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是心非》
2. 死不回头
“你又来干什么?”
祠堂里面,祖宗的排位摆在上面,一旁供奉着蜡烛香火,沈太傅满脸苍老,他听到声音之后原以为是小厮,却没想到是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二儿子。
他顿时冷下了脸,眼神里带着一丝防备:“你想要做什么?”
“来给大哥上一炷香。”沈词走了进来,他拿起旁边的香,将其点燃,朝着牌位拜了一下后,才插入了牌位前的小香炉之中,微微笑道:“今日是大哥的生辰,特来恭贺,来得匆忙,未备生辰礼,还望大哥海涵。”
“你给我滚出去!”沈太傅颤颤巍巍地起身,怒道:“这里是沈家的祠堂,容不得你这等不肖子孙在此撒野!”
“爹。”沈词看着沈太傅,唇角微微扬起,无奈道:“我只是来给大哥上一炷香,你实在不必如此防着我的,我也是想要为沈家谋一条生路。”
“你给我闭嘴!”沈太傅怒斥道:“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你不要叫我爹!你,构陷忠良,兄弟相残,若非是你与六皇子狼狈为奸,设下圈套,你大哥怎么会冒险前往塞外,最后病死于风雪之中!”
“战场无父子,朝堂无兄弟。”沈词看向了沈太傅,道:“是大哥先给我下套,我不过是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荒谬!你大哥只是想要让你不要和六皇子掺和在一起!”沈太傅重重捶了一下桌案,怒道:“六皇子是怎样的人,你……你!”
“爹。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无论六皇子是怎样的人,如今他是赢家,我们沈家也是赢家,爹,你应该感谢我的。”沈词忽然顿了顿,他笑了声,自言自语道:“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爹,大哥当初出关塞外是为了做什么,你最为清楚,若是大哥真的成了,按照我朝律法,我便是腰斩,可是爹你也从未劝阻过大哥留我一条生路,如今这个家中,还能维持太平,维持脸面,便已经烧高香了。”
这死的是沈诗,所以他们都在为沈诗惋惜,为沈诗鸣不平,可若是死的是他沈词,旁人只会说他咎由自取,说他是技不如人,夸赞沈诗果真高明。
想想就觉得可笑,沈词觉得自己着实没必要说这些的,可他还是想要说一下。
仿佛不说出口,那口怨气就一直憋在心里,让他不甘。
其实说出口后,得到的斥责只会更多。
“你……你与你大哥怎可相比!”沈太傅冷笑一声。
“果然,还是这句话,爹,你每年骂我的话从来都不换一换,你没有说腻歪,我都听腻了。”沈词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了沈诗的牌位上,笑眯眯道:“大哥,你死了,这么多人都在怀念你。”
他手背的伤口已经结痂,衣摆处的血痕有些明显。
从祠堂出去的时候,外面的下人每一个敢抬头看他的,身后一道破风声砸来,即便是沈词稍稍避开了一点,还是被砸中了额角,鲜血顿时淌了下来,流进了眼睛里,眼前顿时一片猩红。
“公子!”小路惊慌道:“你流血了!”
“爹。”沈词轻轻推开了小路,他转过头看着一脸怒容的沈太傅,沈太傅也没想到会真的砸到了沈词,愣怔在了原地,而后便听到沈词说道:“大局已定,爹,我还是赢了,赢了你们所有人。”
沈太傅愣愣地看着沈词身形略微不稳地离开了这里,片刻后,他才深深叹了口气,仿佛一瞬间又苍老了十岁。
沈词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小路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有些着急于沈词受的伤,在一旁喋喋不休道:“公子,你今日肯定是不宜出门,下次出门前都得看黄历了,你看这手也受了伤,额头也受了伤。”
“你今日怎么这么话多?”沈词眼前有些发虚,脚步也跟着虚浮了起来,硬撑着走到小院子已经是用尽力气了,那茶盏的力道不小,刚好砸在额角,疼得他微微一颤。
真是绝佳的生辰礼了,两份生辰礼,都是见血的。
“公子,太子殿下那边要不算了吧,前几日六皇子殿下就已经……”小路还在说话的时候,就看到眼前人身形不稳地晃了两下,而后扶着墙就直接倒下了,他惊得连忙扑上前,喊道:“公子!公子!快叫大夫!”
……
私宅里,楚玄铮瞧着那些下人将满地狼藉都收拾好了,空气里还有一丝糕点甜腻的气息和茶的苦涩味,他目光却落在了门口有些刺目的血渍上。
然而下人也很快就把这几滴血痕给清理了。
这里是沈词的私宅,里面都是沈词安排的人,即便他不说,楚玄铮也能感觉到周围必然是有护卫的,他有点儿佩服沈词的手段,竟然能在老六的眼皮子底下将他藏了起来,而且一藏就是三年。
不过感觉最近来探的人不少,只怕也藏不住了。
他有些好奇,一旦老六知道他在这里,沈词又要如何,是把他交出去,还是死咬着不肯松口。
他倒是希望沈词把他交出去。
沈词那个人,太偏执,太执拗,太多疑,也太让他厌烦了。
可当他看到门边角落里一点点的血痕时,心中只觉得更加烦躁。
……
沈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刚刚醒来就感觉额角剧疼,耳边隐隐能听到一些对话,但是听得并不真切。
“二公子的伤要好好养着,差一点便伤着眼睛了,不过这伤口有些深,只怕要留下疤痕。”大夫有些惋惜道:“待我再开一些方子,二公子先服用着,好好养着。”
“多谢大夫。”小路说道。
听着人走远了的声音,沈词缓缓睁开眼,他抬手摸索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果然已经用绷带绑起来了,伤口可能比他想的要深一些,但也没关系,反正他本来就厌恶这张和沈诗一模一样的脸。
每次楚玄铮看他的时候,就像是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那眼神,沈词想到都觉得反胃。
现在脸上有疤痕了也好,这样也好。
“公子!你醒了!”小路送完大夫回来,就瞧见已经披着外袍下床走动的沈词,吓得连忙上前搀扶,道:“公子,大夫说你这伤口有些深,近日还可能有些眩晕,若是稍微偏一点点,就砸中的是眼睛了!老爷怎么下了这么重的手,你也是他儿子……”
“不妨事。”沈词坐在了椅子上,他道:“我睡了多久?”
“一天。”小路立刻意识到沈词要做什么,连忙道:“公子,咱们今日就别去别院了吧,而且最近六殿下总盯着你这边,若是将六殿下的人引去,反倒不妙。”
“你急什么,六殿下只是之前要稳固势力,才没空搭理这件事情,他若是真的想找,我也藏不住的。”沈词脸色有些苍白,他轻轻摩挲了一下茶盏,似乎是在想着什么,道:“皇上病重,只怕……对于六殿下而言,好事将近了。”
“对于六殿下而言是好事,对于公子您而言也是好事啊。”小路不解道:“公子为何忧心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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忡。”
“是好事。”沈词笑了一声,他目光沉沉落在了眼前的烛光上,明明灭灭的烛火灯芯爆出了火花,他低声微不可闻道:“三年了。”
他嘴里说着可以纠缠一辈子,不怕再来一个三年。
可整整三年了,那人不仅没有半点动容,甚至越来越厌恶他,沈词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可是这一切都是他能猜到的,当初将人囚禁在身边的时候,他早就料到了如今这个结局。
“大夫说公子你就是忧思过重,要好好歇息的。”不管旁人怎么看待沈词,可小路是一直跟在沈词身边的人,他有些心疼自己的公子,道:“这些人都是有眼无珠,才会看不到公子你的好。”
“也只有你说我好。”沈词手背的伤口也包起来了,他道:“拿我衣服来。”
“公子?”小路疑惑道:“这已经快到半夜了,公子要去哪里?”
“去西边的庄子。”沈词说道。
“公子!”小路一惊,道:“这太晚了……”
然而对于沈词而言,他想要做的事情,就必然会去做,就算时间再晚都无所谓的。
于是小路只能按照沈词所说的拿来了衣服,给沈词披上,原本他还想要跟着的,可是沈词却不坐马车,只是让他拿了一匹马,便直接翻身上马,驾马朝着别院的方向跑去。
“公子!公子!”小路急得大喊:“大夫说要静养的——”
等他喊完,沈词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了街头,而远处,几个趴在了墙头的黑衣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有人低声耳语道:“去告诉六殿下,沈词外出了。”
“这么晚都要外出,说是没鬼,谁信?”其中一人说道。
半夜长街纵马,的确是有些显眼了,沈词直接朝着西边跑去,那群黑衣人也跟着一起,却见沈词的马停在了一处庄子外面,门房瞧见了沈词的马,连忙上前道:“公子怎么来了?”
沈词翻身下来,对方才瞧见了沈词额角的伤,惊道:“公子。”
“无碍,过来歇息一晚,明早便走。”沈词摆了摆手,直接进了别院里,他顿了顿,又道:“加派人手将四周守起来,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告诉我。”
“好的,公子。”这人立刻应道。
沈词在外私产不少,且又隐蔽,他本人也鲜少与别人往来,因而对他了解的人并不算多。
这个京都西边的庄子,他有段时日没有过来了,今日若非是为了引那几个蠢货过来,他也不会来这里,屋子里挂着画,都是他无聊之时的画作,画的全部都是一个人的背影。
下人将屋子内的烛火点燃,又将里面的被子准备换新,沈词却摆了摆手,道:“不必。”
他将人打发出去之后,径自靠在了椅子上,只觉得有些反胃想要吐,但是他什么也没吃,自然什么都吐不出来,之前骑马的时候感觉还好,如今放松下来,眼前便觉得有些眩晕了。
“这里最多也只能迷惑他们两三天。”沈词揉捏着有些泛疼的眉心,细细思索着应该将楚玄铮再往哪里藏,他又累又困又疼,还异常疲惫,脑子里神经紧绷,丝毫不敢放松。
他得趁着这两三天,就把楚玄铮换个地方,等六殿下的人反应过来,必然会找到如今楚玄铮所在的南郊别院,等他们早去的时候,早就人去楼空了。
他可真是为了楚玄铮冒着必死的风险了。
可惜了,他甘之如饴,死也不回头。
3. 他哭了
沈词就草草靠在了床上直接入睡,连外袍都没有脱掉。
梦里,依旧是楚玄铮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厌恶,不屑,嗤笑,他从梦里惊醒时外面才堪堪三更天,但他却再也睡不着了。
正如沈词所预料的那样,在他入住这西边庄子的第二天,便接到了六殿下的邀约,说是邀约,不如说是试探更为准确,旁人都说他是投靠了六皇子,深得六皇子的信任,只有他自己知道,六皇子从未真正的信任过他。
不过是因为他是六皇子手中最锋利,最阴毒,也是最趁手的刀。
小路拿了件月白色的衣衫,看到衣服时,沈词脸色微变,小路立刻会意,转而让人送了件青色长袍过来,道:“公子鲜少来这西边的庄子,他们对公子的习性不甚了解。”
“你倒是了解我。”沈词嗤笑了一声。
“这是自然的,小路从小跟随公子,公子说什么都好,做什么都对。”小路为沈词披上了衣袍,半蹲下来系上腰带时,有些担忧道:“最近外面传闻废太子有消息了,又有人说曾有人在江南看过公子和太子殿下同进同出,只怕……”
沈词为了藏住楚玄铮,的确算是狡兔三窟,不断地换位置,江南自然也住过,若是真的被人看到,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消息忽然在老皇帝病重的节骨眼上传出来,不得不让人多想。
“公子。”小路抬起头仰望着沈词,有些担心道:“六皇子殿下,可是疑心公子了?”
“他何时真的信过我?”沈词随手拿着外袍换上,习惯性寻了把佩剑,但想起这是去六皇子府邸,并非是廷尉府,便又放下了,只是道:“南郊别院那边加派人手,若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告知于我。”
临出门前,他又停顿了一下,思虑再三后道:“这几日,你去一趟江南。”
“可是公子你……”小路一惊,刚想要上前,却对上了沈词冷漠的眼神,一时间不敢说话,只得道:“那……那公子一人在京都,可得小心。”
沈词为了帮助六皇子夺得权利,入了廷尉府,成了让人唾弃的廷尉府沈大人,这几年来,死在他手中的人不少,想要杀他的人更多。
上个月就遭遇了两次刺杀,因而小路的担忧时不无必要的。
听到这话,沈词唇角微微上扬,他难得笑了声,道:“放心吧,想要杀我,他们还没这个本事。”
当年科考殿试,金銮殿上,高坐帝位黄袍加身的那位一句“文武双全”可不是乱说的。
可谁能想到当年探花郎,文武双全,前途似锦,如今却成了人人喊打,满手血腥的沈大人。
六皇子府邸坐落在京城最为繁华之处,沈词前去的时候,府邸中人人自危,纷纷低头,不敢说半个字。
沈词立刻意识到了气氛有些不对劲,门口侍从瞧见了沈词的身影,连忙上前迎道:“沈大人,您可来了,六殿下等您多时了!”
沈词一听这话,心便重重沉下,一般这个情形,绝没有什么好事。
“行舟。”六殿下放下了手中的棋子,朝着刚刚过来的沈词招了招手,笑道:“你来,陪我下下棋。”
“殿下。”沈词拱了拱手,却并未上前。
“行舟,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拘谨。”六殿下指尖夹着棋子,似乎是摇摆不定应该落在何处,他转过头再次看向了沈词,无视对方额头的伤处,只是道:“你看,这白棋着实是有些狡猾,看起来是在给我让棋,实则在让我入陷阱,这一招可真是难解,行舟,你可有什么法子?”
沈词,字行舟,一般不是关系亲密,不会这般称呼。
但他自认为和六皇子只算是盟友,可称不上什么亲密,对方也很少这样称呼他,仅有的几次都是在剑拔弩张之下才会如此称呼。
沈词估摸着最近传闻的那些谣言,终究还是让六皇子对他起了疑心。
上次称呼他为“行舟”,是因为六皇子让他想办法除了之前跟随太子的两员大将,而沈词以“边疆战事不断”为由,一直反对,以至于六皇子有些烦了。
“父皇今日召我前去,说是想念太子,父皇年纪大了,总是记不得事情,忘了楚玄铮已经是个废太子,且畏罪潜逃,失踪多年,居然这个时候还会想着太子。”六皇子顿了顿,他捏着棋子,看向沈词,补充道:“哦,忘了,是废太子。”
沈词没有吭声。
“父皇老了,也糊涂了,连这些事情都记不住了,更别提这个天下。”六皇子垂眸,他仿佛是随意说的,又仿佛是故意说给沈词听,不过沈词更加倾向于后面一种可能,他听到六皇子继续道:“太医说,父皇时日无多了,想来也就是这一两月的事情,行舟,你我期盼的就在眼前了。”
“那就提前恭贺殿下得偿所愿。”沈词恭敬道。
“应该是恭贺我们两个,行舟。”六皇子笑着说道:“成败在此一举,你……可千万别错了心思。”
沈词还是不吭声,直到最后,六皇子将手中的棋子扔回了棋篓里,慢声道:“行舟,跪下。”
沈词没有半点犹豫,他上前跪在了六皇子的面前,脊背挺直,对方的目光在沈词的额角上掠过,抬起手轻轻揉捏了一下他的伤处,沈词疼得额头顿时冒出了冷汗,却不肯求饶。
“行舟,不是我不信你,毕竟当初你也是背叛了太子,如今我也不敢全心全意的信你啊,更何况这废太子我还没找到在哪呢,谁知道他会不会卷土重来,你说是不是?而且,你还这么护着废太子的余下部将。”六皇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笑着道:“但是你猜他们说你什么?”
沈词照样不回答。
“他们说你,该死。”六皇子哈哈笑出了声,道:“行舟,人就得认命,你这辈子,就是这让人讨厌的命数了。”
待六皇子离开后,沈词才起身,他眼前眩晕了一下,抬手扶住了一旁的柱子,缓了缓才能自行走出去,外面不知道何时下了雨,马车停靠在一旁,被人扶着上去之后,沈词脸色有些苍白地靠在了马车里,目光落在了逐渐远离的六皇子府邸上。
在老皇帝的事情上,六皇子还不至于撒谎,而且六皇子所说的和他得到的消息也差不多,只怕也就这几个月。
不过比起这些,沈词更加在意这个关于废太子的消息明明已经沉寂三年,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传扬得人尽皆知,着实是有些怪异,他心中有些怀疑。
他不敢赌,因为一旦赌输了,楚玄铮必死无疑。
当然,他自己也肯定是死路一条的。
三日后,外面下着倾盆大雨,时不时夹杂着电闪雷鸣之声。
南郊别院外面,守卫的人一看来人骑着马,穿着斗篷,刚想要拦下来的时候,天空劈了一道雷,正瞧见了来人藏在斗篷里的苍白脸色,来人连忙后退一步,亦步亦趋跟在身后,道:“公子,你怎么……”
“他呢?”沈词问道。
“在……在屋子里休息,今日下雨,所以……”小厮准备跟在身后的,却不想沈词走的太快,他根本就跟不上。
倾盆大雨下来的时候,沈词敲了敲房门,里面没有声音,他也已经习惯了,一般情况下楚玄铮是不会理会他的,只有当楚玄铮特别生气的时候,才会搭理他两句。
三年了,他们也就是这个关系而已。
他爱楚玄铮爱得要命,可楚玄铮恨不得他去死。
“我进来了。”沈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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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说完,他推开了房门,屋子里面很暗,只有外面电闪雷鸣之时带着一丝光亮,沈词点燃了烛火,看到正在床上的人似乎是被他吵醒了,冷冷看了过来。
屋子是没有木栓的,以前有,后来他们吵起来的时候,被拆了。
“看到我不想说两句吗?我们也两天,不,快三天没见了吧?”沈词脸色有些不好看,他站在一旁,道:“也许过几天,我会来得更少了,老皇帝病重了。”
他话音刚落,甚至还没有说出第二句,眼角余光在一道闪电辟出的光下,瞧见了楚玄铮手中握着的东西,正是一枚玉佩。
沈词的脸色顿时大变。
这枚玉佩他一眼便认出了是谁的,正是沈诗的,可是他明明已经将所有关于沈诗的东西都扔出去了,怎么楚玄铮的手中还有一个,沈词顿时怒上心头,他猛地上前一步,道:“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楚玄铮也没想到会被沈词看到,但既然看到了,他也懒得隐瞒,也不准备解释,只是冷冷瞥视了沈词。
“把这枚玉佩给我。”沈词深吸了一口气,他尽力摆出了一副温和的样子,道:“沈诗已经死了,你若是喜欢玉佩,我可以给你寻找全天下最好的玉,找最好的工匠,为你打造最好的玉佩,好不好?”
“我若是不给呢?”楚玄铮问道。
“那我只能抢了。”沈词双手撑着床,他低下身子看向楚玄铮,日日服药的楚玄铮手脚无力,根本没法挣脱沈词的掌控,他听到沈词说道:“我再说一次,沈诗已经死了,你把一个死人的东西放在身边,这不吉利。”
这话听得楚玄铮想笑,可他笑不出来。
“把东西给我,或者你自己摔碎它。”沈词缓声道:“六殿下已经在到处找你了,若是落到他的手中,你必然不会有活路的。”
“与其在你手里苟延残喘,不如把我交给他,给我一个痛快。”楚玄铮凑近了沈词,在他耳边故意说道:“在你身边,比死还痛苦。”
这句话果真是很好地刺痛了沈词,他的脸色顿时煞白,而后直接猛地拽住了楚玄铮手中的玉佩,将其摔碎在了地上,随着“砰”地一声,沈词看着溅到了脚边的碎片,才发现这不是那块玉佩,只是仿品。
他忽然笑了起来,他就说,沈诗有关的东西他都已经烧了或者砸了,怎么可能还有!怎么可能阴魂不散地还有!
楚玄铮也没有去抢,他被子下面的掌心里藏着一柄短刀,目光冷冷瞧着眼前有些发疯的沈词,无论这人装得如何彬彬有礼,如何谦逊温和,但楚玄铮都知道这人这人皮之下藏着多么恶毒阴狠的心思。
他看着这人大笑的样子,看着他的脖颈,只要轻轻一刀,就能了解这人的性命,一切都准备就绪了,他装了三年的废人,现在也不需要继续伪装了。
而沈词的死活,对于整个局势而言,并无什么大的作用。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的犹豫时,沈词猛地扑了上来,他抱住了楚玄铮,亲了亲对方的脖颈,将脑袋埋在了楚玄铮的颈窝处,闷声道:“六皇子想要杀了你,你放心,我会护着你的。”
“你能护得住?”楚玄铮看着帷幔,嗤笑一声。
“护不住。”沈词起身,再次仓促地亲了亲楚玄铮,道:“我会尽力的,实在不行,在我死前再杀了你,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一个人上路,要是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他起身笑着看向楚玄铮,清俊苍白的面容在雷电的光下,显得有些森冷,透着一丝说不上来的偏执,他低下头狠狠一口咬在了楚玄铮的肩膀上,夹杂着一丝说不上来是恨还是爱的情绪,一字一句道——
“我绝不放手,除非我死,除非我死!”
4. 玉佩
自那日晚上的争执之后,沈词和楚玄铮两人似乎又恢复到了以往的样子。
一个时不时送东西来,一个完全忽略对方,根本不做应答。
“工匠送来了一块玉佩,用的是极品玉石打造,我特地差人送去了护国寺开光,有高僧加持,想必定能护你无忧。”
沈词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穿着那身青色长袍,双手奉上了好不容易弄来的玉佩,上面还绑着青色的穗子,看上去十分好看。
一旁的下人们各个不敢吭声,更不敢抬头去看沈词和院中坐着的那位的脸色,而后就听到沈词忽然轻笑一声,慢悠悠道:“殿下,戴上吧,别辜负了我的一片心意。”
他总是这样,将威胁的话也说得这样轻描淡写,仿佛语气里都带着笑意。
“护国寺?高僧?”楚玄铮终于开口了,然而一开口确实讥讽之言:“若是这东西真的有用的话,恒安便不会葬身北疆蛮荒之地。”
三年,他最清楚什么话最能惹得眼前人不痛快。
果然,这话一出,刚刚还满脸笑意的沈词面色微僵,他唇角微微下压,不悦道:“殿下,你一定要这样惹我不快吗?”
回答他的只有楚玄铮轻蔑的目光,里面掺杂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罢了。”沈词轻笑了一声,他低咳一声,垂眸落在了这价值连城的玉佩之上,状似无意道:“如今外面都在传闻殿下回到了京都,朝堂之上一干大臣们都在闹腾个不停,六皇子最近算是自顾不暇。”
“我被你囚禁于此,这些事情,与我何干?”楚玄铮应道。
“的确是与殿下无关了,毕竟殿下已经被陛下废除了太子之位,说起这个,殿下还记得当年你与大哥一起花灯夜游,在斗诗会上赢得了最大的那盏灯,当时意气风发,得了陛下好大的夸赞,大哥也因此声名鹊起。”沈词仿佛是在跟楚玄铮追忆往昔,然而对方敏锐地察觉到事情绝不简单。
按照沈词以往的习惯,他是最不喜欢提起沈诗的,今日主动提起,又不知道要发什么疯了。
“当时殿下差点将我误认为大哥,算起来,那应该是我与殿下第一次见面的。”沈词说道。
彼时年少,那时沈诗已经是京城小有名气的才子了,而他沈词,不过是在沈诗光芒之下的沈家次子。
一个和沈诗长得极为相似的胞弟。
一个襁褓之时就弄丢了,直到七岁才被找回的顽劣子弟,始终不登大雅之堂,回来的时候大字不识一个,性情敏感多疑,自然不受喜欢。
正如六皇子说的那样,他沈词从出生起,就是令人厌恶的命。
“可惜。”沈词的语调忽然急转而下,他目光落在楚玄铮这张让他一见钟情的脸上,唇角忽而扬起一个弧度,语气不善道:“他死了,死在了为你求援的路上,死在了北疆的风雪里,听说是活生生病死的,死时形销骨立,都辨别不出人样了。”
“住口!”楚玄铮猛的起身,他抬手就抽出了一旁护卫的佩剑,剑尖指向了沈词,贴着对方的脖颈,似乎只要轻轻一划,就能顷刻间要了对方的命。
可沈词没有动,他就这样平静地看着楚玄铮,轻声道:“我知道沈诗的尸体在哪。”
只这一句话,剑刃堪堪停在了沈词的脖颈旁,锋利的剑刃划破了他脖颈的皮肤,渗出了一缕鲜血,浸透一旁的衣物。
一旁的下人们都惊得想要上前,却被沈词抬手制止,他目光看向楚玄铮,似乎是料定了对方绝不会杀自己,于是便道:“听我的,殿下,戴上我送给你的玉佩,好好对待它。”
“他的尸……”楚玄铮顿了顿,死死咬牙道:“他现在在哪?!”
