气:“她们俩,除了家里那档子破事偶尔有联系,多数情况下估计还不如和我的关系呢。” 陈硕薄唇抿紧。 反应出聊天偏题,季南又赶紧将话头朝回拉:“我说,你怎么一点不着急?” 他掏手机出来,边拨电话边谴责:“你这男朋友当的,忒不负责。” “……” 忙音持续不断,季南不耐烦,干脆切了号,转回对话界面,噼里啪啦敲字,进行信息轰炸:【季繁,你人呢!】 两秒不回。 季南眼珠子一转,打开相机“咔嚓”拍了张陈硕的侧脸照,威胁:【最后给你三分钟时间,不理我,我就撕票!】 出奇的管用。 下一秒消息就弹出来:【什么事?】 季南:“……” 得,当哥的就是没有人家男朋友亲。 他心里不平衡,不爽:【想揍你男朋友。】 季繁很快拨了语音通话。 铃声响了两声,季南在陈硕直勾勾的眼神注视下,懒洋洋地划到接听:“哪儿呢?” “后街酒吧啊。” 他瞥一眼旁边人,非常欠揍地拖长语调。 “行,哥接你去。”- 灯影昏迷。 季繁坐在靠窗位置,捏了杯与气氛格格不入的牛奶,垂眸看着桌面上零散摆放的一堆药盒,像是被人抽干了灵魂。 估摸着时间尚早,高峰时间还没到,只有散台位置零零散散坐了几桌。 店内中央靠吧台左边,是空出来的舞池,台阶被用木板砌高,做出划分,上面摆了些不同种的乐器。此时正有两个抱着吉他的男人,低眼哼歌,氛围抒情缱绻。 他在翻唱陈硕的《阿笙》。 季繁几乎是在他曲调将起的第一秒,就抬起了头,定睛看向台上。 有所察觉般地,其中一个男人也在此时稍侧了点脑袋,顶上绚烂彩灯拉过,有几道落进他漆黑的瞳。 四目相对,两人分别愣了一下。 谢久辞扬手叫停了伴奏,摘掉吉他带,拍了拍身边人的肩,附耳和他说了几句,走下台。 朝着她的方向。 季繁下意识把手边的药盒收了收,伪装成无事发生的模样,抿了口牛奶。 “一个人?”谢久辞自来熟地坐进她对面沙发,招手叫了个服务生:“来杯长岛。” “好嘞,辞哥。”服务员明目张胆地朝两人身上打量,嬉皮笑脸道:“只来一杯吗?” 谢久辞懒散倚靠向沙发背,指尖轻点桌面,似有若无地冒了两个字:“不然?” 服务员挤眉弄眼,意有所指地暗示:“这位小姐不需要吗?” 闻言,谢久辞慢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做生意做我头上了?” “……” 服务生被怼得无话可说,又顾念谢久辞的身份,不敢发作。 空气停滞不动。季繁有意打圆场,僵硬扯了扯唇角:“不用,我不喝酒的。” 想了想,她补充:“男朋友不让。” 这话是季繁自己猜的。 毕竟凭借仅有几次喝酒被抓包经验,她隐约能猜出陈硕的想法—— 喝酒可以。跟别的男人喝酒,不行。 服务生面色缓和了些,笑:“辞哥真是一如既往的强势。” 意识到他误会,季繁立马想要解释:“他不是我……” 然而,服务员已经走远。 季繁泄气,胸口实在堵得慌,大口灌了半杯奶,把杯子往桌面一磕,问:“你怎么在这儿?” 谢久辞挑眉:“这话该我问你。” “小姑娘家家的,一个人混什么酒吧?” 季繁没留情面地刺回去:“李佚笙教的,你怎么不去教育她?” 谢久辞表情管理瞬间失控。 另一个男人注意到不对,当即起身,急匆匆赶来,担忧地唤:“Hey, Bruder, geht es dir gut?” 他问谢久辞有没有事。 谢久辞眸色很沉,似乎有锥心的痛感一闪而过,用标准的德语回应:“Alles in Ordnung.” 他好得很。 “Deine Depression sieht wieder ernst aus.”男人接着用德语评判:“Ich glaube, du brauchst eine systematische Behandlung.” 季繁专业课修得杂,各国语言在高中时都有涉猎,自然听懂了他们的对话。 不由得插嘴,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男人话里的意思:“抑郁症?” 她看向谢久辞苍白的脸色,喃声:“你怎么也……” 话音戛然而止。 那个陌生男人转回头,锐利的目光由上至下掠过她,至手边,停住。 背后传来脚步声。服务生去而复返,端着调好的软饮引路:“您两位,先随便找个地方坐坐?我把这杯酒上了,就来。” 季南含笑拒绝:“不用,我们找人。” 陈硕一言不发地走在后头,气压低得骇人。 忽地,季南瞄见了那个熟悉身形。 他抬脚绕过服务生,快一步行至她面前,看她喝的牛奶,心里正要松一口气。 却见服务生几步跟上来,拿出餐板上的高脚酒杯,不轻不重地往桌上一放。 “原来您找辞哥和他女朋友啊。” 声毕。 陈硕脸色骤变。 第72章 爆发 “你不像任何人。” 极短极快的瞬间, 只一刹。 下一秒,就变回来。 季南回头正好瞥见,恍若错觉。 陈硕踱步走过来, 站定。 一边上的谢久辞和男人也停止了交谈, 纷纷仰面看向他。 周遭温度低至冰点。 陈硕目光凉凉,以极慢地速度,扫过周围人的脸,而后, 聚焦于她手边一点, 怔忡。 “那个……”季繁反应迅速,把一塑料袋的药盒朝谢久辞方向推过去,不顾他感受,拎包站起身, 搪塞暗示道:“谢久辞,身体第一位, 心情出了问题,什么都是白搭。” “好好听医生的话养病。”她推季南:“我们就先走了, 不打扰你休息。” 季南被她推得不断后退, 语气略不满:“喂喂喂,你别太过分了, 找你半天, 腿还没歇呢,不得请我喝杯酒啊?” “我让你找我了?”季繁态度很恶劣。 季南被她没头没尾地凶了一通,那点“有了男朋友忘了哥”的不爽,连带着吃醋不平衡的感觉又涌上来,皱眉:“你更年期提前了?” 季繁气得想哭:“你才更年期,你们全家都更年期!” “我家不也有你么?”季南嗤道:“第一次见骂人骂自己的。” 火力不断上升, 在场诸位,几乎没有人敢贸然加入他们兄妹俩的战场。 除了…… “这位客人想喝酒啊?”服务生喜滋滋从桌兜里掏了个平板,指尖飞速跳跃,点开下单界面,热情介绍:“我们店的果酒最好,葡萄酒是特色,其中一款‘长相思’更为爆品,每天不知道多少人排着队来尝呢。” “您看看,要是没意见的话,我这边帮您勾选下……” 一个“单”字卡在喉间。 对上季南风暴肆虐的黑眸,服务生慢吞吞地咽了口唾沫,讪讪道:“啊,不好意思,我临时想起还要去调酒台帮忙,您这样,请便,有事喊我,随叫随到哈!” 一股脑说完长段话,服务生十分有眼力见儿地,脚底抹油,遛了。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季繁回过神,眼眶红肿肿地咬了下唇,不再言语。季南也懒得再吵,索性避开她,径直往谢久辞对面一坐,捏了桌上的酒,仰头一饮而尽。 彼此都是熟人,谢久辞自然不会多计较,于是便没拦。 陈硕眸光徘徊于两人身上。 唇线绷紧成线。 见状,季繁更是恼得不行。 那种感觉,就好像,浸了水的炮仗,火气全窝在了胸腔,不上不下,实在堵得难受。 季繁气冲冲瞪着季南。 后者依然是拽得跟大爷似的,心平气和地品着酒,压根不搭理她。 情绪顷刻间上头。 季繁一把夺了他手中酒杯,猛地砸向地面。 玻璃碎溅开来,周边寂静一刻,其余桌客人注意力集中过来,甚至其中有不少在窃窃私语。 季南被四面八方射来的各种异样眼光看得不自在,强压着火,起身凑到她耳边,一字一顿道:“有什么疯回家发不行吗?” 不知被哪一个字眼刺痛,季繁情绪波动更大,第一次动手揪了他的脸:“你说谁是疯子!” 季南吃痛,下意识扯掉她的手,甩开:“季繁!” “季南!”见季繁被推得后倒,陈硕眼疾手快地伸手接住她的腰,也怒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季南深吸了一口气:“我想干什么?我TM吃饱了撑的,摊上这么个没良心的好妹妹。” 季繁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脑中本就混沌,偏他又往上再浇一把火,于是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道:“谁要当你妹妹啊!你以为我很想吗?要不是外婆一门心思想看膝下儿孙承欢,你觉得我会搭理你吗?” 话落,季南一愣。 “你认真的?”他有些失神。 季繁从陈硕怀里挣扎出来:“对!认真的!” 她完全丧失理智:“季南,我应该早就跟你说过,与其在我这耗时间,不如多去巴结巴结姜宸,说不定我爸他还能高看你们家一眼!” 果然,唯独亲近的人才会熟知彼此的软肋。她不留余地朝他心口捅刀子—— 当众点破季家是靠攀附上位。 “好、好、好。” 连续的三声叹,一声比一声重,一字比一字沉,季南忽然就觉得没什么所谓了。 他垂首平息了眸中深沉的风暴,嗓音哑得出奇:“季繁,你够有种。”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深深凝了一眼季繁身边的人,没再说什么,走了。 走到一半,他又回头。 “陈硕。” 陈硕嘴巴动了动。 “以后少tm喊我哥。” “……” 一场闹剧结束。 等季南离开之后。大概过了很久,季繁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鼻酸,心里某处像是撕开了一道裂口般地,流滚出淋淋鲜血。她痛得说不出话,热泪哽在喉间,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无法拼凑出。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她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她只是感觉到疼,生生的疼。 仿佛要把整个人都撕裂开一样。 那股钻心的痛意让她在迷糊中短暂清醒。 她突然转身,朝季南背影的方向,跑出门。 “岁岁!”顾不得和谢久辞理论,陈硕忙跟着追了上去- 季繁一路跑到大马路中央。 尖锐的刹车声响起,很快又随风而去,有人摇窗大骂:“想死是不是!” 脑袋中隐约有个声音在叫嚣。 季繁停下来,手不受控地抬起,扶上侧额。 鸣笛声此起彼伏。 引燃了她此刻灵魂深处的自毁倾向。 要不就这样吧。 死了吧。 这个糟糕的世界,你难道还有什么留恋的吗? 季繁死死地捂住头,不想去听,可那声音却如有蛊惑,不管不顾地引导着她按要求去做。 就是现在。 面前的车子,撞上去。 pretty girl. 你将不会再拥有烦恼。 夜黑如墨,钩月高悬。风吹树动,枯叶沙沙。 她站在霓虹四溢的街头,走投无路。 忽而,一阵凌冽的风从耳边擦过,她被人扯进一个有力的怀抱当中。 “季繁。” 有人唤她的名字,分明字字说得咬牙切齿,语调却抖得溃不成军:“你不要我了吗?” 陈硕看得真切。 她方才就站在他眼前,隔着川流不息的人潮,同他四目对望,眼里失去万物的颜色,只剩茫茫空寂。 就在那一刹那—— 他想,他大概读懂了她的决绝。 可他想不明白。 她为何能够毫无留恋。 即使面对着他。 哪怕直视着他。 也可以做到如此毅然决然。 你、不要……我了。 季繁艰难地去思考这五个字的意思。 陈硕紧紧抱着她,一手扶上她的后脑,一手扣住她的腰身,将她的额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 然后俯身埋首在她脖颈,用唇瓣轻碰她颈间的皮肤。 “……别不要我,行么?” 没一会儿,泪水便决堤,打湿了她肩窝处的衣衫。 那潮意本不大,可惜经风一吹,就晕开成大片的暗团。 浓重的自我厌恶在心中翻滚,季繁只能木讷地感受到凉,无力给予他任何回应。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究竟在哭什么。 被人抛弃这么难受吗? 慢慢习惯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哭。 哭了…… 难道就会有用么? 可能是因为天越来越黑,又或者,是由于风越来越大,她竟然渐渐睁不开眼睛。 迷蒙中,周围仿若有大雾四起弥漫。 “啪嗒——” 不知哪里传来水滴的声响。 季繁眼睫一颤。 细密的雨水随即接踵而至。砸进她麻木不仁的瞳,而后汇成豆大的水珠,往下坠。 她迟疑伸手,回抱上他后背,轻声道:“石页,你猜到了吧……” 感触到那人的身形明显一僵,她再也撑不住地嚎啕崩溃:“我……好像好不了了。” 雨势趋大,不远处的车流慢散,四周所有一切都在被模糊化。 她的世界回归荒芜。 季繁大口喘着气,可窒息感依旧萦绕不散,她涕不成声:“我得了很糟糕很严重的病。”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发病,我不知道我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她手揪着他的挡风外套,五指因用力而骨节泛白,上面还挂着泥泞湿漉的水:“我不知道未来的我会变成什么可怖的样子……” 她哽咽,眼泪混着雨水呛进肺管。 剧烈的咳嗽声,似平地惊雷,拉回陈硕游走的思绪。 他顾不上再详细思考自己无望的绝境,慌里慌张轻拍她脊背,试图平息她的颤意:“不会的、不会的……” 一遍遍地重复,一次次去否定,到底是为了安抚她,还是为了欺骗自己,估计连陈硕他自己都搞不清楚。 季繁咳得狠,哭腔断续,湮没在铺天盖地的雨声当中。 “我……我刚刚是不是凶了季南。”头脑中仅余零星记忆,她急不择路地向他寻求确认:“我当时有没有很过分?” 陈硕哑然,稍稍撤开距离,抬指,欲擦去她眼尾的泪。 可他们此刻正站在霖霪瓢泼中,根本徒劳。无奈,他拉起她,打算先去屋檐下躲雨。却被她反手甩开。 “他不会原谅我了对不对?” 一颗心随着他长时间的缄默,逐渐沉下去。季繁语调陡然上扬:“陈石页!你能不能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看我笑话很好玩吗!”她开始无差别攻击,与尖刺倒竖的刺猬无异,眼眸通红,发丝黏腻贴在脸颊两侧,整个人处于失控边缘:“为什么你每一次都欲言又止,你到底瞒着我些什么事情?拿其他女孩的照片做头像来找我聊天,你不会感觉到恶心吗?” 陈硕被她训得怔在原地。 “你说什么头像?”陈硕无措地安抚着她。 “cemelia,还有高中时的微信号。”季繁失声大吼:“陈硕!你究竟要我说多少遍!” 惊雷一阵。 闪电照亮彼此的狼狈。 陈硕再次上前一步靠近,想帮她抹泪。可季繁却忽地泄力,两手捂脸,蹲了下去。 “陈硕,在你心底,我究竟像谁?”长久来压抑的自卑感炸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不愿意承认,也害怕成为。 他人的替身。 尽管,那可能只是他短暂邂逅。 呜咽声细碎,刺进陈硕心里,如利刃割肉,钝箭磨皮,他曾引以为傲的自持全数坍塌。 “……” 陈硕低眼盯着她发顶须臾,终是认命地半跪到她面前。 目光凝于腕骨的红线处,他蓦地自嘲一笑。 季繁没抬头,任凭雨水淋落,掉进凹凸不平的水洼,开出了一朵又一朵的小花。 这漫天雨幕。 像个巨大的隔离层。 将万千种种阻断开来。 偌大世界,仿佛不过他们两人而已。 “季敏。” 陈旧的称呼,成功让季繁止了哭音。 “在我这儿,你从来不像任何人。” 她猝不及防抬睫,恰看到他眸中藏了昏黄灯影丁点。恍惚一眨眼,犹如去岁夕阳正当空。 第73章 曾经 “除了爱你,我别无选择。”…… 夜沉于水。 陈硕拿了条毛巾, 仔仔细细替季繁擦尽了粘在发上和眼角的湿。 季繁哭到眼睛红肿,显然已经累极。 “不要。”她推他的手,脸别到一边, 声音透着被子传来, 厚重又沉闷。 陈硕失笑:“被人伺候还不乐意?” 季繁不理他。 “先别睡。”陈硕拍了拍她,将地上放的包装袋提起来,往床头柜上一搁:“把湿衣服换了。” 季繁嘟囔喊困。 陈硕态度很坚决:“不换明天会感冒。” 季繁照旧不动,装死。 陈硕挑眉:“那你睡, 我帮你换也成。” 他装模作样去扯她的被角, 本来就没用力,不想却轻易拉开。 入眼就是季繁怀抱自己,窝在角落,整个人蜷作一团, 略微抖着,身下水印深了一片。 陈硕皱眉, 俯身下去,探手掰过她的脸。 “又怎么了。” “石页, 你那个时候怕不怕我。” “……”陈硕默然片刻, 诚实道:“是怕的。” 季繁浅浅“嗯”了声,嗓音轻得像是出口就要碎掉:“我还以为, 我一直控制的很好呢。” 她慢慢抬手, 挡住自己的眼。 “原来,你早就知道呐。” …… 那是毕业聚会后的第二天。 艳阳朝升,季繁躺在酒店床上转醒。 头疼得厉害,断片的记忆并不足以支持她去思索昨夜发生了什么,只能凭借感觉判断,自己似乎没出意外。 可还是略感不安。 抓起枕边手机扫了眼, 看到谢久辞发来的微信才算彻底放心。 季繁盯着屏幕看了两秒,虽没能转过来他为什么会拜托姜宸将醉酒的自己送到酒店休息的弯儿,但还是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 简单向谢久辞道过谢,季繁转进和姜宸的对话框,敲敲打打半天,却在发送前一秒想起,她最近似乎正为准备留学忙碌得不可开交。 犹豫片刻。 季繁默默删掉了编辑好的文字。 起身去刷牙洗漱,余光瞥见自己嘴角晕开的唇彩,一顿。 虚虚实实的梦境交替,她懊恼地发现一个事实——她真的,好想好想他。 季繁跳转进微博,挤了牙膏,边刷牙边看了眼最新的几个热搜词条。 由上而下前两个,分别是—— #陈硕# #艺考放榜# 季繁见怪不怪,一脸平静地,点进了后缀带有“爆”字的那个。 然而却出乎意料,关联内容并不像以往的称赞,满广场都是加有tag的恶意嘲讽。 【陈硕这个学霸人设算是崩了吧?!】 【靠,我就说听他歌感觉不像一个十几岁小孩写的,以后这种营销咖能不能滚出内娱啊!】 季繁眉头拧起一个小小的结,吐了口水。双手背到脑后,熟练地将长发束起,没来得及洗发,感觉有点油,她咬唇,放弃了一贯的低马尾风格,继续往上提,扎成一个高马尾。 揩干净手后往下翻,看了近百条,她总算了解了始末:今晨北音大学艺考成绩出炉放榜,各大文娱媒体竞相报道,陈硕榜上无名,疑似名落孙山。 说是疑似,实则百分之九十的确定。 因为先前有不少同届考生,都在北音大学的拟招录名单里面看到过陈硕这个名字。 季繁捏着手机,坐到了床边。 指尖熟练划到黑名单,戳进去,对着他的头像,发呆出神了很久,很久。 然后果断订好机票,飞往C市。 从市区到江川。 这还是季繁头遭独自一个人回来。 一个半小时的路程。 沿途,她坐在大巴上,支手眺窗。眼底没有兴奋,亦没有激动,只有浓到窒息的担忧。 高大的树木在飞速后退。 书包中的手机嗡嗡震动两声。她回神,掏出来看了一眼。 是高考前设置的,每日服药的闹钟提醒,由于上周刚刚停药,她总是忘记关掉。 除此以外,没有任何消息。 完全不符合季听岚一贯的作风。一时间,季繁忽然有些不适应。 也不知道姜宸怎么替自己跟她打的马虎眼。 车辆入山,云压得很低,行至隧道时,周遭视野腾一下子变黑,只剩不同片的荧幕亮光,在车厢里面凝如暗夜星河。 季繁顺手划掉闹钟,重新换了小灵通出来,瞧见许嘉述两分钟前才姗姗而至发来的短信,心头涌起一股说不上的莫名怅然。 陈硕没在江川本地。 这个认知令季繁感到心慌。她甚至没顾得上先去顺道看望一下外婆,就在中途买了返程的车票,原路撤回。 一来一回时间耗了不少。 等再落地,C市主城区的天色早就变了。季繁对照手机地图的路标,随手打了个出租,直奔远郊。 路上,她不停地刷新app。 眼睁睁看着微博由爆到崩,亲眼瞧着陈硕粉丝数在不到18h之内猛掉近万。再然后,看着路人转黑、脱粉回踩接连发生。可陈硕却始终不见回应。 昨夜谢久辞说,陈硕为她放弃了各个专业院校的申报名额。 她以为只是玩笑。 人生不同路有不同路的走法。 他本不该自折羽翼。 “为了你。” 谢久辞原话中的三个字出现在脑海霎那,季繁心头五味陈杂,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只觉得自己好像捡到一颗糖,甜味密密麻麻,一点一点挤压掉她心中的苦,随后上溢。 充盈到鼻腔,就变成了无穷无尽的酸。 到地方之后,季繁下车,根据导航指引,来到了一家地下唱吧。 就在南湖大学医学部的地铁口附近,商圈负一层,游戏城最里面。 各个店家牌匾张牙舞爪,周围还坠着一串五光十色的小灯。头顶音响,几首激荡狂野的摇滚乐滚动播放,实在吵得季繁头疼。 她受不了地推门进去。 服务生迎上来。她大体描述了一番,服务生便带她去了内侧的包厢。 经过一条细窄无光的长廊,服务生颔首向左边指了指,季繁当即会意。也许是近乡情怯的缘故,直到服务生离开,她还是没能暗琢出一套完整的说辞。 久别重逢,该用什么开场白呢。 你好还是好巧。 季繁她难以抉择。 磨蹭了半天,季繁终究是没抵过私心作祟,她下了决定,如果陈硕可以不管不顾,那么她也没什么需要犹豫的。 矛盾全过去了,只要他这次坚定地选择她,那么,往日她的怨就能一笔勾销。 季繁手搭在门把手上,不知怎地,突然有些紧张。像是有所预感,更像是心灵感应。她没着急按下去,而是踮起脚,透过门窗,朝里望了一眼。 仅仅只一眼,她精准无误地从十几个身着校服的少年里面找到了魂牵梦绕的那一位。 室内光线昏沉,烟雾缭绕,灰青色的水汽糊了满窗。他倚在座上,外套大敞开来,袖子稍上翻,卷至肘节,清冷面容半隐于薄尘。 忽地,他毫无道理抬眼。越过茫茫浮埃望向她的眼。 与他眸光相撞那瞬间,季繁的心重重一跳。 她躲闪不及,看着他皱眉起身,朝她这个方向走来。而后被人拦住。 季繁认出了那个女生的背影。 因为这段时间她曾无数次梦到过,陈硕收她情书的场景。 她本以为他们不会再有任何联系了。 明明陈石页也曾当众维护她,给过静念难堪的,不是么? 季繁干愣愣站在原地,看到有人递话筒给他们俩,陈硕抬手接过的同时,也看清了他空荡无物的腕。 一腔热情仿佛被兜头的凉水浇了个彻底。脑中想好的所有措辞被顷刻抽空,耳边仿若有阵阵轰鸣,她听不见任何声音,乃至连病情发作都毫无意识。 后面的事情,她不知道,也不记得。 全由陈硕来复述。 他说她砸了桌台上的酒瓶,玻璃碎成一地,她又哭着蹲下去捡,不断重复着“抱歉”。 怕她徒手不安全,他想拉她起来,却被她反应激烈地推开,然后趁这个空档跑出门外。在包厢人惊神的情况下,他很快反应过来追出去。 随后在远离公路的某一处小坡上找到了她。 日影斜沉,残阳像个染血的橙子。她静静抱着自己,仰望夕阳,身上还穿着昨天聚会时的那件白色连衣长裙。 极素净的颜色,没有任何多余装饰。上半身是泡泡袖,宽松版型,布料正被风吹得鼓起。腰际间有绑带,纱料,恰勾勒出极佳的身材曲线。 早秋。黄昏的郊外寂静无声,她就那么了无声息地站着,双手攀在臂膀,形影萧瑟。 他脚步徐徐钉住,站在原地脱下外套,虚拎在手中。不敢去轻易打扰她,又难以装作若无其事的路过。 那太阳,说是坠,倒不如说是像——融。 漫天的晚霞,色彩绚烂又荼蘼。 陈旧日头的光影将他们二人影子拉得极长,重叠在一处。 便化成了无尽的思念。 这是他们某种意义上的第二次见面。 在相隔了三百三十三天之后。 她和他,终于看到了同一轮日落。 …… 季繁手遮在眼睛上,自始至终没拿下来过。 灯下,她的不堪尽数展现。她不敢去看陈硕此时的表情,她害怕去想,担心在他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嫌弃。 她会承受不住…… 从一开始,她既然选择拥有这段感情,就未曾想过给自己留出退路。 她不想分手,更无法接受他的离开,喜欢也好,依赖也罢,说是自私,她也认。 她就是没有办法放手。 挣扎的灵魂渴望被爱,一旦尝过了甜头,便再没有办法回归沉寂。 没有人会喜欢孤独。 季繁不是例外。 “你为什么……不离我远点呢……” 鼻尖发红,季繁抑制着情绪。 如果他能早点跟她保持距离就好了。 那样,她就不会产生幻想和期待,现在就不会阻拦他离开的脚步。 陈硕沉默了很久:“这个问题我回答过了。” 他弯腰把她抱起来,搂在怀里,用力拉开她的胳膊,吻她的泪:“舍不得。” “你还不知道么。”他一根根地掰开她的手指,五指交缠,紧紧扣住她的手掌,直视她的眼睛,说:“我爱你。” “只是因为,你是你。” “爱到,”他将她的手放在他的脸上,笑着望她:“我担心你会因为这个,跟我分手。” 季繁心中一震,吸了吸鼻子,嗫嚅:“你不怕……” “岁岁。”她的话被陈硕打断,他盯着她,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我不怕你生病,从来不怕。” “否则不会拜托静念保密。” “我知道你忘记了,所以我必须再一次告诉你。” 他探手替她捋顺鬓边半干不湿的发:“宝贝,你已经很棒了。” 她无声无息地掉眼泪。 见状,陈硕叹口气,揽她进怀,耐心拍她脊背,一下又一下。 窗外风声终于歇了。 她扑进他怀里,哭着问:“石页,我会努力变好,你能不能……等等我……” “……你知道我别无选择。” 第74章 排队 “在法国等叫号呢。” 季繁得病这件事, 陈硕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季南。 不怪他刻意想隐瞒,而是实在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也不知该从何谈起。 自上次两兄妹吵架之后, 陈硕再次回到宿舍,季南就对他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就差把不爽写在脸上。 期间各种阴阳怪气,一会儿怼他还知道回来呢, 一会儿又翻旧账, 嫌他军训时总夜不归宿…… 加之许嘉述在旁边时不时冒一两句煽风点火的话,宿舍关系便一路下跌至冰点。 闹到最后,季南索性大手一挥,在四个人的小群里定了个准时准点查岗报备的规矩。意思大概是, 他来担任寝室长的职责,由许嘉述做副舍长协助, 孟宇涵为监督员记录,以管理维护大家的规律生物钟。 针对意思显而易见。 对此, 陈硕倒是一句话没说, 照旧是每天早出晚归地忙。 公司解约手续有些繁琐,之前所有流程都是谢久辞亲自在盯。 然而, 从酒吧见过一面回来, 陈硕心里窝火,便再没有主动问过这件事儿。更何况,季繁这边老请假一个人去医院做咨询疏导,他实在不放心,索性就暂时把工作抛到了脑后,天天寸步不离地跟着。 季繁她最近好像很喜欢生闷气。 总是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躲起来哭。 陈硕看得着急, 却毫无办法,只能想尽办法地逗她开心。 陪她自习,陪她吃饭,陪她看病。一天二十四小时,除过要去上自己的必修课,恨不得都用在她身上。 就这,还嫌不够。 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一个月。 国庆小长假在众人的翘首盼望中,悄然而至。 星期五下午,学校上完最后一节思教大课,广播里就播放起欢快的音乐。 前排的徐音转过来问:“繁繁,你想好去哪儿玩不?” 得益于绘画疗愈的注意力分散,季繁现在情况好了很多,渐渐已经停了药,绝大多数时候,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 她垂眼,把ipad收进书包:“没定呢,但我挺想去海边看看的……” “诶,海边好啊。”庄晓雅耳朵尖得很,闻声立马回头,喜滋滋地道:“正好,我和音宝也没安排呢,要不咱宿舍趁这个时间一起去逛逛?” 季繁抬手支着下颚,思考:“就我们三个吗?” “估计就算叫那位,她也不来。”庄晓雅翻了个白眼:“人家可是要陪着男朋友呢!” 半个月前,温宁匆匆搬离女寝。徐音她们也是最近才听说,她是和江泽轩在外租房同居了。 “噢,这样。”季繁温吞眨了眨眼:“那我得考虑一下。” 庄晓雅:“为什么啊?” “因为我也要陪男朋友呀。”她弯唇笑,眼睛眯成月牙。 “……” 庄晓雅嘴角抽了抽:“你哪儿来的男朋友?” 季繁:“我一直有啊,不是还给你看过照片吗?” “?”庄晓雅探手去碰她的额头,冲徐音抱怨:“完了完了,这孩子魔怔了!” “虽说陈硕确实很久没出来营业了,但你也不能瞎造谣哈……”她郑重其事:“毕竟,我这个正房还没同意呢!” “而且繁繁,你听没听过那句话?” “什么?” 庄晓雅掐着嗓子学:“本宫不死,尔等终究是妃。” “做做梦得了。”她略同情地赏她一眼:“想泡陈硕的人从这里排到法国,你还是老老实实等着我老公叫号吧。” 徐音和季繁同时被她逗笑。 几人玩闹着,没注意教室后门处有人踏着光,施然而至。 “干什么呢?”看她眸里染了笑,陈硕眼尾弧度不自觉放缓:“等你半天了。” 季繁乐得不行,歪头瞅他,挑眉:“在法国排队等别人老公叫号呢。” 其他两人均一愣- 周遭气氛稍显凝重。半秒后,陈硕二话不说,冷笑着拎了人离开。 徐音和庄晓雅对视一眼,双双懵圈。 “那人谁啊?” “感觉……像繁繁男朋友。” “我靠,她说真的啊!”庄晓雅惊了:“亏我以为她是跟我开玩笑呢。” 徐音默了默,呼出一口气:“幸好。” “什么幸好?”庄晓雅显然还没回过神。 徐音垂眼划着手机,暂时没答。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庄晓雅连连啧声:“也不知道繁繁从哪儿找的这么个大帅哥,侧脸跟陈硕简直像神了,诶,音宝,你说这算不算替身文学照进现实……” “晓雅。”徐音突然喊她,顿了下,将手机屏幕翻转过去,展示给她看:“我觉得……可能不是菀菀类卿……” 她指尖朝先前群里的聊天记录打了个圈儿:“陈石页,陈硕,你品,你细品。” 庄晓雅凌乱:“……不能是我想的那样吧。” 徐音咬了下唇,提醒:“你记不记得,当时军训汇演温宁朝我们炫耀说,祝老师让她和陈硕搭档来着?” “记得啊,所以我们不是才悄摸跟着去了教学楼吗?”庄晓雅应得坦然,丝毫没觉得哪里有问题:“然后你不是还在那儿,对繁繁他哥一见钟情?哦对,这件事你是不是还没告诉繁繁?国庆旅行多好的机会啊,你就直接说,让她顺便把她哥喊着一起嘛!” “……”徐音习惯性抬手扶眼镜:“你快别说了,我刚差点吓死。” “怎么?” “我以为是他哥过来找她,”徐音语气有些许懊恼:“毕竟我今天没化妆……” “那咋啦!”庄晓雅看她一眼,把她的手拽下来,直视她的眼睛:“我们天生丽质不行吗?” 徐音笑了笑,眼神躲闪:“那是你觉得。” “哎呀,放心吧音宝。”话题偏到一边,庄晓雅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是所有男人都那么肤浅的!他都喜欢男的了,你觉得他还在意这些虚头八脑的皮囊玩意儿?” “人家那种追求的是精神真爱。”庄晓雅翻出自己的手机,淡定给她添堵:“一般人插不进去的,只能说,咱尽人事听天命。等着,你要不好意思的话,我替你约,咱早点死心也好。” 徐音:“……” …… 陈硕拽了季繁的胳膊,一路闷声往餐厅门口走。 季繁任凭他拉着,也不挣扎,使了坏地不打算先吭声。 两人停在饭堂门口。 到底还是陈硕没忍住:“谁?” 季繁明知故问:“听不懂你说什么?” 假期的校园虽比之往日略显冷清,但来来往往还是有不少人路过。 陈硕这种长相站哪都招摇,自然吸引了挺多同学们夹杂探究的目光。 似乎不想被注视,他环顾四周,皱眉捏起她的腕,将她拉进了楼梯边的逃生通道。 漆黑黑的长廊,平时是用于后厨的临时储物,只有一扇开在高处的小窗。 有栏杆。 浅淡自然光影被分割成几条,斑驳地落进他的眼。 季繁极其配合地后倒,手举起来靠在墙上,也不说话,就那么含笑仰面看着他:“来吧,我不反抗。” “……”陈硕太阳穴突突跳:“来什么?” 季繁嘴巴动了动,面不改色吐出两个字:“亲我。” “……不亲。”他松开手。 “噢。”她起身评价,语气听上去还挺嫌弃:“没劲儿。” 陈硕:“……” “呵。”陈硕简直快要被她气笑了:“那你倒是跟我说说,谁有劲儿?” 他抬手握上她下巴,也不用力,就这么轻轻往上抬,一双幽深不见底的黑眸紧紧凝着她:“哪个狗男人啊?把你勾得这么五迷三道,还得到法国排队,怎么,他是巴黎圣母院啊,专收留你这种伤心少女?” 季繁反驳:“不是,你那只眼睛看见我难过了?” 陈硕凉凉瞥她一眼:“前段时间,每次去医院前趴我怀里哭得抽抽的人,也不知道是谁。” 季繁一噎。 她差点忘记了这一茬。 “那……”她有点心虚,“我至少今天心情很稳定。” “可不稳定么。”陈硕嗤道:“人在这儿,心都被狗叼去法国了。” “……” 见他似乎真的蛮在意,季繁内心可算是舒服了点。 天知道,每次她看见网上那群疯狂的粉丝喊他“老公”,她肺管子都快气炸了! 但她又没法把错怪到任何人身上,谁让人家陈硕的工作本来就是这样呢…… 玩笑开得差不多,她拽他的衣袖,解释:“哪有?” 陈硕别开头,不理。 “……”季繁报复般地用小指勾了他的手过来,挠了挠他的掌心:“男朋友,怎么不说话?” 陈硕不留情份地抽出来,面无表情:“谁是你男朋友,认错人了吧。” 闻言,季繁手里一空,脾气也上来。 治疗那段日子,她哪天不是被捧着哄着,性子早就被他养得又娇又硬,要星星不给月亮的,何曾受过丁点委屈? 于是她当即便气不过刺回去,点点头:“确实认错了。” 她转身要走,却被人扣着腰,反手一扯,带进了怀里。 “再说一遍?”陈硕指腹很凉,贴在她的唇上,不紧不慢地描摹着轮廓。 他磨了磨牙,一字一顿地警告:“敢说就试试?” “说就说。” 季繁也是个犟的:“认错了,怎样……唔……” 后面的话被陈硕全数堵回去。 他低头吻她,掠夺着呼吸。 季繁手抵在他肩上,推:“石页!” 他再次加深。 季繁喘不过气,恼:“混蛋!” 他咬她唇瓣,给了她喘气的空档。 “多叫点,爱听。”他附到她耳畔漫不经心地轻呢:“喊不对名字,今天就别出去了。” “……”没见过他这么不要脸的,季繁人都麻了,胸腔起伏,学着他的话:“也不知道是谁,刚刚贼有骨气地说不亲。” 陈硕不以为耻:“那不是装出来想让你哄吗?” “哄了,满意了?”季繁气鼓鼓地瞪他,谴责:“哪有人拿男女朋友关系开玩笑的?” “你不还在法国排队等号么?”陈硕靠着她右肩,侧头,声音听不出情绪:“国外到底有谁在啊?” 其实下午找季繁之前,陈硕才去公司转过一圈,恰巧得知了谢久辞准备出国留学的事宜。一切逻辑过于通顺,他不得不多想。 季繁白他一眼:“除了你这位大明星,谁还能有这么大本事让我心甘情愿去千里之外排队?” 陈硕勾唇睨她两秒,眸色平沉:“骗人。” “……” 季繁不是很想理他了。她怀疑这家伙油盐不进,听不懂人话。 当是时,兜里的手机响起来。 季繁微微挣脱他的禁锢,拿起看了眼。 是庄晓雅发来的—— 【繁繁,你想好以后能不能顺便问问你哥要不要一起去玩?不然只有我们三个女孩子,怪不安全的。】 季繁:“……” 她总算忆起和季南长达一个月的冷战。 不好拒绝,她抬眼瞧陈硕。 试探性地喊了声—— “哥哥。” 第75章 偏爱 “我想退圈。” 陈硕无动于衷, 就跟没听见似的。 平平无奇的反应让季繁有些估不准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也可能是网络上听惯了这些称呼,从而产生的免疫。 季繁暗自思琢一会儿,半天没想好, 和室友出去旅游这件事要怎么和他沟通。 面前的陈硕却突然笑了声, 低眸,目光随意往她仍停在微信对话的手机屏幕上一扫,而后看向她,淡道:“挺好。” “?”季繁懵, 没听懂他的话:“你也觉得出去玩挺好?” 陈硕没什么情绪地睨她一眼:“怎么不继续叫了?” “什么?”季繁完全跟不上他的聊天节奏。 “刚不是叫‘哥哥’挺干脆吗?” “……”被他圈在怀里, 季繁无法做出什么大动作,只能用眼神表达嫌弃:“是啊,但可惜某人早听习惯了。” “嗯?”陈硕手还搁在她腰上。 季繁闷闷列举:“老公、宝宝、哥哥,你的粉丝不都这么喊你么?” 她语气酸溜溜, 活像打翻了一整坛老陈醋。 陈硕扬眉:“那你怎么不挑前两个叫?” “不一样嘛?”她恼,“总归都是听腻了的。” “不一样。”手自然地顺着她的线条游移, 他偏头将下巴搁到她肩窝,用鼻尖轻蹭她耳垂, 低笑, 挑逗间略显玩世不恭。 “你喊,就是有效果。” “有什么效果?” 他不答, 就一个劲儿地笑, 气息清浅,磨地她耳朵发烫,心尖更是又痒又软,不自觉就放柔了声音。 两人腻歪了一阵。 季繁想起正事:“诶,石页。” “得,直接变名字了。”语气听起来不太爽。 “……”季繁只好干巴巴地解释:“那我不是怕把你和季南弄混了吗?” 陈硕磨了磨牙:“你平时也这么叠字喊他?” “偶尔会。”季繁仔细回想, 才道:“毕竟我通讯录给他的备注就是这个称呼。” 陈硕“哦”了声,点点头发难:“我呢?” 季繁舔舔唇,莫名被他的眼神盯得心虚:“原来吧……是……后来……” “说结果。”他打断,黑眸凝着她,面不改色地道:“以前写的是心头肉,我知道。” “……”季繁可没他那么厚脸皮,伸手去捂他的嘴:“你别说了!” “那个手机我好长时间没用了,不知道季南是从哪儿翻出来交给节目组的。”季繁脸颊染上薄红,坚强挽尊:“现在给你的就很正常啊。” 她硬着头皮说:“写的艺名,陈硕啊。” “……” 陈硕气笑了。 恰好手机消息又弹—— 庄晓雅:【哦对,还得问你个事儿。】 季繁收手回复:【你说。】 庄晓雅反手丢了个链接给她:【转发微博|#陈硕默认#,你觉得这条新闻可信不?】 季繁点开看。 正是陈硕之前在D市活动结束之后,被人追着采访的一段对话。 ——“陈硕老师,请问陈石页和您究竟是否为同一个人?” “……”陈硕脚步没停。 ——“您属于默认行为。” “……”陈硕顿住两秒。 之后是偷拍的转场,陈硕扬手招来一个黑衣服的工作人员,不知道贴耳说了些什么。 随后便毫无眷恋地离开。 下一秒,画面转到工作人员背影的角度。 ——“五千万,买断。” 视频到此戛然而至。 底下有大粉敏锐认出那黑衣服工作人员,正是陈硕私人特助:小王哥。人证物证皆在,不难推测想象,陈硕是想压什么料。 于是。 网络彻底炸开了锅。 【我靠,买断啊!这是直接承认了吧!】 【宝宝出手这么大方?!】 【不是,老公你心虚什么,咱们长成那样,还怕对家搞?要我说,干脆咱把面具掀了,给内娱来一点小小的震撼![滑稽脸]】 【啊啊啊啊啊颜控狂喜!!!太帅了!