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姑娘的苟且日常》 001 老姑娘 渐渐地,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一大清早,凛冽的寒风吹到脸上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在脸上刮着,沈如意胳膊夹着大竹帚,哈气暖手,用力搓了几下冻僵的双手才又恢复知觉。 初冬时节,一夜寒风吹过,地上落叶厚厚的一层,比夏天时难扫多了。 作为端王府粗使丫头,沈如意负责打扫三处院落,前院、聚贤院、前院偏房。 前院,从正门进来到外书房一段院子,排在第一个打扫,天色黑潺潺的,偌大的院子,看不到一个人,沈如意就着正门口、与书房门口昏暗的灯笼光线打扫。 现在站的地方就是聚贤院,这是王府门客住的地方,几十间屋舍,塞了百十号人,听到开门声,意识到有人起来,沈如意抬脚赶紧离开。 作为打扫的粗使丫头,她的工作要在天亮之前完成,否则就是失职。 早起上茅房的男子惺眼忡忡,一边打哈欠,一边朝院门看过去,只看到高挑的粗使丫头离开,不甘心的哼了声,“老子一听到扫地声就出来,没想到还是让她溜了。” 另一间屋舍也有人出来上茅房,在寒风中裹紧衣裳,取笑道:“想堵人,就不能起早点?” “堵什么堵,都二十岁的老姑娘了,当老子稀罕!”王大岭气哼哼的赶紧去抢茅房。 曾游哇叫一声,“嚓,跟老子抢……”长腿直拨冲上去。 沈如意没听到院内臭男人们的嬉笑怒骂,她去了下一站——偏房院子,就是她住的地方,住着和她一样的粗使丫头、婆子,以及一些门客的家眷。 回到院子,院子里的人基本上都已经起床,该当什么差都去当什么差了,当然,这么早,那些门客的家眷还没起来,所以整个院子也算空落落的,便于她打扫。 半个时辰之后,沈如意的工作终于完成,搓着冻僵的双手赶紧溜回屋。 关上门,小窝里暖和极了,悠悠哉哉的把炖好的麻雀汤倒到陶碗里,又把装了清水的大陶罐架到火堆上。 她双手端着汤碗,舒服的坐在茅草垫上,倚在床边就着火堆取暖,一边取暖,一边有成就感的打量打造了三个月的小窝。 一张铺满厚厚干草的木板床,目测宽一米、长一米九左右,上面放着一床塞满了各种絮子的被子,没办法,在没有棉花的年代,穷人只能用这些作被子。 床尾贴墙放着一个被她修好的斗柜,上面放些梳妆之物,下面柜子里放的不是衣服,而是三个月来种的蔬菜晒成的干子、或腌的小咸菜,专为冬日填肚子准备的。 没办法,作为粗使丫头,王府的工作餐根本没办法吃饱,不得不自己想办法填饱肚子。 床头边一张小桌子,既当床头柜,又当吃饭的小桌子,一物多用。 为了寒冷的冬天不被冻死,在床边泥地上挖了个坑,搭了个架子,上面放罐烧水,下面埋火取暖,如果不是穿到这个十国纷争的乱世,打死沈如意都不会在房间里挖坑,这得多原始啊! 但为了不受冻,为了生存下去,她真的过着接近原始人一般的生活。 摇头一笑,谁叫她这么倒霉呢!竟穿到了这种朝代,也不知是平行架空世界,还是自己历史学的不好没记住的朝代。 凉的差不多了,沈如意捧碗喝汤,清水煮的麻雀,只撒了几粒盐,可是在缺衣少食的南陈国,对于她来说就已经是人间美味了。 吃好喝饱,沈如意脱掉外套,又钻进被窝睡回笼觉。 一觉醒来,外面吵闹声时近时远,沈如意怔了好一会儿才又回到现实,马上就要发中饭,去晚了又得饿一顿,她嗖的一下坐起,够过衣裳穿好,快速下床。 地塘里的火熄得差不多了,赶紧从墙根角拿了几根枯枝架上去,又撒了好几把枯叶子,没一会儿,火又慢慢旺起来。 她起身,拿起陶碗就朝厨房去。 她住的地方是偏院的偏角,早先是堆房杂物的小窝棚,离成排的偏房有十来米的距离,算是一个孤岛,对于别人来说,就是被欺负流放的地方,对她来说可是难得的清静之地。 遇到同样打扫的粗使丫头——春丫、阿花、秋蒲,春丫跟秋蒲手挽手一处,看到她哼一声,两人快步挤到前面。 阿花尴尬的笑笑,落一步与她一道走,“阿……阿意,春……丫她没别的意思……” 是没别的意思,就是怪她手脚快,每天早上打扫三个大院子也能第一个回到屋舍,每次打饭就算赶在前头,那打饭的妈妈还是先给她打。 她无奈的叹口气,都已经是最底层的粗使丫头了,还有什么可比可争的,她想不通。 见她不说话,阿花以为她伤心了,小心提醒道,“阿意,外面世道这么乱,你真要做三年就出去吗?” 没王府庇佑,一个女人可怎么活啊,春丫跟夏草就因她在王府做不长,所以才敢欺负她。 一时之间,沈如意也不知道怎么回她,沉默的向前走。 三个月前,野渡坡之战签订停战协议后,代表南陈签字的端王从北晋回来,随行的奶嬷嬷救了她这个流民,并把她带到端王府,在府里做粗使丫头。 入府签的是三年契,因为王嬷嬷救她时一身是伤,花了不少银钱,进端王府干活,算是干活抵债还救命钱。 快到下午一点,王府主子、幕官、大小管事、门客等都已派完午饭,就余做杂活的仆役丫头婆子,木盆子里的饭菜稀稀拉拉的都能照人影,连点油花子都没有,但就这样,也比外面没吃喝的流民好多了。 就算清汤寡水,沈如意也赶紧把陶碗递到打饭的妈妈跟前,生怕一个什么意外,今天中午饭又没了。 曹妈妈看到是她,冷板的脸立即现上一抹笑意,“如意姑娘呀!” “曹妈妈!” 沈如意笑笑,就被人挤开了。 她也顺势离开了打饭的地方。 在物质超极匮乏的年代,在王府后厨里能拿到勺子给人打饭,曹妈妈是有背景的,她男人好像是王爷身边管事的手下,所以能在掌人吃食的后厨有一席之地。 作为粗使丫头,沈如意能得她另看一眼,是因为她送了一小罐腌小黄瓜,让食欲不振的某管事开了胃,她男人得了管事的夸又拿到了一桩体面活计,所以曹妈妈给她打饭菜才不抖勺子,甚至还给她捞的汤水比别人稠。 再稠,也没现代的小米粥稠。 沈如意端着冷嗖嗖的陶碗赶紧回去,这么冷的糙食粥,她可喝不下,得回屋放到火塘架子上烧滚。 “阿意……阿意……”阿花跑着跟上来。 沈如意慢了两步,等她一起走。 两人一道,阿花显得很高兴,“阿意,下午你去不去后门?” 作为三年签粗使丫头,除非王府要接待重要人物,或是有重要事宜,否则她就负责打扫三个大院子,从凌晨四点打扫到早上八点,大概半天时间,其余时间,可自由支配。 进冬之前三个月,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种菜修理屋舍,进冬后,没办法种菜了,就窝在小屋里,不是睡觉就是晒太阳罩鸟打牙签。 反正一句话,就是想办法让自己在现有的条件下过得更好! 冬日午后,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 王府里很多低等杂役都会去后门,那条街上,有很多小商小贩,他们带着各式商品前来兜售。 沈如意也会拿自己做的菜干、小咸菜与他们换盐、碎麻布、陶碗、小缸等,充实自己的小日子。 她点点头,“要换点盐。” 更多时候,她坐在门口,晒太阳,听小商小贩聊八卦,从他们口中了解外面的世界。 有小杂役好奇:“你们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某个小贩信誓旦旦说道,“我去茶楼兜售酸梅干儿,亲耳听到说书先生讲的,那野渡坡之战可精彩了,怪不得能停战。” 