当年只是传来消息,说是沈诗死了,但是尸体因为太远,并未运回,后来楚玄铮失势被囚,众人更不敢提关于沈诗的事情。
那尸体,大概是早就随意扔了。
沈词眼底掠过了一丝暗色,他有些恨,又有点茫然,总有人这么幸运,死了都还有人惦记着。
“说话!”剑刃再次逼近,一缕疼痛从脖颈处传来,楚玄铮恨恨地看向沈词,恨不得能将此人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
“戴上玉佩。”沈词执拗地说道。
“沈词!沈诗是你大哥!那是你大哥!”楚玄铮咬牙切齿,眼底的恨意几乎快要溢出来了,他盯着沈词,恨不能一剑斩了他,“畜生!”
“大哥?”沈词笑了,道:“对,他是我大哥,所以殿下的剑可得握紧了,若是不小心弄伤我,弄死我,待我去了地府遇到了大哥,可得说一下,也不知道大哥能否原谅殿下杀了他的亲弟。”
此话一出,楚玄铮神色微微一怔,只这一瞬间,沈词目光一凛,抬手直接反握住了楚玄铮的手腕,劈手夺过剑,而后扔给了身后的护卫,冷声道:“废物,滚出去!”
之前被夺了剑的护卫不敢吭声,匆匆离开。
“你们也滚出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沈词头也不回,直接吩咐,其他人面面相觑,都对沈词有些畏惧,此刻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小路被派去了江南,谁都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吭声,只得离开了小院。
只余下他们二人互相对峙,这场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三年来,隔三差五就是这样,甚至有时候还会打起来,只不过曾经武功绝顶的太子殿下在连续三年的喂药下,几乎经脉全封,哪里能赢过沈词呢。
“殿下。”沈词拿起了一旁的玉佩,他半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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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上,恭恭敬敬地为楚玄铮佩戴在腰上,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只是道:“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大哥,他为人正直,像我这般的人,他只会一剑杀了我,清理门户罢了,哪里会留情。”
“他会。”楚玄铮抬手握住了沈词的手腕,用力捏紧,疼得沈词脸色略微发白却并不吭声,楚玄铮恍若未见,只是道:“是你辜负了他的期待。”
“……”沈词抬眸看着楚玄铮,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就他无奈笑了声,道:“随你怎么想吧,殿下,死去的人总是说什么都是对的,留下的记忆都是最好的一面。”
说完,他顿了顿,补充道:“也许我不是。”
也许等他死后,关于他的都是一些令人厌恶之言,也许他死后,旁人恨不得放鞭炮以示庆贺,终于死了个祸害。
正如沈诗病死的消息传到了京都沈家之后,沈夫人当场病倒,醒来后用剑指向了沈词,恨声道:“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你为什么要回来!你是个祸害啊——”
成王败寇。
他不过是效忠于六皇子,正如沈诗效忠太子,各为其主罢了。
“沈诗……在哪?”楚玄铮没有耐心去听这些话,更厌烦于沈词这样心狠手辣的模样,他的手腕和脚腕上都是锁链,千年寒铁所制成,唯一的钥匙就在沈词手中,他坐在了石凳上,瞧着沈词道:“玉佩已然佩戴,告诉我,他在哪?”
“在北疆。”沈词说道。
“你耍我?!”楚玄铮面露怒色,正要将玉佩直接摘下砸碎之时,却听到沈词继续道:“他的尸体在北疆已经找到,我让人将其运回,不过只剩下枯骨了,殿下,我保证,只要你好好佩戴这平安扣,沈诗的尸骨便可安然回京,到时候带你去看看也无妨。”
他顿了顿,脚踩着地上的锁链,缓声道:“若是玉佩碎了,或者丢了,我保证,沈诗的尸骨也会碎的四分五裂,荡然无存。”
这么拙劣的谎言,没有半点证据支持,若是放在曾经怎么会瞒得过天性多疑,心思缜密的楚玄铮。
可如今,楚玄铮却妥协了。
沈词看着被他佩戴在腰间的玉佩,明明目的已经达成了,可他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他心口酸疼,可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老皇帝病重,只有一两个月的光景了。”沈词骤然转身离去,他站在门口,目光低垂落在了门槛上,只留下一句“我近日繁忙,不便多来”之后,便匆匆离开。
他走得快,和往常都不一样,更像是落荒而逃。
他料定楚玄铮看他的眼神定然满是讽刺。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除了讽刺,还有厌恶。
5. 穿肠毒药
(待修)
大雨磅礴,地面上满是鲜血,原本就比较安静的小院子,此刻更是静得有些诡异,楚玄铮反手握剑,猛然抽出,面前的黑衣人喷了一大口血之后直接倒地不起。
可源源不断的黑衣人涌了过来,楚玄铮已然有些力不从心,退到了房门边,背靠房门防守着。
他有点惊讶,但不至于真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目光稍稍朝着角落偏移,似乎是在斟酌什么。
楚玄铮没有料到今夜会有人偷袭,而沈词也没有料到,更没有预料到来的人竟然各个身手不凡,不像是普通的守卫,倒像是在各个皇子身边的暗卫。
不过想来也很正常,这要暗杀的是个废太子,即便是被废除的,那也曾经是太子之尊,自然要稳妥点,一击必杀最为妥帖。
就在楚玄铮再次抬手挡住了另一个黑衣人的进攻之时,一只羽箭再次袭来,楚玄铮已经避无可避,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到耳边一声刀剑相碰的铮鸣声,来人闷哼了一下。
显然挡住这羽箭对于他而言,稍显费力。
“来者何人!”沈词来得及时,匆匆挡住了射向楚玄铮后背的羽箭,他几乎是在看到的那一瞬间,身体反应速度比脑子的更快,下意识就冲了过去。
手被羽箭震得微微发麻,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埋伏在屋檐上的人,咬牙道:“出来!”
“沈词?”楚玄铮似乎没想到沈词会这个时候赶来,他眼底掠过了一丝复杂。
然而很快,就在这群黑衣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准备继续上去时,门口处却传来了一阵拍掌声,众人顿时停顿在了原地,纷纷朝着声音传出的地方看去。
“行舟啊行舟。”六皇子人未出现,声音却先到,紧接着这位六皇子殿下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他笑眯眯地抬起头看向了沈词,道:“我对你很失望。”
一阵惊雷响起,闪电劈下,衬得沈词的脸上愈发苍白,他平静地和六皇子对视,片刻后才半跪在地上,恭敬道:“臣恭迎六殿下。”
他身着青袍,肩背消瘦,可却十分挺直,仿佛没有什么能让他弯下身段。
除了为了楚玄铮。
“前几日我才问你,太子去哪了,你说你不知道。”六皇子的目光从沈词的身上,挪到了沈词身后站着的男人身上,慢悠悠道:“现在你又要作何解释呢?”
六皇子话音刚落,旁边的人便围了上来,沈词见状,他立刻抬剑想要阻挡,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低声恳求道:“殿下,臣有罪,臣认罚,但请殿下听臣一言,放过楚玄铮,他只是个废太子,已经对殿下没有半点威胁。”
“哦?”六皇子略带玩味的目光从沈词和楚玄铮身上掠过,最后落在了楚玄铮手腕和脚腕处的锁链上,眼中笑意越发浓郁了,道:“那就解释解释吧,为何废太子会出现在你的私宅里,行舟可得想好再说。”
沈词起身,将剑扔下,手无寸铁地走到了六皇子身边,凑在他的身边耳语几句,对方忽地挑起眉梢,有些诧异地看着沈词,又看了眼楚玄铮。
那眼神,让楚玄铮有种说不出来的烦躁。
“行舟,你说的事情的确是让我很惊讶,可这不是要我放过废太子的理由。”六皇子素来多疑难缠,沈词也没打算能将他直接说服,听到六皇子这么说,他只得低头继续道:“殿下,楚玄铮已经是个废人了,留着他总比杀了他要好,就算是那群老家伙说什么,他们总不会想要扶持一个废人成为新帝的!”
惊雷阵阵,风声呼啸,沈危垂着头,他右侧的手臂垂在身边,鲜血顺着手背往下淌。
他神情麻木,仿佛浑然不知痛觉。
六皇子看着沈词许久,并未吭声,片刻后他抬起手,示意旁边的暗卫解决掉的时候,沈词猛的跪在地上,重重磕头,他从未有过这样执拗的举动,倒是让六皇子觉得有些新鲜。
“殿下,臣跟随您多年,从未求过您什么,这次恕臣斗胆,求您放楚玄铮一条生路,臣用性命担保,他绝不会威胁到您。”沈词知道以六皇子的性格,自己这般恳求只怕也是无用,他以头磕地的时候,脑海里飞快思考着脱身的办法。
“行舟,你拿什么保证?你可不是沈诗,楚玄铮是不会为了你放弃皇图霸业的。”六皇子笑眯眯道:“我也不会为了你铤而走险。”
实际上在看到沈词跪地磕头的时候,楚玄铮就眼神微微一沉,他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和六皇子一样感到震惊。
他也没有想到沈词会为了他宁愿跪地磕头,明知老六多疑忌惮,却还要死保他。
“殿下要怎么才能放过楚玄铮?”说了这么久,沈词也差不多摸透了六皇子的心思,只怕对方其实也不想直接要了楚玄铮的命,至少楚玄铮不能就这样死在他手里。
不然事情传扬出去,只怕其它几个皇子要借题发挥了。
既然如此,那六皇子必然就是有事要说,或者有棘手的事情要沈词亲自去办。
毕竟他曾经可是绪文二十年的探花郎,如今却成为了恶名远扬的酷吏,帝王手中的最锋利的刀,没有他问不出来的事情,重刑之下,管他什么江湖豪杰还是文人风骨,只要不是钢筋铁骨就得全部吐出来。
朝堂的人厌恶他,就连沈太傅也以他为耻。
而那年的状元郎,正是他的大哥,沈诗。
“行舟果然是聪明人,要我放过废太子,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行舟得答应我三件事。”六皇子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好一头笑面虎,他抬起手搭在了沈词的肩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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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压了下去,沈词本就右臂有伤,脸色顿时疼得发白。
“第一件,你亲手废了楚玄铮的手筋脚筋,我要看着他成为废人。”
这话一出,沈词的脸色微变,但也只是犹豫了一瞬,便点头应道:“好。”
身后不远处的楚玄铮脸色顿时阴冷下来,看向沈词的背影时都泛着寒意。
“好,行舟不愧是父皇亲口说的‘玉面阎罗’,果真是无情。”六皇子笑了两声,便继续道:“第二件,让楚玄铮说出他所有残存部下的名单,我要你亲手杀了他们。”
“好。”沈词面无表情地应道。
“痛快,我就喜欢行舟你这干脆利落的性子。”六皇子顿时心情大好,他骤然凑近了沈词,目光从沈词这张略显苍白的脸上掠过,最后落在了他右臂上,缓声道:“行舟,我本来是很相信你的,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我,我实在是失望。”
沈词撩起眼皮看向六皇子,他知道对方的意图绝不只是这句话。
果然,说完这句话之后,六皇子忽得唇角上扬,他抬起手捏住了沈词的下巴,强迫对方抬起脸看着自己,而后道:“我这里有一枚穿肠毒药,吃下去,每个月我会给你一次解药,若是你没有背叛我,自然是无恙,可若是背叛了……”
“行舟,没有解药,可不仅仅是等死。”六皇子说道:“你会……生不如死。”
所有人都看向了沈词,包括楚玄铮,只是他压根儿就没相信沈词会服下毒药,又或者说,即便沈词服下了,他也不相信这是毒药。
毕竟沈词在他面前演了这么多年的戏,最后背叛他和沈诗,如今这也可能只是他和老六的一场戏而已,这都说不一定。
当沈词盯着毒药看了眼,而后直接一口吞下时,六皇子笑着拍了拍手,道:“真痴情,我都为你而感动了,哈哈哈哈,行舟啊行舟。”
六皇子觉得太有意思了,既然沈词这么喜欢楚玄铮,那当年为何投奔于他门下,帮他一起扳倒了楚玄铮。
可如果沈词不喜欢楚玄铮,这穿肠毒药,却眼睛不眨地吞下去了。
六皇子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不懂沈词。
他目光沉沉盯着沈词,片刻后大笑一声,轻轻歪了歪脑袋,目光落在后面的楚玄铮身上,道:“行舟,开始履行第一个条件吧。”
废了楚玄铮的手筋脚筋,若是真的如此,楚玄铮从此以后,就是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废人了。
“沈词,别让我恨你。”楚玄铮冷眼瞧着朝他走近的沈词。
“恨我?”沈词低笑了一声,看着直指自己胸前的剑刃,忽而抬眸,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沈诗……还活着。”
那一瞬间的愣神,足够沈词动手了。
6.离京
深夜赶往六皇子府邸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沈词早就习惯了。
只是今夜的六皇子府邸比起往日而言,更加安静,侍女们一个都不敢吭声,直到看到沈词前来,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连忙迎上去道:“沈大人小心,六殿下今日心情不好,摔了好几个茶盏,将人都撵出了书房,谁也不敢进去。”
沈词觉得这说辞真是熟悉,上次来似乎也是这般,意思都差不多。
只是待进了书房,沈词方觉这次侍女们还真没有虚夸,整个书房地上的茶盏少说都有三四个了,而六皇子满脸阴郁,直到瞧见沈词方才好转一点。
“沈词,你终于来了。”六皇子将一封信扔给了沈词,道:“你先看看信再说吧。”
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却足以令沈词也为之色变。
“帝有密令,速往洛城。”六皇子大抵是许久没有休息了,声音里都带着浓浓的嘶哑,道:“沈词,你说有几分可能是遗诏?”
“殿下,无论是不是遗诏,这个时候陛下忽然发出密令,只怕有异。”沈词说道:“殿下可否已经派人前去拦截?”
“洛城在江南,我已经派人前去,然而却不知传送密令者到底是从陆路还是水路。”六皇子说道:“我已经派遣柳宣沿着水路前去阻拦,至于陆路……”
在沈词投靠六皇子之前,柳宣一直是六皇子的人,家中是刑部出身,最擅长各种刑具,与沈词不相上下,只是武功上略逊一筹。
两人关系一直不和,一般来说,六皇子会留一个在身边,此刻看这架势,是要两个都放出去了。
沈词也只是怀疑了一瞬便理解了六皇子的做法,毕竟这是密令,倘若真的是遗诏,那可真是头顶一把悬着的刀。
“沈词明白了,定会竭尽所能,为殿下拦下密令,排忧解难。”沈词接下了这桩前往江南的差事。
从六皇子府邸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天刚蒙蒙亮,小路牵着马车在一旁候着,等沈词出来后便立刻扶着自家公子上了马车。
车走在集市上的时候,路过云鹤楼时,他摆了摆手,小路立刻了然,停下马车跑进里面买了一盒吃食,道:“公子,云鹤楼早上没有那些个糕点,只有这些吃的,但也是云鹤楼的师傅做的,各个好吃。”
“你若是以后不在我身边,去做个酒楼老板,定然是得心应手的。”沈词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
小路立刻否定道:“我定然是一辈子跟着公子的,公子去哪我去哪。”
沈词没有再说话,他靠在车厢内,微微合眼小歇片刻。
闻着旁边点心的香味,马车上略有一点颠簸,倒是让他睡的安稳了点,梦里似乎回到了七岁前曾经住过许久的破庙里。
破庙就是破庙,最多只能遮风避雨,冷起来的时候几乎快要冻死人了,但总有人抱着他,轻轻摸着他瘦骨嶙峋的后背,小声安抚道:“小舟小舟,你别怕,阿兄在这里。”
“公子,到了。”小路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沈词猛的惊醒过来,他神情惶然,但也只有一瞬,刚要抬手掀开车帘出去时,却觉得脸湿漉漉的,抬手一摸不知何时竟然流了满脸的泪。
“公子?”小路等了一下没见沈词下来,便再次询问一声,话音刚落,车帘子便掀开了,沈词从车架上下来,许是睡了一觉的缘故,脸色倒是比前几日好看多了。
一路朝着院子走去,小路发现里面的人似乎是换了一批,有些诧异地看向沈词,倒也不敢询问什么。
不过院子还是如常,那位太子殿下依旧不搭理沈词,看到沈词如同看到空气,小路觉得松了口气,总比偶尔像是看到仇人要好。
“今日起得早,便也来得早些了。”沈词一改刚刚阴郁的模样,面上带笑,仿佛心情不错的样子,将食盒里的吃食都拿了出来,摆在桌子上道:“早上云鹤楼没有糕点,便只买了一些点心,你尝尝看,合不合殿下的胃口。”
楚玄铮只是拿着书,甚至都不曾正眼去看一下沈词。
“殿下,你总是不吃东西,会受不了的。”沈词瞧着楚玄铮几眼,而后道:“好吧,那我先吃,殿下饿了我会让厨房重新上菜。”
沈词最近胃口不佳,前几日生病,这几日又许多事情堆积在了一起,他有些疲惫,吃了几口便吃不下去了,放下碗筷后就发现楚玄铮也准备用早膳了,只是几筷子下去,夹的都是和沈词吃的一模一样的菜。
沈词没有吃过的菜,他也一点都不碰。
沈词心下了然,不动声色地瞧着对方用膳,待吃完了之后,才道:“昨夜六殿下差遣我去洛城,说是圣上下了一道密令,六殿下担忧这是遗诏,特令我去拦截。”
“他倒是胆大妄为。”楚玄铮嗤笑道。
“所以我今日便得启程了。”沈词说道:“时间耽误不得。”
楚玄铮压根儿不回答这个问题,看得出来,他根本不在乎沈词去了哪里,是死是活。
沈词估摸着楚玄铮恨不得他最好死在外面。
“喝盏茶吧,在我走之前。”沈词说道:“就当是践行了,此行估计有些凶险,既然是密令,圣上必然是清醒时决定的,以圣上多疑的性子,这护送密令的也定然是宫中高手,也许就是暗卫统领也未可知。”
楚玄铮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也没有说出口。
沈词眼底的失望一闪而过,不过倒也没什么值得难过的,这三年他也已经习惯了,既然一切都是勉强而来的,自然种下什么因,就得到什么果。
正如楚玄铮说的那样,他咎由自取,这是报应。
那盏茶最后也只有沈词一人喝了而已,所以茶盏中的解药,也只有沈词一人吃了。
楚玄铮是眼前骤然昏暗的时候,才意识到不对劲,他猛的看向沈词,厉声道:“你又下药!你竟然!”
“殿下,此行路途遥远,生死不知。我说过的,无论生死,我都要带着殿下,绝不放手。”沈词坐在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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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上,看着楚玄铮脚步不稳地起身,而后倒在了地上,他这才缓步走过去,拿出钥匙打开了楚玄铮手腕处的锁链。
而他带走楚玄铮上了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之后,这院子里立刻有人带了一个新的人过来,这人的容貌竟然和楚玄铮有六七分的相似。
一切和往常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
楚玄铮是被马车的颠簸给弄醒的,他睁开眼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在马车上,脑子里有些混乱,但很快便想起了昏迷之前的事情,猛然看向坐在马车一旁的沈词,眼中满是怒火。
“你又要做什么?沈词!”这三年,楚玄铮总以为自己对沈词足够了解的时候,这人总会给他一个新认知。
但他已经确定,沈词绝对是个足够疯的疯子。
一个偏执到死也不肯悔改的疯子!
“路途遥远,所以带上殿下一起,我才放心。”沈词语气平淡,他似乎是正在看密报,神情有些专注。
“你给我吃了什么?”楚玄铮本想挣扎一下,可是全身都没有力气,仿佛是一个重病许久之人,这让他脸色愈发难看:“你把毒下在哪里了?”
