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奏鸣[破镜重圆]》
1. 第 1 章
从意大利米兰到Z国江鲸市直航的十二个小时里,步安然断断续续睡了大半程,以至于下机时脑袋晕晕乎乎的,甚至隐隐作痛。
怪邻座的男人太健谈,她只能用假寐逃避。
最后竟真的沉沉睡了过去。
步安然这趟回国回得突然,她依稀记得不久前答应了意大利的朋友陪她们过完圣诞再走,仅仅隔了两天,双脚却已经站在了故乡的土地上。
免不了又要听一番埋怨。
但她过去爽约得太多,朋友大约也见惯不怪了。
才到冬至,天气意外冷得不像话。
时间匆忙,步安然来不及悉心装扮,只简单着了件去年冬天已经见过刊的Moncler长款羽绒服便登上飞机。
她身材本就削瘦,在意大利生活五年却仍吃不惯意大利菜,就更瘦了,臃肿的羽绒服加在她身上,整个人看起来才有了正常人的体格,两条修长纤细的腿没入棕色牛皮筒靴,露出半截过分白皙的腿腹。
冷冽的寒风簌簌灌进筒靴,步安然抓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收紧几分,一个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她忽然想起半小时前拒绝邻座男人送她一程的邀请,心里隐隐有些后悔。
“小姑娘,到江鲸是旅游还是回家啊?”
坐上出租车,听见熟悉的中文,步安然对回国这件事才有了真正的实感。
司机是个热情的大叔,见她孤身一人,特意下车帮她把行李箱搬进后备箱放好,让她没来由得生出一股“回来真好”的感慨。
“回家。”她礼貌回应,边扣上安全带。
司机趁着扣安全带的间隙从后视镜窥了一眼后座的乘客,大大的墨镜遮住她上半张脸,墨色口罩又把她下半张脸挡住,整张脸捂得严严实实,神秘得像个明星似的。
虽说坐出租车的明星不常见,但他在机场这段路跑了一二十年,也曾听说过这种事。
猜测的种子在心里生了根,司机忍不住多瞧了几眼,镜中的女孩没有察觉到他打量的视线,伸手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漂亮的凤眼,她轻抬颚,骨节分明的手指没入微蜷的长发,将左侧一缕顽皮的长发撩至耳后,眼尾下一颗浅褐色泪痣在碎发间若隐若现,温柔、标致,是格外明媚动人的模样。
说是明星脸也不为过。
这副模样倒真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却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司机操着一口不太正宗的普通话,搭话道:“像你这样懂事的小姑娘我还真真头一回见,我都给那些乘客说了,后排不系安全带要罚款的,非就不听,喏,就出了停车场前面那岔路口,隔三差五的就有交警蹲那儿查,一罚一个准!”
步安然没回话,盯着空调出风口怔怔出神,隐约能感受到稀微暖风。
司机不以为意,继续问:“那我们去哪儿?”
“市体育馆。”她说。
暖意渐渐充盈车厢,步安然麻木的大脑恢复运作,她从口袋掏出手机,才开机,手机就在掌心震个不停,前排的司机往后视镜窥了一眼,步安然尴尬抬眸,两人的视线在后视镜中撞了个正着。
步安然先移开了视线,她低头看消息,零星两三条消息来自意大利的朋友,而那些让她手机险些过载死机的轰炸都来自另一个人——夏辞雪。
[登机了吗?登机了吗?]
[一没下雨二没下雪的,怎么会延误?]
[我不管,我可是留了VIP位给你,你用游的也要给我游回来!]
[……]
好吧,头更疼了。她无力地倚靠在椅背。
-
体育馆出口处车辆排成长龙,司机看了眼,不动声色地将车停在馆外临时下车点。
步安然取了行李箱,逆着人流向里赶,步履匆忙,她抽空打了个电话给夏辞雪,夏辞雪在电话里倒是心平气和,然而在半道接上她,只一眼,嘴巴就像是被按下了启动的开关,碎碎念个不停,连口大气也不喘。
步安然低着脖颈赔着笑,将她的埋怨照单全收。
夏辞雪身上还穿着端庄的演出裙,连外套也不曾披一个,她实在不忍心这个时候反驳她。
演出刚结束,演奏家们几乎都在休息室整束装备,见她们推开门走进,纷纷投去好奇的目光。
步安然摘下口罩,朝众人点了点头,莞尔道:“你们好,我是辞雪的朋友步安然,我…”
话音未落,偌大的房间响起一声惊呼,不知谁先起的头,忽然演奏家们从各个方向朝步安然走过去,眨眼的时间便将她围了个水泄不通。
“啊啊啊啊啊,步安然!真的是步安然?”
“我…”步安然惊愕,正欲回答,又被另一人打断。
“是她,就是她!这颗泪痣!一模一样的位置!啊啊!我居然见到步安然本人了!天呐!我值了!”
“……”
步安然实在没经历过,更准确地说,是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被一群人簇拥在中心的体验了,她礼貌微笑,边向被挤出人群的夏辞雪投去求助的眼神,夏辞雪抬了抬眉,示意她自己解决。
步安然笑得快僵硬了嘴唇抽了抽,启唇礼貌道:“你们都认识…我?”
一言激起千层浪。
“当然认识了啊!步安然这个名字会乐器的人应该没有不知道的吧!”
“五岁学琴,七岁登台,国际国内儿童组、青少年组各项小提琴比赛凡参加的没有拿过冠军以外的名次,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多出名吗?”
“好多人都是小时候看了你和纪一鸣的合奏才开始对乐器启蒙的,特别是你们在维也纳那场演出之后国内钢琴和小提琴的培训班都挤爆了啊!”
被一双双饱含渴望与真诚的眼神注视着,步安然眼前白光顿闪,仿佛穿梭时空回到过去,她站在聚光灯下接受雷鸣般的掌声的情形,一浪又一浪传入耳廓,她心底渐渐腾起一种怪异的感觉,像猛兽在体内冲撞,撞得酸了眼眶,爪子却又在心尖狠厉抓挠,挠得她生疼。
忽然有人问起:“但你为什么这几年都不开演奏会了呢?”
步安然眸光微漾,向夏辞雪投去求助的眼神。
夏辞雪这次没有回避,开口帮她解围:“好了好了,你们的步安然赞美颂我听得都起茧子了,然然刚下飞机,你们消停点,让她休息休息。”
人群一动不动。
夏辞雪挤进人群将步安然拖了出来,说:“巡演结束后我会带然然参加庆功宴,你们有话也给我憋到那会再说!”
人群恋恋不舍地散开。
步安然露出一个“得救了”的表情,舒了口气。
休息室的空调温度调得高,步安然一进门便被团团围住,连羽绒服都没机会脱,此刻双颊沁上两朵绯红,再加上她天生冷白皮,整张脸美得像朵怒放的玫瑰。
夏辞雪看向她,忍不住感慨,就她们然然这张脸,甚至不用拉小提琴,光站在舞台上这颜值都够吸一波粉丝了。
“八点还有一场加演,一会我去团长那边再要个位置给你。”
“不了,我和水木画室约了六点半谈赞助的事。”
“不是说圣诞节之后吗?”
“临时改了。”
夏辞雪看了看时间,朝天翻了个白眼,眼神表示“那你还跑这趟干嘛”,但她没说出口,硬生生把不满憋了回去,扔下句:“我去换衣服,一会在附近随便吃点,然后我送你去画室。”
-
“…受强冷空气影响,江鲸市气温将明显下降,今天夜里到明天白天可能会出现大雪,请大家注意出行安全…”
FM电台播放着天气预报,步安然下意识向窗外望去。
才过六点,天幕已经像是被墨汁浸润过般漆黑,厚重的云挡住了一切,既无月光也无星光,黑暗从正面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填满整个胸腔,压得人喘不过气。
“一会你怎么回?”夏辞雪问。
“结束后,我再叫陈叔来接。”步安然说。
陈叔是步家的司机。
夏辞雪当即听出了步安然的话外音,不可置信道:“叔叔阿姨不知道你提前回国?”
路灯昏黄的灯光霎得照进步安然双眸,短暂地点亮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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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然消灭,她双手的拇指绞在一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指甲盖,脸上的表情有些心虚。
“嗯。”
行驶中的汽车明显一滞。
夏辞雪几乎是咬着牙:“然然,你真是越来越叛逆了!那些混球意大利佬,怎么把你教得这么…这么…”她没有说下去,因为她余光瞥见副驾的步安然缓缓别过脑袋,向与她相反的另一侧。
“为什么决定提前回国?”夏辞雪憋着火,换了个话题。
“因为…”
因为想回来看你的演奏会。
因为和水木画室约好了今天面谈。
明明理由就摆在眼前,面对夏辞雪坦荡的提问,她却突然说不出口了。
“那我换个问题,你一声不吭去意大利呆了五年,这五年,你每年回来的日子屈指可数,刚传出路舟行打算开画廊的消息就见你火烧屁股一样赶回来,步安然,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步安然看向夏辞雪,敛起眉头,郑重其事道:“我是为了工作才提前回国的!”
她说得诚恳,就差把相信我这三个字刻在脸颊。
夏辞雪瞥了瞥她,态度不明地说了句:“但愿是我想多了。”
步安然没再回话,她垂眸,拇指不知何时生了根倒刺,无端翘起的肉刺好似银针扎进眼眶,让她非常不爽快,她再三按下撕掉倒刺的念头,一时间决心看点其他什么东西分散注意力,无意间瞥见后座杂乱无章地放着几本杂志,封面配图浮夸,配着吸睛的大小标题。
【豪门千金的流水男朋友,深度解析步安然历任男友家世背景】
【步氏集团包楼为千金选婿!候选名单超百人,花落谁家?】
【好事将近?步氏千金步安然与现任男友交往已逾一年!】
步安然很快收回视线,生怕被夏辞雪发现。
“你别告诉我你真决定和他订婚了,”夏辞雪毫不掩饰她的鄙夷,“嘁”了一声,说:“就那种垃/圾货色,连路舟行都不如!”
还是被发现了。
每当这种时候步安然就特别佩服夏辞雪敏锐的第六感,她忽然想起不久前在机场外分开时,男人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今晚我要和朋友去酒吧不醉不归,没事别打电话给我!”
“太垃/圾了!”步安然学着夏辞雪的调子骂了句。
夏辞雪眉心一跳,话到嘴边突然就卡壳了,步安然那半生不熟的痞腔,活生生把她气乐了。
临别前,夏辞雪从汽车杂物盒里拿出一张黑色卡片,用指尖夹着扬了扬:“这事…拜托你了!”
步安然接过卡片塞进口袋。
“嗯,知道了。”
-
两个小时后,这枚黑色卡片交到了夏辞树手中。
然后夏辞树就像只掐了头的苍蝇般在水木画室一楼大厅来回踱步,小巧精致的五官在稚气未脱的娃娃脸上皱成了一团,最后,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般毅然走向门外。
路舟行正是这个时候迈进门的,他刚接完电话,手机从耳畔放下,夏辞树与路舟行擦肩而过,然而没走两步,他又跺着脚折了回去,表情严峻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英勇就义似的。
“路、路老师!”夏辞树声音颤抖得厉害。
路舟行清冷的眸子露了几分关心,问道:“辞树,有事吗?”
看着眼前这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男人,夏辞树突然有了勇气。
“这…这个…她私下里给我的,还不让往外说,威胁说如果我说出去就绝不考虑赞助画室。”
路舟行勾了勾手指,夏辞树哆哆嗦嗦地将手掌大的的卡片递了过去。
卡面印着金碧辉煌的酒店夜景照片,上书“赛皇国际大酒店”几个大字。
“谁给你的?”
“画室的赞助人。”
“赞助人?”
“步氏集团,步安然。”
轻微的咔声,卡片险些被折成两半,一条半虚不实的白色折痕明晃晃地袒露出来。
路舟行漆黑的瞳孔闪了闪晶光,沉声说:“我替你赴约。”
2. 第 2 章
步安然前脚刚踏进酒店大门,便有服务生迎上前欲接过她手中的拉杆箱,她松了手,任由服务生拿了过去。
直到行至总统套房,服务生才站定在门外,将拉杆箱还给她。
“步小姐,今天是冬至,宵夜您想吃点饺子还是汤圆?”
步安然有刹那的恍惚,她想起很久之前有个人也曾问过她同样的问题。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要一碗面。”步安然说。
服务生微怔,似乎怀疑自己幻听了,他重复道:“一碗面?”
步安然点头,“嗯,一碗素面就行。”
似乎想到了有趣的事情,脸上渐渐浮现出笑意,她的眼型比较特殊,不似标准的丹凤眼那样长,眼型窄而平,眼尾微微上翘,是一双天生的含情目,笑时眼睛弯弯,温柔又多情。
服务生盯着步安然,有一瞬间的失神,仿佛被塞壬女妖迷惑了心智的海员。
“再加个煎蛋。”
“好、好的,宵夜将在九点准时送达。”
-
天昏地暗间飘起雪粒,小小的,轻盈的,风一吹便消散了。
步安然久居意大利米兰,那里冬季温和湿润,总是漫着弥天大雾却很少下雪,她喜欢江鲸的冬天,这里的冬天会下几场雪,不多也不少,她喜欢踩进雪地里清脆而治愈的窸窣声,踩得越重,声音越响。
但江鲸的冬至,几乎没下过雪。
步安然遇见过两次,一次在今夜,一次在五年前,就在她离开的那一年,冬至下了场暴雪,从白天到黑夜,那晚她穿着廉价的橡胶雨靴站在雪地里,沿着A大人才公寓楼前的道路兴冲冲踩了个遍,而路舟行默默跟在她身后,手里提着她的纯手工羊皮靴,循着她脚印的痕迹款步向前,毫不在乎被融雪湿了一大截的裤脚。
她听了几乎一整夜的踩雪声,之后,她心满意足地对着路舟行说:“舟舟,我们回去吧,再晚,那碗面就没有意义了。”
一晃多年,她再次在冬至要了碗面。
但她一时不知道该赋予这碗面何种意义。
距离和夏辞树约好的时间没剩多久,步安然从酒柜里挑了瓶红酒,她倒了杯放在落地窗旁的矮茶几,然后在一旁的沙发椅入座。
沙发椅是正面朝外的,从这个角度,繁华的城市夜景尽收眼底,也能通过落地窗看见房间的倒影。
两声不甚清晰的叩门声过后,不远处的玄关传来智能门锁解锁的声音。
步安然双眸盯着落地窗,专注地听着愈来愈近的脚步声,不急不徐的,她忽然想起夏辞雪对夏辞树性格胆怯的描述,不由得产生些许怀疑。
没多久,她看见一个男人款步走进卧室,厚重的围巾挡住了大半张脸,许是光影投射的效果,身姿看起来比方才在画室见面时更高大了。
步安然吞了吞口水,将忐忑与不安吞入腹中。
“你来了,”她缓慢吐字,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成熟老练,“你我都是成年人,你应该明白我约你来这里的意思,就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了。”
虽然脑中已经预演过无数次,正式上演时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松,毕竟——她正在企图“逼良为娼”。
“这个世界上像你这样天赋平平却想在艺术界拥有一席之地的年轻人比比皆是,但你比他们更有优势,你生了一张特别漂亮的脸蛋,冲着这张脸,我可以花大把大把的钱请顶尖画师为你授课,让最优秀的公关团队为你造势,轻而易举让你的画展开到全国各地。”
“如你所知,我不缺钱,但我不做没有回报的投资,所以,让我看看你能提供什么价值,比如…一张会说甜言蜜语的嘴,又或者,一具年轻力壮的身体。”
好歹是把准备好的开场白说完了,步安然想,再拱一把火就够了。
“我不喜欢强迫,也不接受讨价还价,还有一点…”
她慢悠悠从沙发凳上起身,微昂着脑袋,嘴角噙笑,以一副极其傲慢的狩猎者姿态走向男人。
“我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你最好快点做决定,夏…”
话音夏然而止。
一个完全在她意料之外的人突然撞进眼眶,男人头顶残存着未消融的雪花,围巾湿了一大片。他风尘仆仆迎着大雪而来,不知在雪地中走了多久,才会这副整个人都看起来湿透了的模样。
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因为他周身浓重的湿气而变得阴冷潮湿了。
步安然骤然停驻脚步,她甚至才刚转身,隔着浴袍依稀能感受到身后坚硬的沙发椅背。
手中红酒杯摇晃,晶莹剔透的红酒激烈地冲刷着杯壁,杯壁残留的酒液在重力的作用下,缓缓淌落。
一道道隐约的痕迹,形似泪痕。
路舟行就在站离步安然两三米距离的地方,围巾挡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眶殷红,他看着眼前既陌生又熟悉的女人,仿佛一头对猎物虎视眈眈的猛兽,目光专注而肃杀,不放过寸丝寸缕。
她穿着纯白浴袍,微蜷的乌发随意散落在肩头,大方地露出两片白皙精致的锁骨,腰带系成蝴蝶结,漫不经心地耷拉着,浴袍下摆将将及膝,底下露出两截笔直纤细的小腿。
一切准备就绪的模样。
“辞树稚嫩,所以我替他来了。”
他走向她,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让你失望了吗?步大小姐。”
-
夏辞树回到水木画室会议室,刚出现在门口,室内便传来戏谑声。
“辞树你怎么回事,一趟厕所去了四十多分钟,许哥都打算抄家伙去坑里捞你了!”
哄堂大笑。
夏辞树刚满二十,天生一张粉雕玉琢的娃娃脸,看起来同高中生差不多,生气起来肉脸一红一白的,可爱得很,学员们平时没事就喜欢故意逗他。
夏辞树又羞又恼:“我…我才没有!”
许榭扭头看了他一眼,好笑道:“来,跟你许哥说说去厕所见什么大人物谈什么大项目了?”
然后,夏辞树就把收到步安然充满暗示的房卡和路舟行拿走房卡的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我就说呢,参观画室的时候也是,喝茶的时候也是,步安然尽挑辞树身边的位置坐,还和他搭话,原来是看上辞树了啊!”
“我也发现了,可赵哥让辞树把位置让给他的时候,步安然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啊,我还以为是我自己想多了!”
“赵哥,你是不是也是看出来了才故意…”
许榭啧了声,脸色铁青,众人当即住了口。
会议室门窗紧闭,天花板的中央空调呼呼吹着热气,屋内温度却莫名降了几度。
夏辞树背脊发凉,一动也不敢动。
许榭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的,差点把后槽牙咬碎了,才从唇缝里露出几丝不满:“你,你…”
“你个笨蛋!步安然是你姐姐的朋友,你姐一直不满你学油画,步安然今晚这一出明显是和你姐演的双簧,目的是趁这个机会逼你这个不禁吓的小屁孩放弃做大画家的梦,你还真当她看上你了吗?!”
夏辞树委屈巴巴“啊…”了一声。
他过去只知道姐姐有个白富美朋友,却没见过,也不知道姓名。
许榭气不打一处来,抓耳挠腮:“你夏辞树去没事,他路舟行去就完了!”
房间突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中央空调轰隆发出巨响,短暂的,稍纵即逝,生生撕裂空气,将少年们惊得个个噤若寒蝉,忘了动作也忘了呼吸。
赵天放拍了拍夏辞树止不住颤抖的肩膀,侧目看向许榭:“小树也不是故意的,你怪他有什么用?”眼神一黯,他放缓语调继续说:“从你让我和步氏接洽赞助的第一天起,不就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吗?”
一人发问:“路老师和步安然认识?”
许榭皱眉,沉默良久,才悠悠开口:“在你们眼中,路舟行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路老师性子清清冷冷的,虽然不爱笑,但是对我们很随和。”
“路老师指导我们时总是不厌其烦,却无形中带着距离,给我们的感觉就像是高高在上的月亮,月光泽被大地,但无法触摸到本身。”
“无欲无求的,像、像个谪仙一样!”
许榭轻叹息,似乎是放弃了,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一字一顿清晰道:“那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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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安然大小姐就是会让你们觉得路舟行也是个有喜怒哀乐、有七情六欲的俗人。”
他让赵天放极力提前和步氏的面谈。
也没有告诉路舟行画室打算争取步氏赞助的事情。
但就是那么巧,同许榭在外地考察的路舟行偶然得知今夜下雪的消息,便不由分说地连夜驱车赶回江鲸。
至少不应该是在今天。
许榭眺望窗外,雪下得比他们来时更大了。
-
大簇大簇雪花如同洁白的蒲公英,纷纷扬扬的,漫天坠落。
步安然和路舟行对峙的身影倒映在落地窗面,隐入涔涔夜色,伴着大雪,像极了浑然天成的高清油画。
步安然仍站在原地,而路舟行站在她咫尺之遥,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漆黑的瞳孔晦暗幽深。
落雪无声。
耳边却仿佛重新回荡起那年冬至夜雨靴踩进雪地,雪受到挤压不断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咯吱、咯吱…
越来越响,越来越嘈杂。
“生什么气啊,路舟行。”
步安然忽然笑了起来,笑声轻盈,像银铃碰撞,掩过了踩雪声,而路舟行没有说话,就这样盯着她,直勾勾的,赤黑的瞳孔倒影出她巧笑倩兮的模样。
他在确认眼前人是真实还是幻影。
他记忆中的步安然是骄傲的、优雅的,有时又会是娇纵的、俏皮的,即便说分手也说得体面,从不是眼前这副轻佻的、亵慢的模样。
“就因为我招惹了你的学生?原来你这么小气啊…”她故作娇嗔。
路舟行确认了眸中人全没了五年前的痕迹后,忍不住开口揶揄:“和你的现任比起来,我确实小气得多。”
“所以呢?你是特意到这里来向我兴师问罪,为你稚嫩的学生主持公道吗?”她笑得轻浮,笑意不达眼底:“还是说…这条我为夏辞树铺的捷径,你想走上一走?”
路舟行沉默,周围的的空气在他的沉默中渐渐凝结,压抑、沉闷,叫人喘不过气来。
良久,他冷色道:“步安然,是你说的,像我这样优秀的人不该走捷径。”
是她说的。
她在五年前分手当晚说的。
步安然慢悠悠将手中红酒杯高举过鼻梁,杯口不偏不倚抵在男人刀刻般精致的下颌,略带挑/逗的目光自下攀上撞进他眼眶,她轻启唇,魅惑道:“那你…还想走吗?”
轻飘飘一句话砸在地面,电光火之间点燃引线。
路舟行拧眉,猛然抓起步安然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拽着她走向卧室,然后一个反手将她摔在床上,酒杯倾倒,红酒撒了一片,鲜艳的红石榴色染湿洁白如雪的浴袍和床褥。
步安然整个儿身体陷进柔软的床铺,她看着天花板,脑中一片空白,凤眸开合间,路舟行俊逸的脸庞渐渐侵入眼帘,直至将她的眼眶填满,他的脸部轮廓线条流畅,棱角分明,眉弓仿佛刀刻般立体,一对形似椭圆的桃花眼,双眼皮清晰可辨,高挺的鼻子下一张薄厚相宜的唇,不话说时唇角总向下略,清冷而寡淡。
此刻这张冷淡的脸上写满了愤怒。
路舟行单膝跪在床沿,欺身笼罩住步安然,眸光似利刃,讥笑道:“大小姐不先验验货吗?你想听甜言蜜语,还是想要感受年轻力壮的身体?”
说话间,路舟行又压近了些距离。
步安然仍在摔倒的余悸中,胸口剧烈起伏着,一颗心愈跳愈烈。
陡然间一阵熟悉的铃声响起,是著名小提琴家帕格尼尼代表作《b小调第二小提琴协奏曲》。
手机躺在床头柜,屏幕间“萧闲”两个字不停地字上下跃动。
轻盈灵巧的小提琴琴音在偌大空荡的房间持续回响,她抬眸,直面撞上路舟行渊潭般深邃的眼眸,一如窗外漆黑的夜空,洋洋洒洒地抖落着白花花的雪,冷冽得很。
相顾无言。
下一刻,步安然伸手拿过手机,接通电话时,指腹不小心划过屏幕,打开了扬声器,男人洪亮的声音立即传了出来,连同着震耳欲聋的电音和此起彼伏的呼喝。
男人扯着嗓子,几乎是用吼的:“然然宝贝,明天有空吗?”
3. 第 3 章
手机从掌间滑落,掉落在枕头旁。
步安然眉心一跳,没有去捡,只是问:“有事吗?”
她说话时的眼神却是看向路舟行的,路舟行也看着她,那是一种充满探究的眼神,两人似乎要将对方的眼睛看出个洞,好挖掘出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来。
萧闲:“我爸妈喊你明天一起吃晚饭,你会空出时间来吧?”