有人好奇的很:“有多精彩,给我们讲讲……” 沈如意闻声看过去,此人年纪轻轻,长相不错,不是王府杂役,到像聚贤院门客。 她的工作,天未亮上工,天亮下工,除了偏院与后厨,王府里的其它人,她一个也不认识。 小贩忙着赚钱,那有空给他讲。 年轻人掏出五个铜板,“给我讲讲,五文钱就是你的了。” 五文啊!小贩伸手就去抓。 年轻人手一缩,笑容明朗:“讲完就是你的。” 生意难做,一把酸梅干、一斤柿饼子……也赚不到五文,小贩立即道,“讲……我讲……” 野渡坡之战,是一场五国联合围剿北晋一国的战争,五国联合有大军三十万却仍旧输给了十万不到的北晋,是一场以少胜多、出奇不意的奇巧之战。 “你们知道吗?北晋之所以能以少胜多,就是有了谋士陈文川,在他的建议之下,北晋十万人马分四队纵横插入,声东击西,挑起五国内部不和,让五国联军骄傲轻敌,一再丧失良机,最终军心动摇,内部分裂,全面溃败。” 年轻人好奇极了:“陈文川?”他好像没听过。 002 炒米粉 小贩得意的说道,“那说书先生是从北边来的,他说,在北晋人人都知道北晋三皇子身边有个雌雄莫辨的年轻谋士——陈文川,是他助势单力薄的三皇子获得了北晋王的宠信,又得军权带领北晋打赢了五国联战,被北地人称为天纵奇才。” 沈如意所在的南陈,是五联合国之一,且南陈端王宋衍参战伤了一条腿,回南陈后,整个南陈没人敢议论野渡坡之战。 怎么突然有说书先生敢说了呢? 有人发出疑问。 小贩撇嘴,“我哪知道。”他只是个底层的小蝼蚁。 显然,不管小贩讲的,还是小贩回答的,年经公子都不满意,他笑笑,把五文钱给了小贩,“下次有新奇消息找我,还是五文。” 小贩高兴的直跳脚,“好咧!”其它小贩也想赚这无本生意,纷纷围上去,不知从哪冒出两个小厮挡住了小贩们的热情围阻。 年轻公子好像急着去哪。 沈如意微微一笑。 年轻公子所有感知,调头一看。 二人目光,不经意对上了。 沈如意起身轻福一礼。 年轻公子笑容不减,也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走了一段距离,“刚才那粗使丫头……” 身边人马上回道,“回公子,是王府最低等的扫院丫头。” 可给他的感觉怎么那么像大丫头呢? 端王府鱼龙混杂,年轻公子低语道,“给我查查。” “是,公子。” 小贩方小哥东西卖的差不多了,收拾担子刚想走,又顿住,放下担子走到沈如意跟前,满面笑容,“如意姑娘,还有点皂角要不要,这个洗头很好的。” 谁不知道皂角洗头好,可她买得起嘛,摇摇头,“不用了。” 她现在用火塘里的草木灰泡的水洗头,皂角对她来说太奢侈了。 她不买,方小哥也不失望,笑问,“那如意姑娘最近会做什么?吃的还是用的?” 不要看这丫头是个粗使丫头,可是不管她做的吃食还是小玩意,他拿出去卖,每次都能全部脱手,好卖的很,就是少的很。 沈如意朝碎麻布头看看,“呶,几天后你就知道了。” 原来今天她换麻布头是这个意思啊,方小哥高兴了,“好好,那我就等着如意姑娘的小玩意了。” 沈如意仍旧笑笑。 太阳西沉,小贩散去。 门口的人都走光了,沈如意也起身回偏院。 春丫、秋蒲两人早就回去了,才不等晒太阳的沈如意,只有阿花肯等。 “阿意,我看你买了碎粗麻布,怎么做什么?” “做些小玩意。” 沈如意从不隐瞒,但也从不主动说。 “什么样的?”沈如意手巧,好像什么都会做,阿花羡慕的很,“能……能教教我吗?” “只要你想学。” 她回的漫不经心,阿花既高兴又有些酸涩,阿意总是这样,从不担心自己的手艺被别人学去该怎么办。 “那……我明天下午找你。” “嗯。” 二人结伴回到偏房。 暮色来临,沈如意去厨房打了晚饭,仍旧是一碗照见人影的糙米粥,但长夜漫漫,晚上加了个野菜窝窝,沈如意就着自己腌的小咸菜,总算能填个三分饱。 屋舍外,寒风啸啸,穿堂破院,在万籁俱静中听来,好像鬼哭狼嚎,刚开始时,沈如意怕的很,可穿到乱世这么多年来,与真正的出生入死相比,这些简直不值一提。 拨了拨地塘里的火,控着不燃着,闷一夜不熄就好,从大罐里倒一些热水到木盆里,又从小缸里舀冷水兑好洗漱,从脸洗到脚,一天的疲乏尽数散尽。 开门把水倒到后屋角水沟里,赶紧回到小屋里,一赤溜钻到被窝里。 啊!好舒服!沈如意喟叹,闭上眼,一面听屋外风声,一边慢慢进入梦乡。 端王府座西朝东耸立在南陈国国都城皇城边,占地极广,庄严肃穆,烣宏气派。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突然,沈如意被外面的嚷嚷声吵醒,竖起耳朵听,好像除了西北风,又什么都没听到。 等了好一会儿,确实什么也没听到,再次钻到被窝里,舒服的叹口气,睡吧! 第二日凌晨,沈如意的生物钟准时醒了,穿衣起床,一气呵成,就没一个多余动作。 下了床,火塘架上陶罐烧了一夜,里面热水吃用两便。 南陈国在长江以前,主要粮食为水稻,虽然进王府做粗使丫头抵债,但王嬷嬷心地还算不错,每个月三十文月钱,扣掉还债二十文,还给她留十文,以供日常使用。 沈如意不是真正的古人,那怕就做粗使丫头,还是想尽办法让自己的小日子好过一点,这不手中积余的钱被她买了一些糙米,碾成粉后炒熟,一起床就抓一点点,用开水一冲,就是一碗香喷喷的早饭。 填饱肚子是不可能的,但能给身体补充能量,让身子热乎热乎是可以的。 一碗稀得不能再稀的炒米粉汤喝完后,沈如意开始一天的工作。 天色黑潺潺的,打扫的粗使丫头们早已习惯,都是疾步往自己工作的地方去。 沈如意腿长,没一会儿就到了外院,抡起大竹帚就开始扫地。 刚扫两下,发觉不对劲,顿住了扫帚,昨天晚上的吵嚷声好像是真的,端王府外书院好像……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扫!” 突如其来的疾言厉语,吓得她一跳,一抬眼,目光撞上一穿甲衣的护卫,一脸威武之色。 “是。”沈如意收回目光,低下头,继续扫地。 今天的地不好打扫,虽然没什么落叶,可是残留的血迹需要铲去,她再次抬头,虽然没看到刚才那个穿甲衣的护卫,还是对着他刚才出现的地方叫道,“侍卫大哥,有铲刀吗?” 啪! 一把铲刀丢到她面前,进一寸能铲掉她的脚趾头,真是好准头。 沈如意明白了,虽然以前她扫地时没见过护卫,但是在她不知道的角落,这些护卫无时无处不在。 果然是王府。 今天打扫用时较长,等沈如意都打扫完,天有些亮了。 “大哥,铲刀放在台阶上。” 003 不搭理 不见其人,但她知道其人就在某个看不到的角落,她也不好奇,说完,沈如意扛着大竹帚赶紧下一站——聚贤院。 到达门客们住的地方,有一些人已经起床了。 沈如意不慌不忙进行自己的工作,沙沙……沙沙……声音富有节奏。 有人好奇:“咦,今天怎么晚了?” 沈如意当没听到。 “喂,跟你说话呢!” 沈如意仍旧当没听到。 王府门客,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她可没心情搭理。 人大概就是贱的,沈如意越不搭理,那男的越起劲,就在他抬脚要过来,沈如意抬帚,“大哥,停——” 兴冲冲的男人竟被她温声止住,讶异的叫道,“你会说话啊!” “大哥,我在工作,麻烦你不要打扰,好吗?谢谢!” 说完,继续扫地。 嘿!这丫头有意思。 一转眼,男子身边围了一拨人,大清早,个个闲得慌,“哟,这丫头还挺有礼貌,胡有穆,你眼光真不错呀!” 