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娇娘破案录》
1. 傀儡杀人案
浓稠的血腥味呛进鼻腔时,虞意妧正靠着墙角的草垛,她捂住一旁娇弱小女孩的嘴,轻轻地“嘘”了一声。
透过木板缝隙,她看到土匪的弯刀劈开老村长的脖颈,鲜血喷溅在黄土墙上。
她压着惊恐抱住怀里的孩子,闭上眼颤抖地咽了一口口水。
这是她穿越的第三日。
上一刻她正作为娱乐文化公司的CEO考察投资一家木偶戏院,她和戏院话事人进行最后的拉扯。下一刻,她就被一个藏匿在木偶中的人猛地贯穿了喉咙。
再睁眼,眼前便是粗布麻衣裹着陌生的女子身体,耳边是村民哭喊着“流寇来了”!
尚且来不及思索,她便被老村长强行带着村里的三个孩子塞进了地窖里。
老村长将一个云雷纹玉镯递给虞意妧,最后留下一句“小姐,这是老先生临终前留给您的,弦京还有老先生为您留下的遗产,您一定要好好活着。”
说罢,老村长便带着村里的青壮年与土匪进行交涉,只可惜土匪毫无人性地尽数斩去了他们的头颅。
“都给我搜!大人说了,墓里的东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土匪头子的吼声炸响在屋子里。
虞意妧贴着潮湿的泥墙后退,指尖触到柴堆里冰凉的陶罐。借着透进来的月光,她看清罐身上“硝石”二字时,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尖叫与马蹄声渐近,上头的土匪好奇地看向地窖那不是很稳当的木板,仿佛马上就能发现下面瑟瑟发抖的四个人。
她咬破舌尖保持清醒——
角落里还摆放着硫磺和木炭。
虞意妧沉静地将三种粉末按比例混入陶罐,地窖被打开的瞬间,它将最后一把硫磺粉洒进陶罐。
三个孩童蜷缩在她身后,最小的丫头含着泪咬住自己的袖口,硬是把哭声咽回喉咙里。
“小娘子倒是会藏。”刀疤土匪提着染血的斧头挤进门,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孩子们,“大人要找的人莫非跟这个小娘们儿有关——抓住她。”
“官爷稍等。”她突然软了嗓音,抱着陶罐缓缓起身,腕间玉镯撞在罐口发出清响,“妾身这里……”
话音未落她便猛地扬手,火药粉借着转身的力道尽数泼在土匪脸上。
轰隆!
火星擦过打火石迸射的刹那,整个地窖都在震颤。
热浪掀翻屋顶时,虞意妧已经拽着孩子们滚进地窖深处的洞穴里,虽然她身上也免不了炸伤,但好在孩子们都还无事。
硝烟里传来土匪的惨叫——
“快跑!”
虞意妧趁乱带着孩子们走另外一条地道逃了出去,她把孩子们推上马背,锋利的瓦砾割破掌心,鲜血浸透缠在腕间的襦裙碎片。
怀中小女孩突然指着她染血的衣襟:“姐姐的玉镯在发光!”虞意妧低头瞥见那枚老村长给她的玉镯,竟泛起了诡异的青光。
但现在顾不得这些,她扬鞭抽在马臀上,“抓紧缰绳,数到一百下就松手!”
看着孩子们跑远后,虞意妧松了口气便立即顺着溪边狂奔,绣鞋陷在汴河滩涂里,春寒裹着血腥气钻进鼻腔,身后山匪的火把在芦苇荡里织成猩红的网。
腐尸的恶臭突然漫过来。
她回头望去,月光下一具"尸体"正以扭曲的姿势将一个红衣男子按在溪石上。月光淌过傀儡青灰色的手背,露出皮下蠕动的青铜脉络——那根本不是活人该有的肌理。
是她最熟悉的东西——傀儡!
“救...救命!”红衣男子的锦履在鹅卵石上蹬出深深划痕,他拔出履旁的短刃砍在傀儡肩头,短刃猛地迸出火星。
“小心!”
虞意妧抄起溪边捣衣杵砸向傀儡太阳穴,木杵应声而断,反震力疼得她腕骨发麻,却见那玉髓表面蛛网似的裂开一道细纹。
傀儡的动作突然凝滞一瞬,红衣男子趁机滚进深潭。
傀儡裂至耳根的嘴猛地张开,它以迅雷之速靠近红衣男子,随后喉间竟伸出三寸长的青铜薄刃,朝着红衣男子咽喉切下。
鲜血染红了溪水,虞意妧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傀儡颈骨发出令人牙酸的转动声,整个头颅竟扭转一百八十度直勾勾盯着她。
那张腐烂的面孔上,赫然嵌着两枚青玉髓充作眼珠。
玉髓眼珠映出她踉跄后退的身影,青芒暴涨的刹那,她看到玉髓深处浮起熟悉的纹理——与她手腕上玉镯的云雷纹分毫不差。
玉髓流转的幽光与手腕上的玉镯产生共鸣,虞意妧感觉胸口突然发烫。
“喀嚓。”
一声机簧响动,傀儡的指节突然暴长三寸,青铜指甲擦着她咽喉掠过,薄刃距离咽喉只差三寸——
虞意妧突然猛地回想起前世被杀的瞬间,她一恍神只能往后仰,寒光擦着发髻掠过,玉簪应声而碎。
碎玉飞溅的瞬间,她看清傀儡脖颈处暗藏的机关锁,手腕上的玉镯突然发烫,齿轮转动的咔嗒声在脑海中炸响。
【检测到致命威胁,系统强制激活。】
傀儡的利刃突然凝滞,仿佛被无形之力禁锢。
虞意妧感觉太阳穴一阵刺痛,大量陌生记忆如潮水般涌入——青铜齿轮的咬合方式、玉髓核心的能量回路、机关傀儡的致命弱点......
【宿主绑定成功,奖励新手礼包:断肠银针。新手任务发布:摧毁眼前傀儡。】
腕上玉镯泛起青光,虞意妧的袖子中赫然多出了三枚刻着云雷纹路的银针。
【刺入左肋第三根肋骨下方。】系统声音冰冷。
虞意妧摸到袖中银针,傀儡却在这时挣脱禁锢。利刃划破她肩头,鲜血溅在玉镯上,齿轮突然飞速旋转。
【警告!检测到宿主血液激活傀儡狂暴模式!】
傀儡喉间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玉髓眼珠迸射出红光。虞意妧就地翻滚,堪堪避开横扫而来的利爪。
溪水浸透襦裙,她忽然摸到腰间药囊——里面装着村里人驱蛇的硫磺粉。
【硫磺与宿主血液混合可短暂麻痹傀儡。】系统快速分析,【但只有三秒机会。】
来不及思考了,虞意妧当即咬破指尖,将血滴入硫磺粉。
傀儡扑来的瞬间,她扬手将药粉撒向玉髓眼珠。刺耳的尖啸声中,傀儡动作果然停滞。
就是现在!
银针破空而去,精准刺入系统标注的位置。傀儡浑身经络突然暴起,玉髓眼珠疯狂转动。虞意妧趁机翻身而起,摸到溪边一块尖锐的燧石。
她当即将燧石重重砸下,青玉髓应声而裂。
傀儡浑身抽搐,喉间利刃失控般乱挥,竟将自己左臂齐根斩断。
虞意妧正要补上一击,林间突然传来青铜关节摩擦的声响。
【警告!检测到傀儡接近!】
“铮——”
箭雨破空声撕裂夜幕,玄甲卫兵如黑潮漫过河堤。为首的男子纵马踏碎尘土,绣春刀映出他眉间凌冽的寒意。
虞意妧认得那身玄色飞鱼服,传闻中活剥人皮都要讲究刀工完美的玉面阎罗——监察司少卿裴砚。
“低头!”
清冷男声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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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而至,雪亮剑光擦着她耳畔掠过。傀儡的头颅滚落在地,露出颈骨处嵌着的青玉髓。
玄衣青年旋身落在她面前,绣着獬豸纹的墨色大氅扫过满地血污,腰间金牌上”监察司少卿”五字在月色下泛着冷光。
傀儡突然发出尖利啸鸣,胸腔迸出幽蓝火焰,那具鎏金瞳仁的杀人机器已化作青烟。
【叮!检测到关键道具「傀儡核心·残片」,宿主已触发「家族传承系统」。】
虞意妧一惊,眼前浮现半透明的光幕:
【当前任务:隐藏证据,存活至天明(奖励:解锁初级傀儡扫描术)】
【警告!若暴露身份,将触发僵化指数。】
“系统?僵化指数?!”虞意妧冷汗涔涔,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的指尖下意识握紧玉镯,却摸到半枚灼烫的残片——方才生死关头,她竟生生掰断了傀儡颈间青玉髓上的机关锁。
裴砚勒马立于河畔,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狼狈的贵女,绣春刀在鞘中轻颤。
“姑娘好手法。”马蹄溅起的泥水落在她裙裼,裴砚的声音像浸过雪的刀背,“只是这前朝余孽的物件,姑娘打算捂到几时?”