步安然:“好,我会的。”
她抬眸,眼尾微微上钩,无意间风情尽显。
路舟行瞳孔微漾,一丝异样的情绪在眼底炸开花来,比愠怒更复杂。
萧闲:“我今晚喝得尽兴,不回家睡了,明天我爸妈问起来,就说我一直和你呆在一起,知道吧?”男人的语气毫不客气,甚至带些命令的意味。
步安然只是淡然回应:“好的。”
男人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只剩嘈杂的背景音不断传来,正当步安然以为对方欲挂电话时,对面莫名又叫了一声,突如其来的一声。
“然然宝贝?”带着明显的催促意味。
“都听你的,亲爱的。”
房间再次恢复宁静。
两人依旧保持着他在上她在下的姿势,看上去有些暧昧,路舟行颈间的围巾不知何时垂落了下来,咖色的围巾像一根粗壮的麻绳,首尾两端各扼着两人的脖颈,让这份暧昧不明又掺杂了几分危险,呼吸间空气变得稀薄。
步安然勾着唇角,没脸没皮道:“继续吗?”
说完,她亲昵地用脸颊蹭了蹭夹杂着凉意的围巾,嘴角噙着轻浮的笑。
路舟行蓦地觉得眼前人格外陌生,一丝烦闷和嫌恶攀上眉梢。
他讥笑:“他听起来不像特别大方。”
步安然微微抬颚,双眸明亮,戏谑道:“男朋友不乖,换一个就好了。”
路舟行眸光一黯,伸手欲将围巾收回,才拉起一些,步安然眼疾手快抓住尾端,两人抓着围巾互相角力,像两个赌气的小孩。
路舟行到底是男人,力气比步安然大得多,他加大力道,柔软的布料便从步安然掌心溜走,围巾半湿不干的触感让她清晰地感受到这种紧握的东西被寸寸抽离的感觉。
围巾被全部夺回的瞬间,路舟行的双眸钻入一抹浅绿,是禾苗初初萌芽的那种绿,生机勃勃的。
他起身,将围巾重新围好,正言厉色。
“步安然,试着对感情更忠诚一些,怎么样?”
-
步安然坐上司机陈叔的离开酒店,临别前,正巧遇上刚才的服务生,服务生见她拿着行李便询问起宵夜的事情,她想到路舟行还留在套房,便叫服务生照常送去了。
路舟行该不会以为她是故意的吧?
她想了一路,担心了一路,最后也没有苦恼出个结果。
“陈叔,千阑哥在家吗?”
“大少爷一大早去晋州出差了,要三天才回。”
“我知道了。”
步安然下车,抬眼望了望毕览无遗的夜景,片刻的恋眷后,她迈上别墅前最后一级台阶。
佣人林姨从她做司机的丈夫处得知步安然回家的消息,早早地和其他几个佣人将她的卧房和琴房打扫了一番,结束后,她便在门厅候着了。
见着步安然的身影,她高兴地迎了上去:“小姐,欢迎回家。”
步安然踏进门发现第一眼见到的是林姨,紧绷的身体一下放松许多,柔柔地喊了声:“林姨。”
“外头正下雪,冻坏了吧,”林姨看着她,皱起了眉头关心道:“哎哟,我的小姐,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还露着腿,连条裤子也不穿。”
“才从车上下来,陈叔把空调暖气开得很足,一点也不冷。”步安然笑。
“那也该多穿点,不要仗着年轻就胡乱糟践身体,以后老了要关节痛的…”
“林姨,我知道,”步安然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说:“别让其他人听见了。”
“好,好,小姐,我看见你心里欢喜一下子全忘了,对了,夫人在理疗室,吩咐说你回来了就先去见她。”
“嗯。”
步安然坐着室内电梯上了四楼,步履匆匆,直到站在理疗室外才停住脚步,缓了缓赶路的气喘劲。
她敲门,得到应许后打开。
“妈妈。”
屋内充盈着暖湿的气流,步安然轻步走进,她的母亲赵婧正躺在理疗床上,眼部放着特制的热敷茶包,身上一袭薄荷绿天蚕丝裙,轻薄的布料勾勒出女人凹凸有致的曲线。
赵婧享受着理疗师的按摩,良久才好似想起屋里刚进个人似的,她双手一抬,掀起眼睑上的茶包,向步安然扫去审视的目光。
“怎么穿成这副模样?”她问。
“妈妈,我不…”
不冷,步安然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在外面注意形象,别穿得好像步氏明天要倒闭了一样,”赵婧嫌弃地皱了皱眉,说:“我已经吩咐了管家重新规整你的衣帽间,以后就从那里面挑着穿吧,意大利那边的衣服趁早找人处理了。”
“是,妈妈。”
“把外套脱了。”
步安然脱下外套,露出里面浅绿色V领毛衣和褐色皮裙。
步安然恭敬顺从的态度让赵婧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她重新放好茶包,骄傲道:“也就这张脸随了我,随意穿穿都是个标致的美人,以后多看看时尚杂志提升一下穿搭。”
“好的,妈妈。”
“萧闲和你一起回来了吗?前几天我和他妈妈喝茶,说起你们的事,萧闲虽然纨绔了些花心了些,到底还年轻,看在你爸的面子上,萧家也会管住萧闲,让他收敛性子,你不用太担心。”
步安然咬着唇,没说话。
赵婧继续说:“趁着你们都在国内,把婚宴办了,怎么样?”
直接拒绝的话,赵婧一定不会轻易同意。步安然眉头短暂地皱起又舒展,转圜说:“等千阑哥回来,我会和他商量的。”
听见这个名字,赵婧想开口的话又咽了回去,不太高兴的样子:“大的这样,小的也这样,在这个家里两个姓步的居然都听一个姓贺的说话,真是乱了天了!”
步安然低了低脑袋,一副听任训诫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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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习惯了这个动作,动作的意义却没有抵达内心。
但赵婧双眸被茶包遮挡,对她的不走心毫不察觉,只凭着她的沉默就满足地扬起了嘴角。
“时候不早了,你先回房休息吧。”
“我的乖女儿,听话点,妈妈以后会好好教你的。”
赵婧语气柔和得不像话,言语间还夹杂了几许兴奋,和刚才横眉冷目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好的,妈妈。”
从理疗室退出来,步安然只觉得自己比刚进门时又矮了一截,沉重的无力感顺着血液脉络传遍全身,整个人都麻木了。
她站在长廊远远眺望窗外,夜幕黑得纯粹,若不是落雪依旧,怕不是以为谁将窗户从外面封死,将黑暗永远留在了屋内。
冬至,是一年中昼最短夜最长的一天。
“所以今夜才会格外漫长啊…”不仅仅是她的错觉。
步安然回到房间,林姨正巧从卧室的衣帽间走出来,推着挂了整整一排的晾衣架,其中好些衣服标签还完好挂在上面。
“小姐,夫人说这些衣服都不要了,已经扔了好些,这几件还是崭新的,我想着留给你看看…”
步安然扫了一眼,没多大兴趣:“林姨,你女儿和我差不多大,这些衣服你有看中的就拿回去给她吧。”
“谢谢小姐,琳琳一定很高兴。”
林姨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着连鞠了两躬才继续推着衣服向外走。
“等等,林姨。”
林姨停脚。
步安然问:“我那条裙没有扔吧?”
“没扔,我是了解小姐的,不敢让他们扔。”
“谢谢林姨。”
-
宽敞明亮的衣帽间内琳琅满目,除去入口的那一道移门,移门背面镶了超大尺寸的穿衣镜,另外三面墙整个儿做成了衣柜的模样,透过玻璃柜门,一眼便能看见整齐摆放着四季的衣服、包包,叫人目不暇接,中央的位置放了一张展示柜,珠宝首饰在白炽灯的照射下熠熠闪光。
步安然站在一面衣柜前,盯着被挂在最右侧的香槟色礼服裙怔怔出神。
比起其他华丽的、庄重的礼服裙,这条礼服裙就显得相形见绌了,尤其它的裙摆处还留有撕裂的痕迹,仿佛遭到了人为破坏,手法急躁又随性,以至裂口处杂乱无章地垂落着碎布条和线头,混杂在众多耀眼的衣服中,它显得别扭又格格不入。
赵婧通常不允许步安然的衣柜里出现已经过季的衣服,这条裙除外,是步安然费了好大力气求来的。
第一次见到路舟行的那天,她就是穿的这件礼服裙,崭新的、完好的,她盛装出场,而他用一把残留着颜料的刮刀深深扎进裙摆,然后从膝盖处将垂至脚面的长裙撕成了短裙。
刮刀在断裂的下摆留下一抹蓝色,浓到极致的蓝,几乎和黑色无异。
思及此,步安然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是晚上23时50分。
她打开短信界面,在收信人输入的一串刻进骨髓的电话号码,编辑内容,选择卡2发送。
4. 第 4 章
路舟行替匆匆赶到的许榭打开门。
行至卧室,许榭的注意力瞬间从总统套房奢侈浮夸的装修风格转到了另一件事情上——他看见凌乱不堪的被单、莫名躺在枕头间的酒杯以及鲜艳的红石榴色污渍。
“久别重逢,干柴烈火,哟,”许榭双眸眯起,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更是装模做样啧啧两声,“舟行,你俩玩挺花啊?”
然后他就收到了死亡射线警告。
路舟行斜睨他一眼,没说话,自顾自坐在沙发凳。
许榭耸了耸肩,对他的冷淡毫不在意,跟在他身后坐在了另一侧的沙发凳上。
半晌,他没头没脑问了句:“怎么样?”
“这次是真的。”路舟行说,眼眸深邃,一副深思的模样。
许榭痞里痞气地顶腮,气愤道:“哪次不是真的?你他妈就是被屎糊了眼睛,看步安然的时候自带八千万滤镜,她哪次换男朋友,不是真真儿被拍到了照片,就你看见了也当…”
路舟行打断他,幽幽道:“照片也可能是假的。”
说话时,他眺望着窗外,对面某幢大楼楼顶平台积了雪,白茫茫一片,他忽然很想知道那样薄薄的积雪踩起来会不会有清晰的声响。
许榭无语,忽然觉得这天是聊不下去了。
五年,整整五年的时间过去了,他那不争气的兄弟的恋爱脑还没恢复正常。
许榭刚想骂两句泄泄愤,看向路舟行时,余光瞥见茶几上放着一碗被动过几筷子的面条,碗边上放了张存储卡,于是他猛然想起刚刚在走廊遇到的戴着口罩的可疑男人。
那个男人胸前还挂着个相机,许榭不由得眉头一蹙。
他问:“那是什么?”
路舟行顺着许榭的视线,视线落在存储卡上,轻描淡写道:“一点可能会有用的东西,借用了下你的名号,还挺管用。”说完,他将存储卡收进口袋。
“我叔叔报社的人?”
“嗯。”
“不管以前真的假的,既然这回你确认了是真的,就收收心做好你该做的事,”许榭沉了脸,提醒他:“别乱来。”
“我有分寸。”
路舟行放在茶几的手机忽然叮咚叮咚震个不停。
一个联系人发来两条消息。
五个联系人发来九条消息。
十个联系人发来十六条消息。
……
震动频率稍稍缓和一些的时候,路舟行拿起看了一眼内容,太阳穴突突直跳,然后他反举着手机放在许榭面前扬了扬。
许榭咳嗽了一声,眼神飘忽,憋笑道:“那什么,向日葵班的孩子们在讨论你到底是冬至生日还是冬至后一天生日,讨论半天也没出个结果,你不爱热闹,他们就决定卡着两天的交界点给你发个祝福表表心意。”
“……”
他们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路舟行一眼看穿许榭纯粹想看热闹的心思,眯着眸子睨了许榭一眼,然后低眸将学生们的生日祝福一一点开,公式化地回复着谢谢二字。
终于消灭了微信的未读消息,返回主页,短信图标右上角一个红色的小圆点格外显眼。
路舟行点开,来自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未知号码:祝你生日快乐】
-
步安然到后半夜才躺上床,一闭上眼睛脑海里仿佛走马灯剧场般放映起陈年旧事,耳边环绕起嗡嗡蜂鸣声,而当她睁开眼睛,那些缠人的画面和声音又消失了,于是她闭眼、睁眼,如此反复了一整夜。
到白天,天刚蒙蒙亮,她便强撑着精神起床,洗漱完毕后,又坐回书桌发呆。
过了许久,林姨在门口敲了敲门:“小姐,老爷和夫人在餐厅等您一起用早餐。”
步安然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恹恹回道:“我知道了。”
林姨又说:“大少爷回来了。”
步安然黯淡的双眸顿时闪起晶光,但只是匆匆一瞬,又黯了下来。
她看了身上的睡衣,说:“和他们说一声,我马上来。”
昨夜赵婧的话言犹在耳,步安然看着角落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行李箱,最终选择从衣帽间挑了件毛衣和裤子换上。
餐厅里,穿着家居服的步豫坐在主座,妆容精致衣着靓丽好像随时准备走红毯一般的赵婧坐在餐桌左侧,对面坐着西装笔挺的贺千阑,三个人同坐在一张桌子上,整个画风异常割裂,但在这里家里,这个状态便是常态。
步安然是趋于他们中间的风格,既不太浮夸又不太随意。
“爸爸妈妈早上好,千阑哥早。”
步豫点头,赵婧打量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两番,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贺千阑看向步安然,金丝眼镜后一对眸子笑意盈盈,莞尔道:“早,然然。”
简单的招呼过后,几人开始用早餐,步安然没睡好,没什么胃口,只应付着喝了几口粥。
用餐过半,步豫看向步安然,平静道:“然然,集团旗下一家子公司让国资收了股权做上市培育,置换了西郊一块地皮的开发权,你最近注意些,他们很在意舆论。”
步安然毕恭毕敬回答:“我会的,爸爸。”
大约是昨天她和萧闲一起回国被记者拍到了,然后添油加醋地发到了网上。
顶着天才小提琴家和百强企业步氏集团董事长独生女的双重光环,步安然在自小就习惯了和媒体打交道,那时候大家对于她的评价都是正面的、积极的,但在正式宣布专心学业而暂停公演后,对她感兴趣的媒体越来越少,由明转暗,最后只剩几家娱记还在持续关注,只是更多的是跟踪她的感情生活,“陨落”“惋惜”“叛逆”等负面词汇铺天盖地砸向她。
步豫一直知道,却没有插手过,谁也分不清那是因为纵容还是不在乎。
赵婧看向步豫,堆着笑脸说:“老公,然然既然决定回国发展,就别让她在子公司搞什么投资了,让她回总部跟在你和千阑身边多学习,也好帮你们分担分担压力。”
步豫不置可否,看向步安然:“然然,你怎么想?”
步安然刻意避开赵婧期盼的视线,看向步豫,认真道:“众艺投资是我的心血,目前公司的盈利能力没有达到预期,但…”
众艺投资是她经手创立的文化公司,背靠步氏集团,致力于挖掘和赞助有才能有梦想的艺术家,为他们提供强有力的资金保障,她不希望看到有能力的人因为家境贫困等现实原因而放弃梦想,但艺术家们的成功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而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必须持续投入大量的资金,也就造成了投资和回报不成正比。
步安然坚定说:“…但投资和回报终会在一个时点达到平衡,而在那之后,艺术家们带给公司的收益是非常可观且无可限量的,我有信心做好它!”
步豫轻轻放下筷子,意味不明说:“然然,你明白吗?艺术家是有思想的人,而不是可以随意控制的商品。”
“人,就意味着变数。”
三两句话把步安然的心吊到了嗓子眼,她不安的双手在桌下攒成拳,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一个艺术家即便得到了庞大的资金支持,最终也不一定会功成名就。
即便功成名就,也不一定会坚持到最后。
就像她拉了十四年小提琴,获得了无数奖杯和荣誉,到最后,说停止也就停止了。步安然垂眸,一时喑哑。
整个餐厅陷入沉寂。
贺千阑眼眸开合,将步安然的局促与不安尽收眼底,他看向步豫,恭敬道:“爸,然然的投资公司经过这几年的运作已经走上正轨,而且势头正盛,专为挖掘和赞助身处困境的艺术家们而设立存在本身就可以算作一项伟大的慈善事业,这对集团的名誉有很大帮助,用一笔可控的支出换得大众的欣赏与赞许,我想集团高层都非常乐见这样双赢的局面,更何况这笔支出在未来有望带来无可限量的收入。”
步豫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他说:“行了,一唱一和的,你就宠她吧,迟早把她宠得无法无天。”
顿了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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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继续说:“然然,多跟你哥学着点。”
贺千阑冲步安然使了个眼色,步安然连忙抓住时机,乖巧道:“谢谢爸爸,我会努力的。”
赵婧脸色不太好看,但看步豫没有那个想法,也不想这个时候再自讨没趣,但早餐过后,她还是将步安然拉到一旁耳提面命了一番,让她别只盯着在子公司做出成绩,要警惕集团被贺千阑一个外姓人抢走,步安然既不争辩也不附和,只低着头默默地听着训诫,赵婧拳拳打在棉花上也觉得无趣,恨铁不成钢地离开了。
步安然如释重负,舒了口气。
她想再睡个回笼觉,上至三楼,发现贺千阑正在她卧室外等她,于是迎着他温柔的目光缓缓靠近。
“东街口新开了一家粤菜馆,烧鹅做得很正宗,下班后我带你去尝尝鲜。”
“我已经答应了萧闲和他爸妈一起吃晚饭。”
“哦,”贺千阑眉峰一顿,淡淡说:“那改天。”
步安然打开卧室的门,才进了半步,身后传来贺千阑低沉的声音。
“然然,不要把事情都憋在心里,我们是一家人,你可以像从前一样向我撒娇,不管什么事情,哥都会站在你这一边,尽我所能帮助你。”
步安然鼻头微酸,胸腔的躁动一浪叠过一浪,刹那间便叠了万丈高,蓬勃的力量蓄势待发,但在最后关头,她忍住了,她在心里画了一座新的囚笼,将汹涌的巨浪关了进去,和其他千千万万座一般,藏入黑暗。
她又是那个不悲不喜的步安然了。
“千阑哥,谢谢你提前回来。”她说。
-
晚上。
陈叔将车开得四平八稳。
步安然胸口发闷,伸手将窗户开了一条缝,凛冽的晚风挤进车厢,伴随着瓮声瓮气的声音,她又觉得不爽利,索性将窗户开了大半。
她无心欣赏城市五光十色的街景,只盯着道路旁的绿化带上连绵的积雪看得出神。
忽然想听听轮胎压过积雪的声音,她附耳过去,专心致志地听着,然而下过雪的主干道一早便被撒过盐,到了这时,积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
她听了会,没听见,只能兴致缺缺地收起心思。
她想起刚刚结束的晚餐,她从前在宴会上同萧闲的父母打过照面,是非常礼貌得体的人物,除了对儿子过分溺爱这一点,但他们在餐桌上有意无意间提起结婚的话题,让她非常烦闷,幸而萧闲有着同样的情绪,堂而皇之地将躁意发泄了出来,于是这场见面便草草结束了。
萧闲突然开口:“其实我觉得你这人还行,你从来不管我。”
步安然顺手关了窗,直截了当道:“喜欢才管。”
萧闲无所谓地笑了笑:“那幸好你不喜欢我。”
步安然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重复道:“嗯,幸好我不喜欢你。”
两人的对话落在正在开车的陈叔耳朵里,他在步家当了二十多年的司机,即便听着步豫和贺千阑在车内谈论上下几千万甚至上亿的生意依旧保持着不关心不好奇的本分,这回却差点慌神闯了红灯。
陈叔忍不住好奇地看了眼后视镜,镜中的两人虽并排坐着,却一个只顾低头玩手机,一个向窗外远眺,半分也不像媒体说的感情稳定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小情侣,顿时纳了闷。
红灯转绿灯,陈叔将一切归咎于他年纪大了不懂年轻人的新潮恋爱观,然后发动汽车起步。
到了Drak门口,萧闲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车,一转身,发现步安然还在后座岿然不动,便走过去敲了敲车窗。
步安然放下车窗,丢了个疑惑的眼神给他。
萧闲笑:“一起进去啊,我朋友都说想见见你。”
步安然仍坐着不动:“没必要。”
见步安然不为所动,萧闲那股子无赖劲又撒了出来:“给个面子呗,我不也配合你提前回国了?我都跟我朋友说了你会去,就打个招呼,打完招呼你坐一会就走。”
步安然不得已,本着礼尚往来的态度应下了。
5. 第 5 章
步安然发了个消息给夏辞雪,然后让陈叔先把车开回家。
她跟在萧闲身后进了店,仅仅一门之隔,仿佛一道天堑隔开了两个世界。
门外,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门内,灯红酒绿,人头攒动,震耳欲聋的声响充斥着整个空间,叫人昼夜不分。
步安然一下就皱起了眉头。
萧闲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还没听清,对方已经熟门熟路地穿梭过人潮到达的大厅某个卡座,那时,他又像如梦初醒般回首冲步安然招手。
她记得第一次见面时,萧闲便坦诚地说过他喜欢醉生梦死、喜欢纸醉金迷,她当时觉得无所谓。
现在看来,她是接受不了的。
步安然掏出手机,又编辑了一条信息发给夏辞雪,才慢条斯理地走了过去。
是个KingSize卡座,三侧麂皮绒沙发围成半包围结构,坐着十多个人,中间放着两张圆台几,摆满了大大小小各式酒瓶和花里胡哨的烟壳。
步安然站在卡座出入口,一袭纯白羊毛长裙,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在肩头,清纯、温婉,与店内浮夸奢靡的氛围格格不入,仿若误入乌烟瘴地的仙女。
“萧哥!嫂子!”
众人异口同声,见他们来了,连忙让出主座。
萧闲对这几声哥很受用,领着步安然毫不客气地坐了过去。
刚坐下没多久,便有人不停地向萧闲挤眉弄眼,萧闲接收到信号,微笑着将步安然介绍给众人,又一一介绍了在场的人的姓名与身份,才介绍了两三个,便有人抢过话头,迫不及待向步安然递去了名片,步安然保持着礼貌与体面,一一收下。
“听说嫂子是意大利Q大毕业的高材生?那可是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的精英大学啊!”
“看你这小子说的,弟妹是什么人啊,那可是精英中的精英!”
“你还不会写字那会,嫂子就在国际大赛上拿奖拿到手软了!”
步安然被一群人刻意的殷勤惹得浑身不自在,她扭头瞪了萧闲一眼。
萧闲尴尬地笑笑,回了一个“拜托给个面子”的眼神。
“小提琴天才,都是这么称呼嫂子的…”
步安然实在听不下去了,挤了个微笑说:“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
非常明显的借口。
众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只见步安然当着他们的面,慢条斯理地将名片码放整齐放进随身包内,便没有再强留。
步安然一离开,众人又把注意力放在了萧闲身上。
萧闲笑笑,态度模糊:“大小姐嘛,都有些个性的。”
“还是我们萧哥厉害啊,以后…”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喝酒喝酒。”
步安然在洗手池洗了把脸,依旧没能把眉眼间的烦闷洗去。
这一双听惯了交响乐的耳朵,实在受不了粗犷的、尖锐的、充满侵略性的重金属声,她白日里稍稍缓和的神经又敏感起来。
[夏辞雪:等我,半小时到]
消息来自20分钟之前,那么她只需要掐算着时间从洗手间走出去就可以了。
步安然打开微博,在搜索框输入自己的名字,果然,昨天她和萧闲在机场的合照已经在网络铺天盖地传开了,配上了“步安然宣布归国发展,婚期将至?”的标题,甚至还有“步安然身材发福,疑似有孕”的衍生标题,再往下翻,也有拍到她和萧闲分开两辆车离开机场,说感情破裂的。
“……”也难怪步豫早上要提醒她了。步安然无语。
时间差不多了,步安然理了理乌发,从洗手间走出去,路过某个卡座时,突然被人拦住去路,那人年纪略长于她,染着一头明亮的黄毛。
“哟,妹妹,一个人啊?”黄毛面色通红,醉醺醺的,说话间浓重的酒味向外喷散,“陪哥哥玩玩。”
步安然不适地皱起眉头,向左迈了一步想绕过他。
黄毛却跟着她挪了一步,再次挡住她的去路,他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猥/琐,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步安然,在她胸口游走。
“哥哥有钱,喝一杯赏一千。”
“让开!”
步安然懒得同醉鬼纠缠,她朝萧闲的方向张望了两眼,但距离太远她的信号递不到那一桌。
黄毛打了个酒嗝:“嫌少?看你这么漂亮的份上,哥哥给你两千,不过喝完了你得和哥哥走,让哥哥好好疼疼你。”
他举起酒杯用杯子想去碰步安然的脸颊,被她躲开了。
黄毛的同伴开始起哄,吹起口哨。
步安然垂在两侧的手攒成拳头,冷漠道:“我再最后说一次,让开!”