“殿下不必担忧,只是在吃食里下了点药,殿下防着我,却不知那解药其实就在茶盏中,若是殿下肯为我践行,我也不必这般费心了,只是殿下不肯,那我只能劳烦殿下陪我走一趟。”沈词笑着说道。
楚玄铮深吸了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疯子。”
“疯子?”沈词轻轻点头,道:“我疯没疯,殿下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似乎是察觉到楚玄铮气得不轻,沈词无奈起身,走过去半跪在楚玄铮的身边,为他摆正一下姿势,温声道:“殿下,药效很快就会过去,只是蒙汗药而已,你放心,我不舍得对你用毒的。”
这话从沈词嘴里说出来,楚玄铮是一百个不相信。
对此,沈词也没办法。
马车行驶在小道上,渐渐朝着远离京都的方向驶去,沈词抬手掀起了帷幕,瞧了眼外面的景致。
“公子,前去洛城全部走陆路的话,只怕要走半个多月。”小路说道。
“嗯。”沈词应了一声,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放下了帷幕,目光落在身边人身上,最后瞧了眼对方腰间的玉佩,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笑容,道:“许久不去江南,想必殿下也想四处逛逛了吧。”
楚玄铮便开头不去看他,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模样,沈词也早已习惯,面上笑容不改,甚至为楚玄铮披上了一层细软的毯子,道:“路途遥远,殿下可先休息片刻。”
他并未告知楚玄铮的是,他刚出京都城门,便已经安排了一队马车从另一个方向赶往江南,吸引那些暗地里的追查。
他必须要扶持六皇子登基,如果不是六皇子而是其他皇子得了帝位……沈词很清楚,留给自己的也只是死路一条了。
更别提那权柄在握的通天大道再也不会朝自己打开。
7.破庙
正如沈词说得那样,蒙汗药的药效过去的很快,楚玄铮感觉睡一觉醒来便基本恢复了,他们下榻在一个小镇子的客栈里,扮作来往商贾,倒是无人怀疑。
“哒哒。”窗户上传来了鸟雀啄门的声音,他起身走到窗户边,打开了一道缝隙,取出鸽子腿上的小竹筒,倒出了一枚极为小巧的丹药吞服下去,而后再次回到床上躺着。
手腕上困了他许久的千年寒铁铸成的铁链已经不在了,没了这个束缚,整个人都舒适自在许多。
他的内力也在缓慢恢复,忽然闷哼一声,唇角溢出来一缕暗色的血迹,抬手擦去后,楚玄铮睁开了双眸,眼底黑亮,完全没有前几日被药物压制的虚弱感。
若是沈词在此必定要十分惊诧,他此前早就给楚玄铮喂了三年的药,武功尽废,绝无可能还有内力,可偏偏……楚玄铮如今内力武功具在,哪像一个虚弱了三年的人。
“公子,那我们先行一步,洛城会和。”小路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声音略低,但楚玄铮向来耳力不错,听得清清楚楚。
没有人回应小路,但楚玄铮知道,小路对面的人必定是沈词。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房门便被打开,沈词端着一碗汤药上来,身着一袭普通的青衫,腰间随意系着一根笛子,仿佛只是装饰品。
“醒了?”沈词似乎聊到这个时候楚玄铮应该醒来了,面上并无惊讶,如往日一般准备给他喂药,道:“殿下身子亏空,需要多喝点汤药进补。”
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楚玄铮自认为是没人比得过沈词了。
眼看楚玄铮软硬不吃,还是不肯喝药,沈词也并不着急,只是不紧不慢道:“沈诗的尸骨还有几日便到了北方的城池。”
“给我。”楚玄铮冷着脸,道:“我喝。”
虽然达到了目的,可沈词眼中却并无几分笑意,眼看着楚玄铮将那碗药一口吞下,他唇角紧绷,泛着一丝冷意,接过空药碗后顺便为楚玄铮掩了掩被子。
他起身离开房间前,忽然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眼楚玄铮,道:“放心,今日的药里什么都没有加,不过我想即便没有锁链和药物,殿下也不会逃走的,毕竟若是殿下逃走了,那沈诗的尸骨到底会进哪条狗的肚中,可就说不定了。”
“无耻。”楚玄铮早知沈词心性卑劣,但还是一次次被气到。
“殿下骂了我三年了,也许该换个词。”沈词笑了声,道:“被骂不会破一块皮,不会掉一块肉,是吓唬不住我的。”
虽是互怼了一下,但到了晚上依旧是睡在了一张床上,不过这也是沈词强求的。
得不到楚玄铮的心,那就先捆住这个人。
反正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又不是第一次了,没什么不能说不能做的。
两人同床异梦,一个想尽办法囚禁了对方,一个想着等事情结束之后,便一把剑直接杀了对方。
……
第二日出发之时,楚玄铮忽然发现马车不见了,不过看沈词一副平静的模样,便知道大概是他安排的,待有人送过来两匹马的时候,楚玄铮就更加确定了。
“你的小厮呢?”楚玄铮问道。
“后面跟着的眼睛太多了,让他带着马车离远点。”沈词翻身上马,道:“你昨日不是听到了吗,待到了洛城再会和。”
楚玄铮立刻明白了沈词的用意,有些惊叹于此人的细心谨慎。
“走吧,咱们还得去拦截密旨,对方无论是从陆路还是水路,若是想要去洛城必然得先经过柳州地带。”沈词在知道密旨的那一刻,就想到了应当如何去做,他道:“从这去柳州,我知道有一条小道,比起官道快了数日,只是咱们得快点了,否则日落之前,便赶不到下一个城镇,只怕殿下要陪我风餐露宿了。”
楚玄铮这才注意到沈词换了件玄色衣衫,此人向来喜爱青色,倒是少穿玄色,如今穿上后多了一丝杀伐果断的肃杀之意。
“当年父皇赞叹你文武双全的少年郎,如今,你倒是用这般的好武功去干些为老六杀人的勾当。”楚玄铮嗤笑道。
“当年圣上也称赞大哥文采斐然,绝世无双,正直高洁,而后大哥不也成为了殿下的幕僚,卷入这皇权斗争之中吗?”沈词面不改色道:“殿下真是好不公平,同一件事情,大哥做就是志向远大,为国为民,我做便是争权夺利,自私自利,我不服。”
他说“我不服”的时候,语气那样自然,仿佛说过千万遍了。
人人只记得那年他为探花郎,而状元郎却是他大哥沈诗。
却无人记得,沈诗是沈太傅精心栽培多年,而他,不过是七岁阴差阳错才被捡回了沈家,被捡回去的时候,他饥寒交迫,瘦骨嶙峋,大字都不识一个。
他努力了,争取了,最后在圣上犹豫不决之时,太子一句“云朗果真惊世之才”之下,定下了谁为状元,谁为探花。
所以他不服。
但这些话他不能同人说起,因为一旦说起,旁人只会说他“输不起”,说他是“妒忌”,说他“怨恨”。
就像是明明是皇权争斗,尔虞我诈,沈诗计差一筹,这才葬身北疆,到头来却也变成了他的错,说他手段卑劣不堪。
本来人心就是偏的,沈词已经不指望还有什么公正能降临己身了。
“走吧,殿下。”沈词扯动了一下缰绳,道:“只要殿下老老实实待在我的身边,来日大哥尸骨回到京都之时,必然让殿下见上大哥最后一面,再让那具枯骨入土为安。”
这话说得平淡,却满是威胁,楚玄铮上马后一言不发,因而沈词也并未注意到一个细小的折纸落在了马槽之中,待他们离开之后,旁边牵马的人立刻将这折纸捞起来,上面字迹清晰明了——
沈词已无用,可杀。
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微微点头。
*
黑夜难行,且前几日下过雨,越是靠近江南越是空气湿润,气候多雨。
沈词和楚玄铮紧赶慢赶,看起来还是得要在山林中过夜了,幸而路过一个破庙,两人将马系在了一旁,进了庙里。
“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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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许久了。”沈词点了根火折子,摞起一堆柴火将其点燃,照亮了破庙,道:“不过好在还有些干草,等会殿下可以睡在上面。”
“你呢?”楚玄铮问道。
“我?我守夜。”沈词坐在火堆边,跳跃的火光衬得他肤色愈发苍白,倒是有传闻中廷尉府沈大人的那种意味了。
不过他自己倒是无暇顾及,只是在算着自己应该加紧步伐,才能在柳州拦下那道密旨。
老皇帝时日无多,沈词既担心密旨,又担心京都有变。
“我曾听闻你七岁之后才被带回了沈家,在此之前的事情,倒是从未听你提起过。”大概是因为破庙里只有两个人,实在孤单,楚玄铮难得地主动提起了这件事情。
“嗯。”沈词拨弄着火堆,他将随身带着的干粮串起来,放在火上烤一烤,道:“年幼时顽皮,不慎掉进了池塘里,生了场大病,此后就不大记得七岁之前的事情了。”
“那还记得当初你是怎么被沈家找到的吗?”楚玄铮问道。
沈词的手微微一顿,他眼神微微一沉,只是语气平静道:“不记得了。”
“我听云朗说,当时也是花灯赶集,沈太傅夫妻带着他和幼弟一同前去酒楼上看花灯,突然听到后院传来了一阵哭声,沈夫人心善前去询问一声,结果就发现了你,那时的你十分瘦弱,且又在高烧,哭到几乎昏厥。”楚玄铮说道。
沈词听着这话,仿佛并无触动,只是道:“殿下继续说。”
“你长得和沈诗几乎一模一样,沈夫人立刻认出了你,沈诗闻声赶去,果然你们面对面就是一模一样,沈诗说他当时也很震惊,而后便是欣喜,沈家为了找你,这七年来也是竭尽全力到处搜查,却没想到就在这皇城底下。”楚玄铮继续说道:“然后,你便被带回了沈家。”
火堆爆出了火花,有火舌张牙舞爪四处飘动,几乎快要到了沈词的跟前,他坐在原地不动如山,忽而笑了一声,道:“没了?”
“没了。”楚玄铮隐隐觉得沈词此刻似乎是有些不对劲,但说不出来哪儿有问题。
“你说是听到了哭声,我为什么哭?”沈词神情平静,目光盯着跳跃的火舌。
“……”楚玄铮没有回答。
这种细枝末节,他自然不会去问,他不问,沈诗也自然不会回答,甚至沈诗自己可能也不知道,毕竟只是七岁时候的事情。
然而楚玄铮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是漏掉了什么,可不等他想清楚,眼前人便已经将烤馍拿下来丢给了他,道:“殿下吃吧,趁热吃。”
仿佛刚刚的那番话对于眼前人而言,没有半点意义。
“殿下说的那些,我都已经不记得了,既然不记得了,想必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记忆。”沈词也给自己弄了个烤馍,他垂眸平淡道:“忘了也好,吃完殿下早些歇息,明日还得继续赶路。”
破庙外已经下起了小雨,眼看有转大的趋势,沈词将外袍脱下给楚玄铮做了毯子,径自一人坐在火堆旁边擦拭着剑刃,而后枕着风雨,和衣而睡。
8.坠马
倾盆大雨如约而至,沈词本就浅眠,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将他惊醒。
听到外面一阵极为细微的声响时,起初他以为是山间夜猫躲雨,但很快就察觉到不对劲,脸色微微一凛,然而却不动声色地继续半阖眼睛。
火堆发出了几个轻微爆裂的声音,在细碎的火光中,几个身影快速掠过,而后直接翻过了破旧的窗户朝着沈词所在的位置举起银剑。
然而本该睡着的人却忽然睁眼,反转?剑柄,立刻挡住了直临门面的两把银剑。
“尔等何人!”沈词直接将人踹开,护在了楚玄铮的身前,这一番折腾,楚玄铮也清醒过来,他下意识就要起来,却注意到沈词直接挡在前面。
“取你性命的人!沈贼!”为首者戴着面罩,穿着黑色夜行服,根本看不出来是哪路人,不过沈词早已习惯,这些年他为六皇子也做了不少满手血腥的勾当,遭遇的刺杀不知多少,他眼底掠过一丝疲倦,但很快便被阴冷所代替,冷声道:“奉命前来?”
几人却根本不与他多言,举剑围攻。
小小的破庙根本容不下这么多人打斗,更何况沈词还得护着身后的楚玄铮,身法受限不少,楚玄铮低声道:“你走吧,这些人不像是普通的江湖人士。”
“我走什么?我若是走了,你落在他们手中,更是死路一条。”沈词的银剑上已经血迹斑驳,他连连接下攻击,却无法直接上前反击,着实是对他有些不利。
“你若是现在不走,等会他们援兵越来越多,只怕你我都走不了了。”楚玄铮已经看出沈词有些力不从心了,这般围攻之下,就算沈词武艺超群,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然而对方却一把死死攥住了楚玄铮的手腕,扭头厉声道:“你想和我分开?”
他没等楚玄铮回答,眼神冷酷,嗤笑道:“做梦!”
他说死都不放手,就绝不放手,这等危机就想逼他走,痴人说梦!
沈词丢了一把匕首给楚玄铮,而后便立刻持剑冲进了这群杀手之中,剑剑直逼命门,没有半点留手,极为干净利落,这般强势进攻总算是杀出了一条血路来,却不想就在他快要松一口气时,一道冷箭骤然出现。
箭尖直接刺入了沈词的左肩,他闷哼一声,往后退了一步,只低头瞧了眼,便当机立断直接用剑将后面的箭羽斩断。
“居然还有弓箭。”沈词深知援兵极有可能已经到了,这些人下手根本没准备留活口,他看向身后的楚玄铮,面色一沉,最后一咬牙,直接将整个火堆一脚踹开,而后攥住了楚玄铮的手腕,强行将他带着从墙边翻出,直奔后面系马的地方。
他将楚玄铮直接带着上马,对方眼中诧异未退,沈词忍不住笑了声,道:“殿下这么惊讶做什么?难道殿下以为我会丢下你独自逃命?”
楚玄铮没有吭声,依旧是那副样子。
实际上沈词猜的没错,在他的计划里,在这种生死关头,以沈词那般自私凉薄的性格,必定会自己逃走。
可是沈词没有,不仅没有自己逃走,还拼着负伤也要带着他一起走。
马匹消失在了黑衣人的视线里,几个黑衣人站在廊檐下,其中一人摘下了面罩,凝眉问道:“殿下是何意?明明殿下实力已然恢复,刚刚就可以趁机里应外合,要了那沈词的性命,却又为何跟着那沈词一起走了?”
“殿下总有殿下的用意。”另一名黑衣人道:“想必留着这沈词还有其他用处。”
“殿下可真善变,要杀沈词的是他,如今想要留下沈词的还是他。可惜了,未能杀了沈词。”最初的黑衣人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惋惜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她道:“若是杀了沈词,那对于六皇子而言可算是断了其左膀右臂,来日……”
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纷纷不再多言。
雨夜本就难行,又是在逃命赶路,楚玄铮感觉到一直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力道似乎渐渐有些放松了,他试探着问道:“沈词?”
只能听到雨声和马蹄踩踏水面的声音。
忽然这双手力道一松,身后人猛的一头栽下,马也受了惊,扬起蹄子,两人被一起摔下去的时候,楚玄铮下意识搂住了沈词,护住了他的后脑,两人正好处于斜坡处,直接滚了下去。
直到撞到了树干,这才停止。
雨总算是停了,楚玄铮爬起来的时候,手臂一阵疼痛,摔下来时到底还是磕了好几下,他目光落在了旁边紧闭双眼的沈词身上。
那箭上是有毒的,因而那群属下料定沈词没有解药,这才没有继续追过来。
“你害云朗死于风雪之中,你死于这雨夜,也算报应。”楚玄铮居高临下地看着脚边之人,箭头的伤口泅出的血迹早就染透半边的肩背,顺着雨水往下淌,沈词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没有血色,楚玄铮很清楚,只要将这人丢在这里,不足一日便会死了。
不是失血过多,就是被毒死,也或许会被野兽吃了,他无所谓沈词是什么死法,起身准备离开这里的时候,却又停了下来。
他垂眸盯着沈词这张脸,片刻之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道:“沈大人若是再不醒来,这块玉佩只怕要丢在这荒郊野岭里了。”
这句话果真有效,刚刚还紧闭双眼,状似昏迷的沈词睁开了眼睛,眸子清凉,没有半点迷茫,可见这昏迷都是装出来的,他坐起身抬手扶着肩头,唇角微扬道:“看来这三年没有白过,殿下果真比旁人更加了解我。”
楚玄铮可不觉得这是夸奖,他脸色冷了下来,雨夜之下更显冷漠无情,冷眼瞧着躺在地上似乎无法动弹的人,半蹲下身子,沈词见状眸子微微亮了一点,下意识抬起手来——
他以为楚玄铮是要扶他起来的。
可是楚玄铮却是捡起了地上的剑,横在了沈词的脖颈上,一字一句道:“告诉我,沈诗的尸骨现在在哪?”、
他感觉眼前躺着的人眸光似乎渐渐暗淡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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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可脸上笑意却没变。
“你说不说!沈词,你的肩上箭伤有毒,撑不了多久,这不用我说,你自己也感觉得到。”楚玄铮的剑刃轻轻往下压,沈词脖颈上便立刻出现了一道血口,鲜血瞬间溢出,顺着剑身往下淌。
沈词神情依旧如常,似乎这点痛楚对于他而言没有半点意义,他忽而笑了:“箭伤有毒,但这不是还有殿下吗?殿下是不会让我死的,对吧?救救我吧,距离这里不远便有一个镇子,去抓些药给我。”
楚玄铮的呼吸微微沉重,他一言不发,然而剑下之人脸色已经逐渐苍白,语调依旧是那副惹人厌恶的样子,道:“殿下,救救我,若是我死了……”
他顿了顿,眼底浮现了一丝阴冷,缓声道:“我若是死了,我的那群手下找不到我,定然就会将沈诗的尸骨全部扯碎去喂畜生,殿下……咳咳咳……”
他闷声咳嗽了几声,眉宇之间终于带着一丝痛色,呕出了两口血之后,又仿佛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死死盯着楚玄铮,似乎是在等着对方的回答。
直到最后,楚玄铮一言不发地将人拽起,背在了后背上,朝着山下走去。
“殿下。”沈词根本不在乎被暴力扯开的伤口,他趴在楚玄铮坚实的后背上,银冠竖起的长发已经有些散乱,低声道:“我要是死了,你还活着,我就算化成厉鬼,也要拖着你一起死的。”
“你这人还真是让人恶心。”楚玄铮一边走一边道:“死都死的不干净。”
沈词沉默了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楚玄铮还以为他昏过去的时候,却听到一阵闷笑,紧接着便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沈词是真的昏死过去了,连日的奔波劳累,费心伤神,加上箭伤剧毒,就算他是钢筋铁骨也有撑不住的时候了。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更像沈诗一点。
楚玄铮觉得背上之人有些清瘦,比他想的要轻一些,他朝着山下走去,果然瞧见了沈词所说的小镇子,一进去便是一家医馆。
医馆里的大夫似乎已经有些打瞌睡了,好不容易来了个人,立刻起身,却见背后之人紧闭双眼,肩头血色泛黑,便道:“乌蛇之毒?”
楚玄铮猛的扭头看向这大夫,道:“你认识这毒?”
“认识,但是解不了,只能延长毒发的时间。”大夫拧起眉头,啧啧两声,道:“得亏他内力深厚,否则肯定挺不过今夜,不过我最多延迟三个月,三个月后若是找不到解药,依旧是死路一条。”
这偏僻小镇居然有大夫认识这北疆的乌蛇之毒,果真是让楚玄铮大吃一惊,而令他更加诧异的是沈词竟然知道这点。
他瞧着躺在床上面色惨败的玄衣青年,只能说沈词能成为老六的左膀右臂,还是有些本事的。
但也正因为如此,若是想要铲除老六,那么沈词必须死。
可在沈词死之前,他得找到沈诗的尸骨,至少得让沈诗回归故里,入土为安。
9.拖延
其实沈词摔马的时候,是真的短暂地昏迷了一下,只是滚下山坡后又疼醒了而已。
不过现在躺在床上的他的的确确是已经陷入昏迷,人事不知了。
他感觉自己似乎是做了很长的梦,梦里还是那个七岁时的雨夜,那晚的花灯节,有人抱着他坐在破庙里,心疼地说道:“小舟,没事的,不疼啊,阿兄给你去找吃的。”
“小舟乖,吃一颗糖果就不疼了。”
“阿兄为小舟去报仇。”那道声音继续道:“小舟不掉眼泪了。”
“别去。”沈词紧闭双眼,他似乎是有些不安,挣扎着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茫然无措地喃喃着:“别去……”
“什么?”端着药进来的楚玄铮听到了只言片语,他随意垂眸瞥视了一眼昏迷中的沈词,而后将人半抱着扶起来,试图把药喂进去,但是喂一口吐一口,他有些不耐烦了。
“不吃糖……”沈词昏昏沉沉地低声道。
“什么?吃糖?”楚玄铮嗤笑一声:“你倒是知道享受,这药爱喝不喝,你要是想死,老天爷都拦不住你。”
许是这句话太过伤人,话音刚落,楚玄铮垂眸就看到了沈词已经睁开眼睛了,他似乎还处于刚刚才醒来的状态,没有清醒过来,只是那样盯着楚玄铮看,然而转眼间他就已经清醒了。
“殿下果真不舍得我死,带我来这解毒了。”沈词一清醒,就还是那副惹人厌恶的模样,俊朗的脸色带着一丝笑意,只是嘴唇毫无血色,看着像是大病一场。
“药放在这里了,大夫说你中的是乌蛇之毒,出自于北疆。”楚玄铮妄图从沈词脸上看到一丝惊诧,可是对方也只是扭头斜睨了一眼他自己的伤口,抬手扶着左肩而已,楚玄铮说不上来自己是失望还是什么,只是松开了手,将药碗放在旁边,起身朝着外面走去,道:“自己想喝就喝,不想喝就倒了。”
“殿下给的,我自然是要喝的。”沈词拿起这碗药,一饮而下。
苦涩的味道从嘴里蔓延开,和梦里糖果的味道不同,沈词垂眸掩去眼底的无奈。
他听着楚玄铮摔门而出的声音,独自靠在了床头,目光落在了旁边摇曳着的烛火,目光有些放空,但又很快慢慢凝成了透骨的恨意。
他就这样低着头,靠着床,肩膀处缠裹着纱布,染了血的衣衫已经换下了,穿着普通的白色布衫,显得越发消瘦寂寥。
他没有什么养伤的时间,六皇子的飞鸽传书送到他手中时,字里行间已经全是不满,门被推开之时,他顺手将这封信直接丢进了烛火中点燃。
“防着我?”楚玄铮嗤笑一声:“如今我不过是个废人,沈大人若真的防着我,不如把我放了,何必带在身边?”
楚玄铮已经不止一次询问关于沈诗的遗骸在哪,可沈词硬是不肯说,他也没办法。
“赶路去柳州。”沈词的肩头还在渗血,他甚至连一夜都没法待,起身拿剑,道:“事不宜迟,立刻出发。”
“……”楚玄铮没想到这人这么拼命,他愣怔半晌后,忽然道:“大夫说你的毒最多能压制三个月,越是动用内力,毒素流转越快,死得越快。”
“殿下是担心我会死吗?”沈词忽然笑了,他眼眸略微弯起,道:“殿下放心……”
“你觉得呢?”不等沈词说完,楚玄铮便已经回了一句。
沈词稍稍停顿一下,他整理了衣衫,垂眸勾唇笑着道:“我觉得殿下可能是想要我早点死,可惜了,我一向命硬,死不了。”
他回答得十分流畅,似乎并不为楚玄铮的话而感到难过。
大夫也很不认同沈词现在就离开,然而他去意已决,无可更改,大夫只得道:“沈大人一定要记住,少动用内力,切记!”
沈词有没有记住不知道,楚玄铮倒是记得了,他和沈词一人一匹马,朝着柳州的方向快速赶去,由于中间耽搁了这么久,路上沈词甚至都没有休息了,累了困了直接靠在树边就睡了,肩头的伤势一日比一日严重,他也像是完全不在意。
“老六得了你这把杀人的利刃,的的确确省事许多。”楚玄铮说道:“这么拼命的下属,也是少见。”
“我的身家性命都在此一博了,且身上有着殿下和我两条命,自然得要拼命了。”沈词脸色有些发白,他坐在马上,道:“我只能赢,绝不能输。”
他必须要让六皇子登上帝位,无论是什么原因。
*
柳州所在的地理位置有些特殊,正好处于京都赶往洛城,无论是水路还是陆路都必须走的交界处,沈词赶来的很快,匆匆找了家客栈便落脚了。
但很快第二封飞鸽传书便来了,这一次带来的消息并不算好,信里说被六皇子派往水路方向的柳宣遇袭,重伤跳船,大概率是死了。
柳宣虽不比沈词武功高强,但也绝不是弱者,能逼得他跳船,这件事情就有些不简单了。
沈词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些怪异,他似乎是漏掉了什么,但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你和柳宣同为老六的人,他死了,你倒是没有半点难过的意思。”这封信没有瞒着楚玄铮,他看到之后随意道:“你这人……还真够薄情寡义。”
“他死了更好,日后六殿下手中只有我一个能为他去处理人的,我的地位只会更高。”沈词解开了衣衫,露出了肩头已经溃烂的伤口,他将伤药撒了上去,疼得额角瞬间冒出了冷汗,微微闭眼缓了缓之后,才道:“殿下近几日倒是没想着逃走了。”
楚玄铮总是想要离开,如今没了寒铁链,他竟然没有逃离,这倒是让沈词有些意外。
“我为何没走,沈大人难道不知晓其中缘由?你总是拿着沈诗的尸骨威胁我,我还能去哪?”楚玄铮抱臂靠在了一旁,他冷眼瞧着沈词包扎伤口,却没有半点要帮忙的意思。
沈词早就猜到了答案,但听到这话的那一瞬间,还是有点心口酸胀,他忍不住低头笑了声,果真是自己咎由自取。
到了夜里,他就开始发烧了。
因为担心楚玄铮逃走,所以晚上他都是强行和楚玄铮住在一起,夜里听到轻轻的闷哼声时,楚玄铮睁开了眼睛,他能感觉到身边的人浑身滚烫,应该是发热了。
“沈词?”楚玄铮低声开口道。
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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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的人并没有半点反应,呼吸十分滞重,但即便在睡梦中,他的手还紧紧攥着楚玄铮的衣服,并不轻易松开,楚玄铮刚刚想要掰开对方的手指,深知刚刚用力,一抬头就对上了沈词猩红发热的眼睛,他烧得厉害,十分难受,但却执拗地不肯松手。
“你发高热了。”楚玄铮语气平淡,眼神甚至称得上冷漠。
“嗯,忍忍就好了。”沈词声音嘶哑,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手更加用力地攥着楚玄铮,道:“殿下最好别想着能趁我睡着溜走,你知道的,若是我看不到你,我就把沈诗的尸骨……”
“沈词。”仿佛是无法忍受心爱之人再被沈词拿出来做挡箭牌,楚玄铮忍不住开口道:“有点良心你就别用你大哥威胁我了,他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
沈词扭头看向了楚玄铮,没有再吭声了。
他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记得醒来时,手边空荡荡的,察觉到手中落空之后,沈词猛的惊醒过来,他骤然坐起身就要起来寻找楚玄铮,然而房门忽然打开,本该躺在身边的人端着粥走了进来。
“你醒了?”楚玄铮似乎也没想到沈词这个时候醒来了,他将清粥放在桌子上。
“殿下何时出去的?”沈词微微半眯了一下眼睛,多疑的他盯着楚玄铮,似乎是在判断他是否会说谎。
可楚玄铮根本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径自走到一旁坐下,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样子。
这倒是很有往日楚玄铮的风格了,沈词忍不住笑了。
在喝粥的时候,沈词看似平静,实则目光从窗台和门口都扫视了一圈,他有点自我怀疑自己昨晚是否真的高烧到了人事不知的地步,否则怎么会连楚玄铮出去都没有察觉到。
可没有人能回答这点,他只能将心中困惑给暂时压下去了。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沈词算了算时间,能传送密信的人应该已经到了柳州了,可他左等右等,却始终没有等到。
“你就这么肯定他还没到柳州吗?也许他已经越过柳州去了洛城。”楚玄铮说道。
“肯定没有。”沈词擦拭着自己的剑,外面又开始下小雨,江南就是这样,一到这个季节就容易小雨绵绵,总是看不到晴天。
“你倒是自信。”楚玄铮瞧着沈词这幅模样,也许是不再困于那一方小院,这位废太子殿下也变得话多了起来,道:“若是真的拦截下这个传信者,你要如何?”