姓胡的被夸,得意劲上来,“那是……” 一群人起哄:“哟哟……” 无聊的男人们。 突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二十岁的老姑娘有什么好的,也不嫌掉价。” ‘老姑娘’沈如意跟没听到似的,不急不徐的干着自己的活。 “王大岭,你什么意思?”胡有穆一脸不爽的转身就朝他走过来,指着他,“有种再说句试试?” “老子就说了,一个老不拉几的姑娘,跟没见过……”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胡有穆挥了一拳。 “丫嚓,你敢打老子……”王大岭又捣回去。 “娘老子……” …… 这两人就这样打起来了,不仅如此,眨眼之间,变成了两拨人马打架。 这些臭男人们居然无聊成这样。 中年门客吴忧捻着自己的一字胡优优哉哉游离在打斗的人群之外,看向仍旧不慌不忙扫地的沈如意,偏房里的粗丫头婆子,他几乎都见过,甚至跟其中不少人打过交道,但这个粗使丫头除外。 据说她是王嬷嬷救的,救回时一身是伤,花了不少银钱,进端王府干活,算是卖身还救命钱。 端王府规矩森严,但有人的地方,特别是人多的地方,其实就是个小社会。 聚贤院一大群老少爷们,他们想尽各种办法挤进端王府,不是为名就是为利,机会却不是每天都有,需要漫长的等待。 在这期间,这些大老爷还是要生活的,像一些缝缝补补、汤汤水水啊,免不了跟丫头婆子们接触。 门客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便利生活,丫头婆子们也攒到了钱,大家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挺好! 但她不跟聚贤院的老少爷们打交道,她种的菜、晒的干子、做的小玩意,都拿出去跟小贩换东西了。 “吵什么?”突然有人喝一声。 打闹的男人们瞬间住手,纷纷避到一边。 门客李朝鹤负手从外面过来,眼神凌厉的扫过众人,嘴角露出讥讽,“怪不得住在这里这么久了,果然都是些没出息的东西。” 众人都被他骂了。 “你……”胡有穆想顶嘴,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 这个姓李的虽然刚来王府没多久,可是风头却很盛,几乎每天都被王爷招到书房,成了王爷的宠客。 他一身高傲的进了屋,小厮立即给他关上门。 众人:…… 一大天亮的,他居然从外面回来,难道出去混鬼了? 有人摇头,低头指了指前院:“昨天晚上前头吵嚷你们都听到了吧……” 都听到了,但能进王府的人都是人精,他们谁都没有先开口,就等别人先说,这下子终于有人说起来,刚才还热闹的院子一下子就空了,三三两两都躲进屋舍里打探消息去了,过道里只余下吴忧,还有个一脸隽秀的病态年轻公子。 “咳……咳……” 冬日严寒,他手抵着唇,咳嗽不止:“先……先生……昨天夜里前面……” 中年门客面带微笑,“大概是跟以前一样吧!” 那就是王爷遇刺了。 半个时辰后,聚贤院打扫好,沈如意扛着大竹帚回偏院。 又用了半个时辰打扫好偏院,正准备回房睡回笼觉,被人拦住。 “姓沈的,你要不要脸?” 沈如意莫名其妙:“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春丫气的胸口一伏一伏的,“你做过什么,心里门儿清。” 不是扫地,就是窝在屋里,沈如意还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说清楚。” 她的脸色沉下来。 明明都是粗使丫头,春丫跟秋蒲还是不自觉的朝后退了一步,但春丫梗着脖子,就是不说。 秋蒲小声道,“他……他们说你……勾……引胡公子。” 阿花连忙打圆场:“他……他们肯定是胡说的……” “什么胡说,她就是勾引。” 春丫气怄怄的盯着沈如意,明明三个月前刚进来一身是伤,到处都是伤疤,难看得很,可不过三个月,她脸上的伤疤竟全褪了,露出一张光洁白皙的脸,一身粗麻布衣都挡不住她的秀美。 她咬着牙,聚贤院里的胡公子,她盯了很久,好不容易才得到机会给他缝衣做鞋,眼看胡公子对她态度不错,没想到这个姓沈的天天打扫聚贤院占得先机竟勾了胡公子。 她怎么甘心。 沈如意扬眉,一副这是什么鬼话好可笑的样子。 春丫被激的口不择言,“你肯定是知道胡公子家有钱,所以想勾引他。” 沈如意更感觉可笑,但她觉得还是要说清楚:“一,我不知道谁是胡公子,二,他有没有钱跟我有什么关系?” 天这么冷,她才没劲跟她们扯这些鬼玩意,转身就走。 春丫想拉都没拉住,气的真跺脚,“不知道还一大清早就在聚贤院里一边扫地一边勾引人,就是狐狸媚子假装正经。” 沈如意连白眼都懒得翻,不过打扫聚贤院的就她一个粗使丫头,难道端王府的门客还是长舌妇不成,这么快就把这些无聊之事传给另一个粗使丫头了? 嘁! 沈如意钻进被窝,她得好好睡个回笼觉。 004 木簪子 中午时分,阿花叫的沈如意,两人一起去厨房拿饭。 今天中午不仅吃干饭,还加了一勺菘菜肥肉,那怕是水煮的,上面都冒了一层油花,乐得底层仆役个个眉开眼笑。 太阳从西边出了? 正疑惑,挤在边上的老仆私下里咬耳朵,“听说王爷的腿彻底好了,所以管事大手一挥,全府加餐。” 就这?看着白花花的大肥肉,既便肚子里没啥油水,沈如意也感觉没啥食欲。 打饭的曹妈妈一看是沈如意,特意好心多打了两块,“好好补补。”笑的一片好心。 沈如意连忙感谢,端着一大碗汤饭被人挤出出来。 阿花也被人挤出来,“阿意,你还要端回屋舍吃吗?” 一大碗连汤带肉,要是端回去吃,早就冷掉了,阿花想蹲在厨房趁热吃。 沈如意摇摇头,“我习惯回屋吃。” 阿花刚要蹲下去,又起身,“那……”她不想回去,可又想着昨天沈如意答应今天跟她一块做活。 “你吃好饭去吧。” “好。” 阿意看起来随和,却不好亲近,一个人住一个屋,她不去别人屋舍窜门,别人也不好去她屋舍,要是不趁着吃饭一块进她屋,估计很难叫开她门。 得到她松口,阿花放心的蹲下吃中饭。 一大碗饭汤,没任何保温措施,不出所料,回到屋内时,早已凉透了,猪油结板,飘在煮焉的大白菜上,看着就…… 沈如意觉得她还是不饿,要不然怎么还挑上了? 她把肉与大白菜分别挟出来,把干饭放到陶罐里加上水,放在火塘上重新熬成稠稠的粥。 在熬粥的当儿,她把肥肉放到石砧上改刀,然后又把自己淘到的类似于平底锅的破陶罐放到火架子上烧,把肥肉熬成渣。 嗞嗞声中,猪油味在小屋内升腾扩散,香气扑鼻。 沈如意深吸气,油香味沁入心脾。 娘呀,真是久违了的肉香! 忍不住捏了两个吃,一咬一口,嘎嘣脆,越嚼越香,娘哎,停不下来,没一会,炸出来的油渣子被她吃了一大半。 真是太好吃了! 瞧这点出息,沈如意自嘲的笑笑。 熬出的油,留一半下顿吃,还有一半,她掏出自己晒的长豆角干子泡开,与猪油渣子一起炖了个菜。 稠米粥配油渣菜,好丰盛的一顿。 沈如意小小的饱了一顿。 瘫坐在草垫子上,手放在肚上,一副满足的样子。 真是出息!沈如意自嘲的笑笑。 咚咚!有人敲门。 “阿意,我能进来吗?” 是阿花。 沈如意快速的收拾了一下,陶碗瓢盘,三两下洗净放到了斗厨上,又把地塘里的火拨了拨,小小的屋子,依旧温暖如春。 她这才打开门。 阿花一闪身进入了一个温暖的空间。 “哇,阿意,你这里好暖和啊!”