我就说,人不可能同时入坑两担吧~】 【笑死了,咱哥取名就是随意哈,石页变硕,不愧是研究词的!文字游戏可算被你玩明白了啊……】 “……” 季繁微皱着眉,往下翻,暂时没看到□□,稍稍松口气,就势屈起手肘戳了戳当事人的胳膊:“赶紧去处理一下呀。” 陈硕瞥她一眼。 “趁热度还没起来。”季繁没抬头,瞅见话题发布的时间,自言自语:“不然等会要是被有心人扒出来你和我的互动,又是一场无妄之灾。” 她这副死里逃生的样子落进陈硕眼里,莫名不顺眼,他嗤:“管他们干嘛,反正我过几天就打算宣布……” “你这说的什么话!”季繁嗔他:“你一步步走到今天容易嘛!好不容易混出点名堂,怎么能不爱惜羽毛呢?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咱可不能不管不顾。” 陈硕被她一通教育,没恼,反而半开玩笑地问:“要是我不想走这条路呢?” 季繁一愣。 “你什么意思?” 他弯唇笑,亲了亲她的额发,不肯正面回答:“如果未来有一天,我没了这些明星光环,变回一个很普通的人。” “你……还会愿意……嫁给我吗?” 他向她提婚姻,第一次把现实问题摆到明面。 陈硕想得清楚。 一个月来,他亲眼看着她慢慢变好,在好几个瞬间,都会产生一种要命的错觉—— 如果当年他不曾闹脾气,非要憋着一口气,争论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言不由衷地将承诺反口,是不是他们之间就不至于存有遗憾,他也不会错过她这么久。要是自己一直陪着她,是不是……她就不会得病。 每一次,在季繁哭完之后,进诊室接受治疗的每一次。 陈硕都在思考。 这个问题像个无解洞一样。 一点一滴,蚕食着他本就岌岌可危的神经线。 世界上最难的就是假设。 因为没有后悔药能够让时空逆转重来。 所以便没有如果。 忘记是哪一个时刻,他看着她安安静静躲在角落里手足无措,忽地悟透一个道理。 没什么需要纠结的了。 他输得掺烈,做了爱情战场的降兵。 他想要她好起来,两个人就这么彼此消磨一辈子。 无所谓其他,哪怕她心里曾有过别人的影子。 他要她,仅此而已。哪有那么多的不知足。 是以,就算他方才听见她和朋友间失了分寸的嬉闹,也能够在短暂的醋意过后,安之若素。 没什么大不了,总归,她还是选了他。他们会有共同的家。 这就够了。 ……不是么? 透过栏杆的光影暗了些。 陈硕生硬垂睫,屏息盯着她的发顶。 储物室内空间密闭,气氛像是随着这句话的落下而因此停滞。 季繁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描述自己潜意识的恐慌。 婚姻这个词对于她而言,实在太过遥远。 诚然,私心的占有欲作祟,她自然是期待能够和他绑定,成为不可分割的整体。但残存的理智却告诉她不该如此,至少,她暂时还没有办法保证,他们这点浅薄的喜欢能够经受得磨合的考验。 太快了。 一切发生发展始料未及。 完全脱离掌控。 甚至她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和父母解释。 姜宸一个月前曾和她通风报信,说是季听岚已经听到了风声,劝她最好早做准备。 季听岚不会允许她和陈石页交往。 但陈硕,一定可以。 “目前这样……不好吗?”季繁斟酌许久,才鼓起勇气仰面,对着陈硕说:“你有那么多爱你的人,她们都在鼓励、支持、陪伴着你……”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胸腔泛起一股窒息的酸涩。 “可她们都不是你。”陈硕弯腰,轻轻拥住她,似叹非叹:“我也不是在和她们谈恋爱。” “但这不一样的。”季繁丝毫没有放弃原则:“粉丝是你工作的一部分。” “乖,我知道。”他看不得她这样的委屈,内心不是滋味,又把她拉近了点儿,正色道:“所以我打算换个工作。” 孰料,这句话刚落,季繁旋即推开他:“你说什么?” 似是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陈硕怔了怔,顺从地复述:“我想退圈。” “……” “我就是提前和你说一声,之前和公司那边的合同这几天也快到期了。”他松手撤开距离,平静道:“最近在走流程。” “……” 季繁抿了抿唇。 “我手里还有点存款,先前大部分打给了家里。但你不用担心,等我毕业后,我就去找个正儿八经的工作。”陈硕边说边观察她的脸色:“你相信我,我能养活我们两个的,不会让你受半分苦……好不好?” 季繁照旧没说话。 陈硕的心在她长时间的无言中一点一点地往下沉,手下的力道渐松,直到牵到她衣角的临界点,他的手彻底垂下去,连带着心,也跌到了谷底。 光影斑驳又阑珊,晕进他的眸,那双勾人桃花眼,此刻风霜满目,仿佛含了暖阳融不散的寒。 相顾无言。 良久的缄默持续过后,还是陈硕先开了口,没刻意歪曲理解,亦没有夸大其词,而是无波无澜地陈述。 “你……不希望我放弃虚名?” 季繁鼻子一酸,难以回答。 她怎么会不希望呢?她做梦都想他能够专属于自己一个人。但她知道她不能这么自私,明知他天生属于舞台,却要强势去遮挡他的光。她不愿意看到他如同流星划破天际,只留下微弱的痕迹。在她的认知中,他这样的人,就该光芒万丈。 何况,他们之间还有季听岚的阻碍。 其实就算退一万步说,她喜欢陈石页,这是既定的事实。不管季听岚她认不认可,哪怕反对,她也不在乎。最糟糕的结果,无非是自己硬撑着跟她耗,反正她向来看自己不顺眼,又凭什么指望她对自己选的男朋友能有好脸色。 但她却没有胆量赌。 不敢拿陈硕前途做注。 她深切地明白,他们当下在爱里所许下的每一个承诺。 都意味着需要对方在未来付出相应代价。 然而,她暂时并没有还债的能力。 季繁逆着光,脑袋再次低垂下,一股难以抵挡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视线当即模糊成一片。 空气里有细微尘埃漂浮,陈硕定定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季繁。”等不到回应,他出声喊她,声音带了点难以察觉的沙:“说话。” “我不知道……”她无措地摇头。 陈硕敛起下颚,屈指凑过去,无奈:“……哭什么?” “跟我在一起,不开心吗?” 季繁搂住他的腰,吸了吸鼻子,反驳:“……没哭。” “嗯……”他碰她发红的眼尾,轻压,体贴给了她放纵的借口:“疼吗。” 眼泪顷刻掉落:“……疼。” “那就别忍。” 他顺手用指腹捻去那点泪珠,再次把她抱紧,说:“……我知道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所以。 别哭了,宝贝。 第76章 无解 “换个人喜欢不行吗?”…… 简单和季繁吃了饭, 陈硕把她送回宿舍。 季繁进门前特意跟他嘱咐,让他回去后和季南几个人商量一下出去玩的事儿。 “……”心情有些烦躁。 陈硕没立马去办,转身坐进女生宿舍门口的长椅, 掏了手机出来。 热搜十几分钟前已经被人处理干净。 经纪人的动作比他还快一步。 陈硕垂眸盯着聊天框中满屏的绿色气泡, 僵硬地动了动手指,回拨过去。 像是在特意等着他,那边很快接通。 “杨姐。”他先发制人,声音暗哑, 仿佛透露着无尽的疲惫:“合同, 再帮我续五年吧。” 夕阳下陷,光从侧面打过来,落在他鼻翼两侧,成一团昏沉的阴影。 他静静听着对方的责问, 全程一言不发,只在最后费力勾了勾唇角, 礼貌道:“……我明白,麻烦您。” 电话挂断, 陈硕麻木垂下手腕, 眯了眯眼,看向远处没落的太阳。 朦胧山木微遮, 光线刺眼又模糊。 他恍惚意识出一个问题, 一个根深蒂固却从未被他妥善解决,甚至一直在刻意逃避的问题—— 陈石页,是配不上季繁的。 当年他既能对许嘉述说出那番话,便是抱了必定的决心,认为自己有能力、也有资格,会给季繁更好的生活。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除了工作,仍然一无是处。 糟糕的家庭是他难以启齿的痛。 他的人生就是像是活在面具之下,虚伪且迷茫。 唯一一点光彩,大概…… 就只有站在舞台中央时,聚光灯打下的那一刻吧。 她想和这样的自己在一起,不算稀奇。 她希望自己始终保持这个状态,能够理解。 毕竟,失去“陈硕”光环加持的陈石页。 没有什么好的- 还没推开门,季繁就听见宿舍屋里传来的一阵欢声笑语。 沉闷一路的心情被渲染,总算放晴了些。她突然间就觉得,好像没有什么需要烦的,与其自顾自地杞人忧天,倒不如活得尽兴,走一步算一步,幻想着桥到船头自然直,要是不直的话,就干脆用蛮力给它撞直。 “但是掰直一个基佬很难诶!”庄晓雅调侃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成功让季繁开锁转钥匙的动作一顿。 徐音语气听起来丧丧的:“不管多难,那我也总得先试试。” “你换个人喜欢不行吗?有追‘季南’这毅力,你干什么不能成功啊?”庄晓雅恨铁不成钢:“咱不行,一下谈十个,分散分散精力,慢慢就忘了。” “不要!”徐音态度坚决:“我就只喜欢他。” “……”庄晓雅正欲再劝,却见季繁一脸复杂地推开门走进来,忙打住了话头迎上去:“繁繁,你回来啦?” 季繁轻轻点头,嗯了下,坐回自己的椅子。 庄晓雅追在她身后,歪头问:“怎么样,怎么样?考虑好了吗?考虑好我们就收拾东西,明早走啊?” 季繁掀了掀眼皮,失笑:“你似乎,没给我留拒绝的空间?” “哎呀,就知道你最好啦!”庄晓雅特别能顺坡下驴,当即打开了手机订车票,意有所指地问:“我们几个人啊?” 季繁语调平淡:“还不知道呢……” 庄晓雅尴尬地停住,啧声教育:“繁繁,不带这么玩的噢,虽说我们离海边近,但大巴票也是要提前订的呀,怎么都决定去了,还不知道几个人呢?” “……”季繁叹气:“我也不想啊,可谁让我做不了季南的主呢?” “怎么说?”庄晓雅看了旁边的徐音一眼:“你哥他……不愿意?” 季繁摸着下巴想了想:“十有八九……” 冷战这么久。 也不见他再找过自己。 估计……是真生气了吧…… 不过,换个角度想,要是换作自己被人当众揭底,不分青红皂白地斥一通。 当场骂回去绝交,应该也是有可能的。 这么一想,季南当时竟然能压抑住脾气,只称赞她够有种,还真……挺难得的。 察觉到自己出神,季繁掩饰般地咳嗽两声。 “和你们没关系。”她探身去桌角够了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了口:“主要我和他才吵架不久。” “啊?”庄晓雅说不上来是替谁失望,悄悄朝徐音那里捎带望了望,转回来哀嚎:“那我们音宝岂不是连最后这点近水楼台的幻想都没了?” “近水楼台?”季繁好笑地重复其中的用词,视线绕过她们两人一圈,了然:“这话可不兴说啊。” “季南和许嘉述可是一个寝室的,”她嘴巴不停,忽地心下一惊,嘟囔:“要真年少方刚的……带坏陈……” 话音陡然止住。 “陈什么?”庄晓雅锐利的眼神射过来:“对哦,繁繁,你还没有回复我消息。” 季繁举起水瓶,喝了一口水,没搭话。 庄晓雅不依不饶:“陈石页就是陈硕对不对?” 季繁继续喝水。 “帖子里有综艺视频录屏,”瞧她不上当,庄晓雅复又摁亮屏幕,切出购票界面,翻到和她的聊天记录,点进去:“你看,这是不是你和陈……” “咦?”说到一半,庄晓雅气势渐弱:“链接怎么打不开?!” 季繁还在喝水。庄晓雅自顾自地捣鼓着,狐疑道:“好奇怪,怎么连帖子都没有了啊……” 季繁喉咙咽了咽,把水瓶磕在桌面上,不语。 “繁繁,”徐音走过来,小声询问:“你方才说的许嘉述,是经常和你哥哥一起上课吃饭的那个男孩子吗?” 庄晓雅自觉挪到旁边去和手机奋斗。 “可能是。”季繁觉得大差不差:“高高瘦瘦的?” “……形容得有点宽泛,”徐音目的不在于此:“你哥哥他……真的喜欢男孩子吗?” 季繁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莫名地冒出一股子危机感,暗自后悔让陈硕去邀请季南。 “我……不好说。”她诚实道。 看着徐音眼中一点点淡下去的光,季繁坐立难安:“要不等会儿,我再问问他?” “去哪儿问啊?”庄晓雅琢磨了半天没搞明白,很快放弃,插进她们的对话,但没抬头,转去陈硕的微博翻找线索:“你不是说正跟人家冷战呢嘛?” 季繁纠正:“是吵架,没冷战。” 顶多。 就是季南单方面宣战。 她只是最近忙得没顾上找他而已。 庄晓雅哼声:“吵多久了?” 季繁默算了算:“二十一天吧。” “期间说过话?” “……没。” 庄晓雅被她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逗乐了:“那你们这不叫冷战叫什么?” 季繁:“叫各自沉淀,顶峰相见。” 庄晓雅:“……” 徐音:“……”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算了,不用等会儿了。”像是为了强行挽尊,季繁最后还是磨磨蹭蹭地拿出手机:“我现在就问,给你们证明一下,还是没冷战的……” 然后,她在庄晓雅和徐音双双注视下,给季南发了条微信- 同一时刻,男寝。 季南正懒洋洋窝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刷着朋友圈,模样看起来兴致缺缺。孟宇涵蹲在地面,开了行李箱,一件一件往里面丢东西。旁边的许嘉述脑袋扣了个大型头戴式耳机,噼里啪啦敲着键盘玩游戏,状态很是沉浸。 忽然,季南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略带暴躁把手机摔到桌上,偏头问了句:“几点了?” 孟宇涵抬头瞅了眼:“七点五十八。” “……”季南脸色发黑:“陈石页今天是不是还没在群里报备?” 孟宇涵温文尔雅地笑了笑:“你又想起来了?” 前段时间订的规矩,晚回或者不回,都得在寝室群知会大家一声。 但没几个人遵守。毕竟除过孟宇涵以外,他们三个都是同一个专业,课程分布差不多,基本上时间安排方面彼此都能知道个大概。 社团活动和学生会工作,整个寝室又没人参加。 于是三条单身狗便默认俗成地,会在晚上八点前灰溜溜地滚回窝。 “人家陈硕跟咱又不一样,今个放假,不得陪对象出门吃顿饭啊。”孟宇涵叠完衣服,合了行李箱,站起身,反手捏了捏脖子,活动筋骨:“再说了,他算半工半学,说不定还得趁这个假期去外地跑通告,趁有空和女朋友多腻歪会儿没什么不能理解。” 他勾唇浅笑:“我说你别要求太高。前些时候,人不都是按你要求,准时准点回来的吗?” 季南凉凉瞥他:“他准时?” “哪一回不是十点整么?”孟宇涵靠坐在桌上,笑:“我替你看了哈,绝对准点。” 季南嗤笑:“迟到两小时也能被你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我看你嘴皮子是没白练,黑的到你这儿都能变成白的。” 孟宇涵:“……” “我去!你上啊哥们!”另一边许嘉述气得飙起了脏话:“让你吃兵线,你tm眼睛瞎吗?” 季南不悦,喊了声:“许嘉述。” 许嘉述没听着,照旧骂骂咧咧。 季南啧声,俯身探手扯了本书扔过去:“别玩了!” 许嘉述操作被阻断,下意识回头骂:“我c……” 结果对上季南那双阴沉到吓人的眸子,后面竟是连半个音节都说不出来了,径直摘掉耳机,讪讪摸了摸鼻子,问:“哥,怎么了?” 季南冷漠地动了动嘴唇,言简意赅:“吵。” “……” 许嘉述乖顺地低下头,不动声色按了静音键。 游戏越打越没意思,队友菜,气氛尬,不如投城点塔。 “你不玩了啊?”孟宇涵从身后瞄见他的电脑屏幕:“你不是赛季上分吗?这都能投?” 许嘉述应得随意:“打得不爽。” 孟宇涵饶有兴致地瞅他们两个,乐了:“我说——” 他双手环胸提议:“要不你们两跟我走得了?反正在学校闲着也无聊,十天假呢,咱出门逛逛,不比闷在宿舍好啊?” 季南:“我跟你们走?” 季南:“三个大老爷们,有什么可逛的。” “……”孟宇涵不服气:“老爷们怎么了?我们好歹算得上祖国的花朵,偶尔出门去吹吹风,才好好成长开花呢!” “天天待在学校,不是宿舍、教室、就是图书馆,再不玩玩都要学傻了好吧?” 季南不客气地拆穿他:“压根没见你去过几次图书馆。” “……” 正说着,手机屏幕闪了一瞬。 季南躬身前靠,刚要去看,门猛地被人从外面推开。注意力转移,他胳膊还举在虚空。 “……你今儿回这么早?”孟宇涵不可思议。 陈硕略颔首,算作应和。 “不陪女朋友?” 陈硕表情明显不对劲:“……不陪。” 孟宇涵和许嘉述对视一眼,默契噤声,整齐把压力给到了另个当事人亲哥那。 “吵架了?”季南不负所望,沉下脸。 “你没事惹她干嘛?!” 陈硕:“……” 第77章 命题 “早点回来。” 季繁的消息石沉大海。 在徐音和庄晓雅第N次望过来的时刻, 她终于忍不住地哭丧起了脸:“……他不理我。” “……” 没办法,徐音只能哄着安慰:“可能是还没看见?” “过去十五分钟了……” “其实间隔也不长啊。”庄晓雅接茬。 “可他以前都是秒回的……”季繁模样看上去很苦恼:“已读不回太过分了!” “你发了什么内容啊?”没办法,徐音试图帮季繁寻找原因, 她绝不承认自己存有私心:“方便的话我帮你看看?” 季繁直爽地把手机递给她。 徐音看清了页面上的对话。 Allergic:【给你一分钟, 理我!否则永远别理了,我们绝交!!!】 “……”徐音默了默,中肯评价:“有没有可能,他是错过了时间, 干脆破罐子破摔?” 季繁觉得有道理。 “一分钟, 确实仓促了些。”仿佛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季繁点点头,接回手机,重新敲打编辑文字:“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结果打到一半, 电话来了。 季繁心跟着颤动一下,深呼吸两口, 接起。 安安静静地,两头都没有说话。 诡异的沉默对峙, 让徐音和庄晓雅都不禁放缓了呼吸。 良久, 好像也没有多久,季繁听见季南欠欠的语调顺着电流溢了出来。 “季繁, 你幼不幼稚。”他说:“多大人了, 还玩绝交这套。” 季繁嘴巴动了动。 “陈石页跟我说,你想约我去海边?”季南似乎并不在意先前的事情,不待她回答,很快便转移了话题:“让你男朋友准备好钱,其他你不用管,明早我开车, 九点半校门口见。” 他顿了下,没什么温度地提醒:“闹钟定好了,这回可没人喊你。” 撂断电话前,他还顺便有样学样地摆谱:“最多给你一分钟迟到时间,过期不候!” “……”从始至终,季繁没能插进一句。 “你哥他怎么说?”徐音看她捏着手机的臂垂下来,试探性问。 季繁琢磨季南的话,抿唇。 “应该……同意了?”- 第二天清晨。 假期的校园尽显空荡,行李箱轱辘划过水泥地面,碾碎大道两旁的枯枝落叶。 季繁拖着箱子走在徐音和庄晓雅后头。 刚一出门,就看见站在门口等着的陈硕。 季繁不顾其他俩人调侃的目光,当即小跑几步过去,撞进他怀里。 正在聊电话的陈硕一下子没站稳,后退两步低眼,抬手护住她,话却是对着手机那头说的:“嗯,可以接,明天晚上我飞过去。” 等他打完,季繁撤开点距离,问:“明晚?” “你要去哪儿?”她左顾右盼,果真没见到他的行李:“你不打算和我们一起去海边玩吗?” “去。”陈硕自然接过拉杆,另一只手向下,握住她的:“后天有工作,今明两天还是陪你的。” 季繁:“噢。” 陈硕颔首对她两个室友打了个招呼,拉她在前面走。 一开始没觉得哪儿不对,走到半路才发现,她坠在后头,跟他能隔出二里街,一张小脸板板正正,就差把“不爽”写在脑门上了。 陈硕停下来。 “门口左转100米,有辆六座商务车,”他礼节性地给徐音和庄晓雅指了指:“黑色,车牌CJ,尾号四个9,你们先过去?季繁哥哥应该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庄晓雅和徐音道谢,非常有眼力见儿地快步绕过他们。 人一走,周围瞬间变得清净。 陈硕松开拉箱子的手,空出来捏了捏她下巴,慢慢上抬,直到两双黑眸正对。 “好好的,又生什么气?” “……” 树影斜沉,陈硕偏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帮她挡了那道刺目的光。 他看着她的眼睛,轻笑点破:“嫌我不能整个假期都陪你?” “……” 她不语,虽说是有这么个想法在,但平白无故摆出来,倒多少显得自己无理取闹。 “那我跟他们说我不去了?”陈硕无所谓说着,竟真掏出手机。 “诶……你别。”季繁踮脚去拉他的手腕,口是心非地解释:“我没生气……” 陈硕眼中全是她,故意往斜后方抻了抻手,任凭她自己主动送上来,然后用力搂紧她的腰肢,掌心顺她的脊背不断上滑,直至扣上她的后脑:“行,你没生气。” 他语气正经:“我突然不想去了。” “……” 季繁被按着,脸贴在他胸膛,清晰地感受到那里传出来的心跳,一下一下地,带着这七个字,震进她的耳膜。 “石页……”她忽然卸力,闷闷把脸转回去,轻声道:“你去吧,我不生气了。” 不是没生气,而是不生气,她承认了。 “那是你的工作,”她像是劝他,也像是在劝自己:“我们也总不能每天像个连体婴似地黏在一起吧?” 陈硕:“为什么不能?” “……”季繁噎了下:“因为我们是两个独立个体呀,你有你的事情,我也有我的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好好享受,短暂分开便各自努力,但总归,我们都在赶路,为了不久后的再次重逢。” 话落,陈硕深深凝她一眼:“等我。” “嗯,我知道,你放心去忙你的吧。” 季繁扯了扯唇角,笑,可那点弧度很快又淡下去:“但你要记得——” “嗯?” 季繁贪恋地嗅了嗅他怀中的香,后撤一步,胳膊举起来,勾上他的脖子:“你头低下来点。” 陈硕顺从地躬腰俯身。 她再次挺身靠近,将唇印在他的眉眼。 “早点回来。” 要记得,我在等你回家- 九点三十一分。 季南双手环胸,吊儿郎当斜靠在车边,眯眼瞧向门边。 秋时的A市,有雾。 不是薄薄水汽,而是青灰色的云烟,沉甸甸向下压,视野朦胧一片,三米之外,看不清人脸。 依稀看见远处走来两个一高一低的身影。 季南没多想,轻啧,摁熄了屏幕,迎上去:“我说,你俩专门搁这儿磨磨唧唧地卡bug呢?” “快点儿的。”相隔几步时,他不自在地错开视线,嫌弃伸手,去接个头稍矮那人的东西,口气硬邦邦:“行李给我。” 指尖相碰的瞬间,徐音指节蜷了蜷,一时间忘记作出反应。 “不是,你还别扭什么劲儿啊?”季南没拉动,憋着的火气上来,回头,正想趁机训季繁几句,却在撞进一双陌生浅棕眼瞳时,愣住。 半晌后,他懊恼皱眉:“……抱歉。” 冰润触感离去,徐音自手上缓缓收回目光,看向他,结巴:“没、没关系。” 庄晓雅歪头,朝她望一眼,又瞧瞧季南,眼珠子咕噜噜地转:“诶,什么没关系!” “摸了女孩子的手,可是要负责任的!”她佯做凶狠地瞪季南:“这位同学,你不能不认账吧?” 季南本来都在垂眸给季繁发消息了,闻言,按键的动作一顿,懒懒掀起眼皮。 上下扫量她们二人一眼,季南蓦地笑了:“行,要多少?” 想他高中时,就跟在大人身后混迹名利场,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多少麻烦事,说到底,就是给的不够多。处理不到位,往后便会留有隐患。季南不想惹事,但也不怕事,今个儿既能够开这个口,那自是觉得不想和多余的人事浪费唇舌。毕竟,过会儿季繁出来,他还得留点精力应付。 徐音眼睫颤了颤:“不用。” 她戴着隐形镜,失去笨重黑框的遮挡,眸光无处躲匿:“你别听她胡说。” 庄晓雅完全没意识到气氛的不对,照旧嘻嘻哈哈没个正形:“要什么你都给?” 季南点头:“随意。” 一听这话,庄晓雅当即揽了徐音的肩膀,把她推向前:“那就互换个联系方式呗?” 季南抿唇拒绝:“我不玩微信。” 庄晓雅听乐了,下巴点点他亮起的手机页面:“帅哥,咱撒谎能不能打点草稿呢?” 季南一脸平平地将手机摁灭:“噢,你看错了。” “……” 恰好许嘉述在车上等得着急,打了语音过来,季南顺其自然地接起,也没避讳,面上不见一点心虚。 “干嘛?” “她室友?” “不是,我是她哥还是你是她哥?怎么不见她给我发消息?” “行,知道了。” 一共四句话,说完就挂断。 季南心烦得要死,彻底失了耐性,直接翻出大衣兜的卡夹,挑了张递过去,言简意赅道:“拿走。” 徐音咬了咬唇,没接。 庄晓雅更是被唬地怔神。 幸好陈硕牵着季繁及时出现。 “怎么了这是?” 听见季繁的声音,庄晓雅总算回过味,平铺直叙地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季繁认真听完,抬头看季南,态度称得上是平和:“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讲点道理好不好?”季南收了手,嗤笑:“你胳膊肘拐一个还不够,来回好几个地偏,也不怕折了?” “我好好地道歉,遵循她们的要求赔偿,哪儿过分?” 季繁想了想,说:“人家俩个好歹是女孩子,你不得顾及一下面子嘛?” 她似有若无地扫过他手上捏着的黑卡:“不管怎么说,你也不能拿钱来羞辱人呀。” “我羞辱?”季南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个月来堆积的那点火气顷刻燃到最高点,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给钱就算羞辱了?那她们碰瓷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替我打抱不平?” “要微信也算碰瓷?”季繁不理解他的逻辑:“那照你这么说,假如有个暗恋你的小姑娘某一天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跑过来找你告白,想加个聊天好友,你还打算再继续编个没软件的破理由?” “两个能一样?”季南说,“而且这种事情一般得分情况。” 他盯着她看:“要是我也喜欢她,自然不算累赘,可要是我本身对她就没有感觉,那她无缘无故跑到我面前,就能说是骚扰了好吧?” “……” “还有,这位同学——”季南凉飕飕瞥了眼陈硕,不急不徐地接着开口:“我情感问题可是私事,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指手画脚,嗯?” 季繁气得腮帮子鼓了鼓:“谁管你了!要不是因为你欺负我室友,我才不要理你!” “……” “得,那你别理。”季南把手机和卡揣回兜,站定,阴阳怪气冒出三个字:“白、眼、狼。” “……” 经历过上次那一遭,陈硕现今已逐渐习惯兄妹俩的吵架模式,更是明白季南此刻并非真动怒,长时间相处了解下来,他甚至觉得这厮有些逗完季繁后暗爽的成分在,于是没觉得多大事。 “都是误会,咱别傻站着了,怪冷的,不如先上车?” 正巧不远处,许嘉述鸣笛。 季繁率先休战,抬步朝那边走。 第78章 宣传 “想摸?那我继续了。”…… 车内一共六个位。 许嘉述坐在主驾驶。孟宇涵因为提前订好了旅游的地方, 便没和他们同行。 季繁钻进后排,陈硕跟着到旁边。 庄晓雅和徐音站在车门处不知所措,模样明显是念及刚才的尴尬有些拘谨。 季南冷着脸由外向内瞥了眼:“陈石页。” 他下巴朝副驾驶位点:“坐前面去。” “……”陈硕还未说话, 季繁先张口, 跟护犊子的小鸡仔一样,凶巴巴道:“你干什么!” 不怪季繁反应大,实在是她太想和陈硕多待会儿了,知道他们马上就要进入倒计时的异地恋模式, 她有一种难宣于口的不舍。朝夕相处一个月, 再恢复之前的断联状态,她一时间不是很能适应。 季南无语:“你两这恋爱谈的真让人膈应。” “谁要管你……”季繁转头招呼庄晓雅和徐音:“你们快进来,前面还有两……” 话没说完,就见季南极不要脸地占了个位, 拽得跟大爷似地,大剌剌往她前面的椅背上一瘫, 稍偏头。 “你有点良心成不,忘记是自己约我来的?” 季繁:“……” 庄晓雅适时中断他们兄妹两人的争吵:“那个……要不我坐前面吧?” 她顺手推了推徐音:“你快进去。” 季南看起来没意见, 垂眼重新翻了手机出来玩。季繁便也识相地止了音, 没再多说。 座位就这么随意安排下来。 许嘉述一直等他们全部人关好门后,才缓缓发动引擎。 此行的目的地不算远, 季繁本意只想看海, 想着时值假期景点势必爆红,人挤人总吵得头疼,所以就随手选在了临省一个不知名的小镇。 Red Book里推荐的小众旅行地。 季繁把导航投屏到中控。 许嘉述抽空瞥了眼,转动方向盘。 …… 一路无话。 中途经过几个收费站,许嘉述总会回头多余问一嘴:“需要休息吗?” 然而,每一次都无人回应。 次数多了, 许嘉述自觉学会了闭嘴,任劳任怨当起了称职司机。 可能是车内空气闷燥,期间季繁脑袋昏沉,好几次犯困,只好屈肘支手,将身子斜撑靠在车窗上眯神。 一旁的陈硕漫不经心看她一眼,皱眉,伸手将她拽回来,摁进怀里,凑近她耳朵边,咬了咬牙:“男朋友在这儿呢。” “你不舒服。”季繁拱了拱,换了好几次姿势都没能满意,心里面感觉哪哪都不舒坦,不免嘟囔:“浑身硬邦邦的,硌得难受。” 陈硕说不过她,也不放手,抽了个绸锦样的抱枕垫到腿上,拍了拍她的脸:“趴这儿。” 季繁迷迷瞪瞪挪过去,又不乐意了:“冰。” “……”陈硕气笑了:“那破窗户不硬不冰?” 季繁不说话,自顾自地取了碍事的东西扔掉,乖乖侧躺下去。 陈硕教她磨得没了脾气。 手没忍住放她头发上揉了揉,被制止后正襟危坐,生怕哪儿再莫名其妙惹了她。 季繁很快陷入昏迷,季南许久没听见动静,懒懒回头看了眼。 “她以前多听话一小姑娘,”他斥责:“现在这点破毛病都是你给惯出来的。” 陈硕一挑眉:“你有意见?” “你乐意就成。”季南嗤:“反正以后遭罪的不是我。” 陈硕只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季南又转身:“不是,你平常能不能管管你对象。” 陈硕回答很中肯:“往常都是她管我。” “……”季南瞧不起他这样子:“没出息,谈个恋爱连面子都不要了。” “有女朋友,谁要那玩意儿。” 陈硕应得坦然:“我跟你说不明白,等你谈了就懂了。” 季南感觉他神经:“谁稀罕。” 旁边的徐音轻轻看了他一眼- 到了地方。 许嘉述把车子泊在路边。干瞪眼对着地图和车外的风景看了近十遍,才依稀从某些细节辨认出来,确定自己没开错路。 又侧身往后一扫,见大家都睡着,没好意思打扰。开了一路,超近道走了近八小时的高速,他浑身不舒坦,暗自找了个买水的理由,下车活动筋骨。 临走前,顺手拔了车钥匙。 “……” 空调风声歇了。温度慢慢降下来,季繁睡梦转醒,手下意识去脑袋旁边摸手机。 陈硕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腕,唇贴近她的耳侧,压低了声音,闷声道:“别乱碰。” 他话里带着浅浅的气息,与周遭的寒气产生鲜明的反差,滚烫又灼热,一阵阵地喷洒在她的耳际,季繁不自主向下蹭了蹭。 距离细狭,退无可退。 后脑勺迷迷糊糊撞到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两人皆是一痛。 陈硕俯下身子,薄唇紧贴她耳垂,似有若无地蛊惑:“故意的,嗯?” 季繁手僵在原处,意识回笼,但不敢睁眼。 季南应该还在前面,她心中紧张,索性抿了抿唇装死。 奈何这人骨子里透着坏,手摩挲在她颊侧,彻底不当人:“宝贝,你再这样,我可就下不了车了。” “……” 欲念横生,他试探性地伸出舌尖,舔了下她耳朵的轮廓。 很轻的触碰。 酥酥麻麻的电流传遍季繁全身,她猛地睁眼。 “醒了?”陈硕略带惋惜地直起身子,却仅撤开微寸的距离,手绕着她的头发玩,淡淡评价:“挺及时的。” “……”季繁脸皮没他厚,心跳一下下撞击着胸膛,任何一点声响在现下仿佛都能被无限放大,刺激着她薄弱的神经。 “还不起来?”陈硕又低首下来,热气一瞬重燃,季繁感觉心快提到嗓子眼,频率快得要冲破胸膛,偏那个混蛋坏心眼地逗她,搭在她发间的手绕过来,指腹轻捏她耳上的软肉。 “那我继续了?” 不用看,她脸红得能滴血,气恼地将身子撑起来,力道全用到了手上。 陈硕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盯着她快鼓成河豚的腮帮,再度凑上去,笑:“想摸?” “……”无赖的模样让季繁气不打一处来,条件反射地想把手弹回来。 却被陈硕抓住,往怀里拽,一点也不温柔地扣上她下巴。随后,他低头,吻住她的唇。 季繁挣扎,他恰巧钻了空,舌尖顺着她微张的嘴巴不断朝里探,轻而易举就勾住了她的。 带着铺天盖地的占有欲。 一寸寸侵占着。 季繁呜咽,但不敢发出声音。 只能任凭他索取。 脸颊的烫意像是在顺着毛孔下渗,她觉得身体不受控地紧绷,血液一霎那沸腾。 明明只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可季繁觉得仿若隔生,周围环境淡香萦绕,她完全失了概念,注意力全集中在发麻的唇瓣上。 陈硕浅尝辄止。很快放开了她,指腹擦上她唇角,揩干那丝旖旎的水渍,盯着她失魂落魄的呆愣模样,嗓音发哑。 “就这点胆子,还敢随便勾我?” “……”季繁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 她迟钝将手虚握拳抵到他胸膛,推开,闭眼深呼吸两口,做好了接受社死随地找个地缝钻的准备后,才转头去看其他人。 结果发现除了主驾驶位空荡无人,车内各位都默契躺在皮椅上休憩。 但说是睡着了也不像,因为她明显能看见徐音睫毛在抑制不住地发颤。 “……”季繁恼怒地回瞪陈硕一眼。 陈硕无奈低笑两声,手伸到她发顶揉了揉,给她顺毛。 季繁不客气地甩开。 又扭头去看季南的方向。他不知从哪儿找出来了一个水凝眼罩,此时正没规没矩地戴着,瘫得那叫一个四仰八叉,看起来倒像是真睡熟了一样。 季繁视线往车窗外眺。见远处天际已然泛昏,旋即拍了拍他的肩膀,准备把人喊醒。 “喂——” 季南啧声转身。 “……”季繁忍了忍,好脾气地说:“哥,起来去吃饭?” 季南依旧双手环胸,脑袋歪在一边,不搭理。 季繁动手摘了他的眼罩。 光影瞬间变换。季南睁开眼,手探到兜里摸了手机出来,问:“几点了?” “七点二十了,哥哥。” “……”似是受到了缓冲,季南显然还没有清醒,颇为嫌怨地瞥了季繁一眼:“你又干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坏事儿?” 季繁有些心虚:“我这是在跟你服软。” 季南愣了愣,转眼明白过来,没再多说什么,目光垂下,在手机上扫了眼,“嗯”声,心照不宣地将旧事翻篇。 “我们这是到哪儿了?”徐音缓缓抬手揉眼,侧身瞧过来,眸中未见半点惺忪:“不是……说去海边吗?” 季繁伸脖子朝外看:“是啊,可能还在半路吧,许嘉述人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一会儿等他回来问问。” 徐音点了点头,从脚底下把随身带的小包提起来放腿上,拉开拉链,掏出两包小饼干,分给季繁一份:“你饿不饿?” 近十几个小时滴水未进,季繁没再和她客气,直接接过道了谢,撕开包装小口吃着,边嚼边叹:“是好饿啊,我感觉我现在能活吞下一整头牛。” 陈硕好笑地看她一眼。 季繁:“笑什么!” “没见过能生吃一头牛的人,多看两眼不行啊?” 季繁哼了声,接着啃饼干。 “好吃吗?”陈硕问。 闻言,季繁三两口解决了为数不多的几块,把袋子里剩的碎渣子全数倒进掌心里,头一仰,一口气咽下去。 “不好吃,一点都不好吃。”说话间,她腮帮子被撑得鼓起,活像一只小仓鼠:“难吃死了,我替你吃了,你别吃。” 陈硕:“……” 围观全程的季南听笑了,之前埋怨季繁重色轻哥的心态平衡不少,淡淡评价了一句:“还挺护食。” 徐音攥紧手里最后一包饼干,犹豫地递过去给他:“那个……你……要吃吗” 季南没什么大表情,低头看着手机,拒绝:“你吃吧。” 徐音失望地垂眼。 季繁注意到她的情绪,想了想,开口:“哥。” “干嘛?” “我记得你是不是不爱吃饼干?” “……”季南实在搞不懂她什么意思,放下手机,问:“怎么?” “没事,就问问,看你爱吃什么,我们下次好给你准备着。” 徐音悄悄抬睫。 “不用准备,”季南不太在意,看向陈硕,意有所指地说:“我一个大老爷们,犯得着跟你们一群小姑娘抢吃的?” 油盐不进。 季繁无语翻了个白眼。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前排的庄晓雅被吵醒。她伸了个懒腰,精神还有点萎靡,应该是又陷进了睡梦里,嘀咕梦话。音量不大,但在封闭的车厢内却显得无比清晰。 “音宝我跟你讲,咱别追季南了,gay佬很难掰直的,就连繁繁都承认……” 听到一半,徐音顾不上别的,赶紧去捂她的嘴巴。 明显来不及。 “季繁。” 季南皮笑肉不笑:“你在外面就是这么宣传我的?” 第79章 出局 “她的爱情,与他无关。”…… 寂静中, 季繁最能直观感受到来自斜前方的一阵凉风。 她不自觉吞了吞口水,想解释,却觉得欲盖弥彰, 于是妥善地保持了沉默。 庄晓雅在睡梦中呼吸不畅, 彻底清醒,迷茫环顾四周,扯下从后面伸过来的手,坐直身子。 “唔……”她睡得有些懵:“音宝, 我们这是在哪儿?不是放假了么?” “……”徐音细声斥:“你快先别说话了。” 庄晓雅“哦”了声, 挠头。 气氛僵持间,季南似笑非笑地望向季繁,也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盯着, 盯得季繁心里发毛,脑袋越垂越低。 幸好, 这个时候,许嘉述回来了。 一上车, 他就二话没说把手里的袋子往季南怀里一扔。 “随便买了点吃的, 先垫吧两口,别饿着。” 众人脸色各异。 只有季南冷冷一笑:“你tm哄小孩呢?” 许嘉述不明所以:“?” 