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宠小青梅,山匪大佬们藏不住了》 第180章 绝佳之处 靡婆人杀进来了。 戍边军没有守住。 那些正好从交州外出的百姓,不敢回去了,拼命地往北逃,惊慌地把消息带到了岭南各处。 与此同时,靡婆的军队也在不断深入。 消息传到浔州后,浔州人心惶惶。 有的人听到消息后就跑了,包袱一拎,跑去外地投奔亲友。 有的人决定不跑,觉得蛮夷不足为惧,等援军一到,靡婆军队肯定会撤走。 大多数人都犹豫不决, 不想轻易离开,但同时又把家中的值钱家当收拾好,随时准备跑路。 顾刺史也是头疼。 岭南各州的刺史都八百里加急向长安递了消息,长安那边定然会派援军来。 可援军什么时候到,靡婆会打到什么地步,他们能不能撑到援军来……无人知晓。 顾刺史听说下面有的县令居然都先跑了。 他气得命人把那县令捉回来,狠狠打了几板子: “蛮夷还没打过来,你身为父母官都跑了,那下面的乡里村里岂不是全乱了?!” 也有县令积极应对,比如宋平。 宋县令觉得自己在岭南做县令这几年,人生经历过于丰富了。 现在连蛮夷入侵都遇上了。 宋县令听说靡婆人打来的消息后,一整夜没合眼,就坐在案前看了一宿的浔州舆图。 他在规划,如果朝廷援军来迟了,他们要按照什么路线逃? 如果逃不出浔州的话,要往哪里躲? 朝廷援军能及时到固然好,可万一真到了最可怕的那一步,他绝对不能让白云县的百姓困死在城里。 他需要找。 找一个多山多林,方便藏匿的地方。 找一处易守难攻的地势。 找一个能囤粮食,有水源的地方…… 要满足上面所有的要求。 宋县令的手指在舆图上都快蹭破皮了。 黎明时分,他双眼乌青地拿着笔在黑山乡附近画了一个圈。 …… 苏知知、薛澈还有孔武回到了黑匪山。 跟着他们一起回到山上的,还有一大捆颜色未转红的荔枝和边境战乱的消息。 黑山乡各个村里都学着良民村集议,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该怎么办。 黑山乡才成立几个月,他们好多人才搬进新屋没住多久。 好不容易在这里落脚扎根,这个时候又要因为战乱逃跑。 更关键的是,他们就算逃也不知道该往哪里逃。 他们要是知道更好的去处,当初就不会跑来这里落脚。 日子眼见着过好了,他们不想走。 真的不想走。 各个村子讨论到最后,决定还是先看良民村怎么做,看郝乡长怎么说。 黑匪山顶。 苏知知、薛澈、孔武还有阿宝走到村口的时候,良民村也正在集议。 郝仁和白洵站在前面,几百村民在地上围坐了好几圈。 老徐正在夸张地拿手比划: “……老子内力以一当百,想当年,老子在战场上,一把能拍飞十来个!胡人二十万大军入大瑜的时候,老子都没跑,现在更不可能跑。” “老徐,眼下不是光靠你以一当百就有用,我们村有几百人,整个黑山乡有几千人。如果要留下来,我们要守的是整个黑山乡。” 无涯也站起身发言。他虽然也不想走,但是之前黔州暴动官民相杀的惨烈让他心有余悸。 陆春娘蹙着眉,两手抓紧了衣袖: “那我们为何不能守住黑山乡?黑山乡是我们看着一点点壮大的,是我们一日日辛苦建起来,我们有这么多的人,有村民,有长工,有厉害的江湖高手,还有黑山护卫团……我们布坊的人都不想走!” 花二娘把手里没啃完的瓜子往虞大夫手里放,叉腰道: “春娘说得有理,敌军还没打来,我们何必灭自己威风?老娘酿一缸子鹤顶红断肠酒,一缸子泼下去,也是以一当百。” 秋锦玉问:“那万一没能挡住靡婆军呢?” 花二娘:“秋姐,我们要是挡都挡不住,提前逃也未必逃得掉呀。” “二娘,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说要提前逃。” 秋锦玉也站起来了,她的态度平静些。 伙房队的人手都看着秋锦玉,等秋锦玉发话。 秋锦玉遥指着黑匪山附近一片山头: “我的意思,不管是逃还是不逃,我们都应该在黑山乡做好万全之策。你们仔细再看看黑匪山的地形,想想当初刚到黑匪山的场景。” “这里就是最好的藏身之处,要逃也是别人逃到我们这,我们已经在最安全的地带。” 秋锦玉这么一说,大家都愣了片刻。 黑匪山这个名字不是良民村的人取的。 百余年前,这里就有过山寨,就有山匪聚居过。 他们在山里称王称霸,剿匪的官兵来了也不怕。 因为这一片山峰环绕,山路和盆地周边多有峭壁,自然形成了多个制高点。 只需少量兵力驻守,就可以守住黑山乡的入口,易守难攻。 后来,良民村最早的一批人选择这里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十几年前的岭南就是乱世,他们找到这样一个绝佳的避世之处,想在此处隐居休养。 翠花婶子连连点头:“对对对,秋姐说的有理,这一片山中洞穴多,我们可以把粮食暂时屯到洞穴里,之后人就算躲进洞里去呆十天半个月也饿不死。” 魏大栓和秦啸也想到洞穴这一点了。 天时说不好,但地利他们绝对占了。 魏大栓:“除了屯粮食外,峭壁上的洞穴还可以做藏兵之处,我和豹子带护卫团训练的时候,找到过几个适合的洞穴。洞口隐蔽,内部干燥,足以容纳数百人。只要从山顶地面上挖通地道,就可以埋伏其中。” 秦啸道:“任敌方多少兵力,只要进不来,我们就有胜算。况且我们只是要拖延数日,等待援军。我们护卫团有千人,若武器装备能供应好,后方粮食医药充足,可以将敌军堵在黑山乡的关卡外。” “诸位说的都在理。” 郝仁这个时候开口了。 村民们耳朵都竖起来了。 “靡婆五万大军兵分三路,我们跑也未必能跑得掉。跑出了黑山乡,我们便是一盘散沙,但在这里,我们还有胜算。” “黑山乡我们所知范围内最佳的栖身之所,我们当务之急是要准备足够的粮食、兵器、药材、棉布,根据地形制定好抗敌的策略,分配每个人的任务。我们不自乱阵脚,黑山乡就不会乱。” 一番讨论后,村民们冷静了很多。 听完郝仁总结,大家更觉得有了主心骨。 对,他们不能慌。 他们不是没吃过苦的人。 以前苦难来的时候,他们的力量不足以抵抗,只能逃离,但现在他们有一群人,他们可以与之抗衡。 人群中,忽然有人叫: “那孩子们怎么办?要不要送走?” 第181章 大瑜之威,远播四海 黑匪山上最早一批村民中,只有苏知知和孔武两个孩子。 后来有了新的村民还有乡民,孩童们也多了起来。 黑山乡的路边,常常能看到孩子们嬉戏。 大人到时候忙着打仗,那孩子们怎么办?谁来照顾? 一道声音在人群后响起: “我和阿澈可以照顾自己,不要把我们送走。” 村民们回头望去,看见苏知知爬上了一块大石头。 “我会抽鞭子打弹弓,阿澈会剑法,我们可以打敌人。” 苏知知抽出了腰间的鞭子,在阳光下一甩,甩出一道金色的晃影: “我们也可以帮忙送水送饭,还可以照顾更小的弟弟妹妹。我们也是黑山乡的乡民,我们可以做很多事情。” 薛澈没有爬上石头,他站在石头旁边,用坚定的目光表示和苏知知想法一致: “我和知知也是黑山乡的一份子,我们也有有余力可以帮大家。” 伍瑛娘朝着苏知知走过去,牵住苏知知和薛澈的手: “你们中如果有想把自己孩子送走的,我不反对,但我不会把知知和阿澈送走。” 有村民提出:“那要不分出一支人手专门来看管孩子们,那些太小不会走路的就爹娘带着,能自己走路满山跑的就放在一起带。” “可以试试,免得到时候乱起来找不到自己孩子。” “那先选人吧……” 不少人觉得这个提议可靠,把孩子们暂时放在一处看管,既可以帮忙做点小事,又可以相互有个照应。 郝仁:“事不宜迟,我们需先将此事告知全乡,今日就分配人手,开始备战。” 时间紧迫,他们没有时间在犹豫。 良民村做事果断,一旦决定了就立刻执行。 村民已经开始商议具体的任务分工了。 孔武和阿宝都被拉进了不同的队伍。 当提到画地形图时,贺晏青主动道: “郝村长,我这里有现成的地形图,可以多摹几份给大家。” 贺晏青今年为了找到附近最适合栽种茶树的位置,跑遍了这几个山头,把地形都画下来做了标记。 没想到这时候正好能用上。 郝仁看着贺晏青,点头: “贺三,辛苦你了。” 贺晏青顿时有了精神,挺起胸: “不辛苦,小事,小事而已。我这就回去画十张,不,二十张,五十张……” 苏知知和薛澈也没闲着,他们去了山下,把在山脚玩泥巴的同龄孩子们都召集起来。 不到小半个时辰,黑山酒楼门口就站了两排孩子。 有男孩,有女孩。 有的拧着手帕,有的啃着油饼,有的拿着柴刀,有的手上沾着泥巴,有的手上抱着更小的弟弟妹妹。 “知知,叫我们什么事?” “是又找到山鸡窝了么?” “我们还扮江湖大侠吗?这次我不当恶霸了,我要当大侠……”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 苏知知有时候会带他们一起打鸟,打山鸡,挖坑,扮侠客进行江湖大战…… 在数次大战比拼后,他们纷纷被收作苏知知的小弟小妹。 苏知知小脸绷紧,郑重地摇头: “不是山鸡,也不是挖坑。你们知道靡婆人打来了么?我们真的要打仗了。” 孩子们听到了这件事,但他们有些人还没弄清楚: “谁?谁的婆婆打来了?