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缘》
1. 银丝海棠
黄昏时娘亲失踪,已经快两个时辰。
天上的月亮隐蔽不见,夜里的林子静悄悄,唯一的光亮是一束火把。拿着火把的小孩披着青色斗篷,隐入夜色。
四下里一片漆黑,冷风飕飕地钻进衣衫。小孩越走越怕,听村里人说,后山的山神庙里近日有妖魔出没,不允许大家轻易夜行后山。
傍晚娘亲在小屋前眼神呆滞地说着胡话,木讷地走出了村子,再也不见踪影。人们都说她去山神庙了。
树上“沙沙”地落下几片树叶,有一只大鸟振动翅膀,冲出林梢。小孩迅速伏在地上不敢动,生怕天上是什么吃人的鸟妖。
天空中许久没有动静,几片青色的羽毛缓缓落在她身边,有她手掌那么长。小孩仔细打量,羽毛色泽鲜艳,可是附近从来没见过青色的鸟呀。
胸口里扑通扑通的心跳渐渐平缓,她打起退堂鼓,也许娘亲只是去山神庙里检查陶像,很快就会回家……一阵寒意袭来,恐怕此地不宜久留,她打算先回村,等天亮再去找娘亲。
一声鸟鸣刺破寂静的夜空,林鸟哗啦啦地飞起。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随手将几片鸟羽塞进衣袋,小腿软绵绵地朝村子跑去。
“北面跑出来的那几个小鬼,把他们也抓上!”
“头儿,没用的人我全杀了,剩下的一起烧了吧。”
为首的人笑道:“你都放了火了,还来和我汇报什么?道上还有个披斗篷的小孩!抓住她!”
小孩刚跑回村口,只见火光里走出几个长着牛角的人影,朝她大步跨去,随风带来刺鼻的血腥味。
村里火海连天,村民凄厉的尖叫声肆起,恐怕都是这群牛角人所为。小孩吓得双腿灌铅一般沉重,回头看一眼树林,没多想用力把火把砸在为首的牛角人身上,朝反方向的树林拔腿就跑。
林子里一片漆黑,她扯着斗篷,踩着一地枝叶撒开腿死命逃,三魂七魄一并甩在身后。牛角人的嘶吼声裹挟着阴冷的风飞来,越逼越近,仿佛已经抓住她的发梢。
那些妖怪从何而来?为什么要烧了村庄?是谁招惹了仇家?村民们现在又是什么处境!
“哗啦!”
“啊!”
地上有根盘曲多年的老树根,小孩分了神,小腿一绊顺着坡连滚几圈摔了下去,浑身散架一般疼得站不起来,遮着头发的斗篷也掉了下来。
“小妮子,转得我们好辛苦啊!”月亮出来了,依稀能看清那些人,原是头上戴着牛角铜帽,身着铜甲片衣,逼近的金刀泛着寒光。
“你们,你们别过来!”小孩坐在地上心跳乱得喘不上气来,扯着领口的斗篷,双腿倒腾起尘土连连后退。
“老四,把她带走!”
后面的牛角人跨一大步上前扛起小孩。小孩腾空失去重心,触手的铜甲片冰凉刺骨,她害怕得拳打脚踢,拳头砸在铁甲上砰砰响却无济于事。
“快放开我!你们是什么人!”
叫喊声中,远处闪来一道光,牛角人顷刻松了手,她尖叫着掉下来。眼看脸着地之际,耳侧传来衣袖破空之声,她被一股力接住,轻盈地向前划出一段距离。
小孩回过神,刚才抓住她的牛角人直僵僵栽在地上,刚才抓住她的大手断成两节,喷着血掉在地上。一阵混乱,斗篷、头发、衣衫被扯成一团,看不清单手抱着她的人的面容。
不知何时月亮出来了,月光透过树林,能看见那人脸侧的几缕银丝,听他声音懒洋洋:
“抓小孩子多没意思,来陪我玩玩吧。”
他语气轻佻,看样子武功不凡,虽不知是谁,但小孩放心舒了口气,总算有救了。
“若能沾我衣,这小孩就还给你。”
他赤手空拳抱着人,对方却拿着长刀啊,她的心又悬到了嗓子眼,拍打着大侠的肩膀:“大侠救命大侠救命!这万万不可啊!”
另一个牛角人乱了阵脚,握紧刀,大喊着举刀砍来。大侠侧闪抬脚,击中手腕,踢落金刀。金刀落地之际,他将刀铲起至空中,扭身踢中刀柄,从侧面刺穿还在叫唤手腕的牛角人。同时伸出大手挡住了小孩的脸,血只溅在了他的手背上。
“啊呀,我输了,”他看了眼自己染血的护腕,“可惜,你已经死咯。”
贼人已除,他轻放小孩落地,柔声说:“快回村找你爹娘,或者去村庙里,过会儿会有人来。”
小孩只看到他的白锦靴上沾满了污泥,还没来得及道谢,对方便不见了踪影。
“诶!”四周又只她一人了。
“我上哪找爹娘啊。”她小声说。她今年刚满十二岁,和大部分人一样,出生起就没见过爹,而几个时辰前,娘亲也奇怪失踪了。
或许这么久过去,娘亲已经回村子里了?想到这,她急忙跑了回去。
村子里大火已灭,村民死伤众多,只剩下哀嚎遍野,原本祥和的村庄一夜间成了人间炼狱。和娘亲的小屋还在,西墙被烧毁倒了一半,只是娘亲没有回来。
赶往村庙的邻舍大叔看她还活着,心中安慰,放下手里的筐说:“小青!你别在这傻站着了,快去村庙里吧!”
小青直摇头,又拉紧了自己的斗篷:“不行不行,我还没找到娘亲,你们说我娘亲在山神庙里,我还没去找她呢……”
“小青你!哎呀!没有人见到你娘去哪了!”大叔愤恨地握着拳,“你娘……那是我们骗你,逗你玩玩的啊!谁知道,谁知道你真去找了!”
小青呆呆地站着,说不上话。唯一的线索也没了。
无奈之下,她垂头丧气地跟着人群去了村庙里,这庙已有些破落,点了几盆火“噼里啪啦”地烧着,受灾的人们聚在一块取暖。
檐下有位黄衣陌生人正在行医,长发束冠,气质不凡,双眼下方有些奇怪的花纹。
多亏那位白发大侠,她并未受伤,不过是摔了一跤,身上灰扑扑脏兮兮的。她挤进庙,也成了一名受灾者。
周围有不少她平时的玩伴,同她一样大,都缩在角落里不敢哭出声。她认出一个抹眼泪的小孩,凑了过去:“安灵,你娘呢?”
哭着的小孩抬起头,泪眼婆娑,嘴里含糊不清。小青大概明白,那些牛角人进村放火抢小孩,安灵的娘死在金刀之下。有三个仙人路过,灭了火,救了人。檐下的黄衣仙人便是其一。
庙内哭哭啼啼的,她嫌太吵,便挤到外面掀了门帘出去,小心翼翼地对黄衣仙人道谢,并仔细描述娘亲的样貌,询问仙人可曾见过。
黄衣仙人轻声致歉,不曾见过。
“多谢上仙,还请问上仙……可曾见过一个白发大侠?他是我的恩人。”
黄衣仙人停下手中的忙碌,微微笑着看她:“银发?兴许是我那位顽皮的师兄。”说着,他指了指远处。小青循着望去,庙外远远地站着两人,看不清脸,一高一矮,一白一红,正交谈着什么。
白衣身材颀长,却不素净,衣摆上似乎绣着几枝张扬的红色海棠花,半扎的长发,如银色瀑布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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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他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小姑娘,他们一会儿会过来的,你先进庙里去吧。”黄衣仙人劝她。
她长长叹了口气,躲去了庙里陶像后面沉思。没人看见娘亲去了哪里。可是娘亲又能去哪里呢?
不一会,外面吵吵嚷嚷起来。
“小青呢?小青在庙里吗?别又跑去后山的山神庙了!”
“没注意,你们有人看到小青吗?”
“那几位上仙来了,大家先安静安静!”
小青不想搭理他们,只想一个人躲起来,可有好奇那几位仙人,便爬上大陶像偷看,只露出半个脑袋。
庙外回来的红衣仙人站在最前,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稚气未退,衣着靓丽,腰间挂一块色泽鲜艳的红玉,一头张扬的红发扎成小辫,气宇轩昂。面带微笑的模样甚是可爱,却又故作成熟,把手背在身后,学着长辈的腔调:
“本大仙,招摇山南宫焰,今日大灾非你我所愿……我门派愿意收留此次灾难中丧失父母的孤儿,回山修炼。接下来一段时间呢,也会派弟子暗中保护村庄安全,以防那些人再次夜袭。”
南宫焰召集孤儿到他面前,那位黄衣仙人也进了庙来。有村民问他姓名,他拱手行礼,温文尔雅:“在下姓姜,单名蓠,与这位南宫上仙同属招摇门派。”
姜蓠侧头小声对南宫焰道,“方才三师兄说,今夜你我二人先回山通报掌门师姐。他带孩子们休息一夜,明日回山。”
“啊?这么多孩子,他忙得过来吗。”南宫焰看着面前一群小孩,高矮胖瘦都不同,相同的是脸上都挂着泪,脏兮兮的。
“谁知道,他能耐可大了,”姜蓠调侃,“刚才那群人,没留活口吗?”
“三师兄说跑了一个。”南宫焰耸耸肩膀。
村民都朝着二位仙人叩首谢恩,被他们二人拉起身来,也有人想将自己孩子送去招摇派修仙学艺的,不过被姜蓠一一婉拒。
小青趴在陶像上抠手指,自己现在也属于没爹没娘一类吗?是和上仙们一同回山,还是留在村里等娘亲?
一些治疗恢复的村民叩谢完便离开,庙里人群渐散。小青四处张望,怎么还不见那位银发仙人?
“三师兄,你可算来啦。”正想着,忽然看见南宫焰回头,向着庙外。
门帘下,她看到一双沾了泥点的白锦靴正稳步朝着庙内走来。小青心中一喜,忍不住前倾身体,踩着陶像的后背站了起来,想看清究竟是怎样神仙。
“啊呀,外面下小雨了,今夜有劳二位师弟咯。”
白锦靴走到门前稍作停顿,一只手缓缓撩起庙门的布帘,偏头进来时,银白的发丝也随动作轻轻晃动。一抬眼,刚好看见了躲在陶像上偷看的小青。
小青未想到,那人的长眉也同发丝一般,如雪如银。白雪之下,是一对殷红眼眸,如两潭深不见底的血池。
他抿着薄唇,眉眼带笑,给人一种自然的亲切,好像有清风随叶拂面而过,留形意而不留痕,给这一片炼狱带来清静。一身白衣点染海棠花,满身沾染的人间烟火气息,惊惹尘世又难舍难分。
恍惚间小青心中掀起一片波澜,似有潮水一样的记忆蔓延着涌上心头,包裹住她。她好像见过这个人的,不知道是在时空的哪一个角落里,许下过什么约定。
她不自主地晃了晃身子,看入了神,还想前倾靠得再近些细看,不料撑在前面的手一滑,失去支撑整个人从陶像上摔了下去——
2. 失翼青鸾
庙里的人都被这个乱叫着从天而坠的小姑娘吓了一跳,大呼小叫着纷纷后退。
白衣仙人不慌不忙,稍稍施展法术,一股风拖住小青,缓缓落在地上。小青两脚渐稳落地,赶忙伏身向仙人道谢。无意间瞥见他那双沾满污泥的白锦靴,微微晃动的衣摆。她心里一惊,白衣上哪里绣了什么海棠!分明是飞溅的泥渍和血迹。
掉了个小女孩儿下来呢。白衣仙人心想,轻轻一笑。
“小姑娘,你没事吧?”着黄衣的姜蓠弯腰问她。
“好可爱的小姑娘呀,快起来。”
白衣仙人似乎不想被姜蓠抢去宝物一样,抢先拉她起来。自己蹲下身,银丝垂落在地,双手托脸,笑眯眯地和她面对面,把她和姜蓠隔开,“你愿意和我回招摇山么?”
一旁的姜蓠却有些不满,低声传音一句“师兄”。而正清点孩子人数的南宫焰听闻此言,很是高兴,似乎期待孩子们越多越好。但见姜蓠师兄脸色不好,便不出声,只将目光投向另外两位。
墨小青思索片刻,想着如何瞒过姜蓠。忽见眼前人手背上还有一抹红血,干了后有些发黑,是在林子里救她时留下的。
“承蒙上仙厚爱,小青刚刚……失去娘亲,愿和上仙一同回山。”
眼下村民们都准备重建村舍,寻不见娘亲,她无依无靠独自一人,还是先有个归处为妙。
“好啊,”笑着眯起的眼缓缓睁开,笑意为一双殷红的眼眸添了几分顽童之气,“你叫什么名字呢?”
她挺直了身子,认真地说,
“我叫墨小青。”
“小青,你先去找那个穿红衣的仙人,”他温柔地摸了摸小青的头,指着身后的南宫焰。安排完墨小青,他便去看村民们的情况。
一旁的姜蓠想起她方才寻母,掐指而算,原来命数已定,轻叹了口气。
两个孩子在后面小声议论她,墨小青只是眼神朝后瞟了一下便不再理,头也没回。叫安灵的女孩唤她的名字,她招了招手。
南宫焰身旁的孩子眉心都有一个红点,是他施法的印记。他用食指关节轻轻叩了一下墨小青的额头,也出现了红点,“第七个!”他很高兴。
被“打上标记”后似乎清醒了很多,好奇怪,墨小青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她拽了拽南宫焰的衣角,问:“南宫上仙,那位白衣的上仙叫什么名字啊。”
方才那人只顾着笑,看起来不正经,但温柔的微笑又着实迷人,墨小青一时半会也忘了道谢。
“他啊,他是我的三师兄,瑶信岚。”
他尾音上挑,“岚”字被他念得生动有趣。南宫焰看了眼二位师兄,瑶信岚似乎又在向姜蓠叮嘱着什么。
姜蓠一直挂着淡淡的微笑,看面前的师兄眉飞色舞地讲述。在他意尽时补充了一句:“我的好师兄,你的手该擦擦了。”瑶信岚这才注意到护腕上的血,莞尔一笑,施法抹去了血迹。
“二位师弟,即刻启程吧,”瑶信岚招呼二人,“外头下了些小雨,你们先回去通报掌门师姐,也把我们此行取回的宝物交给她,今晚这一行已经耽搁了。我明早带孩子们回山,也好试试那神兽。”
“不怕小雨!本南宫大仙有穿云御雨之术!”南宫焰得意地挥了挥拳头。
姜蓠笑他呆,与瑶信岚告别,催他启程。
“你们回山后记得找南宫哥哥玩哦!”出庙门前他仍不忘回头和孩子们打招呼。
“还哥哥呢!你做他们叔叔爷爷差不多。”瑶信岚大笑,丝毫没有仙风道骨模样。留下的七个孩子,四男三女,被瑶信岚安排去收拾行李,子时三刻回庙内集合。
他站在村中泥路上,雨水溅起泥点沾染在他的衣摆和靴上,似是矗立在雨中的雕塑,注视孩子们四散而去。
风势渐大,雨声嘈嘈,墨小青回到生活了十二年的小屋檐下,放下了被雨水打湿的青色斗篷兜帽。仿佛隔绝了外界天地间一切混乱与嘈杂,可眼前有限空间内,又是一片迷惘。
上仙嘱咐,带必要的物品即可。他们的生活并不富裕,大多家无长物,又有何可以带走呢?她找出两个陶埙,一大一小,是娘亲亲手所制。如今唯一的念想与寄托,也只有这两个陶埙和一身旧衣服了。
草草收拾完,她重新披上斗篷,从外带上门。回身时看见路上有一灰白色的身影,静立雨中,仰面朝天,背着手出了神,那是瑶信岚。
四周之境皆空,独他一人,雨水仿佛不是天降,却从他身侧离地而起,飞向天际,倒流回天,时间似乎也随他的出神而静止。尘世的雨溅起泥水沾染素衣,他却有情趣让泥枝绽出猩红海棠。可偏偏又是这无根水,洗净素衣淄尘,还他一片素净。
雨中之人气场非凡,似有颠倒乾坤之力。墨小青望他秀颀之身挺拔如山,肃穆之气静默如云,不免心生敬意,也望出了神。夜间冷风频频,青丝,白发,那一刻二人早已忘却寒意。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以后要和他一起生活在仙山吗。
墨小青在心中默念。
不一会儿瑶信岚缓缓偏头,好像察觉到墨小青的目光,朝她的方向看去,四目相对,二人沉默片刻。突然他眨了眨眼,好像有雨水滚进眼里,看了眼天空,雨势转大。
“诶呦呦这雨还下大了!”他两手盖着头,猫腰朝墨小青跑来,躲在檐下避雨。
墨小青不解,问:“上仙何故站在雨中?”
他眯着眼笑起来:“我在透过雨水观微师弟他们,希望他们那里没下得太大。”
……原来是个痴人。
雨势渐大,二人被拦在屋檐下去不了庙里,瑶信岚很自来熟地和她聊起旧事,譬如如今的年岁,在村里娘亲曾是做什么的,为什么叫“小青”这个名字。
墨小青兴致缺缺,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他的问题。她蹲在地上,郁闷着这雨怎么还不停,这里太冷了,她好想去庙里火堆边上蜷着睡会儿……取暖……
翌日清晨,夜雨初歇,山雾缭绕。空气中带着初秋的寒意和雨后清爽的风,自然间万物生灵舒展着懒倦的身姿,吞吐天地灵气。
瑶信岚出了庙,迎着日光伸了个懒腰,招呼大家出发,与村民告别。
墨小青也揉着眼睛走出庙,昨晚梦见了娘亲的身影。她的眼睛迷迷糊糊,看见瑶信岚伸着懒腰,大手一挥,随即一阵鸟鸣惊起秋风。
一只巨大的青鸟掠过众人头顶,缓缓降临,姿态傲然,青色的羽翼光洁亮丽,头顶一抹鲜红的羽毛,周身带着圣洁的光辉。墨小青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这不正是她前夜在林子里遇见的那只青鸟吗?安灵找到她,躲在小青身边,孩子们纷纷被大鸟震慑住,不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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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别怕,这是神鸟青鸾,”瑶信岚解释,“一会儿它会带我们回山。”
青色的鸟儿身体逐渐变大,背上足够坐下他们八人,载上他们后长鸣一声,轻拍羽翼轻盈地飞起。
雨后空气清新,万物滋长,青鸾翅下的山林湖泽尽收眼底,景色一片恢宏。而那些孩子们久居偏僻闭塞的村落,自然没见过如此景象,一个个惊讶又小心翼翼地趴在青鸾背上往下看,有的窃窃私语,还有的想抓住身旁流云。瑶信岚则盘坐在最后看着孩子们,防止有人掉下去。
这正是瑶信岚要等日出再带孩子回山的意图。日出如春,此刻天地间灵炁(qì)最旺盛,能滋养那些孩子的身心,他们从地狱修罗场活着出来,也能洗去一些戾气。
安灵对招摇山一行惴惴不安,一直拉着墨小青的衣袖,小声地问:“小青,你听过招摇山吗?”
“我听娘亲讲过,招摇山是很厉害的仙门,里面的弟子都很厉害。”她很认真地回答,轻轻抚摸着青鸾的羽背。
“你娘亲怎么什么都知道。”
墨小青很骄傲地抬眼看她,“我娘亲无所不知。”
譬如这神鸟青鸾,娘亲和她讲过故事,青鸾是西王母的手下,是替她送信的神鸟。可现在怎么会听瑶信岚的话呢?
安灵没有接她的话,想着再厉害,不也和和自己爹娘一样死了?便独自去看空中景色了。墨小青仍然梳理着青鸾的羽翼,想着娘亲讲的故事,发着呆……
忽然,她感到手下一热,青鸾周身羽毛散发出微弱的光,随即青鸾浑身一震,发出一声凄惨的鸣唳。背上的小孩们紧张地缩成一团惊叫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闭目养神的瑶信岚也睁开眼紧觉起来。
没有外力偷袭,似乎只是青鸾。他起身,脚下一晃,飞身御剑在空中查看。青鸾又是一声凄惨的鸣叫和颤抖,很快,青鸾全身散发出微弱的光,开始慢慢缩小,可供大家站的地方越来越小,两个男孩抓不住掉了下去。瑶信岚指尖飞出一道浮云接住他们几个。
“怎么回事啊上仙!”
“救命啊!”
还没回过神,青鸾已经全身缩小最终幻化成一片羽毛,剩下五个孩子尖叫着掉了下去。
他迅速划出浮云接住坠落的孩子,目光在空中搜寻青鸾幻化的羽毛——就在前方。瑶信岚一跃而起紧紧抓住那片青羽顺便一把揽住——离青羽最近正在坠落的小孩。
等墨小青害怕地睁开眼,自己没有掉下去摔成肉泥,反而被瑶信岚单手抱住,正稳稳立在一柄剑上。
“上,上仙!”
上仙并未搭理她,紧皱着眉头观微周围环境。他盯着手中的羽毛,心中暗叫不妙。
“上仙,上仙!这是怎么回事啊!”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在他耳边问个不停。瑶信岚轻叹一口气,这青鸾被一股莫名的神力悄无声息地封印,竟连他也没能察觉这股力究竟从何而来,眼下只好先腾云回山。
“不用怕,小事一桩,”他将小青放在云上,笑着安慰大家说,“鸟儿困倦,看来无法在高空飞翔了,一会儿看看是大鸟飞得快还是我的云飞得快吧。”
安抚好大家的情绪,他看孩子们也没再害怕,而是开始好奇绵软的祥云,便放心下来。收了佩剑,立在云端继续赶路,心烦意乱想着方才的神力。
3. 九黎神魔
距离瑶信岚腾云的低处,有一人御剑从树林稍掠过。二者擦肩而过前,他仰头观望了这一出闹剧,但并未参演。同样,他也感受到一股神秘又陌生的力量,但隐约有熟悉的气息。
东边骤雨未歇,他压低斗笠继续向东飞去。
此人目的地正是临黄河东岸的九黎寨。
“遇到了招摇山的人?”
正座上阖眼小憩的人睁了眼,松开撑着头的手,坐直身体,“谁?”
地上跪着的牛角人借着招摇山的话题继续添油加醋:“一下子遇到了三个,就是,就是瑶信岚、姜蓠,还有南宫焰!他们杀了所有一同前去的弟兄们,属下无能,好不容易才保住命逃回来。”
听那三人的名字,对方叹了口气,轻言道:“不怪你们无能,只怪运气不好。招摇山那五个家伙,一个就够折腾人了。”
他起了身,理顺领口装饰的锦雉羽毛,“若只有个姜蓠还好,他最不爱理会这些身外之事,偏偏遇到他瑶信岚,我素来是不愿与他们结下梁子的。”他顿了顿,又问:
“昭王现在何处?怎么,他与魔界联手,都不用通知我一声了吗?”
话语中难捱怒火,跳动的烛火映着他眼眸中的一泓寒光,身上铜甲铁衣雕刻得繁复精美。此人正是九黎寨主,黎疆。
地上跪着的牛角人不寒而栗,腰弯得更低:“昭王他……”
说到一半,大门外急忙忙又跑来一个牛角人,向黎疆跪拜:“大人,魔尊潜征那边来人了。”
“还敢来人?!这回吃了败仗,怎么不去找昭王了?”他让通报的手下先领人上殿,又让跪在地上的手下起身待在他身边。
“初次见面,拜见黎王。”
来人披一身蓑衣,头戴斗笠,脸色乌青,尖长的耳朵上挂着一对玉璧耳坠。手臂裸露的皮肤上到处爬满了绿色的花纹,双手漆黑,似妖非妖,似魔非魔,浑身透露着诡异之气。
“贵客远道,本王有失远迎。昨夜骤雨初歇,今晨空气尚好,何不在寨外议事?”黎疆冷冷道,向他问候,示意属下去屋外摆设茶桌,“这位小友该如何称呼?”
“不敢与黎王称兄道友,”他取下斗笠递给旁人,“在下冤句城鬼臼,今日代魔神潜征大人行事。”
话语间几人行至寨外,雨后秋高气爽,空气清新,属下在亭中设好茶桌,分别倒茶,二人对面而坐。
“昨夜出手的可是招摇山?”鬼臼问到。
“你们的消息也是灵通,”黎疆轻轻晃了晃茶杯,“他们下属办事确有不妥。但答应你们出兵的是舍弟黎昭,下属办事论赏论罚,你理应找他去。不过他今日外出不在寨内罢了。”
鬼臼绿幽幽的眼珠子一转,“既是你们九黎族,就按你们的规矩处置好了。”
黎疆毫不避讳地盯着鬼臼绿幽幽的眼珠,看出他不过是一株化形的草妖,便道:“现如今,魔界一统,妖界无主,你们倒是联络起来了。”
“妖魔二界什么时候分得那么清了?”鬼臼道。
“是吗?早些年还打得不可开交呢。前些年,潜征统领的是魔界,可没听他对外传整治妖界啊,”黎疆意味深长地笑了,“你们这些小妖倒是为他卖起了命啊。”
更准确地说,还要加上跑腿和传话。魔尊潜征自己都困在苍梧渊里,只有手下尸山派圣君和七魔替他办事,哪里有心整治妖界。不过表面上拉拢,实则利用一群小妖替他跑腿送命,给自己增添人手罢了。
黎疆这话戳着他的痛处,鬼臼收起笑容,抿了抿唇,“还是聊聊正事吧。魔神潜征大人初统魔界,百废待兴,想与你们九黎族联手。在此之前只面见了昭王便草率出兵,是我们的过失。”
说完,他朝地上一挥手,变出几十个黑木宝箱,里面装满了魔界灵石灵木,玄铁等,鬼臼说到:“这些都是昨夜贸然行动的歉礼,还请黎王原谅。”
黎疆稍稍看了一眼,是些品质上乘的原料,是有些诚意。他微微点头示意,不知这小妖一会儿还要搬出什么来劝说他。
他不冷不热道,“世人只道他是魔尊,几日不见,他潜征何时成魔神了?”
见黎疆态度一般,鬼臼眼珠一转,补充到:“潜征大人成魔神是早晚的事,只需要,一个‘物件’,黎王,您就不好奇我们昨夜究竟是在找什么吗?”
黎疆没有抬眼,问到:“何物?”
鬼臼想凑到他耳边,被黎疆抬手挡住。他挥挥手,示意下属退去,只留下他们二人。鬼臼笑言,这是他们魔界才有的一手消息。
“神魂?”
“此事当真。只是不知是天上哪个倒霉神丢了魂转世成人,但黎王,我们魔界可以担保确有此事。”
不知为何,这小妖自称是魔界的样子总让黎疆想笑。
他接着讲:“按时日来算,那神魂转世也不过是孩子的年龄,抓住那小孩儿,便可将它的魂魄炼化给潜征大人,飞升成神自然不在话下。”
黎疆没忍住笑出了声,他虽不喜与那些天神打交道,却也明理。神职不靠自己去努力争取,却凭这些阴谋手段,若是这种人也能成神,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便是你们屠村,抓小孩儿的原因咯?”黎疆喝了口茶,看他模样可笑,自顾自说起了别话。
“昨夜淋潦潇潇,我与龙王攀谈。常言道,游鲤或跃渊成龙,或停留在渊,一切依时事而定;又有飞龙在天,可谓是登峰至极的成就。神龙法力无边,又有如此变化,实乃祥瑞。”
鬼臼被他说得云里雾里的,只好闷闷喝茶。
“可还有一种龙,潜伏在深渊,没有出头之日,虽说是时机未到,可毕竟‘潜龙不可用’。潜龙终究是潜在深渊,何日何时能抬头在野呢?”
话说到这份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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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恍然大悟,潜龙说的是苍梧渊里的潜征,亦或是鬼臼这般的无名小辈。
“更何况,有些深渊里的还不是龙,只是蛟罢了。”
“我无意与你们合作。至于昨夜‘寻踪’一事……你们魔界说的东西本就真假难辨,叫人如何信服?我自是不会出力去寻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的。”
黎疆冷哼一声,果然如他所料,魔界又在装神弄鬼,他自然不会让弟兄们白白卖命。
鬼臼心中一沉,兄长黎疆果然更难说服。虽说九黎族现在由黎疆黎昭兄弟二人共同掌管,但想要与他们合作,光拉拢弟弟黎昭不行,实权还是在黎疆手上,得将他一并说通。
只是黎疆和传闻中一样,一心避战,恐怕不会再加入江湖纷争,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涿鹿之战过去百年,九黎族余党虽不如百年前蚩尤在世时声势浩大,但也称得上一方势力,又曾与轩辕大帝交战,能破解轩辕大帝秘术。魔尊潜征被轩辕大帝封印在苍梧渊多年,想要提早破除封印恐怕还得借助他们的秘术。
魔界这些心思黎疆看得出来,他虽无意争夺天下,却也想为曾经的首领蚩尤报仇,自然看不惯现在的天下领主轩辕大帝。他便故意对鬼臼说:“想彻底破除潜征的封印,你去寻一物,或许会有帮助。”
鬼臼眼里立马冒了光,求联手不成,但得了情报回去,一样可得潜征青睐,他故作镇定地说:“黎王请讲。”
黎疆见他急不可耐的模样可笑,便卖了个关子,缓缓道,“也只是传闻,并不一定有时效,此物在招摇山,名叫黑晶帝王剑,是把邪剑,可破除邪佞,是以恶制恶的邪剑。”
“用剑?做礼器?”鬼臼问,“早闻昆吾派赤铜剑名闻天下,何不去昆吾派求来一把?现如今招摇山恐怕已经盯上你我,为何偏偏要去招摇山?”
黎疆摇摇头,“黑晶帝王剑,非昆吾赤铜剑可比,非此不可。”
鬼臼思忖片刻,决心去调查一番黑晶帝王剑,谢过黎疆后便告退。
黎疆送他至大寨外,久久注视着御剑他远去,随后吩咐身边的下属:“去把刚才那几箱锻造成长刀兵戈,分发给武器陈旧的兄弟,再去把昭王找回来,盯着他一点。”
只留下一个牛角人,他问到:“引魔界去找黑晶帝王剑……黎王,这样好吗?”