她与几个粗使丫头、婆子合住一个屋舍,五六个人,明明很挤,却一点也不暖和,依旧很冷。 她指着地上的火塘说:“你……你怎么想到的……” 入冬后,阿花还是第一次进沈如意房间。 怎么想不到,等你冻得瑟瑟发抖时,什么都能想到。 “你这些柴禾……” “大部分是我从后门口买的,还有一部分是扫院子时捡的枯枝、积的落叶。” 一时之间,阿花真的羡慕的不得了,那神情好像就在说‘要是……’她也能单独住一间就好了。 可是在沈如意进来之前,这一间破旧的杂物间,没人想过修葺,或者有人想过,但需要王府拨钱拨人手,于是这间破屋子就这样一直立在这个角落被风吹雨打。 作为一个女子,阿意敢从后面池塘里掏泥、割茅草爬上爬下修破屋,跟男人一样劳作,如果换作她,阿花心想,她无论如何都没本事把这破屋修好吧。 “阿意,你真能干。” 阿花由衷的佩服。 沈如意一脸淡意,拿出打扫院子时收集的细木棍,用买来的碎粗麻布做簪子。 打磨、缠绕、盘花。 受条件限制,沈如意做的木簪子就是偷工减料、粗制滥制,就是图个假好看。 “哇……”就这样,阿花还惊叹的不得了,“阿意,好漂亮啊!” 沈如意微露一笑,“也就应个景吧!” 马上就要冬至了,对于古人来说,这是个大节,大街小巷,少不得热闹,底层老百姓没什么钱,可是拿出一、二文买个这样的木簪子还是可以的。 她出手给小贩一文一个,小贩卖两文,做个二三十个,也就是二三十文,蚊子再小,也是肉呀。 夏天种菜补贴,冬天做些小玩意,沈如意觉得只要屋子暖和有饭吃就够了,反正只要能苟且活着就行! 一直做到去拿晚饭,阿花都舍不得走,除了学会了做木簪子,阿意这里太暖和了,那怕让她睡在地上,她都愿意,可是阿意情愿当男人把这间破屋子修好,也不跟大家一起住,她想留在这里是不可能的了。 阿花离开之前实在没忍住,“阿意,凭你的本事,只要跟王嬷嬷开口,到内院当个二等丫头不费力吧?” “粗使丫头也很好啊!” 只要扫地,不与人打交道,还只工作半天,还有什么工作比这个更好,暂时,沈如意没想到。 去厨房打晚饭,稀粥汤加一小块面饼子。 她照旧回小屋吃。 “沈……姑娘?” 天色抹黑。 沈如意听到有人叫她,顿住脚步,朝边上月亮门看过去。 “王嬷嬷好!”看清人,她打弯迎上去行礼。 有些日子没见了! 王嬷嬷看向面前高挑姑娘。 立在那里,一身粗布麻衣,浑身没有半点饰物,月光如水,照在她身上,清清伶伶,纤细脆弱,仿佛一触即碎的镜花水月。 这还是那个跟她要了一块地种菜伤痕累累的村姑吗? 但那块地在她的捯饬下确实长了不少菜,为了表示感谢,她还收到她种的菜,不管是葵菜,还是菘菜、韭菜,都种得不错,确实就是个地道老农的女儿。 难道王府的水养人,竟把她养的这么出挑水灵了? 005 罩麻雀 王嬷嬷目光复杂的落在她身上,皇子府不同别的地方,而且王爷又喜养门客,敌国或是政敌派奸细进来也是常有的事。 人多鱼龙混杂,就前两天还有人行刺,现在看来,二十岁老姑娘褪去一身伤后,那还有村姑的影子。 此女怕是不简单,王嬷嬷收回寒喧的心思,冷却脸色,“入夜了,不要乱跑。”带着丫头婆子扬长而去。 沈如意:…… 她哪里乱跑了,难道晚饭也不让人吃了? 好吧,人家是王爷的奶嬷嬷,在王府没有女主人的情况下,算是内宅一把手,又是她的救命恩人,沈如意施礼送行,待她走远,才转身回偏房屋舍。 阿花不解的问:“大晚上,嬷嬷怎么会来厨房?” 她不知道,沈如意当然也不知道,“走吧!” 阿花总觉得阿意聪明,这种事说不定她就能猜到。 沈如意不知道同事怎么想她,但她确实在想,大晚上,作为王府最有辈份的嬷嬷,她怎么会出现在厨房附近,难道要去查厨房仓库? 想法一闪而过,这不是她沈如意该想的事,端着晚饭赶紧回温暖的小屋。 甬道尽头,确实就是王府厨房仓库,在看守老头开门的当儿,王嬷嬷身边的丫头忍不住提起刚才遇到的粗使丫头,“嬷嬷,姓沈的粗使丫头命是你救的,可进府三个多月,居然只给你送过两回菜,连重阳节都没过来拜见你老人家,也太没良心了。” 看她现在的长相,明知道自己是王爷的奶嬷嬷,居然没凑上来,难道刚是才她想多了? 寒风暮色中,沈如意赶紧钻进自己的小窝,拿小棍拨了拨地塘里的火,小窝显得更暖了,赶紧把打来的稀粥汤倒进罐子加热,一直烧到滚开,才端到小桌上,又把像平底锅的陶罐底放到火架上烧热,用筷子挑了一块中午炸的荤油,放到热陶锅底烧化,把小面饼子放在油上煎香脆,又从斗厨里拿出腌的小咸菜。 一顿简简单单的晚饭就回锅重做好了,那怕食材再简单,但按自己喜欢的方法吃到肚里,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满足。 沈如意滑下小凳,坐在草垫上烤火,仰头,放空自己。 门外,寒风呼啸,穿墙弄院,破旧的门被击的啪啪作响; 小屋内,地塘里的火,时明时暗,散发出暖暖的气息,萦绕周身,尽情享受宁静的独处。 不要怪沈如意的伤养的太快太好,要怪就怪小屋舍里什么都没有,她只能天黑就上床睡大觉,一觉睡到第二日凌晨,中间,没屎没尿、没梦没愁,每天都是沉浸式睡眠,什么样的伤、什么样的皮肤修复不好? 每日按部就班,凌晨四点起床打扫三处院子,回来睡回笼觉,中午、晚上跑去厨房抢饭吃,天黑上床睡觉。 唯一不同的是下午,有时去后门买东西听人八卦,有时坐在门口晒太阳,有时去池塘边上罩鸟。 离上次吃麻雀汤已经快一个星期了,沈如意决定再罩两只,今天晚上打个牙祭。 裹好头巾,夹着蔑笸,带了从枯草上捋来的草粰,她来到了空无一人的池塘边。 南陈国在长江南边,四季分明,到了冬天特别的冷,这种冷不是北方的干冷,而是潮湿的阴冷。 夏天一池荷花特别漂亮,池塘周围总是聚集了很多人,有门客、有丫头婆子、杂役,三五一团,有人聊时事,有人画画钓鱼,还有人撩妹。 夏天的池塘,沈如意没来过。 冬天的池塘,她带着家伙什来了。 小麻雀们怕不是已经吓得瑟瑟发抖了吧? 放下蔑笸,沈如意先双手合拾,朝天、朝麻雀拜了又拜,“小麻雀们,真对不住了……实在是物质匮乏,本姑娘只能借你们祭五脏庙哈,莫怪罪……千万莫怪罪……” 她选好开阔地,用树枝分叉的地方撑住那蔑笸,然后将绳子散开,在树枝上绕了两圈之后绑紧,再往蔑笸下面撒上几把草粰。 待一切都准备好了,沈如意找了个隐蔽处蹲下,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寒风中,她并不急,时而抬头看蓝天白云,享受午后阳光,时而朝蔑笸看一眼,一切都显得随意所欲,真的有大把时间享受悠闲。 许久之后,有三五只麻雀飞来,它们警惕的观察着陷阱,迟迟不敢飞过来啄食草粰子。 沈如意静静的看着它们的命运。 终于,有只小麻雀不再顾虑,一溜烟飞到了蔑笸下面,蹦蹦跳跳的吃起草粰来,此刻,她就是命运之手,慢慢的拽起绳子,把绳子一点点的绷紧,当绳子近乎拉直之后,猛地一拽,那蔑笸扣地。 被捕的小麻雀惊慌的在蔑笸里扑棱拍打,却无济于事。 收起猎物,正要换个地方再捕一只时,有笑声从身后传过来。 “如意姑娘真是厉害。” 沈如意转头,眉头一皱,怎么又是他。 吴忧捕捉到她的神情,仰头大笑,好像很可笑似的。 沈如意疏离冷漠的看着他。 吴忧被她看得终于止住了笑声,“洗衣做饭、种田养花,抹墙上瓦、还会搭床修斗厨,如意姑娘还有不会的吗?” 沈如意从没想过要认识谁,却被动的认识了不少人。 说话的中年男——吴忧,算是其中一个。 