虞意妧瑟缩着后退,却在对方下马时瞥见他腰间司南佩的异样——那枚青铜佩饰的指针纹丝不动,显然不是寻常司南。
“大人明鉴,”她垂眸福身,“民女只是……”
“只是什么?”裴砚用刀尖挑起她的下巴,“只是恰好懂得拆解傀儡机关?”
虞意妧感觉到刀尖微颤,那力道轻得不可思议。
她忽然想起坊间传闻,说裴少卿审讯时最爱剥人皮,可眼前这刀尖连她皮肤都没刺破。
“民女不懂大人在说什么。”
“呵。”裴砚收回刀,转身时袖中滑落一枚九瓣莲金箔,被他不动声色地踩在脚下。
“姑娘可知私藏证物是何罪?”剑尖挑起她的衣襟,里头的玉髓碎片落在了地上,那上面赫然刻着云雷纹。
虞意妧看着青年眼底骤然凝结的冰霜,那人语气淬了冰般瘆人:“姑娘可知,死的是何人?”
虞意妧摇了摇头,她抬眸看着裴砚冷如寒霜的眼睛,以示自己的无辜。
玄铁锁链扣住手腕时,裴砚指尖的温度比镣铐更灼人:“监察司地牢第三层,专审姑娘这样不说实话的妙人。”
河风卷着未燃尽的九瓣莲金箔扑簌簌落在脚边,虞意妧看着裴砚腰间晃动的青铜司南佩,脑海里突然闪过不属于自己的回忆——
漫天火光里,与她眉眼相似的老先生主持销毁了前朝的所有机关典籍,永远的关闭了一座金碧辉煌的戏院。
可却留下了这样非同凡响的玉镯。
暗处传来银丝绷紧的嗡鸣。
当夜,监察司地牢。
裴砚独自坐在暗室,面前摆着好几枚不同形状玉髓碎片,可细看却有着相同的纹路。烛光下,他修长的手指抚过上面的纹路,眼神深不可测地眯起来。
烛火映照下,他眉间朱砂痣红得刺目。
“大人,查到了那位姑娘的身份。”
“谁?”
“先帝爷时主持机关术的虞阁老之孙,名唤虞意妧。”
裴砚将云雷纹碎片收了起来,他沉下脸,又变回了冷面阎罗的样子。
竟是虞老后人,若是杀京官为其祖父复仇,倒也圆得过去。
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位姑娘不像是真凶,定有蹊跷——
“将虞姑娘提到地牢,本官亲自审。”
2. 叛徒往哪跑
烛火在青砖墙上投下扭曲人影,虞意妧腕间铁链发出细碎声响。
她抬眼看向目前桌子上的傀儡残肢——浸透血污的檀木手指微微蜷曲,指节处暗刻的云雷纹印痕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虞姑娘对此物应当不陌生罢?”
玄色官服扫过潮湿石阶,裴砚指尖寒光闪过,“昨夜死在青莲溪的礼部侍郎,咽喉插着同样的傀儡部件,刚巧不巧被姑娘私藏。”
昨日死的那位红衣男子,竟是礼部侍郎。虞意妧心里猛地沉了下去,裴砚该不会屈打成招吧?
裴砚指尖敲在檀木案上,惊堂木压着的那枚云雷纹碎片应声颤动。烛火将虞意妧腕间镣铐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条吐信的毒蛇。
“前日戍时三刻,户部侍郎之子被傀儡剜心而死。”
他展开卷宗,玄色官服领口露出半截绷带——那是昨夜追捕时被傀儡所伤,“卢公子指缝里亦是嵌着半片云雷纹碎片。”
倚着刑架的女子抬眸轻笑:“大人不妨直说,何时要给我上拶指?”
一直盯着她的裴砚突然起身,走到虞意妧面前,似乎是想要看清楚她眼睛里有几分真几分假,“申时正,城郊义庄丢失一具男尸。”
他俯身时腰间金牌擦过她耳垂,"需要本官替姑娘回忆,丢的那具男尸到底是不是卢公子?"
虞意妧正回忆着原主偷走这男尸的动机,脑中突然响起系统提示音:【检测到关键物证,是否启动三维扫描?】
正好试试那初级傀儡扫描术是个什么东西,虞意妧暗中启动扫描,随后她垂眸掩住眼底青光:“大人这便认定了我的罪?”
他玉骨般的手指钳住她下颌,烛火噼啪爆开灯花的刹那,双眼寒潭般注视着女子倔强而戏谑的眼眸。
虞意妧喉间泛起铁锈味,系统突然在识海炸开警报:【检测到千机梅花榫!残片第三关节有二次熔铸痕迹】
“那不是虞家傀儡。”虞意妧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坚定。
她话音未落,裴砚的剑锋已抵住她颈间动脉。
“三日前城北胭脂铺命案,死者手里攥着有你虞家戏楼的印记。“
裴砚俯身,冷白指尖按住她锁骨处的朱砂胎记,“更巧的是,所有死者身上都带着这样的云雷纹碎片。”
地牢阴风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虞意妧在剑锋压迫下被迫仰头,她盯着裴砚寒如冰霜的眼眸,突然轻笑:“大人可敢与我打个赌?”
裴砚眉梢微挑,剑锋却未撤半分:“赌什么?”
“赌我能证明这傀儡并非出自虞家之手。”
原主偷走卢公子的尸体,也是因为在卢公子尸体上发现了自家傀儡的纹样,于是便在暗中秘密调查意图证明自家的清白。
虞意妧看着系统检验的结果与建议,沉静地提议道:“大人可否将碎片给我?”
裴砚沉吟片刻,亲自上前解开了她的锁链。他的手指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手腕,带来一阵酥麻。
她从袖间拔出一根银针,插入碎片侧面的暗孔,只听"咔嗒"一声,云雷纹碎片龟裂,露出底下歪斜的"叁"字刻痕——
那是西市棺材铺常用的编号标记。
裴砚蹲下身拾起那片掉落在地上带"叁"字的残木仔细端详。
“与大人一样,我也想要查明真相。当初祖父明明下令销毁了虞氏所有的傀儡机关术,如今为何会重出江湖杀人无数?此事必有蹊跷。”虞意妧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现在,大人可以放开我了吗?”
“虞小姐还有什么线索。”他低声道。
虞意妧揉了揉发疼的手腕,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新任务:查明''残木''来源。奖励:傀儡改良机关图纸。】
“大人想从我这里知道线索?”她抬起头,“我有一个条件。”
“请讲。”
“我要参与整个案件的调查,证明我虞家的清白。”
裴砚的唇角微微上扬:"成交。"
他玄色官服袖口暗绣的银蟒擦过她染血的指尖,突然将一枚冰凉的玉牌塞进她掌心。
他的低语混在锁链碰撞声中,“子时三刻,西市棺材摊。”
虞意妧握紧手中的玉牌,目光却落在裴砚袖口沾染的墨迹上——那是祖父生前最爱的松烟墨香。
*
子时梆子敲到第三声,夜色如墨,西市街头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
虞意妧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挽着裴砚的手臂,扮作一对富商夫妇,缓步走向那间传闻中的棺材铺。
“娘子当心脚下。”裴砚低声提醒,温热的气息拂过虞意妧耳畔。
他一身玄色锦袍,玉冠束发,端的是翩翩公子模样。若非知晓他是大理寺少卿,任谁看了都会以为是个富贵闲人。
推开棺材铺斑驳的木门,檀香里混着若有若无的松脂气息钻进鼻腔,她借着整理鬓边步摇的动作,指尖悄悄划过门框内侧——果然摸到半凝固的树胶。
“这便是传闻里可安亡魂的做棺材的铺子?她捏着绢帕掩住口鼻,声音闷闷的像是被熏着了,实则将屋内陈设尽收眼底。
三丈见方的店面,东北角堆着三具薄皮棺材,刨花却集中在西墙根,那里分明没有木料。
裴砚上前半步挡住她半边身子,锦缎衣袖拂过柜台,带起一层浮灰:“要一副金丝楠木的棺椁。”
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佝偻老者从阴影里挪出来,脖颈却诡异地挺直了一瞬。
“楠木要等三个月。”老者伸出枯枝般的手,指甲缝里嵌着朱砂。接过银锭时,拇指在底部凸起的莲花纹上摩挲而过。
裴砚的玉扳指在柜台上叩出轻响:“听说贵店还接特殊订制?”
他袖中滑出一截傀儡关节,精钢打造的机括泛着寒光。这是在礼部侍郎身上找到的证物,与虞家傀儡如出一辙。
老者看了眼那傀儡关节,眼皮猛地一跳,随后抬眼看了看夫妻二人。
虞意妧忽然弯腰咳嗽,金镶玉的耳坠子“不慎”滑落,骨碌碌滚到西墙根。她提着裙摆追过去,青砖地面传来空响。
蹲身拾坠子时,袖中银针已探入砖缝——
下面是空的。
“夫君。”她扶着棺材起身,指尖在棺盖内侧抹过,“你跟这糟老头子废什么话——本夫人问你,此物你能不能做?”