如果可以,她不想把事情闹大,更不想上娱刊头条。
但黄毛丝毫没有把她的威胁让在眼里,不屑道:“装什么装,都来这种地方了还装他妈/的矜持,特意穿条白裙子装纯,不就是想钓个凯子吗?今夜还有出价比…”
说话间,他抬起手伸向步安然的脸颊。
下一刻,黄毛感受到一阵湿漉漉的凉意从头顶漫开,香槟色的酒液顺着他的杂乱的红发淌落,淌到脸颊,滴进衣衫,他顿时变了脸色,横眉怒目的。
步安然对他的愤怒视若无睹,她倒扣着酒杯,从容地将杯中碎冰块整个儿倒在黄毛头顶才扔回台面,玻璃杯在台面滚了几个圈,不断撞击着其他酒瓶酒杯,发出乒铃乓啷的刺耳声响。
一场不小的骚动在以他们所在的位置为圆心向外扩散,眨眼的功夫,便引发了不少顾客的注目,更有好事者举起手机对准步安然和黄毛的方向。
“咔嚓,咔嚓——”
快门声在耳边响起,路舟行侧了侧脑袋,睨向一旁打着唇钉的朋克少年。
“我想你大约不知道偷拍是一种违法行为,如果你不想你的父母到拘留所去接你的话,在我拿出手机报警前,删了你刚拍的照片。”
他的语调不紧不慢,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劲,少年被震慑到,慌里慌张地删了照片。
路舟行确认过相册回收站也被清空后,才收回视线。
许榭愤愤:“我就知道我是被你骗了!还什么想喝酒,都是他妈/的借口!你就是奔着她来的!”
路舟行置若罔闻,他望向步安然的方向,隔着人潮,目光炯炯而专注。
许榭一整个大无语,哂笑道:“你也看到了,她根本不是那种手指划破点皮就要找你哭半天的小可怜,大学时候你就被她骗得团团转,现在还没看清楚吗?她…哎,你…”
许榭眼睁睁看着路舟行突然起身向外走,再一眨眼,他那不可理喻、冥顽不灵的恋爱脑兄弟已经和黄毛正面干上了,连忙箭步冲了过去。
而那厢,步安然正思考着如何吸引萧闲的注意让他来善后,还没来得及开口,视线里突然闯入一个高大的男人,男人身上散发着她熟悉的雪松香味,是一种清凉、通透的木质感,瞬间驱散了她眉间的阴霾。
路舟行一把抓住黄毛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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臂,用了十足的力气,手背青筋凸起。
他冷冽道:“你动她一下试试!”
步安然呼吸一顿,她分明望着他的宽厚的背,却仿佛被他强有力的手掌紧紧桎梏住的是她自己一般,浑身血液躁动,胸膛内万座囚笼的锁链蠢蠢欲动,发出叮铃当啷的颤动声。
“你他妈又算…唉哟!”
黄毛挣扎间被赶来的许榭歘地踹了一脚,整个人向后踉跄倒去。
许榭单脚踩在台几,面带讥讽,把流氓样学了个十足十。
“看清楚了,刚才那脚是老子踹的,老子姓许,江鲸市姓许的多,姓许还他妈贼有钱的不多,你还手之前最好掂量掂量清楚这后果你承不承担得起。”
黄毛已经被踹懵,其他同伴更是面面相觑,讪讪噤了声。
路舟行转身看向步安然,手抬起又放下,说了句:“走吗?”跟我们。
声音轻飘飘的,没抱多大期待。
步安然上下点头。
三人刚走出几步,萧闲追了出来,路舟行挡在步安然身前,不说话也不动,许榭啧了一声,将人先拖走了。
萧闲:“我刚没注…”
步安然看向萧闲,面色冷淡:“没事。”
顿了顿,她说:“萧闲,昨晚你打那通电话的时候,不是什么需要用到暗号的特殊场合吧?”
萧闲瞬间明白过来,脸色垮了垮,还想解释:“昨晚我喝多了,他们一起哄我…”
步安然凤眸半眯,精明毕露,说:“我们之间的约定不是给你在朋友面前充脸面用的,还有,没有下次。”
说完,她毫不留情地越过他向外走去。
明明觉得进门没有多久,出了门,天空却已经漆黑得不像话。
步安然看见路舟行和许榭正站在路边,身前停着一辆冰川蓝帕萨特,是夏辞雪的车,她快步走过去,而两人见她出来了,伸手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步安然朝夏辞雪看一眼,夏辞雪的脸色不太好看,明摆着一副憋着火的模样,约莫是路舟行和许榭在场,不好发作,而后视镜倒映出后座两人的脸,一个看向左一个看向右,互相赌气似地。
四个人凑不出一张笑脸。
他们四个人是大学同学,步安然和夏辞雪同系,偶尔也会在小提琴比赛上遇见,一来二去便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路舟行和许榭不仅同系还是同寝室,路舟行生性寡淡,而许榭个性张扬又特别自来熟,两人相处得倒也不错,步安然追路舟行时没少和许榭打交道,和路舟行在一起后,四个人更是经常聚在一块活动。
后来,随着步安然和路舟行分手,出国,夏辞雪便也和路舟行、许榭断了私下的联系。
后来的后来,夏辞树机缘巧合下成为许榭创立的水木画室的学员。
对了,夏辞树…
步安然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开口道:“许榭。”
许榭没料到她会喊自己,下意识“啊”了一声,带着浓浓的问号。
步安然:“刚才谢谢你帮我解围,我以前听说过江鲸市有一家企业,老板姓许,祖上有□□背景,难道是你…”的家人?她欲言又止。
“咳,那什么,我不认识,反正都是都市传闻,我就赌那个家族的人不在店里,拿出来吓唬吓唬那黄毛呗,”许榭忍不住笑,“不过都我们姓许,祖上说不准真有些关系。”
步安然:6
路舟行:6
夏辞雪: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6
6. 第 6 章
车厢内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
趁着夏辞雪在场,步安然打算解释一下昨天晚上向夏辞树递房卡的事情,虽然她与路舟行那一番针锋相对叫她难以启齿,但她和许榭终归是要合作的,然而她刚开了个头,夏辞雪便将过错都揽了过去,称从头至尾都是她一个人的计划,步安然只是推脱不了她这个好闺蜜的请求才牺牲个人名誉帮了她一把。
一番说辞,让步安然对昨晚的种种更感到羞愧难当了。
她余光瞥向后视镜,镜中的路舟行眼眸深邃,双唇抿成直线,一副沉思的模样。
夏辞雪大方道:“我会和辞树那小子说清楚的,许榭你和画室的人也都解释下,叫他们有不满冲我来,别冤枉了然然。”
许榭也爽快,说:“行,我会的。”
过了一会,许榭问:“周末的聚会你们俩去不去?”
路舟行视线扫了过去,问:“什么聚会?”
“就山泽学长组织的同学聚会,大部分都是美术社的老朋友,也有学长比较要好的朋友,”说完,许榭一拍脑袋:“对!我忘记和你说了,你前两年换了电话号码,学长没联系上你,就让我顺便和你说一声。”
路舟行“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你们去吗?”许榭又问了一遍。
夏辞雪兴致勃/勃:“去啊!当然要去!学长也给我打电话了,然然,你也一起吧。”
“嗯。”
汽车停在水木画室前,路舟行和许榭道了声谢下车。
整个车厢再次陷入静谧。
夏辞雪双手搭在方向盘,半点没要出发的意思,她侧过脑袋对着步安然那张若有所思的脸瞧了瞧,瞧了又瞧,似乎要将她的脸盯出个骷髅来。
步安然陡然觉得后颈一凉,回望了过去,满脸疑惑。
夏辞雪:“什么想法?”
她问得直白。
步安然抿唇,望了一眼窗外渐行渐远的身影,幽幽说:“他应该没收到我的生日祝福…”亏她还特意切换了备用电话卡发送。
夏辞雪:???我他妈问的是这个?
-
经过三天的休整,步安然勉强调整好了日夜颠倒的时差,渐渐恢复了些精神。
虽然睡眠质量依旧很差,一闭上眼耳畔便仿佛有数万只蜜蜂嗡鸣,但那是在意大利时便存在的老毛病了,她早已经习惯。
这天下午,步安然收到夏辞雪约她见面的消息。
夏辞雪依旧是放不下让夏辞树断了走绘画这条路的念头,但刚发生过这样的乌龙事件,也不好意思再开口,更重要的是,她心里担心夏辞树因为这件事在其他同学面前丢了面子,于是向团长求来了几张元旦演奏会的门票,找步安然陪她去画室送票。
正值周五,向日葵班的学生们大都在学校里上课,只剩五六个学生在集训教室练笔。
步安然借着门上嵌的玻璃往里看了看,宽敞明亮的教室遍地摆着画架画板和水桶,一下子想起了高中时被堆满课本试卷的书桌支配的恐惧。
她还在出神,夏辞雪已经拉开了教室的门。
学生们正两三个围在一起讨论着什么,猛然间听见声音,惊得身体狠狠抖擞,匆忙回到自己座位,再一看,门口站着的不是老师,而是步安然和夏辞雪,一时又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
“姐,你怎么来了?”
夏辞树从画板后探出脑袋,一脸惊慌失措,“还有步…步总。”
夏辞雪将门拉开更大了些,走了进去:“叫什么步总,叫然然姐,我们那么多年的情分让你一下叫生分了!”
步安然跟在其后,笑了笑,说:“叫然然姐就行,我今天是陪你姐姐来看你的,不谈公务。”
夏辞树这才乖乖喊了声:“然然姐。”
教室里只有他们几个学生,没有老师,本就自由散漫着,她们两个一来,心思更被吸引走了,而当夏辞雪拿出演奏会的门票时,少年少女们终于按耐不住凑了过去,一口一个姐姐,把两人哄得眉开眼笑。
不多时,每个人的手里都捏了一张门票,夏辞雪便把剩下的门票都给了夏辞树,以有事要说为由把他带了出去。
教室忽然安静了下来,气氛有些尴尬,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交换着眼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步安然左右顾盼两眼,寻了个话题。
“你们在做调色练习吗?”她指着某张画布问。
画布上印着几道蓝色的笔刷,深深浅浅的,没什么规律。
一个少年站了出来,说:“是我的,我想调出更通透的晴山蓝,但是怎么也调不好。”
步安然走近,垂眸扫了一眼调色板,板上满满是努力的痕迹,她说:“我记得晴山蓝是用白色加群青、浅黄调出来的,你想要更通透,不如把群青的比例增加一些,试过吗?”
话落,学生们震惊:“然然姐学过绘画?”
说实话,他们对步安然的初印象不太好,虽然许榭和夏辞雪已经解释过关于房卡的误会,但他们平时从网上了解到的步安然,是一个娇生惯养、任性妄为、换男朋友比换衣服还快的富家千金的形象,他们认为她的赞助行为只不过是千金小姐愚弄平民的把戏罢了。
步安然唇角微扬,笑:“略懂,我对油画很感兴趣。”
这话倒是真的,托路舟行的福,她对油画的情感不一样。
少年面带愁容,“试过了,我也试过把浅黄换成柠檬黄,把群青换称钴蓝,都不是我想要的感觉。”
步安然双眸紧盯画布,细眉微蹙:“加一点绿色呢?”
学生们看着步安然认真思索的模样,对她的印象渐渐有了改观,这种心情就好像“喜欢XX的一定不是坏人”的无根据的认同。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到最后也没有讨论出结果。
少年苦恼:“我还是等路老师来了,问问他吧。”
步安然下意识抬了抬眉,不动声色道:“路老师?”
“就是路舟行路老师,他不是画室的专职教师,因为是许哥的朋友,所以经常会指导我们,也算半个老师吧。”
步安然胸口发闷,讷讷道:“这里…有他的作品吗?”
说话时,舌头竟有种发麻的感觉。
“没有哎,路老师虽然会指导我们,也会帮忙修改,但是大家从来没见过他一副完整的画,不过许哥给我们看过路老师以前的画作,真的特别惊艳!”
“路老师简直就是我们的神!”
话到这里,有学生想起几天前许榭说过的话。
她好奇:“然然姐,你不知道路老师吗?许哥说你们认识的。”
是认识。
甚至轰轰烈烈地谈过一场。
但现在不是说那些陈年旧事的场合。
步安然凤眸开合,收敛了多余的情绪,轻描淡写说:“略有交情。”
这刹那,不远处传来一声咳嗽,众人循声望去,和步安然略有交情的路舟行就站在门口,男人身材高挑,顶着一头利落的短发,简单挺括的烟灰色格纹风衣大喇喇敞开着,露出一截白色高领打底衫,下着黑色直筒休闲裤。
他就站在那里,白炽灯明亮的光洒落在他宽厚的双肩,独独偏爱他似的,将那张清冷的脸衬得更显得出挑了。
步安然直勾勾地盯着他,男人身后兀地露了张明媚张扬的脸,她眨了眨眼,陡然收回视线。
“都挺能聊啊?路老师让你们做的抽色块练习都做好了?”许榭故意板着脸。
学生们倒也不怕他,嬉皮笑脸地辩解说:“许哥,我们在和然然姐讨论学术问题呢!”
许榭笑得雅痞:“你们这群小崽子倒挺会攀亲,行了,赶紧练习去,路老师一会还去画廊有事儿,别瞎耽误工夫!”
他说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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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行接了句:“一小时后,我来检查。”
教室内顿时哀鸣四起。
许榭朝步安然抬了抬下颚,步安然意会,跟在他们身后走了出去。
他们站在长廊的护栏后,稍一垂眸,就可以看到画室的大厅,门厅中央摆了一颗巨大的圣诞树,围绕在树干的彩灯一闪一闪的。
许榭客套地笑,说:“怎么来了也没通知我,我什么都没准备。”
步安然解释:“不是为公务来的,辞雪给大家送演奏会的门票,我和她一道来的。”
“哦,这样。”
步安然蓦然想起件事,说:“前几天在酒吧谢谢你们替我解围,后来我听说那个人性格偏激又记仇,希望你们没有受到骚扰。”
说话的间隙,她看向路舟行,凤眸澄澈如水,直勾勾盯着人的时候总给人一种眼含脉脉的错觉,而路舟行脸色寡淡,乍一抬眸,两个人视线撞了个正着,便好像黏住了一般。
他们对视着,仿佛在进行一场耐力比赛。
比谁先挪开视线的比赛。
许榭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交汇的视线,伸手从背后锤了路舟行一把。
路舟行侧头睇了他一眼,眸光略带警示。
许榭若无其事,说:“我稍微打听了一下,那个人在第二天因涉嫌非法转移资产被警方带走,犯罪事实成立的话,他大概十年都出不来了。”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抓得好!活该!”仿佛他才是受害者似的。
步安然点头,“嗯”了一声。
从酒吧回到家的当晚,因为担心路舟行和许榭会受到牵连,她深夜敲响了贺千阑的卧室的门,希望他可以帮忙善后,并且拦住消息不让它在网上发酵,贺千阑欣然同意。
出于对贺千阑的信任,她没有过问结果,现在看来,应该是无后顾之忧了。
短暂的沉默。
步安然忍不住去看楼底的圣诞树,彩灯的灯光在白昼不太明显,她瞪圆了眼才分辨出了红、黄、绿几种颜色。
突然,路舟行没头没尾说了句:“圣诞节…是哪天来着?”
步安然愕然回眸:“前…”
许榭抢白:“前天,那帮孩子们不是还送你苹果了吗?”
路舟行眉头一皱,纠正道:“…苹果是平安夜给的。”
这刹那,步安然的视线又和路舟行对上了。
许榭左看看,右瞧瞧,恨得直咬牙,于是攒着拳又锤了路舟行一把,下手有些重,路舟行受力向前踉跄,差点扑上步安然。
路舟行&步安然:???
-
五点刚过,一辆迈巴赫停在水木画室前。
贺千阑从车内走出,西装革履,十足十的都市精英模样,他同几人简单打了招呼,又特意对着路舟行微笑点头,才带着步安然离开。
许榭纳闷:“认识?”
路舟行眼眸深邃,冷淡道:“很久之前见过一面。”
许榭一改常态,难得正经道:“这个人不简单,对外称是步豫的养子,但事实上步家连收养手续都没办过,还把集团二把手的位置给他了,金融圈都在传说他是步豫在外的私生子。”
路舟行桃花眼眯起,眸光凛若寒霜,急于撇清关系似的,快速说了句:“他不是亲生的。”
许榭一愣:“你怎么知道?”
路舟行没回答,转身朝里走去,走了两步,他突然回首。
“你刚才捶我做什么?”
“我为什么捶你你自己没点AC数吗?”许榭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骂骂咧咧说:“我是真看不下去你那恋爱脑发作的死样!她现在有男朋友你知不知道!?”
路舟行漠然:“我没有,我知道。还有,如果你放弃步氏的赞助,我和她不会有见面的机会。”
“那是公事!公归公,私归私,这叫公私分明。”
神他妈公私分明!
7. 第 7 章
卧室的纱帘大喇喇敞开着,窗外星月皎洁,明亮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里屋,不余遗力地点亮空间。
步安然在床上翻了几个来回,最终还是起了床。
晚上贺千阑带她去吃了那家烧鹅很正宗的粤菜馆,她胃口不佳,只浅尝了几口,这会到了半夜,肚子竟然有些饿。
步家的家规,晚餐结束后不允许进食。
于是步安然下楼到厨房倒了杯白开水果腹。
“今晚月色很美。”
步安然微怔,抬眸,看见落地窗前一道颀长的身影。
她款款走过去,两人并排站在落地窗前,隔着寸步的距离,仰面看着夜空的明月,场面温馨而恬静。
“千阑哥,之前拜托你的事,谢谢。”步安然说。
贺千阑眼底笑意缱绻,温柔道:“跟哥哥还客气什么。”
沉默半晌。
贺千阑突然说:“然然,你还记得吗?你5岁那年向我要一整屋的芭比娃娃,我没有买给你,你哭了很久,说再也不要我这个哥哥了,后来的三天都没有跟我说话。”
步安然想了想,无果。
她摇头。
贺千阑笑得温柔,说:“我一直记得,那年我10岁,刚到步家三年,但是现在,然然,只要你说,即使是月亮,哥哥也会摘下来送给你。”他单手遥指夜空,气势如虹。
如果其他人说这句话,步安然会觉得这个人很狂妄,但贺千阑这样说,她确信他是认真地在承诺。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向窗外眺望,月光如银河淌落人间,染白了花园的树木,似霜雪撒遍枝叶,树影婆娑,浮着影影绰绰的美。
恍惚间,步安然仿佛看见树枝上坐着一个人。
男人背靠树干,莹白的月光穿透树叶照在他脸上,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
“喂,你不怕摔跤吗?”她担心。
男人被她的声音吵醒,剑眉微蹙,却耐着性子回答:“不怕。”
说完,他又闭上眼睛。
步安然没有离开,过了一会,她又问:“这画是你画的吗?”
她指了指树底下的画架。
男人散漫地从唇缝挤出一个回答:“是。”
“你画得真好。”
“哦。”
男人声调冷淡,却是有问必答,步安然觉得有趣,又问了几个问题。
男人忽然坐直了身体,低头看向她,问:“你到底想说什么?”隐约透着不耐烦。
步安然仰面,两个人的视线对了个正着,男人漆黑的瞳孔像是黑洞要将眼前的一切吸入眼眶,她呼吸一滞,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男人见她傻站着不动,微蹙眉:“你想上来?可你的裙子…”
听他那样讲,步安然也低头看自己的裙,一件香槟色礼服长裙,长长的下摆紧紧裹住修长的双腿,她连走路都迈不了大步,何况是上树呢?
步安然抬眸,瞳孔闪着渴望的光芒:“那你可以帮忙吗?”
男人纵身一跃,稳稳落在步安然眼前,她惊得后退半步。
“你别后悔就行。”
步安然怔怔,她看着男人俯身从一堆油画工具中挑出一把带锯齿的异形刮刀,在调色板边缘随意抹了两下,然后他拿着刮刀走回她身边,弯下腰,提起她膝边一角布料。
男人挥刀扎进裙摆,刮刀刀片轻薄,接触到面料的瞬间便折了个弯。
他加大力道,接连挥刀落下,不稍时,整齐光洁的裙摆便被扎开好些难堪的破口。
步安然目瞪口呆,站在原地不敢稍有动弹。
而一声又一声的裂帛声过后,长裙变成了及膝的短裙。
“这样就行了。”男人说,表情有些得意。
明亮的月光从男人头顶照进她的眼眶,一束光芒在瞳孔炸开,将她的眼眶照得晶亮,她明显感受到微凉的晚风拂过她修长小腿的触感,顿时连呼吸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浑浊的空气在瞬间被净化,自由、畅快。
男人轻巧地攀着树干坐回枝头。
“你踩着底下的凳子,”男人朝她伸出手,“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月光笼罩在男人头顶,他的瞳孔熠熠生辉,仿佛万千星河都在他眼中。
所以直到和男人并排坐着赏月,步安然仍没有想起来,她本来是要问男人什么问题的,也仍然没有想明白,她怎么会任由一个陌生人破坏她的裙子。
那可是赵婧为她精心定制的礼服裙,她回去后该交代这一场意外?
最后,她在男人幽深的瞳孔中找到了答案。
这个男人,他会蛊术,他蛊惑了她。
两个月后,她终于得知男人的名字——路舟行。
-
周末,夏辞雪生怕步安然临阵脱逃,早早地便在众艺投资公司楼下守株待兔。
步安然收到她催促的消息时,正在董事长室的更衣间内换衣服,她扫了眼矮柜上接连震动的手机,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她没有想过逃避,甚至想借此机会向路舟行解释一下关于冬至那晚她的有失礼仪的举动。
画室那天,她几番想解释却都被许榭打断,最终不了了之。
她不怕被误会成对感情不忠诚的女人,反正媒体已经把她的渣女形象宣传得人尽皆知了,但她不想希望路舟行觉得她的失态是出于另一种执拗的情绪。
就好像,他有多难忘似的。
步安然补了补妆,抹上口红,她底子好,素面朝天也显得清纯可人,但赵婧对她的穿着打扮要求严格,她便也养成了出门前略施粉黛的习惯,简单的妆容将她精致的脸颊修饰得明艳,是一种带着侵略性的美丽,而眼尾下那颗的泪痣,又缓和了这种张扬。
她站在穿衣镜前照了照,宝蓝色羊绒大衣将她原本冷白的肌肤衬得更加雪白,牛仔裤包裹着笔直修长的双腿,裤脚微微卷起,露出纤细的脚踝。
整个人妍丽而端庄。
步安然从帽托架取了顶毛呢贝雷帽戴在头顶,走了出去。
聚会地点在江鲸市城郊一间半山腰的高档会所,是山泽学长安排的,那也是个不差钱的主。
他曾是A大美术社社长,路舟行和许榭是社团成员,而步安然为了追路舟行硬拉着夏辞雪入社,又把社员们讨好了个遍,一来二去的,竟成了社团的积极分子,山泽常点着名夸她。
但她只在社团呆了几个月,读完第一学期的课程后,她便转去国外读书了,不知道他们还有几人记得她。
临近包厢,步安然心里竟有几分忐忑。
她深吸一口气,还未来得及吐息,只觉得胳膊一抻,被夏辞雪硬拽进了门。
步安然:“……”
也是,有夏辞雪在,她哪用得着有那样多余的担心。
宽敞明亮的包厢里摆了一张巨大的圆桌,另一侧摆着几张沙发和K歌设备,用一道木屏风隔开了就餐区和娱乐区。
圆桌上已经坐了许多人,见她们来了,纷纷热络地同他们打招呼。
山泽起身迎了过去:“正说到你们呢,你们就来了,真是巧!”
“是安然来了?”一人大声道:“我还以为是山泽把哪位大明星请来了,原来是安然,这么多年不见,还跟上学那会一样漂亮啊!”
夏辞雪打趣说:“什么一样漂亮,我家然然现在是更有女人味的漂亮!”
“哈哈哈,对,是我说错了,一会舟行也来,叫他好好看看,让他知道知道自己错过了怎么样标致的美人。”
“被你这么一说,我倒也想看看他是什么表情。当时听你们说安然把舟行追到手了,我还不信,特意去问了他,听他亲口承认的才敢信,没想到后来,唉…”
“行了,你们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都五年了,说说也不行啊?谁还把那么久之前的事情放心上,难不成你们还记得你五年前用手机型号吗?”
“哎,你们开玩笑归开玩笑,有点分寸,别扫了安然的兴,安然现在可有男朋友,是吧?”有人看向步安然。
步安然视线扫了一圈,没看见路舟行和许榭的身影。
她礼貌地弯起嘴角,大方承认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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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说吧,你们别乱开玩笑了。”一人圆场。
两人刚落座,门又被推开。
有人说了句:“说曹操曹操到,舟行,许榭,你们来了啊!”
步安然的座位正巧在门对面,一抬眸,便看见了路舟行,他站在许榭身侧,依旧是一张寡淡如水的脸,对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似的。
两人往里走,身后跟了一个明眸皓齿的女人,女人眼尾长了一颗泪痣,同步安然的一样。
她曾见过这个女人的照片。
也知道她的名字,很好听,叫程苋。
步安然凤眸开合,渐渐垂落眼睑,所以她没有见到程苋是和另一个男人牵着手走进来的。
程苋打招呼说:“大家好啊,碰巧我男朋友也在这里有个局,我就顺道把他带过来给大家掌掌眼。”
众人看了一眼门口站着的四人,表情一瞬的尴尬,但很快又和气地请他们入座。
有人窃窃私语:“程苋男朋友是不是那个气势汹汹找来学校说舟行骚扰他女朋友,还把舟行打了一顿的那个?”