“杀了。”沈词给出的答案总是言简意赅。
的确是要杀了,他不可能让任何一个威胁六皇子登基的可能性活下去。
他和六皇子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一天过去了。
两天过去了……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就连沈词也有些不确定,他有些焦躁不安起来,就连楚玄铮都能感觉到他擦剑的神情有些不对劲。
楚玄铮靠在窗户旁边,眼角余光斜睨了一眼沈词,看着他焦躁,看他不安,唇角微微上扬起了一个弧度,显得分外绝情。
他的指缝间捏着一张小纸条,轻轻一碾,便碎了。
10.回京
在柳州等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沈词终于坐不住了,他起身就要前往洛城,没有半点预兆,楚玄铮也是一副随便他的样子。
“难得见算无遗策的沈大人这么焦躁的样子。”楚玄铮像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他穿着长袍,手腕上再次系着绳索,不过因为出门在外,这次倒只是普通的绳索了。
这是沈词思虑再三后,还是不放心,给他系上的。
“殿下看上去似乎是有些高兴。”沈词吩咐店家准备好了一匹快马,准备和楚玄铮共乘一匹,手中的绳索紧紧捆在手腕上,听着楚玄铮的话后才扭头看了眼对方,道:“殿下可知,若是并非是六皇子继位,而是其他皇子,非但是我要死,只怕殿下也保不住性命了。”
“若是沈大人没有构陷于我,害得我落得如此地步,我也不会这般狼狈。”楚玄铮眼中没有什么温情,硬要说的话,只有一丝嘲讽,道:“即便是老六继位,我落在他手中,也是生不如死,既然这般,谁当这个皇帝于我而言又有什么不同?”
“我不会让你死。”沈词牵着马匹,他微微垂眸,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道:“殿下信我。”
沈词站在院子里,风声呼啸,他的长发被吹得有些凌乱,穿着玄色的劲装,银冠束发,即便这些日子伤势未愈,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依旧不掩其凌厉的气势。
他这人,穿着青袍像书生,穿着玄衣像酷吏,饶是楚玄铮在他身边三年,也捉摸不透沈词到底在想些什么,或者说,这人更像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一个没有什么自我,自私自利,争权夺利,毫无道德的疯子。
“我曾经相信过你的。”楚玄铮回望他,眼神里透着冷意,而后自嘲道:“但是你陷害我。”
当年若非沈词和六皇子联合设局,沈诗远在北疆突然亡故,无数证据被销毁殆尽,他楚玄铮也不至于落得一个被废除太子之位的下场。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最后还是沈词先挪开了目光,他平静道:“我与沈诗,各为其主。”
其实当初,他和六皇子只是想要瓦解楚玄铮的势力,想要让老皇帝疑心于身为太子的楚玄铮,却没想到老皇帝竟然直接废了太子,这也是在沈词的意料之外的。
不过这些话,他已经没必要说了,说出来楚玄铮也不会相信的。
“上马吧,殿下。”沈词说道:“我们得立刻去洛城。”
说着,他用力扯动了一下绳索,楚玄铮往前踉跄一步,而后举起了自己的手,道:“沈大人还真是……”
还真是什么?楚玄铮没有说,沈词也不想听,大概率不会是什么好话的。
在楚玄铮心中,沈词就是这世间最丧尽天良之人,正如当初刚刚被囚禁的时候,每次两人都会针锋相对,每次都是沈词小心翼翼地收拾残局收场。
那时候楚玄铮在一片狼藉的屋子里坐在藤椅上,他就冷眼瞧着收拾东西的沈词,说得最多的只有一句话——
沈词,我倒要看看你这样的人,要怎么死。
沈词总是回以微笑,道:“我不怕死,能得到殿下已是万幸,若是将来死无全尸,曝尸荒野,那也是应该的。”
每次都噎得楚玄铮说不出话来。
最后,楚玄铮还是上马了,不过他坚持不和沈词同骑一匹。
沈词急着赶路,见状也不再勉强,让店家再次牵了一匹马过来,沈词有些遗憾道:“可惜寒铁链太重了,否则可以带过来。”
这样普通的绳索对于沈词而言,聊胜于无。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城外骑马而去,沿着柳州到洛城,即便是不吃不喝赶路,最快也得两日,从小路穿行的时候,沈词就感觉到似乎是有些不太对劲。
一般来说下雨之前的林子里都是有些闷,鸟雀最爱叫唤,可是如今从这边骑马而过,却未曾听到半声鸟鸣声,安静得有些不太对劲。
沈词的直觉一向很准,这么多年凭借着出色的直觉躲开了不少危险,而这一次,他也是觉得这里有问题。
当一只冷箭猝不及防射向他的时候,他的身体反应速度比脑子更快,银剑出鞘,直接挡了下来,而这只是一个开始,很快羽箭便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
“小心!”眼看羽箭射向楚玄铮,沈词脸色骤然惊变,他干脆直接翻身上了楚玄铮的马,将人护住,而后驾驭马匹,试图冲破这围攻。
他带着楚玄铮出来的时候,一直给楚玄铮戴了面具,因而按道理这群埋伏在这里的人应该并不知道戴着面具之人的真实身份。
可是这群人却不像是冲着沈词来的,倒更像是冲着楚玄铮。
“解开绳索。”楚玄铮低声到:“快!”
沈词只犹豫了一瞬,而后直接用剑斩开了楚玄铮的绳索,冲出了黑衣人的包围圈,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追!”黑衣人们对视了一眼后,立刻继续追了上去。
“马带着两个人跑不快,你放下我吧。”楚玄铮倒是冷静,道:“沈大人这么喜欢功名利禄,若是死在这种地方,岂不可惜。”
“……”沈词并不吭声。
“若是老六登基,沈大人便是从龙之功,国之重臣,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权倾朝野指日可待,这不就是你一直所期盼的吗?”楚玄铮语气里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意味,他道:“沈大人如是聪明的话,就该——”
“闭嘴。”沈词从未对楚玄铮这般说过话,这话一出,楚玄铮眼眸危险地半眯了一下,而后就听到沈词一字一句道:“殿下,不要指望这种小事我便会放了你,我说过的,你这辈子都逃不掉,除非我死。”
除非沈词身死,否则他绝不会放弃楚玄铮。
“愚蠢。”楚玄铮顿了顿,才说了两个字。
“或许是吧。”沈词语气里难得带了一丝笑意,道:“我从未说过我是什么聪明人。”
他沈词不是个好人,也不算是个聪明人,但他就是他自己,无所谓别人如何看待。
追击的人根本不肯放过他们,沈词肩头的伤口早就已经有些裂开,而缰绳却在楚玄铮的手中,他本想从东边逃走,却不想被逼着上了南边。
眼看前面就是悬崖了,沈词额角冒出了细密的冷汗,隐隐觉得这次的追击来得太过蹊跷,可时间紧迫,却也容不得他多想。
“沈大人可真是乌鸦嘴。”楚玄铮勒停了马匹,堪堪停在了悬崖旁边,瞧着几块石头从山崖上滚落下去,掉进了云雾之中,顷刻之间就没了影子。
若是人从这里掉下去,只怕是十死无生了。
沈词眉头紧锁,他回头瞧着已经逼近的黑衣人,比他想得要多得多,一层层将他包围住,就在他想着如何突破重围的时候,楚玄铮忽然道:“这般的追杀,想必沈大人经历过不少,若是摒弃我,凭着沈大人一身的好本事,倒是可以独自突破重围。”
“我不会。”沈词说道。
实际上,若是他没有将楚玄铮的武功废了,这等重围对于楚玄铮而言,也不算是绝路。
可是如今说什么都没用,沈词太清楚这三年的汤药,楚玄铮的武功是他亲眼看着散去的,早就已经将当年惊才绝艳,武功超绝的太子殿下养成了一个连剑都没法提起的废人。
也不怪楚玄铮如此恨他,恨不得他去死,若是谁这般对他沈词,只怕沈词半夜都得杀了这人。
想想他沈词所做之事,哪一样不值得大卸八块,五马分尸,想杀他的人全天下比比皆是,而想要他活下去的,也许只剩下小路一个了。
想到这里,沈词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殿下。”沈词无奈道:“这一次,指不定我们真的会死同穴了。”
楚玄铮没有吭声,脸上掠过了一丝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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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词呼吸微微一窒,原以为多难听的话都不会再有感觉,但到了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看到心上人脸上的厌恶时,他还是免不了有点儿难过。
他是坏,但又不是木头。
“不过……殿下。”沈词将长剑横于胸前,道:“若是能死在一处,倒也不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生生死死,我们都必须在一起。”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然而眼底却无半分高兴,有的只是让人觉得疯狂的偏执。
楚玄铮没有再看他,越过他看向了那群黑衣人,在沈词未曾察觉的时候,他的目光和黑衣人的领头人不动声色对视了一眼,对方轻轻点头,而后立刻率领手下冲了过来。
他看向沈词浴血奋战的身影,目光倨傲,透着绝情。
沈词的战力远比楚玄铮想得要更加猛,他像是毫不畏死一般,竟然真的硬生生杀出了一道血路,为首的黑衣人与他长剑碰撞在一起,两人靠得极近,近到沈词看到了对方的面罩之下,脸颊处有一道暗红色的疤痕。
这道疤痕看着有些眼熟,沈词下意识愣怔了一下,而后被撞开的时候,他没空去想这道疤痕,只能继续迎战。
直到听到身后一阵闷哼声,心中一紧,骤然回头,却见楚玄铮被逼到了悬崖处,沈词因为这一分神,肩头被黑衣首领用长剑穿透,他脸色微微一白,而后猛的后退,抬手封住了肩头穴位止血。
然后也不管身后劈来的长剑,直接朝着楚玄铮的方向扑去,将围攻之人踹开。
但这样一来,好不容易杀出的血路再次退回。
他没有半句怨言,小心翼翼将楚玄铮看了一遍,确定楚玄铮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然而他就算武功再强,精力也是有限的。
在一次夹击中,沈词不慎被踹中了胸口,后面一只羽箭跟着射来,眼看避无可避,就在这时,一柄短刃骤然出现,然而撞击在一起的时候,短刃主人也被余劲带着往后连退好几步。
可这身后,分明就是悬崖!
“殿下!”沈词惊得魂飞魄散,哪里还能管其他黑衣人,反身猛的就想要抓住楚玄铮坠崖的身子,堪堪抓住了他的手,但也被带了下去,他左手抓着楚玄铮,右手抓着藤蔓,整个身体倒悬。
左肩的伤口往外淌血,鲜血顺着手腕淌向楚玄铮,两人握着的手越发黏腻,有些抓不住了。
“殿下,别松手,殿下!”沈词急的脸色发白,他连声道:“别松手!我求你,殿下……”
他已经感觉到左肩疼到麻木,更清楚若是这样继续下去,只怕左手要废了。
可他不能松手。
“沈词。”楚玄铮仰着头,他看着沈词,似乎是有些无奈,又像是有些快意,道:“松手吧。”
“殿下,不……”沈词的声音都在发抖。
他从楚玄铮的眼中看到了报复,看到了解脱,也看到了恨,还有说不出来的意味,但总归不可能是爱。
最终,楚玄铮还是坠崖了。
两人双手分开时,楚玄铮听到了沈词近乎凄厉的嘶吼声,他本来无所谓的心,竟然为之轻轻一抖。
但他觉得,这大概是个错觉。
……
“殿下。”黑衣人早就卸下了面罩,看着眼前之人,道:“为何不直接杀了沈词?”
“要杀他的机会多得是,不急于一时。”楚玄铮早就安排了崖下接应的人,道:“他应该会下来寻我,至少能拖延他三四天,足够了。”
足够他回到京城,去会会他的那群兄弟了。
没了柳宣和沈词在侧的六皇子,就如同老虎没有了爪牙,也就是任人宰割的份儿。
“三年了。”楚玄铮骑在马上,朝着京城赶去,他回望了一眼柳州这悬崖峭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三年了,他受够了,也忍够了。
11.故意
京都之中,圣上驾崩,六皇子逼宫,众多皇子互相厮杀,最后废太子突然率军前来,清君侧。
最终还是圣上身边的大太监拿出了先帝藏于牌匾之后的密旨,废太子重新立为太子,名正言顺,继承皇位。
一夜之间就像是变了天一般。
天亮时刻,新帝登基,往日炙手可热的六皇子沦为了阶下囚。
沈词从山崖下苦寻无果回到柳州的时候,就得到了这个消息,他先是愣怔了一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事实上并没有。
新帝登基乃是普天同庆之事,断无可能有错。
“谁登基的?”沈词愣愣地问道。
“你这人好笑,自然是太子殿下。”一旁的店小二被抓住后,没好气道:“太子殿下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京都,犹如天神降临,将一干叛贼全部拿下!”
传出的事情各有说法,但大体都差不多,沈词用了一盏茶的时间才从混沌之中清醒过来,骤然明白了之前很多疑点。
为何一直盼着他死的楚玄铮忽然为他挡箭。
再往前一点,为何原本应该到达柳州的密旨迟迟未到。
若是再提前一些,为何本该还有一两个月寿命的先帝骤然驾崩。
……
若是提前到三年前,为何受尽先帝宠爱,能一言便定下状元郎是谁的太子殿下,竟然会因为一件事情而被废了太子之位。
而且,为何他沈词将废太子藏于府邸之中,为何从未被六皇子查出端倪,直到最近才被发现。
原本他以为是自己藏匿的手法足够高超,现在想来,不过是有帝座上的那位蒙住了六皇子的眼睛,六皇子自然是查不到的。
皇子的势力怎可和皇帝相比?
“原来……一开始就错了。”沈词未出柳州,便被逮捕,押解回京,他在路上将这一切全部都细细思考了一遍,本就聪明的他怎么可能还想不明白。
“沈大人最好吃点东西,否则是捱不到京都的。”押解他的是柳州守备派出的人,为了防止沈词逃走,特地将他双手双脚都用链子锁上了,再困于囚车之中,道:“太子……不,圣上在京都等着沈大人。”
楚玄铮是亲自下了道圣旨将沈词缉拿的,沈词是生是死,他要亲自裁决。
听到消息的时候,沈词忍不住笑了,楚玄铮果然是恨他的,就连定夺他的生死都得亲自来,要亲手杀了他才甘心。
只有他不太聪明,愚蠢极了,才会在楚玄铮为他挡箭坠崖的时候,以为楚玄铮对他有一丝半点的感情。
“沈大人,莫要给自己找不痛快。”押解的人说道。
沈词闭了闭眼睛,没有回答,一路颠簸,他的伤口裂开之后就没有治疗过,隐隐有些恶化的趋势,总是疼得他夜不能寐。
他估摸着自己的左臂应该是废了,又想着果真是因果报应,之前他试图废了楚玄铮的武功,如今就轮到他自己身上了。
为什么说是试图,那是因为事到如今,如果他还以为楚玄铮的武功真的废了,那他沈词才是真的蠢到无药可救。
路上下起了雨,果真是老天爷都要折磨一下他,沈词坐在囚车之中,被雨淋透了衣衫,他微微半阖着眼睛,像是根本不在意这些。
那些押解他的人则是十分警惕,生怕有谁会来劫囚。
“没有人会来劫囚。”沈词低声喃喃,他们都盼着他死,怎么会来劫囚。
那把跟着他许久的银剑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浑身上下的暗器和短刃都被收走了,真正意义上的手无寸铁,双手手腕已经磨得出血了,然而却不及肩头的千分之一痛。
晚上休息的时候,他隐隐听到耳边传来了对话声——
“可惜了,若是小沈大人还在世,怎么会轮到这沈贼逍遥这么多年。”
“如今新帝登基,可小沈大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
小沈大人……
沈词昏昏沉沉地想着,若是没猜错,说得应该是沈诗。
沈诗,沈诗,到哪里都是他,就像是个倒霉的诅咒,只要听到这两个字,他就必定倒霉到家。
可是就算他们再可惜又怎么样,活着的人,始终是他沈词。
……
天牢之中,六皇子端坐在里面,他怒吼过,辱骂过,砸过东西,如今已经能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而他对面坐着的,则是如今龙袍加身的楚玄铮。
“当年,沈诗真的是病死在北疆的吗?”楚玄铮问道。
他一来就是问这个,问得六皇子忍不住笑了,他看着楚玄铮,仿佛是在想着应该怎么回答。
“朕要听实话。”楚玄铮说道。
他摒开左右,这里便只有他和六皇子两个人,兄弟俩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面对面说过话了。
“沈词呢?”六皇子问道:“你把他怎么样了?”
“朕在问你沈诗,你扯别的做什么?”一听沈词的名字,楚玄铮就下意识皱起眉头,面露厌烦。
六皇子微微一愣,而后看着楚玄铮的反应稍稍半眯了一下眼睛,心情忽然好了起来,笑着道:“沈诗,哈哈哈,沈诗……你若是想要直到沈诗是怎么死的,不应该来问我,应该去问沈词,他应该最为清楚。”
楚玄铮的手微微一动。
“我就说,我找了你三年,却始终了无音讯,原以为是沈词真的有这么大的本事,竟然将你一个大活人在我眼皮子下面藏住了,原来是父皇……”六皇子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他忽然怒而起身,道:“我不服!父皇偏心,我不服!”
见他忽然发狂,侍卫们就要上前,楚玄铮却随意抬手,制止了要冲进来的侍卫,只是随意抬眸瞧了一眼六皇子,道:“在父皇废除我太子之位之前,老六你从未赢过我,难道你以为没有父皇弄的这一出,你就能得到帝位?”
六皇子张了张口,一时之间有些哑然。
“你不肯说沈诗当初到底怎么回事,自然有人会告诉朕。”楚玄铮似乎也懒得费时间在六皇子身上,他起身道:“你说的对,沈词快回来了。”
听到这话,六皇子抬起头看着楚玄铮,他忽然笑了,道:“你会杀了我吗?”
“不会,父皇的密旨里还有一道,要我留你们一条命。”楚玄铮看着六皇子,道:“但你会生不如死。”
六皇子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斜趴在桌子上,看着面前明黄色龙袍的新帝,低声喃喃道:“你要为沈诗报仇吗?你会杀了沈词吗?”
年轻的新帝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起身离开了天牢。
走出去的时候,六皇子还在大声喊着:“楚玄铮!我不是输给了你!我是输给了父皇!我是输给了父皇!我不甘心!”
声音还在身后,天牢的?骤然合上,大太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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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热茶过来给楚玄铮润润喉,低声道:“皇上,季大人求见。”
季明前是如今的锦衣卫大统领。
楚玄铮微微一顿,他心下泛起了密密麻麻不知何意的感觉,隐隐能才到季明前前来求见的原因,也直到若是没猜错,沈词应该已经被押解到京都了。
刚刚六皇子问得那句“你要杀了沈词吗”在耳边回响,若是在前几日,他定然是斩钉截铁地回答,若是一朝登基,他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杀了沈词。
可如今真的掌握了生杀大权,他也在心里问自己,真的要直接杀了沈词吗?
不,不能直接杀了沈词。
这般直接杀了他,太便宜他了。
果然,季明前确实是为了沈词的事情而来,楚玄铮到了御书房的时候,季明前已经再次等候多时,瞧见楚玄铮,便立刻跪下恭敬道:“皇上万安。”
“沈词到京都了?”楚玄铮问道。
“到了。”季明前顿了顿,他看了眼左右,楚玄铮便干脆让其他人都下去,御书房便只剩下他们两个,季明前躬身道:“他自京都的正门正安街押解回来,许是这么多年,沈词积攒了太多人的怨气,以至于路上被人扔菜叶子砸鸡蛋。”
楚玄铮眼皮子都未曾动一下,似乎对这等微末小事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季明前小心翼翼观察了一下楚玄铮的神情,见状这才松了口气,继续道:“当年沈词陷害皇上与沈诗,这才造成沈诗惨死北疆,如今也算是他的报应了。”
“一路回来,有人劫囚吗?”楚玄铮轻轻拨弄了一下茶盏,开口问道。
“没有,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有人想要救他?”季明前显然对沈词颇有意见,毕竟当初他和沈诗的关系非常不错,后来沈诗死了,这笔帐所有人都把算在了沈词的头上,如今沈词落入他们手中,自然是讨不到半分好处。
楚玄铮不是不知道沈词会在他们手中遭受折磨,只是这点对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要紧事。
“皇上似乎是觉得有人会劫囚?”季明前忽然问道。
“他曾经养了一批死士。”楚玄铮坐在桌案前,目光落在了季明前的身上,道:“不要大意,必须引出那批人。”
听到这话,季明前微微一惊,很快便恭敬道:“臣明白了。”
待季明前出去之后,一道身影出现在了楚玄铮的身边,半跪在地上,恭敬道:“皇上。”
“季明前说得可都是真的?”楚玄铮垂眸问道。
“季大人所言非虚。”跪在地上的人顿了顿,他抬眸看了眼坐在帝位上的人,而后立刻垂眸,小心翼翼地斟酌道:“只是……沈二公子被押解回京的消息是季大人提前散布出去的,那些扔东西的人,也是季大人提前安排的,其中夹杂了一些石块。”
所以,不仅仅是扔菜叶子和鸡蛋那么简单。
真正的结果是沈词被困在囚车之中,无法闪避,被砸得头破血流,受尽屈辱。
“嗯。”楚玄铮应了一声,没有再说别的,跪在地上的人也不敢吭声。
御书房里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到,不知道过了多久,楚玄铮才低声道:“他咎由自取罢了,不必管他。”
天牢之中,沈词躺在稻草上,他浑身都是血,半靠在墙脚处,看似狼狈,可眼神却冷静得可怕,仿佛浑然不觉的疼。
他在等,等一个绝对会来找他的人。
12.出天牢
“哐当”一声,紧接着便是狱卒们连声道:“季大人。”
“季大人,您怎么来了这里?有什么事情吩咐一声便成了,何必来这脏地方?”有狱卒跟在了季明前的身后,压低声音道:“里面那人还没清醒过来,季大人……”
“提审。”季明前的声调微冷,透着一丝寒意:“我亲自来。”
沈词是昏昏沉沉之中被拉出了牢里,捆绑在了架子上,手腕和脚腕皆被捆得严严实实,这样大的动作让他在昏迷之中稍稍清醒了一些,睁开眼看向眼前之人——
端坐在前面椅子上的人穿着锦衣卫的服饰,腰间悬挂着佩剑,只消一眼,沈词便认出了眼前人的身份,但他有些兴趣缺缺,因为这不是他要等的人,他要等的人还没来。
“沈大人也没想到自己也有成为阶下囚的一天吧?”季明前摩挲着腰侧佩剑,他冷着脸看向沈词,道:“当年沈大人害死自己的兄长,可想到有朝一日会有报应?”
沈词忍不住笑了一声。
季明前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了,他冷声道:“你笑什么?”
“我若是怕报应,就不会在这里了。”沈词的声音有些嘶哑,他肩头的伤已经溃烂,半边身体都疼得麻木了,即便不用看都猜到了自己的左臂大概率已经废了,沈词神情略显倨傲,仿佛对这点伤势根本无所谓,只是笑着道:“季大人若是想要为沈诗打抱不平,大可以去地狱里找他,想必他还是很想念你们这群好友的。”
季明前狠狠一鞭子沾着盐水抽在了沈词的胸前,他脸色顿时发白,没能忍住唇齿之间泄出一丝闷哼声。
“丧尽天良!背信弃义!”季明前猛的上前,狠狠卡住了沈词的脖颈,暴怒道:“你也不怕遭天谴!”