说罢,虞意妧将一锭金元宝丢在桌子上,一副不耐烦的语气道:“我早看那老不死的东西不顺眼了,反正京中多傀儡杀人,多那老东西也不怪,那老东西若是没了,金山银山还不都是咱们的了。”
老者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后背佝偻得更厉害了:“夫人莫急,小老儿这就去取契约……”
转身时布鞋踢翻火盆,烧了一半的纸钱打着旋儿飘起,虞意妧分明看见未燃尽的边角上,印着半枚傀儡戏院的朱印。
看来城北胭脂铺的命案,也是嫁祸。
为何这些命案皆要嫁祸给虞家?就因为虞家是机关术开山传人?虞意妧表示想不通。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裴砚闪电般扣住老者手腕,却摸到一截冰凉的木关节。
老者嘴角咧到不可思议的弧度,整张脸皮"嗤啦"裂开,露出底下青面獠牙的傀儡真容。
“追!”
裴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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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剑斩断傀儡头颅,拉着虞意妧往后头的院子里冲去,夜色中一道黑影正翻上房檐,肩头麻袋渗出血迹,在月光下泛着幽幽蓝光。
裴砚当即便要追过去,门却猛地一下子关上了,且此门材质特殊,竟是刀枪不断,水火不容。
“不对劲。”虞意妧拉住裴砚的衣袖。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下一刻,四面八方传来"咔嗒咔嗒"的声响。一个个黑影从暗处走出,月光照在他们脸上——那是一张张惨白的傀儡面孔!
“小心!”裴砚的软剑在月色下划出冷冽银光,剑锋挑开傀儡抓向虞意妧肩头的利爪。那些木制指节擦着墙面划过,竟在青砖墙上犁出五道深痕。
“虞意妧攥紧裴砚的袖口,耳坠上的东珠随着疾奔乱颤。她下意识地转了转刚刚还有些凝滞的脚腕,想必是刚才脚有些发麻的缘故。
随后系统在她视野中标出最佳路线,避开三个正在合围的傀儡。
身后傀儡群如潮水涌向裴砚,关节摩擦声混着诡异的童谣:“月亮弯弯照九州,木人滴血泪不收……”
裴砚反手掷出三枚柳叶镖,最前排的傀儡应声碎裂,飞溅的木屑里裹着暗红血珠。
“这些傀儡是用活人浇筑的!”虞意妧倒吸一口冷气,她刚刚又使用了一次初级傀儡扫描术,却发现骨骼扫描图里那些木制躯壳里赫然嵌着完整的人体骨架。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虞意妧看着不断挥剑的裴砚,冷静地思考着刚刚发现的不对劲,这棺材铺下面是空的,那便一定有机关。
五口黑漆棺材呈梅花状陈列在后院,腐木气息中混着铁锈腥气。她指尖抚过第三口棺材侧面的凹痕——那里残留着半枚铜钱纹。
虞意妧素白手指沿着棺材接缝游走,月光穿过天窗斜斜切下,在东南角的青砖上投出个模糊的“危”字。她的脑海昭忽然想起幼时祖父将她抱在膝上,教授的《鲁班尺经》,“危宿值日,忌动土,宜破阵”。
她取下树上挂着的铜铃,五枚铜铃对应五行方位,随后将铜铃按进棺材头部的铜兽首,只听"咔嗒"轻响,棺盖应声错开三寸。腐臭味扑面而来,内里竟堆满生锈的箭簇。
“错了?”她蹙眉后退半步,忽然瞥见月光偏移后,那些箭簇阴影在棺底拼出个卦象——离上坎下,未济卦。
虞意妧灵光乍现,反手将铜铃转至兑位。棺椁底部轰然塌陷,露出蜿蜒向下的石阶,浓重的沉水香混着血腥气涌上来。
突然一具独眼傀儡从天而降,利齿咬住她飞扬的披帛。
裴砚一下子揽住她的腰纵身跃起,剑尖点地借力坠入了石阶底下。
下坠的风声灌满耳膜,裴砚将她护在怀中,后背重重撞上湿滑石壁。不知滚了多少圈,两人浑身伤地站了起来。
“别点明火。”虞意妧按住裴砚摸火折子的手。
黑暗中浮起星星点点的幽绿磷光,映出四壁上密密麻麻的傀儡,它们手腕都系着铜铃。
裴砚剑尖挑起地上一物:“你来看这个。”半截未雕完的木偶躺在剑身上,心口位置钉着三寸长的棺材钉。
磷光忽然大盛,密室中央的青铜鼎腾起一人高的绿焰。火光中浮现出无数挣扎的人影,鼎身铭文渐次亮起:丙寅年七月初七,正是虞家戏院走水,父母葬身火海的日子。
次日,祖父便关掉戏院,辞了官带着年幼的虞意妧去了青莲村,一晃竟是过去了十年。
“有人用秘术炼阴傀。”烟雾盘旋成傀儡戏院的轮廓,戏台中央赫然摆着七具黑棺,棺盖上用朱砂写着——
“擅闯者,死。”
3. 合作愉快
裴砚突然捂住她的嘴。
绿焰映照的墙壁上,三道拉长的人影正从石门缝隙渗进来,最前面那人提着盏白骨灯笼。
裴砚的剑锋横在虞意妧身前,白骨灯笼的冷光将三道人影投在石壁上。
“虞家丫头比预想中来得早。”沙哑笑声从斗篷下传出,灯影晃动间露出半张布满烧伤的脸。
系统突然发出刺耳警报:【面部特征与二十年前傀儡戏院纵火案通缉犯匹配度87%】
一些残缺的记忆开始拼凑——父亲临终前捏碎的火漆印,母亲藏在妆奁夹层的半张舆图,还有眼前这个本该葬身火海的叛徒。
“章叔,或者该叫你鬼手七?”虞意妧向前半步,袖中滑出三根缠着金线的银针。
“当年你偷学禁术被废双手,如今倒是长进不少,竟用上了活人炼阴傀。”
鬼手七的灯笼猛地一晃,绿焰暴涨三寸:“小丫头知道得太多……”话音未落,身后两个黑袍人突然炸开斗篷,数十只巴掌大的铜皮傀儡蜂拥而出。
裴砚的软剑挽出七朵剑花,斩落的铜皮傀儡竟在空中重组。虞意妧指尖银针灵蛇般游走,劈向一只扑向裴砚后颈的傀儡:“坎位三步,离宫起火!”
裴砚会意,趁机斩断密室顶部的铁链,蓄满火油的陶罐轰然坠落。绿焰碰触到火油的瞬间,整个地宫亮如白昼。
【系统升级提示:检测到宿主找回记忆,完成血脉觉醒,解锁傀儡机关古籍】
虞意妧发现自己面前突然多了几本书籍的样式,也就是多出了一个查资料的百度网盘。
虞意妧接受度良好地关上了——
谁要看书啊?又看不懂文言文。
鬼手七在烈焰中化作焦骨,白骨灯笼却诡异地完好无损,灯罩上浮现出半幅霓裳羽衣傀儡图。
“事情还没完。”虞意妧看了眼只有一半的《霓裳羽衣傀儡图》便塞进了自己的衣襟处,“有人在用傀儡术操控鬼手七,真正的幕后黑手……”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的钟声。
密室之中,尘土簌簌而落,石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烛火摇曳,映照出裴砚冷峻的侧脸。他一把扣住虞意妧的手腕,声音低沉而急促:“走!”
虞意妧还未来得及反应,头顶的石梁已轰然断裂。好在裴砚眼疾手快,揽住她的腰身,足尖一点,借力跃向一旁。碎石擦着他的肩头飞过,他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抱紧。”他沉声道,语气不容置疑。虞意妧下意识环住他的脖颈,只觉耳边风声呼啸,眼前景物飞速倒退。男子身形如电,在崩塌的密室中穿梭,每一步都险之又险地避开坠落的石块。
忽然,前方通道被巨石堵死。裴砚眸光一凛,反手抽出长剑,剑光如虹,硬生生劈开一条生路。身后,密室彻底坍塌,烟尘滚滚而来。
虞意妧只觉得呼吸困难,眼前一片模糊,唯有他坚实的胸膛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她抬头望去,裴砚依旧神色冷峻,唯有额角渗出的汗珠泄露了方才的惊险。
“没事了。”他松开手,随后拭去剑上血渍,目光落在她染了尘灰的脸颊上:“虞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系统光幕突然弹出红色提示:
【最终任务:将剧院声望提升至「名动京城」,即可解除「傀儡化」进程——】
【当前身体傀儡化:5%(症状:痛觉迟钝/关节僵硬)】
也就是说,她继承了一座戏园子?