黎疆冷哼一声,“这天下谁做主与我无关,只要不是他轩辕。你别看现在时局安定天下太平的样子,仙界里的纷争也不少,且让他们仙魔二界争去吧。”
下属道:“魔界那里,也不知又在计划什么,昭王前些日子也是,神神秘秘的。”
黎疆远眺寨外大河,思量起方才鬼臼的话,天神失魂转世下凡?不知还会引来凡间什么样的灾祸。他缓缓开口:“心思不纯,来和我们九黎族商谈,就派那么个小妖来,他潜征身边,七魔里又不是没有我们的故人。”
4. 招摇仙山
日中时分,可算是看见了远处巍峨的仙山,孩子们都激得欢呼雀跃起来。瑶信岚暂时忘记青鸾一事,像模像样地做起当地向导:“前面的群山是鹊山,主峰便是我们的招摇山,我们马上就要进入结界中啦。”
艳阳当头,雾气散开,整座仙山沐浴在日光照耀之下,高大雄伟。天空一碧如洗,悬浮几个小岛,在整个招摇山上空环绕一圈。小岛下有一个巨大圆形石台,有三段石梯通向宗门大殿,大殿西侧一棵银杏古树高耸入云。
因为中午,广场上练功的弟子不多。瑶信岚落下浮云,让孩子们下来报数。
一个个小萝卜头按耐不住对仙山的期待,依次排列站好。
“七!”站在最后的墨小青踮着脚喊到。
瑶信岚往后一看,队尾那个小团子被第六的个高个儿挡着了,到时候别走丢了。于是把队伍从中间砍成两半,让墨小青从后向前领几个人。墨小青听他安排,乖乖站好。
“九岚仙君回山啦。”
“祝余兄,今日略有怠慢啊。”瑶信岚半开玩笑道。
不知何处冒出一个少年,他只比孩子们高半个头,绿色长发和眼瞳,青灰色长袍,头上开了两朵小青花,多半是山中小精怪。
他不急不慢地解释:“哪里敢怠慢您呢,近日后山桂花初绽,我也是趁早吸收精华啊。”
“原来是跑后山偷懒去了,”瑶信岚笑嘻嘻地玩弄他头上的小花,“这几个小孩交给你了,改日请你喝酒,安排一下住处和分班,我去见见掌门师姐。”
祝余忙护着头上的小花,“诶呦,上次跟你喝完酒睡了三个月,我可是不敢喝了。您快去吧,掌门今早可把您念叨坏了。”
被掌门念叨一早上可不是什么好事,瑶信岚摇头晃脑,闪了人。
他一走,祝余成了老大。他转身面朝七个小萝卜头,打量起来。都是平平无奇的凡人资质,呆头呆脑的,还有几个劣根子,怎的带回这样一群小孩?
带回这样一群小孩的瑶信岚此刻大摇大摆地来到大殿,看见四师弟姜蓠和五师弟南宫焰分别立在大殿左右两侧,不言不语。
姜蓠束冠端正,一身素净白袍,云肩绣银,腰坠白玉,垂挂白绸,见师兄此番模样前来大殿,微皱眉头,偷看了一眼正中央的掌门人。
掌门人背对正门,一身庄严黄衣,周身环绕淡淡护体金光,身坠五彩缨络,头戴玛瑙弁冕,如一尊威严神像,震慑天地邪物。转身,俯视着匆匆而来的瑶信岚,一身正气,不怒自威。
“掌门师姐。”瑶信岚假模假样地行礼。
“你还知道回来?”
此人正是招摇山掌门人,坤远仙君姬佑远。
“神鸟青鸾遭人暗算,路上耽搁了些。”他轻飘飘地说。
“遭人暗算?凭你的实力还会遭人暗算?”姬佑远下了台阶来,对瑶信岚怒目而视,“你这下如何向西王母交待?”
一贯不改的大嗓门啊。瑶信岚在心里偷想,撇了撇嘴:“我和她是老交情了,我自有分寸。”其实心里根本没多少底气,应付罢了。
“那你这一身衣饰又作何解释?不成体统。”
旁边沉默已久的南宫焰忙上前为瑶信岚说话:“三师兄一回山就立刻赶来大殿,前夜又除魔一宿,恐怕是尚未来得及更衣。”
没错没错,瑶信岚在心里附和,好师弟,平日没亏待你。
“老五老四,我正要问你们,那七个孩子,”姬佑远的视角转向南宫焰,“你们这又是何意?两人半夜回来先通知我一声,好给我心理准备,另一个不声不响就把人带进山,现在什么人都能带回门派了吗?好一出戏!”
戏中主角——那几个孩子正在祝余的带领下参观招摇山。
他们所处的圆形石台叫做诸星广场,弟子集合和训练用,上下有石梯连接。两侧分别置有一架三层巨型编钟,据说不为演奏,只是镇邪。祝余在山中多年,也从未见过有人敲响这两对编钟。
石梯共有三段,每隔几十阶就有一对异兽石像,口中流出清澈山泉,仙雾缭绕,沿着石梯流向山下。孩子们在祝余的带领下一步一步走台阶,两侧山泉叮咚作响。
招摇山弟子上千,初级入门弟子要修满至少两年的基础课程,再根据资质拜师或另选专业修炼。初级弟子分班上课,共四宫二十八班,由四位仙君手下弟子管理。掌管东方青龙宫的九岚仙君,和南方朱雀宫的影焰仙君平时喜欢亲自授课。
有个小孩记得南宫焰临走前提醒他们,回山后找他玩,有些激动地和旁边人说:“我就说嘛,那二位上仙看着亲近,他们应该喜欢小孩儿的。”
祝余似笑非笑地回头:“非也非也,因为那二位没有徒弟。”
墨小青沉默了一路,听到这没忍住笑了一声。
“但是我听说,九岚仙君明年春可能会收徒,后年是影焰仙君,你们加把劲,说不准能当上影焰仙君徒弟,”祝余补充到,
“他俩都很好说话。还有川蓠仙君,他也好说话的,而且神机妙算,料事如神,人称‘招摇神算子’。不过今年春已经收徒了,估计得等等。”
跟在后面的小孩子窃窃私语,讨论起来,墨小青则在心中暗暗记下。祝余听了听,解释道:“川蓠仙君就是在山下穿黄衣服的,他回山应当会换白衣。门派内都是按照各自五行属性的颜色穿衣,你们可别认错人。”
“那我们穿什么衣服?”墨小青问道,看看自己的青色斗篷和粗布麻衣。
“初级弟子统一穿素色中衣,再根据分配的四宫颜色穿戴相应的苎麻罩衣和束带。”
“山里面塔楼很多,铸剑堂在后山,以后你们打造兵器去那里;还有心生阁,里面有很多乐器法器,修炼到一定程度可以辅修器乐。还有靠近紫竹林的镜湖,那是禁地,你们万万不可去。”祝余对大家嘱咐一通。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跟着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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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发源一处清泉,汇聚成河向山下流去,叫做丽麂水,招摇弟子入仙门的第一步“洗泉仪式”就是在丽麂水中洗去凡尘俗气。
听说他们从杀戮中逃生,祝余却注意到他们身上的戾气所剩无几,那瑶信岚是费了些心思啊。他让四个男孩三个女孩分开沐浴,自己去准备了七身素色中衣。
泉水仙气弥漫,墨小青望着向山下流淌的河水,万事万物都有个平衡,这泉水洗去仙人眼中的“秽物”,又将汇集到哪里呢?想到这些,她迟迟没有下水,被水中的安灵叫了好几声才慢慢下水。
祝余在路上远远看见一个身着祭蓝衣裙的少女,手持墨色短剑,腰间坠一块手掌大的海螺。乌发似云,零星缀着几支簪子,面容瘦长,眉眼犀利,樱唇如瓣,浑身上下散发着冷冽清俊之气,拒人千里之外。
少女似乎是来寻他。祝余老远就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的寒气,打了个招呼:“小风的消息可真是灵通啊。”
“不止我,这消息满山穿得沸沸扬扬,都等着看热闹呢,”少女的语气略有轻佻,递给他一个竹片,“分班已替您分好,有两人在我北方玄武宫。”
“那一会儿仪式结束,那两人便麻烦你带去北塔宿舍咯,”这两个孩子可有罪受了,祝余心想,接过竹片,用法术展开名单,心中大致有了数。祝余个头矮,只到少女胸部,忽然看见她裙摆下染了一大片污泥,“咋弄成这样啊?”
少女面无表情:“刚才抢饭的时候跌了一跤。”
洗泉完毕,祝余一边用法术下发衣物一边宣读名册,东方青龙宫和北方玄武宫各两人,南方朱雀宫三人。
之前那个期待瑶信岚和南宫焰的孩子不幸去了玄武宫,墨小青和安灵一起去了青龙宫。
更衣完毕,大家带着旧衣路过大殿,纷纷被参天银杏树吸引,赞叹着跑到树下。祝余瞥了眼另一侧宏伟精致的大殿,仙君们这会儿应该还在会事。
这棵银杏树是招摇山门派的生命之树,一年之秋落叶归根,次年之春萌生新叶,如此反复,新老更迭,生生不息,也象征着门派长久不衰。仪式第二步便是“入木仪式”,入门弟子将手心贴在树干上,与古树建立起生命的联系。
一到七排好队,由祝余报数喊名,依次完成。
秋日的银杏叶边缘泛黄,茂密如冠,成为宗门大殿窗棂之景。而此刻大殿内,正进行着一场无意义的争论,这已经是司空见惯之事,姜蓠无聊地望向窗外的银杏树,树下正是一群报数的孩子。
“七,墨小青!”
墨小青乖巧地上前,将手心放在树干上,静静感受古树中蕴含的生命力。
一阵微风掠过树梢,“沙沙”声中落下几片不合时宜的银杏叶。
哦。好奇怪的命格。姜蓠看在眼里,指尖轻算。
算不透。
他默默盯着正与掌门争论的瑶信岚。
瞧瞧你领回来的好孩子。
5. 长命寄锁
“掌门师姐,那些孩子无辜遭罪,现在孤苦无依,我带他们回山起码衣食饱暖无忧。至于修炼到什么地步,就看他们自己的努力不行吗?”
姬佑远闷哼一声:“都是些资质一般的凡人,你这样一闹,入学考试倒是免了,这不是给其他弟子看笑话吗?!”
“人各有命,其他弟子未必有这般丧亲之痛。扶弱济贫,怜悯苍生不应该也是我们要教给弟子的吗?”
“既然你这么能说会道,还不赶紧收徒弟传授你的大爱去?”
四目相对,瑶信岚以往眼神平和温柔,慢慢变得冷漠,双眉紧皱,周身气场改变,压迫感骤升。姬佑远注意到这一变化,眉头一皱,赶快放缓语气。
“我只是怪你做决定太过随意,万一有魔界的奸细呢?至少你该和我……”
“事事都该和你通报,免得有损招摇门面,影响你争什么仙界领主对吗!”瑶信岚压低声音,含怒遏止。
“师弟!”姬佑远无奈地想解释。
一旁南宫焰看情况不妙,再不拉着三师兄恐怕他又得发作了,上次那疯病发作在魔界,没人拉得住他,愣是让他杀了三天三夜。南宫焰现在想想还后怕,他赶紧上去拉住瑶信岚:
“诶诶掌门师姐我想起来了!北冥师姐我们回山后去寒酥亭找她来着。”一边拽着瑶信岚袖子,一边给姜蓠递眼神。姜蓠也点头附和。
姬佑远看不下去,甩了甩袖子,此事作罢。
再看那七个孩子,已经完成了前两个入仙门仪式,最后一步是根据分班“授衣”,算作正式入了招摇门派。
四宫对应东南西北四塔,是弟子的宿舍塔楼,每个方位还划有三个训练场。如此恢宏大气的场地,孩子们从没有见过。
墨小青和安灵分在东塔一个房间,收拾妥当后,安灵舒服地躺在软榻上:“从来没睡在这么大的卧榻上过。小青,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对铺的小青收拾旧衣时,翻出来口袋里三片青鸾的羽毛,那是她在小树林里捡到的。她一面看着羽毛,一面看着旧斗篷,陷入了沉思。
“你有什么打算?”她轻声反问。
“这里衣食无忧的,是个好地方。”安灵坐起来拍拍卧榻。
“仙君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别辜负了一片好意。”
“你说得对,明日一早我们就跟着上课,好好修炼。”
墨小青懒得听她附和,撂下一句“我出去一趟”,便跑出了门。
娘亲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她也不知如何安排接下来的日子。如果找到了娘亲呢?这招摇山是去是留?
祝余前辈刚才说,后山有一片桂林,秋日金桂初绽,他喜欢在里面吸收精华。墨小青一路向师兄师姐打听,找到了去后山的路。有人窃窃私语议论,她权当听不见。
后山金桂一望无际,想找那个小精怪不容易,墨小青只好大声呼喊:“祝余前辈——”
“别喊啦丫头,”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绿色的小身影一晃而出,“找我何事呀?”他打量了墨小青一圈,能找到后山来,还挺精的。
“祝余前辈好,叨扰您了,仙君曾言接下来一段时间会在村落附近安排弟子守护……”
“哦,确实如此,有什么问题嘛?”
“不知祝余前辈可否能联系到那些弟子,小青想麻烦师兄师姐们帮忙打听一个人,墨婵,是我的娘亲,她失踪了。”
祝余一声应下:“这当然没问题。”见她忧心忡忡,知道她心有顾虑,安慰到:“别担心啦,既然来了招摇山,就好好修炼,把这儿当做自己家。你们是九岚仙君领回来的,他肯定会对你们多些照顾的。”
“九岚仙君……”她小声嗫嚅,其实如果真要留在招摇长期发展,她最想拜瑶信岚为师。
“我可以拜九岚仙君为师吗?”
“很多弟子都想,不过他不太乐意收徒弟,也从没收过,嫌麻烦。他痴,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什么样的徒弟才合他心意,”又一个想拜瑶信岚的小孩,祝余觉得有趣,“五仙君每年都轮着收徒,今年轮到他了,不肯,没办法嘞,他师弟姜蓠先收了徒。”
“前辈可知九岚仙君宫殿在何处?”
“你去山中找一棵柳树就行了,”祝余奇怪地看了看她,量她也没有值钱的东西行贿,打趣到,“怎么?打算诚心感化仙君呢?”
招摇山下小城内,三个仙君躲进一家小饭馆。
“再来两斤烧酒!”瑶信岚招招手。
对面姜蓠劝他:“三师兄,还是少喝些吧。”
“怕什么,掌门师姐叨叨个不停,咱总算是逃出来了,”瑶信岚说着,又夹了一大块肉,放在南宫焰碗里,“是吧老五?”
“多谢师兄!”南宫焰拼命点头道是。
那二人饮酒作乐,唯独姜蓠不饮酒,只吃着粗食。看他们不成样子,他轻叹一口气,说:“夜袭村落的那群牛角人,应该是九黎族,至于他们要找什么,还不清楚。”
听到“九黎族”三字,另外两人同时看了他一眼。瑶信岚还是漫不经心地夹菜:“蚩尤老儿啊。”
“蚩尤?不是百年前涿鹿之战就战死了吗?”南宫焰问。
“是啊,涿鹿一战,蚩尤战死,九黎族余党同黄帝又斗争多年,但屡战屡败,随后北迁……”姜蓠浅浅喝了口汤。
“涿鹿之战,都过去那么久了,这九黎族还能复出吗?”瑶信岚语气轻佻,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南宫焰年幼,见识尚短浅,知道这时候插不上什么话,便多吃些塞住嘴。
而姜蓠却心事重重,“这日子越来越不太平,恐怕安定不了多久。希望他们不要和魔界有什么勾当。”
“可魔界虽有潜征统领,但他毕竟还在封印,只是空有魔神名号而已。”南宫焰说。
“不可大意,潜征出关后呢?而且潜征手下七魔本事都不小,我听说他们又与尸山派关系密切,尤其是尸山派掌门,齐邪圣君,”姜蓠神色凝重,“毕竟不清楚这几方势力的目的。”
听这话南宫焰炸了毛,差点把饭喷出来:“尸山派?这跟潜征被封印的苍梧渊相隔十万八千里啊。”
“魔界的根据地也不一定就在苍梧渊啊。”姜蓠说,敲了一下南宫焰的头。
瑶信岚却不怎么想搭理他的“忧国忧民”,自顾自夹菜吃肉,“和掌门师姐说了吗?”
“前夜已经会谈过了。”姜蓠轻轻点头。
山下小憩后,三位仙君御风回山,已是傍晚,闲谈着收徒一趣事。瑶信岚是实在不愿意揽这些累活,他自己的逍遥日子还没过够呢。
正说着收徒,就看见了柳树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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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的墨小青。一身干净清爽的青色外罩,内搭素色中衣,头发也打理整齐,和初遇时那个野丫头不太一样。
师兄弟三人面面相觑。瑶信岚俯身问道:“小姑娘,你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墨小青上身板正,面容严肃,冲瑶信岚重重磕了个响头,一本正经地说:
“九岚仙君,我想拜您为师。”
初入招摇,不过几面之缘,这孩子就已经开始给自己找师父了?还是个这么高级别的师父?姜蓠和南宫焰错愕难言,倒是瑶信岚关注点很独特,他笑着,对二位师弟说:“看吧,我就说我比你们受欢迎。”
姜蓠不屑:“我门下已有徒儿,懒得和你比。”
最后边的南宫焰探了个头,师兄最讨厌被提起收徒这事儿了。天天嚷着:“带徒弟多麻烦啊”“不会授业解惑”,但又对乱糟糟的宫殿急得跳脚:“怎么没有弟子给我打扫卫生啊”。那小毛丫头一上来就想拜他为师,真是有意思。
只不过热闹没凑够,姜蓠就拉着他走开了。走前他传音给瑶信岚:这孩子命格有点怪,摸不透。
瑶信岚却不领情:你看谁命格都怪,咱俩初见你不也直言不讳说我命格奇怪吗。
树下只剩墨小青与瑶信岚二人。
风动树摇,瑶信岚默默注视着草地上跪着的孩子,能找到这儿,估计是祝余告诉她的。他一早就注意到这孩子的不同,处事不乱,喜怒哀乐也不随意露于形色,不像个十来岁的孩子。
自打在庙内见了她正脸的第一面,似乎就觉得有缘,明明是素未莫面,却又惊觉如此熟悉的气息,似是久别重逢。
“命格有些怪”,如何才称得上怪呢?
他微微张了嘴唇,难得的严肃,语气却依旧温和,
“为何拜师呢?”
她答不上来,但眼神依旧坚毅地看着他。
果然还只是个孩子啊,瑶信岚心中叹息,托着她的胳膊站起来。手中变出一个银锁,像一只蝴蝶的形状,挂着三个铃铛,红线缠绕,缀有彩色璎珞、流苏。
“招摇山每年春都会有拜师大典,现在不是时候。今日你我有缘,这长命锁便给你,作为信物。”
墨小青如获珍宝,双手小心地接过,那长命锁精致美丽,雕刻了蝴蝶、莲花等图案。她心中困惑,瑶信岚说得模棱两可,究竟是收还是不收?
见她困惑,瑶信岚解释:“不必有负担,这锁本是个法器,一般人承受不了其中的份量,你若戴不上,还予我便是。若能戴上,你便戴着,等春天来的时候,山中草木萌芽之时,我便收你为徒。”
墨小青似懂非懂,再一次感谢:“谢九岚仙君恩惠,弟子一定潜心修炼。”
如此甚好,瑶信岚满意地点点头。
“仙君,弟子也有一物,”她笑着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样东西,递给瑶信岚,“也作为信物可好。”
夕阳下,一片青绿色的羽毛在她手中随晚风飘摇。
瑶信岚瞪大眼睛一看,接过羽毛,这不正是青鸾羽吗?可怜那青鸾被一股神秘力量封印,也只剩下一片羽毛了。
“你怎么会有青鸾的羽毛?”
“是牛角人夜袭那晚,我在小树林里捡到的,”她说,“我现在身无分文,这是我能拿出来给您最珍贵的东西了,也作为拜师的信物吧!”
6. 千机神算
晚上回去前,墨小青小心将银锁收好没让人瞧见,自己也舍不得在路上拿出来看。到了东塔房内,在烛灯下拿出来,细细看,这银锁精致得很,一串小铃铛听着也可爱。
有何不可戴上的呢?她将红绳系在脖子后,并无大碍。又往衣领里塞了塞,省得被其他弟子看见,无端生事。
这安分一直持续到入夜,正睡得好好的,她胸口忽然压抑得很,又有一阵滚烫。墨小青赶忙爬坐起来,原来是银锁,似有千斤重,压着胸口喘不上气。墨小青赶忙解开红绳摘下,那种闷痛这才减缓。
真戴不得吗?
次日清晨,墨小青和安灵二人打理好便分别去了各自的班级上课,她们虽分在同一宫,却不在一班。
走过几经盘旋的走廊,与安灵分开,经过一个转角,忽然与一个高大的青色身影撞了个正着。定睛一看,这不是瑶信岚吗?墨小青赶快行礼。
“昨夜睡得可还好?”瑶信岚微微低头看她。一高一矮,并排走着,墨小青低着头不敢高声。
“还,还不错。”
见她衣领前空荡荡的,瑶信岚故意问:“银锁怎么没戴着?”
约定时间是明年春,这才一晚,墨小青不甘心认输,编了个理由:“那银锁太贵重,弟子担心被其他同门看见了不妥。”
瑶信岚心里有数,也不拆穿她,点头回应。忽然停下脚步,墨小青也跟着停了下来。
“既然入了仙门,也该守点规矩诶,”他轻轻敲了一下墨小青的脑袋,温柔地说,“和长辈一同行走,弟子理应退半步跟着。”
墨小青这才意识到失礼,后退了半步。
两身青衣,一身锦缎仙袍,一身苎麻外罩,一前一后跟着来到教室门口。
已有不少弟子早到,瑶信岚便让她先在门前等着,自己掀了竹帘进去。门外有一棵桂花树,吐露着雾一般的馨香,环绕几根翠竹,郁郁葱葱,还有几丛牵牛花,淡雅别致。
墨小青偷偷扶着门框,贴着竹帘,听里面瑶信岚的说话声。
“我们箕宿班,除了木水两系,其余的课程前两次检测成绩都一般哦。”
刚才和他一同行走,墨小青都没抬头看他,现在透过竹帘大胆偷看起来。平日里看着轻浮,课堂上还是有副为人师表的模样。长发仔细束冠,冠上镶着珍珠和各色宝石,青色长袍洁净如新,腰佩青玉,一尘不染。
“你是何人?”
后背突然被人一拍,墨小青惊得一时没站稳,原本扶在门框边,惊叫一声跌了进去,摔倒在地上。
“刚好今天又有一位新生……啊,你这么积极啊,不等我说就自己滚进来了!快来快来,我介绍一下。”瑶信岚满面笑容,朝她招手。
二十双眼睛瞬间被她吸引,齐刷刷地盯着她,墨小青又气又恼,紧张地爬起来,心里抱怨,什么叫滚进来啊!太丢人了!又懊恼刚才是什么人,突然拍她。
她扯着衣袖,苦着脸,慢慢走到瑶信岚面前。瑶信岚颇为高兴地介绍:“墨小青以后就是你们的新同伴了,要好好相处哦。”
底下有人窃窃私语,估计是看她身上一点仙气都没有,资质平平,都在议论她这个没参加入学考试、不知从哪来的野丫头。
瑶信岚见状微微蹙眉,让大家安静。墨小青最不喜欢听人议论,微微上前一步,向大家端正行礼:“我叫墨小青,给师哥师姐们问好了。”底下弟子们也停止议论,纷纷起立还礼。
如此景象甚好,瑶信岚点点头,给她安排位置。待她坐定后,刚才门外拍她的那人才进门行礼,径直走到她身旁坐下,原来是同窗。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面容白净,眉眼英气,似有仙气环绕。墨小青暗自忖度,不知是什么仙家的贵公子,别叨扰为妙。
“刚才在门外无意惊扰师妹,多有得罪了,”这位贵公子主动打招呼,“我叫鹿玉。”
“无碍,无碍。”小青小声说。
此后生活,便是苦行修炼。瑶信岚和南宫焰确实常来亲自授木、火二系课程,他们平时待人亲近,上课也风趣幽默。
水系仙师名叫风清旭,师从位列五仙君第二的北冥仙子,是她的闭门弟子,清冷的冰山美人,寡言少语,上课严厉,孩子们都有些怕她。这位师姐别的不说,最擅长饭堂抢饭,下课溜得比弟子还快。
土系仙师来历不小,招摇山首徒姬明薏,掌门的女儿。这一层身份看着不太好相处,实则慢热,待人宽容温和,也能和孩子打成一片。
偏偏金系仙师,既不是那个温和典雅的姜蓠,也不是他门下弟子,是个姓庄的老公公。
除了这些基础的五行课,还会有体能课、历史课等等。历史课的大热话题是百年前的涿鹿之战,颠来倒去被白眉毛白胡子长老讲了好几天。
一个多月下来,墨小青也掌握了一些基础的法术,比如让桌上的小草漂浮,也勉勉强强让木剑飞起来半米,不过遨游天际还差些火候。她在新来的那批孩子中聪颖过人,也肯下功夫,凭实力堵住了闲碎的口舌。
唯一不足的是,山下一直没有娘亲的消息,任她每日在窗边苦等。
又是半个月,入秋,后山桂花尽绽,从东塔看,远远的一片,灿若金霞。这时候,墨小青已经能摇摇晃晃地御着木剑去后山看桂花了,远方还是没有娘亲的消息。
她实在等不及,一直记得祝余说,姜蓠神机妙算,是有名的“神算子”,找他算上一卦去。可是找姜蓠算卦,也意味着要戳破丧父丧母的谎言,毕竟她不清楚娘亲当时究竟怎样。
一日庄公公的课结束后,墨小青抓住机会问了川蓠仙君宫殿。
若要算卦,往西处去的千机阁便是,周围有一片蓍草。她御剑而行,找到了千机阁,阶旁一簇一簇小花环绕,不过颜色惨淡,有枯萎之势。
正当墨小青看得出神,忽然看见姜蓠从阁内而出,或许是周身潜在的气场,惹得她注意力分散,力一散,她便从剑上摔了下来。姜蓠却不像瑶信岚一般施法托住她,弯腰从容地问疼得龇牙咧嘴的墨小青:“小姑娘,怎么这般着急?”
墨小青拾了铁剑爬起来,说明来历。姜蓠只是点点头,招她进来。
小姑娘跟在他身后,有些紧张,这姜蓠看着面善,周身气场太强,压得她难受。要说真的“平易近人”,还得是瑶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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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和南宫焰嘛。
姜蓠一头墨发编成长辫子,随手一撩在身后,安坐下来,笑问她所占何事?
她思索片刻才说:“弟子不诚,有愧于仙君……上山那日,仙君们说,只有丧父丧母的孩子才可以上山修炼……其实弟子娘亲失踪,不知生死,只为求一个安身之处,才欺骗了仙君,请仙君责罚。”
“我不是你师父,我不罚你。谅你当初也是无奈之举,今日能坦诚相待,也是给了自己一个交待,”姜蓠收拾着桌子,并不看她,“问卦不诚不占,既然现在你心已诚,有什么问题便说吧。”
“谢仙君,我想问,我是否该下山去寻我的娘亲。”
姜蓠大概收拾好桌面,点点头,微笑着和她相视不说话。二人这样沉默片刻,姜蓠突然开口:“课金呢?”
“课,课金?”
姜蓠瞪大眼睛,看她窘迫的模样,似乎是见到了山里稚嫩有趣的小野兽,不免想逗逗,“占卜是要交钱的呀,你师父没有告诉你吗?”
哪有什么师父,哪有什么钱呀!从山外来时就身无分文,衣裳和训练的木剑还是门派提供的。可人都来了,歉也道了,问题都问了!偏偏最后一步,没钱了。
“仙君,我,我没有师父,也没钱……”她嗫嚅道。
姜蓠故作惊讶:“你没钱问什么卦呀?”
“那,那弟子告退了。”
“且慢,来都来了,我给你出个题吧,”姜蓠勾唇一笑,“天黑前你去寻一片鸟羽来,就当做是课金吧。”
这是什么问题?墨小青告退,望着阁外天空,太阳将要西沉,要去逮鸟吗?
很快,她便赶回千机阁,姜蓠刚在案上摆了五十根蓍草,取出一根放在了顶部。他见小姑娘气喘吁吁,微微一笑,将剩下一摞蓍草分成两部分,“这么快?”
那案桌还有几级高,墨小青小跳着上了台阶,踮起脚,勉强才能把一片羽毛递给他。
他捏着羽毛,问道:“青鸾的羽毛?”
“仙君并未明说是什么鸟的羽毛,弟子身边刚好有这羽毛,就回东塔取来了。”她回答,仔细算算,捡到三片羽毛,如今自己只剩下一片。
姜蓠自然知道她捡到过。他不再多问,从右边一摞蓍草中抽了一根,放在最下方。
蓍草占卜过程复杂且漫长,墨小青乖乖站在一旁等候,望着大殿外发呆。不知过去多久,听见姜蓠闷闷地问她:“小姑娘,你想下山吗?”
“弟子心中困惑,前来求问,请仙君指点。”瞌睡虫被驱走,她忙上前问。
“来之坎坎,终无功也。”
他盯着墨小青,“姑娘,山下没有你想要的结果。”
起卦前,求访者心里或多或少都有数,不过是求一个定数。墨小青等的或许也只是一句令她死心的“你找不到你娘亲的”。既然有了答案,也好安排日后的计划。
姜蓠看她不说话,又想起他们初来之时,这小姑娘要拜他的好师兄瑶信岚为师,瑶信岚似乎也有意……何不推一把呢?他一挥袖收了蓍草,说:
“既来则安,又有仙君愿意收你为徒,何不在门派里潜心修炼?”