另一人回:“是,就是他。安然也在呢,回头再说。”
他们的声音不大,但刚刚好被步安然听了个清楚,她扭头看向夏辞雪,夏辞雪朝天翻了个白眼,拿起手机欻欻打字。
下一刻,步安然的手机响了。
【夏辞雪:什么碰巧,肯定是她男朋友知道路舟行也在特意跟来宣誓主权的!】
敢情带她来不是为聚会的,是带她来看热闹的。
步安然笑笑,没放在心上,他们说的那回事她知道,她那会已经出国了。
时间过去太久,她已经记不起当时听说路舟行因插足别人感情挨了顿打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了。
晚餐过后,一群人转移阵地到娱乐区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
第一圈大家都选了真心话,但卡牌的问题都比较简单,没什么爆点,一圈下来几乎没人喝酒。
有人吐槽了句:“这牌不行啊,谁带的?”
下一个轮到许榭。
许榭:“真心话。”
他摸了张卡牌,上面写着说出一件你最好的朋友的黑历史。
有人不满:“这算什么啊,哪有说别人的?”
一人大笑:“许榭最好的朋友是路舟行吧,比起他自己,我倒更想听听舟行的黑历史,哈哈…”
“我也是,我也是!许榭你尽管说!我们都在,舟行不敢拿你怎么样!”
步安然动了动久坐僵直的身体,眼神微动。
而许榭眉峰一抬,似是已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他看了看路舟行,坏笑道:“这可不怪我,游戏规则。”
路舟行一副请君随意的表情,从容自若。
许榭憋着笑:“大三的时候,舟行爬树看月亮,后来从树上跳下来把腿摔折了,在寝室躺了半个多月,最后拄着拐杖去参加了期末考。”
说完,许榭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边接起边向外走,笑道:“我不是逃走啊,真有电话!”
梗接得太流畅,把众人逗得笑逐颜开。
“我就听说呢,有个美术生一瘸一拐地去参考期末考了,老师还一个劲儿夸身残志坚!”
“我倒是知道舟行这回事,但我真没想到他是跳树把自己摔骨折了!哈哈…”
“我一直觉得舟行是高冷那挂的,原来骨子里也是个搞笑男啊,哈哈哈。”
步安然忍不住跟着笑出声,她偷偷瞥向路舟行,后者眉头微蹙,薄唇紧抿,不大高兴的样子。
这时,她回想起高考后的暑假在A大初遇路舟行的那一画面,突然间浮想联翩——路舟行身披月光从高处降落,优雅得像个仙人,然而一眨眼,仙人栽了个跟头,狠狠摔在了地上,四仰八叉的。
就…挺搞笑的。
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
路舟行脸色沉了沉,稀微烦躁:“继续。”
然后,他伸手摸了张冒险牌。
翻开。
“亲吻邻座的异性10秒钟。”
8. 第 8 章
有人吹了声口哨,众人八卦之心熊熊燃起,等着瞧热闹。
“舟行边上的异性…那不就是程苋!”
“程苋男朋友可还在这坐着,你别给舟行惹事啊!哈…”
“题目也没说左手边还是右手边啊,舟行右边不还有…安…”说话声戛然而止。
步安然眉心一跳,抬眸望了望,换场的时候她没太在意,认准夏辞雪就坐她边上了,刚巧是横向沙发的最外侧,而许榭和路舟行也坐在另一纵向沙发的边缘,这会许榭离开了,她确实算得上是路舟行邻座的异性。
胸口隐隐有异样的情绪在躁动,她蓦然感受到一股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步安然低下脑袋,不敢和路舟行对视。
一旁的夏辞雪突然开口,嗓门高了高:“我们然然也有男朋友啊!”
像极了老鹰护崽的模样。
“他又不在,再说了,我们也没让舟行挖墙角啊,不就是玩游戏吗?”
“哟,不是吧,辞雪,难道你担心安然会对舟行旧情复燃吗?哈哈哈…”
步安然神经顿时绷紧,心跳愈演愈烈,一双眼睛乌溜溜的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夏辞雪冷哼:“瞎说什么呢,然然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我还怕路舟行对然然死缠烂打呢!”
“那你急什么,就亲一下呗,看看到底谁是想吃回头草的那一个!”
“哈哈哈,好!我赞成!”
“开玩笑归开玩笑,你们注意点分寸,”山泽出声打圆场,笑道:“不过大家难得聚得这么齐,激动些也很正常,舟行,你要是不介意就别扫大家兴了,不限部位,脸啊,手啊,头发丝儿都行,随你。”
路舟行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懒散抬眸,平静说:“哦,我无所谓,看她。”
神色自若得仿佛处于风口浪尖的不是他一般,轻飘飘一句话就把烫手山芋扔到了步安然怀里,她被烫得刺痛,胸口微微发闷。
众人把目光聚拢到步安然身上。
夏辞雪胜负心被激起,推搡着步安然说:“亲就亲,谁怕谁啊,我们然然早就不在意了,是吧?然然。”
步安然侧目看了一眼夏辞雪,夏辞雪双颊泛红,眼神忽明忽暗,一副微醺的模样,于是她忍不住蹙起两道细眉。
“哟~安然犹豫了!看来还是我们男子组争气啊!”
“呸!去你的,安然玩起大冒险有多勇你们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忘记了当年安然进社团第一次聚会上那事了?那会…”
步安然呼吸一滞。
那次聚会是两人偶遇之后的第一次正式见面,餐后同样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步安然为了给路舟行留下好印象,无论多难堪的大冒险她都一一完成,最后或许是老天垂怜,让她抽中遂她心愿的大冒险牌——向一名异性表白并强吻,步安然毫无疑问地选中了路舟行。
“辛苦你配合一下了喔,”步安然笑颜如花,放慢语速道:“学长,我对你一见钟情了。”
说完,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起路舟行的手,在他手背烙下一吻。
路舟行当时是什么表情呢?步安然记不清了,他大抵只当做是一个无伤大雅的意外,但她以此为借口正式与他有了纠葛。
步安然收起思绪,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抬颚,用着轻松的语气道:“我也无所谓。”
“嘘~咻咻~”又两声喝彩的口哨。
步安然在众目睽睽下起身,迈步,在路舟行身边坐下,动作行云流水。
路舟行看向她,恬淡如水的眼眸漾起涟漪,整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生出些凡人的神色来。
“就算作是感谢你当年配合我完成大冒险,我也还你这一次。”
步安然伸出右手,不高不低地,摆在路舟行胸前。
“安然牛B!”
“女子组加分!”
“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所有人都在等路舟行,步安然也是,只是她余光瞥见程苋和将程苋半搂在怀中的满脸严肃的男人,脑袋忽然空白了片刻,于是快速挪回视线。
“嗯,我知道了。”路舟行说。
下刻,路舟行脑袋微侧,两人的距离又近了些,步安然双肩因条件反射抖擞了一下。
她明明没有退怯的意思,身体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路舟行忽然扯了扯嘴角,露了个微笑,皮笑肉不笑的那种,看得步安然心跳再次加速,胸膛如擂鼓,赤红色警报在脑海不停轰鸣。
滴~呜~~滴~呜~~滴~呜~~
骤然间,一句轻声细语在漫天警报声中突出重围,似离弦箭般刺破迷雾,径直钻入步安然耳廓。
“先欠着吧。”
热闹的房间骤然安静下来,耳边响起倒吸凉气的声音。
步安然瞪圆了眼,她明明没有挪开视线,他的手里却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酒杯。
路舟行抬臂,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没有丝毫犹豫,他又倒满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再倒满,再饮尽。
“我按照游戏规则做完惩罚了,下一个吧。”
短暂的死一般的沉寂过后,房间轰然嘈杂起来。
“卧槽,舟行,不带你这么玩儿的!不行不行,你这几杯不算,重来!”
“重来什么呀!就是你们男子组玩不起!咻~”
“谁玩不起了!舟行,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啊,这关系到我们整个社团男人的尊严!”
“舟行,你说句话啊!”
-
会所顶层有片大露台,黑漆漆的,护栏挂了些彩灯。
单调的黄色,一闪一闪的,像漫天繁星。
步安然靠在护栏向外眺望,山野间一片苍茫,万籁俱寂,偶尔几缕夜风拂过,吹动乌发。
凉爽,但…过于凉了。
步安然打了个冷颤,不经意间发现身旁站了个人。
是路舟行。
不知道他站了多久,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而一旦察觉了,她就很难再把心思重新放回到令她心情畅快的大自然中,于是她侧过头抬眼看了看路舟行,然后看看森林,又看看他,然后看看森林。
步安然:“……”
是只有她一个人觉得尴尬吗?
没多久,她觉得这种无声的较劲挺幼稚的,比那晚的唇枪舌战更让人不自在。
“你也出来了?”步安然主动开口。
路舟行淡淡“嗯”了一声。
话到这头又断了。
过了许久,路舟行才补充了一句:“他们在唱歌,我出来抽根烟。”
美术社社员众所周知,路舟行五音不全,谁也别想从他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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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抠出来一个音符。
步安然惊讶,她印象里路舟行是不抽烟的。
她侧目看他,却见他手中空空如也,忍不住问:“烟呢?”
路舟行:“忘带了。”
步安然:“……”
半晌,路舟行抬了抬手,双臂随意地搭在护栏,步安然没多想,也学起他的模样,余光一瞥,瞥见他白皙的手背。
步安然双瞳一紧,迟疑地开口:“其实刚才…没关系的。”
路舟行没有做大冒险而被冠上了胆小鬼的称呼,又在一众人的起哄下多罚了几杯。
路舟行似懂非懂:“什么没关系?”
步安然微愣,她看向路舟行,他的嘴唇沾惹着酒液,晶莹剔透,似绵软可口的果冻。
她喉咙一阵发干,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
路舟行感受到步安然的视线,也望了过去,瞳孔漆黑幽深,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眼周晕染着几分红,卧蚕也清晰许多,硬朗的脸部线条忽然间变得格外柔和。
步安然说:“就…大冒险的事情,你前不久也有在酒吧替我解围,所以这种小事没关系。”
路舟行淡淡回:“用不着。”
步安然嘴唇瓮动,心底顿时蹿起小火苗,她别扭道:“程苋男朋友就在那里,朋友一场,我不想看到你重蹈覆辙,也不想难得的聚会变得不愉快,原来是我多事了。”
她说话时腮帮一鼓一鼓的,像只河豚,可爱的紧。
路舟行眸光陡然收紧,眉头微蹙,嘴角却微扬着,截然不同的两种情绪呈现在同一张脸上,却丝毫不显得突兀。
他不露声色道:“你知道那件事?”
步安然一顿,组织着措辞:“是从辞雪那里听说的,你也知道你在A大的名气有多大,这件事情很快就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了,辞雪性子直不爱藏事情,就当八卦说给我听了。”
言外之意,是她出国后没有再关注过他的消息,只是被动听说。
路舟行抬眉,意味不明道:“你信了?”
步安然一个没把持住,露出了万分震惊的表情,眼睛睁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
这难道还有假的???
路舟行桃花眼半眯,神情严肃道:“我没有骚扰程苋,只是因为认错人才和她接触过几次,她男朋友误会了主动找到我,但我们当场就非常友好地解释清楚了原委,至于那个离谱的谣言,我以为清者自清就没关系,但我应该澄清的,是我的失误。”
他郑重其事的解释让步安然心跳漏了半拍,但她清楚这个解释早就失去了它该有的意义,于是她只是礼貌地莞尔。
这件事曾经是压垮孤身在异国最黑暗的那段岁月里的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时过境迁,她已经不在乎了。
突如其来的小提琴声刺破宁静。
步安然拿出看了一眼,是夏辞雪打来的。
她接通,电话那端传来的却是许榭的声音,听不出几分烦躁几分无奈。
许榭嗓音高昂:“步安然,你快过来把夏辞雪拉走!”
步安然脑袋发懵,下意识地就看向路舟行,路舟行桃花眼开合,眼神淡漠如常。
她应了一声,然后收起手机。
“许榭让我回去。”
“回吧,”路舟行利落转身,“一起回。”
9. 第 9 章
站定在包厢前时,步安然忽然想起许榭有些奇怪的措辞。
她还没来得细想,路舟行已经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门,然后他们就看到夏辞雪手脚并用地环抱住许榭,状如树袋熊,而许榭被她压倒,正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侧躺在沙发,为了不触碰到夏辞雪,他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整张脸写满了生无可恋。
步安然和路舟行对望一眼:“……”
他/她就知道,这两个显眼包总有一个要出事。
“安然,快来快来!辞雪多喝了两杯就跟个八爪鱼一样缠着许榭,笑死我了,我拍了好多照片回头传给你啊!”
“笑够了没,笑够了快把她拉开啊!”许榭咆哮道,额头青筋暴起。
两人走近一看,许榭胸口一片不知道是口水还是酒液的不明污渍,齐齐皱起眉头。
步安然憋着笑:“辞雪,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吧。”
她扯了扯夏辞雪的胳膊,没扯动。
“辞雪,我是安然,我在这儿。”
这时,夏辞雪猛然坐了起来,通红的脸颊残留着干涸的泪痕。
“然然,你…你给我评评理,嗝~”夏辞雪打了个酒嗝,带着哭腔开口:“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汉/奸,是不是做过掘人家祖坟的缺德事,为什么江鲸市又穷又抠又普信的渣男全被我谈了!”她扑到步安然怀里。
重获自由的许榭连忙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仿佛沙发突然长了刺似地,火急火燎地逃走了。
一人说:“本来好好的,大家唱了几首情歌,辞雪就这样了。”
不得不说,夏辞雪的桃花运确实比较烂。
步安然有些心疼地揽过将夏辞雪,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
“然然,你一定不明白这种感觉。”
夏辞雪委屈:“你最便宜的一把小提琴都要几十万,是没有男人会送你两百块钱的松香的,呜…”
在无人注意之处,路舟行垂在两侧的手悄无声息地攒紧。
明明当显眼包是夏辞雪,步安然却亲生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如芒刺背。
她没有停下安抚的动作,只是凑到夏辞雪耳畔,小声辩驳:“你别这样说,两百块的松香也很好用的。”
为防止夏辞雪再语出惊人,步安然拜托另一个学姐帮忙,两人架起夏辞雪先行离开了。
-
又是一年年末。
步豫和赵婧被邀请出席商务晚宴,贺千阑在忙公务,一贯冷清的别墅更显得空空荡荡,于是步安然早早地用了晚餐便躲在卧室闭门不出。
睡意朦胧间,她似乎听见几声敲门声。
短暂的,沉闷的,不甚清晰的,再想细听时又消失了,于是她只当做是幻听。
又过了很久,步安然迷迷糊糊醒来,正是深夜11点30分。
她本以为今年她在国内,夏辞雪会拉着她一起跨年,但明天就是元旦演出日,整个交响乐团的成员都在集训。
平日里夏辞雪一有空就约步安然出来见面,频繁得让她略感疲惫,但夏辞雪不缠着她,她又觉得有些孤单。
步安然在厨房倒了一杯热水,正打算离开时,忽然听见地下室传来开关门的声音,于是她走下楼。
地下室设了一间影音厅,而此刻影音厅底端门缝透出昏暗的灯光。
厅内108寸超清液晶电视正在播放电影《楚门的世界》,步安然推门走进去那一刻,电影刚巧放映到楚门和朋友坐在石堆上看日落,他开始怀疑周围的一切,想要逃离小镇的剧情。
影音厅空调打得很足,贺千阑穿着衬衫西裤,一副下班不久的样子,金丝眼镜反射着荧幕的画面,脸色深沉。
简单打过招呼后,步安然坐在贺千阑身侧看电影。
过了一会,步安然主动开口:“千阑哥,我去A大报到的前一天,你是不是送了我当年最新款的星舟5号手机,手机背面还刻了姓名首字母的钢印?”
贺千阑眉头轻抬:“恩,是,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只是突然想确认一下…”步安然唇角微扬,意味不明道:“五年前用过的手机型号。”
贺千阑神情一滞,眼底闪过几点思量。
片刻后,他安慰似的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嗓音温润:“听说路舟行开了间画廊,名字叫式…”
步安然打断他,苍白道:“千阑哥,我只是碰巧遇见他几回。”
贺千阑眸光明灭,最终按下话头,颔首称是。
荧幕里楚门做着各种各样的努力逃离小镇,他驾车带着妻子一路疾驰,他们停在桥的一端,童年阴影让他害怕水,但他没有退却,他果断地抓过妻子的手放在方向盘,然后狠狠踩下油门。
步安然咬着唇,一颗心揪到了顶点,直到看见楚门横冲直撞最终胜利抵达对岸才松了口气。
贺千阑说:“萧闲这几天不太安分,频繁出入声色场所,我已经警告过他了,但如果他让你觉得膈应想分开就告诉哥,其他的事情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
步安然眼眸微眯,暗自思量。
萧闲的身份确实帮她解决了一些问题,但他同时又带给她一些新的麻烦。
贺千阑见她犹豫,笑道:“从前你在国外,有些事情哥鞭长莫及,但你既然回来了,一切有哥在,不用担心,哥会挑选比萧闲更合适的合作对象。”
步安然还有顾虑:“再等等吧…”
这时候,步安然的手机突然叮咚震动不停,是夏辞雪发来的跨年祝福,一大段的带着丰富的颜文字和表情的祝福,她忍俊不禁,边回着消息边和贺千阑说话。
“千阑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然然。”
偶一瞬间,步安然想起纪一鸣,于是切换到短信界面。
纪一鸣不用社交软件,他们平时基本用电话、短信的方式交流,她简单发了祝福,返回,下一条短信正巧是冬至那天她发送给她自以为的“路舟行”的生日祝福。
她鬼使神差地点开与未知对象的短信窗口,指尖在键盘灵巧飞舞,回过神来时,完整的祝福语已经出现在输入框,她下意识想删掉,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伴随着带有激烈节奏感的钢琴声。
是纪一鸣的专属铃声。
步安然吃了一惊,失手将短信发送了出去,然后惊魂未定地按下接听键。
-
路舟行正在酒店前台结账,忽然间手机在掌心嗡嗡震动,他拿起看了一眼。
【未知号码:新年快乐】
他眉头一皱,又往上瞧了瞧。
【未知号码:生日快乐】
这时,许榭凑了个脑袋过去,调侃说:“哟,这又是哪个收藏家,被你拒绝之后走起怀柔政策了?”
路舟行脸色一黯,快速熄灭手机屏幕,说:“不知道。”
顿了顿,他问:“学生们都安排好了?”
“放心,都安排好了,”许榭挑眉,说:“给人回条消息吧,如果你真心想把画廊做起来而不是当个储藏室的话,这些人脉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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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
路舟行侧目望许榭一眼,欲言又止。
最后似是妥协了,路舟行编辑了两个字发送回去。
结账完成后,两人准备离开,刚一转身,便看见不远处大堂里一对男女正拥在一起亲得难舍难分,吸引了不少路人的注意。良久,他们才分开彼此,女人娇羞地躲进男人怀里,男人却毫不在意周围的目光,旁若无人地又补了一吻,才拥着女人走向前台。
路舟行和许榭与他们擦肩而过。
许榭翻了白眼:“走两步就到房间了,非得在大厅里调/情,演动物世界吗?”
路舟行停步,眸光陡然收紧,问:“你没认出来吗?”
许榭懵,脑袋来回转:“什么?是熟人?”
“是萧闲,”路舟行微抬颚,远眺着五光十色的街景,斑斓的灯光倒映在深沉如潭水的眼眶,漾出幽邃而诡谲的光,他缓慢吐字:“但他身边的那个,不是步安然。”
许榭急了:“所以你刚才在门口跟保安嘀嘀咕咕说了什么?你…”
路舟行云淡风轻:“没说什么,只是问问酒店的监控有没有在正常运行。”
说完,路舟行大步流星向外走,许榭着急忙慌追了上去。
-
隔日,声之翼交响乐团元旦演奏会专场。
步安然踏着点到体育馆,水木画室的人早已坐在观众席上。是夏辞树首先发现了步安然,然后其他学生也纷纷转过头同她打招呼,步安然微笑着点头回应,边盯着夏辞树边上的空位出神。
门票是连号的,那唯一的空位大约就是她的了。
幸好,一侧是夏辞树一侧是陌生人。
而等到她在空位坐定时,才发现正前排坐着路舟行,两侧分别是许榭和赵天放,她一瞬间身临其境地感受了一回如坐针毡。
好在演奏会很快开始,众人的目光齐齐放到了舞台。
她想过路舟行不出现的情况。
大学时,她曾经让路舟行陪她去听演奏会,心想五音不全并不影响聆听音乐,但她没想到全程120分钟的演奏会路舟行睡了整整100分钟,其中包括中场休息15分钟。
她不信邪,带路舟行去了第二次,第三次…而路舟行无一例外地都睡着了。
每每演奏会结束,他自然醒来懵懵懂懂的模样直叫她哭笑不得。
再后来,她就放弃了。
回过神来,步安然的视线中只剩下路舟行的脑袋,不是她有意,实在是路舟行的个子太高,又坐得端正,存在感过于强烈的后脑勺几乎把步安然整个儿视线都挡住。
她忍不住歪了脑袋探去,昏暗的环境下视线不太好,但她清晰地看到路舟行上下翻飞的睫毛。
等他睡着就能看到舞台了。她想。
而直到演奏会结束,路舟行修长板正的脖颈都没有歪过一点,步安然沉默了,这瞬间她又切身体会了一个新成语——有口难言。
“辞树,你姐姐小提琴拉得真好!”
“我听说声之翼交响乐团是江鲸市第一交响乐团,真的太有气势了,我感觉耳朵都被洗涤了!”
忽然有人看向路舟行,说:“路老师,你觉得呢?”
路舟行没说话。
这时,步安然手机震动了一下,她看了眼,然后凑在夏辞树耳旁说了句“辞雪叫我去后台”,便转身离开了观众席,而在她转身之后,路舟行眼眸深邃,嘴角浮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
路舟行说:“我听过更好的。”
10. 第 10 章
对于夏辞雪叫她去后台的事,步安然心中隐约有些猜测。
前阵子夏辞雪把票拿给她的时候提过一嘴,说团长想邀请步安然进乐团,当时夏辞雪为了拿到最后几张门票,敷衍应付了几句,没有明确帮她拒绝,而到了现在,团长大约是想亲自找她谈谈。
果不其然,见面刚寒暄了几句,团长便笑着以特约的名义邀请步安然入团,承诺给她最大限度的选择权。
对于一个乐手来说,这无疑是最大的殊荣。
过去的步安然一定会欣然答应,但现在的步安然…
她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不远处正收拾小提琴的女人身上,片刻收回,礼貌说:“团长,我非常荣幸能够收到您的邀请,但是我已经决定把精力都放在步氏集团,没有多余的时间分给小提琴了。”
团长笑容淡了下来,惋惜道:“当年看到你放弃小提琴的报道我就在后悔没有早点认识你,如果我早点认识你,一定会竭力说服你继续拉琴,就这样放弃真的太可惜了,对乐界也是一大损失,你真的不再考虑下吗?”
步安然笑笑:“团长,我已经五年没有碰过小提琴了,手也生疏了,实在是没有办法回应你的青睐,不过我相信你一定会遇到更多热爱小提琴的优秀乐手。”
她眨了眨眼,将几分难耐的苦涩埋进心底。
团长无奈:“我尊重你的想法,但如果你改变主意,一定及时告诉我!”
团长离开后,休息室内的小迷妹迷弟们又围到了步安然身边,纷纷惋惜她的决定,还想再劝几句,步安然含糊其辞地掀了篇。
“既然你放弃了小提琴,那纪一鸣的专属小提琴手合奏位是不是也该让出来了?”
一道带着明晃晃的讥讽的声音传进耳朵,步安然抬眸望了过去,是个身材高挑的女人,步安然认得她,是夏辞雪提到过的乐团为数不多的傲慢又骄横的乐手,平日里乐手们没少受她冷眼,同为小提琴手的夏辞雪也经常受到她的针对。
来者不善。
步安然莞尔,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说:“关于这件事,你是不是直接和一鸣说比较好?”
纪一鸣的合奏对象有很多,但合作的小提琴手只有步安然一个,而步安然也只选择纪一鸣作为她唯一的钢琴合奏对象,这是他们从小的约定。
郑纯曾经被纪一鸣当面拒绝过邀约,被步安然一激,顿时怒了:“你有自知之明的话,就不该继续霸占这个位置!”
赤/裸/裸的挑衅。
步安然却没多在意,气定神闲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一个空悬了五年的位置,怎么能说成是我在霸占着?”
她说话语速极慢,语调温柔,却字字透着轻慢,仿佛没把人放在眼里。
郑纯气急败坏:“步安然,别人都不知道你在意大利做过什么事,我知道,不是你放弃了小提琴,是小提琴放弃了你!你拉不了琴了,凭什么缠着纪一鸣不放!”