“各为其主,我有什么错?!”沈词声音嘶哑,他眼神里透着不服输的样子,一字一句道:“我没错!”
季明前和沈诗算是从小就认识的好友,感情自然非比寻常,沈诗死了,他将这恨意放在了沈词的身上。
沈词看到他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这一路只怕难走,但也猜到了这大概是楚玄铮亲自安排的。
因为楚玄铮也能猜到,一旦沈词落到了季明前手中,恐怕要受些折磨。
“你……”眼看沈词这幅死不悔改的样子,季明前气得额角青筋爆凸,他手上力气逐渐变大,沈词的脸色已经开始有些发青,眼神逐渐涣散,眼看就要喘不过气了,就在此刻,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人喊道:“恭迎皇上!”
季明前这才惊醒过来,骤然松开了手,一阵混杂着阴冷潮湿的空气呛入了沈词的口鼻,他连声咳嗽,胸腔震动,眼神略有些发虚。
好一会儿之后,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了来处,他要等的人现在来了。
楚玄铮来时其实就猜到沈词大概是受了折磨的,这也是他的意思,因而旁人看到季明前的做法也未曾阻止过。
但他并不准备让沈词死在季明前的手中。
“皇上。”季明前有些惊诧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楚玄铮,似乎是不明白他为何会踏入这里,然而很快,他就听到楚玄铮说道:“他还不能死。”
“为何不能!皇上,他害死了沈诗,他为何不能死?”季明前跪在地上,他满脸不解,困惑不已,道:“皇上可是忘了沈诗是为何而死?忘了此人做了些什么?忘了当年的那些事情了吗?”
“明前。”楚玄铮顿了顿,他垂眸看了眼季明前,道:“朕,没有忘。”
季明前永远不明白为何楚玄铮不杀了沈词,明明当年沈诗的死讯传来之时,楚玄铮恨得牙痒,恨不得立刻能将沈词就地正法,可如今楚玄铮明明已经掌握了生杀大权,甚至沈词就在他的手中,可他居然不杀沈词!
眼看季明前这样愤愤不平,旁边的大太监连忙提醒道:“季大人,你面前站着的人是皇上,你莫要逾矩了。”
季明前死死咬着牙,他低着头,腮帮子动弹了几下,最后十分不甘心地低声道:“臣……知错了。”
“沈诗的尸骸即将运回。”楚玄铮给出了回答,他道:“但只有沈词知道沈诗的尸骸在哪,你想要他的尸骸被野兽吞食吗?”
季明前猛地瞪大了眼睛,最后骤然回头看向气息奄奄,却满脸看好戏样子的沈词,气得浑身发颤却毫无办法。
“你们都下去,朕和他……”楚玄铮看向了沈词,眼神分外平静,道:“好好聊聊。”
沈词扯动了一下唇角,他眼神戏谑,仿佛早就猜到了会有这么一遭。
他知道,只要捏住了沈诗的尸骸,楚玄铮就不会杀了他,也杀不了他。
当其他人纷纷退出去之后,沈词才开口道:“恭喜殿下得偿所愿了,没想到到最后,我们都是被耍的那个。”
“刚刚你也看到了,季明前要你死。”楚玄铮站在沈词的面前,看着对方浑身鲜血淋漓的样子,似乎完全不为所动,只是道:“告诉我,沈诗的尸骸究竟在哪里,也许我能留你一个全尸。”
“那可不行。”沈词喘着气,他笑了起来,满怀恶意道:“我要活着,要自由自在,肆意地活着,我才不要留什么全尸?如果皇上要杀了我,那我只能让沈诗的尸骨便成一堆碎骨头,我看他死了能否安宁。”
“沈词!”楚玄铮冷声道:“你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激怒我。”
沈词微微一愣,旋即又笑了起来,他低声咳嗽,呛咳出了几口血沫,却又仿佛完全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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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动,只是道:“楚玄铮,我只问你三件事,你必须如实告诉我,否则我就……”
似乎知道沈词要用什么威胁,楚玄铮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谁知沈词微微一顿,却没有将后面要威胁的话说出,只是声音干哑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的,我说到做到。”
“根本没有什么密信,对不对?”沈词问道:“所谓密信,不过是先帝亡故之前,为了支开我们这些人,而让六皇子孤立无援,这才弄出的假消息,对不对?”
楚玄铮看着他,而后轻轻点头。
沈词神情略微暗淡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快得像是一个错觉,他立刻道:“这三年来,你有没有想过要杀了我?”
“想过。”楚玄铮有些讽刺道:“几乎每天都这么想的。”
沈词低声叹了口气,他沉默了许久,片刻后才道:“最后一个问题,楚玄铮,当年殿试钦点状元的时候,你真的觉得我不如沈诗吗?”
“……”楚玄铮还以为这最后一个问题,沈词会问他关于自己有没有爱过他,又或者是当时挡箭的时候,有没有过半分真情,可是沈词却没有问,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个回答,只是询问他:“我真的不如沈诗吗?”
这自然是不如的。
“你和沈诗,云泥之别,怎可比较?”楚玄铮说道:“三个问题已经回答了,告诉我,沈诗的尸骸到底在哪里?”
“他的尸骸在……”沈词盯着楚玄铮看了一会儿,忽而双眼一闭,整个人像是骤然失去了力气一般,整个人就这样低下头颅,昏迷了过去。
起初楚玄铮以为是沈词又在刷什么花招,他上前一碰,才发现眼前人浑身高热异常,竟然是真的昏迷过去了。
“你故意的。”好歹相处了三年,楚玄铮怎么会看不出沈词这是故意而为,这人就是料定了自己不能杀了,就算是为了沈诗的尸骸,也不能杀了他。
果真是卑鄙无耻至极!
当楚玄铮让人将沈词带走的时候,季明前看着楚玄铮,他梗着脖子跪在了楚玄铮的面前,道:“皇上,你会放过这个畜生吗?你会忘记沈诗吗?!”
这般言辞对于楚玄铮而言,他已经算是以下犯上了,旁边的大太监急得额角的冷汗都出来了。
“朕……永远不会忘了沈诗。”楚玄铮说道。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花灯下惊才绝艳的少年,永远不会忘记拖着病骨前往北疆,最后死在了北疆风雪之中的青年。
他定然要为沈诗报仇,一定会的。
“朕答应你,待沈诗的尸骨回京之日,便是沈词命丧之时。”楚玄铮缓声道:“朕会让他,为云朗陪葬。”
季明前低头重重磕在了地上。
13.回府
“皇上,沈大人的左肩伤口感染,这才导致的高热不退。”
“沈大人体内尚有中毒现象,现在似乎是被压制着,只是这剧毒未清,只怕会留有祸患。”
……
沈词迷糊糊之间似乎是听到了太医和楚玄铮的对话,他听得并不真切,只能感觉有什么很苦的东西强行往自己的口中灌入。
“咳咳!”他猛的呛咳惊醒,喉咙里仿佛火燎一般的刺痛感让他下意识弓起腰身,试图缓解一下这样的剧痛,连着后脑勺都仿佛被人重击过一般,难受得无法说话。
他并没有如他所预料的那般被带出天牢,只是由之前的牢房换成了另外一个而已。
一个旁人无法进入的,更加严密的牢狱。
“醒了?”楚玄铮坐在前面,他冷眼瞥视着眼前满身狼狈的人,开口道;“清醒过来了吗?”
沈词睁开眼看向他,而后闭了闭眼睛,靠在稻草上缓和了一下后,才缓缓睁开双眼,闷声道:“死不了。”
他睁着眼睛,仿佛还没从昏迷之中完全清醒,眼神有些空洞地看着牢狱的铁栅栏。
“对这个地方,沈大人应该无比熟悉了吧。”楚玄铮挥退身边的侍从,他起身走到了沈词身边,半蹲下身子看向他,抬起手捏住了沈词的下巴,强行让对方看向自己,道:“对于这里的刑罚,多半都是沈大人自创的,可想到有朝一日这些东西会用在你自己的身上?”
沈词被他弄疼了,身体下意识痉挛一下,而楚玄铮却误以为沈词是畏惧这些刑罚了。
他嗤笑了一声,仿佛是在嘲笑沈词的胆小,缓声威胁道:“沈大人,我的耐心有限,我只问你一件事情,云朗的尸骸到底在哪里?若是你还是不肯说,这么多的刑罚在你身上都走一遍,我不信你的嘴能这么硬。”
“用这些手段对付我……”沈词闷声笑了起来,他浑然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眼神戏谑道:“你也不怕脏了你自己的手。”
他仿佛是真的不怕疼,除了无畏,还是无畏。
两人互相对视,谁也不肯往后退一步,一个恨不得弄死对方,一个一副有恃无恐,确定对方绝不敢弄死自己的样子。
“沈词!”楚玄铮被激怒了,他紧紧咬着牙,从牙缝里蹦出了几个字,只是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骂出来,沈词便笑了,他咳嗽得胸口疼,只得抬起手捂着胸前,笑眯眯道:“皇上又要骂我卑鄙无耻了吗?可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皇上还得保着我的命,若是我死了,这世间将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晓沈诗的尸骸到底在哪,我保证……”
沈词停顿了一下,他目光沉沉,透着阴冷,一字一句道:“我若是活不了,他必定曝尸荒野,死无全尸。”
最后,楚玄铮气得拂袖而去,将沈词一人丢在了这牢狱之中,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沈词无力地靠在了稻草堆上,他抬起手漠然擦去唇角的血沫。
这个牢狱和其他的不同,这里满是血腥味,是曾经沈词最熟悉的地方。
就是在这里,他为六皇子撬开了不少人的嘴,成就了“廷尉府沈大人”的恶名。
正如楚玄铮说的那样,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这些刑罚。
“还真是了解我。”沈词自嘲般地笑了一声,面对这么多的刑具,说不恐惧是不可能的,但也仅限于此。
他很清楚,只要他一天不说沈诗的尸骨在哪,楚玄铮便一天拿他没办法。
没想到在沈诗死后,他竟然需要拿着沈诗来保住自己的命,何其讽刺。
楚玄铮出来后便冷着脸,径自往前走,后面的大太监连忙跟在身后,小心翼翼道:“皇上小心脚下。”
他也是苦不堪言,眼看着这新帝比起先帝更难伺候了。
楚玄铮作为废太子失踪的那三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谁都不得而知,也不敢多问,但看眼前这架势,不难猜出这三年大概是和沈词有关系的。
而这种关系,也一定不是楚玄铮乐意的。
当楚玄铮进了御书房后,还没一炷香的时间,里面便传来了茶盏碎裂的声音,惊得大太监头都不敢抬起,御书房伺候的人更是纷纷跪下。
“让徐太医,好好为他医治。”楚玄铮扶着额角,似乎是被气得狠了,他深吸了两口气,一字一句道:“必须不能让他死了。”
“是。”大太监浑身发抖,头都不敢抬起。
好一会儿,大太监才听到头顶传来了新帝平静的声音,他道:“你下去吧,朕要一个人安静会儿。”
大太监听到这话,如蒙大赦,连忙逃离。
整个御书房里只剩下楚玄铮一人,他坐在木椅上,手边摆放着一枚玉佩,正是之前沈词给他的那一枚。
而另一边的玉佩,成色比沈词的这件差了许多,但这是沈诗给他的唯一一件信物了。
至于其他的东西,几乎被沈词全部毁了。
他恨沈词,恨不得沈词去死。
可是他又不能真的现在就要了沈词的命,沈诗是沈词的保命符,这一点楚玄铮知道,沈词也知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楚玄铮摩挲了一下沈诗的玉佩,最后目光落在了沈词的玉佩上,他低声道:“许川。”
话音刚落,暗卫便出现在了身边,恭敬道:“皇上。”
“跟在沈词的身边,看看他和哪些人联系,一个都不准漏掉。”楚玄铮身子微微往后靠,他心知按照沈词的性格,只怕用硬的是不行了,必须得使点手段。
许川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只是往常带着面罩,因而并不显眼,听到楚玄铮的吩咐后,立刻半跪在地上,躬身道:“属下领命。”
……
一连三日,楚玄铮即不去看沈词,也不派人询问他关于沈诗的事情,这让沈词有些困惑,直到他肩头的伤稍稍有了点起色,季明前便出现了。
只是这人依旧是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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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脸,他伸手扣住了沈词受伤的左肩,鲜血顿时浸出,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的伤势只怕是加重了,然而沈词只是面色略显苍白了点,脸上笑容却越发放肆。
“你笑什么?”季明前冷声道。
“我笑你们快要放了我了。”沈词缓声道:“你们没办法找到沈诗的尸骸,季大人,下手轻点,若是伤着我了,我一不小心死了,那关于沈诗在哪里,可就真的无人知晓。”
季明前总算知道那日为何楚玄铮气成了那样,因为他自己都感觉心口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着实是憋闷得慌。
“你也只会拿着沈诗做保命符了。”季明前憋到最后也只说出了这句来。
沈词忽然笑了,他唇角略微上扬,明明扶着墙的手都在发抖,却硬是一副胜者的姿态,笑着道:“是啊,你也知道他是我的保命符,我自然得好好用一用。”
对于沈诗这个人,沈词的感觉是复杂的。
即便所有人都说沈诗是个好人,是个有追求,正直的好人,可是沈词却无法将他和好人两个字挂钩。
因为沈诗,无意间害死了他最重要的人。
沈词唇角微微下压,眼神里透着一丝寒意,让人觉得不寒而栗,他缓声道:“劳烦季大人送我回府。”
楚玄铮三天没来,季明前忽然前来,沈词预料得不错的话,他现在应该可以回府了。
就如同他所说的那样,沈诗是他的保命符,他死不了的。
“……”季明前深深看了眼沈词,最后才道:“希望沈二公子回府之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日夜谨记自己还能活着都是依靠于谁,勿要太没有良心。”
沈词眼底掠过了一丝嗤笑。
他还能活着是依靠于谁?当然是依靠于他自己。
从牢狱出来的时候,外面正是正午时分,阳光有些刺眼,几日没看到太阳了,沈词稍稍愣神了一下,他仰起头觉得有些头晕眼花,伸手扶着一旁的墙壁,这才稳住了身型。
没有人来接他,沈府的马车也没有来,季明前大概是存心想要他丢脸,因而也并未安排马车,其他侍卫都认识沈词这张脸了,有的不屑一顾,有的则是想要看热闹。
“季大人,烦请告知皇上。”沈词忽然开口,叫停了季明前。
季明前勒停了马,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沈词,冷笑道:“难不成沈二公子还想要皇上怜惜于你?”
“不敢奢求。”沈词一副无奈的模样,叹了口气,却道:“只是我顶着一张和沈诗一模一样的脸,穿得如此狼狈,走在这长街上,也不知道沈诗若是底下有知,是何感想?”
此话一出,季明前刚刚还一脸嘲讽的表情顿时僵住在脸上,他死死盯着沈词,恨不得捏碎对方,很快角落里忽然来了一个小太监,对方凑近了季明前,低声耳语几句之后,季明前脸色变了变,最后一挥手,吩咐道:“来人,准备马车,送沈二公子回府!”
14.沈夫人疯了
沈府和往日一般冷清,应该说自从沈诗死后,沈府就没有热闹过了。
沈词的小院子是除了主屋之外最大的地方,只是位置较为清净雅致,以前这是沈诗的院子,不过现在已经成为沈词的了,就连沈诗最喜欢的那株梅花树都被连根拔起。
整个院子早就全部按照沈词的喜好改了一遍,但他似乎又对这个按照自己喜好改过的院子不感兴趣。
从他回到沈家开始,没有人来看他,没有人来询问半句话,只有两个婢女在一旁,但也不敢靠近他。
沈词随意披了件外袍坐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不过这样的情况他已经习惯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难过的地方。
“二公子。”婢女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要不要去屋里歇息,这天色有些暗沉,恐怕待会儿会有大雨。”
沈词应了一声,起身准备回屋子里,他左手垂在身侧,一般能不动就不动,这左手已经废了,日夜疼痛折磨倒也罢了,只是现在就连简单的握拳尚且无法做到。
“小桃。”沈词忽然停下脚步,他扭头看向刚刚说话的粉色衣着的婢女,道:“若是小路回来了,告诉我一声。”
名为“小桃”的婢女稍稍一愣,而后点头应道:“公子放心,若是小路回来,定然第一时间告知公子。”
沈词稍稍停顿许久,最后轻轻应了一声。
自从他安排小路去洛城拦截那并不存在的密旨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小路了,也没有得到过任何关于小路的消息。
他有时候在想小路是不是半路听到他被捕的消息所以溜走了,也或许是出了什么意外回不了京都,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
但他绝不希望小路是和楚玄铮有什么关系的。
沈词多疑,即便是自己身边长大的小路,他也不一定会全然信任。
外面忽然响起了叩门声,沈词有些困惑这个时候会有谁来找他,小桃和小兰倒是跑得飞快,凑到门边打开了一道缝隙,发现外面来人是谁之后,连忙打开了院子门,恭敬道:“老爷。”
外面站着的正是沈太傅,他的衣袍被风吹的翻飞,老辣深沉的目光落在了沈词的身上,道:“不请我进去坐坐?”
沈词搞不清楚沈太傅的葫芦里卖着什么药,但他还是退开了一步,目光稍稍平和一些,显得有点儿低眉顺眼的模样,道:“请。”
屋子里的陈设有些简单,沈太傅也是几乎没有踏入过这个院子,他们夫妻都怕触景生情,更怕看到沈词的样子就会想到沈诗,继而想到沈诗是沈词害死的,他们不断地会想着如果那年花灯节,他们如果没有将沈词带回来,是不是沈诗就不会死了。
长年累月,他们把这份后悔转化为对沈词的怨怼,似乎是这样就能心里好受一些。
“如今六皇子已为阶下囚,太子登基为帝,你还能活着回来,都是太子看在了云朗的份上,这才放过了你,你要懂得感恩。”沈太傅一改往日避之不见的态度,现如今倒是再次扬眉吐气了,他瞧着眼前和大儿子一模一样的面容,心中烦闷,皱起眉头道:“我知晓你养了一些死士,我劝你不要再动其他的心思,否则只是自取灭亡。”
“这是自然。”沈词眉眼略微低垂,看上去倒是温和,但沈太傅知道眼前这人骨子里就是太过执拗。
“你母亲自从你大哥病逝之后,总是夜不能寐,梦到你大哥远在北疆无法归家的模样。”沈太傅聊了几句,终于谈到了重点,他道出了此行的目的,道:“你若是还将我当成你的父亲,若你还有半点良心心疼你的母亲,你就全了她的心愿,告诉她云朗的尸骨到底在哪,让他入土为安,不要在外漂泊了。”
沈词的唇角扬起了一个细小的弧度,似乎是有些嘲讽。
“沈词。”沈太傅察觉到了沈词似乎并不愿意说出实情,他装着的慈父模样终究还是有些装不下去了,将茶盏重重地放在了桌案上,道:“你还是个襁褓婴儿的时候家中遭遇了变故,因而被恶仆带走丢失,沈家也一直在找你,就连云朗也是时时刻刻挂念着你这个弟弟,直到你七岁时候才被寻回,若非云朗发现了你,你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缝里冻死了。”
沈词充耳不闻,不为所动。
“你不懂得感恩便也罢了,但沈家也不欠你什么,云朗对你多番关照,你又是如何回报他的?沈词,沈家从未苛待过你半分,你便是如此回报沈家的吗?”沈太傅被沈词这幅油盐不进的态度给激怒了,他猛的一掌拍在了茶桌上,震得上面的茶盏歪斜,茶水顺着缝隙往下淌。
可无论他是好言相劝,还是暴跳如雷,沈词都是那副冷淡的态度,最后沈太傅骤然起身,他拂袖而去,满含怒气,只是走到门边的时候,忽而停住了脚步,扭头看向还坐在椅子上的青年,冷声嘲讽道:“你母亲说的对,若是当年没有去找你便好了,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沈词连眼皮子都不曾动弹一下。
夜里下起了暴雨,外面电闪雷鸣,沈词睡到半梦半醒的时候,忽然感觉手似乎是摸到了什么东西,他心中陡然惊醒,下意识就想去摸自己的佩剑,却摸了个空。
他不敢动弹,也不敢让对方发现他醒了,想要伺机而动。
忽然天空劈过一道闪电,照亮了眼前的人,沈词这才发现对方只是穿着简单的外袍,长发散乱,就这样趴在他的床边,苍白的脸上挂着泪珠,还有一丝怪异的笑。
“云朗。”这人开口道:“母亲想你了。”
这人正是沈太傅的夫人,沈诗的母亲,沈词一下子没有再动弹,他就这样侧躺着,任由对方攥着自己的手,又搂着自己的身体,听着对方喃喃自语道:“云朗你回来了,你回来了,咱们再也不去北疆了,咱们不去掺和皇权争斗了,咱们不做官了,咱们回老家去,云朗,咱们不找弟弟了,咱们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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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带他回来了……”
她说了很多遍,很多很多遍,沈词微微半阖着眼睛装睡,听着这些话一声不吭。
自从沈诗死后,沈夫人就病了,时好时坏,大夫说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可是沈诗已经死了,她已经无药可医。
“三公子?”
“三公子你要去哪里?”
外面传来了小桃的惊叫声,沈词睁开眼后,就看到房门被踹开了,一少年模样的人冲了进来,浑身裹挟着怒气,朝着沈词冲了过来,一把将沈夫人拉到身后,拦在了沈夫人和沈词之间,怒道:“你要干什么!你还想要干什么!”
沈夫人似乎还没有清醒过来,她愣愣地问道:“怎么了?”
“娘。”沈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正是掩藏不住情绪的时候,他将沈夫人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眼前病怏怏的沈词,而后又对沈夫人焦急道:“娘,你有没有哪里受伤?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沈词已经坐起身来,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出母子情深的样子。
“他是云朗,他怎么会对我做什么呢?”沈夫人还愣愣地想要去沈词身边,道:“云朗,云朗,我的儿。”
“娘……”沈赋死死咬着牙,凶狠的眼神看向了沈词,而后又道:“娘!他不是哥哥,哥哥已经死了!”
“他是……”沈斌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娘!你看清楚,他是沈词!”
“啊——”沈夫人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声音,惊叫起来,声音极为凄厉,这惊动了其他家丁奴仆,纷纷赶来,沈太傅冷着脸让沈赋将沈夫人带走。
他们一家三口看向沈词的眼神,除了厌恶,便是深深的畏惧。
待人都走光了之后,沈词仿佛是卸了一口气,他靠在木椅上,眼神平静地看着被撞开后无人关起来的门,正好能看到外面的电闪雷鸣,风雨飘摇。
“云朗。”沈词笑了一声,他轻声喃喃道:“是啊,你们不该带我回来的,我早就应该死在那年的花灯节上,你们不该带我回来的。”
有的人死了,仿佛成为了所有人心中难以磨灭的伤痕,可有的人死了,这世间仿佛无人在意,轻的就像是一片鹅毛,一片雪花。
沈词有些不安地捏着自己有些酸疼的手,他起身有些焦躁地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仿佛积攒的情绪无处发泄,最后又颓然坐在了床榻边,闷不吭声地看着外面的狂风暴雨。
刚刚焦躁不安的样子仿佛是个错觉,他又是那个镇定自若,阴冷无情的沈大人。
他肩背消瘦,更显寂寥。
“沈太傅问话也不肯说?”楚玄铮下手微重,不小心掰断了手中的毛笔,他撩起眼皮看向跪在面前的季明前,道:“还有一人到京都了吗?”
“到了,今夜刚到。”季明前说道。
“嗯,按照计划行事。”楚玄铮放下了断掉的笔杆,缓声道:“最后一步棋。”
15.藏剑
小路回来的时候,沈词刚刚自己换完药,肩头伤口因为之前感染了,因而要把腐肉挖去,他疼得额角都是冷汗,好不容易等大夫处理完才重重松了口气。
“公子!”小路背着一个小包袱往前一跪,惊得沈词下意识往后退了一点,这才看清楚眼前像是乞丐一般的人正是小路,小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趴伏在地上,哽咽道:“公子!我可算是回来了!我回来了!”