7. 瑶池仙会
墨小青恍然大悟。
这一番话确实有定心的作用,至少现在她不再期待下山寻娘亲了。也找出了一个月没戴的银锁,重新系上。初戴时都还好,时间稍长,银锁就又成了“千斤锁”,还隐隐发烫。
又有仙君愿意收她为徒,为何不遵守诺言呢。
而许下这莫名其妙承诺的瑶信岚此刻并不好受,原是近日王母娘娘在昆仑瑶池设宴,请帖已然送至招摇山。不过往年都是掌门姬佑远和北冥仙子各带一个徒儿赴宴,前些日北冥仙子外出未归,这名额自然就顺到了排行第三的瑶信岚头上。
半年前他上天宫拜访,逛了桃园,又兴致大发向王母娘娘借了只青鸾来玩玩,免去一些日子御风腾云的苦力。那大鸟又乖又听话,平时从不惹事生祸,可偏偏两月前莫名被封印,再也解不开。
瑶信岚在他住的断缘宫内思来想去,最后一锤地板跳起来——几次想去瑶池群仙会都没有机会,今儿好不容易轮到自己,不得打扮得光鲜亮丽一点。
要与他同行的姬佑远苦不堪言。又担心师弟瑶信岚会被西王母责罚,又恨他不对自己的事上心,整日嬉闹顽皮。她素来知道瑶信岚的性子,临行前想再嘱咐他几句。
可看见瑶信岚——顶着他极尽奢华的紫金冠,大红绒花和珍珠随着他轻快的步伐一颤一颤——大摇大摆走进了宗门大殿,姬佑远气得差点没把大殿砸烂。
她遏制怒气,看了一眼他的紫金冠,冷冷开口:“你这束冠倒是漂亮。”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瑶信岚笑嘻嘻。
任西王母处置吧!姬佑远心里想。
瑶信岚衣着豆绿色薄纱外罩,烟粉色下裙,在大殿中聚水为镜显摆了半天。最终觉得紫金冠的大红绒球不妥,遂施法变成粉色绒球。
路途不过半日,途中偶遇几位仙友,姬佑远寒暄问候,然后一同结伴而行。
昆仑仙山高耸入青云,蔚蓝的天际浩浩荡荡看不见尽头。未踏及日月照耀的瑶池宫殿,笙歌丝竹之声已经飘飘入双耳。仙人们衣着五彩霞衣,骑虎乘鹤纷至沓来。
乘彩凤鸾车而至的是西王母,落座在彩莲一样的高座上。头戴玉饰,华冠丽服,锦衣玉带,宝相庄严,周身金光环绕,头顶四角垂珠流苏华盖,身坐琉璃雕花高座,金童玉女伴身,羽衣仙人相随。衣带飘动,天花如雨,身后彩云流霞,祥瑞环绕,有飞廉、开明、朱雀等神兽盘旋守护。
仙座里有福禄寿三神满面春风,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十三君执棋对弈,谈笑风生,二十八星宿星官也按序而坐。大地之神中,五岳四渎等河流山川踏着祥云而来。象征十二地支的十二元神以及八位八卦神也纷纷御风而来。
四方天帝携四神而坐,青帝白帝共享琼浆,炎帝似乎有意往瑶信岚那一侧张望。四神中,火正祝融默默不言,一侧水正玄冥、金正蓐收高谈阔论着什么,唯独不见木正句芒。
瑶池正中起舞的仙女,鬓发如云面容似花,头戴金钗步摇,彩霓为衣,缓歌慢舞,仙乐风飘,落花如雨。袅袅乐音悠扬婉转,婷婷舞姿婀娜绰约。
与瑶信岚一同落座闲谈的还有仙界名门教派各掌门,众多仙曹仙官,香官玉女。仙界之间的往来,基本上都是姬佑远带着女儿姬明薏去寒暄问候,互相赠礼。一是瑶信岚不大乐意主动去和他们打交道,二是姬佑远担心他口无遮拦,没个正经模样。
掌门之女姬明薏,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在母亲的教导下已成仙得道,如今仙力功法远超同龄人,模样也出落得亭亭玉立。门派内授土系课程,掌管会考大殿中方麒麟宫,门派外常随母亲出席礼乐仙会,众仙家都喜爱这个天赋异禀的女孩儿。
“师叔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呢?”身着华服的姬明薏款款走来,眉眼如画,在瑶信岚左后侧坐下。
“我可不想做那个显眼挑事的,到时候她又怪罪于我……”瑶信岚盯着对面桌玄冥双耳上的青色小蛇发着呆。
话虽如此,远赴昆仑之前他还是仔细把青鸾之羽带在身边,也问了几处仙友,可没有人能解开封印的秘术。
不远处金正蓐收和水正玄冥还没结束聊天,玄冥突然神色震怒,似是听到了了不得的消息。
瑶信岚并没有注意到宴席上不同人的去向,身后的姬明薏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他也没在意,兀自起身离座。
“师叔去哪?”
瑶信岚转着手里的琉璃酒盏,回头同她说:“我去找……”
话未说完,撞上了一个庞大的黑色身影,手里的酒盏泼向了自己身上。他来不及惊讶,脸已经被一对翅膀扫了一阵,对方竟然是怒气冲冲的玄冥,不知是什么原因,气得双翅展开,走起路来带风。瑶信岚颇为震惊:“玄冥兄,何故如此,张开双翼却不御风而飞,光是在地上横着走了。”
身材高大的玄冥这才发觉自己撞了人,微微收了翅膀在身后,解释到:“瑶兄?我正要去找青帝问问清楚!如今人间有人要状告我,把春神的过失算在我冬神头上,岂有此理!”
越说越到气头上,身后的翅膀又“噗”一声撑开了。
真是暴躁啊,瑶信岚心想,说,“哪有随意冲撞青帝的道理,春神冒犯了你,也该找句芒去。”
“句芒?你可别替他说话,他已经许多日子不见踪影了。他交替春冬出了差错,误了农时,现在那些凡人说秋收无子,岂能算在我的头上?!”
坐席上的秋神蓐收怕闹得难看,赶忙离座来拉他。
动静闹得大,西王母远远地注视着一神一仙,想着那瑶信岚能闹出什么动静来。
瑶信岚叹了口气,劝解到:“你也消消气儿。他们凡人也许只记得上一个的冬天格外漫长,天气寒冷,才误了播种……凡人离不开粮食,这一年收成不好,必定会有很多人受灾。”他环顾坐席,没有看见黑帝,想必玄冥也只是代黑帝出席了宴会而已,难怪不怕惹事。
他拉着玄冥想回座,无奈他巨大的身材和暴躁的嗓门很难不引起注意,已经感受到不少人盯着他们准备看热闹呢。
“冬神和瑶卿,这是为何事争吵?”
玄冥不慌不忙,拉着瑶信岚,将自己与春神的恩怨一五一十告诉了在座众人。众神议论纷纷,有说句芒确实抱恙许久不见,但句芒办事素来尽心尽力,从不偷懒怠惰;也有的议论倒是玄冥常常喝酒误事,玩忽职守,终归不知道是谁的责任。更有人为轩辕大帝的历法不服,“历法怎么会出错?说到底是那些凡人偷懒不好好耕作才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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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农时。”
此时此刻,冬神玄冥见多数都在支持自己,至少多数是支持神明的,心中不免得意,他略带挑衅地说:“那些凡人,祭祀做好了吗?祀神的米是最上乘的稻米吗?祈福仪式有认真准备吗?不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哪次遇到麻烦事不是求神告神,神不帮他,倒也是最会怪罪神明的!”
锋利尖锐的话语刺进瑶信岚的耳朵,好像是故意说给他听。他正准备反驳什么,先听见西王母发话,“冬神倒是言重了。”
“现在到底不知是哪一环节出现差错,不可妄下断论。”王母缓声说道,接着视线转向瑶信岚,“不知瑶卿有何见解?”
“凡人无力辟五谷,粮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本。既然是根本,又怎么可能不用心对待耕种?”
查证之前,瑶信岚不想无缘无故怪罪凡人,便把话锋故意转向玄冥。玄冥果然听了进去,愤懑开口:“哼,那你这话的意思是……”
“当然时字面意思。”瑶信岚俏皮一笑。
“冬神莫急,凡事得逐步调查,”西王母打住玄冥,“瑶卿既有此般见解,不如常去凡间观望,调查一番究竟是何处出了差错,介时再下定论。在凡间若有妖魔作乱,也好及时除恶,你身边又有青鸾少鵹相助,这岂不是功德无量的善事?”
座下众神纷纷应和,觉得此事得慢慢来。任务没有落在自己身上,也不怕被王母怪罪,自然只当自己是看个热闹的事外人。又知道瑶信岚素来喜欢出山下凡游历,这差事交给他再合适不过。连忙恭喜他赶快接下如此重任。
听到西王母点出“青鸾”的时候瑶信岚心里顿了一下,料得她有意如此……
恍惚之中,姬佑远替他谢了王母,搭好台阶,说师弟一定不辱使命,竭力完成任务,便领他回了座……之后他再无心喝酒,愣愣地在座位上发呆,也完全忘记了刚刚要去找的人。低头给师姐倒酒时,发现胸前的衣服脏了一片,是撞到玄冥时打翻了酒盏。
他忽然回过神来,宴会已经散场。
走前炎帝来找了他,只是嘱托他多关照人间的农事,需要帮助可以随时找他。瑶信岚行了礼,说多谢神农大帝关照。
“你可真是会为自己揽活儿,还敢随意顶撞水正?”回山的云雾上,姬佑远这般打趣他。
“掌门师姐,您可别开玩笑了,”瑶信岚却上扬了嘴角,“谁承想,句句不提青鸾,句句都是青鸾,可真真是会针对人。那玄冥,平日里喝酒闹事玩忽职守,属他最烦,正好逗逗他。”
“你可别自己瞎想,西王母才没有心思针对你。这些话,和我们私底下说说就行了,可别传出去。”
跟在二人身后的姬明薏露出浅浅的微笑,“那师叔对此重任有何打算?”
没等姬佑远教育她年幼不应插嘴,瑶信岚接了话:“我呢,先去我的春酲(chéng)池里好好泡上一会儿,再去思考这磨人的难题吧。”
春酲池是瑶信岚住处青莲台上一方清泉,天寒时,他便施法将泉水变得温热,雾气缭绕。他就喜欢躺在池水里,什么也不做,只是发呆,或者睡上一觉,水汽蒸腾,热气环绕,好不惬意。
“你也真是心大。”姬佑远批评他。三人一起回山,再无他话。
8. 月夜陶埙
一日,墨小青在后山练完功,回寝殿时安灵还没睡,正在卧榻上捣鼓什么东西。她在门口伸头偷瞄了几眼,卧榻上乱七八糟地堆了一堆东西。
“安灵?”
“啊!小青!”安灵吓得跳了起来,忙将东西向身后藏,殷勤地给她倒水喝,“你,你怎么才回来啊,都这么晚了。”
墨小青奇怪地上下打量她,怎么心虚成这样?她喝了口水,指着安灵的卧榻问:“那些是什么啊。”
“没,没什么的,就是些小玩意。”
她觉得奇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她一把把安灵拉开:“你可别跟我使这些小心思了。”
却还真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首饰香包,剑谱秘籍,铜钱碎银,琳琅满目铺了一床,各式各样应有尽有。显然不是安灵的东西。小货铺一样的阵仗,看得墨小青目瞪口呆,她想起最近总有同门说遗失了财物……虽不愿相信,还是指着安灵质问:“这些?!都是你偷来的?!”
被戳穿后安灵支支吾吾地说不全话,似乎默认了。
“你怎么能偷东西啊?!”
“他们,他们那么有钱,”安灵断断续续地说,不敢直视墨小青的眼睛,“分给我们一点怎么了……”
“你自己偷拿别人的东西,可别赖上我!”从没见过这么无理的说辞,墨小青气得直跺脚,“师兄师姐们有钱,是他们的事,与你何干?何来的‘分你一点’?你真是异想天开!快把东西还给人家去!”
“我不还,”安灵抱着胳膊,头一撇,“你怎么知道这是偷来的?我偏说这是我捡来的不成?捡着了就是我的了,哪有还回去的道理?”
那一堆东西里还有一部难得的金系强化功法,墨小青抢先一步拿了起来,“我不信这也能是你捡到的?”
安灵编不下去什么理由,便气鼓鼓地不说话。
“我们家乡之前遭遇那么大的不幸,是这里的仙君救了我们,保我们衣食无忧,不用再像以前一样过苦日子。你倒好,没说怎么努力修炼报答他们,还偷起人家的东西来。”
“我又没偷……没拿仙君的东西。再说了,他们一天到晚救那么多人,根本不稀罕我们回报吧?”
“都是什么歪理?那你的爹娘呢?你没想过好好修炼学了本事,去给爹娘报仇吗?!”她咬着牙,气愤填膺,提起娘亲,那是心里过不去的坎。
谁知道这时候安灵还在狡辩,被墨小青一瞪,瞬间没了气焰,眼睛垂着不敢抬头看,嗫嚅道:“那些牛角人那么厉害……想报仇也没用啊。”
感觉真是在对牛弹琴,墨小青气得翻了个白眼。“我不与你理论,”她起了疑,去榻前找出自己的两个陶埙收在身上,“你偷东西的事我先不告诉仙师,你自己还回去,好好道歉。”
说罢便转身出了门,她一刻也不想跟偷东西的小贼呆在一起了。
但是没想到是那句话激怒了安灵,她一个人大喊大叫起来:“墨小青!你以为就你死了爹娘吗?!你假惺惺地装什么正义装什么努力!”
秋夜里露水重,天凉。出了东塔没走几步,墨小青便被冷风吹得后悔起来,该被赶出来的应该是偷东西的安灵才对,怎么自己惩罚起自己来了?她在东塔檐下的石阶上坐下,面前是密林,抬头能看见月亮,正散发着一圈一圈淡黄的光晕,似是要起大风了。
不如一会儿回去再劝劝安灵好了?也许她也只是一时糊涂而已。她们相处得久,墨小青知道她本性并不坏……
“沙沙……沙沙!”
想得出神时,面前的草丛忽然发出一阵声响。墨小青紧张得手心起了汗,衣兜里的陶埙掉在了地上。她没顾上陶埙,警惕地站起来:不至于招摇山里也有妖怪吧?怎么总是在树林里遇到这些妖魔鬼怪。
“什,什么人在那?”她大胆地问,没想到茂密的草丛里真的冒出个人来。
“哦哟,是我。”
四目相对间竟有几分尴尬。墨小青反应过来后赶快行礼:“拜见九岚仙君!”
“你快起来吧,”瑶信岚咳了两声假装正经,“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这里?不去休息吗?”
墨小青心想答应了安灵先不告密,就编了个话:“我和朋友闹了点别扭,一会儿就回去了……仙君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
“嘻嘻,我来抓蛐蛐儿的。”他笑嘻嘻地晃晃手里竹编的草笼给小姑娘看。他平日里鬼点子多,总贪玩,也不在弟子面前端大架子,这会儿墨小青也不怕他。
“可现在也不是抓蛐蛐儿的季节呀,都已经入秋那么久了。”真有意思,神仙竟然也喜欢抓蛐蛐儿。
“是呀,天冷,这些小东西都已经跑到屋檐下来了,没有夏天好玩儿了,夏天我院子里养了好多蛐蛐儿,”他颇为遗憾地看了看手里的草笼,“这种小东西寿命短,见不到一个春秋完整的轮回。”
“弟子私以为,能穷尽短暂的生命用力歌唱一个夏天,也已经胜过无数个碌碌无为的平庸日子了。”墨小青不急不慢地说。
平庸的小女孩说出这样的话,瑶信岚听着觉得新奇。他放下草笼,虽然不完全认同,但还是笑着说:“小姑娘,你可真有意思。”
她的衣领间隐约露着红绳,估计是还戴着冥蝶锁,但又小心藏着不让同门看见。
夜里又起了风,有些微凉,墨小青觉得时候差不多也该回寝殿休息了,但看着瑶信岚又不知怎么开口。瑶信岚却看得出她冻得慌,就催促她赶快回寝殿休息,叫他也好独自在月下继续思考西王母留给他的问题。
“弟子告退!”她心里乐呵呵地行完礼后,转身拾起了先前掉在地上的陶埙,这小动作偏偏就给瑶信岚看去了。
该好好思考问题的时候,怎么到处都是让人跑神的东西——“那是什么呀?”瑶信岚好奇地向前探了半步。
“是陶埙,我娘亲做的,”墨小青大方地递给他看。
瑶信岚接过,看上面有孔,便猜这应该是乐器:“是吹的乐器吗?我以前倒是没见过。”
他可是前不久才去过群仙宴会的仙君,理应见过各式各样的神仙器乐才是。墨小青心想。
“你娘亲是乐师?”
她摇摇头,“我娘亲在陶坊里做陶器,庙里的神像都是我娘亲和陶坊里的人做的呢。”
“你的娘亲好厉害!不过你来了招摇山,还是有机会见到真神的。”他嬉皮笑脸地把陶埙还给墨小青,指着上面的孔问:“谁想到做出这种乐器的?挺有意思。”
“我们一开始用这个抓鸟,用绳子系上一个泥球,投出去打鸟。有的中间是空的,抡起来兜了风,就能出声,”墨小青一本正经地给他解释,自己也笑起来,“也不知是谁觉得好玩,拿来吹,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说着说着,她也觉着不好意思,难怪仙君在宴会上也不曾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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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抓鸟用的土东西,怎么也感觉上不了台面。
“这么有趣?!什么样的人那么聪明,想到这个法子抓鸟?可惜今日天色晚了,会影响到同门休息,不然真想听你吹两曲。”瑶信岚拍拍她的脑袋,思忖片刻,问,“你还想拜我为师吗?”
月色下,小女孩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倘若我现在问你为什么想拜师,你能答上来吗?”
“我想报仇,”那语气极平淡,认真,像天上淡淡的月光,却不似月光绵柔,“为我的娘亲,还有村子里其他无辜的人。”
“那也不一定要是我呀。”
“那夜您在小树林救了弟子,小青的第二条命是您给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还有这些日子在招摇山的教导……小青会一辈子记住九岚仙君的恩情,”她又跪了下去,认真地给未来的师父磕头。
“小青不知道如何才能做您的徒弟,但小青会努力,会争取做得出色!”
请您,到时候一定要多看我一眼。
“傻孩子,你快起来,别动不动就跪的,”他托着墨小青的胳膊起来,蹲在她面前,替她掸去衣服上的草屑,没想到这么点大的孩子能这样有心,
“你有这份报恩的心已经很好了,既然能在招摇山有个安稳的生活,就好好地生活,认真修炼,才不愧对救下那条命的我。”
虽然,“报仇”不是他愿意听到的答案。
“秋夜里凉,快早些回去休息吧。”瑶信岚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回东塔休息时,安灵已经睡着了。她也静悄悄地躺下,等待明天的到来。
总觉得,瑶信岚听到“报仇”后反应怪怪的。墨小青翻了个身,睡不着。也许修仙之人并不会喜欢这样一个答复。也怪自己耿直,心直口快地毫无遮拦。
第二日却也不太平,除了安灵在寝殿完全没有同她说话,课间里他们箕宿班里还来了位不速之客。
“你们谁是墨小青?!”
课室外的嘈杂声由远而近,最终全部汇集在这一声尖利的疑问句上,课室内外的全部嘈杂也被全部暂停,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墨小青身上。
突然被叫住的她哆嗦了一下,一时没想到答应。边上的同窗鹿玉轻轻碰了下她的胳膊,她才反应过来。门口站了个与他们衣饰相同的少女,却比墨小青高出半个头。编了两个长长的辫子,缠着红绳,柳眉倒竖,怒气冲天,右颧骨处有一道小疤。身边角落里的,正是畏畏缩缩的安灵。
墨小青猜到多半是为偷东西的事了。她忐忑地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少女已经气冲冲地拽着安灵径直来到她桌前。
少女也不管边上的鹿玉,将一个竹片用力拍在墨小青的桌上:“这个叫安灵的是你的室友吧?她在我们班可是偷了不少东西,我现在怀疑你是她的共犯,是不是有些东西藏在你这里!”
周围有人窃窃私语,议论个不停。唯独鹿玉只是稍微挪了个座接着复习功课,没有参与任何一方讨论。
站在少女身后的安灵始终低着头,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桌上被拍下来的是昨天看到的那部金系强化功法。原来是这女孩的,墨小青心想。
她向少女认真行了个礼:“师姐莫动怒,有话好说,敢问师姐如何称呼?”
“哼,你倒是会卖乖,”少女抱起胳膊,“本姑娘站不更名坐不改姓,林芷芊是也。”
9. 初露锋芒
“林师姐好!我不曾拿过师兄师姐们的东西,我这位朋友也是一时糊涂,错拿了师兄师姐们的东西,想必都是些误会。”墨小青可不想一来就招惹是非,只好极力解释。
“误会?”林芷芊咬重了这两个字,“真是好大一个误会!我亲眼瞧见了这小丫头偷我的东西,你是想一句误会就糊弄过去吗?我怎么知道你寝殿里还有没有别的赃物?!”
又不是我偷了你东西,你别来和我说这些呀!
墨小青气得咬牙,说不准是这安灵想拉她下水。她偷看了眼安灵,她正悄悄抹着眼泪,一副忏悔莫及的样子。
“你也别在那哭了,还拿了什么东西,”墨小青把话题转回事故主角安灵,“放在寝殿里的还有多少?都还回去,赔礼道歉。”
周围看戏的子弟们议论纷纷,指责双方的竟然都有。安灵吓得不清,流着眼泪道歉,嗫嚅着寝殿里还有多少东西。
一旁林芷芊早就受不了她畏畏缩缩的模样,抱着手撇过头去,不耐烦地骂了一句:“真不知道师父从什么破地方捡回来这些野丫头,一个个没见过世面的。”
偷窃确实有错在先,但哪有骂到这个份上的道理。墨小青心里又气又恼,不免对她冷眼相看。
“你,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们,你,你不也是被仙君……”
谁料墨小青还没站出来,安灵竟然抢先了一步,不过声音越说越小。
“你还有脸说话吗?!”
林芷芊大吼一声,周围一众弟子开始盯着她俩起哄。议论慢慢转向林芷芊,墨小青并不清楚她的身世,仔细一听,这八卦传得还挺快。
不过一句“破地方”“野丫头”确实惹恼了墨小青,她稍微上前一步,将安灵护在身后,
“师姐的话恐怕有些不妥了,普天之下都是轩辕大帝的领地,哪有优劣之分?”
二人相互对峙,目光决绝恶狠狠地盯着对方,气焰上都想压对方一头,谁也不服谁。墨小青虽还喊她一声“师姐”,但已经打心底讨厌起这个丫头。
忽然,林芷芊话锋一转,她指着墨小青的衣领,质问到:“你衣领里那是什么?”
墨小青一摸衣领,心里暗叫不好,匆匆忙忙的,没将瑶信岚给的长命锁收好,露了半截流苏和璎珞出来。她不擅撒谎,可这会也不好意思解释,这是九岚仙君瑶信岚给的信物。
“不会也是偷来的吧。”林芷芊看她哑口无言,也没狡辩,便得意起来,仿佛胜券在握,准备乘胜追击。
“也是,毕竟你们这种野丫头,哪里买得……”
“你再多喊一句野丫头试试?!”墨小青瞪了回去,没有半分退步,“我先前还敬你三分认你做个师姐,你别太欺负人。”
“偷了东西还有理了?”林芷芊上前迈一步,顺势举起拳头,两人下一秒似乎就要动手。
“林芷芊,你别闹了,”沉默许久的鹿玉开口,他坐在里面,只拉住了墨小青,怕两人真动起手。
墨小青立刻解下长命锁的红绳放在桌上,“东西我没偷,这是别人借予我的。我的朋友安灵有错在先,拿了师兄师姐的财物,我会督促她一一归还并赔礼道歉。这样你满意吗?”
林芷芊似乎还有不满,又气急败坏地质问她长命锁是谁给的,怎么会借如此贵重的东西。
“不过就是一个祈福的物什,没想到还能生出如此事端?”
紧接着林芷芊的话端,另一个声音在门边不急不慢地升起。众人一见他,乌泱泱跪倒一片,“拜见掌门坤远仙君,拜见九岚仙君!”
瑶信岚云淡风轻地掀开竹帘,跨进课室,招呼大家起身。他身边的掌门人姬佑远可就没有那么心宽,板着脸进门,带着怒意扫视这群不像话的孩子,尤其是安灵和墨小青,被她狠狠瞪了两眼。
平日里他很少过问基层弟子,全交给师弟瑶信岚。偏偏这一次来,在课室外就全程目睹了这出闹剧。在课室外时,她也学着小孩的语气问瑶信岚:“从什么地方捡回来的?”瑶信岚则笑而不语。
进了课室,瑶信岚飞快扫视一眼这二十来人,又向林芷芊解释:“芷芊,小青师妹于杀戮中逃生,身上残存戾气,那把长命锁是我暂时借给她辟邪用的。”
他看姬佑远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便赶紧让众弟子归坐。二十来个半大的孩子跪坐在蒲团垫上,屏息凝神,等待一场暴风雨的到来。
“你们一个个的,心里可还有规矩?”
姬佑远最先盯着安灵,“远古先民蛮暴粗俗,轩辕大帝一统后天下大治,修德立义。现如今,你的‘德’何在?你的‘规矩’何在?”
如此气场压迫之下,安灵紧张地低着头瑟瑟发抖,已经忘了身外一切。墨小青余光瞥见她害怕得头都不敢抬,可自己也不敢碰碰她提醒。
“弟……弟子知错了。”她终于反应过来,闷闷地磕了个头。
看她知错的模样,姬佑远继续道,“偷窃,不合正轨,不关礼制,此为祸乱。屡次祸乱不改,必是衰败之始。”
“弟子知罪,弟子知罪!”随着姬佑远的语气越来越沉重,安灵越发害怕,声音也抖了起来。
“安灵啊,你尚且年幼,万万不可一错再错,切记迷途知归,”瑶信岚迅速接了姬佑远的话,“你先回心宿班,课后自己去戒律司领罚。”
“多谢仙君多谢仙君!”她又磕了两个头,犹豫着起身,夹着肩膀小跑出了箕宿班课室大门。
“林芷芊,注意你的仪态,”姬佑远的语气稍稍缓和,“别再有以大欺小的心思,你也回去。”
“谢君上。”林芷芊也行一礼,款款起身离去。
不是箕宿班的两人已经离去,姬佑远却没有离去的意思。他将目光挪到墨小青身上——案前,那一个被红绳系着的长命锁。
坏了,她怕不是要拿这锁做文章。墨小青心一紧。
“安灵与你同住,你可有庇佑行窃一事?”姬佑远说,语气向冰块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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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留情。
“回君上,弟子原不知此事,前夜无意撞见,原本……”她思来想去,斟酌了个合适的词,“原本劝说安灵,她是准备今日归还窃物再向师兄师姐道歉……也许是那个时候被林师姐误会了。”
听闻此言,姬佑远唇边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你们真不愧是我的好师弟带回来的弟子啊。”
墨小青咬了咬唇,这一语双关,究竟是称赞瑶信岚还是讽刺,他们的关系真是捉摸不透。
“还有你们,”她的目光又扫了一圈其余弟子,“起哄闹事,多少闲言碎语,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自己不觉得荒唐吗?”
半柱香时间,看戏的闹事的包庇的偷窃的,无一不被她教训了一顿。
好不容易送走她后,瑶信岚开始上课,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后排里,墨小青一直小心翼翼看着他,目光里是复杂的情愫,没有半刻挪开,却没能等来瑶信岚同她交汇的目光。
也许仙君会对自己很失望。
“那个林芷芊什么来头?”为了分散注意,她悄悄问了鹿玉。
“一年半前被仙君带回来的,比我早些,不是正规考核入门。”鹿玉淡淡地说。
“哪个仙君带的?脾气好臭。”
“是有些蛮横,不过有些道行,又得真传,你惹不起。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拜入九岚仙君门下——他在看你。”
说小话的两人迅速安静地低下头去。
午休时,墨小青被要求回去和安灵整理窃物。回到寝殿时,安灵正红着眼圈收拾东西。她一见到墨小青,又抽噎着怨起来:
“都是你,肯定是你告的密……你明明说好了不告密的。”
听闻这话墨小青是气得跳起来,后悔刚刚竟然还在掌门面前帮她说话?!她翻了个白眼:“你动点脑子行不行?我要是告密,那林芷芊还会来找我?!”
“你们安静点!”门被叩了两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林芷芊。
“你来干什么。”墨小青回她一个冷冰冰地眼神。
“我是戒律司派来监督你们的,别那么多废话,赶紧收拾。”林芷芊冷哼一声。墨小青则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免得她公报私仇。
东西查点清楚,也证实了墨小青确实没有偷窃。她送林芷芊离开,总算是松了口气。
“喂,”走前林芷芊叫住她,“我们招摇派凭实力说话,你敢同我比试比试吗?”
墨小青掂量掂量,若是比试,以自己现在的实力自然毫无胜算,她环顾戒律司四周,笑问:“师姐是打算在戒律司门前动手?”
“当然不是,”林芷芊抿着笑,向她靠近一步,“虽然你喊我一声师姐,但我同你一样,都只是修炼刚入门罢了。”
“那师姐打算?”
“我不同你真打,省得被说以大欺小。一个月后我来找你,我就是想看看,你在这里能学会多少东西。”
10. 教无常师
瑶信岚刚结束授课时,准备回他的青莲台休息,在课室外遇见了姬佑远。姐弟二人并排走着,姬佑远问他:“方才你为什么接我的话?是怕我对那个叫安灵的姑娘施以严刑?”
招摇山刑律严苛,不过不久前才在瑶信岚和姜蓠的带领下进行整改,安灵刚才的行为不至于重罚。可瑶信岚笑眯眯的,不说话。
“你别一天天都是这副傻笑的样子,”姬佑远嫌弃地看着他,“前段时间不是已经整改了戒律司吗。”
“我要去个地方,可能半个月不回来了,”瑶信岚伸个懒腰,换了话题。
“去哪里?”
“红水河。我找菁玉仙子商量代课去了。”说罢他撂下姬佑远,自顾自腾云走了。
“那个林芷芊!”从戒律司回到箕宿班,墨小青愤愤然朝蒲团上一坐,“她真讨厌!”
鹿玉已然用完午膳,正在静坐午休,他问道:“何出此言?”
“她,她约我比试。”似乎是跑得急了些,墨小青有些喘。
“公开比试?还是私底下?”
“她没说,只说了一个月后来找我。”
“你答应了?”
“当然啊,我可不想被她瞧不起。”
鹿玉若有所思,“可是你一点胜算都没有,输了不也是被她瞧不起吗?”
现在轮到墨小青反问了:“何出此言?”
他解释:“你刚跑回来的?戒律司距此处不远,你都这样气息不稳,何况跟人打斗呢?更别说那林芷芊功法不弱。”
这番分析处处在理,墨小青心也沉了下来。也不知林芷芊说的“想看看你能学会多少”是个什么意思。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心,悄悄问鹿玉:“鹿师兄,你资历比我深,你可知,有什么办法快速提升功力的?”
“你想投机取巧?”鹿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样不好。”
“额,倒也,不算吧……”她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不是投机取巧。在基层弟子班里教的大部分都是理论课,户外课目前也只教了御剑飞行和简单的武术而已,实质性攻击的功法根本没有传授。
毕竟要在基层坐两年,都是先从理论和运功开始,第二年根据想修习的课程专攻,并且选兵器,第三年才有机会拜师得到真传。
师父的质量自然也是参差不齐,全派上千人——顶级高手是那五位仙君,不说招摇山,放眼整个仙界他们五老也掌握不少话语权——其中三位已经收徒。五仙君下就是六阁长老,资历在他们之上,功力却不及五仙君,但也沉稳渊博,明事理。不过还有一些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摇的上仙,没太多真本事,收徒全凭花言巧语一通诓骗。
所以像她这般,刚入门就想拜在仙君门下,但又出身平凡道行尚浅的,实在是有些好高骛远。
“门派里其实有私教补习,你可以去,”鹿玉给她提了个去处,“我记得是在紫竹林,你可以去看看,不过上课是要带些礼物的。”
墨小青将鹿玉的话都记在心里,准备去一探究竟。
除了比试,她还想向瑶信岚解释清楚那件事,毕竟不想被误解成偷东西的人。偏偏这两日都没有他的课,除了上课,小青也不知去哪找他。
两日后,终于到了有五行木系的课,只不过他的课在最后一节,白天都不见他。平时中午他会和孩子们一起在饭堂吃饭,可是今天中午饭堂也没有他的身影。墨小青端着碗四处张望,半晌才吃一口——鹿玉看她这几天都心不在焉,以为她想比赛的事想得着魔了。
心急火燎、坐立难安地等了一整天,终于等来了午后的户外课。结果来授课的是个穿粉裙的仙女姐姐,不是瑶信岚。仙女姐姐叫菁玉,一进门就招呼大家外出上户外课,要复习御剑飞行,只字不提瑶信岚。
墨小青对御剑早就烂熟于心,当然不在意这节课上什么内容。等了瑶信岚一天都不见他人,她气得把木剑丢在地上踩了两脚,然后问鹿玉:“为什么今天不是九岚仙君?”