步安然脸色骤变。
乐手们面面相觑,有人跃跃欲试想帮步安然说话,又被同伴拦下。
夏辞雪上前横身在两人中间,怒道:“郑纯你给我闭嘴,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一天天的仗着有副团罩着你在团里没事找事还嫌不够,现在想把手伸到乐团外了吗?你也不看看她是谁!然然5岁学琴7岁登台,10岁拿到全国少儿小提琴比赛冠军,15岁获得莫扎特国际青少年组冠军,19岁以第一名的成绩通过意大利帕格尼尼小提琴比赛国内预选赛,又在正赛中夺下冠军,从小到大拿过的冠军奖杯数都数不过来,这里人人都拿她当偶像当榜样,怎么到你嘴巴里成了一无是处?你…”
夏辞雪越说越激动,指着郑纯就忍不住冲上前去。
步安然眼疾手快拉住了夏辞雪,站在她身侧。
步安然站定在郑纯对面,下颚微扬,凤眸眯起,眉眼间精明毕露,又环起双臂抱在胸前,以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睥睨着郑纯,她平日里总是一副谦逊有礼的姿态,容易让人忘了她生来就是骄傲的公主。
而公主,就是公主。
她勾唇,缓缓道:“凭什么?只凭珠玉在前,瓦石难当。”
稍作停顿,她轻笑了笑:“而你,连这一点都不明白,却还敢在我面前大言不惭?”
笑意不达眼底,看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乐手们目瞪口呆。
夏辞悄悄竖了个大拇指给步安然,她讥讽地看向哑口无言的郑纯,暗自感慨:小提琴和放弃小提琴的渊源都是然然的逆鳞,竟然在然然面前明目张胆地提那件事…郑纯这回可真算是纯纯找骂了!
郑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嘴唇颤抖着开开合合许久也没说句话来。
没多久,她跺着脚离开了。
乐手们平时没少受郑纯的欺负,见她狼狈逃离,终于忍不住鼓起掌来,而步安然在雷鸣的掌声中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
画室的众人以夏辞树为首候在走廊,步安然陡然见着,身体忽得一僵,她假意扫视众人瞥了眼路舟行,后者眸光恬淡,似乎没听见她与郑纯的唇枪舌剑。
她松了口气。
下一刻,她又为自己的放松感到别扭。
他们从体育馆离开,找了个家清静的居酒屋吃宵夜。向日葵班的学员大都是大学生,正青春活泼的年纪,又碰上许榭和赵天放这种不拘小节的老师,加之路舟行虽然不苟言笑却也不会扫兴,众人很快打成一片,气氛一度高涨。
步安然不时回想起郑纯的话,心中烦闷,也配合着喝了几杯果酒。
包厢内,高高低低的瓶罐摆了一桌,杯盘狼藉。
步安然忽然感受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掏出来一看,是通电话,来电人是萧闲。
时间是临近午夜。
她扫了眼群魔乱舞的学生们,她边按下接听键边走了出去。
是萧闲的朋友用萧闲的手机打给她的,称萧闲喝醉了让步安然去接他,然后说了个酒吧的地址。
步安然连拒绝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电话便被中断了,而等她回过神来再拨回去时,对面却再没接起。
她两道细眉紧蹙,眸中的烦闷又浓重几分,半晌,唇缝间露出一声叹息。
“怎么了?”
步安然抬眸,是路舟行。
和同学会那次一样,他在她出门之后跟了出来,她同样不知道他出现了多久。
犹豫再三,她坦诚道:“我男朋友喝醉了,他朋友让我去接他。”
路舟行低了低眸,似是沉默,不多时,他提议说:“我送你过去吧。”
步安然有瞬间怀疑自己幻听,脑袋顶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路舟行若无其事道:“你喝酒了,许榭和夏辞雪也是,只有我喝的是水。”
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步安然上下点头。
“我去找许榭拿车钥匙。”
“?”
“我没车。”
“哦。”
直到路舟行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步安然依旧没有从诧异中抽身,她惊讶的是自己从来没有考虑过路舟行现在的经济状况,就先入为主地认为正在筹备开画廊的路舟行已经凭借自己的双手在寸土寸金的江鲸市打拼出了一片天地,却没有想过其他状况。
那他的画廊是怎么开起来的呢?
忽然间想到一种可能。
她好奇,想问,又遏制住了。
他们在酒吧里接到萧闲,路舟行主动扶住萧闲,步安然也就没插手,她本就心不甘情不愿,再让她搀扶一个醉汉,她怕自己会忍不住甩脸色扭头就走。
距离酒吧不到十米的地方有家宾馆,步安然用萧闲的身份证开了间房。
一进门,路舟行便将烂醉如泥的萧闲一把扔在床,萧闲的身体在水床囫囵起伏,脑袋狠狠撞在床头,发出沉闷而剧烈的声响,步安然惊得忍不住瑟缩了脖颈,幸而萧闲醉得够厉害,只是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过去。
步安然和路舟行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这家开在酒吧边上的宾馆果然不是什么正经宾馆,随便一间房都是情侣房,怪不得登记时前台小姐姐对着他们扫视了好几眼,一副欲言又止又抑制不住内心小激动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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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安然站在床边,重新整理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墙面贴满了俗气的粉色调爱心和花纹,墙角摆着令人眼红心跳的成人设施,暖色调的橘黄灯光将房间照得朦朦胧胧,放大了这种暧昧不明的气氛,而就这种情况之下,床上躺着她的现男友,身侧站着她的前男友。
“……”说不出来的不适,心理和生理皆有。
她看向路舟行,而路舟行竟旁若无人地拉开一旁玫红色沙发凳,爽快地坐了上去。
步安然尴尬:“你…不回去吗?”
他不回去的话,她怎么好意思离开?
路舟行不答反问,意味不明道:“他经常这样吗?”
他?萧闲?
“算是吧。”她不解地点头。
萧闲酗酒是步安然知道的事实,她从不干预,也从没照顾过醉酒的他。
这是第一次。
她明明可以视而不见,但不久前当着路舟行的面,她执拗地不想留下一个冷漠薄情的印象。
路舟行沉默,脸色微不可察地黑了黑。
静谧了一会,萧闲有了动作,他艰难地翻身,四仰八叉地躺在床,含糊不清地说着“水,拿水来”之类的话,步安然正因为路舟行意味不明的行动而坐立难安,便借着倒水的间隙在小吧台透了口气。
“给。”
步安然将水杯举在萧闲身前,但萧闲闭着眼没有理会,只是一个劲儿继续喊着“水,水…”,她无奈遏制住把水泼在他脸颊的冲动,放下水杯,然后奋力拉着萧闲的胳膊将他拽到床侧,重新把水杯放在他手里,萧闲眯着眼拿起水杯,靠在嘴边。
“草!你要…要烫死我吗?”
萧闲手一晃,洒了大半杯。
“……”
步安然看了眼自己湿漉漉的手背和衣袖,咬着牙狠狠瞪了萧闲一眼,却是无济于事。
烦闷,焦躁,想离开。
步安然微微侧过身,借着余光腻睨了一眼害她进退两难的始作俑者路舟行,而路舟行就坐在她斜后方不远处,修长的双腿交叠着,十指交叉垂在腿根,岿然不动,气势凛然。
她深呼吸一口气,无奈地拧干衣袖的水,然后去重新倒水。
步安然仓惶的身影经过路舟行身侧时,路舟行不禁呼吸重了重,他沉默地盯着萧闲,眼底的寒意越来越深。
那个男人昨夜和另一个女人暧昧不清,今夜又在这里心安理得享受步安然的照顾,想到这,路舟行的目光又锐利几分。
如果眼神能杀人,那萧闲一定已经万箭穿心,千疮百孔了。
然而浑然不知的萧闲没有消停,他骤然起身,作势就要呕吐出来,步安然眼疾手快拿了垃圾桶摆在他胸前。
路舟行冷眼旁观着,胸腔的怒火一刻比一刻燃烧地更旺盛。
在他的记忆里,几乎没见过步安然这么卑微的模样,即便是她明目张胆地主动追求他的时候,也永远是不卑不亢的,阳光顽强的。
他烦躁地合了合眼。
再睁眼,只看见萧闲忽然一把推开步安然,步安然向后踉跄了几步将将站稳,他一低眸,垃圾桶正巧滚落在脚边,塑料壳撞击在运动鞋鞋面,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嘭…”
呕吐物弄脏了他的鞋。
路舟行噌地起身,疾步走到床沿,一把揪起萧闲的衣领把他拽下了床,然后一路拖拽。
不多时,他踢开卫生间的门,将萧闲扔了进去。
他弄脏了他的鞋,所以他小施惩戒也无可厚非吧?
隔着薄薄的墙壁,步安然呆呆地站在卧室,事情发生得突然又出乎意料,她的大脑仿佛程序出现了混乱等待重启,等她回过神来追过去,只看见萧闲伏倒在地,双手抱着马桶桶身,整个儿脑袋就要没入桶圈。
萧闲呕了一声。
步安然生理不适地皱了眉,条件反射地后退半步。
路舟行桃花眼半阖,双臂环抱在胸前,狭小逼仄的卫生间渐渐腾起一股凶猛强劲的压迫感。
他哂笑:“在后台的时候不是挺横的吗?怎么现在扮起逆来顺受的小媳妇了?”
11. 第 11 章
逆来顺受的小媳妇…谁?她?
步安然郁郁,她没想过这四个字会被人用在她身上,但仔细一想刚才的所做作为,可不就是吗?
她有些生气,又有些委屈,鼻头酸酸的。
半晌,她倔强抬眉,一字一顿铿锵掷地道:“路舟行,不是你说的吗?让我对感情忠诚一些。”
“萧闲不行。”
“你凭什么这么说?”
上帝作证,她不是存心想打破两人之间微妙的和谐的现状,但面对着路舟行,她心底那股不甘落下风的小性子总忍不住要宣泄出来。
两人不欢而散。
-
凌晨两点过,步安然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别墅。
偌大的别墅内漆黑一片,步安然借着屋外花园微弱的灯光上了楼,路过贺千阑的书房时,惊讶地发现门缝里露出明亮的光。
她有些惊讶,正犹豫着要不要打声招呼,书房的门突然从里侧被打开了。
步安然仓皇:“千阑哥。”
贺千阑看见步安然,神色顿时放松了下来,柔声问:“不是去听演奏会吗?怎么回来得这么晚,电话也不接?”
步安然摸了摸口袋,含糊不清说:“手机没有电了,我借了别人手机联系的陈叔。”
贺千阑微微颔首,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又很快戴了回去,但步安然仍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周深沉的倦态,她余光瞥见书房内的茶几上,茶几上摆着红酒和酒杯,杯内留着少量红石榴色酒液。
步安然担忧道:“千阑哥怎么还没休息?是工作上有什么烦心事吗?”
“睡不着,不知不觉竟然这个点了,”贺千阑说,“对了,你进来,给你看个东西。”
贺千阑打开办公桌抽屉,拿出一叠照片一一排开在桌面,照片换了多个场景,唯一不变的是两个主角,举止亲昵,照片右下角印着时间,就在昨晚。
贺千阑拧眉,面色不悦:“有个狗仔盯着萧闲拍了一晚上,报道我已经拦下来了,但这个萧闲,竟敢在我警告他之后明目张胆地找外围,倒是看不出来原来他胆子这么大。”
说完,他看向步安然,眼神骤然变得温柔,说:“然然,我尊重你的决定,你想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
步安然冷眼扫了扫照片中举止亲昵的两人,心中并没多大波澜。
从一开始她和萧闲的交往就是场交易,从她达到法定结婚年龄的第二个月起,赵婧就开始张罗她的婚事,尽管她身在意大利,尽管她大学都没有毕业,赵婧不管不顾,甚至不惜在她回国的间隙大肆操办相亲宴,她不明白赵婧为什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而她的反抗也都被一一镇压。贺千阑想要帮她说情,但步安然考虑到他刚进集团,正是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更不希望他因为自己和赵婧起冲突,于是疲惫不堪的她选择了顺从,和赵婧安排的相亲对象见面,也渐渐成了媒体口中“换男朋友比换衣服还快”的渣女。
但她仅仅只是和他们吃过几顿饭而已,算不上什么男朋友。
后来,步安然被赵婧逼得心烦意乱的时候,萧闲主动找到她提出合作,他想要个挡箭牌,她也是,于是步安然斟酌之后同意了他的提议。
这种畸形的关系持续了一年多,直到现在。
“我考虑一下。”
比起看到萧闲明目张胆的劈腿行为,她更在意另一件事。
步安然迟疑,眼见着贺千阑将照片妥帖收拾好,正欲离开,大脑蓦地空白,慌不择言地问出了口。
“千阑哥,你之前说路舟行用那笔分手费做了什么?”
贺千阑微怔,低了低眸,镜框反射出两道意味不明的寒光。
“他在南湖区买了间住宅,那套房产至今还在他名下。”
“哦…”
然后,她觉得路舟行的画廊更神秘莫测了。
-
元旦假期过后没多久,大学生开始陆续放寒假。
水木画室特意趁着向日葵班的学生们放寒假,组织了一场户外写生和露营的活动,地点是郊区的雁山。
许榭刚定下活动就电话邀请步安然一同参加,步安然欣然应下。
这场突如其来的活动的意义,两边都心知肚明。
众艺公司对画室的调研已经到了最后阶段,或许是想提前测探口风,或许是想让学员们在赞助人面前混个眼熟,至于具体是什么,步安然懒得深究。
她有自己的打算,比如向许榭旁敲侧击一下画廊的事情。
但这个打算在她在雁山山底看见路舟行时,瞬间破灭了。
众人在傍晚抵达山顶的露营基地,正是日暮时分,夕阳欲落未落,余晖遍洒,将大片大片洁白的云团渲染成秋天最浓烈的枫叶红,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绚烂夺目的红,整个天空壮丽得叫人挪不开眼。
没多久,夕阳大半个身体都没入了地平线,天空渐渐褪色,不是浓烈的红,也不是漂洗过的白,而是被另一种灰扑扑的阴沉的色调覆盖,整座城市也最终被这片灰笼罩。
步安然久久地眺望,不舍地看着夕阳西沉,绚烂堕于灰暗,胸膛倏然腾起一种寂寞又悲凉的感觉,是握不住的沙,是抓不到的风,难以言述。
就像…就像她第一次听见《experience》的那刻。
孤独、压抑、挣扎、无力,最后徒留悲伤。
很久之前的某次外出比赛期间,她曾在日暮下即兴拉过一次,被路人拍下传到了网络,一经上传点击破百万,把本就备受瞩目的她再次推上“小提琴公主”王座。
在那之后,她再也没在室外演奏过。
或许是执念太深,步安然竟然听见了《experience》,凄凉婉转的曲调在脑海不停盘旋,仿佛近在耳畔,她闭上眼,想要静静聆听,但初时的惊讶过后,她很快察觉到了异样。
耳边的曲调清澈明亮,饱满有力,间或夹杂着强烈的金属感,和小提琴的音色不一样,小提琴音色明亮中透着无尽的细腻。
步安然猛然睁开眼,阖眼,又睁开,顿时确定了她听见的曲调不是来自脑海,而是真切的存在,她循声望去,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离她几步之遥,身披彩霞,脚踏高山,双手握在口琴亲身,专注地吹奏着音乐,整幅画面美妙地远比落日余晖更甚。
她平静的胸膛忽然躁动起来,呼吸一滞。
再一晃眼,看见周围有女生明目张胆地拿手机对着男人录像,步安然下意识咬了咬唇,一颗心像面团似的被人来回搓揉,拈来滚去,非常不自在。
她走过去,挡在男人和路人中间。
音乐声戛然而止。
男人放下口琴,剑眉微挑,淡然地看向步安然,步安然微微抬颚和男人对视,薄唇紧抿,似乎没有开口的意思。
他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包纸巾,嗓音干涩:“擦擦吧。”
步安然无言地接过纸巾,往眼角一抹,拭干眼泪。
她吸了吸鼻,挤出一个笑容,故作轻松说:“路舟行,你什么时候会吹口琴了?”
路舟行把玩着口琴,云淡风轻回:“前几年闲来无聊学着玩的。”
步安然倔强追问:“你不是五音不全吗?”
路舟行指缝间的动作停顿片刻,又继续来回转动着琴身,漫不经心说:“不影响。”
说完,他眼底的幽邃深了深,补充道:“口琴是最简单的乐器。”
但他把一首不简单的曲谱吹奏得熟稔而流畅。
步安然突然心悸,一些毫无根据的胡思乱想灌进脑海,遏制不住地奔腾喷涌。
她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眉眼的面容,忽然醒悟自己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他,她什么都不了解,就一厢情愿地和他硬碰硬,固执地要把五年前没有分出胜负的拉锯战继续下去。
既幼稚又怕输,像个青春期的少女,真是不像话……
“上次的事情是我误会了,我…”
步安然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感受到某种柔韧的触感后,顿时勇气大增,她深吸一口气,正欲开口,忽然一个学生兴高采烈地把速写本递到了路舟行眼前,路舟行猝不及防,条件反射地接过了速写本。
步安然礼貌地弯了弯嘴角,默默走开了。
走到无人的角落,她掏出口袋里柔韧的纸张,柔软的目光落在照片——是张远景照,自上而下的角度,拍到了酒店大堂亲昵的萧闲和别的女人,而在照片右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站着路舟行和许榭,他们转身看向酒店内,露了张清晰可辨的侧脸。
她想,他一定是亲眼目睹了萧闲的出/轨现场才想要提醒她的,她却用刻薄的讽刺回敬他的善意。
-
夜空降下漆黑的帷幕。
路舟行和许榭、赵天放在炭火架前忙碌,学生们则围坐不远处的在篝火堆旁,时不时到路舟行他们那儿端几盘做好的烤串。
步安然碍于甲方爸爸的身份,被迫心安理得地享受劳动果实。
她虽然是赞助人,但比学生们年长得不多,又因为她是夏辞树亲姐的好友,学生们便没太拘着,只把她当许榭路舟行一样看待,拉着她闲聊。
氛围还算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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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瞬间,几个学生的手机不约而同地收到一条群聊消息,来自新建群。
[小树苗:不是说好要告诉然然那件事的吗?你们怎么都不提]
[有种你开大号:怎么提啊?万一然然姐本来就知道,他们有钱人各玩各的呢?]
[大号梵高:阿梁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你要是像然然姐那么有钱,说不定换得比她还快还多,再说了,谁还没几个前任,媒体最会的就是添油加醋啊]
[胡萝贝:对啊,然然姐虽然换了很多男朋友,但她也没有脚踏两条船过,我们瞒着她是不是太不道德了]
[好大一口锅:我来说吧]
“那个…然然姐,你对另一半出/轨是什么想法?”
步安然被猝不及防的问题惊住。
群聊顿时刷了一排[姐妹好勇!]
小郭干笑两声掩饰尴尬:“是这样啊,我们有个同学,女的,她男朋友出/轨正好被我们撞见了,但是我们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那个女生,然然姐,你比我们大一点,阅历丰富,我们就想问问你的意见。”
步安然看着学生们求知若渴的小眼神,倏然间倍感无奈。
这问题的指向性也太明确了吧!
她不得不合理地联想他们也在酒店碰巧目睹了萧闲的出/轨事实。
步安然故作不知,莞尔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选择把真相告诉她。”
贝贝面露担忧:“那样的话她不会很难过吗?又万一她选择原谅,会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友谊?”
步安然说:“我觉得不会,反而会感谢告诉她的朋友,让她认清男朋友的真面目。”
又一人追问:“真的吗?”
步安然微微颔首,眼睛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路舟行的方向,他们间的距离不近不远,炭火的袅袅白烟伴着夜风朝他们扑袭。
那么声音也可以被听见吗?
答案是可以。
路舟行手上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他垂眸,视线都放在烤串上,耳朵却早就放到篝火堆那里去了,所以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悄然接近的许榭。
许榭口气不善:“舟行,烧烤够了,先不烤了,你去找老板要几包擦手巾。”
路舟行侧目,眼见着许榭摆出一副你不去我就跟你急的架势,甚感无语,但依旧沉默地颔首,转身走向基地服务处。
眸中身影渐行渐远,步安然讷讷收回视线,开诚布公道:“你们…是有事想和我说吗?”
“然然姐,其实我们…”
她故意抛给他们一个饵。
小鱼摇着尾巴咬上钩。
“叽叽喳喳地聊什么呢,这么多吃的还堵不上你们的嘴,”许榭端了食物走过去,压低音量警示说:“这么多人呢,有什么事晚点再说。”
学生们噤声。
步安然若无其事,勾唇道:“众艺决定赞助画室了,那大家都是同伴,没什么不能说的,其实什么?”
听她这样讲,许榭识趣地闭了嘴。
“其实…我们在酒店看到然然姐你的男朋友和别的女人从同一间房走出来,两个人还搂搂抱抱的,就在演奏会隔天早上。”
步安然配合着做出惊讶的反应,但很快归于释然,“这样啊,谢谢你们告诉我。”
夏辞树担心:“然然姐,你别太伤心啊,我姐的前男友也都很渣,那不是你们的错,是他们的。”
步安然:“嗯,我知道,我不伤心,我只是在考虑换下一个男朋友的事情。”
话音刚落,贝贝兴奋追问:“然然姐,对对对,那种渣男就直接踹掉好了!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我们画室有很多单身老师!他们人都很好的!”
喜欢什么样的?
步安然飘忽不定的视线在众人脸颊一一扫过,正这时,路舟行拿着两包擦手巾走了过来,于是她的视线落在路舟行脸颊忽然不动了,路舟行俯身把擦手巾放在野餐桌,心灵感应似的,乍一抬眸,两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仿佛磁铁的正负两端,深深吸引在一起。
篝火赤红的焰火在他们之间熊熊燃烧,把眼睛照得晶亮。
[胡萝贝:卧/槽槽槽!!!你们快看路老师和然然姐的眼神!!]
[大号梵高:不会吧!我天!你们还记得许哥说过的话吗?我现在严重怀疑路老师和然然姐有点什么!]
[有种你开大号:郭大胆,交给你了!]
于是小郭同学肩负着同伴的殷殷期待,真诚发问:“然然姐为什么看着路老师,难道…”
路舟行轻笑:“嗯,我这样的。”
12. 第 12 章
学生们眼睛瞪得锃亮,眉飞色舞的,像极了瓜田里活蹦乱跳的猹。
步安然倏地红了耳根,没有否认,她伸手拨下几缕乌发,心虚地挡住耳朵。
许榭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路舟行,然后扫了扫蠢蠢欲动的学生,内心千万只羊驼奔腾而过。
他无奈,“是这样啊,你们路老师和然然姐在大学里有过那么一段,不过都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你们可以歇歇了。”
[胡萝贝:我还以为是路老师爱而不得,原来是已经be了]
[卖女孩的小火柴:但是你们看他们的模样,眼睛都黏在对方身上了,分明就是旧情未了啊!]
[胡萝贝:要不我们想想办法让他们再续前缘?]
[好大一口郭:可然然姐是赞助人啊,你们不怕弄巧成拙害画室丢了赞助?]
[大号梵高:大胆点,如果然然姐和路老师在一起,你将拥有用不完的颜料,不用每次挤完颜料还要剪开刮一刮]
[好大一口郭:卧/槽,你懂我!四舍五入一下我是不是有机会用上天然群青?我要加入!]
[有种你开大号:你更大胆,不过我喜欢!我也加入!]
群消息提醒:胡萝贝修改群名为“步行也得行!”
一人跃跃欲试:“那为什么会分手啊?”
步安然双瞳陡然收紧,还没来得及思考,只听见许榭说了句:“大人的事情小孩少插嘴!”
[卖女孩的小火柴:确认过眼神,许哥就是最大的绊脚石!]
[胡萝贝:+1]
[大号梵高:很难不+1]
-
画室租了几个帐篷,两人一间,只单独分了步安然一间。
帐篷内是充气床垫,步安然本性并不挑剔,但身体从小睡惯了高床软枕,即便是在国外独居的几年,她也非常注重卧室的舒适度。
她硬着头皮躺下,翻来覆去,狭窄静谧的空间不停回荡着衣服和床垫摩擦的窸窣声。
恼人的很。
不多时,她摸来枕边的手机看时间。
午夜12点过。
她记得学生们约定好六点起床等日出,剩六个小时不到,不睡就不睡了,她大可以回家再补眠。
步安然起身穿上外套,打算到帐篷外透透气。
基地万籁俱寂,只余装饰的彩灯还亮着,一闪一闪的微弱光芒在巨大的夜幕下不过恒河一沙。
雁山山顶有座搁笔亭,从基地外的小径向上攀登百米就能到达。
步安然爬上凉亭,在亭角垂眸远眺,满目漆黑,从这个角度俯视整个江鲸市,偌大的城市也不过区区一隅,渺小得双眸都能装下,倏忽间愁绪萦上心头。
如果许榭没有阻拦,她应该怎么回答学生的问题呢?