这么凶啊。” “不是婆婆,是媒婆,我听见我爹他们在村里说,来了好几万媒婆呢。” “啊……那得抓多少人成亲啊?” 薛澈:…… 薛澈眼角抽搐了几下,无奈地解释: “不是婆婆,也不是媒婆,是靡婆。靡婆是一个国,在大瑜西南,现在他们的士兵打进了岭南,我们要抵挡。” 薛澈解释了一番,孩子们明白了。 真的要打仗了。 叶寡妇的小儿子铁蛋立刻问: “我哥还在县里念书呢,他还没回来,在外面会不会有危险?” 苏知知:“你哥之后也许会回来的,我们更要守好黑山乡,让你哥有地方回。” 抱着妹妹的王大丫问:“那我们能怎么守?” 苏知知:“我们可以帮忙送饭送药,还可以打敌人。” 铁蛋挠着脑袋:“送饭送药是可以,但是我们没打过敌人。我们只玩过打鸟打山鸡,只会打禽兽。” 苏知知握紧了手里的鞭子,一字一句道: “那我们就把他们当禽兽打。” ………… “靡婆人疯了!” “真是胆大包天。” “居然敢打入大瑜,不要命了!” “……” 靡婆入侵西南的消息传到了长安。 朝堂上炸了锅。 不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觉得靡婆国的新王阿那罗脑子有病。 靡婆跟大瑜打,就像是狐狸跟老虎打架。 狐狸在老虎腿上咬一口,可是老虎一爪子就能把狐狸拍死。 狐狸咬老虎的这一口意义在哪?就为了被拍死么? 他们之前还奇怪为何靡婆国打了那么多年的内战,现在懂了,原来是因为那些人脑子不正常。 一片嘈杂中,慕容宇脸色铁青地坐在龙椅上: “小小靡婆,竟狂妄至此。诸位爱卿如何看此事?” 袁迟出列一步: “皇上,岭南边境失守,百姓如陷水火之中,臣愿领兵南下抗敌,将靡婆驱出大瑜。” 慕容宇脸色稍缓:“袁将军主动请缨,朕心甚慰。” 秦源也走出一步道:“皇上,此事因靡婆国叛徒阿吕应和靡婆藏宝图而起,不如将阿吕应和藏宝图交还靡婆,消弭兵戈之争。” 秦源此话还未落音,户部尚书付迁就反驳: “笑话,我大瑜泱泱大国,难不成让南蛮人一打,就顺他们的意?大瑜又不是不肯交出阿吕应,只是他们自己舍不得拿钱财换罢了。” 有些年轻的文臣激动地附和: “对,若是南蛮小国一打,大瑜就依了他们的意,那我们大瑜国威何在?” “不仅要将他们驱逐出大瑜,还要荡平靡婆,彰显我大瑜之威!” “若不是给靡婆一个教训,其他蛮夷诸国恐怕也会蠢蠢欲动。” 慕容宇眉间压着杀气。 贺庭方把慕容宇的脸色看得分明,他知道自己是时候开口了。 贺庭方上前道: “皇上,臣以为当杀鸡儆猴,斩阿那罗于阵前,立阿吕应为新主,令靡婆永世臣服于我大瑜,岁岁来朝,不敢有二心。如此,则四夷震慑,天下归心,大瑜之威,远播四海矣!” 贺庭方不但是个奸臣,还是个会说大义大道的奸臣。 很久以前,他也曾是文采斐然的新科状元,写得一手用词工整的好文章,与人论辩时引经据典,口若悬河。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大殿内人人激昂,连上首的慕容宇脸色都由阴转晴。 慕容宇双手扶椅臂,指尖微扣,似握乾坤: “传朕旨意:着左武卫大将军袁迟,统兵八万,南下岭南,以御靡婆。务必驱其出境,斩其新王,立阿吕应为国主,使其永世臣服。令,取其国库之珍宝,尽数收缴,悉数运归大瑜,以充国用,以显天威。” 第182章 红丝带 下朝后,慕容宇心情算不上愉悦。 御书房里堆叠的折子他也一时看不进去。 王内侍瞧着外面的艳阳天: “皇上,今日天气好,不如在宫中走走,散散心。” 慕容宇沉着眉眼,抬脚往外走去。 是想散散心了。 这一日天气的确好。 之前下了一段时间雨,日日阴着天,今日终于明媚起来,阳光照得窗外的青色枝叶发亮。 那抹青色映在慕容宇的眼里,让他无端想起两个月前桃花林间那一抹青色的衣袂。 赏春宴的时候意外看见裴姝舞剑,恍然如一场梦。 他事后让王内侍去查清怎么回事,得知是宁安和慕容婉两个孩子练枪剑手脚不稳,差点受伤。 裴姝上前指点慕容婉,故而舞剑示范。 听上去是巧合。 可后宫中的很多巧合都其实是邀宠的把戏。 慕容宇宁可相信,那是裴姝在故意引起他的注意。 像当年一样,慕容宇对自己说,不可上了这个妖女的当。 她不过是在迷惑他的心智。 她当初自求降位份,安分守己多年,他才放过她。 裴姝若敢再来自己面前,他定会断然拒绝,不被她的伎俩迷了心智。 慕容宇每日都等着她来找自己,等她跪求在乾阳殿门口。 可是两个月过去了,没有一点动静。 裴姝没有来,没有再在他面前露过面。 一次都没有。 慕容宇想到就觉得心烦意乱。 “皇上可是想赏桃花?”王内侍出声。 慕容宇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桃花林。 春季已过,桃花谢尽了。 树上长出繁密的绿叶,叶子下面藏着些没成熟的小桃子。 这些桃树都长得很好,比先帝在世时还要好。 “回乾阳殿。” 慕容宇转身往回走。 他今日神思不定,飘飘忽忽地总想到些不相干的事情。 看见窗外的青色,想起裴姝;可是来到了桃林,看见叶间的果实,却又想起了前朝之事。 先帝曾先后有两位皇后,当今太后是前朝继后。 而这片桃花林是先帝为元后所建。 先帝与元后感情甚笃,元后生下的太子和二皇子也最受宠爱。 当年,太子英明聪慧,求学不怠。 一母同胞的二皇子慕容霁虽然也聪明,但小时候行事有些冲动莽撞,还口无遮拦,生气的时候骂天骂地,因此被罚过好多次。 二皇子慕容霁喜欢桃花,也喜欢桃子。 慕容宇记得自己小时候有一年夏天曾经跟着二皇兄来桃林玩,二皇兄说要带他来摘桃子。 他们刚到桃林,正想办法伸手够树上的果子。 夏日的一阵雷雨瓢泼而下,把他们淋得浑身湿透。 二皇兄慕容霁性子冲,摸着脸上的雨珠,骂骂咧咧道: “什么鬼龙王,日日在头上布雨?我要是见到龙王,一拳头把他砸回东海!” 慕容宇听着觉得好笑。 慕容霁带着慕容宇回宫换衣裳吃点心。 元后让人准备了热茶还有糕点,糕点里有裹了蜜的核桃仁。 元后说:“你们在长身体,要吃些果仁,以后会更聪明。” 二皇子慕容霁说:“孩儿已经很聪明了,以后要长得更英俊。” 先帝的儿子,包括慕容宇在内,都生得好看,各有特点。 慕容霁生得一双丹凤眼,顾盼神飞,已可见未来潇洒风姿。 元后却伸出指头点了一下慕容霁的脑袋: “你再这样口无遮拦下去,老天爷可是要给报应的,小心以后长成丑八怪。” 元后说完,转头对着慕容宇笑: “三皇子可不能学你二皇兄这样,知道么?” 慕容宇口里嚼着果仁,乖顺地点头:“母后,儿臣知道了。” 元后笑起来很美,很温和。 她的手摸摸慕容宇的头顶,慕容宇觉得头上顶了一朵绵软的云。 慕容宇的生母很早就故去,慕容宇被养在德妃膝下。 德妃从不曾那样亲近地摸过慕容宇的头。 慕容宇回到自己殿中,当晚就开始发烧,烧得神志不清。 德妃来看他,坐在他床边。 慕容宇迷迷糊糊地听见德妃说: “你也该长个教训了,去了她宫中,敢吃她那的东西,回来掉层皮都是轻的。你以为她会真心待你好?” “她不喜你,就算对你动手,你父皇也不会拿她如何……” 慕容宇只觉得烧得浑身都痛,脑子痛,身体痛,四肢也痛,整个人都在火中被烧灼…… “皇上,皇上?可是身子不适?” 王内侍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慕容宇回过神。 眼前没有德妃,没有床帐,也没有高烧不退的孩童。 只有炽热的阳光和深红的宫墙。 慕容宇方才一直握紧了拳头,此时才觉得双手酸胀。 日头已然升高,晒得人有些睁不开双目。 他目光飘向半空中。 远远地,看见一棵大树的枯枝。 这个季节,正是草木繁茂之时,但那棵树的枝条却不见一份绿意。 枯树的树冠上系着许多红色的丝带,在日光下被风一吹,像风中的一团火。 “那是什么?”慕容宇问。 “回皇上,像是祈福的丝带。宫中有些女子会绣丝带,挂在树上祈福。” 王内侍看了一眼,有些惊讶。 他在宫里待了这么年,还没见过哪棵树上系这么多祈福带的,都赶上寺庙门口的祈福树了。 王内侍根据方位正推测是哪个宫做得这么出格,慕容宇已经往那边走去了。 等到一行人站在明惠宫门口时,众人都有片刻的沉默。 院内无人。 只有一棵系满红丝带的树。 慕容宇走到这里才看见,树上的丝带远不止在远处看见的那些,不仅树梢的部分,连树冠下半部分也密密匝匝地系了丝带。 树影映在地上,好似一棵枝叶繁密的树。 王内侍心里咯噔了一下: “原来是惠婕妤宫中的树,皇上可要老奴去通报一声?” 慕容宇抬手制止,大步跨了进去。 他走到老槐树下,转身看向殿内。 殿内窗边,坐着一个温婉柔美的女子,低头绣丝带。 一只猫懒洋洋地趴在她身边。 侍婢在身边帮着理针线。 一室寂静。 女子眼中忽然掉了一滴晶莹的泪。 那滴泪重重地砸在慕容宇的心上,他身躯一颤: “你为何哭?” 第183章 朕不信 人大概都有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 慕容宇说不清今日为何会走到桃花林,也说不清为何看见那一树红丝带后会下意识走来。 他更说不清,看见裴姝落泪时的心绪。 自从裴姝进宫后,除了裴家倒台时裴姝在他面前哭过,他没见过她流泪。 