瞧了半天热闹的陈硕站出来打圆场, 轻咳了声, 笑:“哥哥跟你闹着玩呢。” “陈石页,”季南面无表情地开口:“说过没有,少tm叫我哥,还哥哥呢,恶不恶心。” 陈硕无甚所谓,反倒是季繁动了动嘴巴。 还没发出声, 就被季南打断:“还有你——”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勉强压抑住自己继续爆粗口的冲动:“暂时别跟我说话。” “……”- 季南把那包零食又果断丢给了许嘉述。 许嘉述莫名其妙,边拆了袋分发,边嘟囔:“又抽的哪门子疯,合着给你当了一整天的免费司机,没功劳就算,还没点苦劳了?” 季南:“你不妨说大声点。” “……”许嘉述自觉闭嘴。 他拎着袋子两边的提手,扯开,将东西往车中央的地方一搁,歪头示意他们自取。 徐音和庄晓雅不大好意思,每个人只从中拿了一瓶矿泉水捧在手里。 “诶,别客气啊。”许嘉述没法,弯腰捡了几盒薯片类的吃食,强硬塞到她们手中,勾唇:“买都买了,不吃的话多浪费。” “而且,我刚下车看过了。”视线轻描淡写朝后一扫,他翻出块巧克力扔给季南:“这周围荒得跟什么似的,连个正儿八经的饭店都没有,想吃点日常饭,可能还真不容易。” “多少吃点儿。”许嘉述说,“别一会又给我晕过去,人生地不熟的,我可不想像前几天那样,再被你折腾去医院一趟。” 季繁抓住了关键点,问季南:“前几天?你去医院了?” “关你屁事?” “……”季繁暂时不想和他计较,关切:“你怎么了?是哪不舒服?去的哪家医院?” 季南不太爽地“啧”了声,闲闲瞥了她一眼,语露嫌弃:“你这么激动干嘛,一丁点毛病,少听许嘉述那个狗夸大其词瞎说。” 徐音看向他。季南慢条斯理地撕开巧克力的塑皮包装,他的指消瘦而修长,皮肤白得通透,和花花绿绿的图案对比强烈。指甲修剪得圆润而干净,指尖轻微泛粉,漂亮得不像话。 “我乱说?”许嘉述哼声,风水轮流转到他这儿:“前天你躺病房的时候怎么不见一点硬气?” 季繁云里雾里,回头问陈硕:“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陈硕摇摇头。 他前天刚陪季繁去做了复检,一大早就离开了宿舍,回去又晚,自然不晓得这期间的事儿。 意识到靠不住他,季繁干脆直接和当事人对峙:“季南,我最后再问你一遍,到底怎么了!” 季南不以为意地咬了口巧克力,含糊不清地吐出两个字:“聒噪。” “……”季繁快气死了,眼眶憋得直发红,湿润润地掬了一汪水。又想起这些天来两人默契俗成的冷战,当即委屈到不行。 “你干什么啊!出事都不告诉我,就因为记恨我当众下了你脸面吗?那你不舒服,你骂回来不就行了啊,至于不理人么?” 季南动作一顿。 “嗬,我哪儿不理你了。”他慢慢放下巧克力,乐了:“您这是打算,恶人先告状?” 虽然季繁平常对季南也没多关心,但毕竟上次是自己做错事说错话再先,她一直心怀愧疚,现下再一听说他在这段没和她联系的时候竟是如她一般生了病,顿时把问题都揽到了自己头上。 她忍不住哽咽:“你怎么也生病了呢?” “打住!”季南举手作投降状,凶她:“不许哭。” 他被她的泪扰乱了心神,没功夫辨别她话中的深意,哄:“我记恨你干嘛啊,你说的都是事实。” 一听他自暴自弃,季繁更绷不住了:“才不是,我知道舅舅和你不是那样的人……” “……” “你就是在怪我,才故意不告诉我……”季繁扑簌簌掉眼泪,呼吸一抽一抽的。 “……” 季南习惯性伸手过去,想替她抹眼泪:“咱讲点道理好不好,多大事儿,我就是有点低血糖……” “干什么呢!”手被人拦住,陈硕不悦:“说话就说话,都是大姑娘了,你少动手动脚。” “你神经病啊,我是她亲哥,有血缘的。”季南服了:“那你tm有本事让她别哭了啊。” “……” 季南被她哭得头疼,主动去扒拉了一下许嘉述拎回来的袋子,正巧瞧见她刚刚吃的那款饼干,径直拿起来丢进她怀里:“喏,吃点东西,别一会儿哭厥过去了。” “你看你就是讨厌我了,专挑不喜欢吃的给我……”季繁自顾自抹眼泪,模样可怜又委屈。 季南没法和她沟通,朝陈硕递了个眼神,示意他想想办法。 陈硕朝他摊手,表示无能为力。 “谁跟你说我不爱吃这个了?” 季繁吸了吸鼻子:“那你吃啊。” “……”季南妥协,但试图挣扎:“只有一包,你不是爱吃这个么,我吃了你不得更难过?” 季繁平复好情绪,点破:“明明有两包。” 季南一愣,半晌反应过来。 徐音自然也听明白了季繁的话,忙递了自己的给她。 季繁摇了摇头,没接:“我要吃他手上那包。” 徐音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迟疑地把手腕打了个转儿,再一次递到季南面前:“同、同学,你……” “谢谢。”季南这次没有拒绝。 他的指尖轻轻从她掌心划过,接触的那个瞬间,如同带着丝丝缕缕的凉,徐音手指不由自主地蜷了蜷,她低下眼,鸦羽般的长睫颤动,伴着夕阳洒落的光,在脸颊上洒落一小片阴影。她眷恋地握起掌心,似乎想要留住这片刻的心动。 季南把新的给季繁,在她殷切的眼神注视下,咬住袋子岔口撕开,吃了一块。 牛奶香顿时充盈口腔,黏在嗓子眼,后味腻得人牙齿发酸。他稍稍皱眉,不明白女孩子们为什么会喜欢吃这些。 怀着这个不理解的想法,他目光不经意地落在隔壁位置的女孩身上。 她耷拉着脑袋,凝望地面也不知道在看什么。车窗外时值日暮,浅橘调的光染了满天,影影焯焯投落下来,照在她身上。季南当时就感觉—— 这姑娘,应该挺乖- 季繁吃完饼干,花了好久,才终于认清了“网络图文仅供参考”的现实。 天色已晚,许嘉述缓冲过后,提议:“我下去看过路,这虽然没啥正规的旅游景点,但好歹也算是个小镇,咱们目前应该是处于村边,再继续往里走,大概率就能到主街道,不如我们先去那边,找个饭店吃点东西,看情况,今晚先在这边住下吧?” 怕季繁失望,他又补充:“何况就算现在重新规划去海边的路线,高低得耗点时,假期不是有十天嘛,咱不差这点,明早动身也来得及?” 许嘉述征求大家意见:“你们觉得呢?” 庄晓雅率先举手:“我没意见。” 徐音腼腆一笑,点了点头。 陈硕和季南不必多说,这两人一个妹控,一个妻奴,横竖都是看季繁意思。 而许嘉述本身,自上回在宿舍里被陈硕连叫两次哥哥之后,竟是一点龌龊心思不再有,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真转变了心思把自己划归到了季敏哥哥的行列。 实话讲,许嘉述也有想过可能和万一中的一万。 如果是他先遇见季敏呢?会不会她喜欢的人就变成了自己? 答案一直未知。 直到上回,就在他陪季南去医院的那天,他看见网络上许久不曾营业的陈硕独自一人坐在精神病科门口的长椅处,满身落寞。 季南被推进去检查输液,许嘉述走到导诊台问过护士,才明了:这段日子,他一直在陪一个年纪相仿的漂亮女孩治病问诊,风雨无阻。那些医护人员谈到他,眼里满是藏不住的惊羡,毫无保留夸赞说,年轻的姑娘能在不懂事的年龄就遇见这样不离不弃的爱人实属罕见。 也许就在那一刻,他想他懂了。这世界上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利益和情感交织,人性自私,繁华世界花迷人眼,千千万万个选择中,他自认为做不到,对待感情,能如他那般珍重,在意到连自身事业都不顾。 许嘉述不如他火。 但也算见惯了灯红酒绿的场面。 他扪心自问,如若换做自己,大抵做不到如他那般,一往而深。 其实道理说白了,他年少至今连告白的勇气都不曾有,又怎么能寄希望于没有可能的假设。他做不到宣之于口,更保证不了自己会矢志不渝,他这样向往自在的人,和她天生就是不能匹配的。她性格的敏感,有目共睹,她想要的安全感,不言而喻。她这样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需要被坚定地选择。 他给不了。 所以他也曾一度认定,陈硕给不了。 但如今,他信了。 他知道自己看错了。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无法抵抗生性的自私。 他或许没有爱人的天赋。 又或者,那种短暂多巴胺飙升激素带来的瞬时冲动,根本称不上是爱。 “阿……”许嘉述的话音止住。 他想像以前那样唤她阿敏,却发现没有资格。感情游戏,他自判出局,从此往后……她的爱情,与他再无瓜葛。 想通这一点,许嘉述扯了扯唇,改口:“季繁。” 他像是多年的故识,又如同新交的好友,尽可能客观地寻求她意见:“你觉得,这样的安排可以吗?” “嗯,听你的。”季繁不知道怎么说,路线一开始是她规划,发生这种事情,她还挺不好意思,只能颔首致歉:“耽误大家时间了。” 她刚哭过一场,眼圈还肿着,声调有着说不上来的嗲。 庄晓雅不免调侃:“繁繁,你怎么还撒娇?” 季繁一噎,矢口想否认,却听旁边传来一道极浅极淡的嗤。 紧接着腰间一紧。 她听见陈硕启唇轻笑,气流随之冰冻凝固。 第80章 住宿 “镇南,有姻缘庙。” 又开了近半小时的车。 这回是许嘉述自己在地图上找的导航。 说来挺戏剧, 虽说是庄晓雅和徐音一拍脑门定下来的活动,但全程半点没让她两操心,说走就走很是干脆, 只是苦了许嘉述这个大怨种忙前忙后。不过, 他也确实没那个胆子,敢指望后排坐着的那两位少爷。 天色渐黑,道路两旁亮起了灯。不似城中时的霓虹绚丽,是浅浅淡淡的白亮, 就着月光, 像是冬日里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许嘉述找到一家餐旅式民楼。 可能是近水的缘故,小镇的夜晚有些寒,刚下车,季繁就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下一秒, 一件男士夹克外套便兜头套了下来。 季繁三两下扒拉出眼睛,圆溜溜地盯着面前的人看。 陈硕啧声, 捏了她的脖颈,抬起她披肩的长发, 替她整理好着装。 “你不气啦?”趁他躬身的动作, 季繁凑到他耳边小声问。 陈硕“哦”了声:“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生气了?” “……”季繁想了想,见他似乎真没有很在意的模样, 放下了戒备:“没生气就好。” 陈硕给她把拉链拉上。 大家各自去后备箱里取了自己的行李下来, 除了陈硕和季南,人手一个拉杆。 但和陈硕不一样,季南左右手各一个。 他几步走到季繁身边,递了个过去,季繁探身想接,却被陈硕抢先。 “走吧。”陈硕揽了她的肩。 季南对此表示很满意。 几人抬脚进屋。 老式的装潢, 入门就是一个狭小的窄厅,中央摆着炉火,那种老式的长烟囱,由下而上直通房梁,灯影昏黄又暗沉。 许嘉述到前台报了电话号码。 “许先生是吧?”这家店的老板是一个中年妇女,圆脸卷发,身材微微发胖,笑起来基本看不见眼睛:“我们家都是双人床,您看看订几间?” 许嘉述取出钱夹,按规定给了身份证,然后转过身问:“怎么住?” 是一个需要琢磨的好问题。他们随行一共六个人,三男三女,其中除了季繁这个媒介,基本上几个男生和女孩子们都是见的第一面。 季南跟着递卡扫脸。 “三个人住一间,订两间。” “哎呦,那不行的。”老板娘摆摆手:“我们家只能是双人住,床小睡不下的。” 季南皱眉。 陈硕上前说:“开三间吧。” 这话刚落,季南刀子一样的眼神就飙了过去:“陈石页,你存的什么心思?” “……”陈硕只能解释:“我睡地下都行,女孩子们总得多一间吧,要不然挤不开,睡不舒服明天没精神。” 季南这才满意。 “你们这小伙子更不行啊。”老板娘是个实在人,以为他们是钱不够,主动解围道:“这样,我们店也是试营业,您看着在平台上给个好评,订三间房,我给您额外送一间怎么样?” 办法倒是简单,许嘉述觉得挺好:“可……” “不用。”季南回过味来:“老板,我们订六间,一人一间。好评照写,就是这个价位……” “优惠点吗?”老板娘拨动着鼠标,边看空房边絮叨:“当然没问题……但其实三间房是最划算的。” “不是。”季南说:“麻烦您给看着再涨涨。” “……” 沉寂中,季繁拿脚尖踢了踢他的鞋子,连名带姓地喊:“季南,你困懵了?” 她拽过他,小声指责:“人家都是砍价,你怎么还抬价呢?” “?”季南凉凉瞥一眼:“我有没有给你打过预防针,说让你男朋友准备好钱?” “……”季繁觉得他脑子有坑:“有钱也不是这么花啊,你这叫哄抬物价,简单说,就是没事找事,晓得不?” 季南没打算讲道理:“那怎样?” 蛮不讲理的态度让季繁喉间一哽。倒是陈硕收了证件回来,重新牵起她的手,好脾气地捏了捏她的掌心,似安抚。 “不行不行。”只当是小孩的玩笑话,老板娘录到一半,连连摆手:“做生意看的是本分,咱得讲究良心,断干不出那唬人的事儿。” 季南没再强求。 陈硕笑:“那您就按原价开六间吧。” 他说着想递卡。 可老板娘没抬头,目光仍盯着屏幕瞧:“不行哩,我们家就剩下最后四间,要不你们看看需不需要出门再找找别的地。” “不过这个点,我们镇上大概都约满了吧,也不知道还有没有……” 这是实话。许嘉述一路开车过来,确确实实没看着有几家继续营业的。要不也不会寄希望于导航。 “姐姐,您这镇上的生意挺好啊。”庄晓雅自来熟地凑上去唠嗑:“是因为有什么打卡点吗?” 老板娘直起身:“你们不知道?” 庄晓雅和徐音相视一眼,极给面子地摇头。 “我们镇上有一座古庙,地处城南,依山傍柳,山水朝阳,庭前戏水,有蒹葭十里,枝叶繁硕。”老板娘善意扫量着面前的三对年轻男女,含笑揶揄:“许姻缘最灵,每逢秋天,定有无数少男少女往来求拜。” “如今按你们的话说,应该叫那什么——”老板娘一拍脑门:“网红打卡点!” 许嘉述嘴角抽了抽,冲她比了个拇指称赞:“您还挺潮。” “咱们这里湿气重。”老板娘驴唇不对马嘴地应:“要不怎么说都在屋里烤火呢。” “……” “你们算是赶上了!”老板娘说得激动:“明早正巧城南有集市,早早去逛逛,顺道烧香祈福,多好啊。那芦苇丛可高哩,放眼望去又白又素净,不少人搁那儿拍照。” 陈硕侧头看了眼季繁。 “行,那我们就定这吧?”许嘉述可算来了点兴致:“出来玩就是随性点嘛,海边天天在,这种赶集的机会可不多。” 老板娘:“那这房间……” 季南开口打断:“四间全包。” “……” 其他人没什么意见。 店里没有poss机,陈硕掏手机对着墙上的二维码扫了下,付款。 老板娘最终还是坚持好评能抵一间房的租费,只收了三间屋子的费用。 陈硕接过房卡道谢,自觉先给了三个女生一人一张。庄晓雅挽着徐音的袖子:“我和音宝住一起就可以啦。” 季繁垂眼,握紧了房卡,四方棱角嵌进她掌中的软肉。 还剩两张。季南毫不客气地抽了其中一张,捏在手里,眉眼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谢了。” “……”- 晚饭是包含在住宿费之内的。 一人一桶康师傅,再加一瓶冰红茶,就是全部。老板娘热情,念他们长途跋涉,额外赠送给他们六根火腿。 水烧开,一泡一冲,聚众坐在大厅内的皮质破沙发上,捧着,安静就肠吃了,几人便散伙,各自回了房间。 陈硕在季南的注视下,将行李送进季繁的屋,两秒后出来,跟着许嘉述去了隔壁。 季南对季繁叮咛,教她别忘记锁门,随后转身进了对面。庄晓雅和徐音则住在斜对面。 季繁明明是第一个开门,然而,却是最后一个进屋。 …… 仰面躺在床上。不知是不是白日里睡多了的缘故,季繁今夜的困意迟迟难以酝酿。苍凉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照得房间里亮堂堂。 季繁踩着拖鞋去拉了窗帘,光影半暗。 洗完澡的发还没全干,她懒得吹,弄湿了左边床的枕巾,索性就先这样,倚靠着窗沿发呆。 单人单间,倒也清净。 比如她可以随便选床去睡,不用顾忌别人喜好。 独来独往,她本该习惯。 她绝没有为此而难过。 只是心中像是莫名失了一块。 季繁不肯承认自己失眠。 大抵是由于这一个月来养成的惯性。耳边没了庄晓雅睡前的吵闹,她……有些不适应。 或者,最直接的借口—— 她认床。 闲得无聊,零丁的睡意消散而去,视线挪至大敞的行李箱内,她蹑手蹑脚绕过逼仄的床头,蹲下身,拿了平板出来,开机。 小片的白光映在女孩儿的脸上,照清了她湿漉漉的眼,还有那眸里无底洞般的空。 专门用作绘画的工具,是前两周中秋时,陈硕送她的礼物。比之传统纸质作品,更方便携带。 但季繁还是只喜欢单纯用它来做素材的积累。在她的感知中,传统油彩的松油气味,才该是一副画作的灵魂所在。亚麻材质的画布会随着时间流逝发黄发旧,色彩风干,浪漫主义必将永垂不朽。 她私心想让花开在油画里,总以为这样就能留住时光。 留住爱意里的倾盆大雨。 屏幕锁屏界面一闪即现,她抿唇输入密码,指尖顿在键盘上某处。突发奇想地,她忆起了自己遗落在角落的微博账号。 季繁就着这个姿势盘腿坐到了地上,伸手去电脑桌边够手机。 页面切换到扫码登陆模式,显示新设备登入需要短信验证。 季繁点了确认,弹出手机号的首末位数字,定睛看了看,发现是原先高中时期的手机号。她叹口气,又翻出小灵通捣鼓。 密码至今不对。 季繁烦透了,直接拍照,甩了张图片给季南:【你改我密码了?】 单方面冷战结束,季南秒回:【?】 季南:【你这什么玩意儿?】 季繁低眉打字:【我高中时期的手机。】 缓了会儿,她问:【不是你从外婆家翻出来交给节目组的吗?】 季南:【我有那闲工夫?】 季南:【我连你这东西都没见到过。】 季繁愣了下。 季南:【你这么晚还不睡?】 季繁回神:【就睡了。】 跟季南聊完,她思考了会儿,动动指尖,在搜索栏敲了几个字,凭聊天记录翻到了一个沉寂很久的群聊,径直找到群主,发了个好友申请。 对方很快通过。 Zharko:【季老师,什么事情?】 季繁删删改改:【[图片]郑导,冒昧这么晚打扰你了哈,我是想问问,这个手机,当时是谁交给你的?】 郑之舟起初没有正面回答:【啊,是哪儿有什么问题吗?】 季繁重复了一遍:【谁给的?】 郑之舟:【我帮你去问问道具组。】 两分钟后,他发了语音消息:“姜宸老师。” “……”季繁简单道谢,又绕回去骚扰姜宸:【在?睡了吗?我睡不着。】 姜宸:【?】 姜宸:【你忘了我回学校了?我这儿现在是大白天……】 季繁看着她们之前的对话,才想起来,一个月前姜宸发消息找她,除了说要考虑季听岚外,还说了她要飞往美国的事。 不想耽误她,季繁开门见山:【我小灵通密码是你改了?】 姜宸:【啊?我没动啊。】 姜宸解释:【我就是从外婆那儿要过来的,原封不动给了节目组。】 季繁眉头拧得更紧。 她发来语音:“不过当时外婆的确有嘱托,让我务必只交给你。”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80-90 第81章 初尝 “可以摸一下吗?” 时间太晚, 老人家估计早已经睡了。 季繁没再打扰姜宸,也止了开锁的念头。仔细想想,其中原因不难推断—— 外婆想替她在季听岚那里守住年少的隐私。 电脑上微博长时间没能登入, 二维码失效, 连带着手机上的账号都被挤退出去。 当初高考结束,这个账号是季繁随手注册,绑定手机号的时候新卡还没有办好。密码什么她又一向不记,于是只能叹息作罢。 电量标红告罄, 季繁扯了条充电线给小灵通插上, 屈膝靠墙,捏着根触控笔在ipad上涂画。 变形的月亮,扭曲的床榻,还有……飘荡的窗帘。线条粗犷厚密, 色调冷暖两重,诡异中透露着些许家的温馨。 空间静谧。她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小世界里, 幻想着前方有花团锦簇,而她和陈硕彼此两人, 锦路未央。 良久, 她停笔端详。 陡然发觉,这景色似缺少最直观的冲击。 原是落笔均死物。 无爱, 亦无花。 季繁指尖悬在“撤回”键上方, 迟疑。 弹窗忽然跳出陈硕的消息。 Chen.:【睡了吗?】 季繁看了眼时间:【这不还早?】 他没说话了,两分钟后意料之内地传来敲门声。 动静轻微,跟做贼似地,可能是怕吵醒隔壁,半秒后那人又发了两个字过来:【开门】。 季繁眨了眨眼,没再继续钻牛角尖, 放下“不完美”的作品,起身。 门一打开,恰好和他的目光对上。 近在咫尺的距离,陈硕甚至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手机没来得收起,就被她抱了个满怀。 呼吸停了一下,他顺势勾住她的腰身一转,关门落锁。 “今晚这么热情啊?”陈硕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耳边长发:“这是知道我来找你算账,所以打算先发制人?” 他应该是洗过澡,身上只穿了件丝绸料的睡袍,带着浅浅的薄荷香,特别好闻。季繁脸埋在他胸膛上不抬头,声音也跟着发闷:“算什么账啊?” 沉默几秒,陈硕弯腰捞起她的膝弯,抬着她往上抱。而后,额头抵上她的,反问:“你说呢?” 季繁下意识缠住他的腰寻找支撑,不避不闪地盯着他的眼睛瞧,看见那里面墨色翻涌,危险深邃。 “你不是说你没生气?”她拿他的原话堵他。 陈硕丝毫不觉无赖:“哦,这话我说过?” “……”季繁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行,”她无语点头,“狗说的。” 陈硕手一松。 她差点滑下去,一惊。 然而嘴巴刚张开,就被他掠夺了呼声。下一秒,他复又勾起她的双腿,将她抵在墙上,伴着极热烈的触感。 猝不及防的吻,或者,都不能称之为吻。 “陈石页!”季繁痛极,骂:“你真是属狗的啊?!” 他垂首低笑:“总归罪名都担了,不办点正事多亏。” 季繁气得不想理他。 空气焦灼,气流在不断升温,他不紧不慢地抬手,指腹摁压她唇角伤口的位置,没破皮,但已经发肿。 他轻啧一声,凑上去,伸出舌尖舔舐了下,短暂地一触即分,叹:“怎么娇成这样,还没使劲,就红了。” “……”季繁没好气地怼他:“我咬你试试?” 陈硕歪头,想了想,似乎觉得这办法可行:“那你来。” 他向前又近一分。 季繁的眼睛瞪大了些。她手被他握着,引导般地探进他的衣襟,至胸口,固定。 烫意混合心跳,明显带着电流,激得她指尖后缩,可惜手腕却再次被他抓住。 陈硕挨她极近,近到,她能清晰感到他的灼热。 如同失去了感知,她的五感全部由他占据。 她呆愣地看着他卷长的睫毛,仿佛在他的眼里瞧见了千万里的桃花。 情和欲交替纠缠,她意识渐渐模糊,迷蒙中,又想起她那副未完成的画。 灵感乍现,她猛地睁眼,推他。 “嗯?”陈硕似乎笑了声,气息闷重性感:“不是打算咬回来吗?” 他亲了亲她的眼睛:“送上门的,不要?” 凝结于发梢上的水珠,随着他的举动砸落,滴到她的锁骨上,冰凉刺骨,季繁忍不住瑟缩。 “我得去画画了。”她说得小声。 陈硕:“?” 他应该是被气笑了:“我跟你调情,结果你满脑子都是你那堆破颜料?” 季繁翻白眼:“你不也在想着黄色废料。” “……”陈硕单手把她往上颠了点儿,腾出一只手掐了掐她的脸:“你怎么这么厉害呢?” 季繁不理他,下巴朝空床上指,理直气壮地指使他:“去那!” 陈硕无奈照做,手下挪,想把她放下来,却被缠得更紧。 “你抱我过去嘛。”她没一点窘迫,语调还带着喘,脸上不见半分的害羞:“我好累的。”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陈硕眼眸低垂,眼尾微微吊起,指节用力紧了紧,重新隔着睡裤布料捏住她腿侧的肉:“别随便对一个男人撒娇?” 季繁满不在意地瞅他:“正当男女朋友,难不成还违法吗?” 话落,陈硕步子一顿。 “我不是说跟我,”他正色,旧事重提:“以后在外面说话别颤。” “……”季繁和他讲道理:“你哭过以后声线能稳?” “那得看在哪儿哭了。”陈硕面不改色地弯腰,把她放到床沿上。 他这话,带着赤裸裸的暗示,成功让季繁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脑袋随即轰的一下炸掉。 偏他还不肯放过她,半跪在地面,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指腹蹭了蹭她通红的脸颊,略带玩味道:“你想什么呢?” “我说的是唱歌,专业名词叫哭腔,最是讲究一个气稳声凄,懂?”他气定神闲地胡扯:“而且这算是我的饭碗,自然是不论什么时候,都可以。” 他向她寻求认同:“不然,多对不起粉丝?” 季繁简直要被他的无耻程度刷新三观,她低眼盯着他,憋了半天,不知怎地,突然就极为不可思议地冒出一句:“那你以后在床上,是不是也能唱?” 闻言,陈硕眼皮动了动,抬头看她:“怎么?你想试试?” “……” 瞧瞧!他说得这都是什么话! 你想试试?不是你想听听?试?试什么! 季繁被他噎得够呛,恼羞成怒:“陈硕!我才十八岁,你快做个人吧!” “不是你让我当狗的吗?”陈硕反以为荣。 “……” 季繁五指张开,在脸边扇了扇风。 好不容易消停下来。 陈硕又望向她眼睛,忍笑道:“你很热?” 季繁狠狠地剜他一眼,极可能表现得穷凶恶极:“不要你管!” 陈硕像是愣了下,半秒后,失落地垂下眸子:“烦到你了是不是?” 室内空间不大,他声音发沉,自下方飘荡上来,季繁竟莫名从中听出了……失落与自责。 心口犹如被巨石堵住,她不禁开始反思,难不成自己方才表现得太过,让他产生了什么误解?倒也不是不喜欢他的触碰,只是…… 还没等她想好该怎么回应,他又道:“我订了明晚的飞机。” “……这么快?”季繁思绪被打断,喃喃:“那你岂不是只有明天早上能陪我了?” 小镇偏远,从这儿到车站还得一段距离,机场又在省城,这么算下来,高低得一下午的时间。 季繁默了默,不舍情绪在他的沉默中酝酿放大,她慢慢耷拉下肩膀,伸手去碰他的衣领。 “别太累……”她吸鼻子,试图拉他起身:“我会想你的。” 他不动,和她抵抗,翁声:“真的?” 季繁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她疯狂点头肯定:“真的,你快起来,地上凉……” 没等她说完,整个人便被压倒在了床上。 入目就是陈硕那张极为嚣张又风情万种的脸。 四目相对,季繁不自在地别开眼,下瞄,他睡袍因躬身的动作敞开,大片的皮肤白到晃眼,在当下这种欲盖弥彰的光线下更显禁欲,她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两眼,挪开,吞了吞口水。 陈硕抬手掰上她下巴,转回来,令她不得不直视。 可能是因为刚才接吻的缘故。他的唇红艳,像是能滴血,如同染毒的罂粟,在赤裸裸地勾引。 季繁的脑慢了几拍,呼吸也跟着凝滞。 “有多想?”陈硕眼底藏着明目张胆的蛊惑,他抽出垫在她后腰上的手,提指向上,不轻不重地划蹭过她的线条轮廓,止于脖颈,碰上她的耳垂,一下一下地轻捏,似挑逗,又似折磨:“还有——” “是用哪儿想?”他点点她的下唇,“是这儿?” 而后打圈往下划,停到她的左胸口,俯身凑近她耳边,含住,轻咬了一下,哑声询问:“可以摸一下么?” 季繁大脑嗡嗡响,跟拉了警报器一样,一刻不停地叫嚣。 她不自主屏息,刚刚散去的热气卷土重来,可他发丝挂水,倾身吻她的时候,凉意总在似有若无地剐蹭。 冰火两重,季繁被磨得神志不清。 窗帘没完全拉紧,月光寒,光影错。少年的五官轮廓硬朗立体,比画中人还要完美。 他不要脸。 这是季繁的第一想法。 但,好像。 成年男女正常关系,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反正摸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季繁出神地想着,要不自己过些天练练人体素描好了,是不是看过更多的生理结构,害羞心态就能免疫,往后再遇到这种情况,就可以比他更不要脸地怼回去。 不是,他、非要、在这个时候,跟她打商量吗?! 到这一步了,他就不能自觉…… 好,退一万步讲,难不成她现在说句“不行”,他就真能打住了?! 周遭静谧无音,心跳声砰砰,她感受到自己的胸腔正在剧烈地上下起伏。 她就不信,他、听不见、看不出,她当时当刻的兵荒马乱。 混蛋! 他故意的! 季繁双手攥拳,捏在被单上,闭眼调整几个来回,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心口没来由的窝火。大概是秉持着一种不甘示弱的想法,她忽地伸手,拽上了他睡袍的腰带,没多犹豫,直接动手扯开那个本就系得松垮的蝴蝶结。 陈硕亲她耳朵的行为定住。 她的手先一步摸上他的,行为举止慢慢撩拨,毫无顾忌。 陈硕喉结迟缓一滚:“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垂睫看她,眼尾带了红,吸气声粗重,缓慢又迟钝地拉回一丝理智,将悬在空中的那只手撑在了她身侧。 “石页。”她迷茫不知所措,却坚持靠近,动作陌生且生涩,脑海混沌一片,直接脱口而出:“我想画画……” “画什么?”他握住她作乱的手,往下带,“这个么。” 掌心和他之间隔着布料,但季繁还是感觉到烫。 “想让我免费给你当模特?”陈硕笑,“那我多亏啊。” 第82章 禁果 “叫、老、公。”…… “……” 季繁本能想缩回手, 腕却被他扣着,动弹不得。只能轻轻地闭上眼睛,跟随他指引, 碰了一下。 温度滚烫。 大概像那烧红的烙铁一样。 期间, 陈硕再一次俯身凑到她耳边,顺带就势,幼稚又恶劣地动了下。 季繁指尖明显发颤。 “别怕。” 他的气息灼得吓人,喷在她的脖颈, 她羞得不想睁眼。 “不碰你, 只是打个招呼。” “……” 说完,他还真就抽身打算离开。 温度一下散去,上方飘来空寂的风,季繁猛地拉住他。 “去哪儿?” 陈硕拍拍她的手背:“回去睡觉。” “现在?”季繁不可置信。 他淡淡瞥她一眼:“不然?” 她视线下挪, 意有所指:“……别人看见不太好吧?” “没事,这个点外面没人。”陈硕看着她笑, 慢条斯理地把衣襟揽起,系好腰带, 这次打了个死结, 拖长调子:“而且,我穿着衣服。” “……” 那一脸表情, 啧, 装得真正经啊。 季繁不放手:“才几点啊,你就回去睡觉!” 她看样子还挺不服气:“是我没有魅力吗?是我不够吸引你吗?是我……” 最后一句谴责还没说出来,陈硕忽地又压下来,带起清冽的薄荷香。沐浴露的味道,铺天盖地地将她包裹。 他一寸寸抬起她的下巴,略强势:“现在别招我, 听到没有。” 本意是吓唬她。 孰料这人听完反而笑起来。 “好笑?” 季繁点点头。 “大半夜的,勾一个男人共处一室,好笑?” 季繁眨眨眼:“你又不算男人,你才十……” “啊——” 话音中断,她整个人被翻了过去。 “不算什么?” 季繁手被不知名的绳条束起高举过头,陈硕屈膝抵开了她的腿弯,紧跟着压下来,覆身贴上她的背,臂膀从下方探过去。没再客气,径直将她的衣摆推至锁骨处,五指聚拢,搓捏.把玩。 他往她耳朵吹气,麻得她心尖痒,季繁难耐躬身,像只煮透的虾,浑身上下都发着烫,烧得她抬不起头,只能闷闷将脸埋在枕头里。 血液循环加速,周遭温度一个劲儿地攀升。 她听不见其他任何。 只有彼此的心跳在同频共振。 “说话。”他刻意动了动,不急不缓地磨着她,咬牙:“不算什么?” 逼仄的房间里。丁点的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他抵身时,两人的衣料随之摩擦,发出窸窣的信号,如同情欲的催化剂,燃断了彼此的最后一根神经防线。 季繁呼吸越来越重,情不自禁地溢出破碎的呻吟,又被生生止住:“陈、陈硕……” 她不间断唤他的名字,语不成调。 “嗯?”哑到出奇的声音。 陈硕吻她的颈,一路向下,一点点地吻下去,或吮或咬,却始终克制着,保持了恰到好处的力道。手上不停,身下的动作更是一刻都不曾得闲。 季繁实在不知道这人是怎么能做到如此一心三用。她耳根子通红,白中透粉的削细指尖攥住了平整的床单,生生捏出褶皱:“你……你别蹭了……” 她艰难地悄悄往上拱,却被发现,立马又压了回去。 然后,她就听见身上的人似乎笑了下。 下一秒,果不其然,他空了一只手出来,往下,提了她的腰,开始新一轮的攻势,节奏汹涌又热烈。她快要撑不住,不得不咬唇,想要抑制快要冲破喉咙的声音。 热意泛滥,他们的呼吸在纠缠。 陈硕注意到这点,伸了食指递过去,换到她唇边:“咬这个。” 季繁难受得不行,含着泪摇头。陈硕突然加重,她被撞得一颤,他便趁机塞进她嘴巴。 “咬或者叫。”他喘息很重,“自己选一个。” “……”季繁非常没有骨气地哼唧出声。 见状,陈硕也不勉强她,甚至特别贴心地提醒她:“宝贝,别喊名字……” 他的嘴唇煽风点火,滚烫得像烈焰融浆,动一下,说一字:“叫、老、公。” 季繁极没出息地做了降兵。 …… 夜很漫长,不知过了多久,陈硕终于停了。 闷哼声明显,磨得季繁浑身发软。他努力平复了会儿呼吸,起身。 重压让开,季繁手也渐渐卸力,素白床单被汗浸湿一片,印成小团的暗花。 他替她将衣服往下拉好,简单整理了一下。 “抱你去那边床睡?” 季繁就跟没骨头一样,保持着鹌鹑埋头的姿势,不理他。 陈硕轻笑了两声,侧躺到她旁边,哄:“快点儿的,我也难受着呢,得回去冲个澡。别练憋气了,成不?” “……”季繁慢慢转了点头,脸上因枕头划蹭而泛起的红痕还在,声线细细的,控诉:“你怎么耍完流氓就走啊?” 陈硕气乐了:“我这算耍什么流氓?” 似是觉得男女朋友确实都已经在一起了,这种事你情我愿,也没什么好矫情的,季繁没继续和他争论,重新找了个切入点挑刺:“……你只顾让自己爽。” “……”陈硕抬眼和她对视,眸中情欲未退,闻言,暗色更沉:“想验验货?” “你快去洗澡吧。”季繁重新闷回枕套里。 陈硕闭了闭眼,拍拍她的胳膊,起来,准备离开,衣角却被人勾住。 季繁:“在这儿洗。” 陈硕眉骨动了动,扬起:“成。” …… 水声淅淅沥沥,季繁慢吞吞爬起来,拿手捂了捂脸,尽可能忽视旁边浴室里的声响。 鞋子经历过方才的一番折腾,早就不知掉到哪里,她懒得去找,索性赤脚踩上了木地板。 季繁蹲在行李箱旁边,翻找出纸笔和油彩,又调出pad里的草图,对着描画起来。 这回多了一个额外的元素——人。 陈硕洗完澡出来,随手抽了一条毛巾擦干头发,往外走,瞧见她时,一愣。 “你要不要这么冷漠啊。”他靠过去,被冷水冲泡过的身子带着凉,鼻息却热,喷在她侧脸上,灼得她耳根子发疼。 “……” 他自顾自在她旁边寻了个座位,胸膛贴着她后背。见她不搭理,眉目倦怠地朝那摊开的纸页上一扫,又自顾自地接话:“画什么呢,这是?” 季繁也不避他的视线,大大方方地展示给他看:“之前微博上拖欠好久的更新,今天正好来灵感,就想着抓紧时间画出来。” “《繁花》?”陈硕歪头亲了亲她的耳朵,轻咬着磨,笑:“那,怎么不见花啊?” 季繁觉得痒,躲他:“你……别闹我……” “好。”陈硕低低笑了两声,竟果真止了动作,双手圈到她腰上,下巴照旧搁在她肩窝,只跟个树懒似地抱着她。 季繁感到意外,忍不住看他一眼。 “别这么看着我。”他伸手拂上她的脑袋,五指微动,将她的头转过去:“要不我会忍不住。” “……” 季繁老实了。 窗外的夜光浅薄,失去旖旎的心情,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淡淡的忧伤。房间里没开灯,安安静静,只剩下笔尖和纸料摩擦的痕迹。 线条勾勒完成,季繁挑了根笔刷,打开铁质的小罐,蘸了点颜料,铺色。 陈硕自觉帮她打下手,接过她手中的累赘。 “这颜料……”他瞧着瓶罐上“油水分离”的字样,若有所思:“弄到皮肤,容易洗掉么?” 季繁还在涂抹,没细想:“挺好洗的,我特意买的这种。” “特意啊。”陈硕眯眼,嚼着这三个字。 “这……怎么了?” 季繁收笔,狐疑瞥他一眼。 “没怎么。”他把盒子放下,对上她的眼:“画完了?” “还没……”季繁诚实道:“这才哪到哪?” “那先别画了。”陈硕忽地扯过她的笔刷往桌上一磕,强势把她横抱起来,“赶紧睡觉,明早还要早起。” 季繁“诶”了声,手下意识勾上他的脖子:“你困了?但是我还不想睡啊。” “不睡也得睡。”陈硕不听她的拒绝,俯身把她放在床上,手垫着她的背。 抽手的时候,季繁拉住他:“那你陪我睡。” 陈硕往旁边乱糟糟的床上看了眼,犹豫了一下,答应:“行。” “我说的是,”季繁知道他理解错了意思:“我们可以睡一张床的。” 她抿唇说得小声,像是画蛇添足的解释,更像是欲盖弥彰的邀请:“这样你就不用收拾了。” “收拾什么?” “……”季繁脸臊得红,别过头,眼神乱飘,无意瞄见那滩暗色花团,头皮直接发麻。 她僵硬地转回来,绷着一张脸,尽可能平静地面对,结果纠结了半天,只憋出句:“你不是有洁癖吗?或者你睡这张床,我过去。” “不用。”闻言,陈硕反应迅速,摁住她略起的肩膀,没继续逗,胡乱扯过被子把她包起来,而后环抱着她躺下:“那多麻烦。” 两人又恢复了不久前的姿势。 月色静谧,空气中还残存着方才的稠情,夹杂浓烈的油彩香,在此时难言的氛围里陈酿发酵,染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他拥着她,右手拂上她的发,开口时竟多了几分缱绻,宛如别离前的不舍:“要是,每天都能像今晚就好了。” 没有糟心的事情,没有败兴的工作。不用应酬,不用奔波。 就这么……抱着你。 足够了。 你再等等我。 季繁。 我会努力成为你希望的样子。 身披荣光。 娶你,爱你,宠你。 我不会让你后悔。 会尽我所能给予你生存的土壤。 因为期待着花开。 所以甘心供奉。 幻想某日能和你门当户对,人称相配。 珍珠霞帔金凤冠。 我猜,你穿一定很美。 大抵是情绪被渲染,季繁翻了个身,正面向他,手紧紧箍住了他,吸鼻子:“干嘛说这些。” “你是去工作,又不是去卖身。”她脸在他胸膛上蹭:“说得好像跟不回来了一样。” “回来是肯定要回来的。” 他笑,那笑声沉闷,从胸腔震出来,落入季繁的耳膜,像是在敲鼓,一下下,一声声,直往她心里钻:“只不过——”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机会可不多。” 他右手扣上她的后脑勺,俯首亲了亲她发顶,难得温柔:“快睡吧,宝贝。” 季繁摇摇头。 “不想睡。”