很好!
至于身体傀儡化?完全没关系,日后赚了大钱便找百八十个小白脸推着她走。
虞意妧略略沉吟片刻,当下便拿定了主意: “鬼手七不过是幕后之人的废棋,真凶还尚未知,劳烦大人送我去一趟锦绣阁。”
锦绣阁,便是曾经虞阁老主持的傀儡机关术戏楼。
暮春的风裹挟着细碎的柳絮,拂过青石板铺就的长街。虞意妧紧了紧肩上的包袱,抬头望向眼前这座朱漆斑驳的戏院。
"锦绣傀儡戏院"五个鎏金大字依稀可辨,只是金漆早已剥落,露出底下焦黑的底色。两扇厚重的木门半掩着,门框上还留着烟熏火燎的痕迹,门环上结满了蛛网,风一吹,便簌簌地落下细碎的灰尘。
她伸手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焦糊味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院子里杂草丛生,几株野蔷薇从砖缝里钻出来,肆意地攀附在斑驳的院墙上。
正厅里光线昏暗,只有几缕阳光从破漏的屋顶漏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角落里堆着几个破旧的傀儡箱,其中一个箱盖半开着,露出一截被烧焦的戏服。虞意妧走过去,轻轻掀开箱盖,一股混合着焦糊味的樟脑味飘了出来。
箱子里整整齐齐地码着十几个傀儡,有青衣小生,有花旦,有老生,还有几个武生的傀儡。虽然蒙了厚厚的灰尘,但依然能看出做工精致。她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青衣小生的傀儡,发现它的右手有些焦黑,像是被火舌舔舐过。
她站在戏台前,望着那摇摇欲坠的帷幕,耳边仿佛响起了记忆里儿时的锣鼓声。那时候,祖父总是抱着她坐在台下,教她认台上的傀儡,给她讲戏里的故事。她还记得祖父说过:“妧妧啊,这戏院里的每一个傀儡都是有灵性的,它们会记住每一个为它们倾注心血的人。”
这样热爱傀儡的祖父,曾经为何会亲自下令销毁了这戏楼。
虞意妧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傀儡轻轻放回箱中。
她注意到箱底有一块焦黑的痕迹,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什么。
【系统提示:从远房表亲手中夺回另外半幅《霓裳羽衣傀儡图》任务奖励:机关术改良——根据古籍配方自动优化制作工艺】
这么好?书都不用看了,虞意妧当即便找上了表亲府上。
正厅内八盏琉璃宫灯高悬,将紫檀木桌上的鎏金匣子照得流光溢彩。虞明远抚着山羊须叹息:“当年舅公突然病故,这傀儡图暂存我处十五年……”
虞意妧看着面前男人不太自然的神色,当即便用系统的新功能进行了一番测验,果不其然【开启初级傀儡扫描术—鉴伪模式:木料年份对比中......赝品概率98.7%】
“表叔慎言。”虞意妧扶着门框轻笑,随口便胡扯道:“祖父研制傀儡图时用的可是南海沉香木,这匣子......”
她指尖掠过匣角暗纹,“怎么透着崖柏的苦味?”
满座哗然,虞意妧手中的茶盏当啷坠地,飞溅的瓷片擦过虞明远袍角。
“侄女说笑了。”虞明远额角渗出冷汗,“不如请出族老当场验看……”
“何须劳烦长辈。”虞意妧突然旋身扯下梁间朱红帷幔,数十根银针从袖中激射而出。银针穿透木匣的瞬间,露出了里头半幅图的样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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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叔以为,为何祖父只留了半幅图?”她看着虞明远瞬间惨白的脸,手中银针直直地抵住了虞明远的脖颈——
“另外半幅图,在我手里。”
虞明远瞬间脸色煞白,他语气怀疑地问道:“另外半幅在你手里?这怎么可能?应当是在……”想到什么他立马住了嘴。
“表叔倘若再敢撒谎,”她手中银针忽而刺向那人脖颈,朱唇绽开森冷笑意:"我便用你全族颅骨,替这戏楼重开添盏新灯。"
拿着完整的一副传家宝傀儡图,虞意妧盘算着能不能把这个卖给一个冤大头赚点初始资金。
嗯,冤大头早就有了。
青瓷茶盏氤氲着白雾,虞意妧指尖轻叩檀木匣,听着雅间外渐近的脚步声。那玄色织金袍角拂过门槛时,她故意将画轴往案上一摔。
“少卿大人也来喝早茶?”她慢悠悠卷着褪色的绢帛,“莫不是跟踪我?”
裴砚立在屏风前冷笑:“虞小姐放出风声时,就该想到有今日。”他腰间鎏金蹀躞带映着晨光,昨夜击杀傀儡时留下的刀疤在领口若隐若现。
虞意妧忽然想起昨夜这人后背洇着血还护她在怀,此刻他目光如淬冰的剑,倒更教人胆寒。
“少卿大人说笑呢,若非如此,想必见大人一面难如登天。”
“我记得,我与姑娘的合作,已然结束了。”
虞意妧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卷画轴,缓缓展开。“大人请看,这是民女从太尉虞大人府上找到的《霓裳羽衣傀儡图》。”
裴砚眸光一凝,起身走到她身侧。画轴上,一群身着霓裳羽衣的傀儡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跃出纸面。
她指尖点在题跋处,“您瞧这''天佑二年''的印鉴——
“虞氏覆灭那年。”裴砚忽然倾身,松香混着药香扑面而来。他指腹擦过她手背,在画纸边缘捻了捻,抬眸好似笑了笑,“墨色倒是新的。”
虞意妧腕间玉镯叮当响:“少卿大人这般聪慧,怎看不出民女穷得连赝品都造不起?”
“你要多少?”
“黄金百两。”虞意妧将残卷往他怀里一塞,“这画藏着傀儡杀案的线索,想必大人也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线索吧?”
她话未说完,裴砚已掏出银票拍在案上。
“下次换个新说辞。”
窗外忽起秋风,卷着残叶扑在茜纱窗上。虞意妧望着他腰间新添的翡翠双鱼佩,忽然笑出声:“少卿大人既然看穿,不如入股民女的戏楼,民女这里日后少不了大人要的线索。”
裴砚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一声:“虞小姐好算计。只是本官为何要信你?”
“因为大人别无选择。”虞意妧迎上他的目光,“傀儡杀人案已经惊动圣上,大人若不能尽快破案,只怕难以交代。而民女,是唯一能帮大人找到真凶的人。”
裴砚凝视着虞意妧,仿佛要看进她的心里。良久,他缓缓开口:“好,本官答应你。不过……”
他忽然倾身,温热的气息拂过虞意妧耳畔:“若让本官发现你另有图谋,休怪本官不客气。”
虞意妧心中一颤,面上却不显,后退一步福身道:“多谢大人,民女定不会叫大人失望。”
走出茶楼,清风拂面,虞意妧才发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抬头望向晴朗的天空,嘴角却勾起一抹笑意。
戏楼复兴的第一步,终于迈出去了。
4. 魑魅魍魉
三月初九,惊蛰。
虞意妧站在新漆的朱红大门前,仰头望着檐角那只青铜铸就的凤凰。工匠正在给凤首安装琉璃眼珠,春日晨光穿过半透明的材质,在地面投下一片斑驳的碎金。
虞意妧看着正门正中央的金漆牌匾,上头是重金请京城有名的书法家颜先生写的“千机阁”三个大字,果真是非同凡响,这个门面非常不错。
虞意妧满意地点了点头。
“掌柜的,告示都贴出去了。”小女孩青杏捧着浆糊桶小跑过来,额角还沾着片碎屑,“西市口、朱雀桥、教坊司门前的布告栏都贴了双份,保管半个长安城都能瞧见。”
虞意妧一朝回到戏楼,便请求自己的合作伙伴裴砚将三个孩子找了回来,虽然老村长不曾说过这三个孩子有何来历,但定是不同凡响。
于是她暂且将青杏、阿芜、松虎三人视作自己的贴身“小秘书”,有总比没有好。
虞意妧拿出衣襟里的锦帕替她擦掉嘴角的碎屑,随后道:“还不够。让阿芜去平康坊走一趟,给各大乐坊递个话——”
话音未落,街角传来木轮轧过青石的声响。
三个泼皮推着辆板车横冲直撞,车上蒙着灰布,隐约显出人形轮廓。为首的黑脸汉子一脚踹在尚未干透的门柱上,震得檐下铜铃乱颤。
“小娘子好大的排场!”那人咧嘴露出黄牙,“这千机阁既要做傀儡戏的买卖,怎不先拜会我们三爷?”
“三爷是谁?从没听过。”虞意妧语气淡淡的,主打把洋洋得意的对手气死。
那人果真气急败坏地连声解释道:“小娘子连三爷都不知道?三爷可是咱天工坊傀儡班的头儿,你开这戏楼可经过三爷恩准了?”