可她现在对着手上的针线,眼泪生生地坠下来。 他脱口而出,问她为何哭。 话问出口后,慕容宇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十余年不曾说话。 “皇上?” 裴姝抬眼看见慕容宇,面上尽是讶然,泪珠顺着脸颊滑下。 芙蓉出水。 裴姝忽然咬唇抽了一口气。 指腹被针扎了一下,冒出血珠。 那滴血珠落在红色的丝带上,洇成深色的印记。 “朕问你,你为何哭?”慕容宇走进殿。 裴姝和冬月放下了手中的东西,齐齐跪在慕容宇面前行礼。 裴姝低着头:“臣妾见过皇上。” 她指腹上又冒出来一滴血珠,被凝白的手指衬得愈加鲜红。 慕容宇眉峰间聚了一团阴雨; “王淼,唤太医。” “是,皇上。”王内侍立刻差人去。 王内侍走到殿外,让干儿子小刘赶紧跑去太医院: “要跑,跑着去!” 小刘内侍不明白:“干爹,惠婕妤就破个手指头,用得着这么急?” 王内侍一巴掌拍小刘脑门上,压低声音骂: “你个蠢的,急不急不是看伤势,是看皇上脸色。你没听见皇上方才的语气?惠婕妤就算没受伤,你也得十万火急地去叫太医!” 小刘内侍挨了一巴掌,跑着去了。 殿内。 慕容宇居高临下地看着裴姝: “你在为何人祈福?” 裴姝还未说话。 慕容宇忽然抢在裴姝开口前怒斥: “你莫不是在为叛臣贼子祈福!朕当年饶你一命,已是开恩。你是不是还在怨恨朕?” 冬月爬过来乞求: “皇上,娘娘是在为皇上祈福啊。自婢子来到明惠宫以来,就见到娘娘一直为皇上绣丝带。” 冬月扯着嗓子哭得夸张: “娘娘从春日绣到冬日,手冻了手破了都在绣。娘娘……娘娘为何不肯说啊……” 慕容宇一脚把冬月踹开,双眸盯着裴姝: “朕要听你说。你为何哭?为何人祈福?” “臣妾若说了,怕皇上不会信。” 裴姝抬起头来,一双清亮凄婉的眼睛望着他。 慕容宇被裴姝这一眼望得差点站不住: “朕让你说。” 裴姝的眼里都是爱慕与哀伤: “臣妾从未怨过皇上,也从未想过让皇上为难,故而这些年一直隐于深宫。然,臣妾心系皇上安危,今岁乃皇上本命之辰,故悬丝带以祈福。” 今年的确是慕容宇本命之年。 他十五岁登基,在位已二十一年,如今三十有六。 民间常道本命年犯太岁,太岁当头坐,无喜必有祸,需消灾祈福。 裴姝唇瓣苍白: “臣妾说了,皇上可信臣妾?” 明惠宫狭小,阴暗,潮湿。 美若天仙的女子跪在地上,灰白的裙摆铺成一朵半开的花。 她清冷的眼角又滑下一滴泪。 如鲛人对月流珠。 慕容宇喉结滚动,负在身后的双手再次紧握成拳: “朕不信!” 他不信。 他对自己说,他不可以信。 他必须立刻走,否则,他会再一次为这个女人失了心。 慕容宇甩袖而去。 冬月看着慕容宇带人走出殿,走出了院子,她扭头问: “娘娘?” 裴姝摇头,示意冬月别说话。 裴姝还保持着跪地的姿势。 一阵风起。 一道颀长的影子被吹入殿内。 方才离去的君王竟大步走回。 “都出去。” 慕容宇额头青筋跳动,弯腰把地上的裴姝抱起。 他的声音沉如深潭: “裴姝,朕问你最后一次,你方才可有半句虚言?” 裴姝带着水色的眸子凝视慕容宇。 裴家人都生了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裴姝不用说话,那双眼睛便什么都答了。 她在慕容宇的怀中,凝白如玉的手臂缓缓环上慕容宇的后颈,低低地唤了一声: “三郎。” 慕容宇双臂陡然收紧…… 明惠宫的殿门关上了。 冬月抱着初九和一群人站在门外。 头顶上的天空忽然暗下,乌云密布,狂风大作。 院内满树的丝带都在颤动。 雷鸣轰响,暴雨倾盆。 夏日第一场雷雨,突然而至。 仪凤宫院内的名贵盆景差点被浇坏了,宫人们赶紧去给盆景遮雨。 一个小宫女脚步匆匆地穿过雨帘,进入殿内禀报: “皇后娘娘,皇上今日去了明惠宫,在里面待了一个时辰,还未出来。” 皇后半卧于榻上,正在看账册。 闻言,她翻动账册的手微顿: “两个月了,本宫还以为裴姝那一出无用,没想到今日竟将皇上招去了。裴姝,果然有点本事。” 皇后脸上浮出一抹得逞的笑,笑中夹杂着酸涩和不甘。 好似半张脸在笑,半张脸在恨。 “越王那边如何了?可有什么动静?”皇后转而问冬嬷嬷。 冬嬷嬷道:“娘娘,越王年前去花街柳巷买了几个风尘女子,过了年后,便常同几个妓子厮混在院中。其中有两个妓子,是楚王送的。” 皇后听见慕容棣成日在府中寻欢作乐,先是冷笑不屑,可听到后面一句,脸色又冷下来。 “齐儿送的?” 冬嬷嬷:“是,听说是越王在花楼买人的时候,碰上了楚王,楚王送了越王两个美人。” 皇后深吸一口气,抿着下沉的嘴角: “真是不成才的东西,大了一岁也没半分长进。” …… 越王府。 胡心带人端着餐食在屋外求见: “王爷,容婢子等进去服侍。” 吱—— 屋门打开来。 崔小小披着纱衣,香肩半露,妖娆地依在门框上: “心姐姐,王爷说着用不上你们伺候,今日有我就够了。东西给我吧,我端进去。” 胡心被崔小小身上的脂粉熏得皱眉: “王爷从昨日起就没出过屋门,我等自然要来看看王爷有哪里不适。” “王爷好着呢,”崔小小掩唇笑,“怎么?心姐姐不信我的话?” 胡心瞪了一眼崔小小: “谁跟你姐姐妹妹?收起你那狐媚子劲。就你这出身,给王爷做通房都不够。” 胡心说完就要把崔小小推开。 这时房内传出一道喊声: “都滚出去!别打扰本王!” 胡心的步子停下了。 接着,又听慕容棣喊: “还不滚的,都赏三十鞭子!” 崔小小倚在门上,笑得柔媚: “心姐姐再不走,可就要吃鞭子了。” 胡心看着隔着窗纸,隐约见慕容棣起身的身影,只得道: “王爷息怒,婢子这就退下。” 崔小小从胡心手中接过餐食,看着她们走出了院子,才用脚把门关上。 她一关门,把手上东西放下,捂着心口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她看着屋内浑身是泥的两人,紧张道: “你们再晚回来一点,就露馅了!” 第184章 接应 慕容棣原本是想赏春宴过后就找借口离京。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裴姝的缘故,慕容宇连着慕容棣也不见。 慕容棣无法从慕容宇那求到去岭南的旨意,同时府内眼线又盯得紧。 于是慕容棣只能先在府内思考人生的同时继续挖坑。 慕容棣这回在自己的卧房床后挖了个洞,在和秦老头的共同努力下,把之前挖的地道连接到了卧房。 挖通了地道后,秦老头很激动地跟徒弟说: “小弟,一时半会走不了也是好事,我们师徒俩在长安干大事!” 慕容棣:“什么大事?师父,我们人手有限。” 秦老头:“这事用不着人多。长安附近斗多啊,还都是大斗,师父正好带你练手。回头挖出来的东西,都是我们黑匪山干大事的本钱!” 秦老头眼中焕发出坚定无畏的光芒。 慕容棣脸色有点白。 大墓,还是长安附近的大墓。 慕容棣:“师父,我盗祖坟会遭天谴吧?” “怎么说话呢?分明你是有孝心,去地下看望老人家。要是发现别人留下的盗洞,我们还能给他补一补。” 秦老头语调一转,安慰慕容棣, “别担心,我们不从皇陵开始。你以为皇陵是那么好盗的?你没练熟手之前,别想去。” “我先带你下几个简单点的试试,要是没啥好拿的,就当师父带你到此一游。” 慕容棣就这么跟秦老头开始了环长安下斗之旅。 他们一出去就是两三日,少不得要崔小小遮掩。 “崔姑娘好计谋,多亏你能把人应付走。”慕容棣夸崔小小。 崔小小这会儿身子坐得直,没有笑: “这次差点没拦住,昨日你不在,可是绿叶和青萝恰好来闹了一通,把胡心气走了。” “绿叶和青萝?”慕容棣差点忘了这两人是谁。 那是楚王慕容齐上回在花楼送给他的两个舞姬。 慕容棣唤她们来跳过两次舞,做做样子,最近却是忙忘了。 慕容棣道:“我这几日会待在府中,你可以回院里休息,顺便注意一下她们俩的动向。” “是,”崔小小压低声音,“另外,还有一事。我这两日虽未出门,但今早听见院中扫地的下人议论,靡婆国起兵犯西南,已经打进岭南了。” …… 岭南的热浪来得猛烈。 满树蝉鸣聒噪,吵得人头皮发紧。 小路上,一对母女焦灼地往前走。 不知是因酷热还是紧张,额头上布了一层汗珠。 母女两人的粗布衣摆都被磨破了,布鞋沾满了泥,前面还开了个小口,露出一截脚趾。 “快,巧儿,再走快些。”金大娘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拉着女儿巧儿加快脚步。 她们是从邕州逃过来的。 继交州之后,靡婆兵马又攻破了邕州。 那两日金大娘恰好带着女儿回娘家探亲,等从娘家回来的时候,在城外遥遥见到靡婆士兵涌入县城,听见震天响的叫喊与厮杀声。 金大娘那一瞬间情绪错杂,惊喜与惊惧掺半。 喜的是家里日日酗酒打人的老头子终于活到头了! 惧的是怕她们母女俩也要在靡婆人的刀下丧命。 金大娘带着女儿逃回娘家,可是娘家全村都逃了,只剩空屋。 她们母女只得自己逃。 想着往北逃,走出岭南再说。 可酷热夏日,靠一双脚从邕州走出岭南道岂是易事? 呲—— 巧儿被脚下的土块绊倒,摔了一跤。 母女俩这两日都没吃饱饭,没什么力气,金大娘也被女儿带着摔倒。 “巧儿,快起来,不能停。”金大娘爬起来,膝盖处的裤子和皮肉都破了,布料混着尘泥黏在血淋淋的伤口处。 巧儿瘪着嘴,忍着眼眶里的泪: “娘,我们还要跑多远?跑到哪里才有官兵把蛮人打走?” 金大娘:“官兵都被蛮人宰了,哪还有官兵?求官兵还不如去庙里求菩萨。” 对人无望的时候,只能求神。 她们母女俩走了两步,竟然真的在前面看见一座破庙。 金大娘拉着女儿往破庙里走,走到门口,见庙里早就没有菩萨像了。 神龛下面,坐了十几个人。 有老有少,背着包袱,门口还有两辆推车。 其中有一个穿着棉布夏衫的年轻人道: “你们也是要去黑山乡的吧?先坐会儿,我们乡里接应的人等下就来。” 金大娘小声念了一句:“黑山乡?” 她听过黑山乡,就是之前到处招工的地方,她原先巷子里的一户邻舍就全家搬去黑山乡了。 金大娘还没来得及弄清怎么回事,门口就有脚步声传来。 “魏七,我们来接人了。”又出现了两个穿着棉布衫的乡民,他们招呼着大家,“大家跟我们走。” 金大娘牵着女儿也跟着去了。 他们先是十几个人,走了一段路后,又路过了一座小庙,从里面再领了十几人出来。 再往后走,人越来越多,约莫六七十人跟着。 那两个乡民手中举着一根长竹竿,上面套着面纯黑的旗子,在阳光下显眼得很。 所有人都跟着那面黑旗走。 他们就这样走,走到一处大石碑,上面刻着“黑山乡”三个字。 石碑旁边站着几个孩子,其中有一个小姑娘生得唇红齿白,约莫八九岁,手里也举着一杆黑旗。 那两个领头的乡民道:“知知,这些人就交给你们了。” 他们说完,带着黑旗又原路返回去接人。 苏知知挥着旗子仰头道:“欢迎来黑山乡,我带你们先去住的地方。” 几个孩子分成了两拨人,一拨人在前面引路,一拨人走到队伍后面,防止后头有人跟丢了。 苏知知一边带路一边介绍: “这边是我们黑山乡的布坊,那一头是墨坊,我们黑山乡的布和墨都是很好很好的。这条街是黑山乡的主街,你们要买东西的话……” 走在人群的金大娘和巧儿这时候已经弄明白了。 她们误打误撞地跟着浔州的百姓逃来了黑山乡避难。 金大娘震惊地看着黑山乡热闹的景象,街两边的商铺和小摊贩都在正常吆喝卖东西,路过的也有人买东西。 路上人来人往,各忙各的,秩序井然。 不像她逃难路上经过的地方,到处人烟稀少,一片荒凉。 苏知知等一帮孩子带着大家上了墨坊山,把大家分成男女两队,引去住处。 苏知知带女子去一边,薛澈带男子去另一边。 金大娘和巧儿跟着走进了一间很大的屋子,像是作坊临时改的。 苏知知把人带到后,陆春娘走了出来: “知知,你们辛苦了,去喝碗绿豆汤。” “还要接一波人呢,回来再喝~”苏知知扛着旗子和小伙伴们跑了。 一排影子跟着在地上跑。 人的影子小,旗的影子大。 第185章 阿那罗 陆春娘看着孩子们的背影笑了下,而后对避难来的百姓介绍情况: “我是陆春娘,是这布坊山头的管事,接下来这段日子……” 西南的很多县城、村庄都跑空了。 而黑山乡迎来了空前的热闹景象。 靡婆人攻破邕州的消息传到浔州后,白云县、千草县等地的人都收拾好家当,下定决心要跑。 可是这个时候跑,已经没了选择。 靡婆人兵分三路,东、东北、北三个方向各有一支兵力,一万余兵马。 浔州前后都有敌军,跑哪都可能撞上。 顾刺史和宋县令这个时候发话,让大家可以去黑山乡暂避,等朝廷援军到了再出来。 为了保证粮食供应,州里县里的粮仓大开,一车一车的粮食被运到黑山乡储藏。 此外,每户人家都要带好自己口粮或者等值钱财,以备不时之需。 特殊时刻,黑山乡迎来了的空前热闹景象。 附近所有人都逃入黑山乡,农民、商户、手艺人、书生…… 他们不同于之前的流民,都不是空手来的, 他们带来了人力、钱财和粮食。 他们带来的东西可以桐伊存放在有专人看守的库房,每存放行李的时候都会拿到一个号码牌。 要取行李或者取银钱的时候,就拿着号码牌来核对。 街道旁的商铺不但没有关门,反而生意更好了,来买东西的人更多了。 有些富户不愿意去山上作坊里挤,就在黑山酒楼住店吃饭。 黑山酒楼都快忙不过来了,好在白云县分店的人手都撤回来帮忙了。 有些脑子活络的乡民,把自己家多余的屋子打扫干净空出来,租出去给外来的人住,也是一笔收益。 不过衣食住行要价都得合理,若是有谁高价宰客,那就要被黑山护卫团揪出来好好谈谈了。 顾青柠一家也来黑山乡了。 他们一大家子都住在黑山酒楼。 顾老爷顾言带着手下的很多佃户长工都来了,还把他们粮仓里的粮食也都运了过来,运了几十车。 顾言说:“平日囤钱粮,为的就是能熬过这种时候。” 顾青柠想和苏知知一起去山上山下接人,但是柳山长叫她去书院帮忙。 眼下,就连明德书院都转移到了黑山乡。 柳山长来了黑山乡,坚持教学。 他说:“书院在心,不在形。” 没有学堂,他们就找山上的空地,在阳光和风雨中教学。 没有案几,就寻块木板垫着,或者在石头上写。 没有书籍,就夫子背一句,学子们跟着记一句。 但在屋外上课有时会局面混乱,顾青柠和几个之前在明德书院启蒙过的学子都来帮忙监督学生。 小学子们的心思很难集中在学习上,时不时就想到靡婆人打来的事情。 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 也许靡婆军队会打过来。 也许他们根本不会发现这里,大家都能平安躲过。 有人问:“山长,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县城?” “山长,要是靡婆人打过来,我们挡不住怎么办?” “万一他们把我们困在这里好久,我们粮食不够吃怎么办?” 柳山长把手里的笔放下了。 闷热的风吹得他胡须飘飘,他闭眼道: “尽人事,知天命。” “你们中若有谁静不下心念书的,就跟着苏知知去帮忙吧。” 风越来越小。 天色沉沉,空气闷得让人快要喘不过气。 轰隆一声,电闪雷鸣。 一片雨帘从天上落下来。 雨水砸在士兵的藤甲上,又顺着藤甲落在他们赤裸的脚背上。 他们背着弓箭,腰间别着刀,露出的手臂上刺着七头蛇的图案。 万余人的队伍如同一条巨蛇,蜿蜒过泥泞的道路。 骑兵中有人骑马,也有人骑大象。 雨水打湿所有人的面庞,但队伍依旧在行进。 最前头的战象比其他战象的体型大了一圈,四腿如柱,两道粗壮的象牙若上翘的弯刀。 骑在上面的是一个肤色黝黑,穿着铠甲的少年。 五官面容还带着几分青涩,但眉目生得锋利,透出一股不羁与锐气。 靡婆国的新王阿那罗,只有十七岁。 靡婆的前任国王有好几个儿子,但是在内乱中活下来的只有阿那罗一个。 阿那罗很年轻,但是已经打过很多场仗。 他父亲统一靡婆的时候,他以为往后再也不用打仗了。 因为不论输还是赢,打仗是一件很苦很累的事情。有打仗的功夫,还不如躺在树下睡觉,或者去树屋里睡漂亮的女人。 可是阿吕应杀了父亲,他就要杀阿吕应为父亲报仇。 大瑜拿走了靡婆国的财宝,不肯放阿吕应。 那他就带兵杀进大瑜,抢走大瑜的财宝,出一口恶气。 等他把岭南搜刮一圈,再带兵回靡婆。 至于大瑜想灭他们靡婆? 没那么容易。 阿那罗嘴角扯出一丝嘲讽。 大瑜皇帝离这里太远了,他根本不知道靡婆边境是什么情形。 沼泽丛林密布,毒蛇虫蚁遍地。只有他们当地熟悉地形的靡婆人才知道怎么走。 大瑜的士兵若要强行经过,至少折损一半。 “陛下,前面就是白云县了。”一名副将道。 他们走到了县城门口。 战象的脚掌踩进水洼中,溅起一片污泥。 满城都是滴滴答答的雨声回响,却不见一个人。 阿那罗骑着象走到县衙门口: “大瑜人跑得倒是快。” 这不是他们经过的第一个空城了。 “去查他们的粮仓在哪。” 阿那罗从战象上下来,带着几个副将走进县衙稍作休整。 县衙除了桌椅之外,什么都没有。 公文、笔墨、粮食、武器……全部被清空了。 手下的士兵来报: “陛下,我们找到了粮仓,但是粮仓都是空的。不仅是粮仓,平民家里的也都空的,除了桌椅器具,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副将听了,眉头蹙起: “陛下,我们的粮草本就不多,打算来了大瑜一边抢一边打,现在连着几座城都没有粮草,我们再往前走的话,如果被人截了后路,后果不堪设想。” 阿那罗坐在县衙的太师椅上,一只脚架在桌案上。 椅子边缘一片水渍。 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把玩。 木质的手柄在潮湿的雨季中有些发霉,但依旧可见上面刻着的七头蛇,每一个蛇头都吐着蛇信子。 这是阿那罗小时候,父亲送给他的匕首。 他用这把匕首猎过虎,杀过鹰—— 偶尔,也用来剔牙。 砰! 阿那罗把匕首扎进桌案边,嘴唇一咧,露出两颗尖利的犬牙: “那就在这附近找。” 他笑出一抹危险和邪魅: “带着那么多的东西,他们一定没走远。” 第186章 何人指使你? 黑山乡空前喧闹的时候,千里之外,沉寂了数年的明惠宫忽然变得热闹起来。 惠婕妤的升了位份,现在是惠昭媛了。 宫里待了许久的老人儿听说了此事,都瞠目结舌。 头一回见,遭冷落十几年的后妃,还能重获盛宠。 可见惠昭媛是个有手段的。 