她说,“睡醒你就不见了。” 陈硕低眸,看着她,好笑:“我是晚上的飞机。” “我知道。” “……”陈硕沉默了。 过了好半晌,他抚她发的手渐停:“这么舍不得啊?” 季繁不说话。 “那我们做点别的。” 季繁嗯了声,手自觉摸上他的腹。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陈硕没拦她。 “你有反应,” 季繁声若蚊蝇地补充:“我感觉到了。” “所以?” “我想帮帮你。” 刺啦—— 是理智断弦的声音。 “会么?”他问。 季繁没来得及答,手忽然被他捉住。 第83章 服侍 “主人。” 格挡的布料轻易被推开, 他牵引着她,和炽热赤裸相握。 接触到的一瞬间,季繁浑身血液上涌, 指尖也跟着打颤。他带动着她, 掌心覆着她的手背,引导着她的节奏。 手,严丝合缝。 他认真负责,且亲力亲为, 事无巨细地教她, 期间嘴巴不停,适时给予她帮助和鼓励,指挥并调节着力道的轻重。 季繁头和手同时发麻,折腾到出汗, 浑身上下更是红透,弄了老半天, 累得实在不行。 “你怎么……还不好!” 她恼,不自觉用力掐了一下。 “……别闹。”陈硕闷哼出声。 他疼得直嘶气, 手一把攥住她的, 上下牵着动:“快了……继续。” “……” 昏暗又旖旎的房间。 她感受着他,他的热烈、他的忍耐、他的暴虐, 他的所有一切不为外人知的偏执。 渴望无限放大。 他俯首称臣, 向她索求,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和执拗,像只关进囚笼里的困兽,历经百日,终于窥见了远处的一丝明媚天光,于是, 横冲直撞,迫切想要冲破牢锁去占有。 此时此刻,所有的不甘尽数消散。 黑夜悄然弥漫,他眼尾红艳,含情的桃花眼中满是情意,比窗檐桌台上的墨还浓。不知是哪一个刹那,他忽然出声,喊了句:“岁岁。” 季繁下意识回应,浅浅嗯了下。 只一声,他的瞳孔骤然涣散。 最后的最后,陈硕撑起身,手伸到枕边的小几上,抽了几张纸巾,过来替她擦拭,低头,吻了吻她眼角的泪,哑声:“Good girl.” 季繁手酸得不行,身上也糊了一层薄汗,黏腻得难受,爬起来去洗澡。 “我帮你。”陈硕把她扯回来,抱起。 季繁折腾困了,拽着他的衣襟,很轻很轻地点了下头。 陈硕抱她到厕所,将她放在洗漱台上,简单摆湿了毛巾,亲力亲为地替她清理。季繁任由他摆布,脑袋一点一点的。 手总算擦干净,他垂眸盯着她泛红的掌心,捏了捏,还算有良心:“辛苦宝贝了。” 季繁对此很是受用。 紧接着,他去解她领口的扣子。冷飕飕的空气一撞,季繁困意没了大半,立即回神,手伸上来制止了他:“……不行。” 陈硕懒懒抬眼。 “……”他眼里的质问太明显,季繁深深吸了口气,看向他,有些结巴:“……没、没关灯。” “有关系?”他轻笑,语气却混不吝:“摸都摸了。” “……” 季繁挺有原则:“那是因为我也摸……” 她说不出口,干脆换了个动词:“我也碰了你的……啊,这样才算公平……” “你的意思,”陈硕偏头,“要公平?” 季繁一生正气地点了点头。 “行。”陈硕忽地扯开睡袍:“给你公平。” 他捏着毛巾靠近。 卫生间里的光明亮,照得万物无处遁形,画面冲击性太强,季繁赶紧闭上眼睛。 “陈硕!”她恼羞成怒:“你……你、你给我把衣服穿上!” “刚刚你还喊我‘老公’。”陈硕拿湿毛巾碰她的脸,略带谴责:“果然下了床就不认人,小没良心的。” “……” 季繁不搭理他了。 “睁眼看看啊。”他俯身去换毛巾:“不然这大冷天的,我不白脱了?” “怪不公平的。” “……” 似有若无的触碰,季繁感受到他的体温,依旧是热得发烫,她在心底默默给自己鼓了鼓气,慢慢睁开一只眼睛。 然后,是第二只。 可能是偶像身材管理严格,哪怕这一个月来,她也从不曾见他在饮食上放纵,自律到极致。灯下,入眼就是标准的宽肩窄腰,她眼皮子沉得像秤砣,很快又往下坠,眼神不自主顺着流畅的肌肉轮廓下滑。 “需不需要我继续脱?”他挑眉。 半玩笑的话,带着勾引。 要不是季繁现下真得困,可能还真就被他蛊惑了。她没接他这句话,而是把下巴放在他肩上虚贴着,手揽上他的肩膀,随后张嘴轻咬了一口他性感的锁骨。 她回抱着他,像是在哄:“石页……” “我们休息吧。”她喃喃,思绪混乱成一团,也不知道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你明天还要赶飞机……” “你本身就是靠这张脸招摇,万一憔悴了,可就没法卖了……” “什么玩意儿?”陈硕气笑了,后撤一步,捏住她的下巴抬起,眼神危险:“季繁,你敢再跟我说一遍?卖什么,嗯?” “我困……”她嘟囔着,眼皮子打架,挣扎地握上他的手,指腹无意识地在那根发毛的红线上刮绕:“但你要记得,是我先买了你的,别人可不能抢……” 陈硕脸色总算变得好看许多。他探身去摁灭了灯,黑寂中,响起衣料的窸窣声:“放心,没人抢的过你。” 半梦半醒间,季繁感觉自己处于一种水深火热的两重境地,舒服但难耐。后来那种感觉渐渐退却,全身只余舒缓。 陈硕中途出去了趟,拿了一条新睡裙给她套上,被子一裹,抱她回到床上。 季繁应该是累惨了,迷迷糊糊一沾榻就朝里侧滚,却被人一把拽回来。 “那这辈子,我可就只伺候你这一个大小姐了。”季繁陷进梦境,隐约听他呢喃:“你不许,始乱终弃,要对我负责……” 后面的话不大真切。 但她记得最后一句—— “我赖定你了。”- 季繁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 但前段时间每天早八,养成的生物钟却不允许她赖床。六点二十几,手机闹钟准时响起,她几乎是条件反射性,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 “完蛋,要迟到了……”她去摸手机。 却触到…… 季繁迟疑地转过头。 “醒了?”就见陈硕支手半撑在床边,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身上依旧是那套睡袍,只不过领口向下拉得极开,露出大片胸膛。 日影温馨。照在他身上,像是渡了一层光。 季繁没喝酒,睡眠前的记忆顷刻回笼。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直视他锁骨上的齿印。加上他的嘴巴,还有手腕上的绳段,就像完美的雕塑艺术品,瓷白中染上三抹红。 “……”季繁眼睫颤了颤,别开,故作平静地去摁手机闹钟:“你……不冷啊?” 陈硕:“冷啊。” 陈硕:“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他垂眼叹气:“谁让我是卖了身的。” 季繁手机差点没拿稳:“……卖什么?” 陈硕淡淡抬眼看她,面不改色地重复了一遍:“卖身。” “……”季繁皱眉,“卖给谁了?” 陈硕深深凝他一眼,薄唇微动:“你说呢?” 下一秒,似不满意她的出神,他伸手一拽,轻而易举就将她压在了身下。 “……” 指尖轻划她的脸,从额头,到眉眼,再往下,到嘴唇,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按着:“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了?” 季繁内心拉起防线。 “那——”他显然没想就这么放过她:“要不要我来帮你回顾一下啊?” 根本不需要她回复,他已经俯身吻上了她的唇瓣,手下动作浪荡又放肆。 “让我服侍您吧。”陈硕凑近了她的耳畔,声音轻得像气音,动唇只说了两个字—— “主人。” 季繁的脑子轰一下炸开。 裙摆失守,眼神失焦。她连推他的力气都不再有,眼前只剩窗台散落的白茫茫晨雾。 陈硕一路往下亲。 她迷茫地抱着他的脑袋,手插进他的短发里面,白与黑交替颤动。 “别……”她身子被激得躬起。 “不是叫嚣着要公平么?”身下,他的声音含糊不清,混着水声。 “乖点,轮我让你爽。” “……” …… 直到天光透亮,季繁的神志才缓缓聚拢。 她费力睁眼,面朝着天花板,思维滞后。 陈硕凑上来想亲她,被她偏头躲开,语气很是嫌弃:“……不要。” 陈硕扬眉:“不是你自己的东西?” “……”季繁没他这么厚的脸皮,憋半天,说了一个字:“脏。” “不脏。”陈硕没再强迫她,探手抚平她眉间的褶皱:“抱你去洗漱?” 季繁没拒绝。 两个人刷了牙出来。 季繁还腻腻歪歪挂在陈硕身上,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喊了声:“陈硕。” “嗯?” “你跟我说实话。” “怎么?” “你是不是假洁癖。” “……”陈硕替她套衣服的手一顿,睇她:“还念念不忘呢?” 他避而不答:“你要真觉得心理过不去,下回我再卖卖力,让你多适应适应。” “……”季繁被他的话噎个半死。 下回。下辈子吧。她到现在都没能彻底回过味来。 后知后觉的羞耻心在此时达到顶峰,季繁接了他手上的活儿,快速换好衣服:“你快回自己房间吧。” 她默默从他极有料的身上收回眼,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趁许嘉述还没醒,记得把衣服穿好,别让他占了便宜。” “……”- 屋外今天是个艳阳天。 季繁搭了件纯黑的呢子衣,到脚边的那种,还特意配了条白色的围巾。 对着镜子,她特意画了个淡妆。将头发低低束起成个丸子垂在后颈。刘海蓬松卷在两边,显得整个人高挑又清冷。 但也不失活波。 季繁对今天的妆容很满意。 如果他没记错,昨天陈硕身上也穿的是一套黑风衣。 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季南。 “哟,长进了啊。”他上下一扫,扯唇:“现在都不用人喊了?” “……”想到今早的场景,季繁心里还有点发虚,没有办法直视季南的眼睛:“啊,就是上课以后习惯了吧。” 季南盯着她,陈述:“你脸怎么那么红。” 季繁:“……” 正说着,徐音和庄晓雅也推门出来。见到他们面对面站着,二话不说地加入。 “繁繁。”庄晓雅笑着来挽她的胳膊:“早上好呀,昨晚睡得好吗?” “还可以。”季繁应得很淡。 徐音心思比庄晓雅细,敏锐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弯唇笑了笑,转移话题道:“你们一大早就站在这里吗?吃饭了没?” 话问的是季繁,眼睛看得确是季南。然而,兄妹两一个都没回答她。 “……” 季繁垂着眼保持沉默。 其实她并非不想回应。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三个人的友谊拥挤,她本无想法。但这段时间,徐音和庄晓雅明里暗里讨好。 她又不是个没脑子的,自是懂得她们隐喻的目的。明明看透了她们的动机,却贪恋这份温暖,假意迟钝。 然而昨天。 无论季南的态度,亦或者她们义无反顾抛下自己的决策,都让她难以再将错就错。 她就是如此脆弱敏感。 一丁点小事便能轻松将她好不容易探出头的善良击垮。 过度察觉,无可救药。 撑伞不够有诚意。 她需要,有人淋雨爱她。 第84章 投喂 “张嘴。” 气氛逐渐冷凝。 “你们都傻站着干嘛呢?”幸好许嘉述极没眼色却又非常恰到好处的出现打破了僵局:“既然都醒了, 那走啊,我们去赶集。” 季繁抬眼,越过他, 看向身后的人。他歪头挑眉, 对她一笑。在这个刹那,醇浓的光影从缝隙里打下,照在她身上,驱散了敝旧的尘, 也化了她心头刚凝起的一片寒。 他是她的救赎。让她再次重返人间, 感受到这日光辉煌。 一段尴尬的小插曲被随意揭过。 没有人再去刻意提,仿佛只是很随意的一件事情。可季繁却记得。一路上,她都在紧紧握着陈硕的手,很用力很用力地攥着, 五指相扣,直至捏出汗来。 莫名的期待。 有人能够重新谈及方才。 然而现实令她失望。 庄晓雅和徐音似乎并没有发觉, 她一落千丈的情绪,以及……不同以往的热情。 当然, 也可能是发现了。 但是不在意。因为不在意, 所以选择无视。 季繁忽然觉得可悲。 她仿佛是游荡在世的孤魂野鬼,没有来处, 亦无归路。 指尖慢慢蜷起来。 她落寞地垂眼, 却在无意中瞧见陈硕腕骨上隐约露出的红线。 季繁手松了松,想伸过去触碰一下那绳子的边缘,可还没腾出手,就被人牢牢捏住。 她抬眼撞进陈硕不赞许的眉眼,干涸的心脏瞬间宛如重生。 是了。她还有他。 他带着她遗失的那股生命向她走来。无数次给予她支持与坚定,在乎她, 并且只在意她。 说不出的感觉。仿佛只有待在他身边,她才会感受到认可。 她依附于火焰取暖,灵魂叛逃,或许早就穷途末路。 又或者,从决定陈硕的那一刻起,她潮湿心口上的那朵花便已然茎根深扎。 他的到来对她而言,是一场奇迹。让她能够有那么一点相信,自己值得被爱,同时也有那么一点期待,自己能够回以等量的荣耀。她身陷迷雾,偶然抬头望月,竟生出了对爱的渴求。 原来—— 她也想,成为更好的她自己。 “在想什么?”他把她拽进怀里,毫不避讳地用下巴轻蹭她的发顶,手有一搭没一搭拍着她的背,压低了声音:“能和我说说么?” 季繁就势歪倒,半躺在他身上吸了吸鼻子,垂眼去玩他的手指,不加力道地揉捏着,小声叹:“在想你啊。” 陈硕笑了,心情听上去挺愉悦。她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腔的震颤,带着难以抵挡的心动。 他手扣上她的脑袋,往下摁,嘴巴贴在她耳边,用气音哼出三个字:“哪个我?” “……”那点刚酝酿好的伤感被他轻飘飘一句话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燥和恼火,季繁咬牙切齿地训他:“你给我闭嘴!” 陈硕还是笑,油腔滑调地“哦”了一声,手拂上她的头发,没再说话。 车内一时间恢复了安静。 过了会儿,季繁玩够他的手,指尖往下勾了勾那根起毛的绳,自言自语道:“还挺结实,带了这么多年都没断。” 陈硕懒懒垂眸睨她一眼。 “要不我们等会到了地方,去庙里再新求一个吧?”季繁伸腕,跟他比对着瞧了瞧,道:“不如求一对,我也想戴了。” 陈硕莫名嗤了声。 “你干嘛不说话?”季繁手撑在他胸口,后挪,抬了点头,话中带着谴责:“你瞧你,什么态度!” “……”陈硕没了脾气。 “不必重新求,你也不用戴。”他叹,复又揽住她:“这根就很好。” 季繁顺着他的力道重新靠回去:“但是很旧了啊。” 陈硕淡淡“嗯”了声,没纠结这件事,转问她:“饿不饿?” 季繁摇摇头,猛然又想起季南的低血糖,忙坐直身子去推了推前面浅眠的人。 “嗯?”季南摘了眼罩:“怎么了?” 季繁从车后座上取了那包没吃的饼干,递过去:“你先吃点东西。” 看清包装袋,季南皱了皱眉:“不要。” 这玩意儿甜得发腻。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吃第二口。 季繁才不管他乐不乐意,直接拆了包装,取了块怼到他嘴边,言简意赅两个字:“张嘴。” “……”季南宁死不屈,梗着脖子不动,眼睛冒火瞪着她,含了无声的控诉。 季繁面无表情和他对视三秒,重复一遍:“吃。” 季南无语地看向陈硕,本想眼神示意让他管一管,结果却发现人家压根半点注意力没往他这边分,正闲散支手倚在车窗边,似笑非笑地盯着季繁瞧。 “……”季南只能很憋屈地咬了一口。 季繁满意了,干脆把剩下的那半往他手里一塞,拍了拍手,给自己也捏了块。 “这饼干——”手刚抵到嘴角,陈硕的话头就起:“好吃么?” 跟昨日一摸一样的问题。季繁愣了愣,有些许恍惚,慢半拍地“啊”了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回应。 她迟疑地眨了眨眼,客观评价:“牛奶味的,第一口还行,吃多了会腻。” 看他表情不虞,以为他还在记恨她护食的行为。季繁干脆大方地一挥手,把一整盒都丢给了他:“你尝尝呢?” 陈硕气笑了,没接,用下巴点她手里那块,说得直白:“我要那个。” “……”季繁纵容,手举到空中:“喏,自己拿——” 陈硕挑了下眉,交叠的长腿微动,俯身,没用手碰,而是垂了眼敛,张口咬了一小块。他分寸掌控得正正好,饼干的断口恰好停在她的指腹,抿唇往回勾的时候,顺带舔了舔她的指尖,夹杂着似有若无的撩拨。 “……” 季繁目光变得呆滞,缓了缓才反应过来。她眼睛不自觉瞪大,半点不敢去看季南的表情,小声怒:“你干嘛!” “确实还可以。”他缓缓坐直身,慢条斯理地将饼干嚼碎咽下,悠悠瞥她一眼:“就是不太甜呢,要不你多喂几块,我看看,是不是真的会腻。” 语气是没给她打商量的态度。 “……” 察觉到季南转身回来的那道目光,季繁没敢动。 “当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陈硕话带阴阳:“毕竟,我没什么隐疾,饿一两顿也没事,大不了就是晚上飞机上犯犯头晕,又不至于昏迷,自然没人心疼……” 话没说完,季繁就受不了地拿饼干去堵他的嘴:“吃吧吃吧,多吃点,来,这一包都给你!” 她好脾气地喂他,一块接一块,偶尔咕哝:“怎么就没人心疼了,说得好像我不是人一样。” 一旁的季南实在看得眼睛疼,干脆几下吃了自己那半块,眼不见心不烦地扯下眼罩,又睡回去。 见状,陈硕眉眼终于弯了弯,在吃东西的间隙,抽空应了声:“知道。” 知道有你心疼了- 旅店老板说得城南集市并不难找。 甚至不需要导航,直接跟着路标和车流就行。 半小时的路程,前面大半的车应该和他们都是同一目的地。期间,他们还正好撞上那种旅行的大巴。看样子,是真的歪打正着,碰见一个还挺火的景点。 庙里不让停车,许嘉述学着其他人的做法,把车泊在了大道边,熄火。 “就是这儿了。”他单手搭在方向盘上,转回身喊他们:“快快快,都下车,我看见那边有卖吃的。” 庄晓雅揉了揉眼睛,朝外看,很快眼睛一亮:“哇,好热闹!” 因这两人激动的吵闹声,后排的季南动了动身子,搭在座椅扶手的胳膊略微上抬向后绕,作势想去扯遮眼的绷带,但找了半天,没找着系绳的结。 “那个……”隔壁传来一道细细的女声,很柔很软:“我帮你弄吧?” 季南思绪拧了下,礼貌拒绝:“不用,谢谢。” 转头去喊季繁,理直气壮地指使:“给我解开。” 季繁看了徐音一眼,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乖顺地照做。 手探过去,还没碰到边,就被陈硕拉回来。 季繁困惑地扭头瞅他。 “我给他解。”他笑了笑,低声道:“你让开点儿。” “……” 季繁听话地往旁边挪了挪。 许嘉述和庄晓雅下车,一人一个从外面把车门打开。 “走啊,墨迹什么呢一个个,赶紧下车。” 恰巧陈硕取下季南的眼罩,冷风往里一灌,四人统一望向说话声的方向。 许嘉述双手环胸斜倚,连连啧声:“我头回见你们这种人,连吃饭都不积极。” “……” 几个人陆续下车,浩浩荡荡地朝密集人流处走。 庄晓雅挽了徐音的手腕,走在最前,陈硕牵着季繁的手落后她们几步,许嘉述检查完车门回来,原地就只剩下季南双手揣兜等着。 “不容易。”许嘉述嬉皮笑脸地凑上前,颇为感动:“您老记得我呢。” 季南冷漠睨着他,没客气,直奔主题:“问你个事儿。” “你说。”许嘉述笑了笑,抬手指指另外几人:“咱边走边说。” 季南提步。 许嘉述和他并肩走着。 “昨晚,他跟你睡的?” “……”许嘉述无语:“哥哥,咱不带这种有歧义的啊。” “什么叫、他、跟、我、睡?”许嘉述一字一顿,愤忿道:“两个大老爷们,你说这话,合适吗?” 季南哼笑:“你少在这儿胡扯。” “诶,你这人怎么一点情调都没有。” 季南不接他这茬。 许嘉述摇头抱怨:“人家小情侣,名正言顺在一起了,你管这么宽?” “换成你妹试试呢?”季南怼回去。 “可不就是我认得妹妹嘛。”许嘉述没觉得哪儿有问题,改口替陈硕担保:“主要陈石页这人吧,我觉得挺靠谱的。” 像是怕季南不相信,他又淡定地补充了句:“真的。” “哦。”季南停下来,没什么情绪地睨着他:“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许嘉述挠了挠头:“此一时彼一时嘛。” 许嘉述不太想承认自己当时的诽谤,正如不愿回忆自己年少的欢喜,那是他自厌的挫败。 “说起来,你最近是不是听说了些圈子里的什么事?”他勾唇,“感觉你有话没说完。” 季南再一次抬脚:“我能有什么话……” “你没听说点八卦?”许嘉述几步走过来,拖腔滑调地直乐:“不能吧,按理说你这种当老板的,不得比我消息灵通?” 季南抿直唇线:“你都知道什么?” “道听途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实情。”许嘉述耸耸肩,表示无奈:“就昨晚听圈里人说,陈硕本来是有隐退的打算,可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就改了主意,不仅续了约,还一反常态连接好几条通告。” “有上进心,这正常。”季南反倒维护上。 “是,但关键不在这儿。” 话落,许嘉述掏手机,翻出一条热搜。 第85章 续孽 “要不要先和老公接个吻?”…… 寺庙门前这一带都是小吃, 各家老板推着露天的小车,或费力吆喝,或静默忙碌, 汇成难得的市井烟火。 季繁自被接回A市, 很久没有再吃过这种路边摊,在繁华的大都市里,甚至很少会在主街碰见这种会不顾日晒风吹出来奔波的摊贩。 这种感觉,有些久违。 庄晓雅和徐音挑了家最近的店, 招呼他们过去。 季繁走到跟前一看, 发现是家卖臭豆腐的。 “老板,来六碗。”庄晓雅热情地比了手势,拿手机就要扫码。 “等一等。”季繁忙不迭拉住她:“那个……你们吃就好。” “繁繁,你不爱吃这个嘛?”庄晓雅向她极力推荐:“你别被味道吓住啊, 闻起来是不太行,但真的超级好吃, 你试试,绝对会爱上。” 季繁微不可察地舔了下唇角:“没事, 你们吃吧。” 见状, 庄晓雅没再勉强,想了想又问三个男生:“那你们……” 毫无例外, 全部拒绝了她的好意。 庄晓雅只好改伸两根手指, 却被徐音拉住。 “不是吧,宝,你也不吃?”她困惑:“咱俩不是吃过吗?” 徐音冲她使眼色,庄晓雅顺着看了季南一眼,当即明了过来,没再说什么:“老板, 一碗就行。” “好嘞。”商贩憨厚地笑了下:“您这边稍等,两分钟就好。” 庄晓雅点点头,在原地等。回头对其余人说:“你们也别干站着,去看看自己想吃什么呀?” 她大大咧咧摆手:“不用管我,我等会儿吃完找大家。” 众人对此没什么意见,商量了一下,决定各自散开去逛,吃饱喝足后再去寺庙正门口集合。 许嘉述摆弄着手机,即刻面对面建了个群,说是为了方便联系。 他展开二维码,到每个人面前晃了圈,只有陈硕没扫。 “我和季繁一起,”他说得挺自然,丝毫没有被管束的不自在:“有事你们联系她就可以。” 许嘉述嫌弃切声,偏不如他意,等大家都进来之后,指尖一转,从通讯录翻出他的微信号,直接就拉进了群。 “好了,我们记得十点准时到哈。”说完这一句,他就打算拽着季南离开,余光瞥见徐音,顿了下,深思熟虑之后,干脆把季南往她跟前一推,道:“算了,你俩一起吧。” 季南懒懒抬眼,吐出两个字:“有病?” “……”许嘉述被骂得懵:“让人一个小姑娘自己逛不太好吧?” 季南没法辩驳,转身就走,这个态度和默许一样。 许嘉述给徐音眼神示意,让她赶紧跟上。徐音呆愣愣照做。 等他们走了,许嘉述笑着拍了拍陈硕的肩膀,幸灾乐祸:“你大舅哥感觉有点生你气。” 陈硕冷嗤:“关你什么事儿?” “……”许嘉述气笑了:“不是,哥们。我好歹还帮你说了半天好话呢?要不要这么丧良心。” 陈硕明显不信:“就你?” 许嘉述骄傲地点点头:“对,就我。” 一旁的季繁许是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插进来问:“我哥为什么生气啊?” “还能为什么?”许嘉述歪歪头,诚实道:“嫌他对你不好呗。” 季繁板着脸,平静反驳:“他对我超好。” 许嘉述挑眉:“没说现实生活。” “那是?”季繁不理解:“说的什么对我不好?” “炒cp啊。”许嘉述当着陈硕的面,重新把那条热搜翻出来给她看:“昨晚的,不过已经被压下去了。” 季繁往他手机上瞄了眼,看清了上面的文字:#陈硕苏晚笙 互关#。 “……”季繁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像但从词条上看,也没什么问题,无非工作上往来合作而已。 可陈硕似乎有些紧张,捏紧了她的手,解释:“……我和她签了同一个代言。” “嗯。”季繁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许嘉述见她也没有自己想象中在意,松了口气:“圈子里人情往来,其实正常,你哥就是怕你瞧见不开心。” 他又看了眼陈硕,语重心长:“咱身正不怕影子斜,心里又没鬼,好端端地压它干嘛?害得季南以为你真有什么不良前科。” 三人谈话间,庄晓雅捧了个小碗走过来。 “你们怎么还没走啊?”她不太好意思地放下小叉:“聊什么呢?” “没事。”许嘉述略微颔首:“我先去对面看看啊。” 说完就走,庄晓雅看向季繁:“繁繁?” “确实没什么事,就是聊了聊热搜,你吃你的,我们去周围转转。” 季繁唇角扯了扯,拉着陈硕离开。 庄晓雅从她的背影收眼回来,奇怪“咦”了声,戳了块豆腐叼进嘴里,单手打开手机,熟练点进微博APP。 果不其然,看见一条几分钟前才冲上榜首的爆料:#苏晚笙承认恋情#- 季繁快步走在前面,陈硕看不到她的表情,也估不准她有没有生气。只能顺从地跟着她走。 很快,两人行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挺偏,远离人群。 季繁忽地停下,侧过身,然后挺郑重地喊了他一声:“陈硕。” 陈硕当时头皮一紧,闷闷嗯了声。 “你……”她想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想吃点什么?” “……” 陈硕盯着她看。 刚刚一路上想过很多种可能。他以为她会质问,也猜测她会怀疑,他做好了一切承受的准备,却唯独没料到她全然不在意。 “关于苏晚笙,你没什么想问我的么?”他咽了咽口水,说不上是紧张还是期待。 季繁想了想,摇头:“没什么好问的。” 她了解他压热搜的初衷,她相信他的为人。 她明白成年世界利益交织的影响。 所以,没什么好问的。 她知道他爱她,这就足够了。 爱能让人长出血肉。 不知觉间,她的性格在悄然发生改变。看到那条新闻的当下,她不再如以往般慌乱,诚然会有短暂的迷茫,可无助过后却坚定了她想要去靠近的决心。内心希望有朝一日,她也能与他并肩而立。 “……” 陈硕闭了闭眼,遮去眸里没来由的颓败。再睁眼时,情绪已然调整好。 “我不饿。”他说,“车上的时候,你已经把我喂饱了。” 最后那一包饼干可是结结实实全进了他的肚子。 季繁往周围看了看,有些犹豫:“那你在这儿等等我,我去买点吃的?” “我跟你一起。”陈硕拉着她走。 “……不用。”季繁不大好意思地说了真心话:“我想吃点口味重的,怕熏到你。” 陈硕脚步一顿:“什么?” “我……想吃臭豆腐。” “……”陈硕轻声问:“刚才买的时候怎么不要?” “不是很喜欢欠别人人情。”季繁垂着眼睫,手改捏着他的指尖:“而且——” “而且什么?” “我怕你犯洁癖,等会儿走的时候就不亲我了。” “……” 陈硕感觉她总是自带魔力,一句话就能让他的心情忽上忽下,方才的那点失落荡然无存,一颗心转眼便被快要漫溢出的欣喜充盈。这感觉不妙,可他无可奈何,只能心甘情愿,任凭她来操纵。 “那——你现在吃,”他笑着睨她,温柔得不像话:“就不怕了吗?” 季繁“啊”了声:“我看那边有个小卖部,一会儿买瓶漱口水,应该就没事了吧?” 她看他貌似真的挺介意:“但如果你实在接受不了的话,我不吃也行的。” “这么能忍啊?”他指腹划上她侧脸,上下轻蹭着,眼眸微敛,染了明显的情。 可惜季繁恍然未觉:“当然啊,毕竟你马上都要离开了,我总不能……” 话说一半,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她抬眼,正撞上陈硕的眉眼,他的视线不加掩饰,里面的蛊惑明目张胆。 “岁岁。”他拽着她的胳膊扯,把她圈进怀里,秋天的气候燥,两人的大衣静电环绕,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不大,却足够清晰,电流隔着衣物传到她身上,泛起酥酥麻麻的痛感,以至于季繁的思绪当即就慢了一拍。 他的气息突如其来,又近在咫尺,熟悉且凛冽。 季繁身体发僵,呆愣地看着他的眼。 远处还有小贩的喊声,隐隐约约,刺激着她的感官。 “你干嘛……”她一点都不敢乱动,生怕在世风日下引起注意。 陈硕的手向下,摁她的唇瓣:“我收回刚刚的话。” “……什么?”她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 “你还没把我喂饱。”他捏着她下巴,往上抬,以极缓慢的速度,桃花眼稍弯,举动满是勾引:“所以,你吃饭前——” 季繁心脏怦怦跳,下一秒,她听见他出了声。 “要不要先和老公接个吻?”- 九点五十。许嘉述和季南不约而同,提前在庙门口相遇,身后分别跟着,庄晓雅和徐音。 简单打了个招呼,四人相顾无言,季南无聊翻出手机,许嘉述也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两个小伙子,要不要给美女们送朵花啊?”有老叟很有眼力见儿地迎上来,将肘间挎着的篮子推到他们面前,上面遮挡的布料一掀开,全是茉莉编制的花环:“这都是手工现扎,拿庙里芦苇做绳串起来的,定能包你们姻缘美满。” 许嘉述礼貌笑了笑,婉拒:“奶奶,我们俩十有八九得打一辈子光棍,不需要这玩意儿。” “哎呦,快呸呸呸,这门口可不敢胡说。”老妇人连声制止:“教庙里菩萨听到的,知道你们求拜心不诚,可了不得。” 许嘉述信奉科学:“没关系的,总归不是我们求。” 刚巧陈硕和季繁两人过来,许嘉述目光越过老妇,朝他们挥了挥手:“嘿,这儿!” 陈硕搂着季繁慢悠悠靠近。 “奶奶,您瞧见那高个男生了不?”许嘉述趁他们还没到跟前,贴心躬身给商贩指了指:“等会儿他过来,您只要说几句吉利话,保准他能给您把这一整篮的货都打包了。” 老妇人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清以后,摇了摇头:“他们,我不卖。” 这倒是奇了。 季南放下手机。 许嘉述乐了:“奶奶,您这就不对了啊。” 许嘉述:“怎么做生意还分人呢?” 他揽着季南的肩膀,语气半开玩笑,但又糅杂着些许的不可思议:“难不成我们俩,看起来像是什么人傻钱多的冤大头么?” 季南嫌弃瞥了他一眼:“说你自己就行。” “……”许嘉述懒得和他较这个真。 闻言,老妇人哀叹了声:“并非如此。” “我这花,卖的是世上未定之缘。”她边说,边默默盖上了篮罩转身离开,余下的声音顺着风飘来:“那两人,却是续孽。” 许嘉述听得一脸懵圈。一旁的季南嗤:“故弄玄虚。” 没人把这句话当回事儿。 只有徐音动身,追了过去。 第86章 缘定 “你知道我爱你。” 红墙黑瓦, 焚烟缭绕。 季繁拈了一根香,跪拜在蒲团上。陈硕双手环胸倚在门边,垂眸看她半晌, 终是起身接过了僧人递来的奉品。 三躬三起, 撩衣下跪。 他侧首凝眉,眸里无神。四周经幡被风吹得卷起,香炉中火光明灭,古刹钟响, 她于堂前合掌诵愿, 撞入他眼,从此难见观音与青山。 许愿、磕头、供香。她一套流程浑然自成。 陈硕安安静静地看着,全程未发一言。她将香插进了鼎内,回身, 似是瞧见他还保持着端跪的姿势,略恼地蹙了眉。 他目光本就追随着她, 旋即含笑伏身,闭眼三拜, 用尽了虔诚, 却是朝着她的方向。 礼毕燃香,叶落青苔阶。 他步步逼近, 檐角铃铛随风响。 季繁眼睫颤动。 他与她擦肩而过, 素手奉檀,祈岁平,求岁安,愿的是,岁岁平安。 一柱断前昔,二柱敬此时, 三柱盼来年。木鱼敲,佛经起,香高举至额再三拜,他腕间有红绳乍现。 原是许的—— 他们的来世今生- 出了庙殿,季繁才算松了口气。 他们一行六人,除了她和徐音,基本没人信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但徐音由于追去买花耽误了时间,此时正好被拦在了门外。 庙里诗颂有严格的时间,十点开始,每隔三个小时,为一班。所以过期只能赶下一趟。 刚一踏出殿门,陈硕就不动声色牵上了她的手。外面的风有些寒,季繁缩了缩脖子,想伸手整理一下围巾,却被紧抓着。 “诶,你先放开我呀。”季繁抽了抽手,细言细语:“我想把围巾往上扯一扯。” 陈硕看她一眼,没放。 她拗不过他,只好将插兜的那只手伸出来。却被陈硕一把攥住。 “……” “我帮你。”他指腹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两秒,随后自然而然地抬手,拉着长边,替她把围巾系好。 她脸颊凉,偶尔蹭到的时候,都会往后躲一下,陈硕轻啧一声,干脆双手捧上,掌心贴到她的脸侧,将温度传过去,稍稍用了点力气,往上抬,让她和自己对视。 “冷?”他挑眉问,明显的不怀好意。 季繁没听懂他的话外音,单纯点了点头。 “那可怎么办啊。”陈硕笑,似叹非叹:“岁岁,我也有点冷呢……” 季繁眸光下落。他连风衣的扣子都没扣,里衣还只着一件圆领白衫,修长的脖颈没有任何遮挡,看起来好像是怪冷的。 “……”沉默了半分钟,季繁淡淡从他身上别开眼:“你把衣服扣上就不冷了。” 陈硕气笑了,慢悠悠提醒她:“我过会儿就走了。” 闻声,季繁仰头:“这么快么?” “嗯。”他用拇指蹭她的下唇:“所以,要不要再亲一下?” 季繁有些纠结。 “岁岁。”他轻声唤,像是无奈:“再不亲没机会了。” 光影零松。他身后是受世人朝拜的神灵,金辉映照了满堂。山门之上,菩提巍屹。众佛皆垂眸,面露着慈悲。 空气中弥漫淡淡禅香,木檀醇厚浓郁。季繁身子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陈硕低笑了两声。 缓慢俯身,凑近她的脸,极轻地碰了下。 “真的好舍不得呢……”他呢喃,嗓音飘忽。 季繁睫毛扑簌簌地颤了两下。 …… 徐音和庄晓雅两人跟着下一批人流进来。 瞧见季繁和陈硕还愣在殿旁的空地上,忙笑嘻嘻地上前打了个招呼。然而陈硕只稍稍颔首,算作回应。态度说不上好,但至少不比对外人那般敷衍。 他个子瘦高,此时背对着光,遮挡了自然光线,碎发随意耷拉在额前两侧,落下了一整片的阴影,五官模糊,竟与戴面具时无异。 庄晓雅看得一愣,回过神来惊呼:“陈……” 却被徐音眼疾手快地捂住嘴巴。 季繁听见动静回神。 “唔……”庄晓雅挣扎着,急得换了称呼:“徐音你快点放开我,那可是陈……” “知道知道,”徐音连声哄着她:“我放手,但你答应我,咱先冷静一下好吗?” “这周围都是人,你一嗓门叫出来,大家不就全知道了。”她试图讲道理:“而且,这佛门净地,喧哗可是大不敬……” 庄晓雅胸腔上下起伏,脖子被她箍紧后勒,声调闷着,激动加紧张,竟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难以再表达,只好眨巴了两下眼睛,示意自己明白了。 徐音缓缓松了手。 重获自由,庄晓雅手扶着胸口咳嗽两声,平复好呼吸。再抬眼,望向陈硕,刚张了张嘴巴,却生生打住,欲言又止地看着季繁。 “……” “这个……你听我解释。” 季繁走近一步。 “骗人很好玩吗?”庄晓雅退后,与她撤开距离。 季繁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关于陈石页就是陈硕这件事,庄晓雅的确不止问过她一次,但每次都是被自己轻描淡写地转了别的话题。 本意倒不是瞒着她们,不过想着,陈硕作为一个流量idol,保持神秘该是本职,距离一旦拉近,想象空间便会压缩。对粉丝而言,就像是一种期待的破坏。 季繁不是很想打破这种平衡。 何况她还和陈硕谈着恋爱。 庄晓雅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下去,嘴角抿得直,眸子沉沉睇着她,全然没了以往的热切。 “陈石页,和陈硕……确实是同一个人。”季繁硬着头皮开口:“晓雅,我不是故意……” “噢,知道了。”庄晓雅漠然打断她。 最初撞破偶像真容的激情退却,转而代之的是一种没来由的愤怒,可能是不满季繁欺瞒,又或许是女友粉心态作祟感到“背叛”,总归就是她现在,很不爽。 庄晓雅性子直,脸上表情向来收不住,心里更是藏不住话,当即就怒。 “季繁,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季繁抿了抿唇。 “你和谁谈恋爱是你的自由。”她实在无法理解:“就算你真成‘嫂子’了,那直白回应一下很难吗?同样的问题,我问过你没有十遍,也有个七八遍了吧?还是说,你就是很享受这种背地里看人笑话的感觉?” 想到每每与季繁分享陈硕新动态时,自己的热情与她的冷淡对比鲜明,庄晓雅莫名就觉得窝火。亏她以前没少大言不惭地舞到正主面前,教季繁少做点白日梦,结果回头发现,小丑竟是她自己。 那种感觉,就好像被人戏弄于股掌之间,可她偏心,又怪不得陈硕,只能挑了个口子,把矛头对准另一个当事人。 风吹得很大,围巾上的碎须挡了人眼,季繁伸手压住,平静地开了口。 “没有。” 庄晓雅突然不想和她多说,提步:“徐音,你不是说要进去拜香吗?愣着干嘛,走啊。” 徐音面露歉意地看了季繁一眼:“繁繁,她脑子轴,转不过弯,你别放心上。” 季繁扯了扯唇:“没事。” 徐音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着她身边面色不善的人,终究是识趣地闭上了嘴巴,讪笑两声后,跟上庄晓雅的步伐。 等她们走后,陈硕忽地扯过她的腕,将她转回来,强硬地摁在怀里。 