青杏正要上前理论,却被虞意妧用绢扇轻轻拦住。她今日穿着鹅黄襦裙,发间只簪了支木雕的鹧鸪钗,偏那双眼尾微挑的眸子扫过来时,竟让泼皮们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哦,天工坊、傀儡班、的三爷?我只知道天工坊的皮影戏、黄梨戏、杂戏,但不知还有个傀儡戏班,失敬失敬。只是这三爷于傀儡戏,有何能耐与否?”
那大汉当即哑了口,若是真有能耐也不至于没落至此,大汉恼羞成怒,又见围过来的人群越来越多,当即将板车上庞然大物的灰布掀开——
里头是个三尺高的傀儡,穿着褪色的戏袍,关节处缠着发黑的麻绳,脖颈以诡异的姿势耷拉着。
这是有备而来,不过也没用。
虞意妧轻笑一声,嘲讽道:“大哥这是打量我们长安城的百姓没见过世面?什么破玩意儿也值得拿出来显摆?”
黑脸汉子当即便扯动手中丝线,傀儡却如抽搐般扭动起来,活像中了邪的僵尸。
围观人群响起窃窃私语。
虞意妧却笑了,绢扇一收,掩唇一笑:“这位大哥的提线功夫,倒让我想起西市口卖的大力丸。”
泼皮们尚未反应过来,忽见一道银光破空而来。天青色的丝线缠住傀儡头颅,轻轻一扯,腐朽的木雕登时四分五裂。
虞意妧继续装道:“这般糟蹋傀儡术,不如回家耍猴戏。——今日我给大家伙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傀儡戏。”
话音刚落,虞意妧便拍了拍手,青杏会意地递过来一个包裹。
虞意妧风轻云淡地将红绸包裹的物什随手抛出,绸布散开刹那,人群里响起压抑的嗤笑——那分明是个巴掌大的木头人偶,关节处还歪歪扭扭缠着麻线。
“小木头,该醒啦。”虞意妧咬破指尖在傀儡眉心一点,殷红血珠渗入檀木纹理。
木头人偶凌空翻了个跟头,七窍突然迸出银丝,那些丝线遇风即长,转眼织成天罗地网。
虞意妧悄悄比了个手势,隐匿在暗处的松虎从怀中掏出卷抽轻轻一吹,顿时便弥漫出雾气包裹住了小木头人。
正在众人疑惑时,檀香烟雾忽而转作绯红,小木头人在雾中暴涨三尺,关节弹出三十六片鎏金铜羽。
当它展开雀尾般的机关翼,千百只银丝幻化的青鸾从羽翼间振翅飞出,绕着惊呆的人群盘旋三匝,化作星雨坠落。
满庭寂然中,虞意妧接住最后一片飘落的铜羽。小木头人歪着脑袋坐在她的掌心,麻线手指正比着个滑稽的胜利姿势。
人群中先是一片寂静,随后传来轰轰烈烈的欢呼声和叫彩声,虞意妧趁热打铁又是宣传道:
“今日千机阁纳新,能人异士不论出身,不计残缺,不辨男女,皆可入我阁中,再者,通过考核者赠安家十两银子!”
“掌柜的,俺不会啥奎累秘术之类,就是原先王府的厨娘,可以去不?”
虞意妧当即双眼放光,她几步上前拉着大娘的手道:“大娘,厨艺自然也算是异能!快些到这边登记!——各位,打杂也招。”
话音刚落,阿芜与青杏登记账簿的桌子前便拥挤地排满了人。
虞意妧目的达成,看着松虎报官将搞事情的破皮们赶走后,不免感叹道——终于,不用吃阿芜做的毒饭了!
事情竟进展地如此顺利,真是怕人不知道有蹊跷。
“宿主大人,所以你说要先招揽能人就是这个意思?”
虞意妧看着一夜之间变成一副小正太模样的系统,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蛋,好在其他人看不见,否则她还真难解释怎么凭空多出来了一个“儿子”。
系统脸蛋被捏得生疼,当即便气鼓鼓地变成了仓鼠的模样。
虞意妧更加肆无忌惮地揪起他的尾巴提溜起来,不免好笑——
冷冰冰的系统化成实体居然是这个样子,真是太可爱了!
“当然了,我可是大掌柜,自然是要找些得力干将,若是全都亲力亲为还要能人异士做什么?”
虞意妧看着自己的人才招聘正按照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便弹了弹仓鼠的脑袋道:“说说吧小系统,我现在有什么技能?”
【一个初级傀儡扫描术,一个傀儡机关改良图纸(已使用版),三根银针,还有僵化指数5%】
“那图纸做的小木人真还不错,什么时候再来点其他好东西?小系统啊,你看我们都这么熟了,是不是可以通融一下呢~”
虞意妧在努力赚取名望值和努力赚钱中选择了最不费力气的一项——不要脸。
系统当即气鼓鼓地挪开身子,道:【宿主大人请尽快提升名望值,当前名望:默默无闻,名望值:250/1000】
虞意妧合理怀疑他在骂自己,于是报仇道:“今日阿芜做的膳,交给你了。”
【奸商啊奸商!鼠鼠生气了但没人理qaq】
“掌柜的,今日已登记一百五十二人,按技能分为五大部门,其中霓裳部二十人、丝竹阁二十人、蜃楼坊三十人,翰墨司三十人、奇巧轩三十人,另还有杂活二十二人,下一步该怎么办?”
虞意妧接过青杏写的账册,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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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看了看十分地简便易懂,当即道:“不错,青杏会写会算,今后便做这戏楼的账房,松虎做护院,阿芜先替我管着杂事,现在告诉她们好好准备着,三日后考核。”
“掌柜的,鲁大娘唤咱们吃晚膳了!”
“来了!来了!”
*
夜色沉沉,虞意妧提着灯笼,缓步穿过戏楼正厅。
吃过晚膳后她带着松虎偷偷溜进了天工坊看当下最热门的《长生殿》,刚散场不久,她的身上还残留着脂粉的香气。她正要回房歇息,忽然听到正厅西侧的屏风后传来一声异响。
“谁在那里?”她轻声问道,指尖已经扣住了袖中的银针。正厅内寂静无声,只有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中回荡。
绕过屏风,她看见地上有一道暗红的痕迹,一直延伸到戏台上,灯笼的光晕照在那血迹上,泛着诡异的光泽。
她的绣鞋踩在青砖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后院的门虚掩着,她推开门,视线昏暗,但隐约可见戏台上赫然躺着一个人影。
“是谁?”
未得到回答,虞意妧便走近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是今日替她送牌匾来的贵客,教坊司总管太监刘公公!
他的咽喉处插着一枚银针,针尾还雕着云雷纹——正是她惯用的暗器。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破空之声。虞意妧本能地侧身,一枚暗器擦着她的发髻钉入柱中。她迅速回身甩出三枚银针,却只听到银针钉入木头的闷响。
月光下泄,却什么都没有,好像是一场幻觉。
十分地不对劲。
虞意妧当即蹲在尸首旁想要查看他的尸首,戏楼四周的灯笼突然同时亮起,刺目的光芒让她一时睁不开眼——
“杀人了!”一声尖叫从正厅传来。
虞意妧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戏楼里已经挤满了人,几乎今日考核的一百余人齐刷刷地站在门口,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掌柜的...为何要杀刘公公?”其中一人颤抖着问道。
戌时三刻,裴砚带着一队衙役匆匆赶到天机阁,远远望去,戏楼灯火通明,却透着几分诡异。
“大人,现场已经封锁。”衙役上前禀报。
裴砚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围观的众人。他注意到虞意妧站在一旁,虽被衙役看管,神色却异常镇定。
“死者身份。”他一边问,一边蹲下身查看尸体。
“是教坊司总管太监刘公公,”衙役答道,“凶器是这枚银针,针尾雕着云雷纹,与虞掌柜袖中的银针一模一样。”
裴砚接过银针,在烛光下细细端详,忽而他转头看向虞意妧:“虞姑娘可有什么要说的?”
虞意妧抬眸,镇定地对上他的视线:“民女冤枉。方才听到异响前来查看,就发现刘公公已经......”
“大人!”一个衙役突然喊道,“在死者脖颈处发现这个!”
裴砚的指尖拂过刘公公的脖颈,发现脖颈处有一道细小的青色勒痕,他拂过刘公公僵硬的衣袖,忽然扯出一截断裂的天青色丝线,正是虞意妧今日剿灭那破皮无赖的傀儡所用,在场人人皆可见证。
虞意妧蓦地发出一声冷笑,看来是冲她来的,真是恶心的商战。
她抬眸看向裴砚,眼里一片冰冷:“民女没什么要说的。”
“带走。”裴砚语气亦是冷冷的如同淬了冰的寒刃,不带一丝温度。
5. 牵丝怨(一)
监察司内。
还是熟悉的地牢,阴湿的青砖渗着寒意,昏黄的灯影幢幢,刑架上仿佛还有虞意妧上一次未干涸的血迹,她打了个寒颤,这种鬼地方可真是不想来第二次。
虞意妧大胆地坐在地牢的桌子上,翘着脚看裴砚,后者一脸严肃地翻看着仵作的验尸报告,烛火在他眉弓处投下晃动的影子——
“如何,能证明我的清白了吗?”