鹿玉说他也不知道。
“你们看起来挺熟的呀!”
“也许仙君他和每个人看起来都熟……”鹿玉用木剑轻轻敲了一下墨小青的头,笑说:“你怎么天天左一个九岚仙君右一个九岚仙君的。”
这话羞得墨小青不好意思,忙说:“我要复习御剑了!”
往后几日一直不见瑶信岚的身影,他好像突然从门派里失踪了一样。墨小青等他不来,只好先去找紫竹林,提升功法应付过林芷芊才是。
她打听到了紫竹林仙师授课的地点,在林边连续偷看了两天,见大家都带些竹笋,山上的野橘野柚之类的。她隔日便起了个大早挖了许多新鲜的秋笋,用树皮裹了带去课上。
仙翁长眉长须,满头白发,发髻上插了一朵金色的山茶花,刚上课时他并没有立刻让大家上交礼物,直接开始教授如何更好地凝神聚气。墨小青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像模像样地比划。这里大多是些年轻的弟子,仙翁讲授的内容并不深,仅仅是带大家入门。
放课时弟子们纷纷把带来的东西放在仙翁身边道了谢便离去。墨小青着迷在仙师教授的方法中,在座位上练习不够,还跑去缠着仙师问个不停。直到人群将要散去,她才匆匆递上竹笋。
“我不要你的东西。”
仙翁微阖双目,看都没看墨小青一眼。
墨小青慌了,轻轻把东西放下,手指绞着衣摆。是因为已经有人送过竹笋了吗,还是仙翁看不上……周围有将要离去又回头看笑话的学生。墨小青越发紧张,小声说:“仙翁,是我带的东西不好吗?”
那仙翁故意为难她一般:“偏偏我今日不想要你的竹笋,又如何?你去找些别的东西来给我。”
“仙翁想要什么?”
老人缓缓睁开眼,目光停在不远处一棵树上,他指着树说:“你去摘那树上的鸟窝,不可损伤,不可爬树。”
不爬树怎么能上去?她也没有带剑,更不能御剑飞上去。墨小青走到树下,仰着头看,心里干着急,鸟窝在一丈高的树上,如何拿到?她不安地看向老人,他正朝着自己轻轻点头,似乎是在给予她认可。
倘若能用他教的凝神聚气之法,让自己腾空飞起来,岂不是正好?说做就做,墨小青迅速复习一遍新学的法术后就开始念咒施法。好在她天资聪颖,平时也肯勤学苦练,掌握这一仙术并不难。
“这是仙翁今天新教的法术啊。”
“她不是新来上课的吗?她难道觉得自己一学就能成才呀?”
“看摸样,我听说她就是仙君捡回来的那几个野孩子里的。”
四周传来了孩童的嘲笑声,他们穿着或红或白的修炼服。飞起来还不到半丈高的墨小青听了这些声音心里不好受,慢慢失去掌控力,从空中摔了下来。
“哦!摔咯摔咯!”
“她可真是异想天开!”周围的小孩儿指着摔得灰头土脸的墨小青一阵大笑,一哄而散。
墨小青红着脸,揉了揉身上摔疼的地方,龇牙咧嘴地爬起来。她看那些同学与她衣饰相似,恐怕也同样是基层弟子。
“丫头,怎么他们一笑,你就泄力了呀,”老仙翁捋着胡子,笑眯眯地问她,“别人一笑,你便垮了,这样经不起人笑,是做不成事的。”
小青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问:“那我该怎么办?”
他大笑,指着树,“飞得高些,不就听不到笑声了吗?”
墨小青懵懵懂懂似乎明白了什么,再一次尝试凝神聚力,让自己腾空而起。慢慢的,她控制着自己飞起来,离树上的鸟窝越来越近。她嘴角上扬,按耐不住高兴,仿佛鸟窝已经唾手可得。
终归是修为有限,下一秒,原本聚集的力量从身体中慢慢散去,她控制不住重心又摔了下去。
明明成功就在眼前了,到底要怎么做。连着两次集中精力施法都没有结果,墨小青累得满头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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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翁,我做不到,”她略有些不甘心地说,“我的仙力还不够。”
“咚”一声,老人用竹杖轻轻敲了她的头。墨小青如梦初醒。
“小小年纪,怎么这样死板?”老人还是微微笑着,“若是自己的能力不够,为什么不借外力呢?”
话音刚落,一阵晚风袭来,紫竹萧萧作响,仙翁朝她吹了一口气。墨小青还没反应过来,脚下一轻,便腾空飞了起来。
“啊!”她惊讶地张开嘴,明明仙翁看起来都没用什么力。转眼间,她已经漂浮着飞到了树上鸟窝面前,里面还有两个灰色的鸟蛋,墨小青小心捧着鸟窝,仙翁也缓缓送她回到地面。
落地时墨小青高兴得没站稳,踉跄了一下,笑嘻嘻地捧着鸟窝递给仙翁。仙翁接过鸟窝,满意地摸了摸她的头,说:“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墨小青,”她笑着站直身体。
“青?是草木之色呢,你怎么会到招摇山来修仙的?”
“夏末的时候有一群头上戴了牛角的人破坏了我们的村庄,我们是被九岚仙君他们救回来的。”小青说到。
“这件事啊,我听说了,”仙翁叹了口气,“一切都节哀吧。小青,你很有天资,两年后你想进修五行中的哪一个呢?”
“木,因为我想拜九岚仙君为师。”她很认真地说。
仙翁一听,大笑起来,头上簪的金色山茶花也一颤一颤的,他说,“你个小娃娃,可真是异想天开。”
“因为我的实力很弱,所以看起来很可笑,是吗,”小青睁大一双清澈的杏眼,“可是仙翁您也说了,经不住别人的嘲笑是做不成事的。”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你很不错,我祝愿你能成功,现在,试试自己把鸟窝放回去吧。”仙翁笑眯了眼。
墨小青欢快地应了一声,气沉丹田,再一次凝神聚力,等一阵晚风到来,她便释放全部力量,让身体轻飘飘飞了起来。这一次没有失败,她很顺利地飘到树枝边,将鸟窝放了回去。然后跳到地上,叉着腰,仰着小脸对仙翁说:“我成功啦!”
就这般,小青与竹林里的老仙翁感情甚好,常去紫竹林里补习。小青得知,老仙翁在得道成仙之前,有个与小青差不多大的孙女,只是时光荏苒,老仙翁也记不清他成仙了多少年,他的孙女现如今又有多大年岁了呢?
不到半个月,墨小青便掌握了老仙翁所授之法,运气越来越熟练,御剑也大有进步。白天上课,傍晚补习,夜里就寝前在后山练剑,每日都在悉心练功,她也没有意识到时间过得那么快。
箕宿班里常有些闲言碎语,有人说她爱装模做样,总是表演得那么努力,私下里却是个维护小偷的人。又有人说她性格冷淡不好亲近,总是高高在上的,瞧不起人。
上次林芷芊来箕宿班闹过以后,大家都知道了私下里九岚仙君给了她一把长命锁。便有人忍不住联想,这么个新来的野丫头也想高攀上瑶信岚吗?也有人猜测,她该不会是想拜瑶信岚为师,所以求来了这么个东西。每次有人这样说出来,箕宿班里都会爆发出一阵大笑——她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平时为数不多能和她搭上话的只有座位离得最近的鹿玉了。鹿玉安安静静的不爱说话,更不会参与那些闲言碎语,休息时就拿出记录了剑法影像的法器反复看。
常常听到这样质疑的言论,她也很难不去自我怀疑。但自从听了老仙翁那些话后,小青慢慢意识到那些不过是质疑的流言蜚语,只要她飞得够高,自然就听不见了。
一日在丽麂泉水中洗澡时,她忽然发现脖子上挂着长命锁的红绳已经磨旧了,恍惚间意识到,来招摇山已经三个多月了,天气渐渐转凉,秋天也已经要过去了。
好像随着她的法力增长,长命锁发热发烫,变成千斤锁的次数也在减少。墨小青自然而然认为,能否戴上长命锁是与她孰强孰弱有关。这一发现令她兴奋不已,自此练功便越发努力。
11. 苻蓠芊芊
很快,一月之期到,墨小青不是应了战不敢赴约之人,那天放课后她刚出课室,便看见林芷芊靠在门前等她。
“你想去哪比?”
“既然是师姐约战,场地你定。”墨小青说。
“这后边有一片紫竹林,平时没人,不如就去那儿,省得到时候你输了出丑,又怨我以大欺小。”林芷芊趾高气昂,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紫竹林?那不就是自己补课的地方吗?墨小青心想,那地方不陌生,她便应下了。
二人行至紫竹林,时间还不到傍晚,紫竹林中空无一人,死一样的寂静。墨小青始终紧张地抱着木剑,恐惧漫上心头,忽然间有些后悔赴约。
“林师姐你要怎么比?”
“很简单啊,打倒为止。”林芷芊嘴角勾起一抹笑,快速抽出怀中木剑劈向墨小青。
墨小青神经一直紧绷,立刻反应过来举剑抵挡,两柄木剑交错碰撞,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林芷芊劲儿大,压着她的剑不放,二人僵持不下。
这一剑打破竹林中的寂静,惊起一众林鸟。墨小青攒足了劲推开她的剑,扭转身体借力连砍几剑,不过大都是些蛮力,全被林芷芊巧妙躲开。反观林芷芊,她不慌不忙,躲避的同时手中施法,在地上变出一条藤蔓。
弯弯曲曲生长着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住墨小青的脚踝,林芷芊再一念咒,藤蔓猛地将墨小青掀翻在地。突然脚下打滑,她尖叫一声,摔了个人仰马翻。
“怎么这就站不稳了呀?”见她吃瘪,林芷芊嘲讽道。
方才二人比剑,墨小青满心只想着怎么挥剑,竟忘了注意脚下,被自己最擅长的木系法术撂倒在地,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一咬牙,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不服输道:“别偷偷摸摸的,再来!”
打不过又不服输的模样倒是逗乐了林芷芊,她丢下木剑,空出双手运气,很快两掌之间聚满了漂浮着的尖锐金石。她张开双手催动法术,金石纷纷飞刺向墨小青,不过留了力,只打出形式上的招式,并不想伤她。
“咚咚咚”几声,金石全部砸在一道浅蓝色屏障上,没伤到墨小青一分一毫。原来小青见她酝酿招式,也赶快念起老仙翁教的口诀运转灵气,在金属块飞来前竖起屏障护在身前。
“你运气倒是挺快!”林芷芊狠言道,没想到她能这么迅速运气树立保护墙。她又重复一遍刚才的招式,数量翻倍的金石打上屏障。一阵阵冲击波传来,震得墨小青两手生疼,她控制不住,屏障很快解除了,被余波震出去一丈远。
屏障一消失,林芷芊也立刻收手解除了法术。
地上的墨小青摔得浑身疼,仿佛要散架一样。她实在没想到,和林芷芊的差距这么大。她掌握的五行招式比自己多太多,而自己似乎只有运气和御剑是强项,但是林中修竹茂密,恐怕没有比试御剑的机会。墨小青揉了揉摔疼的后腰,手撑着地慢慢爬起来。
“还没结束呢!”她找到地上的剑,又端起架势。
而林芷芊见她法力一般,只守不攻,便调侃:“算了,看看你剑术如何吧!”说罢,先前被她丢在地上的木剑飞回手中。握紧剑,她再一次主动发起进攻,比剑术,林芷芊剑法熟练,招式变化多端,三招两下便取得优势。
剑气凌厉,墨小青避之不及,踉跄着脚步后退,又急急忙忙地举剑抵挡,显得有些力不从心。眼见敌不过,她连连后退拉开距离,喘着气停剑。
林芷芊看她收招,不知道她在耍什么花样,但现在体力和武术都在墨小青之上,她不假思索地举剑再次进攻。
几乎是她出招的同时,墨小青撂开一切比试云云,转头就跑!
这一下把林芷芊给看懵了,刚撩起的剑扑了空。
“你搞什么啊?!”
“打不过我还不能跑吗?!”墨小青回头大喊。
真没用!林芷芊心想,甩开步子追了上去。
小青回头,见她追了上来,把手中的木剑向前丢去,同时念咒。木剑腾空,她也一跃而上,脚尖立在剑上,在竹林里低低地飞了起来,甩开林芷芊一大截。
林芷芊见她这般戏耍自己,怒火中烧,也迅速御起剑追了上去。二人在紫竹林中低飞追逐,你追我赶谁也不让谁,正巧她们二人都扎着两条长辫子,长发在空中翻舞纷飞,发丝交缠。剑气削落竹叶,剑尾的风似刀锋凛冽。
林芷芊不常来这一带,但看见周围紫竹渐少,心知有问题,便大喊:“你要逃到哪去?再往前就是镜湖禁地了!”
可惜相隔甚远,墨小青似乎并没有听见。林芷芊也在心里纳闷,怎么这丫头五行术和武术都一般,御剑和运气却如此熟练?她心里不服,便卯足了劲往前冲想赶上墨小青。
小青一听身后风声渐紧,便放缓速度,向一棵粗树干冲去——正巧林芷芊想着墨小青拙劣的五行术出了神——她身形一抖,竟仰起剑头向上窜去,躲开大树干,冲破茂密的树冠飞上空中。加速的林芷芊没反应过来,要撞上大树,来不及调整方向,她立刻弃剑跳下。
还没能落地,树冠上垂下几条粗壮的藤蔓像卷春卷一样将她缠住,藤蔓缠住林芷芊将她带到半空中,墨小青正稳稳地立在剑上。
“你快放开我!”她胡乱蹬着腿,瞥见二人身后不远就是一片湖水,赶忙叫道,“就你这法术能维持多久?!可别把人摔下去!”
哼,刚才不是还很厉害吗?墨小青心想,怎么飞起来一下便怕了?
结果没等墨小青再出手,林芷芊双手中凭空变出两把金锥挫断藤蔓,几条藤蔓受了伤松开她,向下退去。林芷芊下坠前在空中向墨小青甩出两个金锥,同时召唤地上的木剑。
仅仅发生在一瞬间,墨小青反应过来调整木剑方向时晚了一步,金锥打在她的剑上,她身子一歪,向下方的湖泊摔去。
折腾许久林芷芊刚在剑上趴稳,就看见技艺不精的墨小青向下坠落。她想也不想立刻御剑向小青飞去,在半空中扯住她的胳膊。刚刚一通打斗下来她体力也将耗尽,头晕目眩,实在拉不住墨小青了,两人带着剑急速下坠。
“师姐你放手!”墨小青喊道。
“……真没劲了。”林芷芊身下御着的木剑泄了力不受控制,二人缠抱在一起“噗通”一声掉进了湖水。
两人扑腾着沉入翻涌的水花,湖水灌进鼻腔和耳朵,窒息蔓延向全身。林芷芊迅速捻了两个避水诀,生机打破无边的窒息,墨小青缓上劲,是林芷芊竟会救她。
避水诀的作用下,两人被一层淡淡的银光笼罩,能自由呼吸,视线也变得清晰。
快沉到湖底时,墨小青后衣领突然被拽住,只听林芷芊大喊:“快跟我回去!这里是镜湖禁地!”
“和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吗?”
墨小青确实没听清,眼前一幕震得她说不出话,她颤抖着手指向前方,“那里……”
湖心处有个跪着的人影,身后一把约四人高的黑色巨剑。剑柄上拖下来的长锁链高高吊起那人双手,七八个黑色铁钩穿过他的肩胛骨和手臂,鲜血淋漓。周围有四五道黑色云雾拖着长尾,环绕着一人一剑,像阴暗的护食黑鸟,下一秒就要将眼前的食物撕得粉碎。
湖底禁地,就是藏着这东西吗?两个姑娘吓得腿软,还是林芷芊想起来要跑,她哆嗦着拉起墨小青的袖子:“跑,快跑啊。”
“跑什么啊,”墨小青双目失神,“那是九岚仙君!”
跪着的人,正是她一个月都没见到的瑶信岚。
她甩开林芷芊,划水游过去,靠近时被黑雾便团团围住再不能走近,心里直发怵。
隔着几步距离能看到,他身上凌乱的伤口深浅不一,身体里穿插着一指粗的铁钩,骨节分明、洁白的手腕也被铁环磨得血肉模糊。双目紧闭,白眉不展,不知他身上苦楚如何,好像只是静静沉睡在痛苦之中。
“仙君!”墨小青远远地喊了一声。这是受罚吗?一月不见,就是被关在这里?黑气缭绕不能靠近半分,铁锁自然也解不开,她焦灼万分。
另一边,林芷芊没有丢下她,跟过来担忧地说:“难怪他们都说,最近一直没见到九岚仙君。我们快离开这里!”
“林师姐,闯入禁地是你我二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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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失,”墨小青钳住她的胳膊,紧紧咬住嘴唇冷静,“还请师姐找来仙君救人,就说……发现墨小青闯入禁地。”
“你什么意思?”林芷芊推开她的手,较劲儿地咬咬牙,“你想一个人揽下责任,好求我去找人救仙君吗?
“我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人吗?你在这儿守着,我去找人……禁地是一起闯的,咱们回来一起受罚!”
墨小青紧紧盯着她离去的背影,说不出话。
红日渐渐下坠,粼粼的水面被打破平静——林芷芊狼狈地爬上岸,慌不择路中,地上木剑也忘了拾起来御剑而飞。
疾行于密林间,日色厌厌地暗了下去,树影越发张牙舞爪。依稀记起曾有熹微之时,不明来路,不知归处,在树林里漫无目的地逃亡……
“芷芊?”
原来已行至密林外。拦住她的是个黄衣女子,腰坠金铃,手持长剑,温婉端庄——正是掌门之女,招摇首徒,也是他们的土系仙师,姬明薏。
“……师姐!”
林芷芊看清来人停下步伐,两腿一软摔在地上。
“芷芊别急,慢慢与我说,”姬明薏扶着她起来。
“师姐,我要救人,九岚仙君,他在后面的镜湖底,我和师妹无意闯入禁地,发现九岚仙君在湖底……”
姬明薏目光逐渐聚焦,也警觉起来,一个月不见瑶信岚,他就一直在湖底吗?她身为掌门之女,又是首徒,门派内五仙君的大小事宜她都有所耳闻。镜湖湖底,恐怕不是她们能去得了的。
“走,去找你师父。”她迅速作出决定,抓住林芷芊的胳膊,带她熟练地御风而起。
待到一轮红日完全没入水中,夜色爬满天幕,有三人匆匆行至水边,迅速捻了避水诀潜入水中。
湖底是苦苦等待着不知会不会被抛下的墨小青。黑雾环绕在瑶信岚身侧,她不敢靠近,又约定好等林芷芊归来,也不能离去。进退两难之下,她更不敢去看瑶信岚痛苦的脸庞,也不知这避水诀能维持多久……
“快后退,此处危险!”
墨小青如梦中惊醒,转身看见林芷芊和土系仙师姬明薏。有一个白色身影飞快掠过她身侧,将她护在身后,墨小青站稳后看清,是姜蓠。
“果然是黑晶帝王剑。”姜蓠压低声音,眼神一沉,意味深长地看向黑色巨剑。顾虑到身后三人,他冷声命姬明薏带二人去戒律司领罚,随后起手运功,准备破了这铁锁。
留在此处多半也只会添乱,姬明薏了解黑晶帝王剑的威力,迅速拽着两个女孩儿上岸。身后姜蓠已鏖战于剑周黑雾之中。林芷芊和墨小青各有所虑,一步三回头不甘心这么快离去。
眼见姜蓠身后有险,林芷芊大叫一声“师父小心!”她挣脱姬明薏的手想追回去,被姬明薏拦下,见她拔剑刺上去助姜蓠破阵。
“你二人迅速上岸!这里不是你们玩闹的地方!”姬明薏回头下令,嘹亮的声音穿破水面,随她们二人上了岸。
二人狼狈地冲出水面,互相搀扶着爬上岸,再不知湖底如何。镜湖外早已是一片漆黑,黑暗和阴冷中,墨小青衣领间的长命锁忽然亮了起来,散发出阵阵暖意。墨小青赶快解下长命锁,拉起林芷芊的手一起取暖。尽管林芷芊不太乐意,还是和她贴在一起。
虽是要去领罚,二人心底还是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快感。边走边讨论谁会把湿衣服变干的法术——讨论无果,谁也记不起来,两个湿淋淋的小姑娘一边掐架一边互相搀扶着往戒律司走去。
似乎不打不相识一般,墨小青没那么讨厌她了,也谈不上喜欢。这时候她没逃避责任和自己一起去领罚,原来不是乘口头之快,挺有担当的。
已经入夜,戒律司将惩罚排到第二天清早。她们虽是闯入禁地,但毕竟发现了失踪的瑶信岚,功过相抵,所以并未重罚。但至于湖底的三人之后如何,她俩无从得知。
墨小青担心瑶信岚的伤势,林芷芊悄悄安慰她:“别怕,等我回了长庚殿问问师父,九岚仙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眼下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墨小青悻悻回了东塔。
12. 何日春归
第二日早课之前,墨小青早早来了戒律司受罚——站梅花桩,一个月。她在水上梅花桩站定没有多久,身旁就多了个人,和她一样姿势,是林芷芊。
“真倒霉,怎么就拉着你掉下去了呢。”林芷芊故意说。
本不想理她的,可这会儿勉强算是同病相怜吧,墨小青瞥了她一眼,发现林芷芊头上还多顶了两个坛子,惩罚比她重些。她吐吐舌头,也故意问:“你头上坛子里装的是什么啊。”
“我闻着像酒。可我师父从不和别人喝酒,应该是他私藏的。”
“话说回来啊,你挺厉害,姜蓠……额,川蓠仙君竟然收你为徒。”墨小青试探试探,想从她那里挖出些秘密。
“其实和你们一样,都不是正规考进来的。我原先也是小村子里的凡人,是被他捡回来的。”
出乎意料,林芷芊竟没有跟她挑刺儿。
“哦,那你……为什么?”
“我是逃出来的,你多大呀?”林芷芊问。
墨小青那边安静了一会儿,她在心里默数着数,说:“我娘亲说山上的花开一次就是一岁,我来之前花开了十二次,那我应该是十二岁。”
“我比你大一岁,”她面无表情,动动胳膊放松。
“那你知道仙君为什么收你为徒吗?”墨小青问。
“可能看我可怜?我也不知道,”说起师父,她回想起清早被姜蓠笑眯眯地批评一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悻悻地说,“别提师父了……我刚才可被他教训惨了。”
“因为你擅闯禁地?”墨小青估摸着应该是上个月偷窃那事儿,没直说。
没想到这姑娘却是实诚,一股脑儿全说了,嘀嘀咕咕地有些不好意思,“他没提禁地,只说是我无意犯错。倒是为上个月我在你们班……还有今日与你私下约战,招摇山是禁止弟子私斗的。他老人家批评我以大欺小。”
墨小青没忍住轻笑一声,小声说,“谁让你这么干的。”
“我那是以大欺小吗?”她竭力解释,“那个安灵,我真看不惯她,我们这般命苦的,偶然得到修炼飞升的机会,不更应该付诸努力,改变命运吗?她整日偷懒堕落,混口吃喝,图个保暖,就不该留在招摇,更何况她还行窃。”
这番话说的,不免让墨小青对她略微改观,回想前一天的比试,林芷芊确实从未下过重手,都是点到为止,为了救自己还一起掉进禁地。小青笑问:“那与我约战呢?”
这一下哽住了林芷芊了,她红着脸狡辩:“我,我一开始以为你跟那安灵一样啊!想找机会教训教训你们来着……结果,结果……”
“结果?”墨小青歪着脖子看她,眼睛瞪得大大的。
林芷芊脖子不敢乱动,怕酒坛子掉下来姜蓠又皮笑肉不笑,只好斜着眼神回应墨小青:“结果你为人端正,你和他们不是一类人。是我一开始看走眼,还不礼貌,我向你道歉。”她咧开嘴笑,红唇白牙。
“你看现在我也受到惩罚了,头上还比你多两个酒坛子呢,师妹就宽恕我这一次吧。”
结束了惩罚,墨小青回到箕宿班上早课,上午的课要讲五行分修。墨小青困得不行,听不进去半个字,在课上直打瞌睡。鹿玉看她困得厉害,便找话题给她提提精神:“你和林芷芊比得怎么样?”
“我们一起掉到镜湖里了,没有胜负。”
说起镜湖,她又想起水底囚禁着的瑶信岚,简直太奇怪了。没等鹿玉惊叹“镜湖不是禁地吗”,她便开始打听瑶信岚。瑶信岚住的宫殿外有结界,外界看不到,两个空间通过一棵柳树连接,结界内叫青莲台。连同他的理事处重华殿和住处断缘宫都在里面。
墨小青沉思了片刻,问:“我知道找川蓠仙君可以去千机阁或者长庚殿。九岚仙君的理事处重华殿也在结界里面,青莲台我们从外界根本看不到,那平时找他怎么找呀?”
“嗯……”鹿玉也沉默了片刻,“也许他就不想被我们找吧!”
墨小青抽了抽嘴角。
那天在镜湖底,不知道姜蓠是怎么救下他的。早上问了林芷芊,林芷芊却说师父让她现在不要过问,以后会慢慢解释。
墨小青托着腮望向窗外,入冬了,窗外的树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瑶信岚的课又是最后一节,他会来吗?他真的一整个月都在湖底吗?
困顿的一天熬了过去,休息时她趴在桌上,不知不觉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许久不见大家有没有想我?我回来咯!”
熟悉的声音飘进她沉寂的梦里,墨小青飘得有些远的思绪慢慢被牵了回来,像海上迷茫的小舟找到了航向,耳边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嘈杂。她坐了起来,视线迷糊。有些看见瑶信岚回归的孩子高兴地欢呼雀跃,瑶信岚脸上也挂着笑容,和坐在前排的孩子们打招呼,但不难看出他眼底的疲惫。
“仙君看着气色好差。”鹿玉若有所思。
“我哪晓得。”墨小青努努嘴说。因为座位靠后,没法跟他打招呼,也问不到他伤势如何……
我才不关心呢,她在心里小声说。
课上瑶信岚问了大家近来课业如何,菁玉仙子授课如何云云,课后她不肯去吃饭,故意坐在位置上不走,心里暗戳戳地想等人都走光了,和瑶信岚说话。
“你不去吃晚饭吗?”鹿玉问她。
“不去不去,你,你去吧。”她埋头趴在桌上。
“那你让我过去呀。”
……小青默默挪了位置让他。
终于课室里人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他们两人。墨小青偷偷抬头看一眼,瑶信岚似乎也要走了,便又失望地把脸埋进臂弯里。
也许安灵说得对呢,仙君救过那么多人,也不会每个人都记得吧。墨小青摸了摸衣领里一直坚持带着的银锁,想起他和自己许下承诺时,闪着光的红色眼睛,像从前在村里,男人们猎回野兽后全村人聚在一起燃起的篝火,跳动的火焰闪烁着光,散发着温暖,还有让人安心的希望……
“小青,你不去用晚饭吗?”
她抬头,是那对散发着希望的红色眼睛。
“大家都走光了哦。”瑶信岚蹲在她面前,轻声说。
“我,我一会也去,”她坐直身体,莫名心跳得有些快,想起前一天铁钉穿骨,铁索缠身的血腥模样,紧张地问,“仙君……您的伤还好吗?”
瑶信岚微微一怔,想起姜蓠说,那日发现他的是墨小青和林芷芊。他露出一个疲惫的笑,抬起手腕给她看,血痕消失不见了,留下了淡淡的疤痕:“已经好很多咯,那天的事帮我保密好吗?”
墨小青使劲点了点头,勾出衣领里的长命锁给他看,压抑不住激动地说:“仙君,您说的长命锁我一直都戴着呢。它最开始戴着有些重,压得喘不上气,但现在我已经能适应它了!好奇妙。”
“好啊,那多谢小青了,一直戴着冥蝶锁,”他摸了摸她的头,无意识地说出这句话。
小青还没弄明白为什么要说谢谢,又听见他问:“你和小鹿相处得还好吗?”
“鹿师兄?我们相处得挺好呀。常常门派内我不懂的事都会问他,”她高兴地用手比划起来,“鹿师兄御剑可厉害了,不过我会努力赶上他的!”
瑶信岚带着浅浅的笑意听她讲述,看来他不在的这个月里一切都好呢。最后他又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快去用晚饭吧。”
墨小青开心地用力点两下头,“弟子告退!”然后起身,像一只轻盈的小鸟飞出课室外。
“噫,瞧瞧你那傻样。”
还没从雀跃中缓过来,就在竹帘外撞见了林芷芊。小青吓了一跳:“林师姐?你怎么在这呀。”
“找你玩儿呀。”林芷芊一拍她的胳膊,拉着她朝食堂走去,“别叫我师姐,老气横秋的。你在跟师伯聊什么呢?”
“我问了仙君伤势如何。我不喊你师姐的话,那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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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呀?”小青问。
“喊我芷芊呗,哎!你看起来精明,没想到也这样呆呆的,”林芷芊故意逗她,“你好像很关心师伯哦?”
“因为我想拜他为师呀,”小青说,“不过是不是要在基层坐满两年才有机会拜师啊。”
“非也非也,我师父只让我在基层补一年基础课,然后参加春天的结课检测就行了,所以过了明年春天,我就不跟你们在一起修炼咯。”林芷芊得意地说。
春天?怎么又是春天,瑶信岚与她的约定也是春天。
林芷芊又补充到:“对了,基层修满两年的弟子可以直接参加拜师大典,那些才修了一年的话,只有每班春考的第一第二名可以参加拜师大典。师伯都给你那什么长命锁了,你争取够上拜师大典的门槛,他肯定收你。”
她的话给了墨小青莫大的鼓励。之前只是和瑶信岚约定了戴上银锁就能拜师,却没听他说要考核第一第二才能参加拜师大典啊!她修炼的时间比基层班里的同门要晚半年落下的功课不少,离春考又只剩几个月。
“春考?那要怎么考啊。”
“每年都不一样咯,一般是惊蛰那天考,大约雨水时会公布考核内容,”林芷芊看着她认证算时间的模样笑出声,“凭你的本事过关肯定没问题啦,不过想要冲第一第二,五行术还得练练。”
林芷芊想了想,又说:“唉,你运气怎么那么快的?有什么诀窍,教教我吧。”
墨小青掂量掂量,才说:“这是个秘密,想要我告诉你的话呢,你得帮助我的五行术,我们互相帮助吧。”
“这简单,一言为定!”林芷芊挥挥拳头。
身后不远处,默默注视着她们二人的瑶信岚欣慰地笑了,转身消失在冷风里,去了招摇山大殿。
掌门姬佑远不在,也许是在理事处镇星殿,只有南宫焰和首徒姬明薏在。但这不妨碍瑶信岚兴冲冲地带着东西走进大殿。
正与姬明薏聊着天的南宫焰见了消失一月的瑶信岚很是激动,又听说了前日他在镜湖底的事,忙跑到他跟前。姬明薏也毕恭毕敬地行礼喊师叔。
“三师兄!你昨天跟黑晶帝王剑绑一起啦?你身上伤咋样啊!”南宫焰紧张地问。
“急什么!现在我和黑晶帝王剑不都好好的吗?别的暂且不提,此次我前去红水河半个月,那有位能人被称作雍父,这是他发明的东西,你们来看一看,”瑶信岚一挥手变出一根小臂粗的石棍和一个石缸,“他管这东西叫杵臼。”
姬明薏没有作声,显然没看出来这两个东西运作的原理。南宫焰也摸着下巴琢磨,他大概猜出来是拿石棍往石缸里捣炼什么了,但还是问:“做什么用的?”