他喉结迟钝地滚了滚,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岁岁。” 季繁没说话,任凭他抱着。 四周溢漫出青烟,钟声再响,明黄的幡帐在麻木滚动。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 但没有办法。平凡的她想和闪光的他在一起,这便是她的必经之路。她必须在无数误解声中学会自洽,在无数质疑声中认清坚定,在无数讽刺声中日益强大,然后,走向他。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和看法,平静地接受所有的谩骂或指责。 他生活在聚光灯下。 一切缺点或不好的行为都会被无限放大。 所以他们彼此都深切地明白。未来恶意,甚至比之此刻,将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少,庄晓雅情绪还算得上稳定。 寂静中,陈硕闭了闭眼。 “你不用为我委屈自己。” 风有点凉。 她后知后觉地攀上他的背,将脸埋进去,轻笑。 “我才没有委屈呢。” “……” 陈硕也跟着她笑:“那你眼圈为什么发红?” “沙子进眼睛了。”她鼻音挺重。 “这样么。” “嗯。” 胸前的布料太薄,一点又一点的热,汇成一朵朵潮湿的小花,像是要透过薄薄白衫直穿他的心脏。 那一刻,陈硕终于明白—— 爱人的眼泪,比子弹坚硬- 季南和许嘉述两个人对上香的兴致不大。 在门口等得无聊,干脆两个人一商量,重新钻回了车子上。 季繁拉着陈硕出来时,没找见人。正想打电话,又寻思陈硕工作忙,两个人单独待的时间所剩无几,于是作罢。 捏了捏陈硕的手,她好看的眼睛弯起:“石页,我们自己在周围转转吧?” 陈硕没意见,动手把她脖子围的围巾又往上提了点儿,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鹿眼,眸中黑白分明,干净得像深海的琉璃。 “这会子不嫌冷了?”他揶揄,牵上她的手。 两人一路往前走着。 庙门后面就是那片传说中姻缘庙里能保有情人“缘定三生”的芦苇丛。 浅水池岸旁,芦花遍地,能至人眉梢。有成行白鸟,两两结对,且惊起而跃。 十里霜白,人影凄淡,唯寥寥诚者闲情入内。 季繁:“想和你多待会儿。” 陈硕步子滞了下,很快又接上:“我可以不走的。” “……”季繁惩罚般挠了挠他掌心。 恶作剧似的举动,他第一回放任她胡闹:“我说真的。” 他彻底停下来,盯着她:“如果你希望的话。” 季繁:“……” 意识到他没在开玩笑,季繁端正了脸色:“陈硕。” 她极少喊他的艺名。 陈硕“嗯”了下。 他也很少在听到她唤这个生硬称呼后,能继续保持心平气和。 天远云淡,他们站在苍苍蒹葭正中央。 “我们。”说完这两个字,季繁顿住,唇角弧度渐渐拉平,懊恼地垂下头。 陈硕笑了笑,抬指将她鬓边吹乱的发拨到耳后,肯定:“是我们。” “你知道的。”他俯身,双眸倒映着她:“我爱你。” “除了你,不会再有别人。”四目相对,他柔声道:“所以,是我们,没错。” “……” 他眼中全是光。 女孩从中受到鼓励,垂在身侧的手紧张握拳,又松开。 “可我不希望你为我放弃热爱。” “我没有热爱。” “撒谎。” “你又知道了?” “我就是知道,陈硕。” 季繁抬睫,再度对上他的眼。 “我知道你年少出道,甘愿忍受全网抹黑。” “我还知道,你常年于高压下创作,经常为一句唱词字斟句酌,失眠整夜。” 她喋喋不休:“所以我不想你放弃。” “……” “我希望你是爱我的,也是自由的。” 第87章 分别 “晚安,我爱你爱你。”…… 陈硕最终还是走了, 没有一步三回头。 临走前,只简单躬身抱了抱她。 她贪婪地嗅着他衣服上的皂荚香,手臂攀在他背上, 指节攥得发白。 不舍得, 超级超级舍不得。 就算准备再多,到了分别的时候,还是会觉得不够尽兴。 他走时是个正午,天上艳阳红得像团火球, 可洒下来的光却凉。 她跟他说了“午安”。 他却笑了笑, 反问:“为什么不是晚安。” 她想了想:“有什么区别?” 他说:“区别就是,我爱你爱你。” 她哭笑不得:“那我晚上在手机上和你说。” 他执着:“你现在说给我听听。” 她扭捏纠结:“时间不到说不出来。” 他弯唇揽了她的肩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用力,无条件纵容:“别哭了, 我很快回来。” …… 五根手指在季繁眼前晃了晃,季繁从手机里抬眼:“干嘛?” “你盯着个破手机傻乐什么呢?”季南颇不赞同地瞥过去一眼。 季繁摁屏的动作晚了一步, 正好被他抓了个正着。 “呦——”季南拖长调子,欠兮兮地评价:“这屏保挺好看啊。” 季繁板着脸:“管你什么事?” 照片是两分钟前陈硕在微信上传给她的—— 他们在芦苇丛的自拍合照。 由陈硕掌机, 她双手交叠撑在他右肩上, 两人一起对着镜头笑。 “看看不行啊?”季南撇撇嘴,顺毛称赞:“不过确实, 称得上一句‘郎才女貌’。” “才没有。”季繁重新碰亮手机。 季南:“?” “应该是, ”季繁指尖敲着屏幕,没抬头:“女貌,郎更貌。” 季南嗤:“你做人这么肤浅呢?” 季繁特别骄傲地点点头:“对啊,我比较看脸。” “……”季南无语:“诶不是,你哥我这张脸天天在你面前晃,都没能让你审美提高一点?” 季繁停下来, 歪头看他一眼,啧声:“你之前不也老说,陈硕是你偶像?” “那是才华崇拜。”季南沉着脸纠正她:“何况,偶像和粉丝是要存在距离感的。” 他语气辨不得情绪:“作为妹夫,我已经成功对他祛魅。” “……” 季繁眼皮动了动- 下午三点左右,庄晓雅和徐音才姗姗来迟地回来。 两人有说有笑地提了两大袋吃食。 上车后,分给他们。 轮到季繁的时候,徐音推了推庄晓雅,示意她把东西拿出来。 庄晓雅不情不愿地掏出一个花环。 她手递在半空中,神色看上去不大自在:“喏,给你的。” 季繁愣了下,没接。 “你这人!”庄晓雅挠了挠头,气恼:“你怎么不给人台阶下呢?” 季繁不知道该说什么。 下一秒,庄晓雅直接把手环隔空往她怀里一丢,转回身,聊下一句话。 “不要就扔了。” “……” 季繁无措捏起来,看向徐音。 后者勾了勾唇:“繁繁,拿着吧,她特意给你和你男朋友求的,保君不离。” 季繁:“给我俩?” 徐音点点头。 季繁:“求的什么?” 徐音还是笑:“不都在姻缘庙了么?” “……”季繁尴尬地“啊”了声:“但是,姻缘庙不都是单身的人才会求信物吗?” 因为未曾相遇,所以期盼相逢。因为茉莉,所以莫离。 徐音沉默了会儿,抬了抬手:“说起来有个奇事儿。” “就你还没过来的时候,有个奶奶来卖花环。”她把腕上的花环展示出来:“就是这个,说是拿庙外的蒹葭编制,若是进殿开光,便能解人相思,我买了两个,结果被晓雅抢走一个。” 许嘉述转头加入她们的聊天:“哦,是不是那位神神叨叨的老太太?” 徐音点点头:“对,就是她。” 季南也淡淡瞥了眼过来。 “她真挺神的。”徐音信誓旦旦,手指了指自己,拿亲身感受举例:“就比如我吧,人家一眼就看出来——” 话音毫无征兆地停住。 许嘉述好奇:“看出什么?” 徐音眼神有一晃而逝的错乱,避开来自四面八方的对视,声音渐低:“啊,没什么。” “哎呀!”庄晓雅真是恨铁不成钢,搞不懂她们一个两个的,有什么好瞒着的,干脆替她起了个头:“不就是人家看出你喜欢季……” “唔唔……”嘴巴又一次被捂住。 许嘉述不理解:“就这?看出来你喜欢季南是什么稀罕事吗?” 季南:“?” 徐音:“……” 秘密被戳破,徐音甚至不敢抬头看他,手下也慢慢松了力。庄晓雅得了空,张了张口正要接话,却听季南哼笑两声,道—— “许嘉述,你脑子有坑?” 他看了看垂头丧气的徐音,说得坦然:“人家跟我总共没见过几面,就能喜欢上了?你以为谁都和季繁一样没出息?” 莫名被骂的季繁:“?” “我怎么就没出息了。”她小声嘀咕:“陈硕本来就长得比你好看啊,多正常的事情。” 许嘉述气乐了:“不是大哥,原来你真是真瞎啊。” “来,你和我说说,”他换了个角度:“在你的理解里,人晓雅刚才那后半句话该是怎么接?” 季南真觉得他有病:“三个姑娘间的纯友谊不成吗?” “……”许嘉述给他比了个拇指。 徐音眼睫颤了两颤,慌里慌张接话:“啊,是,是这样的……” 庄晓雅被她噎个半死,索性不管她了。 徐音撤回话题,拉了拉季繁的手:“反正就是,那个人告诉我说,你和陈硕是命中注定斩不断的缘。” 这话季繁挺受用,弯了弯眉正欲答谢,却听徐音紧接着道:“但就是情路实在波折,需经三散三离,才能修得正果圆满。” “……” 车内陷入安静。 许嘉述:“说得什么玩意儿?” 季南拧眉:“我比较关心,这三次分手是谁提的?” “也没说是分手。”徐音连忙摆手,解释:“有可能就是普通的分别。” 季繁嗯了声,虚心请教:“能化解吗?” 徐音诚实地摇了摇头:“解不了。” “不过她说——” 季繁:“说什么?” 季南抬手抵开她脑袋:“少听些封建迷信。” 许嘉述也凑热闹:“是啊,季繁,咱都成年人了,这种话当玩笑听听算了。” 季繁甩开季南的手,不理他们,坚持又问了一遍。 “说你们已经经历过两别。”顶着压力,徐音缓缓抬起眼:“所以,这第三回——” “怎样?” “当从今日开始。” “……”季繁松了一口气。 季南这时候想起来问:“他人呢?” 许嘉述:“对啊,陈硕人……” “得,徐音。”庄晓雅阴阳怪气:“这车上原来就只有咱两之前蒙在鼓里。” 许嘉述尴尬笑:“季繁告诉你们了啊……” 庄晓雅没好气:“自己猜的。” 许嘉述挠挠头。 季繁:“他去工作了。” 季南冷冷哼声:“你不如直接说去见苏晚笙更合适。” “……” 季繁烦死他了:“你不会说话可以闭嘴的!” 许嘉述呵呵笑两声,揶揄季南:“是啊,那工作正不正经的,你当老板的能不知道么。” 季南眉心狠狠跳了两下:“神经。” 打闹了会儿,见时间不早,许嘉述重新打火上路。中途徐音忽地躬身挪到后排,拉起季繁的手,将花环给她戴上,附耳说:“庄晓雅没有坏心的,她是真的把你当朋友。” 季繁静静看着徐音动作,没说话。 …… 几人回到旅店时,天色已经晚了。所幸这次赶上了饭点,大家随意对付吃两口,便各自进了房间。 在外面奔波了一天,鞋子上还有几点泥渍。 季繁换好拖鞋,打开卫生间的灯,拿纸巾蘸了些清水,躬身伏在水池边擦洗。余光扫到那两排整齐摆放的牙具,一顿,心里莫名感觉空落。 陈硕没和她具体说要去几天,也没说去干什么。应该……一个假期差不多了吧。 季繁垂眸解下腕上的花环,抬手拨了水龙头开关。 走出浴室,入眼又是两张凌乱的床铺。季繁脸一热,欲盖弥彰地别过头,去小桌台上抽了两张纸揩手。 目光落在台面那张未能完成的画上,她想了想,抽了张椅子出来,提笔接着填色。 今夜的月亮很安静。 等她放下笔刷,再抬头,墙上挂钟的指针已经到了十一点。 季繁活动了下脖子,拿起搁在桌边的手机。 出乎意料,红点消息密密麻麻占据了满目。她怔住,慢半拍地点进微信。 没顾得上看陈硕的消息。她先给姜宸回了个电话,铃声响了二十几秒,被挂断。 季繁眨了眨眼,自觉忽略提示,重新再拨了一遍回去,结果这回直接变成忙线模式。 “……”手机震动两下,季繁皱了皱眉,点开和季听岚的对话框。 季听岚:【别给你妹打电话了,她现在救不了你。我就问你一件事,你是不是还和陈家那小子有联系?】 季繁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对方消息一刻不停:【我说没说过,不同意?】 季听岚:【你以为自己长大了翅膀硬,我管不了你了是吧?!】 季听岚:【人在哪儿?赶紧给我滚回来。】 季繁突然一句话都不想和她多说,左滑设置成免打扰,径直退出了聊天。她胸腔剧烈起伏着,久违的压抑感再次涌上心头。 好巧不巧,陈硕最新一条消息就是在这个时间点跳出来:【不理我,嗯?】 季繁只看了一眼,没有心情回他,顺手摁熄了屏幕。一分钟后,手机嗡嗡震响,是他发来了视频邀请。 “……” 有点烦。 季繁划到挂断。 下一秒,所有的社交软件同时弹窗。 Chen.:【?】 Patient:【干嘛呢?】 陈硕:【我下飞机了。】 音乐6班陈石页:【老婆。】 季繁服了,饶是心思再糟糕都被他的无赖缠没了,进入学习通警告:【撤回。】 对方照做,随后又发了条:【啧,怪无情的。】 季繁:【别乱说话,后台有记录。】 陈石页:【反正都是迟早的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季繁一时也懒得再换软件,拍了张油画的照片发给他,问:【好看吗?】 陈石页:【。】 季繁:【?】 陈石页:【你把我画的有点丑。】 季繁:【我画的是我自己。】 音乐6班陈石页撤回了一条消息。 陈石页:【老婆真好看[色]。】 季繁:【……】 季繁没纠结这些:【你那边不忙吗?】 陈石页:【忙,明早一大堆事,从下飞机开始就困得不行。】 季繁抿了抿唇:【那你快去睡觉吧。】 陈石页:【睡不着。】 季繁:【?】 季繁:【那怎么办,要不吃点褪黑素……】 还没编辑完,对方就自顾自答了话—— 陈石页:【不是失眠。】 陈石页:【你还没有和我说晚安。】 第88章 得寸 “后面加句老公听听。” 季繁没想到, 他真把这句话记了一路。好笑中难免夹杂了些许心酸。 因季听岚强势带来的那点闷闷不乐,在这一句话的影响下荡然无存。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不该为不相干的人浪费精力。 季繁转回微信,给他发了条“晚安”的语音。 然后陈硕就得寸进尺:【后面再加句老公听听呢?】 季繁:“……”- 后面几天, 季南和许嘉述轮流开车, 带她们三个人真去了趟海边玩。 每逢夕阳落幕,那便是季繁最喜欢的时刻。天角余辉如熔金一般散落,她赤脚踩在沙砾上,阖眼假寐, 任海风轻拂发梢, 好像能感受到无尽的自由。 海天一色,她总不可避免地会想起陈硕。 他后面两天明显忙了很多,给她发消息老是固定在凌晨五点多,估计怕吵到她休息, 也不多说,每天就一句, 言简意赅两个字—— 想你。 连续好几天,季繁可算发现了规律。 订了个五点十九的闹钟, 准时爬起来, 给他礼尚往来回一句:【晚安】。 除此以外,大概是时差太过离谱。 他们便一直没能找到联络感情的时机。 季繁不知道别的情侣们谈异地恋爱是什么样子。但隐隐约约, 觉得哪里不是很对。 姜宸没再给她回消息。季繁有从社交平台看到她的IP定位, 应该已经收假回了美国。季听岚的消息每天不断,控制欲强到,连免打扰都阻拦不住,大多数时候都在拿自己的婚姻举例,说什么爱情不如利益来得长久。 季繁看得厌烦,终于在某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 拉黑了她的全部联系方式。 日子一天一天过,九天假期匆匆揭篇。十月十日晚,季南和许嘉述一路护送着季繁和徐音、庄晓雅她们回到了宿舍楼下。 “车钥匙明早上完课给你,账单全发给陈硕了。”季南摇下车窗,提醒:“今晚记得告诉你男朋友,让他尽快报销。” 许嘉述双指点在眉骨,冲季繁行了个标准的美式军礼:“替我们向老板道个谢,solute!” “……”季繁嘴角抽了抽:“知道了。” 等他们走后,徐音帮她拉了行李,给庄晓雅使眼色,后者上前,扭捏扯住她的衣袖。 季繁低眼看过去。 “繁繁。”庄晓雅憋了一路,嘴唇翕动,吐了三个字:“对不起。” “……” “我那天,不该那么说你。”庄晓雅紧张地动了动手指,勾上她的:“你不要生气了。” “我没生气。”季繁眼睫颤了颤。 庄晓雅:“真的嘛!” 季繁点了点头。 庄晓雅明显松了口气。 徐音适时加入她们:“行,说开就完事。” 她腾出一只手,轻轻放在她们两个的手背上,交叠:“繁繁,我们是真的想和你做朋友。” “跟我喜欢你哥哥、晓雅喜欢陈硕,没有任何关系。”徐音说的很慢,但语气却坚定:“只是因为,你是你。” “爱情或者追星的感情和友情是两码事。”她指尖微动,拨了拨季繁腕上发黄的花蕊:“你不需要为此而内耗。” “当然,未来谁都无法预料。也许有一天,随着我们的毕业、工作,我们三个也会慢慢断了联系。”徐音抬眼和她对视:“但请你相信,我和晓雅也一定会在心里,给你留下位置。” “喂,”见季繁始终不表态,庄晓雅不耐:“差不多得了啊,你这个‘嫂子’我认,还……” 后面的话,卡在了嗓子眼。 因为,季繁突然拥住了她们- 陈硕没能履行承诺,听许嘉述和季南说,他那个公司最近发生了点人事变动,新来的领导强行给他安排了连轴转的行程,目的就是为了借他的影响力,带带公司其他艺人。 “……我真就无语了。”许嘉述夹了一大块肉塞进嘴里,骂骂咧咧:“他们真把陈硕当摇钱树呢?最近这些迷幻操作都被对家快骂死了,cp话题乱拉一堆,也不看看,口碑败成什么样了?” 季繁夹菜的筷子一停:“闹得很大吗?” 这些工作上的消息,季繁完全不知道,关于许嘉述口里的cp炒作更是从未听说。 “公司买热搜霸榜,陈硕花钱压,外界不清楚内幕,只当是狗微博抽疯。”许嘉述嘴巴嚼着东西,说得含糊不清,推了推季南:“你这个当大舅哥怎么不表态?” 季南沉着脸:“你话怎么这么多。” “……”许嘉述觉得冤枉:“这不是,季繁问了嘛,我总不能隐瞒不报吧?” “话说起来——”许嘉述咽下最后一口米饭,笑了下:“你这个当大舅哥的,怎么也不说给陈硕帮帮忙?” 季南夹菜的筷子一顿,淡淡道:“又不是我家的艺人。” “不是你家艺人。”许嘉述嬉皮笑脸:“但是,作为妹夫,是你的家人呐!” 季南:“不是还没结婚?” “嘿,你这人。怎么还双标呢?”许嘉述微扬眉:“你忘了自己之前在宿舍撺掇人家喊我哥的时候,一口一个妹夫,叫得多亲切?” “我当时说的是,你妹夫。”季南放下筷子纠正他,顺带指了指季繁:“还有这个,你妹啊。” “……” 许嘉述气乐了:“你知不知道,你这话有歧义?” 季南点点头:“别误会。” 许嘉述表情松了松。 季南:“骂的就是你。” 许嘉述:“?” 季繁心中烦躁,听不下去他们斗嘴,端起餐盘打算起身:“我饱了,你们两慢慢吃吧。” 季南瞥她一眼:“你吃什么了?” “坐着。” 季繁不听他的。 季南直接俯身撑手,压住餐盘。 “……” “把饭吃完。”季南下巴敛起,点了点:“还有话没问你呢。” 季繁:“?” “想不想和陈硕公开?”季南又一次提起这个问题,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严肃:“你妈妈她最近好像因为你谈恋爱的事情很生气。” “你应该没告诉她,你谈的对象是谁吧?”他眼眸黑沉:“是陈硕不让你往外说?” “……不是。”季繁看着他:“是我自己不想说,也暂时不想公开。” “骗人,你性子我能不了解?”季南嗤:“下次护短前记得打草稿。” “我没有。”季繁说:“就是我不想!” “那你确实挺长进。”季南凉凉道:“眼睁睁看他cp炒的火热,也能无动于衷。陈硕够可以啊,谈恋爱能把你脾气谈没了。” 见他固执地把错全往陈硕身上堆,季繁不禁急了:“季南!” 她摔了筷子。 饭堂正值饭点,周围一群人应声望过来。 季南的脸色不忿,伸手去拉她的袖子。 “坐。”他沉声,哄:“姑奶奶,别闹。” 季繁甩开他。 “……” 四目相对,只剩下长久的沉默。 半晌,季南扯了扯唇,出声:“是不是现在不管谁在你面前提陈硕不好,你都觉得烦啊?” 季繁动了动嘴巴。 许嘉述适时出面打圆场:“哎,都消消火。” 他叼了筷子,腾出手起来给季繁比划:“来来来,坐着聊。” 季南拾起筷子吃饭,看样子像是把她当成了空气。季繁被摁着肩膀坐回去。 大概想打破尴尬,许嘉述转眼提起另一件事情:“苏晚笙前段时间官宣谈了个男朋友你们听说了不?” 意料之中的没人搭话,他见怪不怪,没卖半点关子,自顾自往下说:“那个男的,你俩也认识,咱学校的,叫江泽轩。” 季繁猛地抬头:“?” “哟,这么给我面子呢。”许嘉述略惊讶。 “……” 季繁抿了抿唇,推推季南:“哥。” “干嘛?”火气听着还没消。 “他跟温宁什么时候分的?” “这我哪儿知道?” “……” “不过——”他抬了抬眼:“应该是,同居之后。男人的劣根性,估计得到手就厌倦了。” 季繁迟疑地“啊”了声,没听明白似的。 许嘉述就事论事:“确实哈,虽然两个都是美女,但明显,苏晚笙名气更大点,估计很难抵挡虚荣心的诱惑。和陈硕不相上下的当红流量,说出去得多有面儿。” “是啊。”季南语气幽幽,阴阳怪气地评价:“人姑娘家都比陈硕有担当。” 季繁:“……”- 中午吃完饭回到宿舍。 季繁躺在床上,左右睡不着,思来想去琢磨着季南和许嘉述的后半句话。虽然她本心并不觉得陈硕会像大多数人那般,存有沽名钓誉的歪心思。但还是会觉得,他跟如此平平无奇的自己在一起,着实委屈了些。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躺平下去。 季繁摸出手机,点进了和陈硕的聊天框。依旧是寥寥无几的聊天,最新一条,还停留在今早上她的语音。 “……”季繁翻了个身,无聊,索性去翻他的朋友圈动态。 小号依旧是空白一片,大号反而多出几条录制的营业图,和他微博前两天发的一模一样,脸上依然戴着面具。 季繁伸手描摹这他的眉眼轮廓,隔着屏幕。 不知为何,她脑海中忽地浮现出他们很久以前的一段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出道以来在公众面前佩戴面具吗?” ——“我怕你发现,我和镜头下的那个人并不一样。” 季繁指尖顿了顿,心中蓦地升起一阵酸麻。 从籍籍无名到舞台中央,成名这条路,颠沛流离。花团锦簇的背后,又有多少的不为人知。陈硕说,他和镜头下不一样,可是脱离了镜头,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信息时代,网络上的戾气铺天盖地。恶意有时候不需要理由,一张嘴巴上下碰撞,造谣诋毁轻而易举。 说到底,人有两面,天赋和善良就是原罪。 正是因为懂得他一路来的艰辛万苦。 所以,才不舍得将这些毁于一旦。 “你……是不是也挺累的。” 季繁摸着他的头像,正出神想着。手机却冷不防传来两下震动。她被吓一跳,忙低眼去看,却和一双勾人的眉眼撞了个正着。 “……” “嗯?”他应该是还没睡醒,又或者是刚刚睡下,屏幕里一片黑,只有手机的丁点亮光。 季繁心虚解释:“……手滑了。” “……” 陈硕眼神逐渐聚焦,哦了声。 “没事,你快睡吧。”说完,季繁急急忙忙要去戳挂断。 “岁岁。” 季繁手停下。 “我好像又梦见你了。” “……” “我很想你。” “……” 季繁不知道该不该接话。 “……” “你为什么不说话?” 季繁默了默:“你才歇下吗?” “嗯。” “那你……” “不困,想多看看你。” 陈硕撑着身子坐起来,开了房间的灯。 季繁看着他举着手机,去餐台边上拿了罐酒回来,灌了口。 “大中午喝酒?”她不赞同地皱眉。 “那不喝了。” 陈硕低笑两声,放下。 第89章 进尺 “女朋友,你很敷衍啊。”…… 两人沉默了会儿。 陈硕问:“你最近很忙吗?” “……还好。” 季繁想不通刚收假能有什么好忙的。 他又哦了声。 感觉两个人相处哪里怪怪的, 有点陌生。 “忙什么呢?” “……没忙啊。”季繁手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衣角,垂眸:“就正常上上课。” “海边好玩吗?” “还行。” “……” “岁岁。” 陈硕不带温度地笑了下:“你丢魂了?” “……”季繁也坐起来:“没有吧。” “分开九天,没主动找过我一次。”陈硕盯着屏幕, 列举控诉着她的罪行:“不忙, 还行,问一句答一句,没一句超过三个字。” “女朋友,”他懒懒掀起眼皮, 拖长调子:“我觉得你态度很敷衍啊。” “……”季繁无话可说。 他们的聊天记录单拎出来, 确实是这样。 “说话。” “……说什么?” 她一副温温吞吞的模样,落在陈硕眼睛里,看得实在窝火。 “你就,一点不想我?”他磨了磨牙。 季繁眸子很清澈:“想啊, 但你不是忙吗?” “你能不能不这么懂事?” “什么意思。”季繁愣了愣。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陈硕手下意识碰上酒瓶的瓶壁,然而却生硬地止住。 “我以前什么样?” “你会给我发很多很多条消息。” 季繁噎了下。陈硕说的, 是她刚被爸妈接回A市的那段时间,她几乎每天放学都会给他不停地发消息。后来得病, 更是严重, 必须要求他秒回,一旦空出时间, 就会不受控地胡思乱想。 “那不是……因为现在吃药控制了吗?”她说得小声。 “嗯。”陈硕扯了扯唇, 掩去眸中的失落。 “……” 好像是没什么话说。 季繁想了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应该快了。”陈硕把手机拿下来。 隔着屏幕,季繁就看见他垂首,眼敛下低,伸出手指碰了碰屏幕。 他手真好看。 季繁看得入迷。 “等这边音乐会结束,”他顿了下, 慢慢抬起手机,恢复到最初的角度:“大概下旬左右。” 季繁“啊”了下:“那还得小一周。” “嗯。” “……”季繁撇了撇嘴。 “怎么?”他好笑:“这会儿生气上了。” 季繁:“想陪你过生日。” 声音很小,但陈硕还是听见了。 所有的烦闷烟消云散,他笑起来,漂亮的桃花眼蓄满了光:“怎么听着像是你在许愿?” 季繁拧着一张脸。 “好了。” 陈硕柔声哄:“会让你如愿。” “……” 又安静了会儿。 季繁忽地出声喊他。 “石页。” “我在。” 季繁盯着他的眼睛,轻声。 “我们……公开吧。”- 良久,没有听到他的答复。 季繁手捏着手机,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她没放大画面。 视频只占了屏幕左上边的一个小角落。 视线凝焦聚在他头像下方的灰色小字那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改了个签,悄无声息地将野心剔除,只剩下这么一句—— 【我所理解的生命本身,无关梦想,是爱与被爱。】 季繁说不上来此时此刻的心情。单纯就觉得,如果他愿意的话,她似乎也没什么好再矫情的。 从前她的借口冠冕堂皇,嘴上说着是怕影响他的事业。但归根结底,是内心的恐惧作祟,她不想把自己暴露于人前接受所谓的审判。何况比之许多资方剧本合作,她也没有给他扬名增色的能力。怕被比较,怕被质疑,说到底,是怕自己胆怯。 但她不想让季南误解。 她的的确确还要顾虑季听岚的想法。 想和陈硕在一起,想光明正大地和他出现在大众视野。 如果,他也愿意的话。 “你说真的?”陈硕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但如果细听的话,还是能发现声线中含了一丝不经意的颤,像是不可置信。 季繁指尖戳了戳视频上方的小框。 视野一瞬间拉大。 她弯了弯唇:“我也有三千多粉丝呢。” “……” 陈硕怔了下,懂了:“嗯,确实厉害。” “所以,什么时候?” 季繁盯着他的眼睛:“你觉得呢?” “今天。” “……不行。” 他脸沉下来,不悦地瞧她。 季繁舔了舔唇,温声给他顺毛:“我画还没发呢。” “有关系?” “嗯。”季繁没卖关子:“女朋友送的生日礼物,发出去得多有面儿。” 陈硕:“哦。” “什么态度。”季繁佯恼。 “知道了。”陈硕笑了声。 “我超级棒的女朋友。” …… 陈硕一直陪着季繁聊到了下午快两点。季繁要去上课,简单和他说了再见。 挂断电话后,陈硕没犹豫,转手就把安排好的日程表截了张图,手指编辑,在十月十九日的生日会安排上打了个叉。刚要发给经纪人时,门铃响了几声。 陈硕动作一顿,两秒后,平静地发送图片。 没得到回应,敲门声自觉停了。 经纪人的消息同时弹出来:【?】 陈硕言简意赅:【我想回去自己过。】 对方当即给他弹了个语音对话。 陈硕没接,一字一字地敲:【品牌方的损失,我赔。】 【而且,杨姐,我得跟你提前报备个事儿。】 一条长达59秒的语音跳出屏幕。 陈硕自觉忽视,心情颇好地打字:【那天,我准备公开恋情。】 长时间的沉寂过后,对面言简意赅只回了两个字,外加一个表情:【你牛[微笑]】。 陈硕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份夸赞,满意地转账9999给她,备注:【辛苦费。】 “……” 经纪人最终,还是很憋屈地收了那笔钱- 后面几天,陈硕一反常态,开始在网络上变得活跃。 庄晓雅今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拿手肘怼向旁边的人了,连隔了一个座位坐着的季南都看不下去,屈指过来敲了敲。 “干嘛呢?”他冷冰冰地哼:“上课少玩手机。” 季繁好笑地扫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专注了?” 前排许嘉述欠兮兮地转回头接茬:“季繁,你快别再往你哥心窝子上扎刀了,他今天出门急,把手机拉宿舍了,这会儿除了听课,估计头顶能闲得长出草。” 话落,孟宇涵扭头,低声提醒:“嘘,别说话了,老师看过来了。” 几人抬头,果不其然和讲台上教授不悦的眼神撞个正着。 季繁当即噤声,默默推了手机过去。 庄晓雅也不敢造次,眼珠子一转,改成传纸条的方式,问:【繁繁,我怎么感觉陈硕这几天跟孔雀开屏一样,在到处秀啊?】 她方才给季繁看的视频,是超话里头近期的一段音乐会物料。 原视频大概是—— 昨晚演出结束,应现场观众的强烈需求,苏晚笙直接cue自己男朋友上台,和江泽轩当众kiss了一下。 俊男靓女的搭配,自然吸引了不少cp粉头,气氛一度燃到顶点。 然而,也有不少八卦媒体,注意到旁边的另外两位老师,分别将话筒对准了静念和陈硕,犀利提问“有没有想谈恋爱的打算?” 可能自知咖位低,是个被捎带着的,静念只抿着唇,没吭声。 反倒是陈硕很快勾唇开了口,语气依旧没个正形:“当然有啊。” 这是陈硕头一回正面回答感情问题。 平铺直叙,毫无半点铺垫,网络一度吵翻了天。 季繁接过纸条,提笔回复:【嗯,过两天就打算官宣了。】 庄晓雅差点尖叫出来,还是徐音悄悄在课桌下掐了她一把。 季南听见动静看过来。 庄晓雅做贼心虚地往周围扫了圈,憨憨一笑,将纸条揉皱成团,捏进手里,看书。 “好,课就先上到这里。”台上,教授放完了最后一张幻灯片,边收拾桌面,边布置任务:“快期中了,我们老规矩,两两一组,这周末,记得把上周布置的课设发我邮箱。” 季繁侧头问:“上周不是放假?” 徐音:“应该是口误,就上节课,繁繁你不是请假了吗?” 已经下课,她们的谈话便没再收敛音量。 季南困惑:“你不是来陪室友上课啊?” “不是啊。”季繁应得坦率:“我和石页本来就有这门选修。” “那你们怎么之前都没见来?” 季南一宿舍选课是个意外,当时没能抢到对口的,只好候补,有啥上啥凑个学分,正巧赶上了季繁她们专业相关的,三人便一拍即合选定。课程不算今天这回,已经上了好几节,期间没一回碰上过季繁,他还当是陈硕自私,专挑和自己对应的课程,拉着季繁去上。 “那是因为他陪我去医……”季繁反应过来,及时打住,咽了咽口水:“你管我呢?!” 季南:“行,你随便。” 顿了下,他憋不住地被气乐:“谈个恋爱,连课都不上了是吧?” 季繁不搭理他。 徐音看了看他们,忙打圆场:“啊没有的,繁繁那段时间有事情忙的。” 季南缄默不言。 “诶,咱个人恩怨都先放一放啊。”许嘉述再一次转回来:“听老师说作业了吗,我们六个人正好,两两一组,成不?” 庄晓雅应声:“我觉得可以呀,省得去群里问了。” 几人出去玩过一遭,除了孟宇涵,大家都算熟识,自然不会有多的意见。 季繁有些纠结,但又转念一想,陈硕还得一周才回校,期间按请假算,估计也不需要完成这份作业,于是便欣然应允。 “可以,但我不要和季南一起。”她说。 季南:“谁稀罕。” 许嘉述:“……” 他想说点什么,旁边庄晓雅已经做好了安排:“那就,我和许嘉述、音宝和季南,繁繁你……和这位……” 孟宇涵温润颔首:“孟宇涵。” “和孟宇涵。”庄晓雅爽朗地笑两声:“可以不?” 季繁没意见,总归都是陈硕的室友,之前还和她去过外婆家。 说起这个,她想起来,自己貌似好久没和外婆联系了,心中暗自琢磨,等会是不是得和外婆打个视频,顺带聊聊小灵通密码的事情。她微博至今还没登上呢…… 季南没带手机。 他歉意地朝徐音抬了抬下巴,伸手。 徐音:“?” “手机给我。”季南说:“我把我的微信号输进去,你添加就成,等会儿我回去就通过。” 闻言,徐音哦了声,慢吞吞地把手机递过去。 看着他垂眸输完数字,庄晓雅挑眉,揶揄。 “呦,不容易。” “?” “你终于学会玩微信啦?” “……” …… 三人相伴回了宿舍。 一进门,季繁就和她们打了个手势,举着手机去了阳台。 徐音和庄晓雅对视一眼,自觉没去打扰她。 过了会儿,庄晓雅突然提起:“音宝,季南通过没。” “嗯……就在刚刚。”徐音凝着屏幕,犹豫起身,去敲了敲阳台的窗。 第90章 绳断 “是我……太想她了。”…… 季繁电话一直打不通。 忙音听了好几遍, 右眼皮开始狂跳。 往常不管外婆干什么,都会把手机带在身上。从来没有遇见说,打不通的情况。 不知为何, 心中忽然有些发慌。冥冥之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尖, 她抬手开了窗,想要缓解窒息。 第五次嘟声结束。季繁手垂下来,皱着眉,正想要不过会继续打, 突然听见轻轻几阵扣玻璃的声音。 一抬头, 看见徐音给她打比划。 季繁以为她要用,连忙探手开了门锁。 “你是不是想去卫生间,没事,你先……” 还没说完, 就被徐音打断:“繁繁,你哥说他在楼下等你, 让你立马下去。” “……” 不安感在这一瞬间加剧,季繁手下一打滑。 整个手机掉落在地, 屏幕四分五裂, 碎了个彻底- C市,江川。 破旧的独院里站满了人。 季繁推门下车, 腿软得险些磕倒在地。 “季繁!”季南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腰。 院落里的人闻声看来, 散开。 季繁在她们或虚伪或怜悯的目光下,一步步往前挪,轻轻推开木门。 老人躺在床上。两鬓斑白,鼻腔内插满了塑料管,她似是听着动静,费力地掀了掀眼皮。以一种慢到极致的速度睁开, 然后缓缓垂下,又睁开,如此往复。 “岁岁。”气若游丝的声音。 季繁踉跄地跪倒在床边,泣不成声。 她手颤抖着想去抚平老人脸上纵横的褶皱,却摸到了一手冰凉,心痛得仿若油煎。 老人伸手摸向她的额发。 季繁哭着低首,想要方便她触碰。然而她却还是没能如意,手悬于半空往下坠,被季繁反应迅速地抓住。 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呢。 斑点遍布,血块凝生,瘦得只剩下骨头。 她呼吸很长,一对深陷的眼空洞又无神,胸膛上下起伏,嘴巴嗫嚅,不知在细碎说着什么。 季繁握住她的手,伏下身子,迟疑地将耳朵凑过去。 “我们……岁岁,以后要……好好的。”她的气息渐弱:“不……要偷偷躲起来……哭了。” 季繁用力捏紧她的手,忙不迭抹眼泪:“外婆,我,我没哭,你看……我没哭。” 卫昭完全没了力气,眼睫半点都抬不起来。仪器噪声在滴滴震。季繁拉着她的手,一点一点贴向自己的脸,直至监控器彻底变成一道平线。 “外婆。”她平静地流泪:“你为什么也不要岁岁了呢?” 有人上前帮老人掖好被角。 季听岚和季元平一人一边,动手捏了老人的嘴巴,忙要掏出她脖间系着的铜钱,往里塞。 视线里有红线一闪而过。 那抹红刺目且悲艳,她脑子混沌,怀抱着老人渐僵的身躯,蛮力躲开:“你们干什么!” 季听岚和季元平皆是一愣。 季南上前扯她的衣袖,却被甩开。她鹿眼圆睁,眼角染上猩红,牙关紧咬着。 “你们都滚!滚开啊!!” “季繁!”季南靠近一步,拽她,强行将她的指头一根根掰开,扣着头,摁进怀里,喉结滚了滚,哽咽开口:“我们让外婆安息。” “她没有死!”季繁想要挣脱他,手掐上他的臂膀,指甲深深往里嵌,咬牙盯着老人那张死灰色的脸,一字一顿:“她不可能死!” 季繁接受不了外婆的死亡。就像,她接受不了,自己再一次被人抛弃。 “季南,她说好要活到看我们结婚的……”季繁忽然找到了依据,她转身揪着季南的衣服,指尖一点点缩紧,“不对,她一定是生气了,嫌我们不够听话,你快,快给陈硕打电话。” 她神神叨叨,显然是入了魔症:“我结婚,我要结婚,等我结婚她就会醒过来了对不对!” 屋里乱乱糟糟成一团。 “季敏!”季听岚不满她的矫情,斥责:“你给我闭嘴!” 季繁:“闭嘴的人该是你!” 她推开季南,情绪终于崩溃,急赤白脸和她争吵:“季听岚!你告诉我,为什么外婆会错过关键治疗期!” 季南告诉她,老人本是哮喘发作,是因为发现不及时,才导致无力回天。 她一字字地质问季听岚,又仿佛是想透过她,来扪心自问。 “为什么?”季听岚像听见了笑话:“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关心她。” 季听岚一脸平静:“不止是我,你不是也忙到没时间搭理她吗?” 季繁怔忡。 “翅膀硬了,拉黑我号码。”季听岚笑得讽刺:“谈恋爱谈得连父母亲情、礼义廉耻都不顾了是吗?” 季南动唇想说什么,却被瞪回去。 “季南。”季元平挪动水晶棺,招手喊人:“还不过来!” “……”- 同一时刻。 陈硕结束了一天的拍摄。 回到酒店房间,室内空调温度调得很高,他累得不想动,拖着身子地走到床边,单手将挂在臂膀的西装扔到床上。随后俯身,拿了手机出来,后靠,倚在墙边。 屏保点亮,她笑容恬淡,像是能透过玻璃慰藉他一整日的苦闷。 疲惫烟消云散,他习惯性地进入和季繁的对话框,想了想,给她发了条语音。 这是分开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想和她说除了想你以外的话。 “宝贝。”他唤得缱绻,一出口却轻飘若梦,沉默半秒,终是松了按键,无奈地垂头呢喃:“我,真的真的,很想你。” 屏幕那边安安静静,陈硕看了眼时间,快到十点三十。往常,他都是十一点给她打电话。 还有点空闲时间。 他没再着急,单手松了松领结,拿了换洗的衣物,走去浴室。 