不仅如此,光有手段还不够,定然是后宫中有人拉了一把。 老一辈的宫人们心中估摸着,宫中怕是有好戏要看了。 不少人最近来明惠宫献殷勤,明惠宫的门槛都被衣摆拂得锃亮。 慕容宇提出过要给裴姝换个寝宫,但裴姝说着十几年来已经住惯了这里,暂时还不想搬。 慕容宇近来常去明惠宫。 瑶华宫去得少了,淑妃那边动静就多了。 淑妃现在小腹隆起,总是以肚中胎儿为由把慕容宇从明惠宫请到瑶华宫来。 近两年宫中没有新生儿,慕容宇对淑妃这胎看得重些,因此也通常会去看看。只是,看完之后,会不会留在瑶华宫,就是另一码事了。 大家都看出来了,瑶华宫和明惠宫的两位主子在明争暗斗呢。 仪凤宫内,一名宫女在皇后身边禀报: “昨日夜里皇上宿在明惠宫,瑶华宫的宫人去禀报皇上,说淑妃孕体不适,请皇上去看看。皇上去了瑶华宫,可是待了一炷香都不到就走了。 听说淑妃挺着肚子追到院子里,也没能留下皇上。皇上还说,以后淑妃孕体不适就召太医,不要派人去明惠宫。” “淑妃也该掂量清自己的分量了。”皇后抄着佛经的笔端未停,面上露出似有似无的笑意。 冬嬷嬷在一旁侍奉笔墨: “皇后娘娘棋高一招,淑妃哪能在您面前得意?” 皇后面上的笑意更显了一分。 可还未完全笑出来,头上便猛然传来针刺般的疼痛。 啪。 手上的笔落在案上,晕出一片墨渍。 皇后扶着脑袋,眼前一黑:“冬嬷嬷,过来扶着本宫,本宫头疼。” “娘娘慢些。”冬嬷嬷赶紧扶着皇后去榻上休息。 皇后这段日子头疼愈发严重,晚上又开始做噩梦。 来请平安脉的太医开了很多副安神的方子,但并不见效果。 皇后刚开始抄佛经时,还觉得能缓解一些,现在却是做什么都缓解不了头疼。 头疼的时候,整个人都变得暴躁不安。 冬嬷嬷看着难受:“娘娘不如再去一回慈光寺吧?” 皇后痛得额间皱起深深的纹路,她还没答话,门外又神色匆匆地进来一位宫人: “皇后娘娘,瑶华宫传出消息,淑妃小产了!乾阳殿那边得了消息,皇上已经往瑶华宫去了。” 皇后和冬嬷嬷都是一愣。 皇后甚至有一瞬忘了头疼了,惊诧又责怪地看了一眼冬嬷嬷。 冬嬷嬷忙解释: “没有娘娘的吩咐,老奴哪敢私下动手?” 她们还没找机会下手,淑妃竟然就小产了。 “走,去瑶华宫看看。”皇后强打精神。 等皇后脸色苍白地走到了瑶华宫,听见里面传出一阵哭声。 她走进去,见皇上坐在床边,怀里正靠着痛哭的淑妃。 淑妃的眼泪湿了衣袖和被褥: “皇上……臣妾的孩儿……为何只差那么一点缘分……” 她哭得凄凉,慕容宇也面有痛色。 慕容宇来的时候,亲眼瞄见宫女端出去的一盆血。 他的孩子化成了一摊血水。 几名太医跪在地上,脸色也都不好。 淑妃的孩子没保住,他们的官位和脑袋也摇摇欲坠。 慕容宇厉声问: “淑妃小产,为何先前未诊出征兆?” 几位太医都道:“皇上,淑妃娘娘一直以来脉象安康,的确不曾有滑胎之兆。” 其中一位姓吴的老太医问:“不知淑妃娘娘这两日除日常膳食外,还食用了何物?” 隔着床帐,淑妃掩面泣道: “我何曾食用别的?自从有孕,我便日日小心。” 尤嬷嬷倒是想到了什么: “娘娘有孕后,常觉得腹中饥饿,每日会吃一盏燕窝,还有些糕点。不知可是拿糕点和燕窝与餐食相克了?” 吴老太医:“燕窝和糕点可还在?” “娘娘今日吃得还剩一些,老奴这就去取来。” 尤嬷嬷亲自去取了一个玉盏,还有一盘糕点回来。 期间,皇后也进来了,给慕容宇请了安,又关切地安慰淑妃。 但淑妃似是伤心得很,不领情面,不应声,只靠在慕容宇怀中哭。 皇后讪讪坐在旁边。 几位太医验过了燕窝和糕点,吴太医忽然道: “启禀皇上,这糕点无毒,可这燕窝中添了行气破血的莪术,若长期服用,必然对胎儿不利。” 在场众人面上皆露出讶然之色。 淑妃泣不成声:“皇上……竟是有人要害臣妾……毒害皇嗣……” 慕容宇搂着淑妃,满脸震怒: “好大的胆子!来人,给朕查,从御膳房到瑶华宫,每个经手过淑妃膳食的,都审!” 皇后在旁边听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怀疑是不是裴姝太急了,这个时候就下手。 皇后身为后宫之主,这个时候如何都要做出个请罪的样子。 她向慕容宇跪下,满脸愧色: “皇上,后宫出了此等人恶行,是臣妾管理六宫无方,还请皇上责罚。” 若在平时,慕容宇也就做做样子,让皇后起来,不必自责。 可今日慕容宇实在烦躁愠怒,看见皇后来请罪时,只沉声道: “皇后是应当多费些心思了,莫让朕觉得皇后如处虚位。” 皇后心中一惊: “皇上,臣妾定会查出下药之人。” 慕容宇却把查案的事情交给了王内侍。 王内侍能从一个小内侍成为皇上身边的红人,身上自然有些旁人比不得的本事。 不过两日,王内侍就已经把所有人的人审了个遍,最后查到是一个叫明玉的宫女做了手脚。 慕容宇让王内侍把人提来,要亲自审。 一个宫女被押至殿前,四肢瑟缩。 “究竟是何人指使你残害皇嗣?”慕容宇眼中露出杀意。 宫女明玉磕头道:“……无……无人指使,是……是婢子自己……” 王内侍冷冷道:“若说实话,皇上开恩,兴许能留你全尸,若不说实话,有的法子让你吃苦头。” 明玉面白如纸,求饶道: “求皇上开恩,婢子也是被逼的,是……是明惠宫的冬月逼婢子这么做的!冬、冬月说,要是淑妃的孩子没了,惠昭媛便可独得盛宠。” 第187章 污蔑 慕容宇闻言,脸色陡然转黑。 王内侍一时把不准,不敢多言。 这时殿外有人来禀: “皇上,惠昭媛求见。” 地上跪着的明月身子颤了一下。 慕容宇压着眉:“让她进来。” 裴姝带着冬月进来,身姿款款向慕容宇行礼: “臣妾参见皇上。方才臣妾在外面,恰巧听见这宫女提到冬月。” 裴姝话还没落音,明玉爬过来抱住冬月的腿: “冬月姐姐……你说过的,只要按照你说的做,不会有事的……冬月姐姐……” 冬月把脚从她怀里收回来: “……你看着比我大,别随便叫姐。” “乾阳殿内,不得放肆。” 王内侍使了个眼色,殿内两个小内侍把明月拖回来。 裴姝看着慕容宇:“皇上,可否容臣妾问几个问题?” 慕容宇颔首。 裴姝转身问明玉: “你说是冬月指使你的,那你便说说她是何时何地将药给你的。” 明玉明显脸色慌乱,支吾道:“是……是前日晌午,在……在明惠宫附近。” 裴姝看向慕容宇: “皇上,若臣妾没记错的话,前日晌午,皇上在明惠宫和臣妾一同作画,冬月一直在明惠宫伺候着,并未离开。” 慕容宇脸色已然缓和,点头:“不错。” 王内侍呵斥明玉: “胆敢欺君,污蔑惠昭媛,还不快从实招来?” 慕容宇眉间已然升起戾气: “拖下去,凌迟。” 明玉惊恐万状:“皇上,皇上饶命……是……是……” 两个内侍已经上前把明玉拖下去。 明玉快被拖到殿门口的时候崩溃地喊道:“是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要婢子这么做,还说若是事发……就推到明惠宫……” 王内侍心惊肉跳:“放肆,竟还敢污蔑皇后娘娘。” “婢子没有,是真的……是仪凤宫的命令……求皇上开恩,饶婢子一命……”明玉奋力挣脱了两个内侍的钳制,爬回殿前求饶, “婢子不敢有虚言……上次袁昭仪小产也是……” 砰! 一个茶盏砸在明玉身边。 慕容宇下颌紧绷,眼神凌厉: “拖下去,给朕仔仔细细地审!” …… 瑶华宫。 淑妃躺在床上,喝下一碗浓苦的药汁。 她皱眉:“嬷嬷,快给我颗梅子。” 尤嬷嬷拿起一颗盐渍梅子塞进淑妃口中,叹气道: “娘娘,真是受苦了,但这药还是得好好喝。” 淑妃服下了慕容棣从岭南带回来的假孕药。 吃下后,不仅有怀孕的脉象,腹部也真的会隆起,只不过最后只会是一滩血水。 此药伤身,但淑妃还是这么做了。 “反正这辈子也不打算再生孩子了,有礼儿和宁安就够了。” 淑妃转而提到明玉: “明玉那边才是要吃苦,她若能撑下来,就给她换个身份送出宫。” 明玉也是跟了淑妃许久的人了。 等王淼审完之后,淑妃会以报仇的借口把明玉带到瑶华宫,一时失手“杀了”,让明玉从此再世上消失。 尤嬷嬷拿帕子给淑妃擦嘴边的药汁: “惠昭媛何必要我们多此一举,把脏水往她自己身上泼一道?我们直接做局,把证据指向仪凤宫也未尝不可。” 淑妃嗤笑:“那这事就没那么真了。” 慕容宇多疑,相信的从来不是别人摆给他看的证据,他只信他自己心中的怀疑。 明玉若轻易地说出指使之人,慕容宇反而不会信。 慕容宇定然会亲自细查,等查到之前袁昭仪小产和祁才人出疹子的事,便什么都会信了。 尤嬷嬷:“不知皇上会如何处置皇后,毕竟还有太后那边……” “母妃!” “母妃!” 宁安拎着裙角大步进来,身边还有梁王慕容齐。 慕容齐早上听说母妃出了事,连睡意都没了,急急进宫。 宁安早上来看了母妃一次,这会儿又来了。 淑妃见一双儿女来了,脸上露出真切的笑: “齐儿、宁安来了。” “母妃怎么样了?身子可疼?”慕容齐忧心忡忡。 宁安趴在淑妃床边,红着眼小声道: “母妃,我再也不想要弟弟妹妹了,我只要母妃没事。” 淑妃轻拍女儿的背: “母妃没事,太医说了,只要休养两个月便可,你们俩呀,这两个月别惹母妃生气,母妃就能很快好起来了。” 慕容齐:“孩儿最近多来宫中看母妃。” 宁安:“那我好好念书练枪,不和慕容禛吵架。” 