“当然是,舂米!”瑶信岚摸出一把还带着稻壳的稻谷放进去石臼里,握着石杵捣进去,捣弄一番,慢慢的,稻壳与稻米分离。他说:“你们看,这样可比手剥稻壳快多了。但是我们这一片的农民没有杵臼舂米啊,我要在下霜前把杵臼带给他们,他们就可以更快地储存更多粮食过冬呢!”
他的话语中难掩欣喜。南宫焰不解其意,但也很高兴,仅仅是他尊敬的师兄有了新发现,所以他也跟着乐。姬明薏却想起在瑶池上,西王母给他派下的任务,原来瑶信岚真的有把这事放心上……
“我也跟着雍父学了些舂谷储存之法,明日我就带下山,教授给招摇山附近的凡人。寒暑相推成岁,一年到头,冬日正是保阴潜阳,藏精纳气之时。他们储存好谷物,正好过冬。”瑶信岚一挥手,收起了地上的石臼石杵。
“这冬天一过就是春,两届基层弟子要准备春考,之后是拜师大典,师兄又要准备春祭,忙的事可不少哦,”南宫焰故意把话题扯向春天,说,“明薏,这次春考掌门师姐交给你主办,可要多上点心哦。”
“有劳五师叔关心了,这次有姜师叔协助,明薏自然会尽心办妥。”姬明薏掩面笑笑,领会其意,退下大殿回中方麒麟宫去了。
13. 雨水惊蛰
晚辈离开,南宫焰聊起别的事,“师兄,这次春天拜师大典你再不收徒,掌门师姐可要拿你开刀啦!她都打算过几年给明薏收徒了,你总不能今年再把名额过给我吧?”
说起收徒,瑶信岚想起秋天和墨小青的约定,他勾了勾嘴角,笑着说:“收徒呢,今年当然是有想法的。师姐她简直就是个罗里吧嗦的老太婆!天天盯着我念咒头都要炸啦!”
“不过师兄,你到底为什么一直不愿意收徒呢?”
瑶信岚收敛了笑容,望着大殿外的天空若有所思地发呆,“我一直认为我还没有为人师表的能力,又怎么能做合格的师父?更何况煞气缠身,时不时会给身边的人带去危险,有时候,我更宁愿自己孤独。”
南宫焰见四处没有他人,便抬腿坐在案上,“师兄,你总是这样,面对那没由来的煞气也是,什么事都一个人扛。我们是同门师兄弟,情同手足,为什么不能让我帮你分担?”
回应南宫焰的是一阵久久的沉默。他只是不想让身边的谁因为自己受伤而已,更别说分担了。瑶信岚也不知想了多久,才缓缓开口:“只有黑晶帝王剑能勉强克制。如果这一切是我自己的宿命,还是让我自己承担吧。”
“嘿,那你把黑晶帝王剑当做佩剑带着如何?”南宫焰打趣到。
瑶信岚笑他:“那是祭祀用的剑,怎能做佩剑?你还是快带弟子们修炼法术吧,过了冬天就是春考了。”
入冬后山上盖了薄薄一层白雪。门派内修炼得道的弟子有内功基础,不畏寒冷,小青那样刚入门的弟子内功不足,但是刚入门时派发的训练服特殊,穿上就感受不到寒冷。
木剑在房间外的木架上放了一夜,清晨小青起来时木剑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她抱着剑伸着懒腰来到常训练的后山,稍微活动筋骨便开始早训。
先前罚站梅花桩一个月,她隐约悟出新的训练方法。于是每日清早上课前先站桩,在脑海中默背功法,静心凝神,复习运气。
偶尔会困得不行从木桩上掉下去,不过湖水上冻了,再也不会站不稳掉下水,最多掉在冰层上摔得鼻青脸肿。日日如此训练,腿部越发有力量,武术大有进步。
兑现诺言,林芷芊带她补习五行术薄弱之处。同样,小青也带她去紫竹林找老仙翁学习运功之法。问及姓名,林芷芊咧开嘴唇大笑,脆生生地说:“我叫林芷芊,是师父起的名字。”
老仙翁捋着胡子意味深长地说:“苻蓠白芷,本是一体,郁郁芊芊,景象甚好。这像是他会起的名字。”
林芷芊大大咧咧,听不懂,只觉得老仙翁是在夸她,心里便高兴。
雨水那天确实落了一场小雨,山中的雪化了一半,山里盛开了一种火红的花,一簇一簇像燃起了火焰。那天中方麒麟宫公布了春考的规则,祝余带二十八个班的弟子来到诸星广场听姬明薏宣读春考规则。
山中有一处密林,叫做迷榖(gǔ)森林,仙君用空间之术变幻出二十八个独立的空间,以班级为竞赛单位通过水晶进入。每人发一片竹片,进入森林后可以通过竹片查看分配的任务。林中会有野兽妖怪出没,需要凭借一年所学来保护自己,完成任务后即可寻找出口——第二面水镜,通往会考大殿。
诸星广场上乌泱泱站满了弟子,纷纷讨论此次考试的难度。最上方宣读春考规则的姬明薏穿了一身红衣,内搭粉色中衣和白色下裙,神色严肃,说还有不懂的地方可以现在举手问她,过时不候。她不似平时温柔——墨小青仰望着她——却像山上盛开的火红的花,热烈张扬。
“哎呀,今年这花儿开得这样早,”祝余望着林子里火红的花,自言自语道。
小青疑惑,问道:“前辈,那是什么花?”
“那一簇簇红得艳人的,是刺桐花,这花年头若是开得晚,今年的收成就会好些,反之……”
“花开得早会怎样呢?”
“收成当然不好啦,”祝余皱着眉,突然变了调,“诶,小丫头,你功力现在如何啊?还有半个月春考,过关不成问题吧?现在还想拜瑶信岚不?”
连珠似的问题问得墨小青一真无语,祝余怎么还记得自己啊。她抽了抽嘴角,糊弄到:“都不错,都不错,过考核肯定不成问题的。”
经过一整个冬天的训练,她的武术与五行术都提升不少。班里也有过小测验,与她实力相当排名在前的是鹿玉和另一个女孩儿,姚梦问。
小青活动活动手上戴的护腕,暗下决心,要做第一个走出迷榖森林的。
又是半月有余,终于迎来了惊蛰。二十八班的弟子分宫次站在诸星广场,每人身上穿着对应颜色的训练服,共青白赤黑四色,对应木金火水四宫,由各宫仙师带队。瑶信岚和南宫焰平时掌管二宫,此刻却不在场,交给其他仙师打理。
姬明薏在最前方再次宣读考核规则和注意事项,最后补充道:“完成各自任务后通过第二个通道出森林,会直接通向麒麟宫面见仙君。每一个学员通过关口都会有传音宣读姓名。”
各弟子听后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仿佛已经过了关面见仙君准备拜师,墨小青也期待地握紧木剑,她和瑶信岚的约定,很快就要到期了。
身穿祭蓝衣裙的玄武宫仙师风清旭默默给大家分发竹片,和她一同的祝余没忍住给大家泼了一桶冷水:“没那么轻松的,迷榖森林里吃人的怪兽可不少呢。”
一切准备就绪,姬明薏施法召唤出二十八个漩涡一样的通道,同样分四宫四色,树立在各班弟子前。弟子们感叹神奇,然后纷纷通过漩涡进入迷榖森林。所有人都进入后,诸星广场一下子空旷起来。姬明薏略有些疲惫,对风清旭说:“走吧师妹,现在一起去麒麟宫吧,师父他们已经在那儿候着了。”
风清旭点头应答,二人一同御剑离去。
众人进入迷榖森林,环顾四周情况。有人滑动竹片,竹片亮起金光,浮现出几个图案。墨小青的图案是带着绿叶的红色绒球一样的果实,和几块彩色的石头。
大家纷纷讨论起来,有人的图案与小青相似,还有人有些什么绿色小花,草鞋,酒罐子一样的图案。有人看到墨小青的图案与自己相似便主动凑上去问:“墨小青,我们都有这个红色的果子,要不我们合作一起找吧。”
小青撇了他一眼,是个平时不学无术的人——若是鹿玉她也就答应了——她冷冷道:“我不喜欢与人组队。”说罢起身御剑,从人群中飞走。
“装什么清高!”那人不满地咬咬牙。
墨小青飞走后再次打量起图案里的红色果实,这是杨梅吗?可是杨梅也不在这个季节成熟,她也没听过这山上有杨梅树。
看图案上指示的叶子,这应该是生长在树上的果子。小青在森林里低飞,不远处地势开阔,树木稀少,有河水涓涓流过,迷榖森林大约在招摇山半山腰,河水应该是从山上倾泻而下的丽麂(jǐ)水了。她仔细环顾树木,树干上生有黑色纹理,叶子分三岔,像海里捕鱼用的鱼叉一般,似乎也与图案相符,只是一点红色影子都没瞧见。
平日里墨小青都在山上练功,这一带的森林很少来过。为数不多的记忆是祝余和他们闲聊迷榖森林,里面到处都是构树,构树还会结构桃,吃多了烂嘴,让大家别贪嘴。
想来这些树就是构树,指示图案上要找的红果就是构桃。墨小青放慢速度靠近树叶,隐约看见树叶下有两粒红点,她拨开树叶,迎面扑来一只比她脑袋还大的蜘蛛!她大叫一声,从剑上摔下去,正好躲过朝面门扑来的蜘蛛。
落地后墨小青飞快翻滚一圈起身,大蜘蛛从树上垂下蛛丝来追,幽灵一样神出鬼没,猩红的眼睛是整个森林里唯一刺目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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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见她要伸手捡剑,身体一缩,蛛眼骤然变红,口中喷射出一股毒液阻断了墨小青。
毒液落在地上翻滚着气泡,滚烫地冒着气。小青看得心里发怵,她可不会药术,幸好反应够快。
大蜘蛛每次蓄力蛛眼都会短暂变红,朝着墨小青连续喷射出几股毒液。小青连翻几个跟头躲避,却离地上的剑越来越远,缺少木剑,她不慌不忙,两手间变出一个水球投向空中的毒液。
水性柔和,包裹住毒液,墨小青一挥手,“去!”那水球砸上笨重的大蜘蛛炸开,它自己的毒液烫伤在自己身上,被打翻在地,身体烫得冒烟,发出“嘶嘶嘶”的惨叫声。
这一举动惹恼了它,大蜘蛛不与她正面纠缠,折回去爬上树,倒挂枝头。小青借机拾剑,只差半步之遥,一道白丝自上而下卷着木剑向树上拽去了。只见大蜘蛛腹部尾端的腺体不断喷射出又细又密的白色蛛丝,蛛丝在空中结网,四面八方而来盖向墨小青。
不知道蛛丝有没有毒性,小青不敢大意,敏捷地跳跃躲闪。蜘蛛也有计谋,借助树林构树茂密,蛛网附结在树枝树干,将这一方天地布成天罗地网。
墨小青踩着树干跳上枝头,地上已成几张圆形大网。她手中变出金石做暗器,“咻咻”几下飞出金石,切断了细密的蛛网,又一块金石正中蜘蛛倒挂着的头部,将它打落,它在地上挣扎两下,慢慢不动弹了。
危机暂时解除,她松了口气跳下树去找木剑,心中感慨幸好有林芷芊补习过五行术,不然凭原来那点功夫,丢了剑还真不知怎么应对。
木剑被蛛丝缠绕挂在树上,墨小青飞出金石切断蛛丝。残余的蛛丝黏黏糊糊,还扯不断,她使了好大蛮劲才清理完。忙活半天东西没找到,还浪费了不少灵力。
小青不满地撇撇嘴,抬头看树时,原本只有绿叶的树上忽然多出了密密麻麻的红点!她怔了一下,这是突然结果子了?
墨小青揉揉眼睛,定睛后一瞬间脊背发凉。那不是忽然结出的果子,是蜘蛛的眼睛!她差点忘了逃跑,深吸一口气冷静御剑。再缠斗下去只会浪费时间和灵力,况且她独自一人寡不敌众,眼下还是走为上计!
木剑刚飞起,蛛群立刻结起蛛丝布下天罗地网,巨大的网从天而降将要盖住墨小青。她对准同一个地方,飞出几块金石才勉强打出一个小洞,硬着头皮冲破蛛网飞了出去,呼啸的风声掠耳,她不时回头,蛛群依旧穷追不舍。
密林空间狭窄,蜘蛛极易躲藏和攻击。而不远处的河流,树少开阔,方便她使出范围攻击。
飞行不到一里,她身后的蜘蛛开始喷射毒液,毒液沾在树上,立刻腐烂树皮,冒着烧焦的臭味。她心里暗叫糟糕,咬紧嘴唇,蜘蛛群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又有半里距离,构树渐渐稀少,已经能看到不远处的河水。
小青不停回头,蜘蛛已经越来越近。忽然剑尾一沉,是只蜘蛛从树顶攀上了剑尾,压得剑头翘了起来。墨小青手忙脚乱用水球把蜘蛛打下去,又加足了劲往前冲。
被打下去的蜘蛛不依不饶,蓄势喷出毒液。毒液喷出的一刹那,小青解除御剑术躲过,人剑一起掉进湍急的河水,激起水花。她在水中摸索几下站稳,河水刚没过小腿肚,看见围聚上来的蜘蛛眼睛又一次变红。
下一秒,数十道毒液从四面八方袭来……墨小青屏息凝神,旋转一圈用木剑挑起身边的河水。烈日当头,迸溅的水花闪烁着耀眼的光,随着她催动法术,环绕在她身边的河水聚成冰墙将她护在其中,毒液溅上冰墙,烫出蒸腾的水汽。
她粗喘着气,扭转腰身,剑术如惊雷刚劲,四面冰墙应声而破,碎成无数冰锥飘在空中,剑锋横扫,冰锥俶尔刺向四周聚来的蜘蛛。妖兽躲避不及,丧命于冰刺之下。
连续两轮,围上来的蛛群却不见减少……
14. 狌狌之语
正当小青困惑之时,一道青色的瞬影闪现她的身旁,挥剑替她击飞扑来的蜘蛛。墨小青惊讶回眸,那人正是鹿玉。
“这样是杀不完的。”鹿玉声音低沉。
“那怎么办?”墨小青与他背对背,俨然把他当做并肩的搭档。
“它们怕火,用火烧。”鹿玉说罢扬手飞出一串火焰。烈焰飞过河川,大火在草地上蔓延,烧断了孱弱的蛛丝,蛛群惨叫着后退,甚至能听到蜘蛛肢体被灼烧而发出的断裂声,空气里弥漫着浓烟和一股糊味。
看着眼前的惨状,大面积的蜘蛛退去,墨小青撇撇嘴:“我最不会用火了,南宫焰教的我一直学不会。”
鹿玉又砍死残余的几只蜘蛛,说道:“已经没事了,今日惊蛰,百虫俱出,也难怪那些蜘蛛不好对付。”
“多谢鹿师兄,”墨小青感谢道,完全忘了今天是惊蛰。见鹿玉从容不迫,她又忍不住打听,“额,师兄你的竹片上指示要找什么?”
鹿玉没有说话,拿出竹片给她看,指示的图案是绿色的小花和红色的果子,与墨小青的红果相同。
小青见了构桃,也拿出自己的竹片,道:“这个红色的果子是构桃,林子里构树结的果子,但还没到季节。”她想了想补充到:“我已经有办法弄来构桃了。”
“那好啊,小青师妹也加油吧。”鹿玉说完便准备离开,也没有明说自己的任务进展如何。
见他态度略显冷淡,墨小青有些失望,她不敢主动邀约,还是试探道:“要不,咱们合作?”
鹿玉回过头给她一个温柔的微笑:“算了吧,我们现在可是竞争对手哦。”
“额,那也好。”墨小青回想起刚进入迷榖森林时自己说的“不爱与人组队”,不知是不是被鹿玉听去了。她有些尴尬地用手指绕着长发,自己真有传闻中那么不好交往吗?
不过她也不在意交什么朋友,她只想拜最厉害的师父好好修炼,去找那群牛角人报仇。
“刚才我也遇到姚梦问了,她的实力也不逊色,不好对付,你要多加小心,”鹿玉临走前又嘱咐到。
“我肯定会超过她的,”对鹿玉也是,墨小青在心里想,没说出口。她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既然做不了合作伙伴,那只有相互竞争了。
鹿玉走后,小青上了岸,在岸边施法将湿裤子和靴子变干。构桃不在季节,但木系法术却是她的强项,用法术新长出一棵构树完全不在话下。
很快墨小青折断一根构树枝插在泥土里,打量一番决定给它浇点水。日中时分,太阳照耀下,河水闪烁,波光粼粼,甚是好看。
小青对着河水,手指一绕,指向树枝,河水便顺着她指的方向浇灌而去,“哗啦啦”地落在树枝根处。
“啪嗒”几声,什么东西顺着水流落在地上。墨小青弯腰一看,是几块色彩斑斓的石头被水流带上了岸,正和竹片里的指示物一样!
早听说山中丽麂(jǐ)水中有种石子叫“育沛”,只是她平时不常在水中嬉戏,几乎没见过。“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墨小青喃喃自语道。
收了几块育沛,她便专心念起催使草木生长的咒语。面前的小树枝冒出一阵淡淡的青光,抖了一抖,接着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高,枝干也越来越粗壮。
控制一棵树的生长不是小法术,墨小青功力不足,硬撑着有些吃力。眼见树枝慢慢长成小树,她心知离目标已经不远,朝着小树又加了把劲。
大约半个时辰,构树枝生长成熟,树上结了红果。又过了片刻,成熟的构桃纷纷落在地上,小青高兴地跳了起来——这样一来,她的任务就完成了,时间才过去两个时辰,也没有任何传音播报通关学员。
或许此刻瑶信岚正在通关口处等着他们吧。想到快要通关,墨小青摸了摸衣领间的冥蝶锁,心中涌起一阵雀跃。
正捡得起兴,面前忽然撒下一片阴影,她抬头,一张红扑扑的猴脸正对着她,两只小眼睛里还闪烁着无辜和好奇。
“啊!”突如其来的猴脸吓得她手一松,怀里的构桃洒落一地。那猴脸的家伙迅速低头去捡,像一阵风一样扫荡了地上的构桃。
“喂!别动我的东西!”小青见状赶忙去驱赶那野猴子一样的东西,手忙脚乱地去抢地上仅剩的一些构桃。结果那猴子根本不听墨小青的话,竖着白色的耳朵,捧着一堆构桃手舞足蹈地围着她转圈圈,似乎很高兴地发出“嘻嘻嘻”的叫声,像是阴谋得逞后的笑声。
小青又气又恼,目光向下寻找构桃的时候瞥见那野猴子穿着一双破破烂烂的草鞋,快烂了的草绳散落开,随着它一蹦一跳也在地上甩来甩去。
猴子脸,白耳朵,又穿草鞋……莫不是祝余说过的狌(xīng)狌?墨小青心想。她假装成失望的模样低下头,趁着狌狌蹦跳,揪准时机一脚踩在它散开的草鞋绳上。狌狌不知草鞋被踩,还在蹦跳,一下子向前栽去摔了个狗啃泥,手里的构桃“哗啦”一下全掉在地上,还有的被它压在身下炸出浆果汁来。
墨小青指着狌狌笑得合不拢嘴,“真笨,还偷人的草鞋穿。”
那狌狌惨兮兮地从地上爬起来,气得在原地狂跳,嗷嗷叫着扯下脚上的两只草鞋摔在地上,又飞快地跑进森林里去了。
地上有不少构桃被它压烂了,恐怕也不能当作作业交上去。小青叹了口气,调整了护腕的松紧,叉着腰,再催生一轮构桃出来吧!
第二轮构桃熟了一半时,林子里又传来了野猴子狌狌“吱吱”叫的声音。没等墨小青循声去找,一群穿着草鞋的狌狌张牙舞爪地跳着从林子里跳了出来。
这次他们不再抢构桃,而是簇拥着墨小青蹦边跳边转圈,手舞足蹈吱哇乱叫,仿佛是在做什么奇怪的仪式。似乎也没有敌意,好像看到墨小青很好奇很激动。
而墨小青手里捧着构桃,被这奇怪的阵仗吓得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忽然,一只体格最强壮的狌狌从圈子里跳了出来,像首领一般,与众不同的是它头上戴着一顶柳枝编成的草环,它乱蹦乱跳模糊了墨小青的视线。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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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注意,把头顶的柳枝环扔到墨小青头上。
不明所以的墨小青吓得一激灵,闭上了眼睛,忍不住缩起身体。
一只狌狌好像得了为首那只的指令,绕到墨小青的背后伸出爪子一推她的后背。
墨小青神经紧绷着,被这么一推整个人都站不住,趔趄着向前倒去。脖子上挂着的冥蝶锁飞了起来,在日光下银光闪闪。
为首的狌狌眼尖,毒辣的眼神盯住冥蝶锁,爪子一勾,抓断红绳将冥蝶锁抢了过去,随后迅速混进一群狌狌里打成一片。其余狌狌发出一阵欢呼声,仿佛阴谋得逞,在墨小青反应过来之前一哄而散,窜进树林各个角落里。
一阵嘈杂后只剩她呆愣在原地。
恍然大悟后,墨小青摸摸空荡荡的衣领,只剩红绳缠绕在脖子上。她气得大叫一声,扯下头顶的草环摔在地上,又猛踩几脚解气。几只臭狌狌看着没什么威胁,谁又知道藏着一肚子坏水呢!
墨小青平复心情,先将构桃和育沛用竹片传送走,任务完成后,竹片亮出一道金光,指示她出口的方向。
现在飞去找出口通道,以她的速度成为第一不难。冥蝶锁是和瑶信岚有约定的重要信物,虽然考核结束后可以再回来找……可现在的森林毕竟是模拟考核的幻境,谁知道结束后森林里的东西会不会改变呢?
此刻墨小青的一举一动正被会考大殿内的姬明薏默默注视,她好奇地轻笑一下,早听闻前些时日瑶师叔给了新来的一个女弟子长命锁,那日在镜湖底发现瑶信岚也有她的份。她似乎对瑶信岚挺上心。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选择,是名次重要还是那信物重要?
姬明薏在空中巨大的花名册上给墨小青记了分,便换了一名弟子观察。和她一起负责监考的风清旭则更多关注北方玄武宫的七个漩涡通道,有不少她看好的弟子,希望他们能取得不错的成绩。二人在二十八个通道周围巡视,一面等待通关的弟子,一面给众人打分。
仙君们则在上座,通过水镜大概看看本宫内弟子的表现,唯独瑶信岚的位置空着。
已经两个多时辰过去,还是没有弟子从通道中出来。着黑衣服北冥漩无聊地打哈欠,歪了身体用手撑着脑袋,眯眼打趣到:“师姐师弟,你们猜第一名会是哪个宫的?”
“哎,四师兄的徒儿林芷芊不是也在里面吗,我挺看好这丫头。”南宫焰笑嘻嘻地说。
姜蓠笑而不语,合上眼开始掐手诀,被北冥漩弹了个小水珠到手上:“诶诶四师弟,不可以舞弊哦~”
她又转向南宫焰,“那老五你赌青龙宫咯?我押我们小风的玄武宫,三百灵石给我铸剑堂铸剑如何?”
“成!”南宫焰爽快道。
一旁姜蓠还是默念了卦诀,淡然一笑:“我押朱雀宫,赌注与二师姐一样。”
“奇了怪了,四师兄你不押自己的徒儿也不押自己的白虎宫?”南宫焰大吃一惊。
许久不言的掌门人姬佑远冷不丁说道:“老四只会选获利最多胜算最大的,不然就不是老四了。”
15. 会考大殿
又有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一个漩涡通道有了动静——是东方青龙宫行列中间的一个漩涡通道,很快,心宿班的林芷芊昂首阔步走了出来。
“哈,这轮是我赌对了!”南宫焰小声说。北冥漩不服气的撇撇嘴,输了她想要的赌注。
姜蓠见是被自己安排在基层学习的徒儿,与卦象有出入,只是对林芷芊点了点头。他被北冥漩打趣道:“神算子也有失算的一天啊。”
林芷芊看不懂上面三位仙君的窃窃私语,只顾端正身体行礼,道:“弟子拜见四仙君。”
这也意味着她在基层弟子班的学习结束,考核通过,接下来就可以跟自己回郁离院修行了。
礼毕后她回到姜蓠身边,俯视二十八个漩涡通道,才发觉她不仅是心宿班第一,更是二十八个班里的第一。
不过她已经拜了师,不计入心宿班的排名,心宿班想参加拜师大典的弟子仍有两个名额。她不在意拜师的问题,可是在心里焦急起来墨小青怎么还没通关?这丫头不是想拜瑶信岚吗?林芷芊低头看了看姜蓠面前的水镜,里面只有西方白虎宫的弟子,想看墨小青得去瑶信岚那儿的水镜——那家伙现在还堵在半路上,急急忙忙地御剑往回飞呢——她又不敢像风清旭、姬明薏这样的同辈弟子一样四处转转看水镜。
角亢氐房心尾箕,林芷芊在心里默背,箕宿班排在最后一个。每隔一会儿,她就张望一下箕宿班的位置,怎么还不来呢?
“我来迟了,惭愧。”大殿内稳步走来的是瑶信岚,向师姐师弟们致歉。
北冥漩瞥见姬佑远略有愠色,便主动说:“你这时间刚好,我们正打赌呢。”
他还没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青龙宫的最后一个通道就有了动静。林芷芊惊喜地抬头,这墨小青可真是会挑时间!可谁知,通道内一瘸一拐缓缓走出来的是个男孩儿身形。林芷芊的心又冷了下去,因为是鹿玉。
“果然还得是三师兄和四师兄的弟子,青龙宫一下子出了两个。”南宫焰打趣道。
离他最远的姜蓠连忙摆手:“师弟谬赞,芷芊虽名在我门下,我可是没教过一招一式的。”
“哈哈哈,今后你们师徒有的是时间朝夕相伴了,”北冥漩大笑道,又转头看向瑶信岚,“三弟今年可不许再推脱收徒了。”
“受伤了吗?”风清旭走到鹿玉身边关切地问。鹿玉见人多,有些慌张,小声答话,朝着瑶信岚的方向看了一眼。
瑶信岚冲鹿玉点点头,露出欣喜的笑容。自他来后,麒麟宫内氛围活跃了不少,姬佑远也没说什么,漩涡通道内陆陆续续走出不少弟子,纷纷拜见五仙君。风清旭带受伤的弟子治疗,姬明薏则安排他们分宫次班级站好队列。
迟迟不见墨小青走出来,林芷芊急得满头大汗,可又不敢询问。
“芷芊,你去辅佐风清旭吧。”姜蓠在她耳侧轻声说。
“得令!”她跳下仙台,跑去风清旭身边。
瑶信岚见一切井然有序,便放下心来,在众多通道边走来走去查看情况。到七个青色通道前,他不急不慢地看着青龙宫内的弟子走出漩涡,弟子们表现都不错,他也欣慰,只是心里有些遗憾,怎么不见那个小姑娘啊。
箕宿班迷榖森林内,那个被众人牵挂的墨小青离终点越来越远。
她急得乱掐手诀,用从林芷芊那儿学来的一点皮毛算法定位寻找冥蝶锁,可是不管怎么算结果似乎都不如人意。她明明早就完成任务,明明应该是第一个走出关卡获得仙君嘉奖的人,怎么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差错!她气得想把木剑砸在地上,偏偏这时候算卦也算不准!
“哎!”她深吸一口气,勾了勾脖子上残缺的红绳——别着急,冷静下来告诉自己。刚才终点的通报只报了鹿玉一人的名字,说明还有机会。箕宿班除了鹿玉,实力最强的便是姚梦问,只要赶在她前面就一切来得及!
她只会些皮毛算法,根据方位没找到一窝狌狌,却找到一处隐蔽的角落,地上堆满了草鞋和装着酒的陶罐,周围的树上建有树枝树叶搭成的小屋,像是狌狌们生活过的地方。
刚才见到的狌狌大多穿着草鞋,这一窝草鞋八九不离十也是那一窝狌狌的。墨小青二话不说扯了两根藤蔓,每个草鞋隔半臂距离串起来,拖到一片空地上。那窝狌狌回了老巢发现草鞋没了定会来寻。
她抱着剑想了想,又去找那堆陶罐。把剩下不多的酒一股脑倒进两个罐子里,分别放到草鞋串的两端。这还不够,她又在陶罐底部施法用火烤,让酒香传得更远些,好让那群狌狌隔着很远也能闻到,一切准备就绪便跳到树上暗中观察。
不一会儿果然有狌狌循着酒香找来,身材矮小,不像抢走冥蝶锁的那只。它好像有预感,没有立刻去享用美酒,反而骂骂咧咧地蹦跳着,仿佛猜到了是墨小青在“使坏”。
小青在上面看得很是困扰。
狌狌也没走开,就在原地打转,对酒罐恋恋不舍。很快又有两只狌狌,同样想拿酒却又不敢。最先来的狌狌挥舞两只胳膊比划着什么,在耳朵边上画了两条线到腰。
墨小青纳闷儿,那是我的两根辫子吗?
她沉住气又等了片刻,越来越多的狌狌聚集起来,围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讨论什么。有的狌狌忍不住好奇,穿上了串成一串的草鞋坐在地上。终于,有一只狌狌禁不住诱惑,端起陶罐喝起酒来。这一下场面越发不可收拾起来,其他狌狌也抢着陶罐要酒喝,可总共只有这么两个陶罐,它们吵闹着打起来抢酒喝。
刚刚几只狌狌穿上了串成一串的草鞋,现在聚成一团去抢酒罐,藤蔓在脚底打结,纷纷被串成一溜子摔倒在地上。
墨小青一眼认出刚刚最高最大的那只狌狌,不知何时它又编了条新的草环戴在脖子上,草环正中间缠着她的冥蝶锁!她高兴地从树上站起来,立刻施法用藤蔓缠住那群狌狌,将它们裹成一团。狌狌们站不住脚,纷纷惨叫着倒在地上,两个酒罐也打碎了。
“叫你们抢我东西!”小青跳下树,用木剑剑柄挨个去敲狌狌的头。然后用剑尖挑断最高大狌狌的草环,将冥蝶锁收入手中。
失而复得的喜悦漫上心头,胃里似乎有数不清的蝴蝶飞涌出来。墨小青紧紧捏着银锁,控制住浑身酥麻的喜悦,飞快施展御剑术……
“神魔之战,苍梧之丘……”
谁在说话。
墨小青浑身一颤,一股不好的情绪涌上来打断了刚才的兴奋,刚站上木剑的双腿像灌了铅,麻木地动不了了。她害怕地回头,正好对上抢走她冥蝶锁的狌狌的眼睛,它与其他吃了瘪而乱叫乱动的狌狌不同,它过分地镇静,面无表情地盯着墨小青。小青敢肯定,刚才的声音是它发出的。
“潜龙在渊,不战不休……”
它没有张开嘴出声,那声音似有魔力,直接贯穿到墨小青脑海中。
她吓得毛骨悚然,赶快御剑飞走,再不敢回头去看去想那群狌狌。墨小青紧紧握着冥蝶锁想平复害怕的心情,不断告诉自己赶快忘记,去找出口才是最要紧的!