虞意妧颇为热切地凑过去看,顺手把自己肩膀上的小熊猫形·系统给扔在了地上,要不是这个系统没法扫描死因,她的命运又怎会再次落到裴砚手上?
【统子伤心了,但统子不说。】
裴砚忽地合拢卷轴,惊动的气流拂动面前人鬓边碎发,看着面前女子着急的神色,他语气沉沉道:“虞姑娘的嫌疑……”
虞意妧后颈霎时泛起细栗,她双手猛地拍向桌子,随后直勾勾看向裴砚的眼睛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少卿大人请听我说,此银针绝不是我的,其次是那根天青色傀儡线亦是有蹊跷,若是大人能给我一瞧,我定能找到其中端——”
“已消。”
心里有一万句脏话,虞意妧站起来,强迫自己露出了一个“死亡”微笑,随后道:“大人可否给我一看?”
“不可,不过这根傀儡线……”
虞意妧无可奈何地接过天青色傀儡线,虽是纤纤细指但是用力一扯,线应声而断,她得意洋洋地举起残留的半根线,道:“如此脆弱不堪,定不是我戏楼之线,”
“大人若是不信,随我回戏楼一看便知,我的嫌疑解除了,大人可以放我回去了吗?大人倒是出资不出力,我可不行。”虞意妧报复性地讽刺道。
裴砚蓦地发出一声笑,随后反问道:“谁告诉姑娘,刘公公是被丝线所杀?”
“你——”虞意妧紧急撤回问候他家祖宗的话语,心里暗暗骂了句“你大爷的”,便继续露出笑容,语气温柔亲切道:“那大人问此丝线是有何意?”
“问问罢了。”裴砚语气淡淡的,却能把虞意妧气得满腔怒火——
等戏楼经营起来还了债,定要把他踢出去!
“那大人可否告诉我,我还有什么嫌疑?”虞意妧咬牙切齿道。
“我不是说了 ,姑娘嫌疑已消,”看着虞意妧气鼓鼓想吃人却要忍着的样子颇为可笑,裴砚又好心解释道:“银针是你的与否尚未可知,不过上头淬的毒,怕是姑娘轻易拿不到的。”
虞意妧三下五除二便退避三舍,急忙便要溜走:“既然如此,告辞!”
“等等——”
“少卿大人还有什么话,不妨一次性说完。”虞意妧转过身,面上表情险些没绷住。
“虞姑娘亲口答应,若是本官出资,姑娘便协助查真凶,难不成姑娘日后再不需要了?”裴砚看着虞意妧面上表情几番变化,不觉好笑。
“大人要民女查案,也得等民女回戏楼安排一番不是?”不气不气不气,以后把他的银子花光让他睡大街去!
“明日辰时,本官在教坊司等姑娘,大驾光临。”
虞意妧抬眸看了眼裴砚,确定他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当即一溜烟跑出地牢,秋风扑面,虞意妧按住狂跳的心口暗恼——
辰时!鸡都不带起这么早的!
转角却见裴砚的贴身侍卫站在门口,毕恭毕敬地高声道:“虞掌柜嫌疑已解,大人特派马车送掌柜回楼里。”
这人,其实还可以。
“掌柜的回来了!”
虞意妧甫一下车三小只便立马围了过来,虽说跟着虞意妧锻炼了几日的胆子,但再怎么也只是三个孩子,虞意妧抱着三人好生宽慰了一番才罢。
见那侍卫与马车迟迟不见离开,虞意妧露出一个职业微笑道:
“这位大人,转告你家少卿,本姑娘说到做到。”
那侍卫点了点头,却纹丝不动。
虞意妧正想叫松虎将这个人请回去,转头便看见自己熟悉的人——今日晨搞事情的几个泼皮无赖。
其中一刀疤脸对着戏楼门口看热闹的应聘者就是一阵挑拨离间:“虞掌柜性情暴烈,稍有不顺心便要使暗器杀人,想活命的不如拜入我三爷门下!”
虞意妧懒得和这人费口舌,当即便道:“松虎,打。”
那侍卫当即制止松虎的动作,义正词严道:“手足殴打,笞四十。”还没等那几个泼皮得意,他又接着道:
“故相惊动,令扰乱者,杖八十,带走。”
绑住泼皮无赖后,他又将一密奁递给虞意妧,微微点了点头便走远了。
虞意妧看着远去的一行人,将密奁打开,里头赫然盛着一水青色的裙子,青杏吃惊地将裙子抖落开来,舞裙以轻薄的鲛纱为材,水青色自上而下晕染,裙摆与袖口处用同色丝线绣着细密的卷云纹,针法细腻,似有袅袅云烟萦绕。
“掌柜的这是,要亲自考察霓裳阁?”阿芜机灵,当即便想出了这么个借口,实则眼里满是好奇的意味。
虞意妧将裙子收了起来,当即吭了吭声道:“那是自然,这是本掌柜重金求得,两日后霓裳阁考核得魁者,有比这更好的彩头。”
【宿主大人,新任务发布:查清案件真凶,奖励:中级傀儡扫描术——识人】
“刚瞌睡就递枕头,很好。”
虞意妧抱着怀里的密奁,不由得叹了口气,怪道裴砚一个堂堂少卿大人非要叫她一同去查案,原来是想找个工具人。
教坊司的青砖地面上还凝着晨露,虞意妧将最后一只素银簪斜插进发髻。
铜镜里映出身着水青色舞裙的少女,裙身料子轻薄,恰到好处地贴合着她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不堪折损。
她转过身,水青舞裙如浪花翻涌,露出的一截皓腕,白皙如雪,与水青色相互映衬,更显娇嫩。一头乌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在如雪的颈边,眉眼弯弯,双眸似含着盈盈秋水,顾盼间满是灵动俏皮。
“大人可还满意?”虞意妧不免打量了一番裴砚——
他一袭月白长袍,衣角与袖口处用墨线勾勒着淡雅的兰草花纹,行走间,仿若携着清风与墨香。腰束一条同色丝绦,挂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瞧起来倒是衣冠楚楚的。
“一般。”裴砚看了一眼虞意妧便挪开视线,随后语气平淡道。
虞意妧脸先是一僵,随后想到什么,她默默不语地随着众人走进了教坊司。
待会儿有你受的!
“新来的舞娘?走这边。”指引女官在门口指引着路。
虞意妧故意踩住身后人的皂靴,听着裴砚倒抽冷气的声音,嘴角勾起得逞的弧度。
“抬起头来。”
鎏金护甲挑起她的下巴时,虞意妧嗅到一股熟悉的沉水香。教习娘子云鬓间的金步摇垂珠轻晃,在她眼前织成一片碎光。
“倒是副好皮相。”教习娘子收回手,丝帕在指尖绕了个花,随后漫不经心道:“会跳什么舞?”
“奴婢会《霓裳羽衣曲》!”虞意妧抢着应答,顺势将裴砚往前一推,“这是我家表兄,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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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利得很,您缺不缺劈柴挑水的?”
“小武,带他去后院。”
说好的琴师身份,此刻竟成了杂役。他刚要开口,却被虞意妧回身用玉指掩住了唇,女子巧笑倩兮道:“大人要以大局为重哟~”
裴砚硬生生把话咽回喉间,跟着那人高马大的杂役小武往后院走去。
裴砚盯着被塞进手里的劈柴斧,指节捏得发白,随后他蓦地露出了一抹笑容。
“带去濯玉池。”
池水滚烫,蒸得人眼前发晕。两个粗使嬷嬷按着她浸入水中,桂花胰子擦过锁骨时突然加重力道。
“姑娘可知这池子淹死过多少不听话的雏儿?”其中一个在她耳边嗤笑,“上月还有个想逃的,捞上来时浑身爬满水蛭...”
虞意妧屏住呼吸,任由皂角水刺痛双眼,她不由得疑惑——
教坊司不是唱歌跳舞的吗,怎么听起来还有点像不正经场所,像某个颜色的楼一样。
戌时二刻,观舞楼掌灯如昼。
三十六个新人在红毡上站成雁阵,虞意妧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却见二楼珠帘后高坐着一名女子,鎏金香炉吐出袅袅青烟,将她的轮廓晕染成水墨画里的一笔淡影。
“这位姑娘,你可知那是谁?”