淑妃:“……你又和太子吵了?” 自从上次切磋时发生意外,宁安和太子慕容禛就私下关系不合。 好在等到明年,张太傅就会单独教导慕容禛,他们就不用一起念书了。 前两日课前的时候,宁安和慕容禛因为一句古文背诵起了争执,后来发现是宁安背错了。 慕容禛说:“皇姐武艺虽精进,于学问无益焉。” 宁安恼羞成怒:“是,我是念书笨,你得高兴这礼和殿有我和慕容铭在,不然你就是最笨的了!” 话一出口,慕容禛面色煞白。 两人接下来见面,连招呼都不想打。 宁安现在想起来有点后悔: “母妃,我太冲动了。要是慕容禛去跟皇后还有父皇告状,说我无礼,是不是会连累母妃?” 宁安很懊恼,自己说话做事冲动,总是事后追悔莫及。 淑妃摇头,别有意味道:“皇后那边,现在可顾不上这些事了。” …… 仪凤宫。 慕容宇站在殿内,眼中燃着令人畏怯的怒意: “皇后,可真是朕的好皇后。” 慕容宇声音低哑,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每一个字背后都是随时会喷薄而出的怒火。 皇后杜茹跪在面前,衣衫有些凌乱,泪眼婆娑: “皇上,冤枉,不是臣妾,定是有人冤枉臣妾。” “臣妾与皇上夫妻多年,对皇上一心一意……” “皇上,怎可听信谗言冤枉臣妾……” 杜茹想去拉慕容宇明黄的衣角,却被慕容宇一脚踹开。 “你这蛇蝎妇人!朕这两日查得清清楚楚,御膳房和太医院从上到下全部审了一遍。 袁昭仪滑胎,祁才人出诊……再到如今淑妃小产,你有何颜面在朕面前叫冤?” 慕容宇那一脚正好踹在杜茹的太阳穴上,杜茹只觉得头疼欲裂: “皇上,臣妾没有……是淑妃……定是淑妃故意设计的……” 慕容宇仿若听天方夜谭,冷笑: “你想说,淑妃故意杀了自己腹中孩子来陷害你?你以为谁都同你这般恶毒?” “王淼。”慕容宇唤了一声。 王内侍立刻会意,对门口几个小内侍道: “把人都带进来。” 几个满脸是血的人被拖进来,扔在皇后面前。 第188章 杜氏太后 冬嬷嬷和几个贴身宫女已经是遍体鳞伤。 杜茹愣住:“嬷嬷!” 冬嬷嬷在杜茹身边照顾了近三十年,是杜茹从娘家带进宫的。 此时看见冬嬷嬷满身带血,面上没一块好肉的模样,杜茹心颤不已。 除了冬嬷嬷,其他几个宫女都在严刑逼供下吐了口。 冬嬷嬷伏在地上,脸上的血染红了地砖: “皇上……这些事情与娘娘无关,都是老奴做的,是老奴吩咐的,皇后娘娘不知……” 杜茹脑中仿佛有利刃来回切割,痛得她捂头倒在地上: “皇上……皇上……” 慕容宇眼中尽是厌恶: “朕想到与你这等毒妇做了近二十年的夫妻,只觉得恶心。戕害皇嗣,污蔑妃嫔,罪不容诛,岂堪母仪天下?” 慕容宇字字句句,如刀剜心。 倒在地上的杜茹不知因头疼还是心痛,颤着身子道: “皇上!是皇上当年立臣妾为后的!是皇上当初说喜欢臣妾温婉娴静……说喜欢……说无需缘由……若不是她们,皇上与臣妾……” 杜茹哭得哀痛,满面泪水地提起多年前的场景。 “愚不可及!”慕容宇的面庞笼罩在烛火的阴影中。 “你若非杜家女,朕当年怎会立你为后?朕看你温良大度,让你做了六宫之主,你却令朕失望至此。” 慕容宇看着杜茹惨白的面容和散乱的发髻,觉得作呕: “来者,宣朕旨意:杜氏失德,性行凶顽,废其后……” “太后娘娘驾到——!” 殿外响起高亮的通报声。 随即,一位年逾五十,气度雍容的妇人在宫人的簇拥下走进。 慕容宇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母后。” “哀家听闻皇上在仪凤宫大发雷霆,故而来看看。” 太后的目光扫过满身带血的宫人还有伏在地上的皇后,眼中闪过失望之色,连着眼角的纹路都深了些。 慕容宇:“母后,是来为皇后说情的?母后可知皇后所为?” 太后被扶着在榻边坐下,气定神闲地拨弄着手中一串翡翠念珠: “皇上这般问哀家,难不成怀疑是哀家指使皇后?” 慕容宇敛眉:“朕,并无此意。” “既然并无此意,那就请皇上息怒,听哀家说两句。” 太后说话时目不斜视,面含威仪,虽年过半百,但毫无佝偻之态。 她当年做德妃的时候就是仪态最端庄的,后来被立为继后,更是处变不惊,可面泰山崩于前。 殿内伺候的人都下去了。 只留下杜茹、慕容宇和太后。 杜茹狼狈地叫了一声“母后”,接着又微弱地喊了一句“姑母”。 太后道:“皇上方才说,因杜茹是杜氏之女才立为皇后,这么说可就把这事栽在哀家头上了。” “哀家需得与皇上说清楚,哀家虽是杜氏出身,但当年后宫选秀,哀家从未强求皇上立杜氏女为后,哀家甚至还劝过皇上,裴姝才貌兼备,出身高门,堪为国母。是皇上自己选了杜氏做皇后,皇上可还记得?” 慕容宇沉着脸:“朕记得。” 太后那时候是这般劝过,可是他那时候还年轻,羽翼未丰,他不立裴氏女为后,自然会选与太后一脉的杜家女。 “皇上既选了杜茹为后,废后一事便关系杜氏一族,哀家便不能坐视不管。皇上想罚可以罚,六宫之权也可以收回。但,杜氏不可有废后。皇上是哀家看着长大的,还请皇上看在当年养育的情分上,留下杜氏的后位。” 太后语气平和,言辞间却没有商量的余地。 慕容宇不答。 太后闭眼,幽幽道: “皇上莫忘了,哀家当初为皇上争天下,皇上许诺永保杜氏。” 慕容宇攥紧了拳头: “依母后之言,当如何?” 太后:“皇后杜氏,因劳成疾,不复能摄六宫之事,出宫祈福休养。非皇上之命,不得返宫。皇上以为如何?” “就按母后之意办。”慕容宇甩袖而去。 杜茹慌忙抓住太后的衣袖,求道: “姑母,姑母,不可以,禛儿还小,还在宫中。我若不在宫中,禛儿他……” “废物。” 太后面上布满寒霜,手中的翡翠念珠砸在杜茹脸上, “你作孽的时候怎么没想过禛儿?你若能本分守着后位,等到禛儿继位那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如今差点连累了杜家。 你若不出宫,顶着个废后的名头,给禛儿和杜家蒙羞不成?” “禛儿……”杜茹身体瘫软下来,眼神空洞地望着烛火。 神情呆滞。 御书房内。 慕容宇坐在案前,心烦意乱地批改着奏章,尽力将心神从方才的事情上转移开。 王内侍将琉璃灯罩下的灯火挑亮: “皇上,夜深了,该歇下了,龙体为重。” 慕容宇眯着眸子,眼中的怒火还未散尽: “袁迟该到岭南了吧。” …… 仲夏已至。 草木连天。 黑山乡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因为人手充足,连夏季的早稻都很快收割好了,还种下了新稻。 只要靡婆人不打进来,他们种下的新稻过几个月又会长出饱满沉淀的稻穗。 大家心中虽有些慌,但日子还是有条不紊地过下去。 伙房里用乌梅、山楂、甘草煮了很多解暑汤,酸酸甜甜的,喝下去后,喉间还留着几丝凉意。 “秋姨姨、翠花婶,我们来取乌梅汤。”一群孩子背着竹篓子在伙房门口排队等着。 苏知知和薛澈站在前面带队,两人脸上都是亮晶晶的汗珠。 天天到处跑,肤色也晒深了一点,但一双眼睛更显得清澈有神。 “我想先喝一碗行么?”和元闻到酸酸甜甜的味道,眼珠子都快掉进汤里了。 和旺酒楼的小少爷和元也来黑山乡了。 和元的老爹和旺来黑山乡后也没歇下做生意的心思,县里的酒楼现在不能营业,那他就在黑山乡盘了一个临街的铺子,开了一家和旺食肆。 人嘛,在哪里都要有从头再来的魄力。 由于手上银钱紧,和旺断了儿子和元的零花钱。和元没钱买零嘴了,可是又嘴馋,于是就跟着苏知知和薛澈到处跑着送东西。 虽然没钱又挺累的,但是经常能免费蹭吃蹭喝。 这么两个月下来,和元竟然没胖也没瘦。 “好,你们都先喝一碗在走,等会儿尽量往阴处走。天这么热,别中暑了。” 几十个竹筒递到伙房里的案台上,秋锦玉拿一个大勺子把甜汤浇进竹筒里。 在苏知知和薛澈的指挥下,他们这帮孩子已经壮大成了四五十人的队伍。 每个孩子身上都挂一个竹筒杯子,腰间配一个小弹弓。 他们负责引路、送饭、拾柴等等事情。 大人们把事情交代给苏知知或者薛澈,苏知知再划分人手,各自带队完成。 他们还负责捉蝉和捉小鱼。 捉到的蝉和小鱼送到伙房去,过油一炸,香得很,一人抓一把当零嘴吃。 第189章 童子军 苏知知甚至还带着一帮孩子有模有样地列队,摆方阵和练兵。 大人们路过的时候,都笑称他们“童子军”。 大家发现,这童子军还真的顶用,遇上大人们腾不开手的情况下,孩子们反应机灵,能帮不少忙。 “这些你们送去田里。” “这些送到山脚……” “这一缸送去茶园……” “这一份送到议事堂。” 伙房队的人把乌梅汤分给一群小萝卜头,接着,小萝卜头们三三两两散开来,往不同的方向走去。 苏知知和薛澈负责把乌梅汤送去议事堂。 议事堂是村里的一间大库房临时改的,是顾刺史和宋县令临时的办公场所。 苏知知送汤的时候,顾刺史、宋县令、郝仁、白洵、伍瑛娘、魏大栓、秦啸都在。 大家正好口渴了,都倒了一碗乌梅汤喝。 “知知和阿澈也坐下来喝一碗。”伍瑛娘招手让两个孩子过去。 薛澈:“我们刚才喝过……” “好,那就再喝一碗吧。”苏知知绝不亏待自己的嘴巴。 苏知知和薛澈坐在小板凳上,一边喝酸甜的解暑汤,一边安静地听大人讲话。 