这人在聚贤院可是出了名的不思进取,一混就是三年。 进来前,沈如意不知道聚贤院什么样子,可进来后这三个月,聚贤院进进出出,不下几十吧! 王府有钱没错,养门客也没错;可是几百人吃饭,一日下来,也要好多粮食,所以聚贤院每一季度都会有一次考试,只有合格者才能留下。 难道只有资本家会剥削吗? 不,封建大地主,犹其还是第二大地主——皇帝的儿子,怎么会养闲人,能在王府生存下来,沈如意不觉得这个看似好脾气的中年男是个无能之人。 什么意思?嫌她一个女人会得太多了? 她才懒得回他。 一只麻雀太小,得再罩一只才够一碗汤。 转身找地方下手,这么冷的天,他自会识趣自行离开,结果,沈如意走到哪,他跟到哪。 “先生有何贵干?” “住在那角落,你不冷吗?”吴忧朝她屋舍呶了呶。 沈如意还以为他也想吃麻雀,没想到…… 006 什么事 “别……如意姑娘……千万别误会……”吴忧赶紧笑着道歉,“真是好奇,你这么能干,肯定解决寒冷问题了。” 别以为没看出他什么心思,沈如意嘴角冷勾。 一只老狐狸。 沈如意只想安安静静再罩只麻雀,耐着性子道:“在屋中间挖着地洞,买些柴禾烧,不就暖和了?” “屋子中间挖洞?” 大惊小怪,想生存,什么办法没有。 沈如意挟着蔑笸离开。 吴忧抬脚还要跟上。 沈如意脚步未停,声音不急不徐的传过来,“罩鸟雀需要安静,谢谢!” 粗使丫头施施然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吴忧收回好奇怪的目光,哑然失笑,负手转身。 “咳……咳……” “安公子,你怎么出来了?” 安旬紧裹披风,一脸病色,“整日待在房间闷得难受,见先生出来,也想出来走走。” 吴忧笑道,“马上就到晚饭时间,走吧!” 作为没什么作为的门客,要是不积极去拿饭,也会饿肚子。 安旬点头,与他一道回去,一边走,一边闲聊,“先生,你刚才跟谁说话?” 池塘边有小树林,视线并不开阔,他没看到池塘边上有人。 “哦,就是那个打扫我们院子的粗使丫头,她在这边罩麻雀,我看着好玩,聊了两句。” 安旬小厮突然插嘴道,“先生,公子,最近你们还是不要随意走动的好,听说刺客虽然没抓住,但这次刺客能一路杀到王爷书房,可能有内应,王府长史正在调查刺客之事,还是小心紧慎为好。” “也是。”吴忧附合。 安旬二十岁左右,一年前进的端王府,据说他是代国富商的儿子,因父生病而逝,万千家财被族人尽数夺去,不仅如此,族人还要斩草除根,不得以之下逃亡到南边,为报仇雪恨夺回家财,进了端王府作门客,希望有朝一日手刃仇人。 在寒风中等了小半个时辰,沈如意又罩到了一只麻雀,两只够一陶碗了,于是收筐回小窝。 路上,遇到了春丫等人,她看到沈如意,冷哼一声,眼睛往头上长,阴阳怪气道,“哟,这么冷的天还朝池塘那跑哪,这是想男人了呀……”说着故意捂嘴讥笑,“这可不是夏天,男人不来池塘边,你想勾引也没得勾引。” 沈如意充耳不闻,停都没停。 “你……” 被无视的春丫气的要追上去揍人,被夏草、秋蒲拉住,“算了……不跟她一般计较。” 春丫气的胸口直起伏,“等我调到王爷院子升到二等丫头,看我不把她往死里踩。” 一提到这个,夏草、秋蒲两人相视一眼,默不作声。 作为底层丫头,她们十四五岁,正是为自己打算的时候,有的想在门客中找到家世不错的年轻公子交付自己的一辈子,也有的想调入内院,成为主子的通房,等以后王妃进门了,就能升为姨娘,成为半个主子。 这两天有风吹出来,王嬷嬷想从外院找两个能干的丫头调入内院,听到这个消息的丫头们都蠢蠢欲动,就连一心想嫁给胡公子的春丫都调头寻关系想方设法调进入院。 住在外院偏房里的丫头有十几个,长得齐整的没几个,长得好看的就更少了,除了春丫、秋蒲,就是阿花与沈如意。 阿花不是家生子,她是三年前从外面买进来的死签丫头,老实懦弱,见人话都说不利落,她几乎没可能被选进内院。 按理说,沈如意年纪大又是活签,不可能被选进内院,可架不住她生的好看啊,还是王爷的奶嬷嬷救进来的,万一哪天王嬷嬷突然想起有这么一个人,把她调进内院呢? 岂不是有机会成为王爷的暖床丫头? 春丫死死的盯着前面的背影。 西北风呼呼的吹,裹挟着北面长江水气袭卷而来,钻的骨头缝都疼。 阿花提水桶从井台边过来,“阿意,我打了一桶水,分一半给你。” 沈如意客气拒绝,“谢谢,我早上下值后已经打满两水缸了。” 阿花还想唠两句,她已经走远,很快开门进屋,不见了人影,垂下眼,转身吃力的拎着一大桶水往屋舍走。 实在提不动时,就放在地上歇歇,刚放下,就听到刻薄声,“死哪去了,拎桶水到现在才回来。” 春丫仗着几分姿色,在屋舍里称王称霸,屋舍里的人都要听她的。 阿花一脸胆怯,动作还不敢慢,细瘦的胳膊拎个大水桶,好像一不小心能折断似的,却没人关心怜悯。 一回到小窝,沈如意就拿架子上的热水杀好麻雀去毛,手脚麻利,没一会,二两肉就炖到了锅里,小火慢炖,等吃到嘴里还有段时间。 她再次穿好厚衣裳,去厨房拿晚饭,出门习惯把门锁上。 天色渐暗。 偏房的丫头婆子、杂役都涌向厨房。 沈如意垂头低耳,融于人群,听他们抱怨人生之苦,八卦王府之事。 “听说了没有,自从王爷腿好后,又有世家千金登王府门了,看来王府要有女主人了。” “端王都二十又二了,早该成婚了,可他一心为朝庭、为大陈国,那还顾得上儿女私情。” “不管顾不顾得上,这婚肯定要成的。” …… 听着……听着…… 沈如意抬眼,左右看了看,婆子杂役们一个个朝前挤,生怕晚了一步就没得吃,她也加紧脚步挤进了拥紧的队伍中。 再次朝周围左右看看,好像什么也没有。 端碗回小窝,沈如意把晚饭二次加工一下,变成了自己想要的热乎乎的晚饭,就着地塘里的暖和气,喝着鲜汤,惬意的享受夜晚的宁静。 咚咚……有人敲门。 “是我,阿意!” 大晚上的,沈如意并没有起身开门,“什么事?” “阿意,我有事跟你讲。” 她还是不想开门,但起身站到门后,“什么事?”还是这三字。 一点也没有开门的意思,可是门缝里窜出来的热气,真让人贪恋啊。 阿花忍着夜晚的寒冷,小声问道,“阿意,你知道吗?听说王嬷嬷想在外院调两个得用的丫头进内院。”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阿花:…… 沉寂之后,她还是忍不住说道,“听说冬天寒冷,王嬷嬷想给王爷找个知根知底的暖床丫头。” “你想去就去。”跑过来跟她说这些干什么,沈如意对这些事一点也不感兴。 “不……不是……”见对方误会了,阿花赶紧道,“大家都说你长得漂亮,你肯定会被选中。” 沈如意:…… 她漂亮个捶子。 齐刘海,粗麻衣,西北风都把脸吹皴了,都糙的跟什么似的,还漂亮? “阿花姑娘,天很冷,回吧。” 007 砌壁炉 好一会儿,才听到脚步声离去。 不是沈如意心狠,乱世之中,为了生存,人心更难测,她不想交朋友,但过多的接触就像草木也会产生感情,与其如此,不如一开始就当陌生人。 坐回火塘边,星星点点的火星子,在夜色中发出暖暖的光芒,包裹着她,端着陶碗,吃着麻雀汤。 不知不觉,一天又过去了。 洗漱好,沈如意爬上小床,把自己裹到被子里,闭眼,在寂静的黑夜里进入了梦乡。 天气越来越冷,位于院墙的偏院,两排逼仄的屋子,过道狭窄,阳光晒到的地方并不多,取暖成了最更要的事。 沈如意虽然随遇而安,却也未雨绸缪,一进秋,她就想办法买了不少经烧的柴禾,狭小的屋子,一整面墙都是她囤的柴禾。 