“青娘子你都不认识?她可是原先刘公公最得力的手下,这教坊司,日后保不齐就是青娘子主事了,日后瞧见可得恭敬点。”
“多谢这位姑娘。”
青娘子,还是刘公公的手下,马上主事,且还是获利最大的,非常有嫌疑。
“第一试,点绛唇。”
十二面牛皮鼓围成莲花状,每个鼓面中央都缀着朱砂点的胭脂印。教习娘子击掌三声,小婢捧来蒙眼黑纱:“踏错鼓点者,逐;沾污朱砂者,杖二十。”
等下,什么玩意儿?还要踩鼓点?
虞意妧踏上第一面鼓时,足底传来异样触感。朱砂印下的鼓皮微微凸起,像是藏着什么尖锐物件。
“统子!呼叫统子!下面有什么东西?”
【宿主大人,有三根针。】
虞意妧一万句脏话还没说出口,便听琴声陡然转急。
虞意妧只得随着鼓声继续乱踩,鼓面银针次第显现,她小心堪堪避开,最后一个鼓音将尽时,她不小心踩偏半步,银针划破脚踝,鲜血滴在地上,宛如雪地红梅。
“工伤!这一定要算工伤,得加钱!”
青丝散落的刹那,二楼珠帘发出清脆撞击声。虞意妧蒙着眼,却清晰感受到一道目光如冷箭穿透胸膛。
“这位娘子,请回吧。”
这位青娘子,是冲她来的。
“姑娘,掌事娘子大人,民女对教坊司憧憬已久,还望娘子大人行行好,就让我去杂役也好啊,我定潜心练习早日回来做回舞女。”虞意妧灵机一动,拉着开头的教习女官不舍得撒娇请求,还滴了几滴强挤的眼泪出来。
那女官抬眸看了一眼,将她带了出去后又转到了后院——
“快去吧。”
“多谢姑姑!”虞意妧目的达成,她提着裙摆奔向后院——
裴砚正在砍柴,两人对上视线,柴刀破空的铮鸣戛然而止。
暮色浸染下,虞意妧眼尾洇开一抹残红,指尖徒劳揪住衣襟,裙裾下似乎还有蜿蜒的血迹如,恍若一朵被风雨摧残的花,连垂落的睫都凝着泪意。
裴砚几步上前抓住虞意妧的腕子,恰好此时这位小可怜抬头说话——
“谁打的。”
“我也来了。”
6. 牵丝怨(二)
茅草屋顶漏下的雨丝浸湿了虞意妧的后领,她蜷在潮湿的稻草堆上,左脚划出的血痕正往外汩汩冒血。
“伤口里淬了毒。”裴砚单膝砸在夯土地面,从怀中掏出尚带体温的玉瓶,“这是雪蟾膏,忍着些。”
毒?
虞意妧顾不得其他,赶紧揪着裴砚的衣领坐起来,担心道:“什么毒!”
“无事,就是让你昏睡的迷药。”裴砚难得温和地宽慰面前受伤的女子,他将虞意妧的绣鞋脱下来,看着脚上的血洞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要往上撒药——
虞意妧缩着脚退了一点:“这好像有点不合规…”话音未落已被他握住脚掌,粗粝指腹擦过时两人俱是一怔。
裴砚当即将她的脚放下来,也将药瓶递给她,起身守在了木门口,虞意妧盯着他的耳朵,居然觉得好像比往常要红一点。
一定是错觉!
沾了药膏的棉帕触到伤口时,虞意妧疼得抓住地上的稻草,忍不住骂道:“我受了伤,这名贵的药我要走了,你还得赔我十两银子!”
“好。”
虞意妧这才满意,她扯下一节水袖一边包裹住伤口,一边问道:“我是不是被发现了?”
裴砚回过神来,轻咳了两声道:“戏楼。”
什么?戏楼居然不干净!虞意妧顿时觉得天塌了,她这么个小小的掌柜怎么还有人想着谋害她呢。
“等下,你提前准备了伤药,也就是今日你若为琴师而非杂役,受伤的便是你了?”虞意妧盯着裴砚一定要一个答案,后者半晌后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她顿时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砸的还是真脚。
“亲爱的少卿大人,我的毒怎么办?还有接下来怎么办?”
裴砚起身却是不语,接着在心里默数了三个数,面前的女子果然意识涣散,下一秒便陷入了昏睡。
暮色浓稠如墨时,他换上玄色劲装。临行前回眸望那烛火摇曳间映出女子层层裹缠的足踝,喉间滚过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檐角铜铃乍响的刹那,玄色身影已如孤鸿掠影,消失在泼天夜色里。
*
第二日晨,虞意妧在明晃晃的日光中醒了过来,外头日光高悬,着实是个好日子。
“少卿?”
“少卿大人?”
“裴砚?”
【宿主大人,他昨夜便走了。】仓鼠统子悬空漂浮在虞意妧面前,随后求表扬道:
【宿主大人今日本该酋时才能清醒,不过我及时将大人唤醒了。】
“干得好统子,回去就叫鲁大娘烧竹笋给你吃。”
裴砚倒是打得好算盘,想利用完她就扔?
没门儿!
虞意妧熟门熟路地混进了新来的舞娘院子内,刚想仔细查验一番有没有天青色丝线的痕迹,就被一红裙女子瞧见,她叉着腰道:
“你是新来的浣衣婢?”
虞意妧刚低了低头还没明白浣衣婢是什么,那红裙女子便丢了一堆衣裙过来道:“这些衣裳,今日内洗了罢。”
卯时三刻的井台结着薄霜,虞意妧把最后一件舞衣拧干时,忽见水面浮着星点天青色。
虞意妧用手沾了些闻了闻,并无奇怪的味道,难不成那天青色竟是染出来的?
“新来的!”一青衫小女官抱着一摞染坏的纱绸跑来,“青娘子让把这些送去焚掉,你去罢。”
虞意妧接过来,用手轻轻抚过衣衫,状似想要占为己有道:“也不知这颜色是如何染出来的,竟如此好看,之前竟是从未见过。”
那小女官双手抱胸,十分自得道:“那是自然,这是青娘子专道为献给容妃娘娘的《青鸾吟》所制舞裙,整个京城都只有咱们教坊司才有,你若想要去库房拿些旧的便是,这匹不可。”
虞意妧故作惊讶:“女官姐姐,这匹为何不行?这样好的料子也舍得烧?”
“说是沾了秽气呢。”小女官压低声音,“几日前死在天机阁的刘公公便穿了这衣裳呢,不吉利得紧。”说罢她警惕地看了一眼虞意妧,随后猛地将衣衫夺了回来道:
“罢了我去烧,免得你动了不安的心思坏了娘子的事。”
虞意妧清清楚楚记得,刘公公死在天机阁的那晚,穿的是件白色的衫子,这外衫为何被脱了还要烧掉,定是有问题,得想个办法拿过来。
“女官姐姐若是不信,奴婢与您同去——”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教习嬷嬷的呵斥。
虞意妧无可奈何,只得迅速动手将衣衫袖子扯破,手里紧紧攥着一截丝线朝教习娘子福身——“娘子。”
那教习娘子看了眼虞意妧,随后道:“我有话与她说,你退下吧。”
什么话还要避开人说,虞意妧打定主意待会儿一定要悄悄摸摸偷听一下,便道“是。”
“是。”另一道声音同时响起。
虞意妧这才反应过来,这娘子是有话跟她说。
“娘子可是有何事?”
教习娘子先是一笑,随后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想要说什么却顿住,略显尴尬道:“你叫什么?”
“奴婢名唤晚儿。”
“晚儿啊,那日害得你不得跳舞的人你可知是谁?”她附在虞意妧耳边悄悄摸摸道。
“奴婢不知。”
“是青蝉那个贱人,也就是如今的代掌事娘子,娘娘还不曾下懿旨封赏,她便又是排舞献媚,又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你可服?”
虞意妧这下是彻底明白了,这位教习娘子与青娘子有仇,还不轻的那种,于是她立马同仇敌忾地胡乱骂了一通,随后道:
“娘子大人,那刘公公死后这教坊司如何落到青娘……青蝉那个贱人手中了呢?”见教习睨过来,虞意妧当即便改口骂道。
“你当是为何?还不是老刘的把柄落到青蝉那贱人手里了。”
“什么把柄?——娘子放心,今后我与娘子,自然是一心的!晚儿绝不敢背叛娘子!”反正我也不叫晚儿。
教习看了看四周没人,还是不放心地将虞意妧拉到檐下,随后道:“老刘嘛,却是有点不良的嗜好,喜欢动手动脚了一点,青蝉那贱人有个妹妹,青鸾。但那青鸾着实是不像话,竟敢告状告到娘娘那儿去了,否则一个小小教坊司哪容得下他这尊大佛……”
后面的话几乎都是骂青鸾不知好歹的话,虞意妧只问:“青鸾呢?”
“那贱蹄子被我下了药送给了老刘,老刘便替我谋了这教习的位置,至于后来,老刘玩腻了便沉湖了事了。”
【宿主大人不要冲动啊!不能杀人啊啊啊啊啊!】统子看到虞意妧的动作,紧急地大喊了起来。
那刘公公该死!青蝉杀得好!