顾刺史啜了一口汤,放下汤碗道: “朝廷在一个多月前已经派了左武卫将军袁迟率军来岭南剿灭敌军,想来我们再撑一段时日就可以等到了。” 秦啸掐指算:“南方地形多山,不利行军,若他们全部走陆地,需两个月余,若是走水路,兴许再过十几日就能到了。” 郝仁:“我们的粮草能撑三个月,但靡婆军打过来的话,我们能守住多久?” 魏大栓起身,走到中间的沙盘边,指着上面的几个小旗子道: “靡婆军队兵分三路,其中一支到了白云县,我们派几个轻功好的去探过,约一万三千兵马。他们迟迟不动身,恐怕是在附近搜寻粮草。” “若只有这一支打过来,我们可守半个月,但若中途他们有增援,便难以估计。” 苏知知和薛澈都听得入神,连手里捧着的乌梅汤都忘了喝完。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离门最近的白洵去开门。 倪天机的身影随着一阵暑气涌入,眉骨下一片阴影: “他们来了。” ………… 阳光直直地扑下来。 岭南像一口滚烫的锅。 蝉鸣声嘶力竭,热浪扭曲了远处的景物。 靡婆的军队走在山峦之间的羊肠小道上,像一只爬行的黑色蜈蚣。 “确实是个藏身的好地方,难怪找了这么久才找到。” 阿那罗骑在象背上,身子随着绑在象背上的椅子摇晃。 他们在白云县附近待了一个多月,竟发现四周都没有人迹,跑得一干二净。 前两日发现了此处有人烟。 若非仔细搜寻,恐怕他们会略过此地,直接离开。 “若是这里粮草够多,攻下此地后,我们又能继续往前打。”副将道。 阿那罗的指甲刮着手中的匕首,笑得不羁: “北线快打到剑南道了,东线也到了岭南东部,我们这一支可不能成最慢的。” “陛下,我听说朝廷派袁迟带兵南下了,还带上阿吕应,要扶持阿吕应做靡婆新王。我们兵力不敌大瑜,应尽量避免和南下的军队正面交锋,会靡婆保存兵力。” 乌纳骑在旁边的一头战象上。 乌纳出使长安,被大瑜皇帝拒绝后,一边将消息传回靡婆,同时带领着使臣尽快赶回。 乌纳知道新王阿那罗脾气暴躁,在信中劝阿那罗不要意气用事,要从长计议。 然而乌纳走到半途,就听说阿那罗带着兵马打进了大瑜。 乌纳进入岭南后,直接去找了阿那罗的队伍汇合,路上一直劝说。 阿那罗慵懒地屈起一条腿架在宽厚的象背上: “乌纳,你向大瑜学了太多东西,把大瑜人的怯懦和犹豫都学来了。我们打不过可以走,但是阿吕应既然被他们南下带来了,就一定要杀了阿吕应再走。” 乌纳劝不动阿那罗,只得作罢。 咕—— 一只巨鹰在头上飞过。 阿那罗仰头,饶有兴致地挑眉。 这里居然有这么大的鹰,比他之前猎过的鹰都大。 阿那罗把匕首放回腰间,取下象背上挂着的弓箭。 他眯起一只眼,对着空中的鹰拉满了弓。 咻—— 头顶的巨鹰忽然翻转身形,侧身滑翔,堪堪避过空中飞来的箭矢,而后向远处山间飞去。 阿那罗自小和禽类接触的多,有些猛禽是通人性的。 阿那罗觉得刚才那只鹰转身的时候,好像……瞪了他一眼? “有意思。”阿那罗舔舔嘴唇。 队伍行进到后面,两侧的山越来越高,下方形成峡谷,上方形成视线盲区。 前方的路也越来越窄,远远地可以看见前方有个关卡,用巨石堵住了一半,只堪堪留下一辆马车可以通过的空间,庞大的象身根本进不去。 “停下。”阿那罗开口。 众人都察觉到有问题。 所有人屏息而待,听见周围传出细微的沙沙声。 像是风吹过沙子,也像是虫类爬行。 声音唰啦唰啦地钻入耳内,忽然,走在前边探路的两个士兵捂着腿惨叫起来。 大家循声看去,见两个士兵滚在地上,脚踝处已经肿得高高隆起,连带着脚踝往上三寸的皮肤全都发红。 而那两个士兵脚边,两只翘着尾巴的蝎子正朝他们爬行而来。 “啊——” “有蝎子!” “是毒蝎——” 紧接着,队伍中接连响起惨叫声。 数百只蝎子从四周角落朝他们爬来,但凡被蝎子夹住,伤口处立刻肿起一大片,疼痛难忍。 有的士兵倒在地上后,身上其他部位也被毒蝎蛰破了口,全身都肿得面目全非,挣扎一会儿后,竟然当场断了气。 乌纳和几个副将脸色铁青。 阿那罗也收敛了面上的笑。 “撤后十丈!”阿那罗发号施令,“准备象阵。” 大军掉头转向,迅速退出了峡谷。 他们撤离的速度很快,一直退到蝎子不再追的位置。 峭壁洞穴中,花二娘得意地笑: “想进来,得活着过我这毒蝎关再说。” 花二娘从五毒谷带回了两只毒蝎,在黑山乡悉心培育,又大量搜罗来了本地的蝎子,饲以剧毒。 她尝试着在黑山乡入口也设毒蝎拦路。 站在旁边的虞大夫表情没有放松,他警觉道: “他们回来了。” 峡谷内,靡婆的军队调整队伍后再次出现。 这次,走在最前面的不是士兵,而是清一色的战象。 几十只战象发出嘶鸣,粗壮如柱的象腿重重踏在地上,整个峡谷都在微颤。 战象走到蝎子遍布处,抬脚,下落,便将数只蝎子踩得粉身碎骨。 “他们竟然可以让大象那么听话,连抬哪只脚都可以。” 苏知知趴在山顶的一块石头后面,看得双目圆睁。 阿宝落在她身边,张开翅膀挡在旁边。 其他童子军也是目瞪口呆。 岭南虽有大象,但是少见。 他们中有人第一次亲眼见大象,才知道居然有人骑着大象打仗。 大象那么大,哪怕是最小的一只象,也比最壮的战马大。 薛澈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战象,但他记得在书中读到过: “南蛮诸国以象为战骑,南蛮多丛林山川,象能穿行自如,而马匹难行。且象能负战塔、兵械,拖拽重器。他们打仗用象,故而擅训象。” 轰隆轰隆。 战象将满地的蝎子踩得一片狼藉,钳子和壳碎了一地。 花二娘在洞穴中看得牙痒痒的。 失策了。 没料到他们用战象,战象皮厚体重,把她的蝎崽子都毁了。 山顶上,魏大栓手中拿出一面剪成勾股形的黑旗子: “花二娘该歇歇了,换我们来。” 魏大栓拿着棋子在空中划了几个动作。 两侧山头吱吱呀呀地出现一排轮廓,好似蛰伏的巨兽。 粗大的木头支架深深嵌入山岩,木架上的铁链泛着亮光,如蟒蛇盘踞。 阿那罗眯着眼,没看明白那是什么。 后方的乌纳远远地看见,脑中有根弦狠狠颤了一下: “不好,是投石机!” 第190章 我们越怕,越要打 投石机是根据魏大栓和秦啸合著的那本《兵锋录》上面的图样做的。 因投石机的使用需要配合地势,且携带笨重,兵部并没有大量制造投石机。 魏大栓自己也没有想到,年轻时心心念念想的投石机,居然在黑匪山做出了十几架。 黑山护卫团把事先堆起在一旁的巨石推上投石机,绞紧绳索,调整角度。 魏大栓挥动旗帜:“放!” 投石机一齐发射。 巨石呼啸而下,如陨石一般从天而降。 巨石击中崖壁,碎石飞溅,烟尘四起,数头战象被击中,受惊逃窜,惨叫声震天动地。 不少骑在战象上的士兵即刻被砸得血肉模糊。 可就这种情况下,阿那罗高喊的却是: “稳住,冲过去!” 不会有砸不完的巨石,补充石头需要时间。 几个行动较灵活的象兵抓住这点时间间隙,避开乱石往前冲,要把堵在关卡的巨石撞开来。 魏大栓转而拿出一面红色的旗子,晃了一下。 随即,最靠关卡的两个投石机投下了两个火球,拦截在象兵前方。 战象畏火,受惊停下。 与此同时, 新一轮的巨石被投下。 象阵已然乱了阵型。 倪天机、秋锦玉、紫玄长老等数位轻功了得的高手沿着山顶走到象阵后方的士兵队列。 数道身影同时跃起,在峡谷上方凌空而过,同时将怀中的药丸弹射入军队中。 靡婆士兵见空中有身影略过,正欲搭箭射出。 脚下的药丸落地后却立刻爆开,散出一阵烟尘粉末。 离得近的士兵将粉末吸入鼻腔后,口吐白沫,捂着喉咙倒下去。 这些药丸是虞大夫特意研制的。 村民们拿到这些药丸时才意识到,医毒不分家,医术高超的虞大夫原来也会制毒。 “有毒!捂住口鼻!”在后方的乌纳大喊。 骑着在马上的士兵好一些,因为位置高,没有吸入烟尘。 可上空中猝然飞出许多小石子,朝他们袭来。 不同于前方投石机那边轰轰烈烈地投巨石,苏知知带着童子军们手持弹弓,各自找了山顶的大石头做掩护,然后把手中小石子用弹弓射出去。 童子军们不敢正面交战,也搬不动巨石,但躲起来打弹弓还是可以的。 弹弓使用虎筋、野猪筋、獐子筋等做的,结实,弹力大。 他们平日拿弹弓打鸟打雀打蝉打鱼,个个都打得很熟练了。 石子呼呼飞去,打在士兵的藤甲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薛澈捏着弹弓:“冲人打没用,他们有藤甲,伤不着。” “冲着马眼睛打!”苏知知叫了一句。 几十个童子军小兵把弹弓对准了马眼睛。 第一次打敌军,很多孩子脸上装作不怕,但是脚在发抖。 敌军很多,很凶。 而他们还小。 很多石子飞出去都射偏了。 苏知知拉满了弹弓筋,对着一匹马打过去,正中马的眼睛。 嘶—— 战马凄厉嘶鸣,猛地扬起前蹄,差点把马背上的人掀翻下去,而后惊得乱跑。 苏知知又摸出一颗石子继续打: “我们越怕,越要打,打到他们更害怕!” 她全身仿佛在夏日的艳阳中燃成一团火焰: “我们村打虎、打野猪的时候都害怕,可我们扒虎皮,吃猪肉。靡婆人敢打我们,我们就要扒他们的皮,打他们的肉!” 童子军们看见被苏知知打中的那匹马惨叫得厉害,坐在上面的骑兵一时间也显出无措。 大家这一刻觉得没有那么害怕了。 靡婆军队凶神恶煞,但是他们的马也是牲畜,他们的士兵也是怕痛怕死的人。 