水雾萦绕,宽阔的空间里有些死寂,陈硕把东西放到洗漱台上,心不在焉开始脱衣服。 今天穿的这套礼服很贴身,拽的时候有些费劲,袖口卡在腕骨不上不下,他满脑子想的等会视频,没注意,稍用力一拽,很快就听见布料的割裂声。 陈硕动作停下,低头看—— 左腕的红绳,竟从细口处绷断。 时间在这一刻宛如静滞,陈硕身体发僵,如同雕塑石化。 他盯着那截红线,脑子里不受控地出现一句话,一句,自以为被他遗忘许久的话。 ——“那姑娘送你的红绳,连的便是你俩的缘分,绳断则缘尽,缘尽即离散。” 印象中,神婆说这句话时,面上似带着无穷的怜悯和慈悲。 陈硕轻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眸里的暴虐已然尽数隐去。 他毫无情绪地将那根红线连同昂贵的礼服,一起丢进了垃圾桶。 神么…… 他不信了。 …… 洗完澡出来,陈硕甚至没心思吹头发,将毛巾往脑袋上一搭,路过垃圾桶时,余光不自觉地停留。 一秒、两秒。 第三秒,他突然伸了手过去,从那堆垃圾里面捡了绳子出来。 在卫生间浪费了点功夫。 陈硕再出门时,发梢上的水已经被毛巾吸了个半干。 他抬手去丢,腕上赫然挂着重新打好结的绳段。红白相衬,毛躁的末端,还在滴水。 低头看了眼时间,陈硕迟疑地给季繁拨了个电话。 冰冷的女声发出提示:“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 今晚睡这么早? 不过也怪他,晚了近一个小时…… 快十二点了。 陈硕眉头略拧,却也没深究,放下了手机。 目光不自在地扫过新系上的红绳,莫名有些懊恼。 一腔想念在此刻化成无尽的涩,堵在胸口,不上不下,闷得人实在难受 门铃恰时响过三声,他深呼吸两下,调整好情绪,起身开门。 “陈硕。” 来人正是他的那位经纪人,姓杨,以眼光毒辣闻名圈内,又因姊妹一行全部从事同一行业,家中排名老三,故,人送外号杨三姐。 “杨姐。”陈硕往旁边侧了点身,给她腾出道。 杨三姐没进,环着胸问他:“明天的飞机订好了?” “……是。”陈硕没隐瞒:“生日会真办不了。” 他扯了扯唇:“我必须走。” “因为女朋友要求?” “不是。”陈硕抬睫,眸中满是挫败:“是我太想她了。” “这次生日会,资方请了很多前辈来,对你以后的工作会有很多助力。”杨三姐平静地叙述,同他分析利弊:“你确定要为了所谓爱情,放弃大好的前途吗?” “换句话说,”她言辞犀利,“这次机会只有一次,而你的女朋友,难道会因为你这一天的缺席,而闹到和你分手的境地?” 闻言,陈硕朝房间抬抬下巴:“杨姐,进来坐吧。” 杨三姐婉拒:“不用,公事公办,我们说开就好,我还是想尽力劝劝你,留下来。” “留不下来的,杨姐。”陈硕见状,没再勉强,一五一十跟她交心:“你不知道,她在我这儿,比前途重要。” “我从小家里穷,实话说,我最开始,从没想过会走上这么一条路。”他苦笑了下:“如果不是想让她看见,如若不是想和她相配,我今天不会,也不能,出现在这里。” “是之前和你一起录综艺的那个女孩吗?”她问。 陈硕承认地利落:“是。” “确实,像个富贵人家出来的孩子。”她如此评价。 陈硕还是笑:“不管她的家庭,我都不想让她这个人吃苦。” “那你更应该抓住机会往上爬啊。”她不理解。 陈硕叹息:“杨姐,钱是赚不尽的。” “……” 陈硕抬眸看向她:“您不知道。” 他没再如以往那般吊儿郎当,而是端正了神色,像陷进回忆,蓦地轻笑一声:“她,这个人吧。胆子小,总害怕一个人待着,爱哭还嘴硬。” “曾经,我也会觉得她胡闹任性,所以没少晾着她。”唇边弧度逐渐拉直,他眉眼低垂:“可是后来,我发现,爱,确实,是不该有理智的。” “因为见惯了她爱我的样子。”陈硕说:“当她变得懂事,我还真有点不适应。” “说白了,可能真就是,”他嗤:“贱得慌。” “……”杨三姐不知该如何评价,淡点头附和:“男人的通病。” 陈硕没计较:“我知道她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病。” 他指了指心口:“这里,就觉得,没什么比珍惜当下更重要的了。” “也许正如您所说,我可能会由于缺席这次的生日宴而丧失许多重要的合作。” “但谁又能保证,如果我这一次没有回去,她不会为此而难过呢?”陈硕嗓音有点干,听着发哑,语气认真又似漫不经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都不敢去赌。” “甚至,会感到庆幸。” “什么?” 陈硕:“庆幸,她还在意我。” “……” 杨三姐眯眼看着面前的少年。他们站在走廊上,灯光开得极亮,窗外风刮不停,却无法影响他半分。 她读懂了他眼里的决然。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90-95 第91章 缘尽 “女朋友爱哭,不好哄。”…… 凌晨三点三十三分。 陈硕飞机落地。 他终究是没能扛住噬骨的思念, 改签了回A市的最近一次航班。没有带任何行李,只有浑身上下的行头,和一个手机。 时间太早, 他干脆先随手叫了辆车, 让司机把他送到了城中心的一家商场。路上,微信联系上自己代言过的珠宝品牌方,礼貌表达了希望麻烦人家提前营业的想法。 对面很配合。 下车就有专人迎接。 陈硕戴着墨镜,将下巴遮在黑色高领毛衣里面, 双手插兜, 低头朝里走。大概花了两小时,挑了套山茶花样式的珠宝出来,虚虚提在手上。 商场的位置离学校不远。陈硕低头看了眼时间,五点二十刚刚好。他点进聊天框, 照例刷新翻着记录,等待她的语音。 深秋的风凉, 裹挟着渗骨的寒气。 他手冻得有些僵。骨节红了一片,凑到嘴边哈了口气, 继续保持姿势等着, 不舍得将手机放下。 眼睁睁看着屏幕上的数字跳转。 05:21,他估计她今天该是想换个时间点。 05:22, 他猜测她今早可能是睡过。 …… 06:00, 他琢磨她是不是想准备晚点接机。 他给她报备的是11:00才到机场。 “……”干等无益,陈硕总算收了手机,抬脚沿着小路向学校走。 一路上的风景静谧,太阳慢慢露出个尖儿。期间,杨姐打来过一通电话。陈硕接了,就听对面的意思是, 恋情官宣的消息已经打点好了,只要他到时候收着点,应该不至于产生太大影响。 陈硕边听边点进微博瞧。 一看,果然预热起了#北辰军训#、#Fleur点赞陈硕#、#校花季繁#、#陈硕期待恋爱#等系列词条。底下评论也控制得很好,仅有零散几条恶意,也只是季繁粉丝说他陈硕凭什么。 杨姐征求他意见,问女方那边粉丝是否需要协助控评处理。陈硕淡淡笑了笑,拒绝。大概是觉得确实掀不起什么风浪,杨姐没多说,依他。 临了,不忘提醒他,别忘记晚点的生日直播福利。 “这是官宣后公开和粉丝对话的机会,”杨姐很铁不成钢:“要是能把握住了,粉量流失就不会太严重。” 陈硕对此不大在意,但还是很有良心应下。 从商场到学校,陈硕刻意磨了点时间。不知不觉,来到女寝楼下,站在他经常等她的地方。 他忽地,有些怅然。 天边渐渐亮起,宛如红云出海。陈硕眯睫,不知想到了什么,往那光影处看了很久、很久。 快八点时,有同学陆陆续续从宿舍里出来,结伴嬉笑,路过陈硕这里时,都不自觉要放缓点脚步,更有稍微E一些的女孩儿,甚至会跑上前来,想尝试要个微信。 但都被陈硕礼貌又不失炫耀地推脱。 “抱歉啊,”他勾唇,心情颇好地解释:“女朋友爱哭,不好哄。” …… 九点时,日头已然高悬。 陈硕还是没能等到季繁出门。他想了想,重新开始给她打电话。 奇怪的是,依旧在关机状态。 本来今天是周末,没设闹钟无可厚非。可陈硕清清楚楚地记得季繁吵嚷着说会去接他。 他皱了皱眉。 又过了一会儿,恰巧徐音和庄晓雅挽着手出来看到他。 “诶,陈……”庄晓雅在徐音的提醒下吞了吞口水,硬生生把后面的硕字憋回去:“你是……在等季繁吗?” 陈硕没言语。 庄晓雅接着道:“她昨晚被她哥哥喊走了。” 陈硕继续保持沉默,手摁了微信,转成给季南打电话。同样的……没人接。 见他情绪波动,徐音扫了眼联系人头像,宽慰:“可能是家里有什么事情忙吧,昨天我给他发消息也不见回。” 这话说的没参考意义。 她和季南倒也没熟络到发信必回那个程度。 陈硕默了两秒,问:“那……她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徐音:“没有。” 陈硕道了谢,没再说什么,抬脚朝男寝宿舍的反方向走。 “诶——”庄晓雅从后头喊住他。 她小跑两步上前,低头在包里翻了翻,找到一封信,递给他:“陈硕……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他没接。 庄晓雅尴尬地垂下手,挠了挠头,突然一拍脑袋:“啊对,我差点给忘了,季繁前些天在我这儿放了个礼物盒,让我帮她保管到你生日这天,你等等,我去拿。” 话落,她拉徐音一溜烟跑走,十分钟后,再次出现,手上多了一副裱好的油画。 陈硕收下,离开。 一直到晚上九点。陈硕也没能联系上季繁和季南。距离约定好的微博发布时间还有九分钟。 陈硕垂眸看着草稿箱里定时编辑好的文案,默默将艾特的账号删去。 …… 半夜酒醒,陈硕头疼得要死。第一时间想的却是,抓了手机,发疯一样地去打季繁的电话。 三遍忙音结束,手机电量旋即告罄。陈硕盯着黑下来的屏幕,苦笑了声。 酒店窗帘遮光性很好,屋子里面暗漆漆一片,半点光不得见。陈硕撑着身子坐起来,扯过床边的座机,拨通前台服务,要了一根数据线。 手机插好充电。 陈硕烦躁地踢了踢地面,酒瓶咕噜噜响动,碰到墙面停下,转眼又归于空寂。 屏保一瞬闪亮。他眸光瞥过去,听着接连不断传来的消息提示音,不发一言。 良久,经纪人的语音邀请跳出来。陈硕闭了闭眼,接了。 “你到底在搞什么!” 对方声音明显带着怒:“知道自己这一波出尔反尔操作得罪了多少媒体朋友吗?” 顶流官宣,全网直播首露脸。噱头足够娱乐公司一年的kpi,铺天盖地的宣传预热,零零总总的人力物资,耗费巨大,结果却因为他的临时决定,全数泡汤。 陈硕面无表情地受了她的指责。避而不谈理由,只说,一切损失由他承担。 “你担?”杨三姐气笑:“陈硕,你出道至今,都是由我带着,和公司对接的账户没人比我更熟悉,你以为就凭这十几天的活动资金,能抵上上百位大V记者的流量亏空吗?” 陈硕没说话,周围空气犹如冷凝。 “……算了。”估计是感受到他的呼吸沉重,杨三姐冷静了些:“我给你新接了一档音综秀,明天入组,对外改口说节目原因吧。至于恋情……先这样,等口碑回升再说。你把地址发我,两个小时后,会有人来开车接你。” 不是疑问的语气,没有给陈硕反应的余地,讲完就撂断电话。 十月二十日。 大概是陈硕人生中所经历过最难熬的夜。 这一天,他失去了和季繁的一切联系,无家可归。 同时,他不得不背负责任,选择暂时离开A市- 外婆的葬礼简陋。 季繁心情低到极致,一度哭晕过去,醒来后,却是一反常态地不哭不闹。 江川一带,讲究土葬。外婆下葬那日,她跪在地上,安安静静地看着棺冢入坑,脸色无悲亦无情。季南瞧出不对劲,问她几遍,她都坚持不答话。等从墓地回来,情况更严重。姜宸在国外没回来,四周女性全是长辈,姨母又觉得她厌烦,干脆扬言教她自生自灭,于是没人敢再管。季南纵然内心着急,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无奈之下,他才想起了求助徐音。 孰料徐音却委婉告诉他,自己对躁郁症也无能为力。 盯着这条消息,季南顿了下。 不自觉想到之前的几次吵架,他唇线慢慢变得紧绷。 没顾得上处理其他,季南立刻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季听岚。 “躁郁症?”季听岚模样看起来也挺困惑:“……严重么?” “姨母。”季南第一次抛下尊卑的规矩,冷笑地指了指一旁脸无血色的季繁:“她是你亲生的吗?” 季元平呵斥:“混账!怎么和长辈说话?” “爸!”季南急红了眼:“您不能不讲道理吧?季繁长这么大,都是外婆看着长大,你们明明知道老人生病,却纵容姨妈和季繁怄气,故意不告诉她,直到老人剩最后一口气。” 他瞪着木椅上端坐的两人:“最后却还要甩锅说是季繁自己不孝。” “你们让她怎么接受?” 季南落了泪。 他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那么纠结的一个人,那么自卑又敏感,他不敢想,她在失去最爱的外婆时会有多崩溃,特别是……当听信季听岚的话,把所有的错归咎于自身,该有多……绝望。 “哪有那么矫情。”季听岚无动于衷:“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这世上,谁不会死?” “这不一样!”季南觉得她不理解。 “好了!”季听岚烦躁地抬手,“我看就是国内课程环境压抑的,实在不行,也不要求她死读书了,送去国外随便混个文凭……” “我不去国外!”一直蹲在角落的人猛地抬头,说了这些天来的第一句话。 季听岚:“由不得你!” “不去?”季听岚语调陡然上扬,夹带讽刺:“留你继续在学校和陈硕不清不楚地瞎混吗?” “你也不想想,人家看得上你?”她站起来一拍桌子,锐利的目光划过那堂下两人:“你们真当我眼瞎耳聋?” “季敏。”季听岚吐声:“亏我以为你改名是为自己,没想到,还是为了个男人。” “多大的年龄啊,谈情说爱,自甘堕落,怎么,觉得上了大学,学业就不重要了?就可以为所欲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军训旷训去录综艺得个倒数,请假旷课一月,和陈硕没名没份隐恋,不嫌丢人?” “既然不想好好上这个学,”季听岚说:“就给我滚到国外去。” “明天跟我走!”她当机立断:“手机和卡会给你换新的,陈家那小子,你最好忘了,忘不了的话,难受的是你。” “还有,季南——”季听岚蛮横惯了,“你也走,你们两的学籍我一起转。” “……” 季南:“我不走。” 季听岚自是不会听他的,转问季元平意见。 季元平默许。 “……爸!”季南跳脚。 “闭嘴,听你小姨安排。” 季听岚点点头,朝季南伸手:“手机拿来。” 季南后退一步。 “拿来!我不想说第二遍!”季听岚说。 见状,季元平皱眉起身。 径直夺了季南的手机,交给季听岚。 …… 手机没收,门户紧闭。 两人相顾无言。 半晌,季南听见了水滴的声音。 “岁……” 和她空洞眼神交汇的那一刻,他哽住。 季南伸手抱了抱季繁,清晰感受到她在自己怀里轻微颤抖。他手虚扶在她背后,臂上暴起青筋。很快,无力闭眼。 天寒气燥,年少的他们,只能以最原始的姿势,相互取暖。 故乡的夜。 太漫长。 第92章 离散 “她还好吗?或许吧。” 失去季繁消息的第十天, 陈硕终于从繁琐的工作中抽身。腾出时间来捋,他们之间可能出现的问题与矛盾。 连轴转了几天,脑子混沌得不行, 他思来想去, 还是没想明白,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于是习惯性地,想给季繁外婆打个电话问候。 据传谢久辞因去德国求学而暂时离职,公司大换血, 新来的管事铆足了劲儿, 想要力超敏姜传媒的风头,于是便把宝全压在了陈硕头上。为此,还特意签了陈石乐,也就是陈硕同父异母的弟弟, 大肆造势改成艺名陈砾,借陈硕流量, 组成硕砾cp,炒作出道。 陈硕起初时不愿, 但无奈陈山撒泼威胁。陈硕碍于礼孝, 最终同他约法三章,以此事为泾, 往后恩断义绝, 再无往来。 很久没回江川。 也不知道外婆过得怎么样。近来忙到昏天黑地,陈硕这时才想起,上回的螃蟹似乎还没和她老人家道谢。 熟悉的忙声刺激着神经。 照旧,打不通。 这段时间,好像所有人都失了联。 外婆、季南、季繁…… “她家里出了点事儿。”冷不防地,庄晓雅这句话浮现在脑海当中。 陈硕心中隐约升起一丝不妙。 手下卸力, 他慢慢将手机举到眼前,微抿唇,点进免打扰的群聊。 是上次进寺庙前,许嘉述临时建的一个。 前段时间群里消息一刻不停,吵得陈硕实在心烦,索性直接设成了屏蔽模式。 但这一刻他穷途末路,只能求助季繁的室友。 Patient.:【@庄晓雅@徐音,季繁回宿舍了吗?】 反倒是许嘉述先跳出来:【不是哥们,你失忆了???】 许嘉述:【我们两天前就讨论,季繁和季南为什么退学来着……】 陈硕愣了下:【退学?】 许嘉述:【[截图],是啊,霜姐在班群说了,估计外语系那边也有通知吧。】 庄晓雅接话:【嗯嗯,有说,[截图],应该是决定去德国交换培养。】 徐音突然冒出来:【你们……还能联系上季南吗?】 许嘉述:【我?我联系不上……你问问陈硕呢?】 随后他在群里艾特陈硕。 陈硕深呼吸两口,摁熄了屏幕。 德国,谢久辞。 季繁她真是……好样的。 嫉妒甚至让陈硕在当下失去了最基础的判断。 他忽地就觉得,自欺欺人真tm没意思。 …… 工作结束,陈硕回了宿舍,许嘉述瞧见他眼圈下的青灰,吓了一跳:“你这是多久没休息了啊?” 陈硕没理他,径直爬上床。 许嘉述和孟宇涵默契对视一眼,只当他是由于工作劳累。 可接下来几天,他们却渐渐品出不对。 除过偶尔正常下床给手机充电,陈硕基本不会挪动地方,不去上课,也不会做别的,只日复一日地睡觉。 三天,整整三天滴水未进。 许嘉述看得实在害怕,终于在某一次他踉跄下来时,没忍住问出口:“……你不饿吗?” 陈硕不搭理他,闭嘴不谈,只在乱七八糟的桌子上翻找着数据线。 “哥们,你要不还是吃点东西吧。”许嘉述挠挠头:“虽然季繁不在学校,但你们视频的时候,你都不用顾虑形象的吗?” 不知道是哪个字眼刺痛了他,陈硕突然回头盯着他看。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许嘉述被看得发毛。 “我……”嘴唇干裂到起皮,一张口便牵扯出血丝:“她……” 他喉结滚了滚,曾经引以为傲的嗓音竟比砂纸还噪。 “你什么你啊,”许嘉述不理解:“你到底是怎么了?天天课也不上,饭也不吃,是找死啊?” 陈硕扯了扯唇:“……是。” 想死,但又舍不得死。 他还想再见见她。 许嘉述呆住。 旁边的孟宇涵察觉异样:“你和季繁吵架了?” “……没有。” 面前两人松一口气。 “她不要我了。” “……” 许嘉述:“?” 孟宇涵:“你们分手了?” “应该吧……我不知道。”陈硕笑了笑。 许嘉述:“不是,为什么啊?她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 “她喜欢的,不是我。”陈硕打断他。 说完,他便垂下了眸子。手机屏幕在这个时候亮起一瞬,不知是谁发来的消息,陈硕只看了一眼,脸色当即再白了一个度。 两秒后,他忽然抓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 “干什么去?”许嘉述拽住他的手- 受季繁委托,姜宸辗转好多渠道,总算联系上陈硕的经纪人。 结果刚说一句话,就被对方以本月档期已满婉拒。 “……”无语之下,姜宸只好转去找了谢久辞。 然而,谢久辞也不知道最近在忙什么,一直拖了大半天,才把手机号发给她。 姜宸收到消息时,已是深夜,担心怕过于打扰,便又搁置了一晚。 这不,今早晨刚醒,就二话不说编辑好了情况说明,发送过去。 没两秒,手机开始震动。 姜宸眉梢一跳,看着显示屏上一串数字,划到接听。 “……” 对面长久无言,安静到姜宸以为他是误触,正要挂断时,却听陈硕沙着音问她:“她在哪儿?” 姜宸翻了个白眼:“不是和你说,她被我妈关到德国进修了吗?” “……”又是沉默。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有,我要去上课了。” 陈硕:“她……想让我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姜宸朝朋友比了个手势,示意她们不用等她:“就好好活着呗,等她毕业,我妈就不管她了,她会来找你的。” “她连个正式分手都不敢当面提。”陈硕嗤:“说这个话,骗鬼么?” “……谁和你说,她要跟你分手了?”姜宸服了:“你有没有好好看我的短信!” 她写得明白,季繁被季听岚监控,根本不敢主动联系他。 “谢久辞……对她好么?”陈硕又问。 姜宸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这关谢久辞什么事?” “她不是专门去国外追求他吗?” “?”姜宸人麻了,抓狂怒吼:“兄弟你能不能先看了我的信息再开麦啊?!” “她喜欢谢久辞。”陈硕说。 “你tm脑子有坑吧?”姜宸忍不住爆了脏话:“我以前粉你的时候,怎么没发现你是个眼瞎的啊?” “她喜欢个屁的谢久辞。她喜欢你喜欢到快死掉了知道吗!”姜宸恨不得冲破屏幕骂醒他:“外婆去世那天,她情绪崩溃导致病发,还不忘当众说要和你结婚!” 陈硕呼吸一滞:“外婆……去世了?” “对。”姜宸顺了顺音:“大概就是十月十八那天。” 陈硕内心一震。 然而姜宸还在继续。 “前几天,她被强行带到德国,病情加重,不吃不喝,季南就跟她提了一嘴你的名字,那人当即睁开眼睛,抓了面包就往嘴巴里大口塞,边吃边呕,边哭边吃……”她难得哽咽:“我听我妈说,她改名也是为了你。” “因为你硕果累累,所以她也希望自己能够繁花似锦。”姜宸吸了吸鼻子:“我们都以为她是为了自己,直到心理医生问话才明白,她一直想的都是去追随你,因为认定会耽误你,所以不断推开你。她这个人口是心非,总是靠痛意深浅来判断爱意的程度,最终连自己也变得麻木……” 陈硕心如刀绞。 “你是她从初中就遇见的人啊,是她藏了一整个青春的秘密,她怎么会舍得放下你去喜欢别人呢?”姜宸的质问还在继续,一字一句像刀子一样往陈硕心口扎,白的进去,红的出来:“她刚回来时,那个小灵通手机,是压根不让别人碰的,月初时还问过我,是不是动了她密码。” “我知道她那里面就只存了两个联系人,一个是养她带她的外婆。”她说:“还有一个,你觉得会是谁呢?” “陈石页。”姜宸明知故问:“你说,还能有谁呢?” 陈硕已然失声。 “陈硕。”姜宸很郑重地唤他,叹息:“其实,当我知道你就是陈石页时,我挺高兴的。” “我也真心认你这个姐夫。”她说:“如果你真的爱她,请不要质疑,她爱你。” “我说这话可能自私啊。”姜宸轻声:“但我由衷希望,你能再……等等她。” “她会回来的。”她这么说- 自那天电话挂断。 许嘉述和孟宇涵明显感觉到陈硕变了。他平静地生活,只是浑身气质越发的冷硬。正常又诡异。 没有了季南和季繁的消息,众人大学生活过得一潭死水,那场选修课的期中作业,最后终是由孟宇涵和徐音组成了队,而陈硕,干脆直接退了课,在大二时多补修一门专业课程,作学分转化。 那个临时群后来在许嘉述的一番操作下,直接成为了两个宿舍之间的信息沟通群。许嘉述不忘拉了孟宇涵进来,美名其曰“跨专业大联谊”。寒假时,温宁搬回寝室,也加入了进来。群成员一下变成8个,许嘉述大手一挥,改名:【你舅宠他(8)】,改完还非常缺德地特意@季南。意料之中,没有任何回应。 日子照常过。 没有人会刻意提起季繁。 陈硕照旧是工作学业两头顾,披星戴月,早出晚归。 硕砾组合这两年火爆内娱。cp粉层出不穷,但可能陈石乐比之他哥,确实缺了点实力,单拎出来的专辑数据,竟不如公司下游的十八线艺人,好在长相不错,也算是吸了几批颜值粉,接到手的广告代言费用足够养家。 陈山履行承诺,再没出现。 大二下学年,硕砾组合宣布单飞。陈硕从此恢复自由,孑然一身。 大三那年,李佚笙寄给季繁一封信,清晨邮差打电话时,陈硕正好从校门口进来。 “对对对,收信人叫季繁。”邮差举着手机吐槽:“电话打了三遍都显示停机。” 两个字组成一个名。 他很久没听见与她相关的消息。 有点久违,陈硕缓过神,走过去拍拍邮差的肩膀:“给我吧。” 邮差狐疑瞧他,对那头说:“稍等,这来了个小伙,说给他。” 他边说边把手机递给陈硕,陈硕接了,对面是很清冷的女音:“哪位?” “陈石页。”他说。 沉默了会儿,李佚笙开门见山:“之前岁岁给你的情书还在吗?” “……” “在的话。”她笑:“交换一下吧。你能帮我把那封信交给谢久辞么?” 陈硕僵在原地。 两封信,阴差阳错。是他怪她,就像姜宸说的,他从来不信她会爱完整的他。 一直以来,他都陷入一个可怕的怪圈,觉得自己活得挺不真实。 聚光灯下见惯了真情假意,于是便主动戴起面具,试图隐藏自我破碎不堪的另一面。 他怨她两次。一次让她在高压下患病,一次令她在绝望中离开。他,自惭形愧。 忘记了是怀揣怎样的心情,时隔近三年,陈硕总算主动联系了谢久辞,才发现,他这几年根本没有去国外。 然后,某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他带着信去找了谢久辞。彼时谢久辞还躺在病床上,腕上绕了一层又一层的白纱。 陈硕直直盯着他的伤,莫名就想到了季繁。 那抹红真刺眼啊。 他不由自主地去想,她会不会也曾经历了如此痛苦——因为他的怀疑惶恐。 就在那一刻,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他就是觉得自己活该。 “活下去吧,这样才会一直记得。”他开口,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 “这应该,也是她的愿望。” 他如此劝谢久辞,又可能,是想劝劝自己。 坚持下去。 姜宸说她会回来的……不是么。 …… 大四上学期,徐音和庄晓雅外去实习,搬东西时,顺带整理了下季繁的床铺,从枕套底下,翻出一个古早小灵通手机。拍照发到群里,几年不见吭声的陈硕难得露面,特意从公司赶回来,取走了那只手机。 十二月,谢久辞自南科大学宿舍搬去了江原别墅。就在季繁家隔壁。陈硕经常有事没事都要过去转转,谢久辞也懒得搭理他,直接给他腾出个房间供他休息。 夜深人静,他自虐般地把她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一次失眠,都是靠如此自渡。好像只有零散的痛意,才能短暂向他证明活着的意义。 五个月后,谢久辞在各路施压下妥协,出国学习深造。 同月,陈硕个人新专辑《繁花》上市,一秒售罄,备受媒体赞誉,称其为“四年磨制思念之佳作”,消息传至海外,陈硕发博回应,IP显示柏林,配图一张婊封油画。 有细心网友放大落款,隐约发现“Fleur”字样,疑似退圈太太回归。 #陈硕Fleur跨圈合作#词条热度重获新高,然当事人双方均未对此回话。 事实上陈硕并没有去找过季繁,他依旧如年少那般懦弱。又或者,他也在……自责。 可他经常飞德国,或早或晚,一月三趟,跟在国内一样,死皮赖脸宿在谢久辞房子。 工作日时,谢久辞不常出校,屋子里只有他的室友,叫陆恒言。陈硕对他有印象,之前季繁酒吧发病,他便在场。 某天,陆恒言突发奇想邀他喝酒。喝到一半,他突然问:“那个女孩,病好了么?” 陈硕闻声一愣,只回过神后闷一口酒,眯眼说了句—— “或许吧。” 或许好了,或许没好。 他不敢知道。 月明星稀,她的感情那么真挚又汹涌。 是他领悟得太迟。 没资格说后悔。 第93章 回国 “那年今日,浏览5200次。”…… 毕业分水岭。陈硕和大多数同学不一样, 不必为实习找工作的事情而发愁,空余的时间自然变得更多。他渐渐变得郁郁寡欢,不工作的时候, 像是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经常窝在宿舍的椅子上,凝望着墙上的两幅画出神。 但和曾经不一样的是,他现在不敢再去伸手触碰。连带腕间的红绳也是,只要洗澡, 都会小心翼翼地摘下来, 然后在洗完时又第一时间戴上。他没有去找人修复断口,依旧是自己打的小结,末梢仍然毛糙。 小灵通手机被他充好了电,放在抽屉最里层。但直到今天, 也没打开过。 陈硕逃避似地去面对,仿佛这样, 就能忽略自己曾经的质疑与毫无道理的责怨。可笑的是,他当时明明有悟到真相的蛛丝马迹, 却因为一时嫉妒, 而丧失了去探寻的动力。 夜深人静,他总不受控地去想, 如果当时, 他放弃了一切工作,去江川找她的话,他们又会怎样? 可是没有人能告诉他这个结果,正如连他自己也不想原谅,他没有在她最无助时出现在她面前的事实。 姜宸只和他通过那么一次电话。 她最后说,季繁一定会回来找他。 可陈硕却觉得, 她或许,应该有更好的选择。 但他又不甘心。 多么矛盾的个体。 他期望她快乐,又盼望她没那么快乐。 但至少,别像他这么难过。 年级拍毕业合照那天,阳光明媚,他穿着学士服,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女生宿舍的楼下,手里还提着她最爱喝的奶茶。 有风从天边起,他下意识呆愣在原地,脑子一片混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嘉述和孟宇涵结束拍摄找了过来,走到他面前时却愣住。 第一次,那是他们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见,陈硕落泪。 硕砾组合初期遭受全网黑,站姐脱粉,大家骂“坐山吃老本,消费粉丝”时,他没哭。 与亲身父亲一拍两散,死生不见时,他没哭。 拍摄MV,道具被对家公司掉包,导致高空摔落骨折时,他没哭。 专辑获奖,他一身荣光站在领奖台上,鞠躬致礼时,他没哭。 …… 他如此冷血冷情、骨头生硬的一个人。 却在这么一个平凡的时刻,没来由地折断了傲骨,涕不成声。 就在那一刻,目睹过故事全程的许嘉述,心里突然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想,输给陈硕……他认了- 有某位诗人说过。 相较于盛夏的青春散场,秋天也许更适合见面。 与重逢。 行李箱的滑轮碾过地面上的枯枝,咯吱的响声一如往昔。 时隔四年,再次回到A市,季繁还有些恍惚。 怔神间,一辆豪气又骚包的敞篷车缓缓停在她面前。 驾驶位上的季南把车窗降下来,朝她歪了歪脑袋:“来,上车。哥先带你去兜兜风?” “……” 季繁默了默,略嫌弃:“你从哪弄得这辆车?” “买的啊。”季南挑眉:“就两个月前,刚落地那会儿。” 因为公司上的事情,季南比她早回来几天。 “舅舅把卡还你了?” 见他下来,季繁主动地把行李箱递过去:“那你现在岂不是经济自由?” 季南搬着行李箱,没回头:“一般般吧,拜托,你哥我如今可是靠自己挣的钱。” 这话说得确实不错,在国外,季南修的是管理岗,刚毕业就被季听岚安排进了自家一个小型娱乐企业,成为空降CEO。 闻言,季繁浅浅应了声。 季南很快收拾好后座,扬手把车门关上,又替她去拉前排的副驾位:“还愣什么,上去啊。” 季繁回过神,俯身钻进车里。 半分钟后,季南绕了圈,也进来。 “喏,演唱会的票,给你搞到了。”季南发动引擎,顺带从车前边的储物箱里取了两张纸质的演出票,递过去给她:“真TM难抢啊。” 季繁皱了眉:“你别老说脏话。” 这些年在国外的生活,简直放纵了季南身上的野性,以前虽说嘴贱了些,但至少不会动不动就爆粗口。 听起来怪不文雅的。 “我感慨事实好吧。”季南没半点被管教的不悦,淡定地接茬:“要不是托了关系,估计还真就跟之前柏林那次一样,咱两只能干站着在门口蹲点。” 他转了个方向盘,摇头叹息:“然后,一起被保安赶走。” “……”季繁捏着票,垂眸看,手轻扶上那人印在票画处的眉眼:“你不是算资本么,国内的演出票对你来说,还算事?” “你看这你就不懂了吧,此一时彼一时。”恰好红灯,季南抽空看她一眼:“陈硕现在红得比资本还资本。别说我这么个破公司,就连你爸的敏姜……” 说到这儿,他忽地止住:“你爸知道你回来了么?” 季繁:“知道,我妈和他说过。” “他们……同意?” “不同意就不会放我回国了。” “……”季南沉默了。 “别那么看着我。”季繁把票收起来,扯扯唇角,说得无所谓:“他们总不希望我真去死吧。” “……” “何况,他们还有姜宸。”季繁说:“就当白养我咯。” 季南没和她继续这个话题:“心理医生怎么说?” “差不多了吧。”季繁没瞒着,开诚布公:“病好不好的,谁知道呢,至少情绪上不会控制不住。” “那就成。”季南松一口气,不忘叮咛:“如果觉得能行,药就适当少吃点,要我说,你这完全是心理因素,平常多出去看看,没事就玩,想开点,没啥大不了的。” 季繁垂睫:“知道。” “你这次回来——”绿灯亮起,季南踩了油门,车速一下子飙上去。 季繁惯性后倒,靠在皮椅背上,顺着风声大喊:“什么?” “除了追陈硕,还有别的安排吗?” 季南的话灌进她耳朵。 季繁揪着胸口系紧的安全带,呼吸莫名滞后一瞬。 “为什么不说话?”到限速地带,季南减缓了车速,抵着墨镜往眉骨上一拉,偏头:“你可别告诉我,你脑子里只有谈恋爱这件事。” “……”季繁瞪他一眼:“你能不能好好开车!” 季南哈哈笑:“这不是想带你体验一下生命的激情吗?”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别整天愁眉苦脸的,年纪轻轻,哪来那么多烦心事。” “听姜宸说,你有打算读研的想法?” “……”季繁张了张口。 “想考就考呗。”季南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你有你哥我呢,不用着急去挣钱。” 季繁:“你到底是我哥,还是我爹?” 季南瞥她:“我可不想娶个姨妈一样的老婆。” “……” “还是想读外语?”过了会儿,季南又问。 “是。”季繁沉吟几秒,说:“学了几年艺术,觉得自己真不是那块料,偶尔当兴趣玩玩还行,注定成不了材。” 季南不客气地拆穿她:“你那艺术概论满分的绩点叫还行,让姜宸费老半天劲才得的B+情何以堪?” “好吧。”季繁耸耸肩:“那你就当作,是我叛逆期推迟。” “以前老想让季听岚多看看我,想着总得给自己争一口气。”她说:“后来就感觉,想法挺幼稚的。” “人活这一辈子,哪有那么多气要争啊。”季繁眼眉弯弯,笑着:“图自己开心就好了。喜欢你的人,你做什么都好。不喜欢你的人,你干什么都错。说到底,本身唱的就是独角戏,还要什么观众。” “你能这么想最好。”季南放下心:“总之你哥我呢,就一句话——别怕,我给你兜底。” 季繁嗯了下:“放心,我不和你客气,要是到时候落榜,我高低得天天赖你。” 季南重新启动车子,开玩笑:“啧,关键时刻,哥哥还是比男朋友有用吧?” 话落,季繁明显低落下来。 车内陷入安静,季南注意到她的情绪,不经意地提:“怎么,近乡情怯,不敢去了?” “没有。”季繁低头,指尖攥着安全带上的铁扣:“我只是,会有点期待。” 季南:“期待什么?” 季繁又不吭声了。 “行吧,以前算我冤枉了他。不过,他这两年确实没啥绯闻。”季南点点头,不大情愿地肯定:“私生活包干净的,我问过许嘉述。” “你和他联系上了?” “他混得不大行,毕业前一直没找到工作,签的就是我公司。”季南略带炫耀:“我还把孟宇涵挖过来了。” 季繁抓住重点:“你和他们已经联系上了?” “……算吧。”季南想了想:“除了陈硕,基本都不难找。而且他最近不是单飞了吗?自己办了工作室,咖位摆在那儿,一般人联系不到。” “霜姐呢?” “你说咱辅导员啊?”季南说:“没用,我去问过,陈硕一毕业,那个patient微信,连带电话号就注销了,否则也不至于此。” “……” “怪冷血的。”季南淡淡评价:“好歹人家曾经帮过他呢。” “?” “谈起这个我就来气,也是那天回校祝霜和我闲聊,说《一唱一和》最开始就是陈硕怂恿办的。”季南冷嗤:“你说他装什么,当时给通告的时候,还收了我不少钱……” 话题偏到一边。 季繁往回拉:“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联系不上他啊。” “这不是给你搞到了票?” 季繁服了:“演唱会那么多人……” “那咋啦?”季南心情不爽:“就算联系不上,也是他小子自己作的。” 季繁:“……”- 演唱会是傍晚场,季南先带她去预定好的餐厅吃饭。结果季繁去了才知道,季南是把所有人叫在了一起。 门推开时,许嘉述和孟宇涵正一人举了个高脚杯,面对面不知道在聊什么。而庄晓雅和徐音就坐在桌边玩手机。 听见动静,众人统一都暂停了手头上的事儿。往声源处扫过来。 “繁繁!”庄晓雅率先扑过来,熟捻地拉上她的手,上下看:“天呐!你怎么越来越漂亮啦!” 徐音拉了她另只手。温宁跟在后头走过来,略腼腆颔首。季繁路上听季南说起过,温宁自之前情感受伤后,整个人变了很多,不再似以往那般张扬,后来的宿舍关系也算融洽。 “靠。”许嘉述一拍脑袋,拿胳膊肘怼了下孟宇涵:“我不是做梦吧?季繁真回国了?” 他动作幅度大,酒就势撒了一大半出来,孟宇涵西装遭殃,嫌弃地抽了纸巾来擦:“不是,人季繁回来,你搁这儿激动个什么劲?” “那也是我认得妹妹啊!”许嘉述态度爽朗。 “行了,都坐。”季南发话。 众人迅速归位。 菜点得早,这会儿已零散上了个大概,季繁接风宴,老同学聚会也没什么拘谨的。 季南直接让动筷。 吃到一半,忘了谁起头,又提起陈硕。 季繁夹菜的手一顿。 许嘉述幸灾乐祸:“幸好他微信注销了,不然,等吃完饭往群里扔张合照,有他后悔的。” 大家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只有季繁戳着盘子里的蔬菜,心不在焉。 “繁繁。”庄晓雅凑过来,用公筷夹了片牛肉放到小碟中央:“想什么呢?” “晓雅……”季繁自我纠结了一阵,不好意思地开口道:“你们毕业退宿舍那会儿,有没有看到我的手机。” 她放下筷子,比划两下:“大概这么大,一个小灵通。” 季繁的电话卡之前被季听岚没收,手机换了新号,等前几天再拿回来时,便显示欠费太久自动作废。 是以,她如今也没有陈硕的号码。 “看到了呀。”庄晓雅端起面前酒杯,抿了口果汁:“陈硕要走了。” “啊?”季繁懵住。 “怎么了?” “……没事。” 唯一的出路被打破,季繁烦躁地掏出手机。 饭桌上他们又聊起别的,大多是工作上的事情。