沈词:……
他垂眸看了眼自己衣袍上明晃晃的五个爪印,一个字都不想说。
在小路吃了三个馒头,两个包子外加一大碗面之后,他往后一靠,喘了口气,仿佛这才活过来了似的。
“你的意思是,你到了洛城之后便被人带走了,关在了牢狱里?”沈词随手抬起茶盏,抿了口茶水后,道:“那怎么现在又把你放出来了?”
“他们问我大公子的尸骸在哪里,这我哪里知道,我不肯说,他们就恐吓我,说……说……”小路的眼神躲闪,沈词见状,忍不住笑了声道:“说我死了?”
“那倒没有……”小路支支吾吾道:“他们说新帝迟早会为大公子报仇,二公子你就是……就是……”
只怕这些话不会好听,因而小路都不敢说出口,沈词见状轻轻瞥视了一眼,却也不放在心上,只是道:“说重点,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小路却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忽然就被放出来了,但是他们不给我盘缠,公子啊,你不知道,小路吃了多少苦头!”
眼看小路又要掉眼泪,沈词微微垂眸,藏住了眼底的一丝困惑。
小路回来之后,院子里似乎是有了点人气,至少不像是前几日那样死气沉沉,毕竟小路是伺候了沈词这么多年的,对于自家沈大人的脾气还算了解,有他在一旁伺候,沈词肩头伤口恢复得都快些。
楚玄铮却一直都没有在沈词面前出现过,也没有再让谁来询问关于沈诗尸骨在哪里的事情,仿佛他已经不在意了,但沈词知道,这件事情没这么容易结束的。
但楚玄铮总是不来见他,他得自己去找楚玄铮。
“公子。”小路看着沈词,小心翼翼道:“不如算了吧,如今太子殿下已经成为了新帝,沈家也重获荣宠,且大公子的事情,皇上也未曾提起了,不如就此算了,天底下的好儿郎多得是,也不必一定要上头那位……命比一切都重要啊。”
旁人不知道楚玄铮在沈词身边的三年经历了什么,可小路却是清楚得很,一想到就觉得脖子凉飕飕的,有种朝不保夕的感觉。
“你不明白。”沈词靠在树边,微风吹过他的衣袍,整个人显得有些消瘦,眼神却让人有些不寒而栗,他唇角带笑道:“他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
小路愣愣地点了点头,虽不明白沈词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能猜出沈词的意思大概是一条路走到黑了。
*
三月初春,正是踏春的好时节。
“公子,宫中传令说是要举办围猎,各家公子小姐都会随着自家人去狩猎场。”小路跟在了沈词的身边,而沈词未等伤势痊愈就搬出了沈府,独自在南郊别院养伤。
只是他搬回南郊别院当晚,皇宫城内御书房中砸碎了不少茶盏。
“我们也去。”沈词正愁着怎么才能和楚玄铮见面,他轻轻拨弄着最近才捡到的一只小野狗,缓声道:“收拾收拾东西吧。”
“公子,你的剑呢?”小路问道:“我收拾东西的时候,没瞧见那把剑了。”
“丢了。”沈词随意道。
小路轻轻啊了一声,似乎是有些诧异,而后十分可惜道:“那可是公子你用得最顺手的一把剑,用了十来年呢,就这么丢了?”
“一把剑而已,随意可寻。”沈词倒不在意这个,他逗弄着鞋边的野狗,道:“吩咐下去,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它。”
“啊?”这是今天小路发出的第二声惊诧了,他问道:“公子要养它?”
“嗯。”沈词垂眸道:“不缺它这口饭。”
初春时节,?枯树都发出了新芽,焕发生机,但小路觉得自家公子好像十年如一日,身上那股冷寒从未变过。
消息递到了楚玄铮这边的时候,他冷笑两声,只给出两个字:“他倒是想得开,还有闲情逸致出来狩猎,如今恨他的人,整个京都比比皆是,也不怕死在狩猎场上。”
“那皇上允准他跟着去围猎吗?”季明前问道。
“为何不允?”楚玄铮冷着脸道:“他想要找死,谁拦得住?”
季明前看着楚玄铮这幅怒火冲冲的样子,心下觉得有些怪异,却也只得点头应道:“臣遵旨。”
待季明前离开后,暗卫首领便立刻现身,他和往常一般汇报着沈词的日常起居,事无巨细,道:“沈二公子早起后用了一碗清粥,而后便去练剑,午间吃了几口小菜,下午用了一盏茶后便去小歇片刻,一直到晚膳吃了点鱼肉。二公子将前几日捡到的小野狗养了。”
“他见了谁?”楚玄铮等许川说完才开口询问。
许川摇了摇头,道:“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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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都没见,也没有飞鸽传书。”
楚玄铮紧紧皱起眉头,似乎是在想着些什么,最后才道:“许川,你说沈诗的尸骨,真的在他手中吗?”
许川猛的抬头看向楚玄铮,最后又低下头,不敢说话。
“下去吧,继续盯着他。”楚玄铮疲惫道:“他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他说的话,最好半个字都不要信。”
许川点了点头,起身离开时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扭头道:“皇上,二公子的佩剑被我们的人捡到了,是丢掉,还是……”
“一把平平无奇的剑而已。”楚玄铮摆了摆手。
许川以为楚玄铮的意思是将这把剑丢了,却不想他的脚尚未踏出,就听到了楚玄铮开口道:“把剑丢到库房中。”
“是,皇上。”许川心中想着得亏他没有把剑直接扔了。
那把银剑最后也没直接进库房,而是摆在了御书房的桌案上,大太监倒茶的时候目光瞥视到了剑身上的“行舟”二字,最后惊慌地低下头,收回目光,不敢乱看。
任凭谁都知道新帝厌恶那位廷尉府的沈二公子,大太监心里琢磨着难不成日后想要用沈公子的剑去杀沈公子,这倒也是一个杀人诛心的法子了。
而夜里,将那把剑收起来的新帝不在宫里待着,倒是出现在了他最厌恶的南郊别院。
这里曾经囚禁了他许久,手腕上似乎还有那寒铁链的感觉,楚玄铮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没有从前门进入,反倒是选择了翻墙,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沈词住着的院落,还是之前囚禁他时的院子。
越往里面走,楚玄铮的脸色越是难看。
“公子。”小路的声音在院子里传来,楚玄铮停住了脚步,他听到里面传来了几声咳嗽,而后就听到小路劝道:“要不歇一会儿吧,公子你身子尚未完全恢复,练剑不急于一时的。”
楚玄铮听着里面的声音,眉头越皱越紧,他扭头看了眼旁边的树,干脆直接翻身上树,目光落在了院子里撑着剑掩唇咳嗽的人身上。
他来这里自然不是为了看沈词的,只是想要看看沈词葫芦里又卖了什么药。
然而不等楚玄铮多看几眼,墙脚处的小狗忽然察觉到了什么,起身朝着树上狂吠,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怎么了?”沈词走过去半蹲下来,抬手安抚了一下小狗,而后意识到了什么,转过头看向墙边的树上,上面什么都没有。
他以为是自己多虑了。
小狗舔了舔沈词的掌心,对着那无人的树再次叫了几声。
16.一言不发
三日后的皇家围猎,无数达官显贵都带着自家家眷前往,有的是想要在这场围猎上出风头,有的则是想要为自家儿女相看。
而沈太傅一家赫然也在其中,只是沈太傅夫妇带着沈赋前来的,沈词则是一个人赶了过来。
不过沈词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人,虽然楚玄铮将他关进了牢里又放了出来,好在没有没收他的私产,倒也还算是手头宽裕。
他坐在马车里,小路跟在一旁,到了围猎场之后便去了自己的住处歇息。
“公子,听说这次御史台的李家和大理寺的汪家都在这里,他们两家向来看不惯公子,恐怕会借此报复。”小路有些忧心忡忡道:“不如咱们这次就暂避锋芒吧。”
沈词靠在了榻上,他随意把玩着手中的软剑,自从那把银剑丢了之后,他就又在库房里找了把软剑,这软剑也算是难得的好武器,剑身很软,几乎可以缠在腰上,但又极为锋利,吹毛可断。
简而言之,这把剑若是用来杀人,定然是无往不利的。
之前因为沈词作为廷尉府的人,曾经和御史台以及大理寺不和,为六皇子办了不少私底下的肮脏事儿,因而朝堂之上恨他的人太多。
而这些人,如今都以及成为了新帝的重臣。
“他们拿我没办法。”沈词淡淡道:“楚玄铮不想要我死。”
小路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看着沈词这幅模样,最后也没敢说出口。
来的第一天,设宴之时,沈词坐在了最末席,其他人都离他远远的,凑在一起低头窃窃私语,沈词也不管这些,自顾自地饮酒。
楚玄铮来了的时候,众人连忙起身,他随意摆手,众人这才敢开始吃东西。
“皇上。”大太监低声道:“御史台的李家公子今日本想去找沈二公子的麻烦,被拦了下来。”
“谁拦的?”楚玄铮眼皮子都未曾抬起,大太监一时间摸不准楚玄铮的意思,只能斟酌着说道:“是……是季大人。”
这一下楚玄铮倒是有些惊讶,他看了眼正佩剑守在一旁的季明前,最后收回了目光,道:“随便他们。”
不过这些人会去找沈词的麻烦,倒是在楚玄铮的意料之中,但他可没有半点想要为沈词解决麻烦的意思。
宴席到了一半的时候,沈词觉得有些微醺,他起身去了外面吹吹风,小路本想跟在他的身边,却被他抬手挥退,只得退到了一旁。
沈词靠在了树边,他瞧着天边的弯月,有些愣神。
“你不该来这里的。”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沈词神情微微一冷,他扭过头只见两个穿着清雅而不失精致的一男一女出现在眼前,这两人长相稍有些相似,不难看得出来是兄妹。
说话的人正是这对男女中的哥哥。
“你身为沈兄的亲弟弟,顶着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却甘于坐六皇子的走狗。”说话的人见沈词没有吭声,冷笑道:“如今六皇子已经翻不了身了,沈词,你觉得你还能得意多久?”
“御史台李家兄妹。”沈词一眼便认出了来者的身份。
“是又如何?”李家小妹也跟着说道:“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如今也没谁怕他了,不过是丧家恶犬,到哪都惹人嫌罢了。”李家大哥深吸了一口气,他皱起眉头将沈词上下扫视了一遍,而后道:“哪里都和沈兄不像。”
除了一张脸,眼前这人哪里像是高风亮节,十分正直的沈兄?
“御史台李家自己的事情还摘不干净,倒是有空管起我了。”沈词声线略显淡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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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李家大房长子打死了一个平民百姓,八年前,李家三房吞没私产,五年前,你的父亲御史台李大人被告收受贿赂,但证据不明,无法盖棺定论,因而将此案搁置,卷宗放置于大理寺,一年前,你的母亲娘家勾结五皇子,贩卖私盐,若非赶上先帝病逝,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你以为你们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
不过即便如此,沈词估摸着楚玄铮现在是刚刚登基还要稳固朝纲,不能直接处理李家,估摸着再过几个月,他就要拿李家开刀了。
只可惜李家这对儿女和他们的父母一样,都是一群鼠目寸光之辈,还真以为自己逃得掉,不仅不夹着尾巴做人,反倒得意洋洋起来。
也不知道恨不得将脑袋塞进地里躲避新帝目光的李大人若是知道今日之时,得气得仰倒。
思及至此,沈词刚准备说话,忽而耳边传来一点声响,他微微一动,目光落在了灌木丛里,最后一言不发。
“你这些都是污蔑!谁不知道你沈词就是廷尉府的走狗!”李家小妹说到底年纪还小,一听沈词的话顿时慌了,她有些气急地拽着自家兄长的衣服,道:“大哥!”
“沈词,如今六皇子已经沦为阶下囚,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廷尉府沈大人吗,若非皇上开恩,如今你就是在被斩首的命!”李家大公子愤怒道。
沈词眼神微微一动,他眼角余光始终盯着灌木丛那处,并没有回答这对兄妹的话。
忽然宴席那边传来声响,这对兄妹心里有鬼,连忙躲开,沈词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隐隐有了些盘算,他这人记仇,非常记仇,若是有仇不报,他会寝食难安的。
“明日围猎。”沈词抬手轻轻摩挲了一下腰间软剑,低声喃喃道:“不如就让李大人尝尝何为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17.不怀好意
宴席上,楚玄铮看着下面的歌舞有些兴趣缺缺,面上平静,倒是看不出他的喜乐。
一旁的大太监凑过来在他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楚玄铮闻言,略微挑起眉梢,道:“他就这样任由对方说他?”
“是的,沈大人……沈二公子只是辩驳了几句,没说其他的话。”大太监小声说道。
楚玄铮微微半眯了一下眼睛,唇角带笑,瞧着下面表演的歌舞,轻声道:“他现在倒是懂得忍了。”
大太监不敢吭声,虽然眼前的帝王脸上带着笑意,可是他却觉得对方似乎心情并不顺畅。
一场宴席办的无功无过,没有差错,但也没有什么新意,和以往一般,楚玄铮喝了酒之后便提前离席了,留下了其他臣子在这里欣赏歌舞。
沈词也没有再回宴席上,他站在外面瞧着远处的林子,直到听到耳边传来的声音,才眼眸微动,手下意识搭在了软剑上。
“李家那两个蠢货这样说你,你这次倒是能忍了。”楚玄铮的声音从沈词的身后传来,他道:“朕若是记得没错,两年前那两个在街上与你遇见,起了口舌之争,你可是差点将人给弄死,若非李大人连夜将他们两个送往庄子上又送了一大堆礼登门道歉,恐怕现在他们两个即便不死也是废人了吧?”
沈词在察觉身后是楚玄铮之后,原本搭载软剑上的手就松开了,转头看向这多日未见之人,脸上带笑道:“臣还以为皇上是不愿意再见到臣了。”
楚玄铮脸上掠过了一丝冷意。
“臣难道在皇上眼中就是如此小肚鸡肠之人?”沈词笑眯眯地说道,似乎是看到了楚玄铮,他整个人心情都好了很多。
可楚玄铮的脸色就不好看了,他微微皱眉,心觉自己就不该来这儿,多此一举,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明明是准备回营帐中休息,却脚步一拐,居然朝着这边走来,更碰巧的是居然遇到了沈词。
楚玄铮的不回答就是默认,沈词无奈道:“臣在皇上心中就是这样一个人,那么无论臣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沈词。”楚玄铮忽然叫了他的名字,沈词愣怔一下,旋即应道:“殿下。”
“你想清楚了吗?”楚玄铮问道。
他没有具体问沈词想清楚了什么,可是沈词自己心里清楚楚玄铮这句话的意思,一时间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楚玄铮冷笑一声,径自准备转身离开了。
他是疯了才会在沈词问他的时候犹豫了一瞬。
他就应该立刻回答“是,你就是小肚鸡肠,阴险卑鄙之人”。
“皇上。”沈词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楚玄铮还以为是对方改变了主意,回头看去时,只听到沈词紧皱眉头,目光落在了楚玄铮的腰间,问道:“我送你的玉佩呢?”
“什么玉佩?”楚玄铮故意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就是……那日我送给你的那枚玉佩,有着黄色穗子的玉佩。”沈词的眼神里透着一丝紧张,这让楚玄铮觉得稍有点怪异,但也没想那么多,而后衣服便被对方扯住了,沈词问道:“你为什么不戴玉佩?我送你的玉佩在哪里?你把放在了哪里?”
楚玄铮心中那种怪异感更甚了,但他一时间找不到问题出在哪里。
“你这么紧张那枚玉佩吗?”楚玄铮问道。
沈词大概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松了力气,垂眸道:“那是我送你的东西,我自然是紧张的。”
如果楚玄铮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沈词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躲闪,他的手指摩挲着腰间的软剑,指腹上都出现了深深的压痕。
但楚玄铮也喝了酒,吹了风,看沈词的样子又想到了当初沈诗的模样,心中涌起了一丝烦闷,转身离开时只冷声丢下了一句:“沈词,朕的耐心是有限的。”
最后只剩下沈词一个人站在原处,小路找来的时候,目光落在了沈词的衣袖上,惊呼道:“公子,你流血了!”
沈词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掌心被锋利的剑刃割破了,索性伤口不深,他神情平静道:“无碍。”
第二天一早,大家便聚集在了场上,自从楚玄铮登基称帝,之前跟随六皇子的纷纷被剥去了皇子的名头,关押至天牢,而其他一些曾经想要争夺皇位的干脆直接投降服输了。
这些皇子勉强落得一个闲散王爷的头衔,但也是在楚玄铮的眼皮子底下夹着尾巴做人。
“今年谁人能拔得头筹,重重有赏。”楚玄铮说道。
众人立刻兴致高昂,赏银倒不是重点,重点是能在帝王面前展现自己的身手,露个脸,指不定日后便会平步青云。
楚玄铮弯弓搭箭,一只穿云箭射出去,直接一连射中了两只大雁,开启了围猎。
沈词也在其中,不过他对围猎没什么兴趣,只是骑着马在四周随便转悠,本想跟在楚玄铮的身后,可惜如今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解决一下。
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跟在自己身后的季明前身上,假装并未发现对方,在绕着这条路转悠了一下后,立刻调转马头朝着另外一处去了。
而另一边的李家兄妹正在说着话,忽然瞧见了沈词的身影,李家小妹顿时摁不住脾气,她攥紧了缰绳,冷嘲热讽道:“都说沈大人最会审时度势,我看倒不尽然,若是真的会审时度势,怎会看不出来这来往围猎场的,没有一个人是想要看到你的。”
沈词并不吭声,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
旁边的李家大哥左右瞧了眼,也并未瞧见谁的影子,便干脆压低了声音道:“小妹说话,虽然难听,却是实话,沈大人难道看不出来如今你已经是树倒猢狲散,无人再想看到你,包括你的亲人,昨日沈小公子才与我说,他最不想见到的,便是沈大人。”
沈词忽而笑了一声,这倒是让李家兄妹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沈词在笑什么。
“你……你在笑什么?”李家小妹被沈词坑怕了,立刻躲在了自家兄长身后,柳眉倒竖怒道:“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李家大哥虽没有再吭声,却也警惕了起来。
沈词攥着缰绳控制着马从他们旁边路过之时,腰间的玉佩不慎掉在了地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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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脆翻身下马将玉佩捡起,轻轻抖落了一下上面的灰尘,才再次上马准备离开。
他的目光轻轻从这对像是受惊鹌鹑的兄妹俩脸上掠过,这对兄妹又爱挑衅旁人,可偏偏又没什么本事,胆小如鼠,沈词不过是翻身下马拿了玉佩,他们便吓得往后退了一点。
“你们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沈词纵马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时候,语调轻缓带着一丝不怀好意,道:“我的确是个坏人,所以你们还不离我远一点,反倒一个劲地往我身边靠近,你说我在打什么坏主意呢?”
这对兄妹的脸色均是一变,沈词却笑了几声后,直接骑马离开。
“大哥。”李家小妹看向了自家兄长,道:“他想要做什么?”
李家大哥紧皱眉头没有吭声,心下隐隐觉得有些不安,然而不等他们离开,便已经被拦住,李家兄妹有些诧异地看着出现的一群锦衣卫,心中不安更甚,果然一人骑马走来,李家兄长立刻恭敬道:“季大人。”
“李公子,李小姐。”季明前穿着锦衣卫的服饰,他冷脸看着这对兄妹,道:“刚刚沈词给了你们什么?劝你们最好交出来。”
这话问得这对兄妹皆是一愣,而后摇头道:“他什么都没有给我们。”
“是吗?既然李公子和李小姐这般不愿意说真话,那只能劳烦跟我走一趟了。”季明前说道。
这对兄妹脸色骤然惨白。
而此刻,沈词正在遛着马,觉得有些累了,干脆回去歇息,刚刚走进营帐小路便匆匆赶了过来,道:“公子,出大事了!”
“什么?”沈词眼皮子都未曾抬起。
“御史台李家被带走了,皇上下令,全家都被带走彻查。”小路顿了顿,小声道:“这是个好消息啊,公子怎么不笑?”
笑?沈词的确是应该笑的,毕竟他和李家恩怨颇深,将李家弄倒台对他百利而无一害。
他故意激怒李家兄妹,靠近他们,做出一副接触过的样子,仿佛传递了什么讯息一般,这样的演戏做派,不就是想要借用季明前的手去对付他们吗?
如今计谋得逞,他却也没多少开心。
“这等雕虫小技,稍稍一查便知真相,怎会牵连整个李家。”沈词垂眸低声喃喃道:“无非是他想要借题发挥,铲除李家而已。”
这个“他”指的却不是季明前,而是那位真正能掌控一族生死的帝王。
“不对,也不一定。”沈词笑了一声,他轻声道:“也或许是从我这里得不到答案,于是恼羞成怒了。”
这么一想,那楚玄铮得多喜欢沈诗啊。
楚玄铮越爱沈诗,就越恨沈词,这样的感觉还真是有些微妙,沈词扯动唇角,忽而觉得无趣极了。
他想听到那个声音喊自己一声“小舟”,而不是一直喊着“云朗”。
云朗,云朗,云朗……他一点都不喜欢听到这个声音喊出“云朗”两个字。
因为当这道声音喊出“云朗”的时候,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是楚玄铮的声音,而不是阿兄的声音。
18.遇刺
御史台李家在围猎场上被直接带走的事情顺便传遍了整个京都的大街小巷,其他家顿时歇了气焰,都怕祸连己身。
唯独没有这个顾虑的便是沈词了,只是两天后他刚刚猎杀了一只野鹿丢给了小路,回到营帐便发现了早就在营帐之中等着他的季明前。
“公子。”小路颤颤巍巍,有些畏惧道:“季大人一定要在这里等你。”
沈词自然知道季明前和沈诗算是自幼相识的关系,两人关系很好,季明前将沈诗的死这笔烂账也算在了沈词的头上。
他摆了摆手,随意应了一声,而后道:“你出去。”
“公子。”小路有些紧张,不敢放沈词和季明前独处,沈词却笑了声,道:“他打不过我。”
听到这话,小路才松了口气。
季明前的确是在等着沈词的,也的确是为了沈诗的事情,他穿着锦衣卫的服饰,不难看出鞋履处还沾了一点血迹,冷眼瞧着沈词,道:“沈词。李家兄妹说是你栽赃诬陷他们。”
沈词闻言笑了声,道:“他们有证据吗?胡乱攀咬我的事情,难道季大人相信了?”
季明前微微抬起头,神情倨傲地看着沈词,他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沈词的厌恶,最后只是道:“沈词,你不必在我面前狡辩,我来只是告诉你一声。”季明前侧脸看着身边的沈词,对方明明长着一张和沈诗一模一样的脸,可一个正直一个卑劣,季明前心头涌上一丝说不出的愤怒,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道:“人在做天在看,六皇子已经交代出当年设下圈套陷害皇上的是你,引诱沈诗前往北疆的是你,撺掇六皇子谋反的还是你,若是事情坐实,即便你是沈诗的弟弟,皇上只怕也容不下你了。”
沈词笑了一声,他低声道:“我倒是不知道,我何时有了这么大的话语权。若是想要用这件事情威胁我说出沈诗的尸骸在哪,我劝你不要白费功夫了,那可是我的保命符,我绝不会说。”
季明前额角青筋爆凸,指骨捏拳咯咯作响,他深深看了眼沈词,离开营帐前才道:“你好自为之!”
若非是因为现在仅有沈词一人知晓沈诗的尸骸在哪,他绝不会来此一趟,自讨无趣。
等季明前走了,小路才颤声问道:“公……公子,季大人说得可是真的?”