她从没飞得那么快过,树木,百花,野兽,森林里的一切都被她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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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身后。忽然,墨小青看见前面有一个身影,是姚梦问!她深吸一口气,想起紫竹林里老仙翁的话,等身边风过,施展法术改变风向,让大自然的风顺着自己,因此借力加速,一鼓作气超过了姚梦问。
女孩儿感觉一道青色的风掠过自己,回过神来,已经被墨小青超过了一大截。
那不就是去年秋天才被仙君捡回来小女孩儿吗?姚梦问心想,自己已经在招摇山修炼期满一年,哪是这个半吊子小丫头中途插班进来想超就超的?她冷哼一声,不甘心地冲了上去。
墨小青察觉到身后一冷,寒气袭来,回头一瞥,几道冰凌朝她飞来。她侧身一闪,徒手抓住冰凌,手一紧,将冰凌捏碎。有人打断她的好事,她冷冷道:“背后放箭,净爱玩这些阴的吗?”
“哼,兵不厌诈。”姚梦问压低声音,说罢又在手中变出几个燃烧的藤蔓草球,朝墨小青掷去。
墨小青控制御剑的方向只躲过几个,一个滚烫的草球带着燃烧的火焰砸中肩膀,她失了控制力,从剑上摔了下去,往树林里摔去。
在空中她快速念咒,手中变出藤条刺向姚梦问紧紧缠住她。原本见她中招心中愉快的姚梦问惊叫一声,被墨小青从剑上拽了下来也掉进树林。
树林茂密,枝繁叶茂,两人借树冠缓冲没有摔伤。
姚梦问则又气又恼,心想干脆好好教训她一顿才是。结果还没等她站起来,就被树冠向下冲出的几条藤蔓缠得死死的根本脱不了身。木系不是她的强项,却是墨小青的强项。她这才发觉中了计。
墨小青揉揉故意被打疼的肩膀,念咒召唤不知道掉到哪里的木剑。
“你诈我!”
“兵不厌诈。”墨小青吐吐舌头,任由那些藤蔓缠住姚梦问,拾起剑再次冲进风里。已经有不少弟子御剑赶上来,可是墨小青的御剑之术已至上乘,更是掌握了如何借风施法,距离御风而行仅有一步之遥,又岂是别人可以随意超越的?
一路超越同门,终于走完长路,出口的漩涡近在眼前。
身后还是不断有人赶上来,墨小青攥紧手里的冥蝶锁,脚尖离了剑,不顾一切地纵身一跃跳进了那个漩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赴约。
她脸上洋溢着笑容,飞出漩涡的那一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带着倦容,正惊异地看着漩涡里飞出来的人……
避无可避,墨小青扑在了瑶信岚身上,两人撞了个满怀,木剑也跟着飞了出来砸在瑶信岚身上。
瑶信岚反应够快,两手一伸接住了墨小青,将她抱在怀里没摔着,偌大的冲击力使他稍微退后一步站稳。看见飞出来的小女孩儿脖子上飞舞着凌乱的红绳,手里攥着银锁,心里大概有了数。
“没事吧?”他完全没注意到砸在自己身上的木剑,反而关切地问小青。
小青简直要被他眼眸中溢出来的温柔淹没了。刚才在迷榖森林努力控制的紧张、委屈、兴奋,还有小半年来压抑的对瑶信岚的担心,对拜师的期望,统统在这一刻爆发。她控制不住眼泪滚落下来,毫不顾忌形象地在瑶信岚怀里哭了起来。
“没事了,小青,你做得很好,”瑶信岚轻抚她的长发,听见正座上姬佑远传音二人及其轻浮,想了想便将小青放下,“有受伤吗?去找一下小风师姐吧。”
“嗯……”墨小青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带着哭腔回答。她也知道大家都看着尴尬,可又控制不住眼泪。
“小青!”一旁的林芷芊跑过来撞了一下她的肩膀,“你可算是出来了!我等得快急死了!”
16. 玉柳为师
规定时间到,考核结束,姬明薏解除法术后幻境消失,未通关的弟子也从幻境回到麒麟宫。考核结果当场宣布,不通关的弟子在下一阶段修炼的强度要有所增加。
考核结束,五仙君稍作点评后便让所有弟子回寝殿休息,接下来将要有十天假期,十天后将举行拜师大会和典礼。
“你怎么来得这么迟?”弟子们散下后,姬佑远拉着瑶信岚问道。
“我在东边杻阳山那一带教当地百姓使用舂谷的石臼,这才耽误了时间,师姐莫怪,师姐莫怪,”瑶信岚笑嘻嘻地赔礼道歉,忽而又开玩笑道:“可惜没能抓到鹿属??带回来给师姐。”
显然姬佑远不喜欢这个玩笑,她狠狠瞪了一眼嬉皮笑脸的瑶信岚,“肆意屠杀瑞兽,怕是不妥吧?十日后最重要的收徒仪式别误了就行,山内众多弟子看中了哪个?”姬佑远没有与他商量是否收徒的意思,直截了当地问。
“自然有。”瑶信岚说。
“是方才戴冥蝶锁的那个姑娘吗?”
瑶信岚沉思一会儿,才应了声。
“她不错,天赋确实非同寻常,是叫什么名字?”
“墨小青,在箕宿班被林芷芊找茬的那个。”
“那我记起来了,想不到她今日表现这样好。”姬佑远朱唇轻笑。
转眼十天的休息日结束,墨小青和鹿玉等一众优秀弟子来到了麒麟宫。麒麟宫内能来参加拜师仪式的弟子并不多,墨小青他们作为基层一年的优秀弟子,跪在两年基层弟子的后排。
她抬头遥遥望了一眼,离最上面的瑶信岚好远,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绿色影子。
“师叔,可以开始了。”姬明薏在他耳边说。
此刻瑶信岚在大殿最上方默默注视大家,一对红眸中尽是琢磨不透的情绪。今日收徒拜师是他的主场,仪式开始后他却犹豫了,让其余仙师先选。
看他有推脱之意,墨小青心里难受,虽然不好急于表露想拜他为师的心意,可又怕他忘记约定,会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翻脸不认账。毕竟和这一众弟子比起来,她实在是太平凡太普通了。
断了红绳的冥蝶锁被她塞进了衣兜,此刻她摸出来捏在手里,那锁正在微微发热。墨小青没有认真低头俯首,而是东张西望地瞧着,看看有没有熟悉的人收徒或者被收徒。
之前给他们代课的菁玉仙子收了两个徒儿,一男一女,都是朱雀宫的,她满心欢喜地一手拉着一个徒儿去拜见掌门。
白虎宫也有两个弟子被选中了,墨小青看着觉得眼熟,思索片刻回忆起来,竟是最初在紫竹林嘲笑她不自量力的两个人。她摇摇头,心想怎么这样轻浮的人也会被选中做入门弟子呢?
忽而又想到,怎么不见老仙翁?明明听他说过没有徒弟的呀。她又不免伸长脖子到处张望起来……
“小青,”一道熟悉的声音拉她回了现实,“我们约好了的。”
她猛然回头,面前是一片青色的羽毛,和带着笑意的红眸。
没有人注意瑶信岚已经悄悄离了座,来到众弟子后方。上方注视大家的姬明薏皱皱眉。周围有人窃窃私语,明明九岚仙君从前一直都抗拒收徒,怎么今年好像开了窍一般。有人悄悄提起私赠冥蝶锁的事,便戏谑调侃这徒弟名额估计早就内定了的。虽然也没有规矩说不能内定,瑶信岚也从未对外公开过自己收徒的准则——他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准则。
墨小青早已喜出望外,甚至忘记接下这片青羽,又怎么会听得进去周围人的议论声呢?
她身旁的鹿玉用胳膊肘碰碰她,提醒她接下羽毛。
“弟子愿意!谢九岚仙君厚爱!”墨小青忙接过他们的信物,然后把冥蝶锁捧在手心里毕恭毕敬地呈递给瑶信岚,“仙君,这是我们约定的信物,现在该如期归还了。”
瑶信岚微笑着,长袖拂过,墨小青手中的冥蝶锁便没了踪影。他没有离去,却转身向墨小青身旁跪着的一人:
“还有小鹿,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鹿玉?约定?
墨小青一怔,喉咙里像卡住了什么。他们也有拜师的约定吗?
原本该雀跃终于拜师成功的心情忽然沉了下去。墨小青低头,默默不语,身体里空落落的。她曾自以为是地认为,她对于瑶信岚会是个特殊的弟子,现在看来也不过尔尔罢了。
拜师大会结束,众人散去。负责春礼祭祀的青龙宫找到墨小青鹿玉二人,与他们细细交代明日拜师典礼的细节。
入夜,姬明薏来到镇星殿,见到母亲姬佑远还在兽骨上刻着功法铭文。
关上门,姬明薏靠着姬佑远坐下,替她点了香盘里的药草,还没斟酌字句开口,姬佑远倒是先开口了:“明儿,这次出的考题都很好。”
“谢谢娘夸奖,其实大多是姜师叔的功劳,孩儿还会继续努力的……”姬明薏心中一喜,忙谦虚地接下夸奖。
“只是里面有一项,构桃,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过两日再问问你姜师叔吧。”
姬明薏心里一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无意把问题甩给了姜蓠。但是此次考题确实大部分是他出的主力,自己更多是协助,这样一想便也心安理得了许多。二人安静了一会儿无话可说,她放心后给姬佑远倒起茶来,状若无意地说,“倒也不是孩儿僭越多嘴……瑶师叔今日之举没有什么不妥的吗?”
“你是指?”姬佑远低头看着兽骨,没有抬头。
姬明薏缓缓开口:“门派里那么多大家族群里考进来的弟子,底子厚,出身也好……就算不提出身,也不用选这样一个刚入门没多久的弟子呀。”
“明儿,我们离了俗家,又何必再谈出身优劣?这孩子天赋过人,还肯努力,有何不好?”姬佑远放下兽骨,连着两个问句反问回去。
见母亲态度坚定,姬明薏立刻改口,小声说:“娘说的是……可是前几月,她不还气了您了几次吗?”
“她此前冥蝶锁,误闯禁地两件事,初来招摇山就这般张扬,爱出风头,确实不妥。”
姬明薏默不说话,她知道姬佑远最不喜欢不守规矩的人,便故意把话题往这上面引。
“不过她毕竟年幼,初来乍到许多道理不懂也是正常,且看你那瑶师叔怎么教导她吧。”姬佑远淡然道,说到瑶信岚教导她时添了一丝笑意。
“娘说的是……”姬明薏小声说,心中有些不悦。
可是姬佑远并未察觉,仍旧发散着话题:“明儿,再过两年我也该考虑给你收徒了。”
“时候太早了吧,孩儿自觉资历还不够格,”她自谦道。
“还是早些给你历练更好,如今有时我不在山中,门派大小事宜交给你代理,不都挺好吗?”
“那是娘教得好,”姬明薏笑起来,歪头靠在姬佑远身上,这一刻难得像是普通女孩儿向娘亲撒起娇来,“时候也不早了,娘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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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日休息吧。”
次日便是拜师典礼,平日祭祀、春礼等事宜皆由瑶信岚负责,今日他收徒大事,便交由青龙宫其他弟子代办。
今日山中钟声阵阵,深远沉重,在群山头上久久环绕。墨小青的心灵被每一声钟鸣穿透而过,变得更加清明通透。香炉中飘来缕缕熏香,祭祀的焚香已经燃了一早上,不断有负责礼仪的弟子往炉中添加香料。
在主持仪式的弟子带领下,墨小青和鹿玉来到祭坛正面,见到了五仙君,他们身后是四位门下弟子。四位弟子都穿着颜色较浅的礼服,区分长辈晚辈。墨小青看见林芷芊偷偷朝她眨眼,而风清旭师姐身旁还有一名编着长辫的师兄,不曾见过。
仪式即将开始,瑶信岚缓缓走出五仙君位列,墨小青从未见过他如此庄重的神色。他怀中抱着一枝柳,是从青莲台入口处的玉柳上折来的。
“不用紧张。”听到瑶信岚传音,向他望去时,他严肃的脸上添了一份温柔的笑意,正把折柳递交给主持弟子。
“拜师仪式开始,跪——”
面向苍天,瑶信岚拂袖而跪,墨小青鹿玉亦是,祭坛后四仙君及弟子行礼。祭坛正对着诸星广场,听见主持弟子高远的传音,众弟子一并应声而跪。
“招摇山列仙在上,弟子瑶信岚位列本派季末,于门派无功无才,于天下无德无能。受瑶池金母所嘱,尽微薄之力悯恤苍生。今有鹿玉、墨小青二子家族罹难,拜入门下,弟子愿收为徒,不求他二人闻名天下举世无双,斩妖除魔立下丰功伟绩,只求二人冰心一片悲悯天下,问心无愧堂堂正正做人,天地为证!”
祭天地后是弟子拜师,瑶信岚起身面向二人。鹿玉年长墨小青一岁,也比她早来招摇山一年,理应为兄,他便率先开口:
“招摇山列仙在上,弟子鹿玉,家族衰颓,孤苦伶仃,幸得九岚仙君怜爱,师恩如山,无以为报!鹿玉今后定当潜心修行,不负师恩,心怀天下,堂堂正正做人,问心无愧于世间!”
说罢郑重地朝香炉和瑶信岚分别磕了头。
墨小青在心里纳闷,好话都给你说完了我说什么呢。又怕此时神灵在天上看着听见她的心声,遂改念,怎么没听鹿玉提起过他的家?
轮到她时,她向着瑶信岚行礼,慢慢跪下:
“招摇山列仙在上!天地为证!”清脆的声音响起,字句坚定有力,“弟子墨小青,家族罹难,受困于奸人,幸有九岚仙君相救,今拜入门下,学于吾师,兼父仁师德。定不负师父教导,尽心修炼,尊师重道,为师生为师死,为师分担重任,斩妖除魔!”
说罢也朝瑶信岚郑重地磕了头。瑶信岚满意地点点头,接过折柳枝,朝二人轻轻挥去。柳条应法术变出丽麂泉水,轻点在二人身上。新一轮“洗泉”仪式便礼成。
墨小青心口燥热,仿佛心脏即将要蹦出胸膛。她真的成为他的徒弟了!她仰头看瑶信岚,见他银发束冠,面露悲悯苍生之色,沐浴在耀眼日光下。一身青衣青翠得像要滴下来,似乎世间青青嫩草与参天苍木尽在他衣袂之间。
春回大地,山中草木萌芽,按照他们的约定,他真的来收她为徒了。
“礼成——”主持第子高远的传音响起,钟声又响了九下……
1.鹿蜀:杻阳山瑞兽,披上它的皮毛可以子孙满堂,福至子孙,所以经常被当地人抓捕。瑶信岚并不会随意捕杀瑞兽做献礼,这里是在内涵姬佑远
17. 青莲台痕
春日的暖阳明艳艳地挂在天上,如梦一般,墨小青回过神来时已经随瑶信岚进了青莲台了。
“从今天起呢,小青还有小鹿,我们就要一起生活在青莲台了!”一进入青莲台,瑶信岚立马拽下披在身上沉重的礼服外披丢在地上,长吁一声,也不管外披沾了灰,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二人并未听进去他的呼唤,反被这青莲台的大院子吸引住了目眼球。
这应是一个种满奇花异草的园子,但瑶信岚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会勤快打理园子的人,所以本应是草木萌芽的春天,满园疯长的只有数不清的杂草。墨小青有个不祥的预感,这片杂草很快就要归她和鹿玉打理了。
踏上青莲台之前就知道,瑶信岚平时的理事处在重华殿,寝殿则是断缘宫,今日初见,重华殿比断缘宫气派得多。
与宫殿相连的,还有一潭清泉,假山怪石罗列环绕,泉水上蒸腾着袅袅雾气,看起来仙气弥漫。墨小青望呆了眼,她从没见过这般仙境,抛开满院子没有观赏性的杂草,这青莲台比外面的招摇山还要美上几番。唯一令她不悦的,就是现在要和她抢师父的鹿玉,她撇过头去不乐意看鹿玉。他似乎一直这么平静,见到青莲台也没有惊喜或者惊讶——墨小青更不乐意和他比较了。
不知是不是看他们二人氛围奇怪,瑶信岚开口道:“小青小鹿,青莲台里只有我们三人,相处那么久,你们也知道为师的性子,在青莲台不必拘礼,只管自在就好。你们进出也随意,不用事事通报我。”
“接下来的修行的部分,你们可以选取相应的武器,或者乐器。乐器为师有一些私藏……武器嘛,可能要找玄武宫下的剑庐铸剑堂了,是北冥师姐的二徒弟千云落负责,你们认识他不?”
小青猜测,应该是拜师典礼上小风师姐身边编着长辫的师兄,只是不曾打过交道,便摇摇头。鹿玉却点头道:“前年小风师姐给我们授课,他有时候会来找小风师姐。去年秋天就不怎么见他了。”
“因为去年秋天他已经被派去剑庐干活了哈哈哈哈,北冥师姐嫌他每天太闲,”瑶信岚笑起来,“那到时小鹿带小青找一下千云吧,那里铸造各式武器,你们可以挑喜欢的,也可以找他带你们自己铸剑。”
“仙君,铸剑是什么样的?”墨小青问。
“自己铸的剑更趁手呀,注入你自己的仙力,与你秉性相连,剑也是你的一部分,”瑶信岚敲了一下墨小青的脑袋,“怎么还叫仙君,该叫师父啦。”
“遵命师父!”墨小青吐吐舌头,“不过师父,菁玉仙子授课时讲过,武器也分三六九等的,我们自己铸的剑恐怕只能排末流,哪里能找到更强的武器呢?”
“武器强弱其实不是最重要的啦。不过想要找更强的武器,可以找你们姜蓠师叔,他可收着不少神器法器呢。”
墨小青回忆起找他占卜那次,多少了解一点他的性格,肯定不是想要什么姜师叔就会给什么,必然得付出些什么。
“但是找他要法器得给钱。”瑶信岚笑道。
“我们都修仙了!怎么还那么纠结人间规矩?!”墨小青大呼。鹿玉却问:“师父有钱吗?”
“可惜你们拜了个穷师父。”瑶信岚摸着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随即敞开话题,“青莲台还有很多空着的房间,你们各自挑一间喜欢的住吧!”
空着的房间确实有不少,两人很快跑散了,回廊里只剩咚咚咚的脚步声。墨小青逛着逛着,看到一个屋子,门口有一个大水缸,水缸里飘着几朵未开花的碗莲。她一下子看中了这个门口带花的房间,跳进去想看看屋内陈设,没想到……
一进屋,鹿玉已经扶着窗遥望窗外了。
墨小青一下子冷了一张脸——自拜师大会后她莫名对鹿玉有气。
没等她掉头出去,便听到鹿玉说:“小青师妹若是喜欢,这间就给师妹吧。他低顺着眉,轻声说,然后匆匆出了门。
墨小青不解,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在心里闷哼一声,装什么大度嘛!
她的东西实在不多,上山后也只有两身练功服,一把木剑,几部刻在竹片上的功法,没有几身自己的衣服或者玩物。
此刻躺在宽敞的卧榻上,忽而有些恍惚。那么努力地习武修炼,是为了什么呢?
报仇。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报仇之后呢。
她在人间只有十三年的经历,她答不出来自己提的问题。
思绪越飘越远,时间已经接近傍晚。墨小青从榻上坐起来,感觉饿了,朝食还是拜师大典前吃的,而现在早过了晚飧(sūn)的时间。
但她转念一想,师父那么厉害的仙人,辟五谷,青莲台上应该没有吃的。
墨小青找到重华殿,躲在一边偷瞄殿内,只见瑶信岚正跪坐在案前把弄冥蝶锁,银色的长发垂落在一侧,没有束冠。
“师父,我可不可以去找点吃的回来呀!”墨小青走进去问,看见他手上的冥蝶锁,想到师父和鹿玉的约定,是不是也通过什么信物,想问却又不敢开口。
“青莲台有庖厨,小青要是会下厨可以带些吃的来青莲台做,”他温和地说,“小青喜欢的话,冥蝶锁就正式送给你戴,当做拜师的礼物吧!不过红绳断了,我帮你重新弄一下再戴。”
墨小青抿抿嘴,没忍住又问道:“只有我有拜师的礼物吗?”
瑶信岚回忆片刻才说:“我记得只有掌门师姐收明薏为徒时,送了一把首徒佩剑。”
听了这话墨小青没忍住龇着小牙笑起来,看来在师父心里她比鹿玉要好。
“弟子告退!!”说罢跳出重华殿,飞一般找吃的去了。
瑶信岚无奈地笑了笑,这小丫头怎么今天一惊一乍的。
她向饭堂那里要了些蔬菜水果就回了青莲台,庖厨离主殿较远,在青莲台的崖壁边上。墨小青进去是,灶台上已经架着锅了。而一旁的身影,又是鹿玉。
二人见到对方时都微微一愣,鹿玉知道墨小青心里埋怨自己,不敢看她,便又低下头去。
忽然,大火突然从锅里窜了出来,墨小青飞快放下蔬菜,将鹿玉拽到身后,盖上锅盖扑灭火。她不带情绪地揶揄道:“膏油不能烧太热的。你是哪家公子呀?灶火能弄成这样。”
师妹竟然愿意跟他说话了!鹿玉露出有些腼腆的笑容,他抓抓头发掩饰尴尬,试图挽回点什么。
墨小青自认为简单做个饭不成问题,撇了他一眼,无奈地说道:“还是我来吧?”
“那,有劳师妹了,”鹿玉赶快答谢,舒心一笑,“我去给你洗菜切菜。”
墨小青一面煮上饭,一面看鹿玉手忙脚乱的,便指挥他炒竹笋前先浸凉水,再烫热水,然后切好给她下锅清炒。
粗茶淡饭,简简单单,再洗上几个野李,就是青莲台的第一顿晚飧了。
庖厨边上是一处崖壁,却布置着一套石桌石椅。二人端了菜出来准备找一处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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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正好看见崖壁上绚烂的晚霞,浮云片片,晕染上夕阳的醉意。
他们被此处美景吸引得走不动道,鹿玉主动说:“师妹这里风景最好,在这里用晚饭吧。”
墨小青嘴上立马应了,但转念一想,我干嘛要和他一起吃呀。回过神来鹿玉已经接过她手中的陶碟,放在了石桌上。
长兄先用竹签叉了一片竹笋,墨小青也尝了尝,春天初生的竹笋不用过多油盐酱醋修饰,足够鲜美。
鹿玉看小青对她放下了戒备,找起话题聊天:“师父辟五谷,尝不到真是可惜了。”
“什么东西那么香!”
“师!师父?!”二人大吃一惊,丢了竹签。
“青莲台好久没有烟火气——”瑶信岚自觉地坐下猛嗅一口热气腾腾的饭菜,仿佛就已经汲取了饭菜的全部精华。
鹿玉见状折断自己的竹签,想分一半给瑶信岚,但他已经不顾形象地伸手捏了两片竹笋塞到嘴里了。
“太香了。”他称赞道。
“额……师父,您,难道不需要辟五谷吗?”墨小青问。
“这没有硬性要求的呀,为师向来想吃什么吃什么,”他啃了一个李子,“徒儿们陪为师喝酒不?”
二人赶忙摇头,说不出话来,怕多说两句盘子里的菜全给瑶信岚吃光了……
“师父,您以前收过徒弟吗?为什么说青莲台很久没有烟火气了?”饭后,三人没有急着收拾碗碟,闲散地聊起天来。
“你们可是我第一对徒儿咧,庖厨是我以前做饭才建的,后来……”
“后来您不做饭了吗?”鹿玉问。
“后来有一点点懒……”瑶信岚不好意思地说。
悬崖边长满绵软的青草,墨小青离开了石凳,踩着青草坐在了悬崖边,可以俯瞰到悬崖之下——竟然是整座招摇山。整座仙山都沐浴在晚霞之中,美不胜收。
“下面是招摇山!”墨小青大喊,“青莲台是招摇山上空的浮岛吗?为什么平时看不到。”
“这个嘛,确实是浮岛,但师父不想被人打扰,就隐藏起来谁也看不到了,并且呢,只有通过那株柳树才能进入。”
墨小青托着脸,似懂非懂,又问:“那师父,这里叫什么呀。”
欣赏着晚霞,瑶信岚心情舒畅,望出了神,淡然道:“这是青莲台的边界,我并没有给它起名字。”
“这里竟然可以俯瞰招摇山,”鹿玉弯下腰去看,“好美的晚霞。”
“掉下去了会怎样?我们会穿过玉柳,掉到山里吗?”小青故意开玩笑道。
瑶信岚静静地看着两个徒儿和青莲台下的招摇山,半晌才回答:“小青有我教的御剑术,怎么会掉下去?”
“那当然不会,我现在的御剑术可厉害啦!我们给这里起个名字如何?”墨小青说。
“不如叫,‘流云无觅处’?”鹿玉提议。
“现在是春天的傍晚,我看叫‘春霞云天’更好。”墨小青反驳,这是上青莲台后她为数不多对鹿玉说的话。然后她把目光投向瑶信岚。
瑶信岚把手搭在他们二人肩上,说:“还是叫‘春归无觅处’吧!”
墨小青“扑哧”一声笑出来,满院子里都是杂草,确实“春归无觅处”!鹿玉却觉得好,说瑶信岚负责山中的春礼,他隐居在青莲台,自然是“无觅”。听了他的解释,墨小青忽然想起曾经怎么都找不到瑶信岚而向鹿玉抱怨的那次,忽然红了脸。
18. 朝夕相伴
第二日清晨,墨小青急急忙忙地扎着头发梳妆,今天可是正式拜师的第一天,早上可得去向师父问安。
她推开门,鹿玉已经端着一个陶壶往庖厨去了。墨小青眉头一皱,悄悄跟上去一探究竟。见他架起陶壶,丢进去一些茶叶,又用法力加热。
在煮茶呢!好啊,这么会献殷勤,墨小青心想。她不甘心地环顾青莲台的大园子——实在是没什么稀罕物——于是从大柳树跳了出去。
出了青莲台往西走了一段路,忽然看见地上一丛黄色的花,叶片和花瓣又细又长,明艳艳的黄色里还夹杂着几颗橘色的花苞。
她看这花美艳,没多想摘了几棵带回青莲台去,想着要把鹿玉比下去。
此时大清早起来浇花的姜蓠郁闷了。
到断缘宫门前,正巧遇到鹿玉端着茶盘。
鹿玉见它怀里揣着花,但脸色很差。他似乎不懂,小声说了“师妹早”。
“你也早。”墨小青说。
谁先敲门呢?算谁第一个来呢?两人犹豫一会儿,不约而同伸出手,互相看一眼,又同时收回来。墨小青烦了,挤开鹿玉去敲门,也没想到冲上去一步磕着了门槛,重心一丢就往里栽,慌乱地喊到“师!师父!徒儿给师父问安!”
鹿玉单手拿了茶盘想抓她却没抓住,也慌忙喊了声“徒儿给师父问安!”
回应他们的是安静,还有衣物摩挲的翻身声。
断缘宫内没有卧榻,有一扇大窗对外敞亮着,还有几个木柜子。满屋子奇花异草,藤蔓布满墙壁,缠绕着一棵冲破宫殿顶部向外生长的大树。树上垂挂下两条藤蔓,一头一尾横挂着一根粗树干——上面睡着瑶信岚。
二人面面相觑……
瑶信岚听到动静,翻了身,慢慢坐起来,长发凌乱,眼睛还没睁开,隐约看到门口站着两个小小的身影,还有一个慢慢靠近的高大人影。
“你们起这么早啊。”
他睁眼定睛一看,端着茶盘的鹿玉,握着几朵花的墨小青,身后还有……似乎来意不善的姜蓠。
“今天断缘宫这么热闹啊,”他打趣道,“四弟这么早上我小小青莲台来,有何贵干呀?”
听到“四弟”,墨小青鹿玉同时回头,身后不知何时站了姜蓠,忙道:“四师叔早。”鹿玉端着的茶盘上只有三个杯子,他左顾右盼把茶盘放在柜子上,想再去取一个杯子来。
“哎,我不是来喝茶的,杯子不用取了,”他端着手,这话似是说给鹿玉听的。又道,“我只是好奇,师兄从来不爱打理园子里的花花草草,怎的今日看上我郁离院里的花了呢?”这话显然是说给墨小青的了,他的眼神已经不急不慢飘到墨小青身上了。
墨小青一激灵,今早这花……难道是姜师叔的?她忙要解释,却被瑶信岚抢先了。
“难得收徒了,院子里总不能一直那样荒凉。我一早让小青去带些花回来,没想到摘了你院子后面的,孩子小,不认路,真是多有得罪咯。”他轻描淡写地说。墨小青也赶快低头道歉,“姜师叔多有得罪!弟子不是故意的!”
“倒也无碍,都是小事,不过……那花名为‘荀草’,从大老远的青要山带回来的,是我养来准备卖给女弟子们的‘美容花’……”
瑶信岚一听乐了,挥手施法,木柜子第三层第二个抽屉飞了出来,里面飞出一捆晒干的草药,“草药和你换。”
草药飞至姜蓠面前,他却没有伸手接下。瑶信岚懂了,跳下粗树干,亲自拉开抽屉,抓出几捆草药扔给他,“够了没?真怀疑你大清早来讹我呢。”
姜蓠拿到满意的数量后拱手做礼,“师兄告辞。”
“走啦走啦,打扰人睡觉。”瑶信岚把他推出门,留个缝偷偷看他走远了。
现在轮到刚才溜边罚站不敢说话的两人了。墨小青最先羞红了脸,忸怩了一下去拉住瑶信岚的袖子:“师父,好师父,我错了……”
“傻小青,你怎摘花摘到他的郁离院里去了,”他大笑起来,“为师可没有怪你。这青莲台就我们三个,以后这些问安啊礼仪啊都省了吧,为师要多睡会。”
他打了个哈欠接着吩咐道:“小鹿的茶可以放这,为师一会儿喝,小青呢,把这花重新养活了栽到园子里吧。现在我要再睡会儿。”
两人退出断缘宫,在门外对视一眼,还是没有说话。
春天的招摇山多雨多雾,春分前后几日雨水不断,层层山峦间云雾缭绕,弥漫着微凉的潮湿。
墨小青日日在窗前远眺岚雾缥缈中翠绿的招摇山,或在庭院里烦躁地踢两下水坑。雨势不停,她便没法在山间练习御剑,也没法在庭中练剑。
她除了做饭吃饭基本不和鹿玉说话。鹿玉生性腼腆羞涩,小青又是女孩儿,他也不好意思主动找师妹说话,两人便这样尴尬着。
瑶信岚有时也不在青莲台,没人说话墨小青也怪无聊,一日她摸出小的陶埙——大的那只是娘亲的——试了音,坐在屋檐下吹起曲子来。陶埙的声音呜呜咽咽,婉转哀怨,在沙沙的雨声中飘向远方。
吹了几首从前娘亲教的曲子,雨势渐渐转小,屋檐下的雨帘转为“滴答滴答”的水滴。阵雨的“沙沙”声褪去,逐渐听清另一阵乐音,是一阵琴音,旋律上好像有意无意应和着她的陶埙。
是和音吗?墨小青不确定,又换了个曲调。
不远处的琴声也跟着换了调,确实在应和她的陶埙声。
墨小青停下了吹奏,而琴音未停——她知道那不是师父的琴音。她望向鹿玉的房间,与她的房间隔着小半个院子。一阵雨传过埙声和琴音,让两个尴尬无言的人完成了一次合奏。她停止了陶埙,而琴声不止,似乎在邀请她。
原来已经这么久对鹿玉不理不睬了。她双手撑在身后,晃着两条腿,仰头看屋檐落的雨。
思来想去,回过神来时已经用手遮着小雨跑过院子,来到鹿玉门前了。
既然都到门前了,也没有回去的理由。她敲了敲门,无意打断了琴声。
屋内的鹿玉轻轻拉开了门,礼貌地微笑着:“师妹?”