是和平分手吧。
他们没有争吵,没有纠缠,分手是她先提的,在路舟行刚刚踏进出租屋的第一刻,她沉默地看着笑容在他脸上消失,变成震惊、不解、迷惘、无措…后来,他们问了对方一个问题,又诚实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便心照不宣地把一个寻常的圣诞夜变成了分手日。
“为什么?”
“你真的决定放弃油画了吗?”
“是。”
“路舟行,像你这样优秀的人不该走捷径。”
从此每一个圣诞节都变得格外难熬。
出国前,她仍放心不下路舟行,于是让贺千阑帮忙转交了500万转账支票给路舟行,希望他拿着这笔钱继续追逐成为大画家的梦想。半年后,她收到银行通知短信,个人账户被提走500万,是贺千阑告诉她路舟行用那笔钱全款买下了一套小户型住宅。
那个瞬间,步安然真正相信了路舟行放弃油画的事实,也感受到了彻底的心灰意冷。
经久岁月,她渐渐释然了,路舟行没能当上大画家,但在江鲸市有了自己的住所。
那样,也挺好的。
-
冷冽的夜风簌簌刮过脸颊,将柔软娇嫩的肌肤吹得生疼,步安然抬手,指腹在碰到脸颊时被冰凉刺骨的触感激得缩回了手。
步安然打算回帐篷,一转身,看见凉亭下站了个高大的身影,在漆黑一片的山间显得格外惊悚,她吓得连连后退,一不小心摔坐在地上。
路舟行连忙上前,惊慌道:“你还好吗?”
步安然没好气地瞪了瞪眼前这个神出鬼没的男人,拜托,她真的会吓死好吗?
她崴了脚,脚腕碰撞到凳脚的地方红了一片。
路舟行盯着她纤细的脚腕,眉头越皱越深,毫无遮掩地表露着他的歉意,说:“基地老板那边应该有应急药箱。”
步安然抬,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你不介意的话,我背你过去。”他说。
步安然的脸色明显一愣,曾经任她撒娇讨好还是生气怒嗔,路舟行都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同她有太过亲密的举止,更别提背她了。
她眨了眨眼,忽然轻笑出声:“我不介意啊。”
闻言,路舟行转身半蹲下身体,步安然当即毫不客气地扑了上去。
男人的双肩宽厚结实,隔着厚厚的外套传递出强烈的安全感,更深露重,两人的外套都沾惹上凉意,但互相依偎着,稀薄的凉意却渐渐升温成暖流,仿佛冰川消融,春暖花开,步安然顿时觉得浑身僵冷的血液又恢复了流动,不自觉伸手从后环抱住路舟行的脖颈。
“我怕掉下来。”说完,又觉得像在此地无银三百两。
衣料摩擦着脖颈,路舟行清晰地感受到脖颈间的痒意,轻柔,细碎,双眸刹那间微张,眼眶吸入涔涔夜色,将瞳孔染得漆黑如墨。
背上的女人轻得不像话,仿佛风一吹,就能把她从他的背上吹落,先前见到她消瘦的脸他就察觉到了,或许她和他分开之后并不多么幸福。
他不打算就这样让她被吹走。
路舟行不露声色地收紧了托在步安然腿根的双手。
他们下了台阶,踏上基地的平台。
路舟行忽然开口唤她:“步安然。”
步安然“嗯?”了一声。
基地的服务处近在眼前,路舟行越走越慢。
“他嘴唇薄,薄情相,勉强下去对你没有好处。”像个谆谆教导的长辈。
温柔的话语伴着微风钻入耳廓,迅速占领大脑,在脑海炸出绚烂的烟火。
噼里啪啦的,艳丽夺目。
步安然将脸颊大胆地贴上他的肩,轻快说:“嗯,多谢路老师提醒,我确实不打算勉强下去了。”
言尽于此,两人默契地停止了话题。
路舟行背着步安然走进服务处,交叠的身影被起夜去厕所的贝贝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连忙掏出手机,对焦,镜头内却没了两人的影子,她恨恨咬牙,打开备忘录画了幅草图添加注释后截图发到微信群。
[胡萝贝:相信我,步行真的行!!!]
一连三个感叹号震醒了同伴,为了实现颜料自由的几人连夜策划了作战计划。
隔日,学生们主动提出要分成男女两组赏日出,女生们把步安然引去了凉亭,男生们则把路舟行等人带去了基地外的另一个平台。
还在腊月,太阳升得晚,凉亭弥漫着袅袅晨雾,朦朦胧胧的。
“然然姐,昨天你说要赞助画室的事情是已经确定了吗?”
步安然看着女生们犹犹豫豫又惴惴不安的模样,忽然笑了,眉眼弯弯,温柔恬淡。
她点头,“嗯,确定了。”
“那你可以帮帮路老师,也赞助他的式微画廊吗?”
式微画廊。
式微。
步安然心跳骤然加速,扑通扑通,心跳声毫无章法又急躁不堪。
[胡萝贝:有戏!然然姐眼睛都亮了!你们快添把火!]
“路老师为了筹备画廊付出很多心血,但迟迟没能开业,好像是资金出现了问题。”
“我们也是无意间听到许哥和赵哥闲聊才知道的,路老师就算很困难也没有表现出来,照常免费指导我们,换作别人,肯定趁机收学费了!”
“路老师是个非常有能力的人,如果得到赞助,他一定会把画廊经营得很好,也会给你的公司带来收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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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陷泥泞,却依旧无私奉献。
“路老师平时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其实经历了很多坎坷,听说他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家境贫寒,自小就特别懂事,刻苦读书,从不给家里添麻烦。”
“他喜欢绘画,没钱买画笔和颜料就靠捡瓶子卖废品一点一点攒,听许哥说,要不是遇到了一个惜才的美术老师,看中了他的绘画天赋决定资助他,他可能连高中都读不完,更别提画画了!”
“路老师不仅画画画得好,成绩也很优秀,他可是全国名列前茅的A大的特招生,学费全免的那种!”
他荆棘载途,却绝不囿于困境,挣获曙光。
“大四的时候路老师的妈妈生病住院,路老师为了医药费到处借钱,做了好几份兼职,有次过劳倒在马路,还差点被过路车辆撞到,他已经很努力了,但半年后他妈妈还是病亡了。”
“路老师真的很受打击,却还要假装没事继续打工还债,我们都不知道他怎么熬过来的,许哥也没提起,想来一定很艰辛,但幸好现在他又振作起来了。”
“我们真心希望他的画廊能顺利开业,他苦了那么久,生活应该给他加点糖了!”
他百折不挠,苦难却如影随形。
“然然姐,你可以帮帮路老师吗?”
最后煽情一击。
[胡萝贝:绝佳美强惨男主人设,谁能忍住不心动?]
[好大一口郭:可是会不会太惨了,路老师好像并没有特别缺钱求救济的样子?就算有,许哥也不会不闻不问吧!]
[我大号梵高:这就是成熟男人的魅力啊!就是惨而不自知,依旧不卑不亢地生活着,对于然然姐那种爱心多到爆炸的人,卖惨最合适啦!信我的!]
步安然脑袋轰鸣,什么单亲家庭,什么过劳晕倒,还有病亡的妈妈…
按时间线往前推,他们分手前最后那段时光,路舟行的妈妈已经住院治疗,那时她又在做什么呢?缠着路舟行陪她约会,不许他做兼职,一厢情愿地鼓励他坚持绘画,任性妄为,为路舟行一次又一次的妥协沾沾自喜,她从来没有关心过他的内心,也没有关心过他的家庭,就好像…只要得到了路舟行这个人就可以。
可他既然决定放弃油画,为什么不用她给的那笔钱替他妈妈看病?
步安然沉默。
她真的真的…一点儿也不了解路舟行,连做他女朋友的时候也是。
“快看!太阳升起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太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隔着缭绕的雾气,若隐若现。微光渐强,耀眼的朝霞穿透云层,驱得团团白雾黯然离场,将天际染成橘红色,再往上,又是蔚蓝的晴空。
炽烈的红与清澈的蓝相互交织,美不胜收。
天,不知不觉亮了。
步安然在翘首欣赏日出的女生们身后低了头,豆大的泪珠在眼角簌簌滚落。
寂静的,滚烫的。
似乎有人拿着鼓槌在她胸腔敲击,轻轻一击,在心海掀起波澜,接二连三的鼓点落下,心海便犹如泄洪般汹涌肆虐,所有的牢笼被残暴地拍打冲刷,锁链叮当震响,全身血液随之喧嚣轰鸣,比警报更尖锐。
她整个人拧巴到了极点。
-
悲伤有五个阶段:否认,愤怒,迷惘,消沉和接受。
五年的时间,步安然认为自己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在得知路舟行画廊名字的刹那,却好似凭空伸出一只巨大的手掌硬生生把她推回了第三步。
夏辞雪的演奏会她错过数十场,公司在国内的赞助无一不是业务部经理负责对接,她没有任何必须尽快回国的理由。
式微,式微,胡不归?
呵,去他的捷径歪路!
她要回国!
她一定要回国!
冲动也好,自以为是也罢,步安然决定不再自欺欺人,于是她告诉贺千阑她决定结束和萧闲这种畸形的关系,请他帮忙善后,然后一通电话把夏辞雪约了出来。
“步安然,你老实告诉我,”夏辞雪咬牙切齿,“你是不是杀/人被路舟行看到了?”
13. 第 13 章
步安然从红酒杯后缓缓抬头,满面泪痕,一双凤眸红得仿佛在泣血。
“辞雪,我装不下去了,真的…”她低声啜泣,“我真的放不下他…”
夏辞雪神情严肃,“那萧闲算什么?”
“我和萧闲只是一场交易,还有其他人…都不是真的,一直以来我心里只有路舟行一个人。”
“你当初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你不愿意看到路舟行攀上你这根高枝以后贪图享受不思进取的模样,不希望他浪费自己的天赋,所以你选择离开。五年来,路舟行这个名字在美术界查无此人,他甚至没有一份稳定收入的工作,整日跟在许榭身边游手好闲,许榭至少是个富二代,他呢?开个画廊还因为资金不足被迫中断,怎么这样反而你觉得能接受了,还打算屁颠屁颠跑回去送钱给他?”
夏辞雪恨铁不成钢,彻底怒了,“你现在想回头,那你当初分什么手!过去和现在,他有什么改变吗?”
“不一样,”步安然小声辩驳,“五年前我还是个学生,现在我有一家公司,还有步氏集团5%的股份,我有钱,我可以用最好的资源帮他,让他名利双收。”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那不叫谈恋爱,单方面的予取予求,那叫包/养!”
“我钱多没处花。”
“步安然!你一定要这样吗?这个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他路舟行一个男人!”
“可我只想要他!”
步安然崩溃,泣不成声。
夏辞雪皱着眉头,嘴巴开开合合几次,最后还是于心不忍选择了缄默。
她就知道这事情没完!
那个男人表面看起来与世无争、安之若素,但他那双深邃眼眸里深藏着精明与算计,就像一只披着羊皮的猛兽,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脱下伪装捕杀猎物,啖肉喋血。
“然然,你确定要不撞南墙不回头吗?”
步安然呜咽,眼眶红通通的,可怜巴巴得像只兔子。
“那就撞个头破血流吧,笨蛋!”
“呜呜…”
-
隔天。
步安然睁开眼睛的第一秒,昨夜醉酒的记忆排山倒海而来灌进脑海,巨大的羞耻感瞬间袭卷她全身,整张脸从耳朵红到了脖颈。
幸好,她那副丑态百出的模样只被夏辞雪看见了。
步安然甩了甩脑袋,迅速收拾好情绪,既然认清了内心,她便不打算再拖泥带水,于是她打开手机发了条结束关系的短信给萧闲。
这个时间…萧闲应该正因为宿醉而呼呼大睡吧。
不知道他看到消息会是什么表情,高兴?愤怒?还是意料之中的一笑置之?但不论他是什么心情,都与她无关了。
就算略有波折,一定也能在贺千阑的帮助下迎刃而解。
步安然盯着梳妆镜中的自己,面容憔悴,双眸红肿得好似饱满的核桃一般。
真是…好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
她垂眸看了看桌面的遮瑕膏,正欲伸出手,双眸忽然闪过一丝精光,一个大胆的想法迅速在脑海生根发芽,于是她果断地缩了回手。
这张脸才符合因失恋而黯然神伤的人设啊!
“嘶——”
步安然上手狠狠掐了掐双颊,白皙稚嫩的皮肤当即泛了红,整个人看起来更可怜了,于是她满意地踏出房门,坚定地奔赴战场。
餐厅内,步豫、赵婧和贺千阑已经就座。
步安然姗姗来迟,脚步迟缓,满脸的心不在焉,当即便引起了赵婧的注意。
“你的脸怎么了?怎么弄成这副模样!”赵婧用打量的目光上下扫视着步安然,细眉越蹙越深,满脸的不快。
步安然同他们打招呼,语调恹恹的,“爸爸,妈妈,千阑哥,早上好。”看向贺千阑时,贺千阑意有所指地朝她点了点头,她意会,于是在餐椅后站定,微低着脑袋,吞吞吐吐道:“我有件事情想和你们说。”
赵婧不悦,道:“坐下说吧,什么事情值得你摆出这副不成器的模样!”
步安然抬眸看了看赵婧,又扭头看步豫的反应,装出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步豫开口,“坐下吧。”
“我…”步安然就座,低着脑袋,“我和萧闲分手了。”嗫喏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只恰巧能被这张桌上的每个人听见。
赵婧震惊,当下觉得自己耳鸣了,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妈妈,我和萧闲分手了。”
“简直胡闹!你回国那天妈妈怎么跟你说的,让你好好考虑一下和萧闲的订婚的事情,这才过了几天,你怎么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说分手就分手!”
“我…”步安然潸然欲泣,才说了一个字便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婧姨,”贺千阑适时开口,沉静道:“不是然然的错。”
一叠照片被甩在桌面。
贺千阑冷峻道:“是萧闲做得太出格,我警告过他,但他无视我的警告,依旧放浪形骸,不把然然放在眼里。”他稍顿,语气重了几分,“更是不把步家放在眼里!”
赵婧将信将疑地伸手拨来几张照片,看着照片中萧闲和形形色色不同女性出入声色场所,举止亲昵的合照,顿时垮了脸,为了步安然和萧闲的事情,她在步豫面前说尽萧闲的好话,又积极联系萧闲父母,极力推进两人的订婚,却也是没想到萧闲不知收敛,竟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混账事情。
步豫看向赵婧,脸色严肃,颇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说:“看你挑的好女婿。”
赵婧丢了面子,气不打一处来,抬眼看到步安然的窝囊样,撒气道:“分就分了,瞧你那不争气的样子,哪点像我的女儿…”
“行了,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步豫呵止赵婧,说完,然后侧目看向步安然,步安然感受到他的目光,当即抬手揉了揉眼睛,动作间低垂的发丝拂动,明晃晃露出红肿的眼睛,整张脸委屈得五官都快拧到一起了,惹人怜爱得紧。
她抽噎道:“爸爸,妈妈,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我明明答应了不闯祸,不让媒体有机可乘,但我发现萧闲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时,还是没能忍住…对不起,这都是我的错…”晶莹的泪珠在她赤红的眼眶打着转,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步豫不忍,说教的话到了喉咙口又咽了回去,便放缓语气说:“爸爸不是那个意思,公司的事情爸爸都可以想办法解决,当时那样说只是希望你能认真、忠诚地对待感情,不要受那些娱记的影响,抱着玩玩的态度去经营感情。”
步安然正欲开口,突然一声尖锐的笑打断。
是一声极具讥讽的笑,挂在赵婧嘴角,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忍不住一般。
她语调轻蔑,“龙生龙凤生凤,上梁不正偏指望下梁正,还真是倒反天罡的好教育!”
步安然愣神,她不解地望向赵婧,赵婧嘴角依旧挂着格格不入的讥笑,漂亮的眸子盛着几分嘲弄几分憎恨,让步安然觉得既冰冷又陌生。
“婧姨!”
还来不及多想,步安然便被贺千阑的出声打断了思绪,于是她循声望向贺千阑。
“婧姨,”贺千阑又喊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更坚定,含着不容忽视的态势,确认赵婧的视线落在他脸上时,他继续说:“萧闲的父母明知他轻薄无行,却故意欺瞒您,对您不尊重,然然这样做虽然冲动,但也是及时止损,她和您一样都是受人蒙蔽,还请您多体谅她一些。”
一番说辞尽情尽理,将赵婧和步安然立于同等无辜者的境地。
赵婧微微动容,脸上的剑拔弩张逐渐收敛。
见她缓和,贺千阑也收敛了肃然的脸色,微笑着说:“说来也是稀奇,萧闲的混账名声不知什么时候传到海外去了,一鸣前两天联系我,说是听说了萧闲的事迹,坚持让我劝然然分手,再给萧闲一点教训,如果我不做,他下月回来也会亲自去做的,连一鸣那么好脾气的人都想忍不住要教训萧闲,萧闲这个人品性可见一斑,他不是一个好对象,萧家更不是一个好选择。婧姨,您是然然的母亲,您最知道怎么样对然然对步家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
听见纪一鸣的名字,赵婧眉目间闪过几点思量,脸色顿时柔和了几分,说:“一件小事罢了,也值得你们这样没见过世面似的吵吵闹闹。”说完,她看向步安然,叮嘱说:“然然,以后不能再这么任性了,你还小,以后做决定之前先问问妈妈的意见。”
步安然连忙借坡下驴,乖顺道:“好的,妈妈。”
凝固的空气轰然瓦解,气氛逐渐变得平和。
步豫交代说:“千阑,然然不能白白被人欺负了,萧家和萧闲就交给你解决,一周内我要看到满意的结果,机灵些,别留下话柄。”
“好的,爸。”
贺千阑点头称是,金丝镜框后的双眼闪烁出异样的精光,仿佛等这一刻很久了。
胸中的大石头轰然坠地,步安然整个人都松了口气,幸而有贺千阑,才能顺利度过这一遭,她侧脸望向贺千阑,投去感激的目光,恰巧撞上他投来的关切的眼神。
两人相视一笑。
临出门前,贺千阑担心步安然,叮嘱她在家里好好休息。
“千阑哥,”步安然笑了笑,她竖起食指在脸颊抹了抹然后伸到贺千阑眼前,说:“我假装的,我不先发制人扮可怜博同情,肯定又要狠狠挨骂了。”
她的一对凤眸弯成了月牙状,看起来娇俏可人。
贺千阑低眸,看见她指腹一抹粉红,不由得轻笑:“你呀!”
步安然:“我演得好不好?”
贺千阑:“好,当然好,把哥哥都骗到了,但你这副模样被媒体拍到可就能让他们大做文章了,听哥哥的,在家休息一周,等我把事情处理好再出门吧。”
步安然:“可我后天要回意大利…”
-
“回意大利?你刚回来,怎么又要出国?”夏辞雪本就嗓门大,对着手机这么一吼,引得周围的路人都纷纷侧目,她却视若无睹,忿忿说:“萧闲那个渣滓不要了,连路舟行也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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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她做了几天的心理建设才终于决定把路舟行的联系方式从黑名单放出来。
那晚哭得要死要活口口声声非路舟行不可的人却突然转身要离开?
夏辞雪是真生气了,她站在咖啡店外,盯着坐在落地窗边的三个人,眼神都凶狠了几分,说:“你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理由,我可去劫机啊!”
一窗之隔的路舟行和许榭对望一眼,表情既疑惑又无辜,饶是路舟行冲夏辞树使了个眼神,夏辞树才后知后觉地转过身,对着夏辞雪双手合十连连求饶。
“……”这都什么事啊!
夏辞雪无奈地吐了口气,才挂断电话走进咖啡店。
“姐…”
她一屁股坐在夏辞树身边,正烦闷着,看见夏辞树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更恼火了,于是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夏辞树当即坐如针毡,频频向对面的两人投去求助的眼神。
“哟,火气这么大干嘛啊?”许榭倒了杯水推到夏辞雪面前,赔着笑说:“喝杯绿茶,消消气。”
看夏辞雪不情不愿地喝了一口,许榭又继续说:“多大点事,辞树喜欢画画就随他画着玩呗!”
“他要是画着玩就算了,现在他满脑子琢磨着怎么转艺术专业,他一个学动物医学的,整天做着当大画家的梦,不离谱吗?”
“他还这么小,有理想有抱负你应该支持啊!”
“我支持?就他那惊天地泣鬼神的画工,你叫我支持?”
“呵,不至于,辞树进步很大,连赵哥都说要收他当关门弟子,”许榭乐了,调转话头,说:“你自己也是在音乐道路上摸爬滚打后挣出头的,应该明白辞树的心情,说不定几年以后你们夏家一门双杰,那多神气啊!”
夏辞雪没好气白了许榭一眼,语调轻蔑,“一门双杰,你当我家祖坟是香炉,没完没了地冒青烟是吗?”
许榭贱笑,颇无赖道:“还真说不定,你打个电话回去问问。”
夏辞雪气得瞠目结舌。
好半晌,她才恨恨说了句,“许榭,上学那会我怎么没发现你这张嘴这么能说会道呢?”
“真是,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
她瞪了夏辞树一眼,夏辞树忙舔着笑脸给夏辞雪的杯中添茶。
许榭挑眉,顺势转移话题:“一个两个?还有谁惹我们大音乐家心烦了?”
“不就…”夏辞雪正想脱口而出步安然的名字,余光瞥见一如既往淡漠的路舟行,突然一改烦躁的脸色,悠悠说,“是然然,她两小时后的飞机回意大利。”
闻言,路舟行眉峰微不可查的扬了扬。
稍纵即逝。
他甚至没有松开握着茶杯的手,指腹来回打着圈。
他从容的反应落在夏辞雪眼里,惹得她火气值蹭蹭涨,也不等有人好奇发问,忍不住说:“然然意大利分公司的资助生中有个叫MICHU的男孩,他一直把然然当成缪斯,缠她缠得紧,就她回国这几天MICHU整天闹情绪连课都不去上了,正巧然然跟那渣男分手了,便打算回去散散心,顺便安抚一下MICHU的情绪。”
许榭瞥了一眼不动声色的路舟行,调侃说:“步安然还真是受欢迎啊。”
“可不是吗?”夏辞雪的目光也落在路舟行眉眼,边观察着他的表情边侃侃而谈:“哦,对了,MICHU也是学画画的,画得那叫一个好,他笔下的然然就跟高清镜头拍出来的似的…”她顿了顿,忽然假模假样豁然开朗道:“唉哟!他该不会是听说了然然分手的事情,故意引然然回去想趁虚而入吧!”
周围突然安静,路舟行一声嗤笑撕裂空气。
他没有继续说话,只是端起茶杯递到嘴边喝了一口,假装若无其事。
夏辞雪盯着路舟行身前桌面上溅落的几滴狼藉,蓦然想起某个信誓旦旦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笨蛋,忽然间计上心头。
“路舟行,你说呢?”
这当时,路舟行才仿若局外人突然被拉入局中,做出一副回神的模样,他缓缓抬眸,不紧不慢道:“说什么?”
夏辞雪硬压下翻白眼的冲动,耐心道:“依你看,MICHU把然然追到手的概率有几成?毕竟…你也算前辈啊!”她一语双关。
路舟行不动声色。
“听说然然妈妈又在张罗让她相亲,这样算,MICHU的胜率应该要再大一点,”夏辞雪意有所指,略带挑衅地看向路舟行,“就生不如就熟,你说是吧?”
路舟行唇角微扬,皮笑肉不笑,说:“你最了解步安然,你说是,就是。”
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夏辞雪不快,她看不懂路舟行,现在是,从前也是,就像当初步安然兴冲冲告诉她路舟行同意跟她交往时时,她还以为是步安然在白日做梦。
明明前一天,路舟行还当着社团众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把步安然亲手做的巧克力丢进了垃圾桶。
顾不得多想,夏辞雪看了眼时间,主动提议说:“我现在要去机场送然然,好歹朋友一场,你们要不要一起?”
14. 第 14 章
路舟行和许榭并排坐着,咖啡店的灯光明亮通透,偏暖调的光亮落在两人脸颊,更衬得眉清目朗,仿若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周围的客人纷纷投去欣赏的目光,两人却置若罔闻,一对眸子有意无意地向外眺望着。
一窗之隔外,夏辞雪和夏辞树两道身影匆匆而过。
“一成都没有。”路舟行冷冷出声。
许榭被他没头没尾的话整迷糊了,下意识地“啊?”了一句。
“单夏辞雪的描述,MICHU追到步安然的概率是零,”路舟行面色平静,针对问题本身做着客观的回答,说:“但如果那个MICHU有一张好看的脸,概率会在九成以上。”
停顿片刻,路舟行讥笑说:“毕竟她的取向单一得顽固,无一不是长相出挑,又在某领域特别有天赋的男人。”
许榭打趣说:“没看出来原来你这么自恋啊!”
下一秒,许榭忽然反应过来,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不爽道:“不是,哥,我说你什么时候能不去关心步安然的事情!”