“是六皇子能干出来的事情,他想把我丢出来承担所有的罪责。”这一切都在沈词的意料之中,没什么可惊讶的,若是他是六皇子,他也会干同样的事情。
“那怎么办?若是皇上信了怎么办?”小路瞪大了眼睛,紧张道:“皇上……皇上和公子在一起这么久,他应该是了解公子人品的……”
说到这里,小路忽然停顿了一下,大概是想起了他家公子的人品在众人口中是真的不行。
沈词轻轻瞥视了他一眼,而后笑了一声,道:“这不重要。”
信或者不信都不重要。
他的营帐正好是在林子旁边,小路出去之后,沈词靠着休息了一会儿,他小时候曾经无比期待长大,因为长大后,阿兄便不必那么辛苦,不用日日担心他身体不好,不必事事都一肩扛下。
可是现在他长大了,却没有阿兄了。
最痛苦的那段时间似乎是熬过去了,又好像他从未走出过七岁花灯节那年的雨夜。
……
季明前来过一次之后,沈词本以为楚玄铮会因为六皇子所说的话来找他,然而并没有,那位年轻的帝王很沉得住气。
就如同能在他身边装作被废除了武功整整三年,能和一个无比厌恶的人相处了三年。
“公子。”小路一早为沈词穿好衣服,他道:“我听说昨夜御史台李大人在天牢里畏罪自尽了,家中亲眷皆流放千里,终生不得回京都。”
沈词随意应了一声,似乎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今日风大,公子可要多穿一件?”小路问道。
“算了。”沈词看了眼那件白色的外披,轻轻摆手道:“今日我要去林子里狩猎,你不必跟着了。”
小路忙不迭地应了下来。
沈词喜欢穿青衫,显得整个人犹如青松翠竹,腰间配着软剑,随意上马之后看了眼那群玩在一起的世家子弟,不难发现他的三弟也在其中,只不过沈赋和他对视了一眼后,便厌恶地扭过头。
沈词也不在意,扬起马鞭,而后便驾马朝着林中跑去。
他独来独往惯了,即便所有人都排斥他,他也无所谓,他不需要群聚,他可以独行。
在林中猎杀了几个小型猎物之后,将其挂在了马背上,刚刚再次用箭杀了一只兔子,将其一击毙命,正准备将兔子捡起来放在马背上,却听到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皇上,真的要留下沈词吗?”季明前的声音传来,不难猜出他在和谁说话。
然而回答他的只是一阵沉默。
“皇上,李家兄妹说是沈词诬陷他们,此话不一定是假的,六皇子虽有将所有罪责都推脱到沈词身上的嫌疑,可当年……当年沈诗的事情,沈词未必没有参与,六皇子的话也不是全然不可信。”季明前顿了顿,低声道:“皇上,臣担心沈词会一直用这个理由来威胁您。”
沈词靠在树边,他摩挲着腰间软剑,目光略微低垂,似乎并不担心楚玄铮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楚玄铮平静道:“当年之事,朕自会调查清楚。”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沈词唇角缓缓勾起。
就在沈词准备离开之时,忽而听到了一阵破风声,一支羽箭射向楚玄铮,他顿时面色微微一凛,立刻意识到这里有刺客。
他刚要出手,就听到羽箭被打落的声音,心中稍稍安定一点,至少季明前在楚玄铮身边,而楚玄铮自己的武功也还在,没什么可值得他担忧的。
然而他虽然心中这样想着,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一般,并未挪动半分,只是静静站在这里,手中握着软剑剑柄,似乎只要不对,便立刻出剑迎战。
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季明前的武功高强,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的肩头被射出的毒针刺中,闷哼了一声,立刻提醒楚玄铮道:“皇上!快走!他们有暗器!”
“明前。”楚玄铮一手扶住了季明前,直接握剑挡住了后面的羽箭,来埋伏的人远比他想得多得多,楚玄铮冷下了脸。
季明前捂着肩头,这毒似乎很强,他有些站不稳,道:“皇上不必管我,快些离开这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色身影闯入了战局,一把银色软剑如同毒蛇一般,在他手中用得游刃有余,楚玄铮愣怔了一下,“沈词?”
季明前已经昏迷了过去,沈词垂眸看了眼,而后看向了楚玄铮,道:“你快走。”
这话在楚玄铮的预料之外,他眼神微动,似乎是在想着什么,然而场上瞬息万变,由不得他多想,沈词武功高强,出剑快准狠,几乎没有半点花架子,完全一出手就是要人命。
“你一个人招架不住的。”楚玄铮道:“你左我右,只需坚持片刻,便会有人来了。”
沈词本想问为何他和季明前独自在这里,身边连个暗卫都没有,可一想到这两人似乎是在密谋着自己的生死,他便微微抿唇没有再提。
剑刃卷着面前一个刺杀者的剑,他猛的拉近,目光骤然看到对方面罩下微微露出了的一点红色伤疤,沈词下意识愣怔了一瞬,仅仅这一转眼的时间,腰侧便受了点伤,他立刻反应过来抬手挡住,往后退了数步。
而此刻锦衣卫和侍卫都已经赶来,这些人眼看架势不对劲,便立刻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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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沈词站在原地看着那名刺杀者的背影,眼神里掠过了一丝惊诧。
因为那道红色的疤痕,分明是之前楚玄铮坠崖之时追杀他的人,沈词转过头看向了楚玄铮,正对上楚玄铮的眼神。
“你……”沈词张了张开,想要询问什么,然而楚玄铮已经顾不得他,立刻让太医去救治中了毒的季明前。
沈词微微抿唇,他收了剑站在一旁,脑子里一瞬间想了很多,可看到季明前真的中毒的样子,又立刻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他微微垂眸,越来越看不懂楚玄铮了,又或者说,他其实从未看透过楚玄铮。
因为皇上遇刺一事,顿时整个猎场都把控起来,一时间人心惶惶,沈词回到营帐的时候小路就在急的团团转,看到沈词回来连忙上前道:“公子,你可算回来了,我听说皇上遇……公子!你受伤了!”
小路看到了沈词腰间的血迹,一片鲜血从青衫上泅开,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不要声张,去拿药。”沈词靠在了椅子上,他褪下外袍,掀开伤口处,好在只是剑伤,伤口上并未抹毒,他这才松了口气。
小路不敢违背沈词的话,只得拿了金创药和绷带过来,小心翼翼道:“公子,要不找太医来看看吧,这流了不少血。”
“无碍。”沈词向来话少,他低头自己包扎伤口,动作倒是娴熟,嘴唇略显苍白,额角也冒出了细密的冷汗,可眼神都未曾抖动一下,仿佛浑然不觉得疼。
包扎好伤口后,沈词刚要站起来,却忽而觉得经脉剧疼,眼前骤然一黑,险些跌倒,顺手扶住了一旁的桌子才算稳住了身形。
他甩了甩脑袋,这才清醒一点,然而不知何时,桌面上滴了几滴血,他下意识抬手抹了把自己的脸,才发现唇角竟然溢出了血,嘴里满是血腥气,让他有些恶心作呕。
“公子!”小路刚准备给沈词重新拿一件衣服,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扶住了沈词,咋咋唬唬道:“公子,是不是受内伤了?我这就去找太医!”
“无碍。”沈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无非就是之前所中之毒在作怪,虽然之前用药压制住了,可稍稍一动内力,便会牵动毒发作的时间。
他记得之前那个老大夫说是三个月,如今一个过去了一个月,也不知道剩下两个月的时间,他是否能找到解药。
但他还不想死,他还想要活着。
“你先出去。”沈词靠在床边,他调整了一下内息,而后道:“无我的命令,不准旁人进来。”
“公子……真的不用找太医看吗?”小路有些担忧。
“不用。”沈词闭着眼睛道:“出去吧。”
剧毒在体内蠢蠢欲动,沈词能感觉到经脉如同火燎一般,他脸色苍白,不知道应该如何压下这毒素,只能强行用内力镇压。
只是这般方法,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没一会儿,他忽然听到了脚步声,闭着眼睛皱眉道:“出去。”
他以为是小路进来了,却不想这脚步声并未停下,反而靠近了他,沈词意识到这并非是小路,猛的睁开眼,而后凶狠的表情停留在了脸上,有些诧异地看着走进来的楚玄铮。
他表情变换得极快,立刻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似笑非笑道:“我还以为皇上这辈子都不会主动踏入我身边。”
“今日你本可以走,为何不走?”楚玄铮问道。
“我为何要走?”沈词唇角带笑,看上去面容清俊极了,略带笑意道:“若是能和皇上死在一处,我求之不得,生同衾死同穴。”
“……”楚玄铮冷下了脸,他冷冷看着沈词,片刻后才道:“痴心妄想。”
沈词仿佛真的如同楚玄铮说得那般厚颜无耻,似乎真的不在意这些话,他笑容不改道:“皇上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19.我必须活
楚玄铮仿佛是真的来看沈词的,原本沈词以为他来走了一圈便会离开,却不想楚玄铮干脆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他的目光落在了沈词缠着绷带的腰腹上。
沈词的身形略显消瘦,劲瘦的腰身上沾染了血,显得整个人十分苍白,眉宇之间透着一丝病态的执拗。
这样矛盾的感觉让人有些挪不开眼睛。
“明前已经醒了,他说要感谢你。”楚玄铮忽然扯开了话题,沈词先是一愣,旋即没兴趣地别开了目光,淡淡道:“不用跟我道谢,我本来也没想着救他,我是去救你的。”
这一点他倒是没有开玩笑,季明前是死是活,沈词根本不会在意,也不感兴趣。
沈词的目光略显下睨,扫到了楚玄铮腰间佩戴着一块玉,已经不是之前那块,而是换成了沈词送给他的那块玉,沈词本来有些烦躁的心情在看到那块玉时得到了安抚。
他眉眼之间的戾气稍稍散去,整个人都显得温和了几分。
楚玄铮自然注意到了沈词的变化,他目光里透着一丝审视,而后干脆拿出了带着的酒,道:“之前你说想要柳州的竹叶酒,给你带了两坛。”
沈词果然眼神微微一亮,他仿佛很好哄,不过是两坛稀疏平常的酒而已,就足以让他欣喜不已。
“你还记得我说的话。”沈词眼眸微微弯起,透着笑意,变脸倒是比翻书还快,道:“我的确最钟爱竹叶酒。”
因为这是阿兄曾经跟他说过的,那时候阿兄说:“等阿兄学会了酿酒的手艺,要酿造这全京都最好喝的竹叶酒,到时候就有钱了。”
那时候的他还没被沈家带回去,那时候他和阿兄不过是城墙旁边最不起眼的两个小乞儿,他们听过的见过的最好的东西也就是竹叶酒了。
后来当他长大了才明白,其实竹叶酒是最劣等的酒,酒味浓烈伤胃,达官贵人们根本不喝,可却是沈词的最爱。
他爱竹叶酒的浓烈,爱它的苦涩,他宁愿醉死在这酒里,最好梦里能看到阿兄。
不过这一切他都没有告诉过楚玄铮,楚玄铮和其他人并无区别,只知道他最爱竹叶酒,却不知道为何。
可楚玄铮也知道,只要今日带了竹叶酒来,沈词便不会拒绝他。
从楚玄铮三年前被他囚禁,到如今这人登基为帝,实际上两人在一起好好说话的次数十个手指都能数得过来,大多数时候都是针锋相对,一个恨意恼怒,一个无奈苦笑。
如今不过是林中遇险搭救了一下,反倒让楚玄铮心甘情愿提了酒来,沈词瞧着他没有吭声,只是一手捂着腰腹,随意搭了件衣服就从床上起来,坐在桌前,道:“乐意奉陪。”
沈词的酒量不错,楚玄铮看着他来者不拒,但凡只要楚玄铮倒酒,沈词都不会拒绝,就算他酒量再好,一坛酒下肚,也已经有了醉意。
他手肘撑着桌子,抬手揉捏了一下微微犯疼的眉心,缓了一下后将刚刚满杯的烈酒再次一饮而下。
“说吧,到底有什么事情想要说。”沈词在楚玄铮再次给他满酒之后,垂眸看着这杯酒,身子微微后仰,无奈道:“劳烦皇帝给我倒酒,也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荣幸……”
其实从楚玄铮带着酒过来的时候,沈词就猜到对方应该不仅仅是为了送酒,也应该不止是为了季明前,而是为了另一个人。
“你喝醉了。”楚玄铮说道。
沈词扶着额角,他笑了一声,的确是有些醉意,但是还没到醉得不省人事的地步,他微微侧过脸瞧着楚玄铮,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说吧,你若是不肯说,那就让我猜猜。”
楚玄铮没有回答,只是瞧着沈词,片刻后就听到沈词笑着道:“肯定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季明前,能让你楚玄铮这么费心的,大概也只有我那个早死的哥哥了吧。”
大概是其中几个字牵动了楚玄铮本就敏感的神经,他的脸色微微一沉。
“真羡慕啊。”沈词无奈道:“就算是死了,你还是这么对他恋恋不忘。”
这烈酒远比沈词想得更加浓烈,醉意上头的时候,他自己都能感觉已经坐不稳了,扭过头再次看了眼这酒,微微半阖着眼睛,额角抵在了桌角,他隐隐感觉到酒有点儿问题。
虽然这是烈酒,但以他的酒量不至于一坛就醉了,而且感觉身子越来越沉,脑子越来越迷糊,恍惚间他感觉自己是被人抱了起来,放在了床上。
他呼吸滞重,努力想要让自己清醒一点。
“头疼吗?”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声音很轻,十分温和,恍惚之间又回到了幼时的感觉,沈词眼神逐渐有些涣散,他下意识轻轻蹭了蹭这人,一声不吭。
这声音让他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年的感觉,他有一种活在梦里,但又好像不是梦里,他脑子里一片空白,醉意汹涌,只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阿兄。”沈词低声喃喃,声音里带着无限眷恋。
搂抱着他的人臂弯微微一僵,眼神骤然沉了沉,带着一丝嘲讽,语调却越来越温和,道:“能看清我是谁吗?”
“阿兄……”沈词小声呢喃。
“……一边叫着阿兄,一边下手无情……”楚玄铮以为沈词口中的“阿兄”指的是沈诗,他唇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冷笑,继续引导道:“你想见到阿兄吗?阿兄在哪里?你把藏在哪里了?”
沈词的眼神里透着一丝茫然。
楚玄铮搂抱着他,在他耳边轻声道:“行舟,你想看到阿兄吗?阿兄在哪?”
“行舟”二字一出,刚刚还醉意上头的人眼睛里浮现了一丝挣扎,他自己狠狠咬了一口舌尖,疼痛让他骤然清醒过来,于是准备套话的楚玄铮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狠狠推了出去。
楚玄铮有些惊诧地看着已经清醒过来的沈词。
“楚玄铮!”沈词冷笑看向眼前之人,恶狠狠道:“你休想知道沈诗在哪!”
楚玄铮完全没想到本该昏昏沉沉的沈词居然骤然惊醒过来,他脸上的诧异尚未来得及消退,便被沈词这一句话弄得火气往上冒,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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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将人压在了床上,冷着脸道:“沈词!朕的耐心是有限的,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用沈诗威胁朕,你简直就是在得寸进尺!”
沈词顿了顿,忽而仰头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楚玄铮看他这样,心中难免烦躁起来:“沈词,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笑你这辈子都别想知道沈诗的尸骨在哪!你别想!永远都别想知道!”大概是酒劲上头,又情绪激动,沈词面目狰狞,恶声恶气地怒道:“他死了!你别想着看到他的尸骨,我告诉你,楚玄铮,你最好听我的话——唔——”
沈词的话大概是有些激怒了楚玄铮,他被楚玄铮直接压在床上堵住了嘴巴,呼吸都有些困难,
刚刚好不容易有些清醒的意识再次模糊了起来。
“沈词,你是不是不知道沈诗的尸骨在哪?”楚玄铮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沈词神情骤然微变,脸上的惊惶一闪而过,虽然他掩藏的很好,却还是让楚玄铮看了出来。
楚玄铮没有再去压制沈词,只是起身这样冷冰冰地看着沈词,在对方反应过来想要掀开他逃走的时候,没有半点犹豫直接将人再次拽了回来,扔到了床上。
沈词的后脑勺再次重重地撞在了床边,顿时眼前一片黑,险些晕过去,而后便感觉喉咙直接被一只大手卡住了,几乎能听到颈骨错位的咯咯声。
“你要……杀了我……吗?”沈词粗喘着气,他眼睛赤红,脑后的疼痛在要窒息的痛苦面前几乎不算什么了,目光死死盯在了楚玄铮的脸上,颤声道:“你要……杀我?”
“你不知道沈诗的尸骸在哪却敢骗了我这么久。”楚玄铮应该是愤怒极了,他甚至都忘了自称为“朕”,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你该死!”
他手中的力道陡然加重,沈词痛得浑身微微颤抖,却非要睁着眼睛去看楚玄铮,而后目光落在了他腰间的玉佩上。
恍惚间,似乎是回到了七岁那边的花灯节,那晚大雨倾盆,他眼睁睁地看着阿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阿兄死前对他说:“活下去,小舟,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沈词爆发了一股力量,他拼尽全力握住了楚玄铮想要杀了他的手,他以为是用尽全力,其实也不过是用最后一丝力气搭在了对方的手腕上,
他看着眼前暴怒的楚玄铮,气若游丝地笑了起来,道:“如果沈诗的……尸体……不能保住我的命……那活着的……沈诗……呢……”
脖颈间的那股力量陡然松懈了一点,楚玄铮震惊地看着他,而后就听到沈词猛的呛咳了几声,眼泪都被逼了出来,他趴在了床头,硬生生咳出了两口血沫——
“如果我说,沈诗还活着呢?你能不能放过我。”
他再次拿捏住了楚玄铮的软肋。
他早就说过,只要他沈词不想死,他有一万个方法活下去,如果有一天他沈词死了,那一定是他不想活了,懒得活了,活腻了。
20.回沈府
整个营帐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一个站在床边,一个趴在床上。
楚玄铮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可是看到沈词那副势在必得的样子,便知道自己没有听错,沈诗是真的还活着,他还活着。
“你若是杀了我,你才是真的再也看不到沈诗了。”沈词拿捏住了楚玄铮的软肋,他笑了一声,唇齿之间都是鲜血,目光里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戏谑,仿佛真的不怕死一般,道:“楚玄铮,你敢杀了我吗?”
“你又想骗我。”大抵是因为沈词撒谎的前科太多了,以至于楚玄铮根本不敢相信沈词的话,在听到沈诗还活着这件事情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怀疑。
他在怀疑这又是沈词的谎话。
“你可以不相信我。”沈词爬了起来,他靠在床边,虚弱又倔强地看着楚玄铮,笑着道:“可是你的选择机会只有一次,我若是死了,可没法复活的,更没法告诉你沈诗在哪。”
“沈词。”楚玄铮刚要说话,就看到沈词抬起手,轻轻摸着自己脖颈上的伤痕,眼角余光却瞥视着楚玄铮,像是提醒,又像是威胁。
他们两个之间曾经是仇恨,如今又多了几分怨怼,最后楚玄铮咬着牙道:“他在哪!”
“北疆。”沈词慢悠悠道:“一个活生生的沈诗。”
“你想骗我,若是沈诗还活着,怎会不回京都?”楚玄铮怀疑地看着沈词,试图从这谎话连篇的人脸上找到一丝半点的破绽,然而他失望了,沈词的神情始终没有什么变化。
沈词的意思很明显,他在赌楚玄铮敢不敢用沈诗的命做赌注。
很明显,楚玄铮不敢,所以楚玄铮只能相信他。
“我真的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喜欢沈诗呢?”在楚玄铮准备起身离开营帐的时候,沈词忽然开口了,他道:“难道就是因为自幼相识的情谊?还是说……”
沈诗是沈太傅的公子,沈太傅是太子太傅,所以可以说沈诗和楚玄铮是一起长大的。
楚玄铮听到这话,他停顿住了脚步,站在门口,片刻后才道:“我和沈诗之间,没你想的那么龌龊,我和他是自幼相识的好友,不过这种感情你是不能理解的,毕竟你这样的人,从未有过至交好友。”
听到这话,沈词愣了愣,旋即笑了,道:“这种东西我会在乎吗?有或者没有,都不会给我带来一星半点的好处,更不会有什么损失。”
他就这样半靠在床上,和楚玄铮对视的时候,眼里满是计谋得逞后的笑意,让楚玄铮有些烦躁,又异常不甘心。
可看着沈词这样孤注一掷的样子,他心中竟然升腾起了一丝本不该有的想法——
他忽然觉得沈词这样张牙舞爪,阴冷倔强的模样,有些可悲。
然而不等他细想,就听到沈词再次说道:“皇上与我一度春宵之时,可能分得清床上之人是谁?”
果然,在如何惹人厌恶这件事情上,沈词就是天赋异禀,天生就不讨人喜欢。
楚玄铮冷笑一声,狠狠将营帐的帘子摔在了一旁,拂袖离开了。
由于围场遇刺一事,这次的围猎匆匆结束,沈词原以为楚玄铮还会来找他询问关于沈诗的事情,他甚至做好了被再次关进天牢严刑逼供的准备,却不想皇宫那边却是一片安静。
不过楚玄铮没来找他,可却有人找上了门。
沈赋来的时候,沈词正在院中练剑,他本就是廷尉府一等一的高手,曾经得了先帝一句“文武双全”的夸赞,本就该有着大好前途。
“公子。”小路先看到了沈赋,连忙小声道:“公子,三公子来了。”
沈词轻轻瞥视了一眼小路,对方连忙噤声,他这才收了剑,转身看向站在门口处的沈赋,对方也是一副憋着气的样子,看得出来是被逼着来的。
沈赋会来,沈词只需稍稍细想便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他心中暗自好笑,这楚玄铮自己不来,倒是将这件事情推在了沈太傅的头上,而沈太傅自从爱子死了,就将这件事情记在了沈词的头上,自然不会愿意低头见他,便派了沈赋前来。
这沈赋实在是无人可以指派了,只好硬着头皮来了这南郊别院。
自从楚玄铮登基称帝之后,沈词便一直住在这南郊别院,也不再对外隐瞒自己的私产了。
“爹让你回去一趟。”沈赋冷着脸,语气生硬道:“话我已经带到了,要不要回去随便你。”
“那就不回去了。”沈词喝了杯茶水,他慢悠悠道:“反正都不想看到我,我何必回去惹人嫌?”
“你!”沈赋本就是年少轻狂的性子,被这么当面怼了一下,顿时有些摁捺不住自己的脾气,怒道:“你就是这样忤逆尊长的?!难怪爹娘都不喜欢你!”
沈词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沈太傅不喜欢他,难道是因为他不听话吗?沈太傅不喜欢他的理由太多了,沈词压根儿就不在乎。
沈赋大概是想要扭头就走,但想起了沈太傅的嘱咐,本已经跨出去的脚步又缩了回来,十分不甘心地再次看向了沈词,咬牙切齿道:“你怎样才能回府?”
“八抬大轿吧。”沈词难得有点儿好心情,逗弄起了这并不太熟悉的三弟,道:“若是能八抬大轿,指不定我就愿意回去了。”
“八抬大轿?!你以为你要出嫁呢!”沈赋愤怒地一拳锤在了门边,他瞧着这穿着月白色劲装的青年,越瞧对方脸上轻松的笑意,越是觉得分外可恶,但父命不可违,最后只能忍气吞声地咬着牙道:“好!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去找八抬大轿,迎你回府!”
这人分明和他大哥长得一模一样,却和他大哥沈诗是完完全全的两种人,一个正直高洁,一个满腹坏水!
沈赋有那么一瞬间想着为什么死在北疆的不是这个人,而是他的大哥。
沈赋怒而转身冲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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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郊别院,准备去城里找一个八抬大轿来,嘴里一直咬着牙念叨着:“又不是大姑娘,非要坐什么八抬大轿!人家成亲才这样,他这样干什么!是要上赶着嫁给谁吗!什么破要求!爱回去不回去!要是大哥还在,我……”
他的话也未落,便听到身后传来了马蹄的声音,扭头一看,便瞧见了之前说“要坐八抬大轿才去沈府”的青年已经骑着马过来了,从他身旁纵马而过。
“你去哪!”沈赋立刻急了。
“三公子。”小路小跑着跟过来,道:“马车在后面,三公子要上马车吗?”