这也是她不喜欢人进自己小窝的原因,上次阿花过来学木簪子,沈如意用布帘遮住了一墙柴禾。 如果不是怕太招摇,她甚至都想过用泥石砌个壁炉,最终还是用了最简易好操作的地塘。 沈如意没想到姓吴的还不死心,在她去聚贤院扫地的时候拦住了她,“如意姑娘,有没有比地塘更好的取暖方法……” 在她要打断的时候,吴忧小声道,“一个办法,五两银子。” 准备冷漠拒绝的沈如意挑眉,“先生要是有银子,什么事办不到?” 人姑娘根本不感兴趣的样子,不知为何,吴忧就是不想放弃,笑着低声道,“不是我有银子,而是安公子,他最近病了,缠绵病榻,一个不小心,这个冬天人就能交待了。” “既然有钱,不管是炭火盆,还是炉子,还不是信手拈来?” 沈如意总觉得这中年男没安好心,但……冬天才刚开始,柴禾暂时够,吃的东西却很少。 这家伙果然狡猾啊,知道什么最吸引人。 哦,不,对于所有人来说,银子都是最好的东西。 “咳……咳……” 二人齐齐转头。 咳嗽之人样貌清秀俊雅,晨光熹微中,一脸病态像常年没见光一样,着一身月白锦袍,外罩一件狐狸毛披风,大概精气神不好,微微苟着身子,在微暗的黎明里,仍似翩翩浊世白衣佳公子。 “先……先生,怎么……咳咳……起这么早?” 吴忧叹道:“还不是为了你。” “多谢先生,吃了先生开的药方,晚辈的身子好多了。” 沈如意没想到姓吴的还会看病,但转念一想,也不觉得奇怪,在古代,一个文人,不仅会诗书五经,他们还会看医书、诊脉、开药子,一旦仕途无望,便会转身成为医者,同样也会得到社会的尊重。 人活在世上,没谁敢说一辈子没个头疼脑热。沈如意签的是三年契,才过了四个月,万一要是有个头疼脑热呢! 不管是为自己留有余地,还是需要银子补充食材,沈如意同意了。 “我只提供图纸,且,你们不要说是我提供的,要是能做到,我就画,若是做不到,那就当我没讲。” “可以,当然可以。”吴忧一见她松口,高兴的连连答应。 虽然不知道吴先生跟沈姑娘说了什么,但听到图纸二字,孱弱的安旬暗自吃惊,一个粗使丫头居然还会画图纸? 沈如意伸手。 安旬茫然不知。 吴忧瞬懂,马上叫安旬小厮,“给如意姑娘拿张纸。” 在这个时代,纸可是金贵东西,大概也只有安旬这样的富贵公子有了。 她不客气的提醒道,“多给几张。” 吴忧:…… 安旬:…… 沈姑娘未免也太不客气了。 安旬忍住笑意,却没忍住咳嗽,“咳……咳……给沈姑娘拿一叠。” 吴忧提醒:“用布裹好。” 沈如意:…… 她下意识朝四周看过去,寒冷微明的清晨,偌大的聚贤院静悄悄的,他们几个站在靠近院门的屋舍前,倒是不引人注意。 次日清晨,沈如意就把壁炉图纸塞到了姓吴的门缝里。 从山顶摔落悬崖,沈如意一直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顺着溪流搁浅,被王嬷嬷救起,成为端王府粗使丫头。 沈如意从没刻意表现什么,但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吧,因生存需要,不得以露出些不同于这个时代的才智,也只是让自己吃口饱饭,夏不被热着,冬不被冻死苟且的活着而已。 不管是炭火盆,还是泥炉,姓吴的就是不用,非要拿五两来砸她,行吧,她就接这一招。 本想给体弱多病的安旬砌个东北大炕,但这个工程有些大,还是在不动屋舍床铺的情况下,砌个简易壁炉吧。 吴忧拿到图纸,神情端肃,明明试探时,他猜想到此女有些东西,但没想到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一般人那会这种东西,懂这种东西的人,不是墨家徒子徒孙,就是大工匠,一个女人竟画的如此好。 她究竟来自哪里,又为何来端王府? 她是跟他一样来……还是…… 安旬有钱,他的小壁炉很快砌好了。 燃起柴火,烧得噼里啪啦,整个屋舍瞬间温暖如春。 吴忧连忙在壁炉前放了两张椅了,一小方桌,摆上茶具、糕点,又摆了一副棋子。 他煞有其事的伸手作请:“安公子,请——” 安旬被他整得乐了,一脸笑意,“先生果然雅致。” “哈哈……”吴忧也很得意,“夏天有荷塘,冬天窝在屋里也得找点乐子嘛。” 安旬欣然而坐,温暖的屋子,愉快的心情,病都好了一半似的。 吴忧也坐下,“咱们这叫围炉煮茶。” “先生说的是。” “哈哈……”吴忧再次乐了,“来来……先喝杯茶,再也不怕冷的捏不住棋子,咱们杀个几局。” “好,都听先生的。” 两个男人真‘围炉煮茶’,沈如意的“围炉煮茶”叫“火塘烤茶”。 坐在地塘火坑前,土陶罐放在火塘上烘烤,然后把米烤香,把茶烤香。 嗯~~,好香啊! 有钱真不一样啊,最近,沈如意托后门小贩方小哥添了好些食材,小窝斗厨里塞的满满,好安心啊! 赶紧泡上一杯,喝上一口,一路到心窝,真是慰妥极了,有钱真好啊! 实际上,围炉煮茶还真来源于云南的‘火塘烤茶’。 在云南,火塘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十分重要,人们用它取暖照明、烧煮食物,也会直接在炭火上烤食物,沈如意为何能想到在小屋舍里挖个火塘,就是看到有博主拍摄过。 穿到古代,在严寒的冬天里,简直就是救了她的命啊! 真好,一切都是那么刚刚好! 008 她不干 有吃有喝,沈如意连后门八卦都不去听了,完全宅在小窝里。 每日去厨房打工作餐,回来后,重新回锅,变成自己爱吃的汤饭或是杂粮粥,配小饼、小咸菜,从三分饱变成了七分饱,小日子别提多滋润了。 咚咚……又有人敲门。 沈如意竖起耳朵。 “阿意,明天冬至,除了要扫院子,还有很多人拜访王府,我们都要出去帮忙,下午,马嬷嬷叫我们到前厅去接受分派。” 沈如意起身,拿了个小饼,开了门,“辛苦你跑一趟了。” 阿花客气推开,沈如意把饼塞到她手里,“两口就吃没的东西,拿着吧。” “多……多谢。” 每次来阿意这里,站在门口都感觉一股暖气,阿花真想跟她住一间,可看到阿意疏离的面孔,她又不敢开口,贪恋这一点热气,磨磨噌噌舍不得走。 “阿……阿意,你明天要好好表现。” 沈如意:…… 微愣之下,想到前几天阿花说过的话,在外院扫地,对于沈如意来说就是最好的工作。 已经表过态,小姑娘还要提醒,沈如意笑笑不置可否,淡淡的立在门口,等她离开。 相顾无言。 阿花尴尬的笑笑,“那……那我就走了。” “嗯。” 沈如意等她走了几步才关上门。 阿花听到门声,叹口气,看了眼手中热乎乎的小饼,想到什么,突然就塞到嘴里吃掉。 “死丫头,你又给那狐狸媚子通风报信是不是?” 春丫不想把下午去前厅集合的事告诉沈如意,想让她犯错,结果死丫头又多事,气的上来就揪她耳朵。 疼的阿花直滚眼泪。 “就该疼死你。”揪耳朵还不解恨,又掐小丫头胳膊,拿脚去踢她。 “唔唔……”小丫头被打的直呼气。 门内,沈如意似乎听到了打骂声,拉开门果然看到春丫欺负人,三两步追过来,一把搡开春丫。 “你敢打我?”春丫像泼妇一般双手直扑上来。 沈如意轻轻一避,她就摔了个狗吃屎。 听到动静出来看热闹的丫头婆子杂役个个笑出声。 春丫出大糗,脑休成怒,急吼吼的爬起来,“我要撕了你这个贱人。” 沈如意冷冷道,“种田担水,修理房屋,我跟男人一样有力气,你确定能打得过我?” 是啊,她怎么忘了,夏天刚来没多久,有个老杂役想占她便宜被打的飞起,一跤跌下来,肋骨都断了两根,后来马嬷嬷知道,也没说什么,但老杂役被送到庄子上自生自灭。 