铁蛋趴在石头后,也对准一匹马的眼睛射过去: “能打一个是一个!打不准再来。” 又一阵嘶鸣声响起。 铁蛋也打中了。 他打中了一匹很好的马。那匹棕色大马的马毛发油亮,四肢健硕。 可现在右眼鲜血直流,看着很可怜。 放在平时,黑山乡的孩子们再胡闹也不会去这样折磨一匹马。 刘香香也跟在童子军的队伍里。 她平常连抱兔子都是小心翼翼的,她爹每次杀猪的时候,她听见猪的嚎叫声都觉得头皮发麻。 但今日大敌当前,她忽然意识到,原来人的心肠可软可硬。 为了把敌军赶走,为了活下来,他们可以把一切怜悯抛之脑后。 他们在这一刻,可以做最狠最恶的人。 “扎稳脚跟,注意隐蔽。” 薛澈自己打弹弓的同时不忘叮嘱, “和元、王大丫,你们快送石子。” 和元和王大丫打弹弓的技术实在差,于是两人就这门负责给弹弓手们送补给石子。 弹弓手们打完了一包,他们就即使换上一包新的。 密集的石子飞出去,没有停顿的间隙。 马头、马眼睛、马鼻子、马屁股……无一不受到攻击。 几十匹马受惊,在峡谷中乱窜,混乱不堪。 象阵、马阵、步兵阵全都乱了。 “撤——!”军中一声令下 靡婆军终于狼狈地撤了出去。 这一回是真的撤了,匆匆往白云县的方向逃回去。 军旗上的七头蛇,越游越远,直到没了影子。 “他们跑了!” “靡婆人被打得屁滚尿流地逃了!” “我们守住啦哈哈哈哈……” 童子军们兴奋地大叫,笑声在山谷间回荡。 苏知知摸了一把脸上的汗:“走,下午捡东西!” 孩子们激动的时候是最不怕累的。 他们蜂拥着跑下山,跟着大人一起去捡靡婆军队留下的东西。 地上有很多尸体,也有很多散落的武器。 有刀、剑、弓箭、长矛、盾牌、水囊…… 黑山乡因为时间和人力有限,没能造出那么多的箭羽,大家觉得从靡婆人那里捡到就是赚到。 有人还从尸体上把藤甲剥下来,回去洗洗就可以自己套上用。 反正,只要是能用的,大家都捡回来。 常言道,发家不能忘本。 他们虽然从一个村壮大成了一个乡,但物尽其用不浪费这个道理,大家都记着。 前方关卡在打仗的时候,后方乡里的炊烟没有停过。 后方的乡民们帮不上前线,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在有郝乡长在后方指挥,维持着后方的秩序。 郝乡长对他们说: “你们不知道自己能帮什么的话,就去做饭,去煮汤,去烧水,去洗衣裳。这样他们回来的时候,就能吃上热饭,喝上解暑汤,洗澡换衣裳。” 果然,从前方回来的人,一个个累得不行。 有些人是搬石头累的,有的人哪怕什么都没做,只是全身紧绷地站在那里待命,事后都觉得疲惫。 他们回来吃上饭菜,喝上凉汤的时候,觉得再累都值了。 白天的时候死了很多马,甚至还有一头小一点的象,可是他们搬不动。 于是,黑山乡的十来个屠户出动,操着锃亮的杀猪刀,就地把皮和肉给分了。 每个村子推来两辆小板车,把分得的肉运回去。 晚上的时候,各村都围在一起吃烤肉。 良民村也不例外。 伙房队把肉处理得一点腥味都没有,撒上香料,烤得香气四溢。 议事堂内,白日坐在一起商议的人,晚上再次共聚一室。 顾刺史问:“今日来的可有一万余人?” 秦啸脸上的沟壑被烛光勾勒得更深: “约莫只来了五千人不到。他们大概没想到会这么难攻。” “但现在他们知道了,下次来的时候必然会准备更充分。”魏大栓手中的令旗敲击着沙盘。 郝仁和伍瑛娘对视一眼。 伍瑛娘问:“依两位前辈所见,他们何时会再来?” 秦啸:“慢的话,三日后。” 郝仁握住伍瑛娘的手: “快的话呢?” “今夜。” 第191章 厮杀 深夜。 夜幕很低。 走在小路上得队伍很长。 阿那罗带着一批将士再次出现。 乌纳也跟着来了,骑在阿那罗旁边,没有说话。 乌纳知道,阿那罗不打仗的时候还好,但只要打起仗来,就是个疯子。 白日轻敌,他们遭了重挫。 阿那罗回去睡了一觉,半夜跳起来,套上盔甲,率领士兵再次攻打。 白天手上的将士还在白云县休息,他们现在后面跟着的都是精力充沛的士兵。 连战象都换了几头顶上。 “要打就一口气打下来,白天没打下来,晚上就接着打。” 阿那罗跨坐在象背上,脸上带着一抹伤。 白日作战时,他虽然躲开了投下的巨石,但还是被飞溅的碎石划伤了皮肤。 铰链勒紧木架的声音从上方隐隐传来。 投石机再一次就位。 山顶亮起一簇簇火把,驱散了夜色。 黑山乡晚上也没有放松警惕。 轰隆轰隆—— 巨石滚落,如雷声炸响。 “合!”阿那罗一声令下。 走在前面的队伍全部举起盾牌,向中间靠拢,所有人盾牌合拢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尖塔状。 尽管依然有人员伤亡,但比起白日好了不少。 加之是夜晚,上面的人看不清谷底的情况,投石命中率降低。 趁此机会,阿那罗指挥象阵撞开了关卡边堵着的巨石。 巨石轰然倒下,尘土迷眼。 堪堪可容两头大象并肩而过。 可此时他们却没有骑象通过。 一声哨响,从队伍后跑来一群马。 “杀——”靡婆人跃上马背,冲进关卡。 阿那罗也从战象背上跳到一匹马背上,向前冲杀。 一小部分人刚冲过关卡,就见眼前一道冷光划过。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骑兵喉间喷出温热的血,纷纷坠马。 关卡另一边,数支火把亮起。 白洵立于马上,左手的龙吟刀在夜里发出嗜血的嗡鸣声。 血从刀尖滑落,刀身依旧白如霜雪,血过不留痕。 “好刀!好刀法!”阿那罗高声赞一句。 他喜欢看勇士,欣赏武功高强之人,若非对方是敌军,他都想将此人收入麾下。 阿那罗在前方副将的掩护下,从箭筒中拔出三支箭,对准白洵。 他的夜视能力极佳,有一双似鹰敏锐的眼。 三支箭向白洵齐发而去。 白洵一边与士兵打斗,一边挥刀挡开了两支箭。 还有一支箭,是被一把长枪挑开的。 长枪凛冽,伍瑛娘身穿战甲,立于军前: “躲在背后算什么?有本事出来较量!” 一群靡婆士兵朝着伍瑛娘冲过来。 伍瑛娘挽了个枪花,银光乍现。 最先冲过去的士兵还没看清枪式,只觉眼见枪尖一晃,咽喉处已经赫然出现一个血洞。 几个士兵还未靠近伍瑛娘,就纷纷毙命坠马。 阿那罗盯着伍瑛娘飒爽的英姿,全身兴奋: “好,好。” 他很少见到这么迷人的女子。 进入大瑜后,他见到的多数女子都像只兔子,像棵草,羸弱柔软,好像手一掐就会死。 他不喜欢。 他喜欢像鹿一样灵活且有力量的女人。 呼—— 伍瑛娘的长枪直刺阿那罗面部。 阿那罗上身后仰,堪堪避过一招。 他勒马急急后退数步。 前面先冲过关卡的士兵已全部坠马,死的死,伤的伤。 而伍瑛娘和白洵身后,是士气十足的黑山护卫团。 个个持刀亮剑,密密麻麻排列着,在夜色的遮掩根本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 也许只有几百个,但也许有上万人。 阿那罗终于锁起了眉头。 他以为此处是防御关卡设得好,没想到过了关卡,会有精兵良将。 同时,靡婆军队后方此起彼伏地响起喊声: “不好!是油!” “快躲!” “后撤,分散开……” 后方跟上的军队没有遭遇巨石,却见天上砸下来数个缸子。 大缸在空中翻转,桐油四处泼洒。 山顶高处,宋钰站在投石机边,啧啧道: “上好的桐油,本是用来制墨的,只能先浪费在你们身上了。” 魏大栓大喝:“投火球!” 几个明亮的火球从山上滚落,接触到桐油的那一刻,眨眼间就将火势蔓延开来。 放在淋到桐油的士兵、战马、战象都迅速被火舌缠身。 烈焰熊熊,浓烟滚滚,整个峡谷亮如白昼。 阿那罗回头看时,身后已是一片火海。 “你们不是大瑜朝廷的军队,你们是谁?”乌纳冲上来问。 “我们是黑山乡的乡民。”黑山护卫团高喊。 火把映亮伍瑛娘的侧脸,她高高竖起的长发在夜风中扬起。 她冷笑一声: “大家随我冲过去宰了这帮南蛮小儿!” “速战速决,别吵着孩子们睡觉。” …… 夜风把月亮和星星吹得咣当作响。 冷硬的月亮敲击着天幕,星星被震碎了,砸得满地都是。 苏知知在空旷的山野上来回跑,伸手去接天上掉下来的星星碎片。 她的小手刚接触到那些星星碎片,见这些碎片居然化成了滚烫的火焰。 火焰中显现出一张张扭曲的脸,每一张脸都在痛苦嚎叫。 苏知知的手被烧得很疼,她急得叫: “你们好烫,你们哭得好烫……好痛……” 砰地一声,连月亮都砸碎了,从天上掉下来,在半空中居然烧成一个火球,离她的脸越来越近—— 苏知知在床上翻了个身,双眼猛然睁开。 “呼——”她呼出一口气。 还停留在梦里的余惊中。 苏知知推开窗户朝天上看,见月亮还好好地挂在天上,漫天的星星们也都很安静。 方才,是梦啊。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 手心有些火辣辣地疼。 白天打弹弓的时候太用力,打了太久,手都有点磨破了。 远处传来兵戈相接的声音,像梦里月亮和星星哐哐作响。 苏知知望向峡谷的房间,看见明亮的火光。 “爹、娘。”苏知知跑到院子里叫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