期间坐在季繁旁边的庄晓雅,往前探了点身子,隔着一个空位朝徐音喊话:“音宝,你把之前那个毕业去向表的压缩文档发我一份呗,我这显示过期了。” “好,”徐音答应,拿手机看了看,半秒后叹息:“不行诶,我也没保存。” 温宁:“我有我有,我下载了。” “那你发我Q吧。” 庄晓雅坐回去,跟季繁吐槽:“微信就是这点不好,文档保留时间太短。” 季繁但笑不语。 忽地,她想起一件事—— 她的Q号里面,加过不少初中时期同年级的好友。陈硕也在。 怀揣着万分之一可能的希望,季繁当即转进应用商店下载了软件,凭记忆登陆上去。 却在界面跳转时一滞。 她好像…… 当年闹脾气把他删掉了。 季繁有些沮丧。指尖卡在叉号处,正要退出,屏幕上方却弹出一个往年今日的提示框。 鬼使神差地,她点了进去。 然后,视线自上而下,季繁就猝不及防看到了,自己在四年前的今天,写下的这么一段话:【我深知自己是一朵难养的花,也很难相信会有运气遇到耐心的花匠。】 入眼—— 浏览5200次。 “……”她呆了下,盯着说说左下角的灰色小眼图标看了很久很久,心里隐约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 好奇指使般,她小心地用指腹轻轻碰了下。 再之后,目光定住。 她看到了唯一的一个陌生人头像。 熟悉的山茶。 出现在时间轴的最上方。 与下面一行2015年对比割裂。 而最新一条,就在刚刚。 第94章 怀念 “愿诸位,岁岁无忧。”…… 演唱会地点定在A市郊区的一个体育场。 离季繁家不远。 吃完饭, 季南开车送她过去,提前了近两个小时到。场边安保已经就绪,季繁降下窗向外看, 周边已有不少应援的粉丝在蹲点打卡。 “这排场——”季南勾下墨镜, 轻笑评价:“真够大啊。” 季繁摁了下安全带的侧扣:“那我走了?” “等会儿。”季南扣住她的腕:“我把车停好,一起去。” 季繁:“?” 季繁:“不是,你还去?” 季南:“?” 季南气笑了:“两张票,我为什么不去?” “不想你当电灯泡。”季繁说得直白:“你要不回去睡一觉再来接我吧?” 季南扬手给她一个爆栗, 咬牙道:“你、还能再、没良心点吗?” “喂, 你讲点道理。”季繁整理好被他搞乱的头发,略恼:“我是去看我老公,你跟着干嘛!” 季南瞥她一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 他上下扫她,像是生硬地把想骂人的欲望憋回去, 吐出三个字:“没出息。” 季繁才不理他,去开车门, 没拉动,转头。 “消停待着, ”始作俑者表情很欠揍, 眉骨一扬:“陪我去地下停了车再说。” “……”- 两人折腾了一圈上来。 门口开始检票。 两人还没出停车库入口,隔老远, 就望见那边排成长串的队列, 季繁扭头,恶狠狠地瞪了季南一眼:“都怪你!” “怪我什么?”后者摁亮手机晃了晃,眼睛透过墨镜看了看:“还一个小时呢……迟不了。” 季繁气鼓鼓地甩手想走,被他伸手拉住。 急风从耳边呼啸划过,一辆商务车途径他们身边。 “停下。”车后座的陈硕出声。 杨三姐:“什么?” 司机同样没听着。 “我说停车。”陈硕沉了脸,单手掀开面具, 手指慌张碰上车门扶手,“立刻!” 司机缓缓将车停下。距离不远,却刚好被旁边结构柱遮挡了视线。 前灯闪烁两下,车门解锁,陈硕就要下车,被杨三姐拉住:“干什么!” 陈硕呢喃:“我看见她了……” “谁?”杨三姐皱眉。 陈硕不语,直接去拉车门。 “你给我站住!”杨三姐暴喝:“不管是谁,你都得先等今晚的演唱会办完再说!” 陈硕根本不听她的。 “小孙,锁门!”杨三姐一边拽了他的腕,一边转回头吩咐:“直接开车去电梯口!” 陈硕脸色是从未见过的阴寒。 “放开!” 杨三姐脾气也犟起来,怒目圆瞪,扯了他的礼服袖子不放。 僵持间,前排副驾的小王哥往后视镜瞥了眼,冷不防开口道:“小硕,要不你听杨姐的吧。先别下去了,我看那对小情侣走的方向是检票处,待会儿入场,我去打听一下他们的排号,你等结束了再叙旧……” 小王哥见过季繁。 虽印象不深,方才匆匆一瞥或许不曾认出。但好歹共事多年,陈硕的命门,没人比他和杨姐更清楚。 过去这么久,陈硕嘴上不说,可手机屏保实实在在一天都没换下来过,每逢活动,杨姐替他保管时,都要忍不住感叹一句:“这孩子,平时感情倒是拎得清,一到爱情就犯浑。” 圈里水深,他们年长陈硕一辈,早就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是以,陈硕提出单干时,两人二话不说就向原公司递了辞呈。 因为一起经历过风雨,所以心疼做不了假。 闲来无事时,也会好言相劝,叫陈硕别再傻等。如今这交通便利,要想回来,早就回来了,不回来的话,那只有一种可能—— 人家八成有了更好的选择。 成年人的爱情不是童话。 只有筛选,没有等待。 这不,刚刚他们就清楚看见,陈硕手机那照片里的姑娘,被另一个俊朗的男人揽在怀中。 vip车库灯火昏暗。 唯一的光源拦在路口,车内黑漆漆一片,自小王哥最后一句话落,陈硕蓦地安静下来。他靠在椅背上,垂眸看着亮起的屏幕,目无焦距。 时间在长久的沉默中无声沉寂。 半晌,小王哥和杨三姐面上情绪渐渐敛起,化作一股浓稠到极致的悲凉。 一滴泪,砸落玻璃。 水珠浑圆完整,不经妆发,溅开一朵绝美的小花,而后晕染成滩- 检票口人挤人。 季繁实在是没见过这种阵仗。从排队开始至今,不断地被人往外推,期间好几回,差点都要脱离队伍。季南一边护着她,一边伸手阻拦其他不顾秩序的疯狂粉丝。 “so crazy.”季繁感到震撼。 “……”忙出一头汗的季南无语翻了个白眼,刚收手把墨镜摘下来。 身后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一次,季南以为是误撞,没理。 随后那人改为扯他的袖口。 第二回,季南懒得挑事,不管。 再然后,一股大力骤然席卷,拉着他往后连退三步,牵扯着季繁也步履踉跄,差点摔倒。 事不过三,季南耐心告罄,忍无可忍,扭头大骂:“Verpiss dich!” 小王哥愣了下:“diss什么?” 季繁听到声音转回身,看清来人的瞬间也呆了两秒:“你是……” “季老师,又见面了。”小王哥挠头。 见状,季南火气消了些,稍扬了点下巴,问季繁:“认识?” 季繁点头应了声。 “这位是陈……”意识到身处环境,她及时止损改了口:“石页的特助,姓王。” 季南敛起下颚,颔首,算作招呼。 “小王哥。”季繁继续按习惯称呼他,转手指了指季南,介绍:“这是我……” “哎呀,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小王哥打断,“你快些跟我走吧,咱进去再聊。” 季繁微顿:“去哪儿?” 小王哥挤眉弄眼:“给你安排了个好位置。” 季繁:“啊?” “别啊了。”小王哥冲她招手:“走走走,你和我去了就知道。” 季繁乖乖上前。 季南也跟着动身。 “诶,这位先生——”小王哥板起脸,公事公办道:“您还是得接着排队呢。” 季南:“?” 季繁张了张嘴巴。 小王哥礼貌性笑笑:“知道您和季老师是朋友,但座位紧张,您见谅。” 季南嗤:“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还是不麻烦您,她应该也不需要搞这个特殊。” 说罢,季南朝季繁勾了勾手。 结果这家伙一动不动。 季南气急:“还不过来。” 季繁:“哥,要不你自己看吧。” “等等!”小王哥回过神,噎了下,指着季南问:“这是你哥?” 季繁眨巴两下眼睛:“不然?” 小王哥脸色当即变得很难看,比场馆外调试的五彩光还要精彩。 “早说嘛。”他讪讪摸了摸鼻子,笑两声:“那就一起进、一起进……” 季南:“不稀罕。” 季繁拧眉。 小王哥:“别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都是误会哈……” 季繁拽了下他的衣角,没说话,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眶莫名泛了点红。 “……”季南最受不了她这样。 小王哥趁机打开手机,瞧了眼:“快点,再剩半小时演出就要开始,等会来不及了……” …… 季南托关系抢来的两张票没用上。小王哥给他们调了个第二排居中的位置。 三人走得职工通道。众所周知,陈硕工作室团队除了经纪人外,都是男士。所以进场时,周围人均不由自主,朝当中唯一一个面容生疏又清秀的女人身上行了个注目礼。 季繁自己倒是没察觉到这些,反而是季南和小王哥,一人一边,帮她挡住了不少路人镜头。 行至座位,小王哥招来安保人员,附耳简单交代着事情。场馆内乐器调试音重,加之粉丝吵嚷不休,季繁没太听清,只隐约听见说,要格外注意这边的安全。 叮嘱完,小王哥不知道从哪儿弄来四根应援用的彩色荧光棒,塞给季南和季繁一手一个,之后才满意离开。 紧赶慢赶,掐时安顿好。季繁敲亮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有几分钟开场。她默了会儿,噼里啪啦输了密码,又点进企鹅图标。 发给陈硕的验证消息一直没有通过。说说底下浏览也没有再刷新,数字恰好保持在5201。 挺浪漫的。 就好像在说,我更爱你,多一点。 季繁不受控地神游。 手捏在手机边两侧,盯着看。 八点整。场馆内整个灯光暗下,四周一瞬宁静,开场广播响起,季繁自觉收了手机。 随着主持人的旁白告落,不远处的台上突然掬起一束小光。 “欢迎来到——” “我们的理想之都。” 下一秒,尖叫与呼唤如海浪般涌动起伏,爱的回音幽幽飘荡在整座拱形的建筑上空,盘旋环绕,响彻云霄。 无数荧光棒亮起舞动,像一颗颗闪烁于夜空的小星,连接成线,谱成漫天的银河。 光影明灭,乐器齐鸣。 此刻,繁星奔月。 季繁抬头,看向台上的那个人。四年不见,纵然她曾无数次在街头海报中窥见他的身影,也不敌此刻万分之一真切。 她静静凝望着他,连呼吸都停住。手攥着荧光棒,下意识收紧,再收紧,直到指尖相碰,漂亮的长甲嵌进肉里,痛感泛上,亦浑然不觉。 视野渐渐变得模糊。 菱形光圈放大,她快要看不清他的脸。季南瞥头透过墨镜看她一眼,探指抹去她脸上的泪,偏头凑到她耳边,哄:“哭什么?那人现在不是好好在你面前。硬气些,下场直接去找他。” 季繁垂睫。 恰好与那台上投来的目光相错。 镁光灯的照耀,刺得人睁不开眼。可陈硕依然能越过一堆五光十色的灯牌,从茫茫人海中找到她,准确无误。 她还是记忆里的轮廓,只是身型看起来更瘦了些,皮肤依旧很白,身上穿着他们最后一次在芦苇丛间相别的黑色风衣,颈侧围着那条米色围巾,美得恍如当年。 只不过,身边的人换成了别人。 陈硕突然觉得喉间发涩。伴奏流转,他迟缓收回眼,指尖轻抬,摁上了键盘- 一场演唱会,圆的是歌迷的梦,守的是初心的约。陈硕总共表演了二十一首原创歌,从词到曲,都由他一人完成,全能ace当之无愧,摆脱陈砾的营销捆绑,他的才能有目共睹。 以《硕》开场,拿《敏》中转,用《繁花》合唱收尾。四方舞台,彩带谢幕,他躬身致礼,字句回应,是青春的闭环答谢。 “陈硕,是靠大家托举闯出来的。”最后的最后,他缓缓举起话筒开口:“你们的每一次支持、鼓励,我都有看到、听到,感谢相逢、感恩相遇、感激相伴。” 电流波动,他的声线温柔,一出口,便叫周遭一切噪杂消了音。季繁坐在台下,看着她的月亮璀璨耀眼,心中情绪难以言喻。 他轻笑说着一路艰辛,轻描淡写,将历经苦难尽数抹去,只余知足。他把成功归咎于运气,谈笑风生,让付诸努力全部消却,只剩幸运。 没有夸张其辞,没有大肆煽情,平铺直叙又干脆利落地宣布了一件事情—— 陈硕自此,转至幕后。 粉丝毫无准备,被打得措手不及。他的声音清晰沉稳,落在场馆的每一处角落。 散场的灯,如同一张巨大的罩子,橘红色的光,笼在了每一个人身上,顶棚漏天,天际线也因此染上浓影,像是一场辉煌盛大的日暮。 歌迷为此而震动。 不知是谁带头高叫了声“Alexus”,季繁就听见来自四面八方传来的呼喊,或涕或唤,他们在竭力挽留。 然而未果,陈硕双指抵眉,潇洒行礼,歪头扬眉,带着专属少年的中二热血。 “诸位——”他拖长调子,说:“理想落幕,我将在人群之外,守护你。” 语毕,陈硕折腰再拜,转身下场,没回头,潇洒地扬手再见。侧身一霎那,如若错觉般,季繁仿佛穿透过面具,看见了他眼尾的红与泪。 那一刻,千万灵魂共振。蓝与橙交织成弥天的色,似地球轮转的第二次黄昏。 泪水夺眶,他们含泪告别。 至此,热爱已成,青春散场。 …… 季繁跟着人流朝外走。 不到一分钟,#陈硕退圈#词条便出现在热搜榜首,后面缀了个热字,隐约有爆的迹象。 季繁点进去瞧,毫无意外,入眼就看到不少粉丝下场撕扯:【无良媒体滚啊,哥哥说的是隐入幕后!不是退圈!!!】 【补药啊补药啊,陈硕退了,我以后失恋听什么!!】 【我从出道开始追,至今没能看着老公的真容,这就退了?谁懂我的意难平……】 一时间,演唱会的视频传遍全网,之前所有与陈硕相关的话题热度重来。特别是陈硕演出时换的五套造型,被疯狂点赞转发。 有好事者将其中一套背心皮裤的设计与北辰汇演时的服装重叠对比,自然带起了#陈石页#、#季繁#两大历史热搜。 季繁看得皱眉。 正想戳身旁季南帮忙处理一下。消息框当即弹出一条Q号未知联系人信息:“我们已成功添加为好友,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季繁心跳骤然空了一拍。 与此同时,广播声又响起。 所有退场的人不约而同地停住。 刺啦声过后,前方人群传来骚动。接着,极具辨识的嗓音自音响流出,清润带磁,尾调似含了勾。 “抱歉,刚忘了说。” “还有一句话。” “愿诸位往后,岁岁无忧。” 第95章 引日 “约定结束了。” 季南叫季繁在停车场后门口等他。 天色如漆, 热闹散去,体育馆的霓虹熄灭,胸口总感觉哪里发胀。 季繁垂眼碰亮手机。 对着那个空荡荡的聊天框, 盯着看了几秒, 抬手开始敲字,刚打出一个“你”字,又摇摇头删掉,嘴巴里嘟囔:“不行不行, 今晚这个时间点不行……” “有什么不行?” 身后有人问她。 季繁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手中一滑,手机就要往下掉,背后那人反应迅速地伸手去接。 俯身动作间,他的发蹭过她的脸, 喷满发胶和闪钻的编发触感干硬,季繁整个人僵在原处, 一动不敢动。 呼吸停滞,思绪中止, 时间静置。 熟悉的皂香混在大牌香水里面, 熟悉又陌生。季繁脊背挺得极直,侧眸垂眼, 就这个姿势看着他, 半晌,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脸上的妆没卸,皎洁月光照下来,眼尾还在闪着星星。渐渐地,他俊朗眉眼与记忆重叠,退去少年青涩, 一双含情桃花眼,竟难得多出了几分锋利。 也可能是画了眼线的缘故。 怔神间,陈硕已然起身。 季繁视线无意识跟着他动,呆愣地转了方向,面朝他。 四目相对,陈硕定定看着她。 他个子似乎又高了点,季繁略仰起脖颈。 男人身后就是乌黑一片的天,无星有月,光影渡恰好在他周身。 季繁目光不受控地往他发间落。蓝发挑染,瞳仁黑得纯粹,在此时此刻的昏沉光线下,更显凉薄。他看起来像是匆匆赶来,身上还套着方才演出时的定制礼服,姿态矜贵又冷漠。 “你——”季繁找回自己的声音。 陈硕睨她一眼:“聊聊?” 季繁刚想点头应允,背后却传来一阵车鸣。 两人不约而同地朝声源处望去一眼。 季南没下车,嚣张地给车开了双闪。 拉风跑车驾驶位的车窗半降,他支肘撑着,只平淡伸了手出来,像是在打招呼。 “要不明天?”季繁怕季南等得不耐,反正联系方式也有了,不急这一时半会。 陈硕抿抿唇:“你是觉得……他在,所以不方便?” 季繁认为季南着实是个电灯泡,利落承认:“嗯,有点儿。” “……”陈硕不说话了。 季繁朝他伸手:“我的手机……” 后半句话没说出来,季繁低眼,盯着他们相握的五指,还有他凸起腕骨上的那根半断红绳,有些晃神。 他的手很冰,指骨根根分明,一点点捏住她的,旁若无人地强势插入。 像触电一样的感觉,季繁手下意识缩了缩,却被攥得更紧。 “你……”季繁指尖蜷了下。 车子鸣笛,意识到季南在看,她尴尬,用另只手掰开他的。 “你等我明天找你。” 留下这么一句话,她探身夺过手机,匆匆忙地上车。 “季繁。” 拉开车门的一瞬间,陈硕忽地出声,喊住了她,带了几分郑重。 “约定结束了。” 没头没尾的对话,季繁不明所以地回头。 灯下。 他双手插兜,身形溺在大片的阴影中,面上情绪晦暗难明- 季繁关上车门。 “你们刚刚说什么呢?”季南凑过来扯了她的安全带:“他怎么突然走了?” 明知故问。 季南就是故意。他还气陈硕助理最初没给他面子。所以才懒得下车去招呼寒暄。 “……”季繁无语:“你说呢?” 季南:“我可不知道。” 他本意是想给自己找点存在感。却没料到,陈硕不仅全程不搭理他,甚至明目张胆地在他面前耍流氓,久别重逢第一眼,直接就拉上手了? 季南这才忍无可忍地摁了喇叭。 “哥。”季繁接过,扣好安全带后转过去看他一眼,挺认真地点评:“幸好你是当老板的。” “嗯?” “不然,”季繁慢吞吞地收回眼,坐直:“像你这种没眼力见的,估计早被开了。” “……” …… 季南送她回了江原别墅。 进门开灯,看着记忆中熟悉的陈设,季繁恍如隔世。她换了拖鞋进屋,季南跟在她后面,把行李箱从车后背搬下来。 “喏,那你消停待着。”季南临走前留了把电瓶车钥匙给她:“最近的交通工具。” “我这两天忙,顾不上你,等之后,带你去把驾照换了,再买车。” 季繁对此不是很在意,蹲在地上整理箱子,头也不抬朝他挥手:“知道啦。” “您能再敷衍点么?”季南环胸倚墙,懒洋洋看着她忙碌,想了想,起身,不忘絮絮叨叨地叮嘱:“走了,记得锁好门。” 季繁背着身,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 季南啧声,俯身屈指敲了敲她的脑袋:“别光说啊。” “……”季繁要烦死他了:“知道了知道了,走走走,我送你出去好吧?” 季南满意。 两人行至花园。 季南手贱,进车前又揉薅了一把她的头发。季繁扒着车窗揪下他的爪子,恼:“季南,你真的很幼稚!” 对方挑眉,欠揍地笑:“你第一天认识我?” 季繁:“快滚吧,早知道今天就不让你来接我了,怪碍事的……” 季南嗤:“小没良心的,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没变,见了陈硕就忘本。” 他拧钥匙,开了火,墨镜往下一拉,语调欠兮兮拖长:“果然呐,这姑娘家一长大,就成别人家的咯。” 季繁心安理得地受了,点点头:“老公当然比表哥亲。” 季南嘴角抽了抽,干脆地升了车窗上去。 “行,管不住。”他鄙夷地瞅她一眼,踩油门:“谈你恋爱去吧。” “……” 车子缓缓驶离。 季繁松了一口气,在原地站了会儿,回身。 空气中漂浮着花香。晚风轻轻吹过来,熟悉的气息迎面,季繁脚步一顿,如有预感地看向隔壁墙角。树影零松,月光拉到地上,隐隐约约看得出那是个高瘦的人影。 眯眼瞧了会儿,季繁心中一喜,小跑过去。 鞋子踩上满地的枯叶,咯吱声响起,她站到了他面前。 “你怎么在这儿?” 陈硕不答话。 季繁没察觉不对,自顾自说:“要不要跟我回家?” 陈硕倚着墙不动。 风还在吹,树叶沙沙摇。季繁看他礼服单薄,脖颈直晃晃暴露在外,怕他冷,一圈圈将箍在自己脖上的围巾顺着长边解下来,踮脚,想要给他围。 陈硕沉默,不动声色地避开。 季繁手落空,透过围巾举起的丁点空隙,落进他沉如点墨的眸,不知所措。 “你不开心么?” 其实话出口,季繁就后悔了。一个小时前,他刚宣布退居幕后,告别了自己辉煌灿烂的歌手生涯。人心肉长,他装得潇洒,但不适应和失落做不得假。 “还行。”陈硕漠然睇着她。 手举在空中半天,季繁胳膊支撑不住地发酸,她渐渐卸力,局促收回手。 “你……那会儿说什么约定?”季繁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绞尽脑汁去转移话题,可绕来绕去,还是逃不过,只好小心翼翼地询问:“是四年前承诺的演唱会吗?” 陈硕:“不是。” 季繁接着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但我还是无条件支持你啦,没关系的,你在我心里永远……” “季繁。”陈硕打断她。 不知为何,季繁心底蓦地咯噔一下。 “你这些年过得好么?” 季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许久未见,重逢的紧张和喜悦充斥了她全部的神经线,自在舞台上看到他至今,她一刻都没能平静。 怎么会不紧张呢。那是无数次出现在她梦里的人啊……国外的生活压抑,季听岚起初明令禁止,不允许她和陈硕再有瓜葛,她就只能靠回忆度日。治病的法子,治标不治本,她画了无数张他的画像,可痛苦照样一点没少。 思念锥心刻骨。 密密麻麻将她侵蚀,她无法、更无力阻止。可惜异国他乡,无人知她难读蒹葭,岁岁难安。 如今她和他咫尺相望,长期以来压抑的酸辛便开始一点一点往外漫,明明A市这夜间天气晴朗,可她的世界却仿佛下了一场瓢泼大雨。鼻腔充盈着返潮的苔藓味道,呛得人鼻头发酸。 “石页……” 她仰头,眼巴巴看着他,摇头委屈道:“我过得一点也不好。” “……” “我好想你。” “……” “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你。” “……” 陈硕唇线绷直:“……哭什么?” 她哭声很弱,是几乎听不出来的腔调,却很清晰,心脏那个地方像是被藤绳勒住,一点点收紧外拉,长久来压抑的自责和愧疚,在同一时间尽数爆发,他快要喘不上气。 “他对你不好?”陈硕竭力压着声。 季繁吸鼻子,诚实道:“她除了……不让我联系你……其他都很好……” 结结巴巴一段话,亏她说得完整。 陈硕手不受控地抬起,至她发顶虚空,又生硬停止,骨节一屈,就要往回收。 季繁眼疾手快地抓住,眨了眨眼,拉着他的手,贴到了自己颊边。 “……” 温软的触感,还有她鼻息处的滚热,在这凄寒的秋夜,格外显著。他被烫得后缩,可手却被她牢牢攥紧,动不得分毫。 无奈,陈硕闭了闭眼,随后垂眸,和她闪着水光的眼睛对上。 “……那,要不分手呢?”他轻声。 和刚才那个男人分手,我们重新在一起。 陈硕看着她,漆黑眼中藏了不见底的漩涡。 原本虚搭在她嘴角的拇指微动,似有若地划蹭过她的下唇,像是轻摁了一下,带着蛊:“好不好?” 陈硕觉得自己认栽了。 哪怕时隔再多年,纵然做了再多准备,他还是……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和另一个人双宿双归。他有错,但他能改,这四年来,每一年清明,他都有去外婆的墓地里祭奠。 老人家生前对他那么好。 他却没有再第一时间送葬尽孝,甚至当时还因此而和她的宝贝孙女怄气……这是陈硕这几年来一直没有解开的心结,他在怪自己,怪自己没有在她最难过的时候陪在她身边。 飞去德国那么多次。 每一次,他都在期待,是不是这一次他们就能够在街头巷尾偶然重逢。可结果就是,一次次幻灭。 无数次,陈硕无数次在深更半夜时后悔,为什么自己当时要两次执着于同一个问题,因为不服气,所以错过。 神婆说他们之间的缘分与红绳相连。缘起缘灭,他不信神佛,只信因果。 他要她,只要她愿意,他可以不顾一切。 孽由他来做,绳由他来系。只要,她愿意。 陈硕预料到了季繁所有可能。 要么斩钉截铁告诉他不行,要么略带犹豫提醒他不好。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可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却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因为,季繁哇地一声哭了,不带半点收敛,不顾及一丝形象,水灵灵地哭了。崩溃地、嚎啕地、撕心裂肺地,哭了。 陈硕:“……” 这哭声打得他措手不及。 乃至陈硕都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她的眼泪断珠似地顺着他指节往下坠,沁进毛孔,而后,随血液传遍全身四肢百骸,再渗到他心上。 陈硕一时间忘记作出反应。 “我不要分手!”季繁抓着他的手抹眼泪,嘴巴一扁,呼吸一噎一抽地喘:“我才不要……和你分手……” 陈硕愣了。 她还在继续:“我……好不容易才让季听岚同意……而且我病也好的差不多了……你为什么……不想要我了呢……” 陈硕怔然间不忘反驳:“我没有不要你。” “那你怂恿我分手?!”季繁凶巴巴地吼他。 陈硕:“我是让你跟你男朋友分手。” “你看你就是在教唆我和你分手!”季繁生气甩开他的手。 “……” 他们绕不过去这个弯了。 最后还是陈硕率先回过神,五指攥向掌心,不确定地问:“你现在的男朋友是我?” “?” 瞧瞧,这话说得真混蛋呐。 季繁瞪着他,泪嗖地一下止住,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是你。” 陈硕眼神复杂。 “是狗。”她说。 “……” 陈硕直勾勾看着她。 季繁:“陈硕,你和我说老实话,你是不是外面有别的狗了,又因为我还占着你女朋友的位儿,所以才专门在这儿等我回来,逼我分……” “手”的字音刚出口,就被陈硕堵了回去,他忽然靠近,掐着她的后脖颈,亲了上来。起初只是蜻蜓点水的碰触,很快变成浓烈的深吻。 铺天盖地的香,有妆粉,有皂角,属于舞台的陈硕与普通的陈石页,混合构成完全的他。 她一句话,他便心甘情愿将自己献祭。 血液翻滚上涌,她的腰和脑袋都被他固定,挣扎不动,季繁逐渐放弃抵抗,力道松散。只不过,依然维持着屈肘抵胸的姿势。 良久,陈硕放开她,稍向后撤开一段距离,长睫低敛,压下一片阴影,目光沉沉地凝着她。 他静静等她平复好呼吸:“消气了?” 季繁:“?” “差不多的话,就聊聊正事。”自觉忽略她的呆神,他捏了她的下巴,向上抬,不紧不慢地质问:“和我说说,送你回来的那个男人是谁?” 季繁:“……” 她一副看傻缺的表情。 眼睛由于才大哭过一场,肿得像核桃,脸颊也泛着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陈硕没忍住,又低头,快速啄了下她的唇。 “……” 季繁泪痕干在脸上,老实说:“季南啊。” 话落,她敏锐地察觉到面前这人僵了一瞬。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正文完】 第96章 成岁 “陈硕,生日快乐。”…… 十几秒的沉默。 季繁悟了。 “你混蛋啊!”季繁揍他, “我回来找你,你怀疑我跟别人好?” 陈硕:“……” 对于她的控诉,他无力辩驳, 因为是事实。 陈硕回过神, 叹了口气:“……对不起。” 季繁愤愤改口:“好,分。” 她说着,眼泪又掉:“反正离开这么久,早就没爱了……” 陈硕缓缓抬指抹她的泪:“别说气话。” “……”季繁真得快要气死了, 径直拍上他的手背, 啪的一声脆响,二人皮肤同时红了一片。 “手疼不疼?”陈硕皱眉,去揉她的指,双手捧握, 一根根捏着。 季繁尝试抽了抽,没抽动。 夜色渐郁。 郊区本就安静, 穹顶下压,周遭不知何时又笼起一层薄薄的霜雾。 “冷不冷?”良久, 陈硕敛眸, 轻声问,细听之下竟带了几分讨饶与认罚的意味。 态度挺好。只是说出来的话, 更像是避重就轻:“去屋里给你暖暖?” 围巾还挂在她肘节上。 陈硕慢掀眼皮看她一眼, 小心拉了下来,又给她围上。 “岁岁。”他顿了顿,试探性地去碰她的指尖。 季繁搞不懂,他摆出这么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给谁看,明明见面之后亲都亲了,抱也抱了, 这会儿反而扭捏起来,像是后知后觉意识到分开四年的空白,彼此熟悉又陌生。 陈硕勾了她的尾指,挠她掌心。 季繁:“干嘛?” “错了。” “哦。” 陈硕叹息:“我有点冷。” “……”季繁再次打量他一眼,心软:“你赶紧打车回去吧。” 陈硕声音压得很低:“我没有地方去。” 季繁:“?” 这话说得离谱,难不成他这么一个大明星,至今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季繁不相信:“那你回公司。” “好久前就解约了。”他如此说。 季繁提醒他:“工作室。” 陈硕“啊”了声,继续:“不是刚刚宣布解散吗?” 季繁:“……” 夜风静静地吹,有枯叶落于她肩头,他低头拂去,垂睫和她对视,问得认真。 “你能不能带我回家?”- 是夜,趴在床上刷了半天微博的季繁猛然间顿悟,陈硕这家伙在给她下套。 他压根没有解散工作室啊。 热搜上写得明明白白,陈硕虽退居幕后,但不日将以老板身份,出席C市少年练习生选拨计划。而且据媒体报道,此次活动,便是由陈硕个人工作室联合前老板“笙声予我”公司共同举办,届时还将公布开幕会合照海报。 也就是说,网上因陈硕演唱会告别而遗憾的万千歌迷们此时统一有了一个新的盼头—— 陈硕,露脸正面照。 季繁翻了半天广场。从头到尾,来来回回。 硬是没能从中找出一条,可以让陈硕和“可怜”两个字挂上钩的形容。 也许真就应了那句“当你死后世界上所有人都会来爱你”。 网络上没有抹黑,没有诋毁,各路大V纷纷下场,长文致礼,有大粉收集素材做了视频混剪,平铺直叙将陈硕的一路艰辛展现,山沟走出的穷小子,硬是凭热情与天赋在吃人不吐骨的娱乐圈,杀出了一条血路。 有人感慨年少成名的不易,有人惋惜英年退役的遗憾,也有人……痛斥无良媒体的戾气,将所有错误归咎于黑粉造谣,信誓旦旦扬言陈硕是由于精神压力偏大而选择离开,新一轮网暴来势汹汹,不同的是,主角却换了人选。 可惜陈硕对此依旧是毫无回应,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样装死沉默,仿佛他们所说的事情与自己毫无瓜葛。 季繁默默地看完全部,正想关灯睡觉时,门突然被叩响两声。 “……”这个时间点。 她本想装死不理,奈何那人脸皮极厚,赖着不走:“岁岁,我有点怕黑。” “?”季繁小小的脑袋,大大的困惑。 “你开灯啊。”季繁隔着门和他喊话:“走廊的灯就在……” “算了,”话说一半,她踩住拖鞋下床,嘟囔:“估计说了你也找不到。” 江原这边的屋子太久没人居住。 季南前两天来,只帮忙打扫了二楼两个卧房和一些公共区域。 刚刚季繁一进屋,随手就给陈硕指了自己房间斜对角的洗手间,让他进去卸妆洗漱。 倒是忘记和他说住哪儿了。横竖都得出门一趟,不如顺便去开个灯。 门一拉开,季繁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人捏着手腕扯进了怀里。 他刚洗了澡,身上换好了很久以前留在这间屋子的睡衣,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翻出来的,触感有些湿,像是用水淘过一遍。 季繁撑着他胸膛起来:“……你穿这个不嫌凉啊?” 陈硕皱了皱眉:“没事。” 季繁觉得他这委屈的模样挺罕见:“嫌脏干嘛不买套新的?” 手机点个外卖的功夫,他又不是不知道地址。非得洗,还不吹干,把自己整得这么狼狈。 灯影自身后泻出来,昏黄笼在她含笑眉眼。 陈硕的心当即软得一塌糊涂:“衣不如旧。” 后半句—— 人不如故。 季繁自然听明白了他的隐喻。 他不提这事还好,一提,季繁火气噌地一下又冒:“听姜宸说,你认定我去追求谢久辞咯?” “……” 陈硕没法否认。 “而且,刚刚又以为我交新男朋友了呗?” “……” 季繁气笑了:“你是猪脑子吗?” “……” 陈硕盯她两秒,直接认了:“……是。” 这回轮到季繁哽住。 他身上湿哒哒地还在滴水。 季繁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戳了戳他的喉结:“站着怪累的,进去说吗?” 她补充:“我屋里有吹风机,给你吹吹。” 陈硕嗯了声,放开她。 季繁牵着他的手,把他拉进房内。 门落锁,季繁忙不迭去取了吹风机,将他按在梳妆台前坐好,扯了线,躬身去线板处插电。 陈硕视线追随,看着她忙前忙后,莫名产生一股满足感,就好像心里空了许久的某个地方突然被什么东西填补上了。 他一动不动地端坐着,任由她的指插入他的发丝,安静瞧着镜子里的他们,恍如隔世。 湿发很快被她吹干,没了发胶的固定,软软塌在她掌心上,季繁轻柔地摸了摸,乌黑发丝顺着五指指缝滑落,他异常乖顺,连空气中都充盈了热。她垂眼往下,又去吹他的衣领,素锦的面料,湿哒哒地贴在身上,他竟也不嫌难受。 “别吹了。”上衣干得差不多的时候,陈硕伸手拦住季繁歪倒的脑袋,抵上去,咳声:“……下面不用。” 季繁坚持:“那怎么行,会得老寒腿的。” “……”陈硕纵容接过:“我自己来。” 季繁想了想,把吹风机扔给他,拉了个椅子坐到他旁边,指挥:“那你好好吹。” 陈硕躬身,心不在焉,胡乱吹了几下裤脚。 “诶,你怎么只管……”季繁话说到一半,卡住,羞臊地转移了注意力,眼珠左右乱瞄:“那个……要不方便的话,我回避一下?” 陈硕动作一顿,下意识关了机器。 季繁边说边站起来。 转身的霎那,手臂却被他拽住,紧接着,吹风机与桌面碰撞发出低响,在静谧的空间内无限放大,他的气息自背后贴上,另一只手环紧了她的肩膀。 突如其来的拥抱。 她被他从后方牢牢禁锢,胸膛抵着脊背,动弹不得。 季繁心跳漏拍,竭力平复呼吸。 陈硕下巴搁在她肩窝,声音低低:“别走。” “……”闻言,季繁哽了许久,轻道:“我就是准备去趟门口……” 他不说话,死死地抱住她。隔着两人浅薄的睡衣布料,她甚至能听见他心脏正加速跳动的频率,和她相仿。 “别走。”他呢喃重复这一句话。 “……”季繁忽然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时间仿若在此刻重塑。四年光阴匆匆即逝,他身体还隐约带潮,像是强拉着她又回到了那年雨夜。只不过角色调换,这次是他情绪崩溃。 “岁岁,对不起。”他发丝蹭在她的耳边,季繁觉得痒:“我不该怀疑你。” 不该怀疑你不爱我。 一次又一次。 “可我控制不住。”陈硕说:“因为我总觉得,我不够好,不能给你足够的时间和陪伴。” “我爱你。”他小心翼翼吻她脖颈,蜻蜓点水地触碰,含了无与伦比的珍重:“发了疯一样的爱。之前你总说,你知晓我的热爱,希望我自由大过情爱。其实那个时候,我就想告诉你——” “我的热爱,只会与你有关。” “而你,站在我的前途里。” 季繁被他的话触动,一时忘记呼吸。 “你一直说,你了解我。那是因为我装给你看。事实上,我这个人没出息,做不了你梦中的大英雄。”他赤裸裸地将一整颗真心剖开,毫无保留地展露到她面前,害怕到连声线都在抖。 “我不想当什么大明星,我没那么多精力。” “从来没想过。” 季繁张了张口。 “我只想,”肩边衣角泛湿,他丢盔弃甲,一字一缓:“和你好好的。” “……” 静谧间,他的啜涕实在明显,季繁想转身回抱,却难敌他的力气,只好稍稍侧垂了头,细着嗓子哄:“石页……别哭了……” “……”他不听。 季繁好笑:“你曾经不是扬言说,你哭的时候肯定不会像我一样发颤吗?” “……”他不理。 季繁干拧着脑袋:“你先别哭了,我们好好说说话嘛。” “……”他不答。 季繁想了想,不确定地问:“所以,你是因为我才想转幕后?” “不全是。”他埋在她肩窝,闷闷地应:“我不喜欢许多浮躁的场合,就想静下心来死磕曲目,顺带养活自己。” 季繁:“那很棒啊。” “可是,前期很难,我不想你跟我受苦。” “我又不用你养……” 他突然松开她。季繁不明所以回身,正对上他讳莫如深的眼。 “……”季繁从那沉沉的眼神里看出了控诉,她尝试解读他的意思:“你想包养我?” 陈硕:“……” 他面无表情地吐声:“我能不能把卡给你,然后你来养我?” 可惜季繁没能领悟出其中的弯绕,以为他是向自己求助:“可以呀,我手里还有以前的一些油画拍卖费,虽然不多,只有几十万……” “不用你的钱。”陈硕略微俯身,手揽上她的臂肘,凑近她,无奈解释:“我有,这些年的积蓄都在,我全部可以交给你管理……” “你想和我结婚?”季繁脱口而出。 陈硕:“可以么?” 季繁忽地沉默了。 陈硕盯着她:“……你不愿意。” 他用的是肯定句,而非疑问。 季繁:“对不起,我没想过……” 在国外治病的那段日子,季听岚的强制进一步激发了她对婚姻的原有恐惧。季繁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爱情,在如今的她看来,无非就是你情我愿的一件事情。婚姻不过为此加了一纸法律的保障,遗憾的是,她并不想靠此而牟利。 她现今两个人最好相处状态的观念,便是存在于当下。 无需束缚,彼此自由。 却依旧,爱得淋漓酣畅。 季繁不知道该如何向陈硕描述自己内心的理想世界。她也担心他不能够接受。 就像之前老话常说,不以婚姻为目的的恋爱都是在耍流氓。 可她又的的确确,暂时无法接纳,将和某个人产生一生羁绊的可能。 因为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被中途抛下。 季繁当然相信陈硕,她相信他爱她,可她不信时间与未知。她依然害怕,害怕未来的鸡零狗碎会让此时此刻的冲动和热情尽数磨灭。 所以,与其得到后失去,那不妨从未拥有,只享受现在。 热烈的爱。 从不需要条约来证明。 她想再等等。 等什么,她也不知道。可她就是觉得,自己的一生,不该由任何人决定掌控。 她爱他。 他也爱她。 可他们,都该自由。 季繁稍仰头,静静看着陈硕,四目相对,他的爱意澎湃又汹涌,她无力招架,却不想妥协。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其实季繁没想过他会不愿意。 从未。 “我愿意。”陈硕打断她。 季繁一愣,就听他淡淡发问:“那……我们还是我们吗?” 季繁迟疑地点了下头。 “嗯,”陈硕低头,抱住她:“还是我们……就好。” 