“刚才你拒绝辞雪送机的提议,我还庆幸你终于出息了!路舟行,我拜托你清醒一点,你只是她众多前任之一,何况你们已经分手五年了,五年,你像个傻子一样还陷在过去走不出来,人家可没歇着,在大洋彼岸灯红酒绿,帅哥环绕,不知道多快活!”
许榭张开五指在路舟行眼前激烈地摇晃着,路舟行漠然地盯着他手指的虚影,捏着茶杯的指腹越收越紧,骨节分明的手背透出清晰可见的青筋。
“说不定她下次就带着那个MICHU回国了。”
“说不定干脆在国外不回来了…”
吱——
路舟行毫无预兆地站起身,凳脚在地砖摩擦发出异常沉闷的声音,短暂却铿锵,恍若平地一声雷,叫人心脏陡然收缩。
“你…你干嘛?”许榭一激灵,眼皮突突直跳,心底油然而生一缕不详的预感。
路舟行快速道:“去见个人。”
说完,路舟行转身疾步离开,许榭慌忙追了上去。
“路舟行,我跟你说,你要敢去机场,我…我真跟你急!真的!”
“我不去机场,”路舟行步履匆匆,头也不回地说:“别跟着。”
-
得知夏辞雪已经抵达机场停车场的消息,步安然从VIP候机室走了出去。
不知是从哪里走漏了风声,已经有两三家媒体在网络上发布关于“步安然萧闲疑似分手”的博文博取流量,正是是风口浪尖的当口,步安然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用一件长至脚踝的黑色羽绒服包裹住全身,又戴了墨镜口罩,几乎是全副武装。
她可不想被媒体发现,毕竟萧闲正在被禁足,他们还没协商好对外的一致说法。
虽说他有错在先,但她并不想惹恼萧闲,万一他破罐子破摔说出两人只是契约关系的事实,那她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千阑哥。”
步安然小声叫贺千阑,贺千阑右眉微挑,微微俯身向她凑近了些。
候机大厅人潮汹涌,身前身后皆是来来往往的人群,步安然虽然包裹严实,贺千阑却是衣冠济济,宽肩、窄腰、大长腿,外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周身散发出矜贵、沉稳的风度,分外引人注目。
“千阑哥,”步安然忽然被明里暗里投来的视线打乱思绪,笑说:“你今天简直帅得过分,害得我的伪装计划都失败了!”
贺千阑被她逗笑,自从和萧闲分手后,他确实感受到步安然比刚回国时活泼许多,思及此,他脸上的笑容又重了几分,温柔道:“又淘气,哥哥推了会议连都便装没来得及换就来为你送行,你还拿哥哥取乐。”
“哪有,你自己看,好多路人都回头看你呢!”
“别闹。”
贺千阑轻轻摇头,金丝半框眼镜后一对俊朗的眸子盛满无可奈何的宠溺。
这时,步安然这才想起正事,犹豫道:“爸爸前几天嘱咐的事情…是不是让你很为难?”
“没有那么复杂,萧闲没有契约精神,不占理在先,吃点苦头也是活该。”
他低眸,看见仍一脸担忧的步安然,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宽慰说:“相信哥,没什么好担心的,就算天塌下来也有哥给你顶着。”
“恩,我相信哥。”
说话间,夏辞雪风风火火地疾冲向他们,夏辞树追在她身后。
像是遇到了十万火急的事情一般。
果然,夏辞雪一开口就是,“然…咳,不好了!咳咳…”
步安然不明所以,“什么不好了,你休息一下再说。”
她知道夏辞雪的性子,一向是小事化大,大事化更大,所以她并没有太过在意。
忽然想到手里拿了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步安然伸手拧开瓶盖。
“出…呼…出事了…”
夏辞雪脸颊通红,整个人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剧烈运动后的后遗症一下席卷全身,她闭了嘴,抬手把手机举在身前,轻微晃动着,嘴里还含含糊糊地发出“嗯,嗯?”的声音,示意步安然和贺千阑看手机。
步安然手里握着矿泉水瓶,不方便接手机,贺千阑便拿了过去。
她将水递到夏辞雪身前,笑着宽慰说:“别急,你们遇到什么事了?喝口水,慢慢说,我们一起想办法,千阑哥也在呢,他也可以帮忙。”
夏辞雪想说又说不出话,正烦躁得紧,对着眼前的矿泉水瓶连连摇头,抬着颚疯狂暗示步安然看手机,“你…是你!”
“我?”
难道是萧闲有了动作?
虽然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但…步安然眉头一蹙,饶是不紧不慢地望向贺千阑的方向,贺千阑眉峰微顿,满脸深沉。仅仅一个萧闲应该不值得贺千阑露出这副严阵以待的模样,步安然正这么想着,谜题在一秒被姗姗来迟的夏辞树解开。
“然然姐,不好了,你和路老师上热搜了!”
路老师?
路舟行!
步安然一颗心猝然间砰砰狂跳,大脑更好似缺氧了一般,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甚至连五感都被麻痹了,整个人僵滞在原地,仅存的理智让她没有放松手中的水瓶,反而越捏越紧,水漫至瓶口欲溢不溢。
“然然。”
贺千阑紧蹙着眉,他将手机屏幕缓缓朝向步安然。
步安然挪着眼珠去看,一寸再一寸,既笨拙又生疏,像个初初复明的盲人。
不重要知情人:冬至晚,步安然落地江鲸市,与现任男友萧闲在机场分开后,便低调打车前往酒店与神秘男子相会,激情一度#风流不改,步安然夜会神秘男子#
博文下附了视频,视频不长,仅由几段两三秒的小视频剪辑而成,每一段都带着引导性极强的注释,画面由步安然掩人耳目般戴着口罩墨镜进入酒店大堂开始,随后是路舟行负雪出现的身形,他在门外抖落了浑身积雪后匆匆进入酒店,最后一段是在酒店对面大楼的角度,相机的镜头穿破雪夜,清晰地记录下两人在床褥上交缠的身影。
步安然想,怪不得重遇那天他周身充斥着浓重的水汽,原来他肩头曾压了那么厚的雪。
“然然…”夏辞雪犹犹豫豫喊了声。
步安然说:“我没事。”
嘴上说着没事,颤抖的声音和湿润的眼眶却已暴露了她的慌乱。
视频不间断地循环播放着,屏幕里的步安然一遍又一遍进入酒店,路舟行一遍又一遍抖落积雪……
周而复始。
“前往米兰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JM3228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携带好您的登机牌按秩序由8号登机口登机,祝您旅途愉快,谢谢。Ladiesandgentlemen…”
登机广播不适时地响起。
步安然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开口说:“千阑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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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登机,”贺千阑打断了她,肃然道:“去登机,然然。”
步安然摇了摇头。
她才下定决心承认自己对路舟行旧情难忘,两个人还没有和解,她怎么能够在这种情况下一走了之。
贺千阑抬手扶在步安然肩头,安慰似得拍了拍,温声劝道:“听话,然然,没有什么不一样,哥哥会处理好,相信哥。”
“不会很久。”他补充道。
“我想留下来,”步安然小声哽咽,话毕,她抬眸对上贺千阑双眸,坚定道:“我要留下来!”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然然。”
“然然姐。”
夏辞雪和夏辞树异口同声唤了一声。
贺千阑拧眉,担忧的目光落在步安然苍白的脸颊,他有自信可以完美处理好这次的舆论,就像从前的无数次一样,却没有一成把握让步安然坐上去米兰的飞机。
尽管他们已经在机场。
他思考着。
半晌,他放弃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
贺千阑逆着人流,将一行人带到地库。
步安然坐进副驾驶位,夏辞雪和夏辞树一左一右坐上后座。
“怎么办?”步安然呢喃。
“你不愿意出国,这几天就留在家里休息,等我…”
步安然低着脑袋,似乎没有听见贺千阑的话,她不安地咬着唇:“路舟行怎么办?”
“路老师他…”夏辞树接了一句,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于是他犹豫不决地看向夏辞雪,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夏辞雪看出他的踌躇,朝他点了点头,夏辞树才继续说:“路老师他失踪了!”
“失踪?!”
“画室外面有好几家媒体在蹲守,许哥本想带路老师躲起来,可他不在画室,也不在家,连许哥都说找不到他。”
“电话,电话呢?”
夏辞树摇头,怅然道:“打不通,一开始是忙音,现在拨过去已经提示关机了。”
那帮混蛋!
步安然咬牙,她和萧闲的手机号一般人轻易不敢泄露,除非被媒体直面盘究,否则不会受到滋扰,那么事件中的第三人——路舟行,一个毫无身份的普通人,自然成了风口浪尖的重点人物。
他现在的处境显而易见。
步安然回首,说:“辞雪,辞树,你们去找许榭,一旦有路舟行的消息立马告诉我。”
夏辞雪担心:“那你呢?”
“我没事,”步安然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我已经身经百战了。”
“放心吧,有我在,”贺千阑说,“保持联络,如果见到路舟行,请你们转告他,不要先行回应,这件事情需要双方一起合作才能妥善解决。”
“好。”
夏辞雪带着夏辞树匆匆离开。
下一刻,贺千阑启动汽车,熟练地打着方向盘将车驶离了停车位。
矜贵高雅的迈巴赫如同黑夜精灵穿梭在地库,跃上地面的瞬间,暖阳透过前挡玻璃热忱地拥抱向步安然,差点刺得她睁不开眼。
由灰暗到明亮,恍若隔世。
“然然,哥带你回家。”
步安然没有回应,她半阖着眸子,半天也不眨一下眼睛,似乎正在沉思,而她垂在身侧的右手将手机紧紧握在掌心,用力得仿佛要把它捏碎。
终于,在一个十字路口,步安然开了口。
“千阑哥,右转。”
贺千阑轻抬脚,放缓了车速,他抬眸,道路上方挂着的指示牌赫然标示着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去向的街道。
他没有走错回家的路。
正欲开口,他看到步安然侧身在中控屏上快速点了几下,随后,只听得车载导航发出冰冷的机械音。
“准备出发,全程15公里,预计需要21分钟。”
“目的地,式微画廊。”
15. 第 15 章
对于路舟行在画廊的这个想法,步安然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见到画廊外停放的汽车时,她的信心又添了一分。
那辆车停得霸道,从东南到西北斜跨了一整个通道,车头直逼画廊的大门,仿佛再晚一步刹车,汽车便要撞碎石柱冲进屋内。
画廊还在建设中,并没有对外营业,路舟行也没有在公开平台提及过这间画廊,媒体一时半会还不至于找到这里,那么出现这里的汽车车主,不是路舟行就是许榭。
思及此,步安然疾步走向大门。
是两扇古朴的门,门扉上雕刻着繁杂的图案,腾飞的巨龙在上,周身缠绕着蜿蜒曲折藤蔓,如同历史的脉络,一笔一划都透露出岁月的痕迹。大门两侧的石柱巍峨耸立,似英勇的卫士,两者交相辉映,更添了几分庄严与神秘。
步安然无心欣赏,她试探性地推了推门,门没有上锁,她身形一闪,快速走了进去。
比起壮丽的外表,屋内便显得相形见绌了,没有灯光,仅靠着从玻璃窗打进来的阳光才能勉强看清地面堆放着的建筑杂物和斑驳的脚印。
她沿着足迹前行,来到旋转廊梯。
两层,三层,四层,五层……
整整五层楼高。
步安然一路走到了最顶层,脑海中突然回忆起学生们说路舟行的画廊因为资金短缺迟迟不能开业的事情,忽然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走廊尽头传出窸窣的声响。
步安然陡然被吓得身躯一震,心里直打鼓,但当下的情状由不得她再犹豫,于是她深呼吸一口气,疾步走了过去。
尽头的房间没有阖上门,一束白光缝隙透了出来。
“路舟行,”步安然轻唤了一声,忐忑道:“你在吗?”
她抚在门把上的青葱白指剧烈颤抖着,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嗯。”
门内传出低沉的嗓音,步安然一喜,下意识推开门,路舟行清冷的身影顿时出现在眼前,他倚在窗前,眉眼淡淡,双手环抱在胸前,双眸眺望着远方,听见开门的声音,他才缓缓望向她的方向。
找到了。
这是步安然的第一个念头。
然后,她便没了念头。
明明每踏一步台阶,她都想了一句要和路舟行讲的话,随着台阶层数越来越多,她心里想说的话也越来越密,可见到路舟行的当下,她的那些想法仿佛被全选删除了,一丁点都没剩下。
于是她楞在原地。
“办公室虽然简陋,但我记得备了椅子。”
路舟行拉开办公桌前的椅子,朝步安然挑了挑眉,做了个请的手势。
绅士得很。
步安然走近,她流连的目光凝在路舟行的脸颊,而她面色平静如水,似乎对网络上的腥风血雨毫不知情,可若毫不知情,他又怎么会对她的突然出现没有表现出半分诧异。
“我…”
“擦擦。”
路舟行抽了张纸巾递了出去。
步安然微怔,没有理解他没头没尾的举动,但她依旧接过了他手中的纸巾。
“嘴巴。”他忍不住提醒。
视线扫过步安然下唇殷红的伤口时,路舟行的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蹙。
随后,他挪开了视线。
这时刻,步安然才后知后觉感觉到疼痛,她抬手擦了擦嘴唇,鲜红的血迹赫然浸透纯白的纸巾。
她一向有咬嘴唇的坏习惯,在紧张的时候尤甚。
步安然来回反复擦拭着,斟酌该如何开口。
“许榭他们说联系不上你。”
“陌生电话太多,我关机了。”
路舟行轻描淡写一句,让步安然的忐忑的心纠得更紧了。
比起此刻虚假的平静,她宁愿路舟行像重逢那天一样,质问她、指责她。
“对不起,”她道歉,“是我连累了你。”
“我已经…”
“铃铃铃…”
步安然还想说些什么,口袋中的手机不安分地响了起来,悠扬的小提琴音此刻变得异常聒噪,她掏出手机看了眼,是赵婧打来的。
与电话同时显示的是一条来自贺千阑的消息提醒。
贺千阑:爸和婧姨知道了。
于是她毫不迟疑地拒接电话。
安静不过几秒,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一不做,二不休,步安然索性将手机关机。
她抬眸,“我今天的电话也有点多。”颇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
路舟行没说话。
此刻他随意地倚在办公桌前,而她就坐在离他咫尺之遥的椅子上,她抬首望向他与他对视的时候,总感到一股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裹挟着她。
步安然实打实体会了一把如坐针毡。
“对不…”
“你刚才已经道过歉了。”
“好像是这样…”步安然尴尬地挤了个笑容,说:“我来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情,我会负责到底。”
闻言,路舟行眸光微动,他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认真模样。
“怎么负责?”
“和步氏有交情的媒体已经同意删帖了,但视频扩散的速度快得离奇,这件事背后一定存在某个强劲的推手,虽然不清楚他们的目的,但即便是出动步氏的全部力量,我也会彻查到底。”
没有听到满意的答案,路舟行冷漠地别过脸。
步安然连忙说:“我和萧闲已经分手了,我会向媒体澄清,我没有劈腿,你也不是第三者。”
“我不是第三者,那我是什么?”他反问。
是她的初恋,是她朝思暮想的所爱。
步安然当然不敢那样说。
她已经和贺千阑讨论过对策,试图用AI技术和剪辑来回应那段极致暧昧的场景,但用谎言澄清谣言,只会失去公众的信任,造成更大的舆论危机,更何况,他们还不清楚幕后黑手手里还掌握着哪些资料。
不论怎么解释都很苍白。
“我可以弥补你的损失,”步安然说,“这间画廊,我会助你顺利开业。”
路舟行嗤笑。
步安然不解,她自认那是他需要的,她想要给他他所需要的。
“这就是你们有钱人的傲慢吗?认为一切事情都可以用钱解决。”路舟行突然反问,语气凛若寒霜,然后不待她回答,他又继续说:“那你为什么不一走了之,就像五年前一样,一走了之,然后让你亲爱的哥哥带着支票来嘲讽我的贫贱。”
“路舟行!”
被提及痛处,步安然忍不住拔高了音调打断他。
半晌,她起身,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沙哑道:“我只是想弥补你。”
“可我损失的不是金钱。”
“可我…”
除了钱一无所有。
步安然委屈得快哭出来了,晶莹的泪珠盈满眼眶。
她不明白路舟行突如其来的愠怒,也不明白明明前几天她还能趴在他肩头感受他着体温,转瞬却又回到最初,好似她每靠近他一步,两个人关系就倒退一步。
她潸然欲泣的模样倒映在路舟行深邃的眼眸,路舟行终于难以自抑地露出不忍的表情,赤黑的瞳孔在眼眶不断打着圈。
一声无声的叹息过后,路舟行妥协了。
“你想好再来找我吧。”
-
【聪聪不吃葱:就大小姐换男朋友的速度,发生这种事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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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意料之中,不过劈腿算是开先河了】
【橙心橙意:萧闲家在江鲸市也是有头有脸的家族,那么大一顶绿帽子,萧家能咽下这口气?】
【利奥利饼干:豪门大戏即将开锣!前排出售瓜子汽水!】
【Mrs小乖乖:已知全貌,不怪大小姐没忍住诱.惑,实在是哥哥太过貌美[路舟行正面高清照.jpg]】
【EDL:卧槽,这么帅,该不会是职业牛郎吧!】
【不吃香菜:听说大小姐名下有家公司,一直在全国各地搜罗青年才俊,还有很多青春男大,早就有人怀疑公司只是幌子,实则是她的后宫】
【步安然停弦第1550天:插楼问,步安然什么时候能复出?】
【柴可夫基基:好像是某画画机构的老师,为人师表,没想到私底下是这种人,真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丧啊!】
【棉花兔:我刚去大小姐公司的官网看了一圈,楼上的猜测有很大概率是真的,公司刚公开宣布赞助这间画室,而这个人就是画室的老师[众艺投资官网截图.jpg][路舟行在画室授课照片.jpg]】
【老龚不是老公:厚码我自己,这男人和我是同一所学校毕业的,算是我学长,就叫他路某某吧,他是个惯三了,以前读大学时候就因为插足别人感情被人家男朋友暴打了一顿,没想到出了社会还是这么不老实,居然干起卖身的行当了】
……
舆论还在持续发酵。
步安然合上手机,整个人疲惫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最初的发帖人早已在他们开启追踪前删帖销号,全网铺天盖地的视频,他们只能被动地一家一家联系博主删帖。
天色渐黑,不觉间汽车已经驶进半岛郡。
步家的别墅近在眼前。
“别担心,”贺千阑说,“明天我会安排你和萧闲见一面,只要拿到萧闲的承诺,不论幕后的人有什么杀手锏,我们都能见招拆招。”
“嗯。”
她担心的不是这个。
但她没有时间继续思考。
推开别墅的大门,便看到赵婧站在门厅,美貌的脸上写满了愤怒。
“步安然!你出息了!你居然做出这种丢脸的事情!你怎么能,怎么敢…”
“妈妈,我…”
眼见赵婧气势汹汹冲向步安然,贺千阑连忙上前挡在赵婧和步安然之间。
“婧姨!”
赵婧毫不留情地推开贺千阑,呵责道:“我和我的女儿说话,还轮不到你一个人外人来插嘴!滚开!”
贺千阑依旧寸步不让,将步安然护在身后。
“妈妈,你听我解释!”
步安然也慌了,她预想过赵婧会生气,可没想过她会这般生气,连平日里最重视的仪容都抛却了,龇牙怒目的,脸上半点找不到矜持贵妇人的痕迹。
“你都跟野男人滚到床上去了,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婧姨!”“赵婧!”
步豫姗姗来迟,他呵止赵婧,“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叫人看笑话!”
“我叫人看笑话?我叫人看什么笑话!到底是谁教了她不知廉耻,朝三暮四!”
“你胡说些什么!然然走到今天这步,都是被你逼的!好好一个孩子,你非要逼她相亲,逼她结婚!”
“我逼的?呵,就算是我逼的,那也是因为你!因为你们!”
赵婧突然狂笑不止,笑得泪水直从她眼角溢了出来,笑得步安然忍不住心悸。
忽然间,她收敛笑容,恨恨道:“步豫,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背着我偷偷谋划些什么,你们死了那条心,除非我死,否则我绝不可能同意你把然然嫁给贺千阑!”
16. 第 16 章
上帝作证,这是步安然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
简直骇人听闻!
她和千阑哥…怎么可能?
她不敢相信,但步豫和贺千阑的沉默显然验证了这个言论的真实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步安然揣着满腹忐忑随步豫进了他的书房,刚合上门,她便忍不住问出口。
“爸爸,妈妈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步豫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缓缓说:“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当年千阑刚到步家来的时候我就有意让你们长大后成婚,所以一直没有办理正式的收养手续,那时你们都还小,所以没有告诉你们,这件事,你妈妈当时也是同意的,只是后来…”
一股说不清是震惊还是失意的情绪自心底涌起,步安然一颗心拧巴到了极点,像是溺在深海,被黑暗与寒冷紧紧裹挟,整个人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后来怎么?”
“千阑拒绝了,我只是让他再考虑考虑,千阑也拒绝了,但你妈妈生性多疑,一定要你和别人结婚了才肯罢休。”
她朝夕相处的亲人,她深信不疑的家人,他们擅自决策了她的人生大事,而作为当事人的她却被蒙在鼓里。
“假如…”步安然仰面,想逼回溢满眼眶的眼泪,但汹涌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簌簌沿着脸颊轮淌落,她哽咽道:“假如千阑哥没有拒绝,你是不是会要求我嫁给他?”
“……”
步豫的沉默让步安然的泪腺彻底失控,像是心脏被人生生捅了一把锋利的刀,整个人痛到再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自从她成年以后,赵婧为她安排了无数次相亲,甚至包下酒店整层楼为她选夫,让她一步步沦落到如今声名狼藉的地步,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她一直以为她痛苦的根源是来源于她强势的母亲,直到多年以后的今天,她才知道,罪魁祸首实际是他不苟言笑却依旧慈爱的父亲。
父亲只着等贺千阑点头,而母亲只要不是贺千阑都可以,她的终身大事,成了父母暗中较劲的工具,可怜她自己却连知情的权利都没有。
这时,贺千阑推开门走了进来。
“然然。”
他伸手,想要替步安然拭去满脸的泪痕,却被步安然侧身躲开,于是他只能落寞地收回手。
贺千阑看向步豫,说:“爸,我需要集团法务部和公关部的全力配合。”
“我会吩咐下去的,”话毕,步豫交代道:“谨慎处理,这次的负面新闻也引起国资的不满,对方要求我们快速消除影响,否则撤销合作,另外,集团内部对于然然的众艺投资颇有微词,网上有些风言风语,你一并处理了。”
“好的,爸。”
“嗯,”步豫点头,“酒店的那个男人是谁?”
然后不等贺千阑回答,步豫不悦道:“不论他是谁,让他管好自己的嘴,如果他胆敢拿这件事威胁然然,就让他在江鲸消失!”
“他不会!”步安然声嘶力竭地吼道。
她突然的爆发让步豫错愕,他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好,在商界叱咤数十载,什么样的风浪他没有见识过,自信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惊,却依旧处理不好家务事,对妻子是,对女儿也是。
他只是想要保全步安然和步氏。
步豫沉沉叹息一声,欲言又止。
步安然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抹着泪跑出了书房。
-
不知过了多久,卧室的门被人敲响。
步安然没有出声,想装作不在房间,可煞白的光线早已透过门缝将她在房内的事实传递了出去,门外人没有继续敲门,只轻轻唤了她一声。
是贺千阑。
她赤红的眼眸紧盯着门,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对方下一秒不管不顾地打开门。
“然然,对不起。”
“你放心,我早就下定决心,即使爸要我离开步家,我也不会答应他。”
“我永远只做你的哥哥,你的家人,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坚定地站在你这边。”
“早点休息,明天我陪你去见萧闲。”
步安然执拗地闭上眼,没有回答他。
她心里知道贺千阑也是被无辜牵连的一份子,可他是她最信任的家人,她在他面前毫无保留,他却不能回报同样的坦诚。
“好累…”
她将被子盖过头顶,眼前顿时被黑暗笼罩。
“如果我没有回国就好了…”
她想着想着,第一次没有经受耳鸣的痛苦便沉沉睡着了。
-
隔天,步安然是被萧闲的夺命连环call吵醒的。
“步安然!做人有点契约精神行不行!约的九点,现在都快十点了,你怎么还没到?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的偷跑出来的!再给你十分钟,十分钟不出现,我直接走人!”
步安然一下精神了起来,瞳孔睁得老大对着时间看了又看。
“我马上到!”