“他去哪里?”沈赋哪里管得了什么马车不马车的,连忙问道。
“公子?”小路茫然道:“三公子不是来请公子回府吗?公子正准备回府了,说是此路难行,恐怕三公子往日坐马车坐惯了,所以将马车留给了三公子,公子自己骑马回府了。”
沈赋:……
他绝不可能因为这一点蝇头小利便觉得沈词还算是个好人。
“沈词难道只有一辆马车吗?”沈赋冷着脸问道。
“公子一向很少住在南郊别院,最近才搬过来的,因而只带了一辆马车。”小路解释道:“三公子快些上马车吧,不然赶不上公子了。”
听到这话,沈斌这才冷硬着脸准备上马车,一掀开帘子,便闻到了里面有些浓郁的药味,他拧起眉头看向了小路,道:“沈词身体不好吗?怎么药味这么重?”
“公子从围猎场回来受了点伤,因而用药,加上前些日子被关押天牢搓磨了一阵子,接连吐血了两三天,又高烧不退,这才堪堪恢复了一点。”小路仿佛完全看不出来沈赋脸上惊诧的神情,只是低头道:“公子身子骨不好,加之费心劳神,耗尽心血,因而总得用药,所以马车内药味浓郁,还请三公子海涵。”
沈赋:……
他心情复杂地钻进了马车里,马车里布置得清净雅致,非常干净,只是药味浓郁,总带着一丝清苦的气味。
他又想起那人身着青衫,纵马离去的消瘦背影,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他其实是怨恨沈词的,和他的爹娘一样,觉得沈词不该回来,若是沈词不回来,沈诗便不会出事了。
如今他也是这样怨恨的,只是他以为沈词会得意洋洋,会万分高兴,但看起来沈词似乎也过得不如传闻中的风光无限。
“三公子。”小路的声音在马车外面响起,道:“我听说大公子还活着,不知此次老爷找二公子回去,可就是为了这事儿?”
一听这话,马车的帘子被猛地掀开,沈赋脸上难掩震惊,道:“谁还活着?!是我哥吗!”
沈赋现在满脑子都是沈诗还活着的消息,刚刚关于沈词那点可怜的事儿早就抛之脑后了。
小路似乎是也有些惊讶,道:“老爷没有告诉三公子吗?我们家公子说,大公子还活着,在北疆。”
21.那件往事
得知了沈诗还活着的消息之后,沈赋就顾不得其他,恨不能肋生双翼立刻飞回到沈府去问个究竟。
小路见沈赋是真的不知道这个消息,顿时闭紧了嘴巴,不敢再多说些什么。
沈府大门紧闭,沈词的马停在了门前后,将缰绳丢给了门房,便径自走了进去,一旁等着的人立刻出来到:“二公子,老爷在书房等候多时了。”
沈词随意瞥视了一眼对方,压根儿没将这人放在眼里。
从前门到书房,途径沈夫人的小院子,能看到对方疯疯傻傻地在院子里坐着,低头缝缝补补些什么,仔细一看手中都是些孩童时期的衣物,不难猜到这些应该都是沈诗小时候的衣服。
沈词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没有半点艳羡,眼底平静极了,在一旁的婢女和嬷嬷准备行礼的时候,沈词已经转身离开了。
“我刚才看到的是二公子吗?我还以为我看到大公子回来了,吓我一跳,以为大白天活见鬼了。”一名婢女低声说道。
一旁的嬷嬷冷冷瞧着她,警告道:“下次再敢这么说,就拔了你的舌头丢出府去。”
婢女连忙低头认错,不敢再多说些什么。
沈府内的一草一木对于沈词而言都有些陌生,年幼时虽然被寻回了沈家,却并不得爹娘喜欢,且又有足够优秀的沈诗作为对比,因而十分不讨人喜欢,年幼的沈词对旁人的情绪十分敏感,知道他人不喜欢自己,便想要逃走。
不过他太小了,在外险些丢失,又累得出去寻找他的沈诗脚腕扭伤,因而被沈太傅斥责了一顿,罚跪祠堂,而后便被放在院子里关着,说是要教会他规矩,免得像是个野孩子。
再后来,他便习惯待在院子里偏居一隅,独来独往,最熟悉的地方也就是祠堂了。
长大后,最熟悉的地方便是书房。
“跪下。”沈词刚刚推开书房的门,一进去便瞧见了端坐在书桌后面的沈太傅,和往日不同的是,沈太傅如今言语之间掷地有声,仿佛又回到了曾经风光无限的时候。
沈词笑了一声,不用猜都知道沈太傅为何如此。
“你笑什么?”沈太傅冷下了脸,眼神犀利地落在了沈词身上,沉声道:“为父让你跪下!”
沈词叹了口气,他掀开衣摆,直接跪在了地上,腰背挺直朗声道:“父命不可违,行舟自然不敢忤逆父亲。”
他话是这么说的,可眼神却没有半点不敢的意思。
沈太傅和他长得有些像,眉宇之间都带着一丝戾气,忽然沈太傅笑了一声,道:“旁人都说云朗最像我,实际上最像我的是你。”
本来面无表情的沈词脸上掠过了一丝厌恶,他微微扬起下巴,和坐在书桌后的人对视了一眼,道:“爹,你说笑了。”
两人之间静默片刻,沈太傅老谋深算,沈词阴狠毒辣,最后到底是沈词先沉不住气了,他看到沈太傅这张脸便想起了惨死在雨夜血泊中的人。
也许沈太傅已经不记得那个人了,毕竟为了铸就沈诗的绝世天才之名,什么良心都能丢弃,谁都能当作垫脚石。
但是沈词会记得,他永远记得。
“爹找我来,应该不止是为了说这件事情吧?”沈词唇角扬起,道:“比起前几日,爹的气色可是好了许多。”
沈太傅比起前几日心如死灰的模样的确是好了许多,他像是一夜之间年轻了五六岁,顿时又回到了曾经容光焕发的时刻,手中握着茶盏,道:“既然知晓我找你的目的,身为子女,理应遵从父母之命,不得有违,行舟,告诉我,你的大哥现在在哪里。”
最后一句,才是沈太傅的目的,他问他的爱子在哪里。
沈词眼底掠过了一丝讽刺,他有些好笑地看着面前的人,道:“北疆。”
这样笼统的回答,说了和没说也差不多,沈太傅眼神微微一沉,他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警告,道:“行舟,人……”
“人不要太没有良心。”不等沈太傅说完,沈词便将剩下的话给说了出来,他有些好笑地看着沈太傅,缓声道:“这话我的耳朵都快要听出茧子了。”
“你!”沈太傅哪里被旁人这样怼过,顿时老脸有些挂不住,不过他收敛怒气,只是道:“我知道你自小妒忌你的兄长,可我没想到你竟然连你兄长还活着的消息都要瞒着,如此这般无情无义,着实是令人震惊。”
“我倒是没这么震惊。”沈词笑了起来,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嘲讽道:“你能养出沈诗这样懦弱无能,敢做不敢当的人,我倒觉得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在这一方面,他和你是真的很像,太像了。”
沈太傅的脸色在窗台暗影之下显得异常难看。
“要我提醒一下你吗?爹。”沈词站起身,他身着青衫,腰间悬着软剑,唇角扬起堪称温和的笑容,可眼底却容不得半点笑意,缓声道:“那年花灯节上,沈诗七岁,他站在台阶上指着一个店主和一个乞丐,说‘此玉虽小,但玉质通透,价值不菲,不是一个乞儿能买得起的,可想而知,定然是这个乞儿偷了店主的东西,着实是手脚不干净’。”
沈词的眉梢微微上扬,似乎是在模仿当时沈诗说话时的模样。
那一瞬间,沈太傅的脸色又变得苍白起来,他的呼吸都略微滞重了一点。
“而后,当朝太子太傅开口,道‘云朗如此推断,有理有据,着实不错’。”沈词笑眯眯地说起那些尘封往事,明明不过是一段小事,却让沈太傅打翻了茶盏。
“最后,围观人群纷纷赞扬沈诗仅有七岁,便已知如何断案,颇有太傅大人的风范,乃是惊才绝艳,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沈词语调温和,他凑近了沈太傅,双手撑着桌案,可眼神却陡然一变,而后厉声道:“然而,这沈诗不过是仅凭一面之词胡乱判案,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皆指责这个乞儿乃是小偷,其实真正的小偷乃是店主。”
“沈词!你在胡说什么!这等小事!莫要再提!”沈太傅仿佛是被戳中了什么痛点,不愿意在提起这件事情,就想要打断沈词的话。
“店主担心事情败露,便将乞儿关在了后面的柴房之中。”沈词笑眯眯道:“他不准乞儿胡乱说话,不准乞儿为自己分辨清白,他要这个乞儿担下污名,但乞儿不肯,还扬言要告到官府去。”
这一段对于沈太傅而言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事情,被沈词这样猝不及防地提起,他的眼中错愕和烦躁交缠,似乎想要沈词不要再说。
“于是。”沈词顿了顿,他垂眸轻声到:“店主痛打了乞儿一顿,乞儿彼时不过也只是个十岁幼童,一顿毒打,重击头颅,竟然就被这样失手打死了。”
外面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让人心烦意乱。
“云朗说得那件事情,有何问题?一个乞丐怎么会有银钱去买一个玉石?”沈太傅深吸了一口气,他道:“那是云朗断的第一个案子,彼时只有七岁,如何担当不起一个神童之名?”
“他无凭无据,仅凭自己的猜测便直接断案,怎么不算错?!”沈词骤然暴怒,他猛的欺身上前,眼神里满含怒气,厉声道:“事情之后,你们明明知晓沈诗说错了,说的不对,但是担心这样的事情传扬出去会对沈诗的未来有影响,于是便隐瞒了下来,于是这件错案,冤案,店主无事,沈诗无事,你们夫妇二人都无事,只是死了个乞儿而已。”
他似乎有些控制不住情绪,额角青筋暴突,咬牙怒道:“你们要为沈诗铺垫青云直上的路,要为他铸就神童之名我管不着,但是为何要颠倒黑白!是非不分!”
沈词的胸膛剧烈起伏,他听着外面的风雨声,仿佛又回到那一夜,鼻腔里都是阿兄鲜血的血腥气,他满含热泪,放声哭泣,怀中的阿兄被人拖走了,不知道扔到了哪里。
他被压在了地上,稚嫩的脸上都是泥水,只能看到地上的血痕。
那一天,他找到了亲生父母,进入了沈府。
那一天,他失去了自幼相互依偎的阿兄。
他恨,恨自己是沈太傅的亲子,是沈诗的亲手足,恨自己身体里流淌着害死阿兄凶手一家人的血。
每每午夜梦回,他总是梦到阿兄不理会他。
“我一直以为你们不知道自己弄错了,以为沈诗不知道自己错了。”沈词卸了口气,他肩头微颤,忽而哈哈大笑起来,状若疯癫,却吐字极为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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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声道:“可是其实你们都知道!沈诗,沈诗他知道!他知道自己的错判害死了一个人,所以他晚上不敢一个人睡觉,所以你们安慰他,所以最后他原谅了自己!多好笑啊,他害死了别人,于是他原谅了自己!这世道是疯了吗!”
这些话说出口,沈太傅已经大惊失色,他骤然起身,一双眼睛目光如炬落在了沈词身上,腮帮子抖动着,最后才猛然压低声音询问道:“你如何知道这些?!”
“我?”沈词神情苍白,在窗户烛光的阴影之下,显得恍若索命恶鬼,阴冷道:“你装什么?你不是早就知道,那死去的乞儿与我的关系了吗?”
果然,这话一出,沈太傅眼神冷了下来,他不再询问,而是肯定道:“所以你幼年落水,醒了之后高热几天,醒了之后便什么都忘了……”
“假的。”沈词唇角微微扬起,道:“装了数十年,我累了。”
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在沈诗被人抱在怀里低声安抚的时候,他站在窗外听着这一家人讨论如何将这件事情从沈诗心中挖去。
沈词厌恶自己身体里流淌着的骨血,他幼时总想着有朝一日,血流干了,骨头都碎了,这样才好,后来长大了,他想着这群人必须死。
他们都要为阿兄陪葬。
“五年前,那个店着火了,店主死在了里面,浑身烧的焦黑,真是可怜。”沈词垂眸靠在柱子旁边,他轻轻摩挲着腰间软剑,笑着道:“三年前沈诗在北疆,冻毙于风雪之中,可惜,人没死,不过也成了个傻子。”
“……”沈太傅在听到沈诗成为了傻子之后,就愣怔了一下。
“沈夫人说的对,你们不该捡我回来的,你们捡我回来,就是捡回了一个吃人的恶鬼。”沈词缓声叹气,目光落在了屏风后面,忽然开口道:“听了这么久,还不出来吗?季大人。”
一声惊雷,闪电劈过空中,隐隐能看到屏风后面的身影。
季明前沉默着走了出来,他道:“我不信你说的话,云朗不是这种人。”
“本就没准备让你相信,沈太傅自己心中清楚即可。”沈词笑着道:“不过想必楚玄铮肯定让你将所听的话要一五一十告知于他。”
对于季明前而言,他一直都认为沈词太聪明了,这种聪明和沈诗的聪明不同,沈词的聪明让人觉得恐惧,仿佛被他看上一眼,便什么都被看穿了。
“沈词公平正直,善良无畏就是最大的谎言。”沈词才不管季明前和沈太傅难看的脸色,他微微扬起下巴,十分不屑道:“他不过是个懦夫,敢做不敢认的胆小鬼。”
余毒攻心,昨夜他又吐了口血,算算时日也不过还剩下月余。
他不甘心,非常不甘心。
“对了,和你主子说一声。”沈词唇角骤然开始溢出血迹,他眼前略有些昏暗,捂着胸口道:“余毒未清,我只剩下月余时日可活,楚玄铮最好想办法救救我,否则我死了,沈诗必然不能活。”
如出一辙的威胁方式,但次次管用。
在最后昏迷过去的时候,季明前下意识将人扶住,他扭头看向沈太傅,只见对方面色微沉,顿时心头一动,本来还有些怀疑沈词的话是否是真的,可如今以他对沈太傅的了解,极有可能是真的。
“季大人。”沈太傅开口道:“莫要听小儿胡言乱语,他是病了,疯了。”
“沈大人,皇上有令要我带沈二公子回宫复命。”季明前扶着已经人事不知的沈词,他顿了顿,念在沈词的份上,看着沈太傅苍老的模样,心头微微一软,低声道:“沈大人放心,有我在,定不会让旁人抹黑了云朗的声名,待寻他回到京都,沈大人便可一家团圆了。”
他带着沈词离开的时候,沈太傅坐倒在椅子上,他瞧着面前的茶盏,早就已经凉透了。
外面雨声阵阵,和当年那个雨夜一模一样,可他别无选择,一个乞儿的清白和自家儿子的青云之路,他自然要为自家儿子着想。
更何况那乞儿都已经死了,何必为了一个死人而耽误活人的前途。
“我就说……”沈太傅将茶盏狠狠砸在了地上,恨声道:“就不该带那个孽障回来。”
22.梦到他死了
沈词能感觉到自己在做梦,梦里仿佛回到了那一天。
那天是花灯节,城里非常热闹,达官显贵们携带者妻儿出行,那是沈词见过最繁华的时候,阿兄牵着他的手,用乞讨的银钱买了一串糖葫芦。
阿兄问他:“小舟,糖葫芦好吃吗?”
“好吃。”小小的孩童仰起头看着阿兄,道:“阿兄一起吃。”
“阿兄吃饱了,这些都是小舟的。”少年的笑声里透着一丝满足,他半蹲下身子道:“以后等阿兄有钱了,阿兄给小舟买最好看的衣服,买最好的东西,最好吃的糖葫芦,住最大的房子。”
沈词抬起头想要看清楚阿兄的样子,可是时间过去了这么久,记忆早已有些模糊,他看不清阿兄长得什么样子了,只记得那声音温柔坚定,让沈词眼泪下意识往下淌。
“小舟,小舟,小舟要活下去……”画面一转,沈词满手黏腻,他死死抱着怀里紧闭双眼的少年,嚎啕大哭。
他看着阿兄被拖走,看着阿兄咽气,他的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被人惊喜地抱起来,耳边声音几乎都有些发虚,他眼睛里只剩下阿兄死前无奈的眼神。
……
“哭了?”楚玄铮坐在床边,正听着季明前述说着在沈府发生的事情,忽而感觉到手中一点湿润,抬起头便看到沈词紧闭双眼,而眼泪却往下淌,浸入了发鬓。
人还没醒来,但是梦里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伤心事儿,眼泪就像是流不完一般。
楚玄铮下意识抬起手给他擦了一下,而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收回了自己的手,仿佛被烫着一般,扭头看向季明前道:“就这些?”
季明前已经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楚玄铮,倒是没有半点掩藏,道:“就这些。”
楚玄铮沉默了下来,他隐约听人提起过那年的花灯节,因为那是沈诗名声大显的时候,那件事情被传得神乎其神,说是七岁的沈诗便会断案了。
他也曾经询问过沈诗,沈诗显然不愿意提起,偶尔只是谦虚地笑着道:“都是谬赞。”
沈诗和沈词之间,必然是有一个在撒谎,楚玄铮的心是偏的,已经下意识偏向了沈诗。
“再查。”楚玄铮垂眸道:“有结果了来告知我,无需告知旁人。”
“是。”季明前应答道,又提起了一个问题,道:“沈词说他只有月余可活,若是不救他的话,便不肯告知云朗身在何处。”
“朕自有安排。”楚玄铮似乎是想起了,他顿了顿又道:“那枚玉佩长什么样子,你知道吗?”
“听沈太傅说,是一枚很小的玉佩。”季明前皱起了眉头,道:“沈太傅说时间太久,早已不记得这件事情,且臣以为云朗说得没错,一个乞儿,如何能拥有玉石这种东西?或许是沈词在颠倒黑白也尚未可知。”
最后季明前离开了殿中,只剩下楚玄铮一人垂眸看着昏睡中的沈词,只要他随意伸手,轻轻一捏便能要了眼前人的命。
可躺在床上的沈词还未醒来,他掉眼泪的时候都是面无表情,没有声音的。
“真难得,还有能让你哭出来的时候。”楚玄铮觉得有些稀奇,他忽略掉心中升腾起的那一抹异样,略带一丝讽刺道:“我原以为如你这般的人,纵然刀子架在了脖子上也不会掉一滴泪的。”
忽然沈词猛的攥住了楚玄铮的手,他仿佛被梦魇住了,还未醒来,可手上力道却大得出奇,楚玄铮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好一会儿才将沈词的手指硬生生掰开了。
“不……”沈词梦里从唇齿间溢出了一丝痛哼,他仓促地攥住了楚玄铮的衣摆,紧闭双眼,身子蜷曲,浑身冒着虚汗,仿佛遇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想要寻求庇护。
楚玄铮本想拂开他的手,却下意识停顿住,就在他准备给沈词擦一下额角冷汗的时候,本该昏睡着的人骤然惊醒了过来,他眼神惊惧,满目苍惶,然而在看到楚玄铮的那一刻,又瞬间意识回笼,骤然松开了自己的手。
他还没缓过来,靠在床上剧烈喘气,感觉口鼻中都是浓烈的血腥气,仿佛七岁那年的雨水裹挟着泥水的土腥味和阿兄身上粘稠浓烈的鲜血融合到了一起,一时间沈词头疼欲裂。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了,每每从床上惊醒都是这样一身冷汗。
他总是睡不安稳,总是怕下雨,怕打雷,怕血气,怕死亡,怕这怕那,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总觉得会有人来抱着他,实际上并没有。
阿兄死了,很早就死了,尸骨不知道被扔到了哪里去,被哪只野狗吃了。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他都快忘记了阿兄的样子,却记得那时的苍惶无助,撕心裂肺,恨意如同野草般疯长。
“醒了?”楚玄铮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沈词收敛了所有的思绪,仿佛刚刚满身冷汗的人并非是他,楚玄铮冷笑道:“亏心事做多了?梦到什么事情,能让你哭成这样。”
“梦到我死了,你哭得肝肠寸断,想要为我殉情。”沈词笑眯眯地胡扯,道:“所以我可不能死,我得活着,好好地活着。”
他的眼底掠过一丝阴翳。
“太医说你的毒已经侵入肺腑,若是一个月内再无解药,性命不保。”楚玄铮收回了目光,他站在一旁,仿佛是在叙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道:“你看看你死了,朕是会为你掉眼泪,还是要大摆宴席庆祝。”
沈词闻言,唇角上扬,笑了一声,“那大概是猜不到了,若是我死了,皇上可就永远都不会知道沈诗在哪了,所以皇上最好想办法保住我的命,”
他起身走到了楚玄铮的面前,凑近了对方耳边,低声威胁道:“我若死了,我保证,沈诗绝对活不了。”
他看向楚玄铮的眼神满含笑意,仿佛已经料定了对方会做怎样的选择。
晚上太医院院首亲自前来为他诊治,楚玄铮冷着脸坐在一旁,好一会儿才看向了楚玄铮,又看了眼沈词,似乎是有些为难。
“说吧。”沈词说道:“我受得住。”
“沈大人的毒……也不是无药可医。”太医院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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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李大人将随身带着的药箱打开,从里面拿出了银针,刺在了沈词周身几个大穴上,道:“这几个穴位能暂时缓解沈大人身上的痛苦,但不能根治,若是想要根治解毒,还得需要天山雪莲丹才行。”
“天山雪莲丹?”沈词微微一愣。
“是的,天山雪莲这种东西远在北疆,可遇不可求。”老太医恭敬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沈大人最好在一个月内服下此丹药,否则便会七窍流血,毒入内脏,药石无医,痛苦致死。”
在听到“北疆”两个字的时候,沈词眼神微微一动,他目光盯着老太医,太医抬起头却不敢对视,连忙低下头避开了沈词的目光。
待太医下去之后,沈词看着楚玄铮,两人互相对视,没有一个人愿意退让一步。
“真巧啊。”沈词率先开口,道:“就是这么巧合,我所需要的解药在北疆,沈诗也在北疆,看来这一趟北疆,我是非去不可了。”
“你觉得太医在说谎?”楚玄铮冷冷看着他。
“难道不是吗?”沈词嗤笑了一声,道:“皇上将我当成了三岁幼童还是痴儿,用这等拙劣的谎言骗我去北疆,还期望我能信吗?”
“信不信都随你。”楚玄铮随意掀开衣摆坐在了木椅上,他瞧着沈词,冷漠道:“你有得选吗?”
正如楚玄铮说的那样,沈词没得选,可他也不甘心就这样认命。
“为了寻找沈诗,你居然愿意去北疆。”沈词有些惊叹,他斜睨了一眼楚玄铮,问道:“你的朝堂呢?你可是刚刚登基的新帝。”
他隐隐觉得这其中好像透着一丝怪异,按照他对楚玄铮的了解,绝不可能做出这样不理智的选择,可楚玄铮偏偏说道:“这无需你操心,这一趟北疆,你可以不去,但你唯一活命的机会就在北疆,沈词,你想活吗?”
沈词:……
他沉默片刻后忽而笑了一声,扶额无奈道:“我以为只有我威胁你的份,没想到有朝一日,被你用同样的方式威胁了。”
“无论你相不相信,这都是你唯一的活路。”楚玄铮起身准备出去,他忽然停顿住了,扭头看向沈词,道:“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待楚玄铮离开,房门关上,沈词这才反应过来,他哈哈大笑。
而在御书房内,楚玄铮将两块玉佩放在了面前,一块是沈诗给他的,一块是沈词给他的,看品相的确是沈词给他的那块要更好,但这块不小,和对方口中“小玉石”完全不符。
楚玄铮把玩着这块玉佩,正准备丢到一旁,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居然会去看看沈词给自己的玉佩是否是当年的那块小玉石。
可他又有一瞬间说不出的异样感,他以为……
“砰。”他将玉佩丢到了一旁,翻身上床歇息,不再去想这些。
可梦里,却梦到沈词死了。
楚玄铮是满身大汗骤然惊醒的,他坐在床上,极速喘气,脑海里都是沈词那句“我梦到我死了,你哭得肝肠寸断,要为我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