陈硕伸手紧紧拥住她,没再拿出藏在衣兜里的戒指。 体温顺着脉搏传递,他眸光浅淡,落在自己腕上打结的红绳处,闭了闭眼。 没有什么不能接受,他曾经在很久以前就说过,这红绳,她不必戴。 他属于她,是他心甘情愿。如果相爱的枷锁太重,那就由他来全程奔赴。 他平生,唯二心愿—— 她做自己,替他自由- 季繁呆滞了很久很久。 他的呼吸滚烫,喷在她的脖颈,那里还有未干的泪,烫得她不敢面对。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没有。”他答得干脆。 “你不怕我耍流氓?”话没过脑就冒了出来,季繁差点咬了舌头。 陈硕调整好情绪,又问了一遍:“可以么?” 和之前相同的问话。 却多了几分强势与坚持。 “……”季繁抿抿唇,画蛇添足地补充:“我是说,我感觉我自己在占你便宜。” 陈硕缓缓放开她,再抬头时,面上又恢复了一贯的吊儿郎当:“那别光说啊,直接来吧。” “……来什么?” “耍流氓、占便宜都行。”陈硕薄唇微动,一本正经地说:“或者,说得更直白点——” “玩我。” “!” 季繁看向他,没听清似地又问了一遍:“玩什么?” 陈硕认真问她:“你除了不结婚,谈恋爱的话,会信奉柏拉图吗?” 摒弃肉.欲的肮脏。 只追求彼此灵魂契合。 “……不会。”季繁并不扭捏:“生理需要在我看来是合理且必须,人类本能,不该被摒弃。” 陈硕点点头:“行,懂了。” “诶,你懂什么……” 下一秒,季繁便被陈硕拦腰抱起,她毫无防备,只能下意识搂上他的脖子。 “懂你在暗示我什么了。”陈硕俯身,把她放在了床上,垂眸细细凝着她。 头顶灯光打得极亮,季繁被他盯得不自在,特别是这人现下眉目背光,凑得极近,俨然一副不正经的模样。 “谁暗示你了?”她佯嗔。 陈硕不急不缓抬手,轻轻抚着她的额发,而后向下,指尖似有若无地刮蹭过她眉眼、颊侧、再到唇角,上滑,摩挲勾勒着她的唇谷轮廓。 “想我吗?”他问。 他的指冰凉,和她皮肤的温热对比鲜明,季繁脑袋不受控地瑟缩,却被他另只手牢牢扣住。 “说话。” “……” 他亲上她的眼睛,一点点啄吻下去,至唇瓣停顿。 “想吗?”他的掌心还在往下,冰感丝丝缕缕刺激着她,然后在某个瞬间,季繁浑身一僵。 “……想。”她贴合上去。 手与柔软严丝合缝,陈硕眼中欲.念加深,冰与灼热相碰,沉沉无底。 他吻上她的唇齿,舌尖一寸寸抵开防守,攻城略地,肆意又暴虐,四年来的思念尽数化作难以控制地掠夺,一点一点,蚕食着陈硕为数不多的理智。 季繁意乱情迷,却也不忘挣扎,语调断续地提醒他:“……没、没买、东西。” 说话间,她稍稍往旁侧偏了点脑袋,陈硕借机亲她的脖颈,细细啃咬舔舐,力道轻而缓,密密麻麻的吻落上去,季繁呼吸当即错乱。 “买什么?” 他张口含住她的耳垂,指尖打圈划绕,轻蹭过他的唇瓣,呢喃着应:“嗯?” 季繁身子激了一下,思绪顿时空白,含糊其词道:“就是那个……” 他稍微撑起了点身子,额头抵着她的。 空气中的寒当即顺缝渗下来,季繁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她本能地睁开眼睛,胡乱伸手去捉他的腕,试图阻止。可惜力气根本敌不过他,无论哪儿,都抵挡不住。 “陈硕……陈……” 她肌肤颤栗不已,蜷了蜷,很快被他又摁着肩膀消停下。 光线太明亮,他眼神如有实质般盯着她,徐徐下挪。她脖颈处的皮肤细嫩,稍一碰,就泛了粉,一点点刺激着他的视觉感观。 “……” 因为他的注视,季繁血液顷刻上翻,浑身都烫得发红,心跳更是快得像是要冲破胸腔。 她咬了下唇,别过头:“差不多了吧,看够就关灯……” “关灯做什么?”他诘。 季繁恶狠狠瞪他一眼,豁出去了:“帮你解决一下生理需求。” “哦,不是没东西吗?”他还有脸提,刚才不是装得纯情么。 季繁气急,抬脚踹:“你会的花样少?四年前不都无师自通吗?” 她偏把回忆往回拉。 陈硕蓦地笑:“那你看我吗?” 没等她说话,他便轻巧一带,将两人的位置调换。他抱她放到自己身上,后靠在床头,像是被动地被她压在下面。 “……”衣裙因重力自然垂落,恰遮住彼此的隐秘,季繁手被他牵着,摸上他领口的纽扣。 “会解吗?”陈硕将唇贴在她耳侧,诱哄:“用不用我教你?” 季繁跪坐到他身上,毫无保留地感受到他,她吓得结巴:“会,不、不用你教……” “嗯……”陈硕耐着性子等她,手护着她的脊背摩挲下移,由腿到脚踝,勾勒轮廓。肌肤赤裸相贴,他指腹因常年练琴,养了层薄茧,蹭得季繁腿软,连带指尖也开始打颤。 “你别闹我。”她磕磕绊绊地解扣,结果半天没见开,半恼半抗议道:“这什么破扣子!” 陈硕轻拍她的胳膊:“着什么急?” 渴望滋生,季繁额间沁出一层薄汗,摒弃操守,低头主动咬上他的喉结。 陈硕眸色一暗。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 和几年前一样的问题。 季繁伏在他身上含糊喘息:“快点。” 随着这句话落下,陈硕的呼吸明显加重。 他本来没想来真的。 久别重逢,他能感受到她内心的恐惧,那是由空白导致的陌生,而非排斥。 陈硕莫名懊恼,该循序渐进的,是他心太急。 “你会?”他竭力压抑着。 季繁动了动:“你不是教了吗?” “……”陈硕捏她肩膀的力道加重:“嗯……那你来……” 她慢吞吞地磨着他的神经,不紧不慢,生涩且大胆,陈硕忍得难受,又怕伤到她,只能攥了衣料的边角,闷哼出声。 季繁怔了下。 “你……不舒服?” “还行。”陈硕声音出奇地沙,眉眼绯红。 他亲亲她的眼,哑声:“继续。” “……”季繁望着他的面容。灯火阑珊,恍惚有重影交叠,岁月匆忙掀篇,他依旧少年如松,俊美似妖孽,除了线条轮廓愈发硬朗。 她出奇被他墨黑的眸蛊惑,纵容般拉上了他的手,抚开掌心,将自己的五指贴过去。 “石页,”季繁慢慢往上,凑近他耳畔。突然很小声地说了句:“要不还是按你自己的节奏来吧。” “什么?” 季繁不敢面对:“你就,怎么舒服怎么来。” 话落。陈硕岌岌可危的理智燃断。 他极力克制着问了她最后一遍:“你确定?” 季繁羞得不想看他:“关灯。” “好。”陈硕低笑一声,长臂一展,将她掉了个儿,顺便如她所愿摁灭了顶灯。 窗外,有月光顺着沿台散落,他压着她,将彼此的距离寸寸拉近。 季繁很快碰到了他衣衫上至今还未来得及吹散的那片湿漉。薄锦面料带来的冰感冲击强烈,她皱眉,眼睫不禁跟着颤动。 “你这是……”三个字刚出口,她瞳孔便即刻涣散,后头的话竟是再也没能说得出来。 陈硕指尖动了动,抹去她眼角溢出的泪。 水光在皎洁月色下显得尤为暧昧。 “教你点别的。” 他低首,吻开她眉间拧起的小结,修长的指,继续穿梭她的长发之中。待她彻底适应后,才开始缓慢又柔和地动作。然后附耳轻笑:“乖岁岁,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季繁哪里说得了话。 任凭他来,紧紧咬了下唇,不肯出声。 陈硕不勉强她,当她默认。 随手扯了个枕头过来,给她垫着。 秋日霜寒,水淹漫了窗垭。 一室静谧里,唯有呼吸声交织起伏,宣誓着他们的爱意磅礴。 那根承载三离羁绊的红绳。 终于,在某一难言的时刻,无声滑落。散至二人交缠相扣的十指一侧。 殷红似幻,如极乐,比火焰,他邀她沉沦共赴,将相思烙印。 此后浪潮如海,梦无魔魇- 隔天清早。 季繁红着脸从浴室洗漱出来,弯腰,一件件捡起地上散落的衣物。 睡衣倒是还好,就是再里面的个别件贴身衣物,已经被撕扯得不成样子。 她看得实在脸热,干脆打开衣柜,随手挑了件新睡裙,随便套在身上。又躬身去拉床头柜的抽屉,翻找内衣。 还没找到,门就被敲了三下。 “……”季繁吓得一惊,回过神,已无力吐槽他如今的欲盖弥彰,忙推着抽屉一关,揪了被子蹲在地上,把自己裹住,抿唇不言。 果不其然。两秒后,没等她应话,陈硕便自顾自地推开门走进来。视线流转,跟她饱含控诉的眼神一对上,明显一愣。 “你……”他几步走过来,把手里捧着的小碗放到梳妆台上,抱她:“摔下来了?” “……”季繁瞪他一眼。 陈硕将她放到床上,径直掀了被子,扯她的裙摆:“是不是疼,我看看?” 季繁往后躲,他按着她固定住不动,去摸她发红的大腿根,嘴里不忘絮叨嘀咕着:“明明没用力,怎么红了这么大一片啊,我记得昨晚擦洗的时候,还好好的……” 季繁气得踹他,动作间幅度有点大,裙摆漂浮中,风光乍现,陈硕呼吸滞了下。 白日的光线自然又亮堂。 她那里对他而言太过吸引,他挪不开眼。 季繁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赶忙去扯着衣角向下拉,却被他摁住。 视线里,陈硕还在盯着她瞧,季繁简直又羞又臊,没忍住又挣扎了两下,却引来他更重的按压力道。 缓了缓,陈硕喉结迟钝一滚,哑声哄。 “乖别闹。” 这句话到像个人样。 季繁心刚一暖,下一秒就又被他气个半死。 “再张开点,我看看肿了没。” “……” 季繁忍无可忍:“陈硕,现在可是白天。” “白天怎么?”他握着她的脚踝,挑眉问。 “……”季繁觉得他的脸皮厚度登峰造极,她比他不过,一着急,怒了:“陈石页!” 闻声,陈硕扬眉瞥她一眼,直观察觉到她的不爽,也不打算逗她,先俯身替她整了整衣服。然后才抱着起来,走到梳妆台前扯开椅子坐下。 只有一张椅子,她不得不依附他。 陈硕搂紧她的腰,偏头,单手拎了碗过来,小勺喂她喝粥。 季繁起初不愿,觉得姿势挺别扭,可他也较真,就一言不发把勺子抵在她嘴边,视线凉凉凝着她。她知道拗不过,只好乖顺地张口,一小口一小口吃着。 如此,气氛倒算得上融洽。 一碗粥很快下肚,陈硕抽了张纸巾,替她擦拭嘴角。季繁被伺候得舒服,也不管姿势优不优雅了,懒洋洋地就往他身上倒。 陈硕纵容,一手揽她,一手收拾好残局。 几分钟静悄过后。 季繁忽地出声唤他:“石页。” “我在。”他没犹豫。 “我超爱你的。”她鼻尖蹭了蹭他的脖子,酥酥麻麻的电流顺过他心尖。 陈硕不动声色:“哦,是么?” 季繁身子动了动,手撑在他胸膛上起身,眼睛很亮,话中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你要相信,我真的、真的、超级爱你。” 她用唇瓣去碰他的额发,碰他的眼尾鼻梁。小鸡啄米似地,以最纯情的手段,做最惹人情欲的事情:“这里,还有这里,都要是我的。” 陈硕懒散靠着椅背,任她胡闹,双手扶上她的腰,眉眼噙笑,附和道:“嗯,都是你的。” “……” 季繁眼圈一下子红了。 “是你的还不行啊?”陈硕笑了笑,重新抽了纸给她拭泪,无奈地叹:“又哭什么?” 季繁胡言乱语:“你煮的粥好咸。” 陈硕气乐了:“那是谁吃完了?” 季繁死不承认:“不知道。” “小骗子。”陈硕吻上她的泪,舌尖一卷,吞咽下去评价:“没你的眼泪咸。” 季繁吸吸鼻子:“我没骗过你。” “嗯?” “我真的,只爱你一个人的。” “你要相信我,好不好。” “……” 陈硕不说话了。 “我知道你和我一样。”季繁说:“石页,我们内心一样孤独恐惧。” “而且,我们现在也同样——”她勉强扯了点笑,眼泪却没断:“无家可归。” “但是你要相信——” 季繁突然抱他,像是要把身上被太阳晒到的暖都渡给他:“你还有我。” “哦。” “我爱你,只爱你。” 她说:“除你以外不会再有别人,你可以一次、两次、甚至无数次,向我确认。” 适逢阳光九分憔悴。 怜她独影明媚。 陈硕目无焦点,望着不远处窗垭边那株衰败许久的山茶,抬至虚空的手缓缓下垂。然后,第一次透过无妄空幻,搁在了实处。 整点。楼下的钟敲了十二下,浑厚反复。像梦一样,他听见她在耳畔轻诉—— “陈石页,秋天到了。” “我想,我们都该病愈了。” 声毕,陈硕恍惚间闻到了花芳。 他定睛再望—— 看到那枯萎的山茶根下有石,石上含裂,裂口存缝,缝中开花。 那朵小花,抗住了四季的风霜。 …… 两人温存了会儿。季繁想起正事,从他身上起来。 “你什么时候回C市?”她问。 “嗯?”陈硕不满意她抽离,摁了她的脑袋往怀里拉,含糊道:“什么?” “就是网上说你要去做评委的一个节目。”季繁和他对抗:“听说你还准备露脸呢。” 陈硕拉不回来,干脆抵了她的腰,埋头到她心口的位置,蹭了蹭,避而不答地叹:“好软。” “……”季繁火气噌地烧上来。 他什么都好,就是偶尔一副没皮没脸的样子属实令人生气:“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啊。” 陈硕闷声:“你刚刚还说只爱我的。” 季繁:“这不冲突。” “哦。” “嘶。” “大概,”听到她不满,他懒懒回应,头还是没抬:“明天吧。” “这么快?” 季繁原以为得个几天呢。 陈硕嗯了下,先斩后奏地邀请她一起:“你和我去。” 季繁:“?” 她婉拒:“不要。” “为什么不要。” “……” “岁岁。” 陈硕抬起头:“我猜外婆也很想你。” 季繁:“……” 他突然一本正经,还真让人有不习惯。其实不是不想去,只是她近乡情怯。而且,再过两天,就是陈硕生日。季繁本想以此为由,纵容自己不去回忆…… “她不会怪你的。”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陈硕抬指把她散落在额前的长发揽到耳后,凝着她的眉,认真道:“我每一年,都有去看她,每一次回来,她都进到我的梦里,跟我说——” “说什么?” “她老人家总是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带上我的宝贝回家看看。” “……你乱讲。” “好吧,我乱讲。”陈硕吻她的眼:“也是她的宝贝。” “……” “别怕。”他勾上她的小指,捏了捏,安抚地说:“我陪你去。” “……” “去看看外婆吧。”陈硕拥向她:“我也想,在她面前牵着你的手,告诉她。” “什么?”季繁明知故问。 “让她不要担心,我会替她把岁岁照顾好。 从今往后,你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 而我,将和你一同怀念。 我们的外婆。 你和我唯一的亲人- 江川的秋,依旧绵长。 跪在墓前的时候,季繁甚至有些恍惚。面前一个小土坡,活着的人把这个,称之为“坟”。 它像山一样高大,也如平地一般矮小。 那底下压着,是她难再见面的人。 黑烟弥漫,陈硕随意拨了拨眼前的火堆,又塞了几沓纸钱进去。 季繁后知后觉感到暖,透过火光,去看墓碑上慈祥如初的眉眼。 显然,陈硕给外婆重修了墓地。 季繁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当年的葬礼潦草又简陋。季听岚纵然富有,却并不曾在这件事情上下半点功夫,付一分心意。用她的话来说,死去的人无知无痛,倒是没必要做一些表面功夫。 是以,她离开时,外婆坟头连个正儿八经的刻石都不曾有。 只被一双儿女丢在他们不愿再归的老家,无名无氏。旁边躺的是,同样潦倒收局的外公。 “你从哪儿翻来的照片?”季繁好奇发问。 陈硕声音很淡:“让陈山找的。” 这些年,就算是在海外,季繁也听闻过陈硕和他父亲断绝关系的消息。 想起大一那会儿,她和季南他们路过陈硕家,门口偶遇的那个少年,她只怪自己没多留个心去问问。 原本,她仅知晓,陈硕母亲早亡,父亲在他十六岁,也就是她离开前的半年续弦娶了新妻。 却不知道,他母亲是因亲眼目睹他父亲出轨而怒极攻心。更不知道,他父亲的小三竟然恬不知耻,进门就吹起枕边风,私吞他母亲的全数遗产还不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斩断了陈硕的一切生活来源,逼他自食其力。 这也成为,那时他拒绝来A市的原因之一。 可季繁都不知道。 她甚至不知道,他有一个弟弟。 前不久利用炒作榨干了他的最后一丝价值。 “……你和你父亲,”不知为何,话一出口,季繁喉间便哽了哽:“在官司之后还有往来吗?” “想什么呢?”陈硕笑着,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无所谓道:“我给了钱的。” 言外之意。 这照片的来历,也只是利益驱使。 远处夕阳坠落了天幕,霞光耀眼又刺目。 就像很久以前,有人说—— 这世上唯有两样东西不能直视。 一是太阳。 二,便是人心。 熙攘人世,多的是半人半鬼。 公平道理深究,关系流动,人,终是逃不过利己二字。 就像此时周围风起。 火苗一下蹿得老高,那橘色的焰燃进瞳孔,和落日余辉混于同处,谁又能分清真假。 “陈硕。” 季繁突然笑着问他:“你为什么会爱我?” 陈硕偏头瞅她,想了想,也笑了:“是个好问题。” 那火苗越燃越艳,在风中摇曳飘飞,却始终不见熄灭。 “可能——”半晌后,陈硕垂眸,把剩余的纸钱一股脑地全塞了进去,伏身对碑冢郑重磕了三下,才道:“上辈子欠了你的吧。” “我猜也是。”季繁转头,学着他的样子,也拜三拜:“外婆,你听到了吧?陈石页亲口说这是他欠我的,您可不能再说我一直欺负他了。” 火星扑朔两下。 陈硕挑眉:“外婆以前还说过这话呢?” 季繁直起身。 “说了好多回,我没当真。” 如果她当时就能懂外婆几次三番的欲言又止。或许,他们高三那年也不会过得那般艰苦。 她自然也会心疼他啊。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陈硕盯着势头渐弱的火苗,催促:“外婆快离开了。” 季繁思琢了会儿,开口:“确实有一件事。” “外婆。”她慢慢伏地:“我想告诉您,我暂时不打算结婚了。” “之前您在世的愿望,我注定再没有办法弥补,但现在,我想听您最后那句话。” “我会好好的,一直好好的,”她忍耐着,不想让眼泪掉落:“您放心。” 话落,火星复燃。掠上陈硕腕骨间的绳段末梢,他不解,但很快乖顺地松开绳结。 陈硕凝神看着红绳消逝,直至最终一秒,启唇,随风轻声应。 “您放心,我会替您好好照顾她。” “在我这儿,哪怕没有婚姻法律的束缚,她也是我唯一的妻。” 烟散风消西云幕,他郑重许诺。 “无论陈石页,还是陈硕,不管季敏,亦或季繁,我都必将于万千人海中,寻她,爱她。” “世世代代,不死无休。” “永生永世,以爱殉葬。” 磕头。 跪拜。 算他们礼成。 浓烟褪去,他扶她起身,坟头有雁惊起,如那年蒹葭十里丛荡。 他们相视于灿烂薄暮,敬天地,拜高堂,执手躬身,守无限约法。 …… 两人是趁下班收工,从节目组短暂偷溜出来的。折腾完这一趟,时辰也不早。陈硕和季繁随便找了家饭店吃了饭,便踏上归程。 C主城离江川,开车得花费近一个半小时。 窗外闪过树影,车子在高速路上急转飞驰。 季繁这人有个毛病,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一上车,倒头就能睡。 陈硕一边打方向盘,一边随手调低了副驾驶的座椅,供她睡得更舒服些。 天幕黑沉。 有她陪在身边,倒也不觉得疲乏无聊。 陈硕身上还穿着今天出席开场活动的西服。方才在土地里跪过一遭,此时已有了些皱巴。 夜间温差大,开窗怕把她冻着,可领口实在闷得不舒服,他干脆单手扯开点领结。 手机连着中控屏,这段路程他倒是熟悉,所以不怎么需要导航。 一路上,怕吵她休息,他干脆接了蓝牙。 期间,小王哥的电话疯一样打进来,他一概没接,转手就点了挂断。 来一次撂一次。 都怪他当时多嘴。 说什么人家小情侣。 害得他差点……不敢去找她。 不过现在回过头想想。 倒也未必。 他似乎永远学不会谦让。 最普通的道理就是,凭什么后来者居上。 他固然有错,但又罪不至死。 再退一步说,就算罪该万死,那好死不死地,干嘛不死到她面前。 他好不容易哄着骗着,才要来一个“男朋友”的名分。 要是轻而易举就拱手他人,光是想想都觉得气愤。更遑论,切身实践。 陈硕越琢磨越气,径直把错全推到了自家特助身上。 指尖一滑,就将小王哥的消息尽数屏蔽。 …… 车子一路开回酒店车库。 到地方。 季繁睡得熟络,陈硕没忍心喊醒她,探身调开车内的暗灯,正好就这阵功夫,处理了一下堆成山的微信消息。 早上参加完活动,杨姐就替他拦下了主办方的照片,这会儿急着问他,该怎么处理。 确实按道理来讲,消息既然放了出去,此后就该以真面示人。 陈硕本来…… 也是做了如此打算。 其实演唱会那晚,他无意瞥见她回来,便存了公开求婚的心思。 可天不遂人愿,他刚结束散场,就瞧见她跟随人流朝外退。情急之下,开了广播喊她,结果这人也听不懂似的。 害得陈硕顾不及其他,忙从后台抄近道追了出去。两人见面,时机气氛全恰好时,却发现没带戒指。打算回去取,却被另一个男人…… 好吧,是他大舅哥给截胡。 不管怎么说,结果就是—— 等他再返回停车场,季繁人已经不在了。 陈硕稍微动了动脑子,怀揣赌一把地心态,开车直奔郊区。他向来我行我素惯了,期间便没再回过后台打招呼。 反正能见到她最好,见不到的话,他就在谢久辞家里宿上一晚。 说来也怪,他看中那套房子很久,出了高出市场价三倍的钱去买,可谢久辞偏偏就是不肯松口,气得陈硕白嫖上瘾。 反正他最近不会回国,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他正好有钥匙。 然而,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他刚把车停进车库出来,就看见隔壁屋走出来两个人。不用猜,那女生肯定是季繁。 陈硕本想上前。 又觉得,那男人着实碍眼。于是,才勉强忍下心神,等他们聊完。 他怂恿她分手。 心道只要她同意,便立马向她求婚。 他不觉得这样会有突兀。 因为,哪怕算上高中那段日子,他们不过也才仅仅分开了一千五百六十三天而已。 比起他们相伴走过的十几年,这根本,不值一提……不是么? 但她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又是好一通哄,勉强才把人稳住。 原来他再次犯了同样的错误。 可是没办法,但凡跟她挂上钩的事情,他总是没有办法保持理智。以前是,这回是,次次是,他老长不了记性。 又或许。 他潜意识里存在着误区,他陈硕,就是配不上季繁。因为她在他眼中,样样好。 再后来。 他洗漱好出来,她也再没能给他机会拿。 戒指是四年前他生日那天就选好的。 机缘巧合。 距离此刻,还有三个小时,就该是他二十三岁生日。 他至今还清晰记着,她曾说,她想陪他过个生日。 如果十九岁来不及,那就二十三岁,挺好。 不结婚就不结婚吧。 一直恋爱也没什么不好。 反正左右不过他们俩。 陈硕思虑间,陈三姐的消息又跳:【到底怎么说?】 一旦露脸,势必会牵扯出之前的多种预热营销,媒体们全在跃跃欲试。他对此是无所谓。可她……会不会因此受牵连…… 陈硕拿不准主意,有些纠结。 杨三姐发了一条语音。陈硕正要点,余光瞥见季繁悠悠转醒,迷瞪地睁开了眼。 “这是……哪儿?”她眼睛扑闪。 陈硕毫不犹豫摁熄了屏幕,伸臂,去帮她解安全带的扣。单手扶着她脑袋,平静答:“酒店车库。” 季繁点点头,去拉车门。 陈硕忽地喊她:“季繁。” 她动作一顿,回头看。 陈硕变戏法似地,不知从哪儿拿了条细长的项链出来。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全是由一朵朵小山茶拼接成的链条,最下面坠了一个…… 戒指? 山茶花刻的素圈戒指。 白金嵌钻工艺。 低调又奢华。 “你……”季繁内心估不准他的意思,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身子僵在了原处。 车内灯火昏沉,唯一的光聚在他修长指尖,折射成五彩斑斓的亮。而后,再往下落,最终合于山茶花蕊上一点。 陈硕的面容隐在朦胧夜色,眉眼噙笑,五官比钻石还闪耀:“送你的。” 他俯身凑近,慢条斯理给她戴上:“虽然不想强迫你,但买都买了,攒手里好多年了。” 季繁眼睛眨巴了一下。 就听见他继续说:“不过也是,万一呢。” 陈硕替她把项链拨正,指尖流连在戒指上摩挲两秒,撤离,手肘重新搭上方向盘,熄火,拔了车钥匙。 “万一,你哪天想不开了呢?”他笑,声音明明很轻,可季繁还是听到了:“记得把戒指拿下来,给我个信号。” 季繁摸向脖子上的那枚硬戒,抿了抿唇。 陈硕已经下车,绕过车头来到了副驾位,替她打开车门。 季繁:“直接就回酒店了吗?” 陈硕倚在车门上,扬眉:“不然?” “你不是过生日吗?”季繁弯弯眉:“我请你去吃个饭?” “不是在江川吃过?”陈硕站直身:“饿了?” 季繁摇摇头:“我不饿,就是觉得等会儿你过生日,得来个蛋糕吃吃。” 陈硕屈身去抱她:“不吃。” 季繁下意识惊呼了一声:“诶,你干嘛呀。” 陈硕勾紧了她的膝弯,随便甩关上车门,抬脚朝电梯的方向走,语调懒散:“吃点别的。” “……”季繁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羞愤地将脸埋进他怀里,气不过,还特意咬了口:“你脑子里能不能有点正常的想法。” “不是你说的,要给我过生日?”陈硕睨她一眼,诘道。 “那我倒是想问你生日愿望啊。”季繁搂着他的脖子瞪他。 “哦。”陈硕心安理得地回话:“我说了你就能实现?” “我要是有能力的话……” “你有。” “什么?” “今晚多玩玩我。” 季繁被噎了一瞬,刚想骂他。陈硕却忽然提手,摁着她的脑袋向下扣,她猝不及防,牙齿磕在他衣领大敞的锁骨上。 她听见陈硕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然后,无数快门的咔嚓声此起彼伏。 她懵了半晌,意识过来那是什么。 …… 头版头条。 陈硕的影响力真不是盖的。 这不是季繁第一次作为女主角参与到陈硕的讨论度,却是她头回陷进和他的感情舆论。 原因没有别的。 无非是陈硕正面照流出,加之曾经《一唱一和》中的宣传。网友可算掌握了确切证据,足以证实陈硕当初在节目的种种举动皆有迹可循。 一方面,无数人愤懑陈石页死不承认陈硕的身份,压热搜吊足了大家胃口;另一方面,不少人气恼陈硕演唱会上临时宣布退居幕后,惹得无数歌迷遗憾。 万千种种,全化作了怒气,以至于大众对他恋情的曝光一事更加反感。 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口碑再一次爆发下跌。 黑粉屠屏,站姐、粉丝纷纷下场厮杀,路人看戏。最后不知是谁起头,顺着网线摸出了当年的枝繁叶硕cp超话,关注量直线飙升,一分钟内突破百万大关。#陈硕季繁#话题也就势上榜。 之后就有人发现,这超话创办人和起始的三个粉丝,分别是《一唱一和》节目总导演、敏姜传媒总裁千金、敏姜传媒下属分公司空降CEO。 再联系之前的宣发微博。 可想而知,这个叫季繁的女孩身后是有多么强大的家庭实力。居然能让一代顶流甘心放弃巅峰期事业隐退。好不容易抓到新把柄,于是,黑粉的造谣张口就来。 三人成虎,暗讽指责陈硕以色侍人,俗不可耐,更有无良媒体下场批判:【偶像失德】。 四个大字,一安上,众说纷纭。网络顿时两极分化,陈硕账号一秒掉粉近十万。 季繁看得右眼皮直跳。 她叹口气,放下手机,去瞅旁边人的脸色。 幸好……除了眉头拧得紧了点,唇线绷得直了些,其他没瞧出什么不对劲,看起来,他应该……还是挺冷静的。 当下,“冷静”的陈硕同学,正忙在群聊里给杨三姐和小王哥发脾气。 Chen.:【[截图],@全体成员,你们搞什么鬼啊!有人蹲为什么不提前说?!】 小王哥很委屈地秒回:【你电话打不通啊![捂脸]】 杨三姐紧随其后,发来一条59秒的语音。 陈硕:“……” 懒得听,他直接转了文字,杨三姐大概意思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如想想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官宣,也好了一桩事,反正他现在本来就不走流量路线,女友粉掉就掉吧。 陈硕对于这些没有意见,他唯一担心的…… 抬头,四目相对。 气氛一时间定格凝固。 季繁清了清嗓,尴尬地咳了声:“那个……怎么办啊?” 陈硕默默按灭屏幕,反问:“什么怎么办?” “就是网上那些……”季繁不大好意思,胡乱搡了把头发:“说你被我包养的言论。” 陈硕安然地受了,点点头:“事实。” “?”季繁如鲠在喉,“啊?” 陈硕淡定地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垂睫,品了口,装似无意地说:“要不就这样吧,大大方方谈恋爱,没什么不好。” 季繁纠结:“不是这个问题啊……” “这样传出去会对你影响不好的。”季繁垂死挣扎:“要不我帮你问问季南,让他处理一下?” 说着,她真要去动手打电话。 陈硕见状,倒是没拦她,反而气乐了:“你男朋友不比另一个男人可信?” 季繁:“?” 电话接通,季南那边吵吵嚷嚷:“喂?” 季繁直入主题:“哥,帮我降个热搜呗。” “……”季南顿了近十秒,咬牙切齿:“陈硕让你打的?” 季繁悄摸看了眼陈硕的脸色,诚实道:“我自己打的。” 对方不信:“他人呢?” 季繁老实人:“在我面前呢。” “那你还敢说不是他默认?” 季繁:“……” 季繁和陈硕坐在沙发的两端,距离不算近,她也不确定他能不能听见电话里的声音,但还是心虚地抬手捂了听筒。 “网上那言论明显是造谣啊。” “造谣什么?你之前不是一口一个老公,叫得亲?” “……”季繁抽空瞥了眼陈硕,见他无动于衷地抿茶,以为他是听不到,也大了胆子解释。 “那只是个虚词,表达一种对才华和颜值的双重崇拜,再说,我又不只一个老……” “啪嗒——” 陈硕手里的茶杯磕在桌角,碎了。 季繁默默把后面的“公”字吞回去。 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眉眼,她讪讪笑两声,冲季南吩咐:“你赶紧想办法,给我把热搜撤了。” “你当我是神仙啊?”电话里听着,季南似是叫停了自己那边的会议,走到空荡地方和她讲道理:“热搜已经爆了这么久,就算压,你觉得能有用?” 季繁争论:“那至少扭转一下风评呢?” 季南还没说话,这边陈硕冷不丁出声:“不需要。” 季繁和季南同时愣住。 陈硕朝她伸手,季繁不解其意。 “拿来。”他朝她耳边点了点。 季繁默默把手机递过去,陈硕接了,走去阳台和季南说了会话,两分钟后回来。 手机扔到沙发上。 季繁好奇问:“解决了?” 陈硕凉凉扫她一眼:“没。” 季繁担忧:“那怎么办!” 陈硕面无表情:“凉拌。” “你什么态度!”季繁干着急:“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要不,我们先避避风头。” 陈硕:“嗯?” “不行啊。”季繁苦恼:“总不能让你骗人。” 陈硕点头引导:“所以?” “所以,咱们从现在开始,分手三十秒。” 陈硕气笑了:“什么玩意儿?” “我没听清。”他慢条斯理地解了白衬衣袖的盘扣,屈膝压下来:“来,你再跟我说一遍?” 季繁不自觉往沙发后面靠了靠,咽了下口水,结巴道:“说、说什么?” “眼里有几个老公?” “……” “粉丝不都这么喊偶像,”季繁小声辩驳:“我也是有喜欢的明星的,好吗?” 陈硕面色淡淡,亲了亲她:“嗯,行。” “谁?” “国外的,你不认识。” “成。”他附下身躯。 季繁被亲得晕头转向,不忘推他:“正事还没办呢。” “专心点。”陈硕扣住她的腕上拉:“没有比现在更正的事了,宝贝。” 他摁着肩膀将她翻了个身,勾住她的腰身,贴合。下一秒,金属锁扣开合声响,季繁脑子轰地一下炸开。 她下意识上爬,却被他捏着脚踝拽了回来。意识到她的企图,陈硕啧声,强势把她抱回到自己的腿上,拍拍她:“坐好。” “……” 季繁稍作挣扎。 他掐着她的腰威胁:“不坐,就跪着。” 无奈,季繁只能不情不愿地扒上他的脖子,任他胡作非为。 诺大的客房大厅中安安静静,只剩衣料的摩挲音和他们彼此交缠的细碎呻.吟。那颗戒指随着频率幅度一下下晃影。 半晌,陈硕过足干瘾,凑过去吻她的泪,哑声警告:“别让我听见第二次。” 季繁闷闷把推到锁骨的衣服拉下来,哦了声。 陈硕抱她去洗澡。 浴室里面又折腾了一番。两人再出来时,外面的天早就黑得透彻。 季繁全程没骨头似地挂在陈硕身上,困得眼皮打架,一沾床就睡。 后面又被陈硕喊醒,喝了点水。 “润润嗓子,不然明天得疼了。” 他这么说。 季繁心里暗啐,也不知道怪谁。 刚在浴室里非得让她叫出声,老公哥哥听个没完。就是不肯放过她,说什么总得和旁人区分出一些不同。 语调不够清晰,他不满意,深撞;声音不够婉转,他不开心,浅磨。 总归都是他自己寻的借口。但偏偏程度又掌握得恰到好处,愣是擦枪走火好几回,也没能真正做到最后一步。 陈硕盯着她喝水,手自觉掀了被子去按她的腿,本意是想帮她放松舒缓。结果这人立即警惕后缩,飞速喝完,把杯子塞还给他,滚着被子窝到了最里面。甚至全程连眼睛都没睁开过。 “……” 陈硕哭笑不得,简直不敢想自己如今在她心中的形象毁成什么样。 恰好放在卧室外的手机闹钟响了两下,陈硕回过神,走出门,附身将空下来的水杯放到了桌面,顺手捞起她的手机,摁掉。 十二点的闹钟。 也不知道她订来干什么。 明明每天一到十一点就困得不行。季繁的生物钟,十几年不变,陈硕早摸透了。 客厅的光开得亮,和卧室反差强烈。 陈硕适应了会儿,光脚踩在地毯上,靠沙发边坐下,单支起一条腿,胳膊搭到膝盖,扯过自己的手机。 几小时过去,关于他的热搜还是处于居高不下的位置。 陈硕一条条翻着,没切号,堂而皇之又光明正大地给所有祝福的人都回复了句:【谢谢】。 私信懒得看。 他直接关注了枝繁叶硕的cp超话。然后给郑之舟发了条语音,懒懒散散:“主持人让给我。” 说完,也没管他同不同意。径直转去微博草稿箱。 季南方才质问他,为什么还不公开。 陈硕如实说了—— 季繁不愿。 季南当即嗤他:“你就瞅那傻姑娘,像是个不愿意的吗?这么多年,她什么脾性你还不懂?口是心非,言不由衷,她就是怕耽误你啊,你真公开了,她指不定心里偷着乐呢!” 陈硕:“真的?” “……”季南火气腾一下升上来:“你这个男朋友怎么当的!我就想不通了,当时毕业,你注销微信是想干嘛!怎么,如果季繁不回来,你就真打算和她老死不相往来了吗?” 他语气听上去切实很愤怒,不像演的:“陈石页,你老实和我说,假如不是季繁她克服障碍回来找你……” “不是。” 陈硕压根没耐心听完他的训话,打断:“不管她来不来找我,我们都会有现在。” “注销微信。”陈硕话里完全没有歉意,说得坦然:“只是因为那个号,不重要。” 季繁从不和他在工作号上聊天。他私人号也只有她一人。这世界上的人,对他而言,除了她,都不重要。 “……” …… 思绪飘忽间,陈硕指下不停,已然找出了四年前预备好的那条官宣文案。 他盯着,视线顺着光标,由左至右,一行行看过去,又觉得哪里不大满意,动指改了改。 一条信息,一直编辑到凌晨一点多,陈硕才慢悠悠存了定时。 他不清楚该怎么描述自己今时的心情。 该是失而复得,还是久别重逢。 亦或者,是得偿所愿。 又或许,几种情绪都有吧。 从他看到她真正意义上写给他的信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们,一定会再次相遇。 陈硕在等,也在赌。 如果赌输了呢。 他没想过这种可能。 得到一件东西最好的方式就是失去。如果她会回来,那么才算得上拥有,不是么……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大雨。 陈硕扔掉手机,起身去合窗户。又觉得空间太闷,他不自觉留下一条小缝。 关灯,推开卧室的门。陈硕借着几点零星月光,看见了她熟睡的面容。 这一刻,他的世界鸦雀无声- 凌晨五点二十。 草稿箱的消息定时发送。 厅内茶几接连不断地响起震动,尽管一门相隔,音量细微,可季繁还是听到了。 惯性生物钟,是自他们在小镇分别便养成的习性。过去了这么多年,哪怕她身处国外,也不曾变过。 季繁翻了个身,蹑手蹑脚地拉下陈硕环在自己腰上的手。 她怕吵醒他,特意屏息,将整个动作放得极其缓,可就是这样,他还是慢腾腾地睁开了眼。 两人的目光对上,定格两秒。 陈硕神色看着不太清醒,重新闭上了眼。 季繁松了一口气,刚要起身,又被他拦腰抱着,用力往怀里扯。背撞上他的胸膛,他呼吸温热,喷洒在她的耳垂处,鼻尖在她后颈上轻蹭。 “去哪儿?” 他嗓音比往常低了好几度,带着没睡醒的倦,又沙又哑,磨得季繁耳根子发痒。 缱绻的房间里面,气温节节攀升。 季繁动了动,反手侧身去哄他:“我去趟卫生间好不好?” 陈硕半张脸埋在她发丝间。几秒静滞,似在努力分辨她话中的真假。 他的手还抓着她的腕,自然地搁在她身前,骨节分明又修长的指握着她的,指腹轻轻摩挲。行为举止亲昵又自然。 “还回来么?”他咕哝。 季繁觉得好笑:“当然回来啊。” “骗人。” “……不骗你。”季繁柔声细语地哄:“骗你我是小狗。” “哦。”他糊里糊涂地应:“你本来就是。” “……”季繁跟他说不通了,干脆用了蛮力,还是没扯开。 又过了好几分钟,季繁服了,凑过去亲他眼皮:“石页,你放开我嘛。” 陈硕:“那你等会要回来。” “我很快。”季繁跟他保证。 陈硕总算放开她。 季繁没去卫生间,一路小跑到堂厅内。本想摁掉闹钟就回去,却不自觉被屏保上的微博推送吸引了注意。 一连两条,层层堆积。 #陈硕退圈# #陈石页为爱改名# 季繁左眼皮狂跳,怀着忐忑的心情点开了屏幕,直奔微博首页。 那一刻,原本漫长无垠的黑夜里骤然点起了小片亮光。屋外的狂风不息,暴虐拍打着玻璃。 等待灰色小圈加载的时间里,她似乎听见了窗框吱呀晃动的声响。 隐隐约约的,并不真切。 季繁循声望去,起身想要关窗。 可紧接着,页面一闪,微博就跳转了出来。同一时间,窗户被风从外面强力推开。 雨滴迸溅,正好滋到了屏幕上。季繁慌张低头去擦,机缘巧合误触到转发。 她凝神细看,入眼第一行,是他写:【陈硕爱季繁,想让全世界都知道。】 …… 三十分钟后,卧室门拉开。陈硕等得不耐烦,出来抓人。无意识抬眼,却猝不及防,与季繁藏于蛋糕迷离烛火后的目光相撞。 “陈硕,生日快乐。” 她站在风口,笑着说。 【正文完】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