她急匆匆起床,简单洗漱过后便下了楼。
贺千阑正坐在客厅等他,过了一夜,步安然仍没有想好怎么面对他,换作平日,她一定会故意捉弄他质问他为什么不叫醒她,害她被人说不守约定,可她现在刻意避开了与他的视线交汇。
见她如此,贺千阑也刻意保持了距离,给她足够的情绪消化空间。
两人赶赴和萧闲见面的地点。
萧闲嘴上说着不等了要走,可他们抵达时,他依旧好好地坐在包厢里。
他从小养尊处优,自记事起便过着挥金如土的日子,可在他成年后,萧父萧母便对他不再予取予求,直到他成了步安然的挂名男友后,家里才又把他捧上了天,然而这一切的特权在前段时间已经被收回了,他现在处境甚至比刚成年时更窘迫。
所以,当他看到步安然递过来的紧急公关合约书时,只是匆匆忙忙地瞄了一眼,就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一千万,加你去年从你爸妈那里收到的游艇。”
步安然毫不犹豫地点头。
萧闲是个很容易看透的人,他拥有着普通人望尘莫及的财富,在意的却非财即色,不像路舟行,明明身贫如洗,却看不透他心里在意的到底是什么。
“这么爽快?那我加一辆法拉利超跑?”
“萧闲,你只有一次提条件的机会,”步安然冷漠拒绝,他们之间契约关系已经结束,她无心与他多纠缠,只是将合约书推向他,说:“签字吧。”
萧闲倒也识趣,“开个玩笑。”
说完,他便准备签字,刚提起笔,放在桌面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亮起的屏幕没完没了地弹出的新消息通知,让人无法忽视。
“不好意思,先看个消息。”
他嬉笑着放下笔,下一刻,他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现在,必须要加辆超跑了。”
他把手机调转方向,放在步安然和贺千阑中间。
是微博的实时界面,整个屏幕满满都是萧闲和朋友纵情声色的照片,以及和不同美女激情热吻的视频,再多看几眼,就会发现这些照片和视频的拍摄日期并不不止于他们回国后的这段时间,更多是他在异国他乡的放纵。
步安然和贺千阑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不是我。”
公布萧闲的丑闻,看似可以挽救步安然被口诛笔伐,舆论一遍倒的现状,可互扯头花无异于饮鸩止渴,他们的公关方案里绝对不会出现没有这种下下策。
“我还以为这次事情是冲着步氏去的,现在看来倒真叫人一头雾水,”萧闲沉思,兀地话锋一转,“不过,我还是可以配合你们公开承认回国前就已经分手,让脏水都泼我一人头上,只是虽然我的名声不值钱,但我爸的鞭子也不是轻易能受得住的。”
“最新款法拉利F8。”
“男子汉大丈夫,皮糙肉厚的,挨几下鞭子算什么!”
萧闲不再犹豫,在提笔快速签下名字。
他将签好的合约书递了出去,笑得痞:“那男人到底是谁啊?值得你…”
“需要的时候,我会联系你。”
步安然从他手中抽走合约书,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便戴上帽子口罩转身离开,贺千阑嘱咐了萧闲几句,便起身追了上去。
“集团公关和法务准备的发文稿我已经审过了,没有问题,你要不要也过过目?”
“不了。”
步安然摇头,虽然她现在还生着气,但对于贺千阑的能力她还是深信不疑的。
“他们会在集团账号公开发布声明,另外会有专业的团队下场引导舆论方向,再加上萧闲的配合,负面影响应该可以消除大半。”
贺千阑没有说谎,他们做了充足的准备才正式宣布参战,而萧闲丑闻的爆出,会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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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更顺利地把控住舆论。
“只是…”他看向步安然,眼底闪烁着几点思量,“路舟行的身份,还有你和路舟行的关系…需要给公众一个明确的解释,否则对手公司一定会咬着这点不放,利用他的身份大作文章对付众艺投资。”
“我会考虑好的。”
说完,她烦闷地阖上眼。
贺千阑提出的这个问题,从踏出画廊那一刻,她就在思考了,这次事件牵扯了三个人,只澄清她没有显然不能满足公众甚嚣尘上的情绪,媒体和对家更会纠缠不休。
与其让他们胡编乱造,不如她给下一个明确的定性。
可她想不好。
前男友?同学?朋友?
可是谁会和前男友、同学、朋友躺到一张床上去呢?
步安然睁开眼,转头看向车窗外,道路旁光秃秃的树干在眸中接连快速闪过,往日喧闹的街道上只零落几个行人,整个画面凄凉得不像话,惹得她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她忽然间好想路舟行。
-
正在翻看网络评论的路舟行,蓦地打了个喷嚏。
紧接着,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路舟行心中刚浮现出一个念头,不速之客便已经破门而入验证了他的猜测。
“砰!”
剧烈的一声响声,几乎要把门撞碎,而路舟行只是自若地抬了抬眉,仿佛一早便知道他会来。
许榭现在的情绪用暴跳如雷来形容也不为过,他眉头紧蹙,双眼瞪得滚圆,瞳仁中燃烧着熊熊焰火,仿佛下一刻汹涌的火山就要喷发出来。
“路舟行你他妈真是疯了!”
许榭骂了句,顺手把掌心快捏碎的一叠光盘拍在桌面,他的力道很大,光盘在桌面高高弹起,一路蹦到了路舟行身前,光洁如镜子般的反射层倒映出他不苟言笑的英俊脸颊。
许榭是真要被他恋爱脑的兄弟气得吐血了,这一场轩然大波居然是路舟行自己搞出来的,为了区区步安然,他竟然不惜以身做局,简直蠢到底了!
“你这个疯子!”他实在气不过,又骂了一句。
而路舟行自知理亏,他照单全收了他的怒火,边妥帖地将光盘捡起摞好,边说:“坐下说。”
“坐你个大头鬼,都火烧眉毛了!老子昨天有多担心你,现在就有多想弄死你!你想死也别选这种自掘坟墓的法子啊,你真以为步氏集团的人都是吃干饭的查不到你?”
“我只是想搏一搏。”路舟行说。
这一场战役,他确实没多大胜算,但一想到他步安然可能再次了无音讯,甚至巧笑倩兮地挽着其他男人出现在他眼前,他拼尽全力也想一试。
“搏一搏?”许榭气不打一处来,“你冒这么大个险搏出什么了?网上铺天盖地都是你们的事情,步安然那边的反应却只是一封不痛不痒的澄清声明和律师函!”
是啊,就像奋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充满了无力感。
路舟行抬眸,屏幕还停留在步氏集团官方发布的声明上,从头至尾,步安然没有公开回应过任何事情,甚至个人微博还停很在很久之前转发的众艺投资欢迎水木画室加入大家族的博文。
所以他急了。
“你真是长本事了!你本事那么大,为什么不自己走到底,把这一堆破烂寄给我做什么?”
“我需要你的帮助。”路舟行诚恳道。
他想再搏一次,把步安然逼出来。
许榭愤愤“哼”了一声。
路舟行:“还有,我们多年兄弟,我确实不想瞒着你。”
闻言,刚才还鼻孔朝天的许榭当即换了副脸色,没办法,他这个人就是这么好哄,要不然,也不至于和这个重度恋爱脑的犟种当了这么久的兄弟。
许榭嘟嘟哝哝:“算你还有点良心,说吧,我要怎么做?”
“我从天放哥那里听说,向日葵班级的孩子们有个群,他们似乎很想看到我和安然复合,所以,我需要你把路舟行和步安然曾经的故事原原本本告诉他们,之后,无论他们想做什么都不要阻止。”
路舟行的计划既周密,又漏洞百出,但事已至此,他也别无他法了,许榭看穿了他的心思,虽然不太情愿,但他还是点了头。
临走前,许榭问:“你做这些,到底想要一个什么结果?”
“那就看她愿意给到什么程度了。”
“老子…你…疯子!傻子!”
17. 第 17 章
步氏集团的澄清申明挂出后,再次引发了热议,博文迅速被顶上热搜,但收效甚微,网友对此并不买账。
这一点,步安然并没有觉得意外,他们本就没有把扭转舆论的关键压在一篇标准化的公告,而路人现在的口诛笔伐都将成为她反击的利刃,他们的剑越锋利,刺回自己的时候就会扎得越深。
她特意等了两个小时,才联系萧闲配合澄清,得到了好处的萧闲行动非常迅速,甚至大方地群嘲网友吸引战火。
【萧闲:早就分手了,老子被甩了还要开个记者会昭告天下让你们嘲笑是吧?有病!】
于是没多久,#步安然劈腿不实#和#萧闲早就分手#两个词条迅速占据热搜榜一榜二。
又过了一段时间,#心疼步安然#的TAG迅速攀升至榜三。
步安然又等了一会,才点进微博翻看网友评论。
【不吃香菜:道歉组前排列队,我再也不信营销号了】
【不瘦10斤不改名:心疼步安然!明明是渣男劈腿的受害者,还要被无良媒体泼脏水】
【庐州吴彦祖:我的40米大刀已经饥渴难耐了,我要去隔壁找渣男聊聊】
【步安然停弦第1552天:插楼问,步安然什么时候复出?】
【咘咘今天拉琴了吗:我早就说让子弹再飞一会,楼上道歉的那些人我都关注了,等你们老了,统统拉去买保健品】
她继续往下翻。
【莫斯科没有眼泪:营销号说啥你们信啥,营销号是你们爹啊!】
【名侦探柯北:评论区都是水军吧,这么急着心疼你们主子!声明只说她没有劈腿,又没有解释她和路某某的关系,明摆着是心虚不敢回应】
【砂糖:众艺投资是一家正经公司,步安然与路某某之间是正常商务往来,不存在任何潜规则,黑子不要胡乱攀咬(五毛一条)】
【蜡笔小猪:谈什么业务要去酒店谈,还谈着谈着就滚到床上去了?洗白话术不合格,打回去重新编】
【死道友不死贫道:我作证,那天我就在现场,我手那么一推,两人就绊倒在床上了,本次事件纯属事故(一元一条)】
【105°的你:楼上的,水军群拉我一个,有钱一起赚啊】
一个名为#众艺投资潜规则#的TAG默默攀升至前六。
步安然截了张图,顺手发送给了贺千阑让他处理。
然后,她烦闷地揉了揉眉心,现在的情形更复杂了,多方一起下场,矛头直指她和众艺投资,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说一句不希望网友过分关注她个人的感情生活就能模糊过去了的。
一定还有办法。他想。
而破局的关键就在于路舟行,只要她和路舟行的关系是见得了光的,那关于潜规则的谣言自然不攻而破,众艺投资也能从质疑中脱身。
可她怎么忍心去勉强路舟行牺牲自己的名誉助她脱困呢?
他和萧闲不一样。
她不想和他做交易,不想破坏掉他们好不容易修复的和平。
步安然真正犯了愁。
-
贺千阑回消息说关于#众艺投资潜规则#的TAG已经被降频的时候,步安然正窝在床上抓耳挠腮,不远处的边桌上放着午餐。
她没什么胃口。
但听到这个不算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时,整个人紧绷的神经顿时放松了一些,身体也传来了肚子饿的信号。
她下床,端着早已凉透的午餐狼吞虎咽。
不稍时,夏辞雪的电话打了进来。
“然然,你在干嘛呢?我给你发消息怎么不回?”夏辞雪略带兴奋的话传来。
步安然愕然,她打开扬声器,边切入微信聊天界面边说:“我在吃饭。”
“吃饭?这都你几点了你才吃饭?”夏辞雪震惊了一嘴,便炮语连珠说:“然然,你简直太厉害了!我还一直在担心你能不能处理好这次危机,没想到你出奇制胜,一招打得那些黑子话都讲不利索了,真的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你在说什么?”步安然一头雾水,她出什么招制什么胜了?
夏辞雪也蒙了,“不是你做的吗?”
这时,步安然终于在一片震惊和赞扬的聊天记录中翻到夏辞雪最初发给她的一条微博链接,她点了进去。
一个名为“胡萝贝”的博主,发表写了一则名为《当音乐生遇上美术生》的博文,篇幅很长,但仅仅发布十分钟就有了上万转发和评论,文章用质朴的文字娓娓道来一段少年少女恋爱故事,故事中的少女家境优越,颜值出众,更拉得一手绝佳的小提琴,是众星捧月的公主,而少年家境贫困,唯一拿得出手是他好看的脸蛋和卓越的画技,少女对少年一见钟情,使尽浑身解数,最终捕获少年的心,两人一度成为模范情侣,他们的恋情更是被人传颂成性转版校园《灰姑娘》,然而故事的结局,两个相爱的人遗憾分手,少女远走他乡,而少年再也没有交往过任何对象。
博文最末尾透露了美术生和音乐生的名字——路先生和步小姐。
步安然完整地看完了故事,曾经那些美好的回忆接连涌上心头,顿时酸涩得差点忍不住落泪。
“这个博主胡萝贝就是辞树的画室同学贝贝啊!评论区还有辞树和其他同学的跟帖,”夏辞雪说又忍不住问了一句,“真的不是你吗?”
步安然缄默。
“真的不是啊…我还以为你靠着甲方爸爸的身份买通画室的孩子们帮你写小作文,散播你和路舟行以前那点破事,来个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逼婚路舟行呢!”
逼婚…路舟行?
步安然被吓了一跳,她怎么敢做那种事?
于是她连连否认:“我,我没有!”
“网上说得天花乱坠,又是说你□□回头金不换,又是说路舟行痴心人守候五年只为等你回国,反正乱七八糟的讲什么的都有,要不是我跟你们太熟了,我都要信以为真了!可是…”夏辞雪话锋一转,“不是你的话,还能是谁呢?谁会这么清楚你们当初的事情?”
步安然蓦地心悸,纤密的睫毛快速煽动着,乌溜溜的瞳孔在眼眶转得停不下来,连心脏也开始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能够这么清楚他们之间恋爱细节的人,除了她,就只有……
“不会是路舟行吧?”
夏辞雪说出了步安然心中的猜测,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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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她又快速否认了,“怎么可能是路舟行呢!难道是许榭?毕竟你也是他的甲方爸爸…”
不,不是的。
一定是路舟行,因为那些连她都快遗忘了的某些事情,文章里却仔仔细细地描述出来了,其他人不可能做得到。
“辞雪,我有点事先挂了,再联系。”
“欸…哎!等…”
步安然没有理会夏辞雪的,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步安然匆匆换了件外衣打算出门,却在门厅被林姨拦住去路。
林姨称是赵婧吩咐的,没有她的允许,不允许步安然出门。
若是以前,步安然一定会选择求助贺千阑,但她等不及了,她只能红着眼眶请求林姨放她走。
林姨打小看着步安然长大,平日里最是照顾她,见她这副受伤的模样,心里也实在于心不忍,便同意了。
步安然启动汽车,油门直接踩到底。
现在的她一刻都不想耽误,她必须要立刻、马上见到路舟行。
“都是你做的吧?路舟行,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开门见山的坦诚让路舟行顿时慌了神,连鼻息都沉重了几分。
说不清是做贼心虚的后遗症,还是精神已经疲劳到没有力气强装镇定,路舟行苦涩道:“你都知道了?”
“博文写得很详细,又是贝贝的账号发出来的,我很难猜不到,”步安然的眼里全是担心,她急躁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路舟行明显错愕了一秒,他张了张唇,轻描淡写说:“我只是称述一个事实。”
“他们的目标是我,是众艺投资,你明明可以不淌这趟浑水的!”
“你说过,会负责到底,”路舟行缓缓吐字,“酒店的事情,我也有责任,所以我也决定一起负责。”
“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连累你也成为众矢之的!”
“是吗?”
“他们现在只是被贝贝写的博文绊住了,感性占了上风,一旦从那种情绪脱离出来,就会发现博文只讲了过去的故事,所有的后续都是网友的自我揣测,我们并没有澄清任何事情,更何况步氏的对家还在虎视眈眈,他们一定会抓着这一点提出质疑!”
步安然说的这一点,路舟行又何尝不知道。
而他想利用的正是这一点。
他故作自责,以退为进:“是我考虑不周,本想帮你却没成想弄巧成拙,递了把柄给对方。”
“不是你的问…”步安然说着,忽然发现了盲点,说:“如果他们抓不住把柄呢?”
她心里猝然萌生出一个念头,大胆又可怕,她努力想把这个念头遏制住,但它像是有了灵魂,自己长出血肉,猛烈又野蛮地占据着她身体的主控权。
心脏跳得越来越激烈,她听见自己的理智一根一根断裂的声音。
最终,她再也忍不住说了出来。
“路舟行,你愿意再帮我一次吗?赌上我们的名誉。”
“怎么帮?”路舟行眉头微挑。
她一字一顿:“和我成为谁都无法质疑的合法的关系。”
18. 第 18 章
夕阳西沉,天空被染成温暖的橘红色,余晖洒向大地,仿佛给万物披上了一层璀璨的纱衣。
一切都显得柔和而恬静。
路舟行驱车载着步安然回到半岛郡,两个人各怀着心事,脸色凝重。
“我是认真的。”步安然开口打破沉默。
她承认自己是有些冲动,但她非常确认,甚至从没有像这一刻一样坚定。
反正她早已经看清内心,承认自己对路舟行旧情难忘。
在这场风波发生之前,她的打算是重新和路舟行成为朋友,再一步步追回他,最后,如果路舟行也愿意的话,他们会结婚,会携手相伴直到老去。
既然迟早有一天他们会结婚,那么省略一些中间的步骤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退一万讲,这是解决眼前燃眉之急的最佳方法。
步安然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拼命想着可以说服路舟行的办法,分析道:“他们现在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你的身份,所以他们想坐实我和你之间是那种不堪的关系,以此击垮我的众艺,甚至给步氏泼上污点,但如果我们是连法律都认可的合法关系,他们编造出再多抹黑的话,都只会是不堪一击的泡沫。”
路舟行依旧没有说话,他低垂着双眸,似是在沉思。
步安然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急了:“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路舟行艰难地吐出三个字:“我没有。”
他没有说谎。
现在的一切都按照他想要的那样发展了,甚至步安然给出了比他预想中更惊喜的结果,可是他突然之间就胆怯了。
如果他点头,借着帮她度过难关的由头和步安然就此绑在一起,那在未来某天,公众渐渐忘却了这场风波,没有人可以再利用他的身份去质疑她的时候,她会不会后悔自己的冲动,再次丢开他不告而别?
他失去过一次,知道那是怎样痛彻心扉的滋味。
一张纸束缚不住一个自由的灵魂。
他害怕再经历一次。
良久的沉默让步安然完全慌了神,她不安地看着窗外近在咫尺的家,眼泪扑簌扑簌掉了下来。
“路舟行,”她抽抽噎噎说,“进了那道门,我可能就出不来了。”
闻言,路舟行终于不再回避,他看向她,没有说话,眼底却透出疑惑与不忍。
她从前就知道,路舟行最害怕看到她哭,因为他说他不懂得怎样安慰人,那是他唯一的弱点,所以她用尽全力地哭,成年人的矜持,大小姐的高傲,她通通都抛却掉,她要哭到他心软,哭到他不得不点头。
“我妈下了禁足令,我是偷跑出去找你的,如果被她发现,我真的会再也出不了门!”
“是你惹得我出门去找你的,现在我名誉受损,倾注了全部心血的公司也被恶意中伤,我的一只脚已经踏在悬崖边,回不了头了,既然你说要和我一起负责,那你就负责到底啊!”
“路舟行!”
“三十分钟。”路舟行突然开口。
“你…”步安然一愣,呆呆地看着他,“嗯?什么?”
路舟行敛眉肃目,慎重其事道:“民政局还有一小时下班,如果你能在三十分钟内拿到户口本,我就带你去领证。”
步安然的泪水顿时止住,她不可思议道:“真的吗?”
“还剩29分40秒。”
“你等我!”步安然开始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带,她飞快地跳下车,跑出几步,她又折返回来,“你一定要等我,不能食言,直到最后一秒钟!”
路舟行点头。
步安然这才放心地转身,飞速地跑了回去。
-
步宅。
赵婧还没有回来,步豫也不在家,步安然一瞬间觉得连老天都在帮她,但在她潜入步豫书房企图打开保险箱时,她又忽然不那么认为了。
保险箱的密码是四位数字,步安然试了步豫的生日,赵婧的生日,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和她自己的生日,无一例外地错了。
再错一次就会触发警报。
她心急如焚,脑海里翻滚着两个日期——贺千阑的生日以及他第一天到步家的日子。
她不敢贸然下手。
“然然,你在爸书房做什么?”
贺千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步安然一惊,肩膀狠狠抖擞。
“保险箱?你要拿什么东西?”
步安然犹豫,她不确定贺千阑知道她下了怎样的决心之后,是否依然会选择站在她这一边。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步安然越来越焦灼,一颗心仿佛被油煎,被火烤。
但她想,如果是贺千阑的话,如果是爸爸亲若骨肉的贺千阑的话,一定知道密码。
她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步安然深吸一口气,恳求道:“千阑哥,我需要户口本,请你告诉我保险箱密码。”
贺千阑一向从容的脸上难得露出了慌乱的表情,聪慧如他,怎么会看不透步安然意欲何为,只是她的行为无异于在挑战步氏夫妇的底线,理智告诉他必须阻止步安然,但他私心不愿意再让步安然对他失望了。
“然然,你是认真的吗?”他问。
“千阑哥,我很认真,而且我也很清醒!快要来不及了,求你!”
贺千阑深邃的目光在步安然惶惶不安的脸颊来回游走,眼底藏匿着无尽的挣扎与落寞,脑内却依旧在思考万分之一的能够让步安然在步氏夫妇的全身而退的可能。
“哥,你说过的,即使我要天上的月亮你也会摘给我,你还记得吗?”
“我不要月亮,我就要路舟行,”步安然几乎嘶哑,“求你,告诉我密码!”
护不护得住的,只有试了才知道,贺千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妥协道:“0109,密码是0109,你五年前出国的日子。”
“哥,谢谢你。”
步安然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躁地输入密码,随着确认键的按下,保险箱发出哒哒的声响。
锁,解开了。
-
三十分钟远比想象中的短暂,倒计时的指针走得非常快。
路舟行把计时器停了又开,开了又停,反反复复。
步安然说她的一只脚已经踏在悬崖边,那他又何尝不是呢?他甚至已经跌落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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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靠着手中纤细的麻绳悬挂在半空,麻绳一寸寸裂开,他却依旧固执地不肯放手。
只要有一丝希望。
夕阳映照在郁郁葱葱的常青树,缝隙透出晦暗不明的光,路舟行抬眸,隔着一堵玻璃车窗,步安然就在那道光束中朝他飞奔而来。
她的身影在他的瞳仁中越放越大,直至占满了全部的眼眸。
路舟行心悸不已。
“你还没走,时间一定还没到吧!”步安然气喘吁吁地说。
路舟行伸手关闭了还剩二十一分钟的倒计时,心虚地应了一声:“嗯。”
“我已经把户口本拿到手了,你不能骗我!”
“好,不骗你。”
有了路舟行的承诺,步安然才缓缓放下心来,剧烈奔跑的后遗症铺天盖地袭来,她觉得双腿又酸又胀,可她没有余力去顾及腿的不适,因为…即将和路舟行成为合法关系的想法,在她的脑海翻来滚去,惹得她浑身细胞都开始躁动,心脏更是像打了一针肾上腺素般猛烈跳动。
她竟然真的要和路舟行领证结婚了!
仅仅在几个小时前,她还认为自己不会做出“逼婚”这种出格的事情,甚至连想都不敢想,然而现在他们两个已经在去民政局的路上了。
“我,路舟行。”
“我,步安然。”
“我们自愿结为夫妻,从今天开始,我们将共同肩负起婚姻赋予我们的责任与义务,互敬互爱,互信互勉,互谅互让,相濡以沫,钟爱一生。”
“无论顺境与逆境,无论富有与贫穷,无论健康与疾病,我们都将坚守今天的誓言。”
整个领证的过程,步安然的脑子都是懵的。
他们抵达民政局时,正好卡在了工作人员下班前几分钟,拿到了最后一个号。
于是他们像两个初初学走路的婴儿一般,亦步亦趋地跟在工作人员身后,从一间办公室走到另一间办公室,懵懵懂懂地填写声明,按写手印,拍摄结婚证照,宣读誓词,最后看着代表法律与权威的钢印落在通红的本子上。
他们结婚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步安然雀跃不已,她调动着全脸的肌肉组织想遏制住这股悸动,但上扬的嘴角怎么也抑制不住,她不想被路舟行发现,一抬首,却正好对上路舟行的双眸。
“很值得高兴,对吧?”步安然索性不装了,笑眯眯地晃了晃手中的红本,说:“这样,谁也无法再质疑我,抹黑我,众艺投资也可以正常运转了。”
路舟行没说话,眼波流转,似乎在沉思。
结婚这么高兴的事情,她才不想看到路舟行板着一张脸,步安然笑着说:“路舟行,你也高兴一点,你帮了我,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我有很多很多钱。”
她一定会对他好的,毫无保留地,用尽她所有的爱,好到他即使反悔了也无法离开她。
路舟行顿时冷了脸,但看着巧笑倩兮的步安然和她手中惹眼的结婚证,内心不由自主地腾起一股暖意。
算了,看在她是被他设计了的份上,他就暂且无视这个小笨蛋的傲慢吧。
这么想着,他的嘴角也忍不住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