到底是王嬷嬷救过的人,就算是粗使丫头,也得给几分面子。 春丫生生止住了冲动,但面目狰狞能吃人,“好……好……”好得很,等明天过后,看她怎么整她,爬起来,拂了拂衣裳,带着一脸戾气离开。 唉!真是心累。 沈如意歉意道,“对不起……” “不……不关你的事,是马嬷嬷让我来叫你的。” 沈如意伸手给她整理了下衣裳,“等下一起去前厅。” “好!”能跟阿意一道,阿花很高兴。 没热闹可看,众人离去,那些散去的年轻杂役,目光都舍不得从沈如意身上挪开,明明刚进来时浑身是伤,肤色也没这么白,个子高,细瘦细瘦的,乍一看还以为是小子,没想到端王府水养人,越来越水灵了。 沈如意不知众人心思,她回到小窝,快速吃好饭,收拾一下,跟阿花一起去前厅。 马嬷嬷管外院丫头婆子,等人到齐了,先把明天冬至重要性威吓利诱讲了一遍,讲好后一一派任务。 沈如意没想到被派到给待客室端茶送水,这是露脸的活,可她真不想干啊! 她酝酿怎么开口,马嬷嬷一句话就把她封死了,“外院只有你拿得出手,给我好好干,否则……”一脸就算王嬷嬷救过你又怎么样,一样没好果子吃。 “是。”沈如意低眉垂眼,服帖的很。 马嬷嬷这才满意。 等到所有任务派结束,四个露脸的丫头留下,马嬷嬷一人分了一件三等丫头服给她们,“穿过后不必还。” 其它三人一听,高兴的嘴巴子咧到耳后根,这可是绸服啊!光鲜亮丽。 沈如意暗暗撇下嘴,套在外面,除了好看,屁用没一个。 “好好干,别丢王府脸。” “是,嬷嬷。” 马嬷嬷到底不放心,还是留下一个真正的三等丫头,让她教教临时的几个三等丫头。 除了沈如意,其余三人分别是阿花、阿云、春丫。 阿云是聚贤院茶水房丫头,一张鹅蛋脸,甜甜的笑,很喜庆,马嬷嬷夸沈如意最漂亮,她也不生气,教导丫头一离开,她马上就过来要挽沈如意手,被沈如意不动声色避开。 她也不尴尬,依旧笑的甜美,“我就说嘛,整个外院,就属如意姑娘最漂亮,那些臭男人还不信。” 沈如意:…… 她心想,齐刘海,皴皮,还不够糙吗?居然成了外院最漂亮丫头? 这很恐怖的好不好?在这个世上,没有身家背景的女人长得漂亮是一种灾难。 回到小屋,沈如意特意在水缸前照了又照,草木灰洗的头发干糙的堆在头上,齐刘海、单眼皮、皴皮,那里漂亮了?莫不是这些人眼光有问题? 不是凌晨工作,就是平时窝在小屋里,沈如意一点也没发现她把自己养的很好,吃食、衣着、卫生,已经超过了所有偏房里住的丫头婆子。 而她从现代而来的认知、生活态度给她带来的气质,更是超过了这个时代绝大部分女子,即便她什么都不做,只静静的立在哪里,就已经是一道风景,要不然怎么会引得姓吴的出手试探呢? 不管了,反正签约时,沈如意很明确的表过态,三年时间,她就做粗使丫头还债,王府忙时,偶尔帮帮忙可以,但要是升等,或是调入内院,会去找王嬷嬷,她不干。 第二日,沈如意向往常一样,扛着竹扫帚去外院书房打扫。 还没到门口,就感觉气氛不一样,平时隐身不见的侍卫,一下子全看到了,整齐的列在道路两侧。 她还愣了一下。 哦,马上反应过来,今天是冬至。 冬至为二十四节气之一,是古代一个重大的节日,曾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皇帝在这天要举行祭祀大典,最重要的祭祀有三项:天地、社稷、宗庙,这也是词语江山社稷的由来。 不管是被救起时,还是进入王府,沈如意从没见过端王。 009 端茶水 凌晨四点,外书房一般情况下都是黑黢黢的,但今天灯火通明。 院子里里外外,不是侍卫,就是丫头婆子穿梭其中。 一时之间,沈如意有些懵,今天是不是不要打扫啊!没人跟她讲过啊! 她对工作……也不认真,完全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态度,没主动去问主管——马嬷嬷。 突然之间,沈如意意识到自己大意了,苟且度日不假,但不是无知无昧的陷入到麻烦、危险之中啊。 当机立断,沈如意转身就开溜。 却被一侍卫暴力的拉到一边,等她反应过来。 两个丫头提着灯笼小跑引路,在她面前立住,侧身面向院门口毕恭毕敬的低头弯腰。 她也有样学样。 寒风黑色中,一锦衣华服男子身披玄色大氅被簇拥而行,脊背挺直如青竹,朗朗昭昭,矜贵清冷的模样令人望而生畏。 掩在持灯笼丫头身后,沈如意有机会偷偷瞧了眼南陈国文武双全的端王爷——宋衍。 上次王嬷嬷救她时,就是随宋衍从北晋回来,但那时,他腿受伤,据说脾气不好,一直窝在马车内不肯出来,所以沈如意没机会见,但就算他出马车,沈如意也见不了,那时,她从悬岸落下被王嬷嬷救起,横在端王府随行的牛板车上,九死一生,那还有功夫见他呀。 大概是赶去参与冬至大祭祀,脚步不慢。 不亏是一代代优越基因筛选而成,宋衍身量颀长,眉如墨画,鬓如刀裁,眼底一片寂寂的深邃,天生一副好相貌,却在野渡坡之战后,因腿受伤沉寂了很久。 行过院门口时,突然转头看向侧边。 吓得沈如意倏然垂下眼眸。 簇拥的长史参幕突然感觉主人顿了一下脚步,他们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个个抬眸看向端王宋衍。 他漫不经心的收回眸光,大步而行,出了外书房院门。 众人重新跟上他的脚步。 明明什么阵仗都见过,沈如意还是感觉到了做贼心虚,暗暗吁气。 一口气没舒解完,被人狠狠警告了眼。 她抬眸,看到一句身材魁梧的年轻侍卫瞪她。 “对不起!”她再也不敢工作不认真了,下次还是问清楚吧。 男子哼一声,一副你不想要狗头那是你的事。 转瞬间,不知隐到了什么地方。 沈如意:…… 大人物离开,阵势散去。 小人物沈如意照常打扫院子。 三个院子打扫完,沈如意被主管的三等丫头——青芙叫到外院待客室。 “趁现在客人还没到,赶紧把茶水先烧起来。” 外院茶房平时有三人,一个烧火小丫头,两个送茶水的三等丫头,小丫头跟沈如意她们一样住在偏房,送茶水的三等丫头住在内院罩房。 这是身份的象征,所以二人看不起临时来的四人,对她们指手画脚。 沈如意听从指划,让她干嘛她就干嘛,让她烧火,她就烧火,冬天冷,她巴不得呢,与烧火小丫头阿霜会意一笑,悄悄缩了缩身子,掩到柴堆边上。 阿花与阿云被调去外门里,一个看来客人数,一个到茶房叫传茶水。 春丫一身俏的立在茶水房门口,一边朝外看,一边小意讨好青芙,“姐姐放心,我肯定会做很好。” 另一个丫头青翠搬出各式杯子,为马上要到的客人准备着。 大概十点半左右,来拜见王爷的各式人等陆陆续续到了。 一般早到被滞留在待客室的拜访者,大部分是见不到王爷的,接见的他们是王爷的长史、参幕,但就算能见到王府的幕僚,也是有身份地位的,毕竟那些没身份地位、资格的人,在门口就被涮过一轮了。 王爷没回府,客人一拨一拨,沈如意等人午饭就在茶水房轮流换班匆匆扒了几口。 本以为一直烧茶炉,到下午一点多时,青芙与青翠两人坐在茶水间不动,令沈如意与春丫送茶水到待客室。 不知是不是意识到去待客室送茶水没机会接触到王爷,春丫很不积极,甚至赖在青芙身边讨好。 沈如意当没看到,托着茶盘,原本放四杯茶,现在放了六杯,她端着,杯子纹丝不动,稳稳的,跟做习惯了似的。 青芙等三人看到:…… 青芙与青翠就罢了,她住在内罩房,虽然听过王嬷嬷救过一个粗使丫头,但也就是听一听,从没对号过,今天一看,瞬间产生了危机感。 