墨小青却没有立刻回应他“师兄”,忸怩了许久,背着手,低着眼睛,咬着嘴唇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
“你弹的琴,挺好啊。”
鹿玉轻笑:“师妹不如进屋切磋一下?”似乎并没有把墨小青前些日子对他的冷淡放在心上。
“那就比试比试?”二人进了屋,又各自拿起自己的乐器,轮番演奏起来。不过不像是比试,倒是更像互诉衷言。
几支曲子终了,墨小青放下陶埙,把心里话一股脑全说了:“我这些日子不理你……是我有点气不过,我不知道你也跟师父有约定拜师。做同窗那么久,我也和你提过想拜他为师,你却不曾告诉我,我自然恼了。”
“师妹莫怪,实在是之前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和你提,而且师父最开始也让我保密,让我最好不要告诉其他弟子,我才没好告诉你的。”鹿玉忙解释。
“奇怪了,”墨小青一歪头,“师父和我约定的时候倒是没说过什么不能告诉其他弟子……”
她说起当时两人互换的信物,冥蝶锁和青鸾的羽毛。鹿玉却说他和师父从来没有这样的交换。
“我听说了你们回山那日青鸾忽然被神力封印,后来,你还有问过师父那件事吗?”鹿玉道。
“后来在箕宿班做弟子,倒也没有特别多接触的时间,就没有再问了,”她玩弄地转起瑶信岚还给她的那片羽毛,“师父现在是不是在大殿呀?咱们去找他吧。”
“好,如果在和其他仙君议事,我们得在外面等一等。”鹿玉应下,放下乐器便一起下了青莲台,御剑去向大殿。
“我说吧,不用我出面,这俩小鬼自然就会和好。”透过水镜,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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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岚看着和好的二人骄傲地对南宫焰说。
“真和好啦?你家徒儿也是让人省心。”南宫焰也挤过来看水镜。
“那是,这俩小家伙做的菜也好吃,”瑶信岚凑近南宫焰耳朵,慢慢放低了声音,“我跟你说……哎呦呦耳朵耳朵……”
“你们俩?!”身后突然出现的北冥漩揪住二人的耳朵提起来,水镜也消散了,并未看到小青鹿玉说要来大殿。
北冥漩道:“说好这次来了一起商量要事,怎么躲在大殿外开小差呢?”
南宫焰被揪得耳朵疼,连连求饶起来,“欸呀呀北冥姐北冥姐,姐,好姐姐耳朵疼,那不是掌门师姐还在和四师兄商量吗,是没轮到我们呢。”北冥漩这才松手,疑惑道:“说来也是哦,怎么老四被叫去那么久?他最近犯什么事了吗?”
“他一天天懒得和别人打交道,怎么会惹着她?”瑶信岚道。
“会不会是他千机阁收的卦金太贵了?”北冥漩小声说。
“他算卦不是向来看人收卦金吗?有的弟子没有太多钱,他就安排弟子替他做点别的事或者找点什么东西抵做卦金,”南宫焰揣着手,凑近北冥漩神神秘秘地说,“北冥姐你怕不是被他讹了。”
“南,宫,焰……!”两人又打闹起来。
时值春分,她没有按五行穿黑衣,而是穿了一身胭脂粉的衣裙,发髻上也簪满了花朵和珠钗。瑶信岚亦是如此,不是重要场合便不按五行颜色穿衣服,爱把自己打扮得五彩斑斓花里胡哨的,虽然免不了被姬佑远奚落。也就南宫焰规规矩矩乖乖地穿红色了,调侃他,他便嘴硬说自己就爱这颜色……
“构桃只是我随便出的考题,根本没想那么多,”姜蓠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三人好奇地贴近门,开始偷听起来。
“怎么不用水镜哇北冥姐。”南宫焰小声说。
“用仙术会被发现,别说话。”
“姜蓠,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弟子会怎样想?”紧接着是姬佑远的声音,“这难道不是在告诉他们‘仙术可以让我为所欲为’吗?!”
“他俩有点紧张啊。”瑶信岚说。
“植物自然生长和被弟子的法术催生出来,结果都是死,不过一个先后的问题罢了,反正都会死,又有什么区别?”
他不耐烦了,“哗”的一声推开大殿门,大步走出去,偷听的三人连连退后躲开。他穿着一身白衣,气质却与南宫焰不同。他也不在意门外的偷听,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你破坏了规矩,这怎么能一样?!”姬佑远追出来冲他大喊。
姜蓠已经走到大殿外的银杏树下:“只是您自己心里的规矩罢了。”他似乎并没有脾气,好像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动怒——这也是最让姬佑远恼火的。说罢他头也不回地下台阶走,端着手提着袖子,白衣飘飘,出了门,又是无拘无束,悠然自得的飞仙。
另外三人倒吸一口气,忙从门后跑出来,又是劝姬佑远别为这点事动怒,又是为甩手离去的姜蓠辩解……
“奇了怪了,四师兄以前最听话的。”南宫焰摸不着头脑,北冥漩掐了下他让他别说话。
姬佑远背着手叹气,望着远去的姜蓠,也不再计较,话不多说招瑶信岚三人进了大殿。
一阵混乱的争吵。墨小青和鹿玉正巧御剑落在大殿一侧,目睹姜蓠和姬佑远争辩的全过程。
墨小青倒吸一口凉气,她是较早想出来用法术催生不在季节的构桃的。这是违反了规矩吗?
她辨别不出来姜蓠和姬佑远的对错,一旁的鹿玉也是,似乎眉头皱得更深,师兄妹二人面面相觑。
“他们会重新评定这个考题吗?”墨小青问。
“不知道……等下次问问师父吧。”
没有人招待他们,四仙君进了大殿闭门议事。二人在门外等了片刻没等到他们出来,也不敢偷听,只好悻悻离去。
19. 百花缭乱
次日墨小青起床时已经临近中午,前天练功太晚,便没忍住多睡了会儿。
答应了瑶信岚白天去青龙宫监督众弟子练功,她洗漱后便匆匆下了青莲台。
巡视了中午散练的七个班,与他日无异,只是今日总感觉有人在她身后窃窃私语,好像瞒了她什么事。
路上见到她的弟子都会点头问候“六师姐好”,经过她后却还要小声和同伴补充一句:“就她师父是九岚仙君?”
她挑挑眉,怎么个事?
一连被说几次小话,又听见一个男弟子在说闲话,她实在忍无可忍,准备揪住他问话……
“小青!哎呦可找到你了!大事!”
御剑而来的林芷芊大喊到,剑都来不及收就跳下来抓住她的袖子。
墨小青一头雾水,“什么事?”
“师伯,就是你师父,他老人家,刚在青龙宫颁布的大事。”
“到底什么事啊,我听青龙宫议论好久了。”
“你师父清明前后要带一些弟子下山去帮凡人种地,大约半个月。你去不?听说名额有限,还只限青龙宫的。”
师父?下山?种地?凡人?墨小青凝固了一般,这是能同时出现的词吗?
林芷芊以为她没听懂,又补充道:“哎呀反正你是他徒弟,肯定会给你留名额的。”
“不是吧?怎么成仙了还要下山种地啊?”这不是名额不名额的问题。半晌她才冒出来一句话。
“额,可能师伯思路比较新奇?他总是能想到一些别人想不到的点子,也许这也是他教学的一部分?”
明明已经拜了师成了内门弟子,现在要和别人共用师父。更何况要下山历练半个月,还是他亲自带别的弟子去,他怎么能这样?!墨小青气得喘不上气,可又不敢和瑶信岚说。
“我不去,我上山来是要修仙学艺,为家人报仇的,现在不修炼,下山去种稻,”墨小青抱着剑,气得跺脚,“还是带一群外门弟子去,这也太奇怪了。”
“哦?你好像吃醋了,”林芷芊意味深长地笑了,“那你敢这样和你师父说吗?”
这话说得墨小青浑身一颤,瑶信岚虽然平日里不摆架子,爱和他们打成一片,但她总觉得和他隔着一层东西,说不清也看不透。
“哎呀,你师父那么好说话,不想去和他直说得了,正好留在山上陪我,”林芷芊一拍她的后背,“走啦,我们先去练剑。”
墨小青往前趋了一下,抱着剑犹犹豫豫地跟上了。
日落后墨小青回到青莲台,见重华殿还点着灯,她心里纳闷,难得见瑶信岚这么用功。斟酌片刻,她敲了门,却无回应,再敲似乎又不礼貌,便道:“师父,小青进来了。”推门“吱呀”一声,案桌上单手撑着头打瞌睡的瑶信岚浑身一抖,给惊醒了。
“小青啊……额,何事?”他似乎还没缓过劲来,被手撑着的脸上留下一道红印子。
墨小青见他这模样嘴角抽搐了一下,方才的紧张少了几分,但对那事的不满仍在,她盘腿坐下道:“师父,后面几天我想留在山上练剑,下山的那个事……”
“嗯?怎讲?”
“小鹿师兄是不是和您去呀。”
“对呀,到时候需要他帮忙带一下其他弟子,”瑶信岚看出墨小青有几分为难,害羞开口,便笑着为她说,“你留在山上也好呀,多帮我看着些青龙宫的弟子练功,有两个徒儿就是好。”
听他这话是允了,可以就在山上修炼,但是……她又不想看师父去带别的外门弟子——光是鹿玉就让她不爽了好多天。她挑挑眉,轻描淡写道:“谢谢师父。”
她低头,看到瑶信岚案桌上的是块铺开的兽皮,用深色的粉灰勾勒出一些形状,便问:
“这是您今夜研究的东西吗?”
“是是昨日我和其他仙君一起完善的地图,”他拉小青坐下,二人面对面在案前。他指着地图上靠西南的一处,“你看,我们招摇山就在这里。”
跳动的烛火下,他仔细讲起了群山江河,以及各大门派的位置。墨小青似懂非懂地点头,插嘴问道:“那您接下来要去哪?”
“杻阳山下的一个村庄,离我们招摇山不远,”他在地图上粗略指出,然后指尖向东划了一小段,“小青的家乡在这里,离招摇山不远。早知道上次就不用青鸾带大家回来了。”
“师父,青鸾现在怎么样?去年您带我们回山时被什么东西封印了,后来就没听您提起过了。”
他叹了口气,手一翻变出那片羽毛,“到现在我也没弄清楚是什么力量封印了它。不瞒你说,这是西王母的青鸾,被我弄成这样。这次在瑶池上被她派了任务去调查人间农事,多半有这层原因在呢。”
“人间吗?有什么要调查的呢?”
“现在天底下时序错乱,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冬天格外漫长,春天来得晚,导致后面夏秋一并出了错。时序乱了,凡间的收成不好,他们凡人没有粮食呀。”
墨小青听得背后一凉,她刚从凡间来了仙界,自然知道没有粮食的可怕。小时候和娘亲经历过两年的饥荒,野草树皮吃了个精光,人们还是饿,就差要易子相食了。
瑶信岚看出她的心不在焉,猜到她心里还有事,只是师徒相处也不久不知如何开口问,该不该问。想起还没还给她的冥碟锁,干脆趁这机会哄哄她。
“对了,小青,这冥蝶锁给你,”他拿出重新串好绳结的冥蝶锁,上次被扯断的红绳换成了一条五彩绳,他邀功似的说,“这可是为师亲手为你编的五彩绳哦,我施了法,不会轻易断了。”
“青白黄赤玄,五种颜色!”墨小青小心接过,放在烛灯前仔细观摩,她捏着绳子的两端面向瑶信岚,五彩绳垂落的弧度像是他面容上的微笑。一转头她也忘了刚才的闷气,“谢谢师父!”
“我帮你系上。”瑶信岚接过挂坠,让她转身,隔着案桌将冥蝶锁从前往后环住她的脖子。
墨小青微微低头,将盖住脖子长发捋到另一侧,有些粗糙的五彩绳磨着脖子,皮肤上忽然碰到了异样的触感,是他温凉的手指。她心里一颤,春风拂过解冻的河水一般。
“小青,明日为师教你一套剑法,我们外出的日子里你要练熟。”他忽然开口打断她的遐想。
墨小青回过神来,忙应下,问道,“小鹿师兄呢?他也一起学吗?”
“我会教小鹿另一套剑法,你们二人学的不同,”瑶信岚勾手刮了她的鼻子,“早些回去休息吧。”
她再次道了谢,然后蹦跳着出了门。瑶信岚听着她蹦蹦跳跳跑出去冥碟锁上的铃铛叮铃铃地响,无奈扶额苦笑,小孩儿真是一哄就好啊。
墨小青回了自己的屋内,两手紧紧握着冥蝶锁往卧榻上一摔,兴奋地在床上打滚,脑海里环绕着瑶信岚的一句“这可是为师亲手为你编的五彩绳”。
师父亲手编的…这可是师父亲手编的……师父也没那么坏,师父真好,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再也不生气了。从此以后生活里只有两件事,修炼和师父。
不,对门还有师兄鹿玉。跳下卧榻,一路小跑到对面笃笃笃几声敲开鹿玉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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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玉刚打扫完屋子,拉开门一看是小青,便问师妹何事。
墨小青得意地靠在门框上,捏起脖子上挂着的冥碟锁,翘着鼻子道:“看,这可是师父给我的哦。”
鹿玉没理解她的意思,挠挠头道:“师父不是去年就给你了吗?”
“啧!这不一样!”她急了,指指绳子,“这是新绳子,这可是师父亲手给我编的!”
鹿玉挤了挤眉,也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额,那师父手艺挺好的。”
墨小青气得一翻白眼,这怎么跟对牛弹琴一样,不,对鹿弹琴。她把鹿玉推进去,“哎呀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你回去睡觉吧。”然后砰一声关上门。
第二日一早,瑶信岚和鹿玉准备下山,在春归无觅处的石桌上商量一会儿怎么带领其他弟子。
墨小青光是看着,参与不进去,便下了青莲台,一路向半山的青龙宫御剑飞去。她向来行色匆匆,下了剑也是在山里小跑着。
“小青,慢些跑,别摔着了。”她循声抬头,是老仙翁,正歪着身子坐在树杈间喝酒。春天的招摇山百花盛开,他发间簪着的金茶花也换成了一朵桃花。
墨小青跳起来朝他招手,“我还没找您去道谢呢,九岚仙君收我为徒了!”
他喝酒喝得满面春光,也晃了晃自己的酒葫芦,“哎呦呦,喜报已经传了满山啦,你这是要去哪?跑这么急?”
“师父和师兄明日带外门弟子下山,我去谷生阁给他们拿了点丹药备用,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呢。”她举起手里的药包给他看了看。
“哦!谷生阁,谷生阁是个好地方,里面的熏香能让不寐的人睡上好觉,只是解毒治病的草药还差了些……”老仙翁醉醺醺地说。
谷生阁归属于瑶信岚名下的东方青龙宫,里面陈列一众迷香和百草。墨小青虽不懂其中药理,听老仙翁说阁中草药还差了些,心里还是有些不快,笑了笑应付一下,说自己要先走了。
“春天山里花开得好,慢些跑,不然误了一路看花。”老仙翁和她道了再会。
一路小跑回到青莲台时,瑶信岚正向鹿玉演示剑法,剑势凌厉,步法轻盈多变,粉色长袍的几瓣下摆和流苏旋转着绽开,像是盛开的花朵。
收招后,他见墨小青回来,兴致勃勃地拉她来学新剑法。
墨小青放下药包,立在一侧跟着比划。只见他起势酝酿片刻,似在垂眸沉思,出招后身形快如鬼魅,几经变幻,在原地留下几道剑气化作的粉色残影,而剑气如光似影,瞬息万变间已经完成一整套剑法。
他轻飘飘演示完,收剑在身后,像落花一样淡然地落在地上。穿着一身粉衣,留下的残影也像是凌乱的飞花。
墨小青摸摸下巴沉思,这招看起来没什么实质性攻击,更像是迷惑对手。不过师父轻飘飘演示的样子,又像是没有使出全力。
“这一式叫《百花缭乱》,如何?要不要为师再演示一遍?”瑶信岚问。
“已经记住了!就等您回来看我的练习成果!”语毕她将草药包递给瑶信岚,提了几句和师兄在外注意身体。
瑶信岚也蹲下来向她嘱咐:“青龙宫记得早午督查两次,对不认真的弟子千万不要心软……
“但也注意态度不能太强硬,少和他们起冲突。
“修炼不要太猛,得劳逸结合,多和芷芊小风她们玩玩交朋友……
墨小青背着手嘟着嘴,不正经地站着,听师父左右叨叨,虽看着他的脸,可思绪早不知道神游去哪了。
大概是觉得瑶信岚才是春光里缭乱的飞花吧。
20. 三月种稻
小青那里安排妥当,瑶信岚才带着鹿玉下了青莲台。其余十个跟着下山的外门弟子早已在青龙宫处集合,正好五个女孩儿五个男孩儿。
腾云下山的路上,瑶信岚与众弟子们说,“大家务必记住我们的约定,在山下游历期间不可随意使用法术,遇到妖怪或者魔界的人时自保可以。表现得好呢,回来我会给你们奖励哦!”
在离杻阳村落四五里路的地方,瑶信岚施法变出一间大茅草屋。房屋慢慢现形时,一个弟子拉住他懵懂地问:“仙君,不是不可用法术吗?”
瑶信岚:“现在不用法术你们住哪!”
大家在一旁大笑,鹿玉也掩面而笑。随后,瑶信岚为大家变出凡间的粗衣,十位少女少男看似与凡人无异。他也施法束上了长发,轻巧的仙衣变成了短打布衣。
一行人行至村前,看见一位女子在村前摘着树上的野果。女子高大强壮,用头巾绾着头发,远远看到为首的瑶信岚似乎有些面熟。
“吕娘!”他招招手,过冬前就来过这个村子,给这附近的人带去了石臼,他自称是游侠,居无定所,略懂些农艺。
被叫做吕娘的人便是这村的村长,她放下手里的竹筐,在布衣上擦擦手,大步走上去迎接他们。
“瑶大侠,真是许久不见了!”
二人寒暄几句,瑶信岚介绍起身边的弟子们,说这次春耕特来帮忙。提起春耕,吕娘面色沉重起来,“瑶大侠,你有所不知,今年的春耕实在是不如人意。”
“怎说?”
吕娘看了眼他身后的少女少男,道:“大伙先跟我进村吧,我们别站在村口了,外头风还有些凉。”
“也好,让小洛阿乘带着大家熟悉一下村子,再带女孩和男孩分去不同的任务,”说罢,领着大家一起进了村。女孩男孩们大多曾生活在凡间,对村庄的生活并不陌生,又回到熟悉的地方,他们蹦蹦跳跳地跟着吕娘。
瑶信岚走在最后叫住鹿玉,对他说,“小洛和阿乘是吕娘的孩子,跟你和小青差不多大,我不在的时候,你做大家的领队哦。”
“弟子明白!”
瑶信岚笑了两声,“现在可以不用自称是我的徒弟了,也不用喊我师父。”
大家说说笑笑着一同进村,只见这村里的房屋都有两三层高,架在竹竿上,高矮不一,错落有致。吕娘给大家介绍了村头的几间屋子,笑着说不知道两个孩子去哪了。
“阿娘,是瑶大侠又来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他们头上传来,大家抬头望去,是一个把所有头发盘成两个丸子女孩儿,正坐在屋檐上晃着腿,又看着鹿玉他们十一人,笑道:“老远我就看到了!你们都是瑶大侠的朋友呀?”
“小洛!我正到处找你呢!阿乘呢?快看看谁来了。”
听闻阿娘和姐姐的声音,一个男孩儿从楼梯后探出身来,手里还拿着泥巴和木棍,“做什么呢!今天来了那么多人!”
“小洛,阿乘,好久不见了哦!”瑶信岚笑嘻嘻地朝他们招手,笑起来眼睛眯成缝,看着随和可亲。
“大瑶!!?”阿乘一见瑶信岚,激动得泥巴也丢了木棍也丢了,跳出围栏扑过来,“你什么时候再带我打鸟去?!”
瑶信岚大笑起来,把阿乘手上的泥巴抹在他稚嫩的脸上:“等忙完,这次有空休息的时候我们就去!”
“别尽想着玩了,还有好多活没做呢!”吕娘去把他脏兮兮的手擦干净,安排道:“这些朋友和你们年纪差不多大,都是瑶大侠的朋友,这次春耕来帮我们,瑶大侠让你们两来做领队,可以做好吗?”
“保证没问题!”阿乘咧开嘴笑道,露出一排缺了一颗的白牙。
“那让孩子们一起吧,吕娘,我们走。”瑶信岚最后又吩咐他们几句,和吕娘一起离开了。
只剩他们同龄人,鹿玉有些紧张地上前打招呼:“我叫鹿玉。”后面的孩子也纷纷自我介绍。
女孩儿跳下来,道:“哼哼,你这名字听起来倒像是哪位王侯家的公子,怎么跟着瑶大侠四处游历呢?”
鹿玉被问噎住了,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我叫小洛,这是我弟阿乘。你们都是瑶大侠怕朋友?”
“对,我们和瑶,瑶大侠一起来,希望能给你们春耕带来一点帮助。”
小洛偷笑了一声,这人说话怎么这样怪。她安排道,“这样吧,姑娘们跟我来,小伙子们跟着我弟阿乘去。”
正巧他们现在在赶工农活,人手紧张,活又多,男孩儿们跟着阿乘去加固房顶和门窗,小洛则带着五个姑娘来到蚕室。
只见蚕室面朝东南,土垒泥糊的墙壁,所有可能透风的角落都被用泥土和干草加厚糊了起来,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蚕室里放了几排木盒,小洛为他们介绍,哪些是第一批长成的幼虫,哪些是刚孵化出来的蚕蚁,晚种蚕比早种蚕早孵化几天。后面还有大部分木盒里是还没孵化的蚕种。
日子接近清明,再过几日其余蚕种也会相继孵化。女孩儿们弯腰去看,木棍扎成的蚕盒里铺着厚厚一层切碎了的桑叶,第一批晚种蚕蚁已经孵化长成幼虫,细小的身体趴在桑叶上缓慢地咬着桑叶。
另一些木盒里是第二批刚孵化出来的蚕蚁,黑黑瘦瘦的蚕蚁扭着身体趴在桑叶上。
“后面几天晚种蚕和早种蚕都会孵化。我们最近农活太多了,人手很紧张,幸好有你们来帮忙!”小洛说。
“太好了!我以前也常和娘亲养蚕,明早我们一起去采桑叶吧!”一个脸上长了雀斑的女孩儿说,头发编成了几根辫子,名叫阿茉。
“嗯!我们几个明早去采桑叶,我娘和其他几个阿娘阿妹就可以空下来去调查地里的问题了!”
“阿茉,姚梦问,你们这里有需要帮忙的吗?”几个姑娘聊到一半,鹿玉走了进来。
小洛有意逗他:“呦,公子哥怎么来我们蚕室?”
“额,阿乘说他们那里人手够了,我就来看看你们这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鹿玉说。他打量打量蚕室的布置,又补充道:“毕竟,春蚕也挺脆弱的。”
“你以前养过蚕吗?”小洛不屑地问,他怎么看都不像养过蚕的样子。
“唔,没有。”
“那你会爬树摘桑叶吗?我们采桑可是要爬树的。”
“会爬树吧。”
“那好吧!明儿开始你也和我们一起养蚕吧,”小洛对他说,拿了角落里一个竹篓丢给他。
“我们现在做些什么?要去地里耕田吗?我能不能留在这养蚕啊。”姚梦问为难地说,她本不想来耕地的,可惦记着跟着瑶信岚能多学会点东西,还是一起下山来了。她还是有些不服上次的比试输给了墨小青。
说起地里,小洛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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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说地里出了问题,她每天愁眉苦脸的,让我们小孩儿不要靠近。”
随后,她十分不满地嘟囔道:“可是我已经不是小孩儿了,我也想帮帮她分担压力。”
鹿玉看她的模样想起了师妹小青,就连两人扎的丸子头都有些像。小青似乎也总是不愿意做个小孩儿。他安慰着说:“吕娘可能有别的安排,师……瑶大侠已经和她商量去了,我们还是一起做好他们安排给我们的任务吧。”
“是呀小洛姐,咱们现在一起做点什么?”另一个女孩儿卯月问道。
“清明过后孵化的蚕种会越来越多,蚕蚁也都会长大,这些蚕盒恐怕不够,”小洛说,“卯月,阿茉,还有姚梦问,我们来编蚕盒吧。公子哥还有另外两个姑娘,你们去分拣一下今早采的桑叶,然后也来和我们编蚕盒。一会我们去吃点东西,再带你们逛逛村子。”
清早采的桑叶还剩一些没喂完,沾了露水的要抖干,然后一起放进陶罐里。蚕盒是用细竹枝和细树枝编的,底部铺上一些晒干的草。等蚕蚁和幼虫长大,要给它们分进新盒子里。
这里的两组少女少年已经热火朝天地开干了,另一半,吕娘带瑶信岚去向议事的房间。这里的屋子一律是用竹竿架起来的,底部第一层空着,圈养了一些鸡鸭。瑶信岚爬楼梯上去时还不忘伸手逗逗小动物。
进到二楼,吕娘给他倒了杯茶请他坐下。
“旧年的杵臼可还好用?”瑶信岚问道。
“你去年冬天带给我们的杵臼特别有用,我们比前些年多储存了好多粮食,”吕娘重重叹了口气,“只是今年,地气迟迟不来,冻土不化,我们根本没法耕田,眼看着要清明了,春耕还没开始。到了冬天有再多杵臼也没用。”
“地气没来?!”瑶信岚不可置信,碰翻了茶杯,“吕娘,带我去地里看看呢?”
二人拿了锄头往农田里去,地里只锄了杂草,磨平了堆积的大泥块。瑶信岚蹲下去按了按泥土,硬邦邦的,手指很难插进去,土地还没有和解。
“这样的地,就算耕了,也长不出来东西。”吕娘道。
瑶信岚没有说话,将整个手掌贴在冰冷的泥土上,闭上眼去感受土地里的情况,他传输一点灵力想试试能不能打通地气。不出所料,泥土之下十分堵塞而且混乱,错综复杂。
不能直接用过强的灵力轰开地里的堵塞,会被吕娘看出来,他只能一点点加强灵力去试探,试了几次,慢慢变得舒畅无阻,打通淤塞了。他的灵力输入进地里游走一番寻找地气,出乎意料的是,地里空空的,地气不见了。
他皱了眉起身,能偷走地气的绝非凡人,这事的复杂程度已经超出吕娘他们一村凡人的能力范围了。不知对方是魔是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是什么目的。
“这段时日里村子附近有什么妖物吗?亦或是有什么奇怪的人来过村子里吗?”
“奇怪的人……没见过。妖物呢,倒是听村民说过,这两日有一只红色的大鸟伤人。”
“在哪里?”
“杏树林子后面,这会和地气相关吗?”
“还不能确定,今日我先去调查一番。”
吕娘听后,担心到:“听村民说,那大鸟凶猛无比,你可千万小心。”
“放心,我最会打鸟了。”他吐吐舌头笑着说。光是听她的描述,他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想。
21. 北号鬿雀
往后几日,瑶信岚在田地里四处探查地底堵塞的情况,轮番打通淤塞。时不时去杏林后的野路上调查。
鹿玉和几个姑娘一起,清晨还不太热的时候去桑树林,爬上爬下地采桑叶。前一天没见过他的几个女孩儿都觉得他有意思,一逗就会脸红,单独和女孩儿说话还会紧张,不好意思盯着人看,像个小姑娘一样。小洛坏笑着把鹿玉介绍给她的好伙伴们,大家都觉得他可爱。
小洛带着他们辨认不同的桑树,哪种是花桑,叶片薄,蚕不够吃;哪一片小树林是他们去年夏天用桑葚种出来的新树;又有一片是矮小但枝条很长女桑。
姚梦问离了法术,不会爬树,留在地上和村里的女孩儿在桑树和桑树之间种豆子——这是瑶信岚教的方法,可以调和土地。鹿玉则拿一把小刀爬到树上修理多余的枝条,春天修理枝条,修剪一小部分就够了。
年轻的少女们体重轻,可以同时好几人在树上采摘,也省得爬上爬下浪费时间和体力。
蚕种陆续孵化出许多新的蚕蚁,前一批幼虫有的进入了第一次小休眠。每天要去看好几次,给它们换桑叶和清理蚕盒。
男孩儿们则跟着村里的打猎队去捕猎。瑶信岚问鹿玉要不要跟着去捕猎,他总是低着头,摇摇头说不去。瑶信岚也不强迫他,同意他留在蚕室帮忙养蚕了。
傍晚结束一天的农活后,瑶信岚会带大家离开村庄,回到他用法术建成的草屋里休息和用晚飧。
日薄西山时,瑶信岚隐蔽在村后杏林的木气之中,连续几日蹲守,都没等来他好奇的怪鸟。不知道对方是否有所察觉?倘若如此,也算是在暗中保护他们了。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师父,这个季节了,怎么杏花只开了几朵?”
他也没意识到自己在杏树中现了形,已经靠在树干上沉思许久了。结束了农活的鹿玉从后村口出来,见他这般模样一动不动,像棵树一样。
瑶信岚转头看向这片小杏树林,稀稀拉拉地开了几朵惨淡的花,与往日清明杏花荣荣之景实在不同。其实不止这片杏林,他们每日采桑的桑树林也是这样的萎靡,叶片浅薄,质量平平——全是因为那地气消失不见。
“恐怕是觉得人间的气候还不够好,还在蓄劲吧,”瑶信岚打趣道,“大家都回了吗?”
“他们在前头,刚走。我听吕娘说您在杏林,就来这里找您了,”鹿玉说,“一起回吧!”