冬至过后,可是要调两个外院丫头到内院升等的,难不成会被她抢了去? 春丫更是一惊,明明就是种田盖瓦的泥腿子,什么时候连三等丫头的活都干得这么好了。 真是又惊又嫉妒,这贱人怎么什么都会。 沈如意不知众人心里嘀咕什么,端着托盘稳稳的进了待客室。 偌大的待客室里坐了不少人,这些人难得在王府这样的场合碰面,少不了联络寒喧感情,三五成群,形成了明显的小圈子。 沈如意一手托盘,一手端杯子放到客人面前,不急不徐,一边干活一边顺便听听八卦。 走到一角落处,有两人小声交谈。 “听说半个月前,王爷就派人去寻南山隐士季文川……” “咦,我听人说去寻北晋第一谋士陈文川,难道是我听错了?” 二人相视。 “或者,两者难寻?” “要是把这二川收入囊中,咱们大陈国是不是能称霸中原?” 二人意味深长一笑,声音更小了。 离开的沈如意没听到,她拿着托盘回茶水房又端六杯出来送到新来的客人手边,一趟又一趟。 一直忙到天黑点灯。 “还有客人吗?” 马嬷嬷来了一趟茶水,差点捉住三人偷懒,吓得她们赶紧拿起托盘去侍候客人,沈如意这才松泛,一直等到快六点,王府主人宋衍吃晚饭,才没新的客人进来。 很久没这么不停歇干过活了,沈如意也觉得挺累的。 在茶水房吃了一如既往潦草的工作餐后,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偏房。 月亮初升,没被污染过的天空,像是点了灯的长廊。 沈如意慢下脚步,悠悠的享受孤冷的寒夜,到是别有一翻风味。 “如意姑娘……” 人吓人,吓死人。 010 消寒图 沈如意注意力都在布满星辰的墨蓝天空里,突然响起人声,吓的她差点掉魂,脸色可不太好看,冷冷看着最近有些阴魂不落的门客吴先生。 吴忧一点愧疚都没有,甚至负手,并排与她走一道。 沈如意干脆停住脚步,“先生,如果你想找女人,对不起,那你找错人了。” 聚贤院门客勾引丫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偏院里不少丫头婆子为了钱,也高兴这样的露水情缘。 吴忧意味深长一笑。 沈如意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眼看如意姑娘要变脸,吴忧豁然一笑,“如意姑娘别多想。” 哼! 沈如意冷冷的看向他,“那你三番两次接近我,到底什么心思?” “你说呢?” 吴忧神秘兮兮的样子真的很欠揍。 沈如意一脸紧惕,猜测他到底想干什么?再给她送五两? “若是如意姑娘想,吴某到是愿意成全你赚到这笔钱。” 不是?那他想干什么? 淡定粗使丫头终于不淡了,吴忧满意的乐了,“哇,进九了,还真是冷啊,回去画个九九消寒图消磨时间。” 说罢,负手离去。 突如其来的出现在她身后,又莫名其妙的离去。 沈如意不觉得老狐狸闲的在寒风中与她联络什么感情,他这番举动什么意思? 最近发生的事一一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难道他言而无信把那张壁炉图给别人了? 看刚才那样子似乎又不是,那是…… 西北风呼呼吹,冻的人直哆索,算了,不想了,先回温暖的小窝再说。 从凌晨一直忙到现在,几乎没吃到什么东西,沈如意烧了个锅子。 南陈国在长江以南,按理说,食材要比北方丰富,但谁让现在是冬天呢,她又是个粗使丫头,能得到的食材有限,幸好前几天备了不多。 拿出菘菜、五花肉、菌干、豆角干等,每样都弄了一点点,该洗洗,该泡泡,忙碌而又快乐。 所有食材备好后,挖了一勺猪油烧热,把切好的姜丝放进去,嗞嗞嗞……猪油味立即就钻到鼻腔中,深吸一口,太香了! 赶紧又倒五花肉片,炒到煸出油,再把菌干、豆角干倒进去,让它们充分吸收猪油,变得水润油滑,炒到差不多,倒入清水熬煮。 趁着这个功夫,她打水洗脸洗手,换了白日工作的衣服,把它们放到木盆里,等明天扫院回来再洗。 拾掇好了,一锅汤也熬的差不多了,最后把新鲜的菘菜倒进去,几分钟后,一个锅子就烧好了。 揭开盖子,不用手扇,香味飘的整个屋子都是。 屋外寒风啸啸。 屋内温暖如春。 呼……呼…… 一大口一大口,过瘾而又满足。 沈如意开心一笑,不管姓吴的老狐狸什么心思,但五两银子实打实买成了食材进了肚子,还不错。 第二日,沈如意打扫好院子回来,路上遇到阿花、春丫等一行人。 跟以往见面就讽刺不同,这次春丫甚至没空看她一眼,一直恶狠狠的盯着阿花,能把她吃了。 阿花看到她,赶紧躲到她身后。 无辜的沈如意:…… 正当她不解时,夏草与秋蒲替春丫打抱不平说出了缘由,原来调入内院的丫头已经定下了,只有阿花。 不是说调两个的吗?夏草也问出了疑惑。 路过的阿云笑道,“看来看去,马嬷嬷只选到了阿花,其它人还得看看,说等小年时再调。” 刚才还一脸与人深仇大恨的样子,春丫瞬间高兴的直蹦,“阿云姐姐,是真的吗?” “嗯,我听我阿兄讲的。” “那就是真的了。” 阿云朝高兴的春丫深深看了一眼,不过她这人无论何时面带三分笑,让人觉得少女天真烂漫不懂世事的模样。 沈如意不动声色扫了眼,漫不经心的回自已小屋。 阿花怕春丫他们,趁着机会也溜了。 春丫拉住阿云道,“好姐姐,为何马嬷嬷就选阿花,她……”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为何就选她了?这些管事嬷嬷莫不是眼睛瞎了? 当然,这话她不敢说,讨好的看向阿云,希望她透露几句。 阿云一笑,“老实勤快总没错。”顺势抽出自己胳膊,“我得去当差了。” 不肯说就不肯说,春丫气的咬牙,不就是忠厚老实嘛,谁不会,想着阿花的样子,照着装模装样,小年时,她一定要调入内院。 自从阿花调入内院,没人敲沈如意的门,她凌晨出去扫地,中午吃好饭窝在小屋里没事干,也画消寒图。 九九是以冬至为起点算九九八十一天,到来年春分前后,所谓九尽桃花开、春深日暖等,准备每天涂掉一朵梅花。 古人还真是浪漫。 沈如意坐在小桌边,在白纸上绘制九枝寒梅,每枝九朵。一枝对应一九,一朵对应一天,等所有的梅花都涂完了,冬天也就过去了。 白纸还是顺的安公子的,笔墨是请小贩方小哥买的,真是贵啊,一支笔,一小绽墨,够吃半个月肉啊!可人也不能没有精神需求不是? 这不,画上一个下午,既消磨了时间,又可以陶冶情操,一举两得,真不错。 画好后,举起来看看,还不错,沈如意吹了吹墨汁,欣赏自己的杰作,感觉还不错,放回桌上,拎起小陶壶,给自己泡了杯菊花茶。 菊花不是买,是外书房院子里的,凌晨去打扫院子偷偷摘回晒的,那些丫头婆子没发现吧! 哈哈……沈如意自娱自乐。 进入腊月,下了第一场雪。 要是前世,沈如意看到雪还不炸了,多漂亮多富有诗意啊!不管是堆雪人还是打雪仗,都是一大乐趣。 可是作为此刻的打扫者,知道她冻得有多可怜吗? 草履鞋不防水,雪化后直往脚里钻,冷的彻骨。 铲……我铲……沈如意力气不算小,可是三个院子打扫下来,冻得跟僵尸也没啥差别了。 聚贤院,吴忧看到她扫的瑟瑟发抖,站在屋舍门口邀请她进来坐坐。 沈如意当自己没听到,甚至在别人眼中,她跟没得感情的机器一样,机械的扫着院中雪。 妈的,娘的,就没一个人来说不要打扫吗?她在心中狂骂封建大地主,真是吃人不吐骨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