瑶信岚点点头,拍拍他的后背一起离开了杏树林。他关切地问了鹿玉几句在村里都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今天和大家都一起做了什么。师徒二人有说有笑地聊着天,想念起招摇山的小青,她正做着什么呢?是在练剑,还是在春归无觅处一个人吃饭?不过师父师兄不在,或许会和林芷芊一起去青莲台外吃饭吧。
“坏了!师妹送我的那件外罩落在村里了。”鹿玉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说。
瑶信岚回看身后的路,天色也渐渐昏暗,他们刚穿过的林子已经暗了下去,便对鹿玉说:“不打紧的话明日再去拿吧。”
“那可是师妹亲手织的,我怕弄丢了,她要不高兴的!”
瑶信岚无奈地笑了一声,这还真是小青的个性。他故意说:“你们两个小鬼之前不是还闹别扭嘛?什么时候和好的?”
“春分的时候……我们就和好了,不过本来也没什么的……”鹿玉不好意思地说,他知道瑶信岚在担心什么,证明道:“没事的师父,我不怕林子里那些野兽妖怪的。”
瑶信岚想来他说的也是,便允许他自己折回去取了,不过路上不要贪玩,赶快赶上。
杏林连接着后村口的小道,一个壮汉举着一把火一瘸一拐地走着,是今日打猎队收队回来落了东西掉队的,折回去捡东西时掉进了坑里,把脚给扭着了。拖到日暮昏黑的时辰才赶回村。
离后村口还有不到四里路,他忽然觉着阴风刮了起来,手里的火把跳动了几下灭了,黑暗从四面八方袭来将他裹住。走了那么多年的一条路忽然陌生起来,失去了方向感,莫名的恐惧从他心底油然而生,扩散至全身。
四周此起彼伏传来低低哀怨的鸟鸣,壮汉慌得左看右看,四下无人,想尽快逃离可手脚已经软得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站着不动,是在等我吗?”
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歪头一看,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身后,凑近他的耳边。壮汉惨叫着跌坐在地上,那女人轻笑一声,身后展开二人长的双翼低吼着要扑上去。
“妖怪!休要伤人!”
那妖动作一顿,循声回头,只见一个清瘦少年握着一把平平无奇的铁剑,身上的仙力杂乱,说不出的奇怪。而身后跌倒的壮汉忙爬起来拖着伤腿逃了,那妖睨了一眼壮汉,转过头来对鹿玉狠瞪一眼,“好小子,那我拿你开刀!”
是一张美艳的脸,狭长的金红色双眼透着狠厉阴险。鹿玉被一瞪慌了神,灵魂出窍一般恐惧,腿下一软,回过神时那妖已经扑至身前,一对白色虎爪闪着锋利的寒光。鹿玉心知不是对手,可连逃也忘了,两手空握着剑挡在身前,害怕地别过头去。
“乒”一声脆响,鹿玉只觉身体一轻,恍若飞在空中。手中铁剑已断做两截,身体被一大手搂着躲过了虎爪,睁眼时,带着他腾空后跃的正是瑶信岚。
瑶信岚稳稳落地放下鹿玉,又折回同那妖交手。四下无人,他上前去赤手空拳与鸟妖过招。虽是鸟妖,双手却是一对虎爪,尖锐锋利的指甲闪着骇人的银光。
瑶信岚并未出力,仅仅几个花动作就与她打个持平。鸟妖自觉落入下风,拉开几个身位躲避,舔舐着爪子,二人无言对峙。
借鹿玉捡起的火把,瑶信岚也终于看清她。那妖一头白发,头戴白羽冠,冠后缀了一朵妖艳如血的花,脸侧一对鸟兽独有的羽耳,脖颈上纹着精致繁复的花纹,身后两对羽翅怒展——果然如他所猜一样。
鸟妖也认出这人是瑶信岚,眉头一皱,心知不是对手,干脆收了架势,一对白虎爪恢复成了人手。再看他身后胆怯的鹿玉,心生一计。
“九岚仙君什么时候这么有闲情逸致,还收徒玩玩儿了,”她轻佻地开口。
仇人见面,瑶信岚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烟雪,你的嘴也是越来越贱了。我在此地看守几天,林子里的人果然是你。何时这么闲,不去做潜征的狗腿了?”
“可别这么说,你还不配提潜征的名号,”烟雪微微低头,犀利的目光刺到他身后的鹿玉道,“小鬼,跟着他做徒弟,你就不怕吗?”
鹿玉被她看穿魂灵一般,两腿发颤,但还是逞强地自证:“鹿玉从不惧生死!”
她不曾理会小鬼的自证,继续道:“你的师父,可是会吃人的哦~”
话音未落鹿玉却见瑶信岚没了身影,原地只留下几片落叶——
“吃人的是你!”他化作飞叶瞬闪到烟雪身侧,手臂化作风刃劈了下去。烟雪招架不住,只能飞起躲闪。风刃夹杂着锋利的叶片砸在地上,留下一道深沟。
烟雪飞在空中,还不忘给鹿玉洗脑,嘴皮子上占点优势:
“死在你师父剑下的人,恐怕比我吃过的人还多!”
“唰——”瑶信岚御风追上,风刃利落地砍断她的一根羽翅,紫色的血液喷涌出来,溅上他的脸银霜一样头发上。
刺痛袭来,断了翅膀的鸟耷拉下受伤的羽翅落地,诡异地大笑着放下狠话:“瑶信岚!你果然还是和当年一样!披着仙衣的野兽罢了,当什么救世主呢!”
“地气还来,然后滚。”一句话也不多说,瑶信岚甚至不正眼看她一眼。
见她粗喘着气却不作为,瑶信岚叹了口气,又说:“你不是我的对手,跟我赌气也没用。旧仇他日再算,这地气不过是一方百姓赖以生存之物。我若是废了你一身功夫再送回潜征那儿,恐怕你也不好受。都是旧识了,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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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得那么难堪?”
“在他们村外的山神庙里……”她愤恨不平,还是不甘心就这么败下。
“滚吧,不要再让我见到你,带着角落里你那些部下一起滚。”
空气中只剩下红色的残影……
她跑后没多久,后村口熙熙攘攘赶来一群人,个个拿着火把木棍,各种农具。却只见瑶信岚和鹿玉两人。
为首的吕娘操着因失了地气而荒用的农具,担心道:“瑶大侠!刚刚大辛说遇见了鸟妖!”
“他说被鹿玉小兄弟拦了下来,自己才能逃回去!你们没事吧!”还有个长胡子的男人问。
“没事了没事了!”鹿玉慌忙招手,不敢接下功劳,“已经被师……瑶大侠赶走了。他最会打鸟了。”
“这大辛也真是的!还不如人家鹿玉勇敢。”
“就是!被只大鸟吓成这样!还说什么鸟长了女人脸!我看他就是怕女人而已!”人们纷纷议论。
“都闭嘴!”吕娘大声吼道。
瑶信岚则一直挂着淡淡微笑,安抚道:“想必近期那只鸟妖也不会再出现了,大家稍安勿躁。都回去休息休息吧。”
人群渐渐散了,他让鹿玉跟着他们回去找自己的衣服,他在后村口等他。
“师父是拿弟子做饵吗。”终于四周都没有了别人,返程路上,鹿玉这样问。
他看了一眼低矮的少年,“为师既然敢拿你做饵,自然是有把握。”再无他话。
鹿玉紧张起来,不知师父这是何意,又是自证一般:“弟子甘愿为师父做饵。”
瑶信岚没有应,只是笑。
他实在想问妖怪说的话,为什么师父剑下会死那么多人,他们又有什么深仇大恨,可是不好开口,只能转问道:“师父,那妖怪究竟是谁?怎么看起来对你那么熟悉?”
“北号山上最后一只鬿雀,烟雪,平时可是吃人无数啊,吃了人肉还要抱着骨头啃着磨牙的那种。几百年前原先是蚩尤的手下,带着鬿雀一族去和蚩尤打轩辕大帝。后来蚩尤战败,鬿雀一族也只剩她一人重伤,跟着蚩尤的九黎族余党跑了。再后来很多年,魔尊潜征收编了九黎族余党,又封她为部下七魔之首,让她做大将军,再一次讨伐轩辕。”
“后来呢?”见瑶信岚讲着讲着顿了下来,鹿玉没忍住追问。
“那一场可真是仙魔混战,仙界死伤惨重,拼尽全力也才把潜征封印在苍梧渊。嘿,轩辕老儿还算是慷慨,那一场仙魔大战后他封了不少神,大战里有功有德的仙人都被封了神职。”
“那师父您怎么没有被封神职呀?您没参战吗?”鹿玉笑问。
“啧,参战是参战了,不过躲在我师父后面浑水摸鱼呢。”
鹿玉偷笑出了声,师父竟也有这般孩子模样。
“不过我记得啊,当年我大师姐,也就是咱们现在掌门啦,她是最积极迎战的。那个时候都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她冲在最前面引了好多敌人,被围困得差点出不来,被她师父前任掌门拼死救了回来。”
“那为什么掌门尊上没有被封神职呢?”
“没立功呗。当时轩辕大帝手下还有名大将,叫奢龙,也是冲锋陷阵以一挡百,最后春神也没封给他,给了原先的小春官句芒。姬佑远呢,她没能被封神职,可惜连带得前任掌门重伤,又过了几十年前任掌门就病逝了。她做了新掌门,但也性情大变。欸?你们讲历史的仙师没讲这一段吗?”
鹿玉摇摇头:“只着重讲了涿鹿之战,后面的余党纷争,仙魔大战几句话就带过去了。”
“嘿!这小老头,仅捡好的讲。”
“是什么意思啊。”
“因为那场大战仙界损伤太多,我们门派好几位真人、仙君都殒命升天了。你二师婶北冥漩,还有五师叔南宫焰,两人一个师父,他们的师父当时都殒命了。这些年仙界也避开这些事不提,可是避开不谈,就能当没发生过吗?”
22. 剑庐星火
春日迟迟,师父师兄不在,在青莲台闷着索然无味。墨小青便拉着林芷芊一起巡视白虎宫和青龙宫基层弟子练功。瑶信岚临走前教给她的一套“百花缭乱”也会每天练上几十遍,剑法很快烂熟于心。
一日她在树下练剑,最后定式时,一片花瓣正好落在剑端上。墨小青捏下花注视良久,心里想拜师也有些日子,却还用着门派统一派发的木剑,走出去巡查,也是代表师父,多少有些失了面子。
而现在自己道行尚浅,寻来高阶的法宝恐怕也难以驾驭。师父曾说自己铸的剑可与自己秉性相连,也适合初阶段的修炼者,何不去铸剑堂自己打造一把呢?
次日她便前往剑庐,想问询铸剑之事。
剑庐在一片桃林中,清明已至,山中桃花已然绽放,灼灼如火,漫天飞花。铸剑堂在剑庐之内,除了铸剑,还有不少弟子来此处购置、交换武器。不少人看到她纷纷问候道“六师姐好。”她也一一点头回应。也有不少没认出她来的,跟在同行伙伴身边小声问:“她就是九岚仙君新收的小徒弟?看起来很年轻啊。”
她对此地不熟,转了两圈还没找到。只见有一人在空地上练武,墨小青便靠在树下观摩起来。
那人中年模样,相貌堂堂,身形凛凛,穿一身黑色玄武宫初级制服,正练一套拳法。她细看几招几式,论武术,这大叔自然在她之上,可运劲之间却不见一丝一毫的灵力。
“哟,艾叔大清早在练武呢?”两个结伴的少女掩面笑道。那人闻言停下步伐,拱手问好,“二位师妹早,前些日你们留在这儿锻造的法器成了,我取来给你们?”
两位少女应了,听到他喊自己师妹时,二人相视一望,似乎强忍着笑意。之后便随他一起一起去了不远处的屋子。墨小青寻思那应该就是铸剑堂,片刻后也跟了过去。
她进屋时,那人刚送走两位少女,见到她愣了一下,才说:“六师姐好!”
墨小青点点头,问道,“该怎么称呼?”
“在下艾原,在铸剑堂打杂活,小师姐这一早来,有何贵干呀?”
“铸剑,也不好总是用门派里的木剑,我想自己打造一把剑,不过可能还需要你指导。”她开门见山道。
“那好,今日正好要炼几炉,我先带你熟悉一下流程。”他笑起来,脸上有一些沟壑,带小青进了铸剑堂。
他取出一些品质中等的铁块,给炉子里添了些炭火,用铁钳夹着铁块放进去烧,随后找来两块围裙,递给小青一个。
小青系上围裙蹲下,主动接过艾原手里的铁钳,温度越来越高,炉子里火星子纷飞。往常初来铸剑的弟子都需要一段时间适应炉火,墨小青却不惧高温,这让在艾原很是惊讶。
“你不怕这火吗?”他常问。
“我很小就陪娘亲在陶坊里烧陶,经常和这些炉火打交道呢,”她蹲着添碳,不断给炉火升温。她想起,管理剑庐的应是北冥仙子的徒弟,现在却不见他身影,便找了别的话题。
“你也是我们山里的弟子吗?怎么看你身上没什么法力?”
“这自然是了,不过说来惭愧,我天赋极低,原来是玄武宫弟子,在基层学了几年都没法入门,连御剑都不行。北冥仙子安排我在这里干些杂活,我平时就在这练武,看炉子,打铁,希望有一天能突破入门。”艾原道。
墨小青思索着他的话,正想说什么,忽然一阵蓝色的风冲进剑庐,“哎呦”一声,撞倒了靠在墙边的铁钳。那“风”一转,轻巧地跳上案桌,撩起菘蓝衣袍,舒服地跷着腿。脑后低低地编了根长辫子,眉间勒着嵌珠棉织抹额,短眉锋利,眼角上挑,带着笑意,正啃一个果子,又抛给艾原一个,
“艾哥,吃个果儿,刚摘的。”
他笑嘻嘻地惹出一堆动静,艾原早已见怪不怪,扶起倒了的铁钳,道:“你就是不能好好走路”。
“呦,小青妹妹?烧铁呢?要铸剑?三师叔小徒弟来着,”他没理艾原,很快注意力被小青吸引去,笑眯眯地看不见眼,“我是你师兄,千云落,北冥仙子徒弟。你可以喊我千云师兄!”
“千云师兄好。”墨小青认真地打招呼,平时很少见他,似乎只有拜师大会上一面之缘。但见他嬉闹顽皮,夹带着轻浮,心里多了几分戒备,并不想与他深交。
“可惜我不知道你在这儿,就带了一个果子,抱歉啦,”他略显遗憾,“这里归我管,你这段时间在这里,不懂的尽管来问我就是!”
“多谢师兄。”
听他们讲话时,溜边站的艾原注意到满手碳灰弄脏了野果,兀自从一缸水里舀了一瓢洗洗手和野果,身后传来千云落的乱叫:“诶诶,那火温度还不够吧!”
说罢千云落扬手施法,炉子里的火焰瞬间窜高一倍,翻滚的热浪扑向面颊,不断跳出来亮晶晶的火星子。墨小青本就没有铸剑经验,聊了片刻也忘了手里的活儿。焰火突然窜起来她吓了一跳,尖叫了一声跳起来,愣是没想到把铁块抽出来。
“哈哈哈哈,你快把铁块抽出来呀!”千云落翘着腿,嘴里咬着果子,好像在奚落她笨手笨脚的。
最后还是艾原眼疾手快,把高温的铁块抽出来撂到铁砧上,他生气地瞥了眼看戏的千云落——千云落跷着腿坐在桌上,像只吃桃的猴,笑嘻嘻地解释“这不是没围上围布吗”——又把洗干净的果子递给墨小青,说:“还是给你师妹吃吧。”
千云落还不忘接着打趣:“好玩好玩!小姑娘就是有意思,不像小风风每天板着脸,大师姐又太端庄。”
小风风?是风清旭师姐?墨小青回忆起长幼排序,风清旭是门派二师姐,他排第三,这人怎么这么无理轻佻。
“小师姐没事吧?”艾原关心地问道。
“没事。”
嘴里说着没事,但情绪都写在脸上。啃着果子的千云落见小孩儿不经逗,忙安慰着说:“小青青儿,你是要来铸剑?拜师后你师父没送你拜师礼物吗?”
墨小青心里不爽,这才第几句话,怎么还给自己起上昵称了?
“师父送了别的礼物,没有剑。”
一旁的艾原忙说:“看小师姐要怎么铸剑了,想先练练手呢,我去找些中等品质的铁来,你跟着我炼几炉。急着拿一把好剑呢,就让千云师兄带。”
这两个方案都在理,墨小青既想多练练手,又想尽快弄来一把符合身份的武器,犯了难。艾原老实可靠,但是没有灵力,打出来的也是一般的武器。千云落虽然轻浮了一些,但本事估计不差……
“诶?嘿,那千云师兄来帮你铸剑?怎样?我最近正好研究了一套新的铸剑术!”千云落把果核扔出窗外,凑了过去。
凑近的是一张俊俏的脸,年幼的墨小青实在猜不透他眼里的狡黠。她不好意思地把脸撇过去,面颊有些发热,“正有此意……那多谢师兄了。”
艾原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不着调的三师兄千云落又开始哄人了。
他用法力抽出几炉烧红的铁块,左右看看都不太满意,对艾原说:“艾哥,这几炉你多盯着点。有没有再短些,回炉去了的?”
“隔壁那间屋子里应该会有,我去给你们找找。”
“诶诶,你看着外面的炉子吧。小青青儿咱们走。”千云落拉着墨小青往里走,穿过几个回廊,已经听到此起彼伏的“叮叮”打铁声。
到了里间的打铁房,温度骤升,滚滚热浪扑面而来。有几个光着上半身的弟子拿着铁锤正在反复捶打铁块。见他来到,都停下动作问好:“千云师兄!”
“各位!都辛苦了!来吃个冰果糖降降温。”他解开腰间的锦带,用法术飞了几个冰蓝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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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果到他们没人面前。
“多谢师兄!”“这里真是太热了!”“诶?这不是我们新的小师姐吗?”
有人发现了千云落身后的墨小青,纷纷笑起来跟她打招呼。墨小青也笑笑同他们招手。
“老承,这儿有没有过过泥浆了的?我记得有把剑打得比较短,”千云落问向最靠里间的一个人。
“喏,都在那个炉子里的,”他指向一个炉子,里面烧着几把剑,“最后一轮回炉呢,就差淬火了。”
千云落施法,让它们浮起来,轮流看看几把剑,最后看中一个,称赞道:“这个好,适合小青青儿你的身量。”
温度也差不多,他另一侧衣袋里飞出几块闪闪发光的五彩石,他指挥着五彩石飞进炉子里,融入他看中的那把剑。有了灵力的注入,那把剑微微震颤,也散发出几缕彩光。
“额,千云师兄,倒也不用一来就给我用上等品质的灵石,我第一次铸剑,怕糟蹋这些。”墨小青担心道。
“放心,你就算失败了我也会把这些重新融了变回原料的啦,你就放心炼!”
他看温度差不多够了,一手控着几把剑,另一手向旁边的几个水桶施法降温。
关火,拔剑,下水,几个动作一气呵成,烧得发亮的铁剑□□进冷水里,熊熊燃烧的剑身骤然黯淡,细密的气泡叫嚣着附着在冷银色的剑身上。沸腾的水面激起水汽,一片蒸腾。
墨小青在后面惊讶得张开嘴,等剑完全冷却下来,才问:“千云师兄,这样就好了吗?”
“不急,热锻才结束,后面还有冷锻呢,”他和其他几个弟子招呼了一声,“我把那把短的带去后面冷锻了,其他几个你们一会儿可别忘了呢。”
他抽出那把气质不同的剑,带着墨小青向后面的冷锻室走去。
这速度也太快了,墨小青心想,还以为要自己上手打铁呢。
“冷锻的工期太长,恐怕你也等不了,我就用法术代劳咯?”千云落问象征性地问了一下,身后台子上,已经用法术操控着磨石去打磨宝剑了。等了片刻,那剑已经磨得精光锃亮了。千云落递给她,让她比划比划长短。
墨小青个头不高,这把剑的长度大小刚好合适。
“多谢师兄!”她说。
“别客气!毕竟我也有求于你~”
墨小青背后一凉。折腾了半天,这千云落估计就为了这一句话,可是自己又能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千云落见他紧张的模样,嘴角一扬:“紧张什么?师兄又不会骗你。”
“那,千云师兄请讲?”
“咱们每月廿二日,四宫内会选一些弟子去麒麟宫比武,咱们叫‘廿二演武日’,通常情况下的分工是,朱雀宫发起,白虎宫做裁判,咱们玄武宫呢,负责武器,你们青龙宫呢,准备药草。
“平时都是青龙宫另一个弟子木寅负责的,但这回他跟你师父下山去了,肯定是赶不上了。过两天应该会有别的弟子来通知你,让你来负责这次的药草分配。”
“师兄的意思是……要我?”
千云落眨了眨眼,“到时候给我们玄武宫的药丸里多配几方甘遂、芫花、大戟,还有赤箭什么的,止血止痛都多来点。。”
是想串通好了作弊啊。墨小青犹豫了,可是手里已经拿着他帮忙打的剑了。早知道他是这样耍小聪明的性子,就不要他帮忙铸剑了……
千云落看出她的犹豫,眼睛一转,又道:“哎,反正日子还早着呢。这剑你拿回去练着,我用的灵石特殊,得配上我特殊的法术。你要是觉得不合适呢,来找我我再给你改良改良。”
“多谢师兄了。我,我先回青莲台练剑去了。”
“去吧~可爱的小青青儿~”
墨小青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抱着剑一溜烟跑了。
23. 心生乐会
“乒”一声,程弄的铁剑砸在了一柄墨色短剑上,顷刻断成两节。
“都在闹什么?!”风清旭冰冷的声调中夹带着一丝愠怒,替墨小青挡下了这一剑。
断了剑的程弄被逼退一步,欺软怕硬的性子见了风清旭发怒瞬间没了气焰。而她身后又紧跟来了姬明薏,更是不敢再嚣张。刚才跟着他起哄闹事的看领头羊被抓,也一哄而散吓跑了。
墨小青仰望着风清旭的短剑,散发着寒冰一样的气息。虽然她刚才能自己接下程弄那一剑,不过若要真打起来,恐怕场面不好收拾。
“门派内禁止私斗,有本事上演武场约擂台赛去,光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挑衅算什么?”风清旭身材颀长,高马尾简单利落,这般气势唬得程弄腿软,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好打哈哈糊弄了过去。
而姬明薏扶起摔倒的墨小青,陪她坐在一旁石头上,拉过她的手,仔细察看她擦伤的手心和膝盖。墨小青浑身一哆嗦,相比冷冰冰不苟言笑的风清旭,大师姐姬明薏实在太温柔了。
程弄拾起地上的断剑准备跑路,被风清旭喊住,他缩着后背停了下来,
“自己去剑庐找千云落再打一把剑。”程弄连连称道谢谢风清旭饶了他,便灰溜溜地跑了。
好强的气场!墨小青心想,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像风清旭一样……
正开小差,耳边忽然传来一阵乐音,竟是姬明薏施法变出一把琴,正拨弄着琴弦。见墨小青被琴声吸引,她浅浅一笑,“如何?这是我新练的曲子?”
“好听!”乐音似飞扬的蝴蝶,
她细细端倪那琴,琴身上画了一只金黄色的麒麟,那纹饰眼熟,镶嵌了堂庭山的水玉,是她首徒佩剑的剑柄!墨小青心里一惊,竟是琴中藏剑。
伤好了。
心生乐会部分
风清旭看着三个年纪不大的小鬼犯了难——那林芷芊又是个爱玩闹的——偏偏跟千云落打赌输了,留在这里带娃。千云落自己跑去打点大会各项事宜,也好在师父师伯面前表现一番。风清旭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三人,个头不过到她胸口,过不了几年,他们几个小鬼也该一起掌管门派内大小杂事了。
“诸星广场现在就聚了那么多人啊!”林芷芊趴在云上看见底下乌压压的全是人,不禁高呼。
“一会儿的大赛可有的看了!一定会很精彩。”墨小青也激动地说。
风清旭凝神一看,广场上聚集了一片人,衣饰颜色各异,不完全是他们招摇的弟子,说:“各门派长老应该都被接应去和五仙君会面了,下面现在都是各门派弟子,一会下去注意言行举止。”
“明白!”三人齐声说。
墨小青仔细看着云端之下的众人,忽而瞧见一队人与众不同,身穿黄衣,个个长得高大威猛,摩拳擦掌,为首的身边伴着一只青色的鸟,两翅黑黄。墨小青觉得像青鸾,可它形态又不似青鸾威武,她问道:“风师姐,你看那只鸟,像不像青鸾。”
风清旭朝下一望,说:“那是晖诸峰的弟子,和他们的神鸟鹖(hè)鸟。鹖鸟凶猛好斗,战死方休,他们门派也推崇这种精神,门中弟子爱用武力解决事情,粗鲁残暴,别招惹他们。”
“看起来真够野蛮的。”小青小声说,默默记下这一队人。
“不就是比谁的拳头硬吗,我可不怕和他们干上。”林芷芊挥挥拳头。
风清旭没有理她,看到又有一队人,身边摆着几座高大精致的铜钟,说:“那些身边摆着几座钟的,比赛的时候如果碰上了也要注意,不好对付。”
“那些是哪里的弟子?”墨小青问。
“申山派,古板老套的一群人,不爱和他们打交道。”风清旭说。
听到这里,一直没说话的鹿玉往下望了望,说:“我听说申山上有很多金矿和玉石,他们造那些金钟应当不难。”
“那是八音中的金吧?”林芷芊着急地问,“我和小青使箫,鹿玉使琴,希望别遇上……”
风清旭轻笑一声,指着一路穿红衣的人说,“穿红衣的是天池山的弟子,都敲得一手好石磬,希望你也别遇上。”
小青和鹿玉张望着,讨论起石磬上有许多彩色的花纹,精美无比。而林芷芊则在一旁着急:“啊?怎么感觉对手一下子变得那么厉害?”
风清旭笑着调侃她:“你也跟在川蓠仙君身边两年多了,也该检验下学习水平了。况且,武器本身没有太大的强弱之分,还得看使用者能发挥多大的实力。”
说说笑笑中,四人已经缓缓降落到地面。落地前风清旭就看到一人,她捏了捏鼻梁,抱着胳膊,带三人往反方向走去。边走她边嘱咐道:“虽然你们在仙君门下,但修炼时间尚短,这几天比赛中尽力就好,不要太在意结果,也注意别让自己受伤……”
“小风师姐!”正说着,风清旭肩膀被一拍,“好久不见呀!”
“小风风,怎么打赌输了,你都不肯看我啦?哈哈哈哈哈!”
风清旭叹了口气——刚才就不想看见他——回头,冷着一张脸对千云落说:“叫我师姐,这么多门派的人在,别没大没小的。”又看向千云落身边穿着精致礼服的女孩儿:“好久不见了宴阳,没直接跟你师父去见仙君吗?”
“师父去就够了,我要找你俩玩呀!”宴阳欣喜地抓住她的手,看见她身边还跟着三个半大的小不点,大笑着说:“诶呀!芷芊!还有九岚仙君新收的徒儿吗?”
“小青小鹿都来了一年多啦!你看看,你也不长来找我们玩。”千云落抱着头笑她。
风清旭拍了拍墨小青和鹿玉的肩膀,说:“小青和鹿玉是九岚仙君一年前收的徒儿。”又向二人介绍,“这位师姐是昆吾山首徒,宴阳。”
“师姐好!”三小只脆生生地喊道,小青和林芷芊都露出甜甜的笑容。
几人寒暄一番后,聊起今年的赛事八卦,往年都是比武斗法,难免让人疲惫,今年瑶信岚玩了个新花样出来,改成了斗乐。难得见到他正经,喜好雅乐的北冥漩大力支持,和他一同操办了这次大会。南宫焰见原本严肃的比武大会多了几分娱乐之意,自然同意。姜蓠一如既往,无所谓他们把大会改成什么……
“不过,我师父已经卖了两个月竹箫了……”林芷芊苦笑道,“他郁离院里的竹子都砍了大半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一点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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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心疼。”
千云落大笑起来,说这还真是川蓠仙君的作风,“难得这次我们师父也同意改法,说到底,都是切磋技艺仙术,所以掌门也没说什么,他最爱叨叨我们不守规矩了。”
说起掌门姬佑远,风清旭想到了什么,问:“千云,大师姐这次还是参赛?”
“她?一直参赛的啊,掌门大人哪里会错过这么个让她出彩的机会?”千云落说,“现在应该在大殿呢。”
“幸好我来找你们玩了没跟师父去大殿,”宴阳翻了个白眼,“我可不想和姬明薏打交道,我一点都不喜欢她。”
“少说她两句吧,我不参赛,你跟我呆着。”风清旭冷冷地说,听不出情绪。
“不过我真没想到,小风师姐你平时那么不爱凑热闹的人竟然也会参加大会。”宴阳坏笑着戳戳她。
“这样的仙界大会会有五湖四海的人相聚,方便我寻人。”风清旭看时间差不多,便要带三人先回。大家又简单聊了几句后就兵分两路。风清旭一直不忘嘱咐千云落别总是咋咋呼呼,容易误事。
“小风师姐要找谁?”走了几步远,墨小青问到。
“我的父亲,”风清旭轻声说,“他叫风显堂,我已经和他走散很多年了。”
墨小青心里一颤,原来风清旭和她一样,也和至亲离散了。还没想好说些什么话安慰,他们的身后传来一连串清脆的铃声,由远而近的,还有一股不属于他们仙界的邪气。
墨小青三人毕竟道行尚浅,只觉得心里发怵。只有风清旭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股邪气。她停下脚步警惕地回头,空中一座幽蓝色的莲榻伴随着异香和铃声缓缓落下,里面的人身穿幽蓝色衣饰,衣袂飘飘,只露出纤细的腰,一截修长的腿,不见容貌。莲榻后跟着一队黑色着装的人,看阵势,似乎也是来参赛的。
“看来,我来迟了。”
莲榻里的人声音妖娆蛊惑。
随着他们的到来,阵阵邪气环绕上诸星广场。风清旭第一时间侧身护住身后的三人,也拦住了想凑近看仔细些的墨小青。周围众门派的人更是议论纷纷。
“这是齐邪圣君?他也来参加仙界的比赛吗?”
“他虽然是尸山派掌门,但和被封印的魔尊潜征关系不浅啊……”
“那不就是间接代表了魔界吗?!”
有人勃然大怒道,莲榻上的齐邪圣君并没有反应,缓缓掀开帘幕探出身来。
不远处,墨小青好奇又紧张地想看,奈何他背对着他们这一片,只能看到他瀑布一样的墨色长发,露着一对白皙的肩膀。她问风清旭:“小风师姐,你见过他吗?”
“他好像妖怪啊。”林芷芊说,鹿玉也附和,说他邪气很重。
风清旭皱着眉,说:“只听过齐邪圣君的名号,但没见过。我们招摇和尸山交往也不多……别离他太近了。”她和不远处的千云落眼神交汇,互相点了点头。
见到风清旭转头带着三人离开,千云落赔上笑脸,对齐邪圣君说:“圣君可是来参加心生乐会?我带圣君一同去见五仙君吧。”
齐邪圣君扭头看向千云落,瘦长的脸上挂着笑,微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