虞意妧不想听教习喋喋不休她和刘公公狼狈为奸的经历,只道:“教习娘子有何需要奴婢做的?”
“叮当”一串钥匙出现在了虞意妧的面前,教习笑着道:“这是库房的钥匙,你去替我偷来账本。放心,我若上位定忘不了你的功劳。”
虞意妧接过钥匙,冷笑道:“娘子放心。”
虞意妧被堵在库房角落时,手中数着竹篓里天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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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丝线正与着那卷记载天青丝线出入库的账册对应着细看——
“这颜色叫''雨过天青''。”身后突然传来清凌凌的女声,惊得虞意妧差点打翻竹篓。
青蝉执一柄素纱团扇立在廊下,月白襦裙衬得眉目如画,“前朝秘方,要取寅时三刻的露水调色,十匹素缎才能出一尺。”
虞意妧垂首作恭顺状,指尖却悄悄碾着丝线。她故意将竹篓往身后藏了藏:“青娘子说笑了,奴婢不过是捡些彩线给乐工们补衫子。”
团扇柄上的流苏忽然晃得急了些。
“酉时三刻,西角门。”青蝉的声音像浸在冰里的梅子,甜而冷,“若姑娘还这般装傻,今日教坊司,怕是只能抬出一卷草席了。”
暮色初临时,虞意妧在柴房后见到了青蝉。掌事娘子褪去白日里的端雅,执着一盏琉璃灯立在暗处,灯影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光晕:“跟我来。”
暗室里,青蝉点燃一支安神香:“姑娘好手段,竟敢潜伏进教坊司。”
“青娘子更能耐,昨夜便认出了我。”虞意妧不轻不重地回道。
“我知道你们迟早会查到我身上来,这账册并无问题,姑娘应当清楚丝线的柔软,我如何能用那丝线杀死刘公公呢。”她说着取出一本名册,“姑娘还是怀疑我?”
虞意妧翻开名册,只见上面详细记载着每个姑娘的来历、特长、性格弱点,甚至还有她们在教坊司的人际关系图。更令人惊讶的是,每个人名旁都标注着不同的符号。
“圆圈代表可用之人,三角代表需要调教,叉号代表必须清除。”青蝉解释道,“比如教习娘子,她贪财好利,狼狈为奸,草芥人命,必得清除。”
虞意妧注意到名册上有几个名字被朱笔圈出,青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轻声道:“她们都是不肯同流合污的好姑娘。”
虞意妧看着她的眼睛,明白恐怕不止同流合污这个词这么简单。
“你知道我是怎么当上掌事的吗?”青蝉突然问道,“三年前大太监看上了我,可最后死了的却是我的妹妹,我捏着这个把柄成了掌事。”
她走到墙边,拉开一道暗格,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账本:“我重新制定了赏罚制度,将姑娘们按特长分组。善舞的专攻舞蹈,善琴的专攻琴艺,各司其职。又设立了''月评''制度,表现优异者可以自主选择是否见客。”
“至于大太监...”青蝉冷笑一声,“我让姑娘们轮流给他送加了安神药的参汤,又安排轮值的姑娘三人一组,他才不敢动手动脚。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我将这些东西与姑娘交换,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虞意妧听得入神,这些都是好东西,不过她看中的不是这些东西,而是人。
“所以青蝉姑娘还是动了手。”
忽然有急促脚步声自回廊传来。
青蝉猛地攥住她手腕,簪尖抵在虞意妧喉间:“姑娘这般说可有证据?姑娘可知宫里有位贵人就爱看死人跳舞呢?”温热呼吸拂过耳畔,“就像...姑娘这般妙人,最是惊煞。”
柴垛后传来野猫厮打声,虞意妧突然轻笑出声:“青蝉姑娘,我本无意与你作对,也同情姑娘们的遭遇,可裴大人已是疑上了姑娘,姑娘若是答应来我天机阁做事,我有法子保下姑娘。”她反手扣住对方命门,“青蝉姑娘不妨考虑考虑?”
“不必考虑,我将为教坊司主事,又得娘娘信赖,就算杀了那老淫货又何惧之?”青蝉满脸的野心和自得。
虞意妧却不像她这般有信心,容妃怕是要让她失望了。
7. 牵丝怨(三)
虞意妧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她才发现外头竟是不知何时落了一场雨,虞意妧攥紧身上不甚厚实的衣裳翻过院墙。
绣鞋陷进有些湿润的青石板上,脚踝传来钻心剧痛,虞意妧当即骂道:
“该死的,脚还没好。”
"咚——咚!咚!咚!"
远处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一慢三快,子时正刻。
“统子,你飞出去看看裴砚到哪里了!”
系统闻言当即便飞了出去,虞意妧看着后院的方向近在眼前,于是她当即忍着剧痛加快了脚步,木门近在眼前——
"砰!"
两道黑影在门口撞了个正着。
虞意妧的银针擦过来人耳际,钉入树干的刹那,对方指尖的寒芒已抵住她咽喉。
风过时掀起女子鬓边发丝,裴砚嗅到淡淡的药香味,腕间力道不觉松了三分。
“虞姑娘好身手。”他故意压低声线,剑锋却往那截雪颈贴近半寸,“只是这么晚了,姑娘去哪了?”
虞意妧屈膝顶向他腰腹,随后站定,好整以暇地看着一身夜行衣的裴砚道:“哦,那裴大人一身夜行衣又去了哪里?民女今日可是等了大人一日一夜呢。”
话音戛然而止,裴砚收回剑锋,拈起她一缕湿发在指腹揉搓,月光漏过茜纱窗,照见他唇角似有若无的笑意:“姑娘在屋子里,怎的发梢鞋子俱湿了呢。”
“谁说我便只能一直待在屋子内了?”虞意妧当即又反刺道:“我便不能坐在檐下,望穿秋水时被雨淋着了?”
裴砚笑而不语,只是一味地将虞意妧推进屋子内,取下一旁挂着的衣裳围住虞意妧,只道:“毒你既自解了,就勿要淋雨了。”虞意妧顿了一顿,她听见自己心跳震耳欲聋,便咳了咳转换话题道:“大人可发现了什么?”
“未曾。”
虞意妧拿起帕子去擦拭自己滴水的发梢,闻言亦是一笑:“这么巧,我也是,并无收获呢。”
更漏声里,他们各自拢紧藏着机密的口袋。檐下水滴在青砖上敲出密语,像在嘲笑这场心照不宣的互窃。
*
容妃娘娘的生辰夜极其的热闹,教坊司众人排了数日,虞意妧和裴砚各自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便溜走了,那间茅草屋像是从未来过人一般。
夜幕笼罩长安城,安仁坊却是一夜灯火通明,坊内来往的皆是赫赫有名的达官显贵,名门望族,笑语不断地穿梭往来,等待着今日贵客——容妃的到场。
裴砚亦在此次受邀人之中。
虞意妧穿着身浅粉色的罗裙,乌发高挽,秀挺的琼鼻下虽是蒙着一层轻薄的素色面纱,但秋水含星般的双眸却是不能让人忽视,更加上裴砚的身边何时有过女伴?众人皆是惊诧不已地猜测着这女郎的身份。
“虞姑娘这是缠上本官了?”裴砚状似亲密地附在虞意妧耳边道。
虞意妧不动声色地挽紧他的衣袖,刚想笑突然想起来裴砚看不到,于是她放心大胆地做了个鬼脸道:“大人说笑了,容妃娘娘颇得圣眷,想必这生辰宴必是不同凡响,怎么能错过呢。”
旁边的人却突然顿住,随后将她扯进自己的怀里,像似调情道:“虞掌柜可知,此面纱乃鲛纱制成,以薄如蝉翼闻名。”意思就是,他看到女子刚刚的表情了。
虞意妧立马露出了个笑容,她总算知道为何之前下属都喜欢看着她笑了,是他们生性爱笑吗?是上位者可恨啊!很快裴砚的同僚带着暧昧的眼神走了过来,虞意妧便顺势告辞了。
她随手抓住了一个端着色泽红亮菜品的小婢女,焦急地问道:“姑娘可知教坊司献舞的人在何处?”那婢女指了指后头道:“在后头第三间,穿过连廊便是了。”
“多谢。”说罢虞意妧便急急地赶了过去,刚刚裴砚将自己拉进他的怀里时,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他腰间的长剑未取,今日娘娘夜宴众人皆被取下了武器,为何单单他不用取?
只怕他今日来,是抓人的。
“你找谁?”虞意妧还未能闯进去便被一容貌艳丽的女郎挡在了外面,她警惕地盯着虞意妧,十分的不放心。
“我找青蝉姑娘,有要事。”
“你就是偷偷潜入教坊司的那位……”她蹙着眉头刚要说什么,身边很快又疾速跑来了一名女子,她迅速打量了一番虞意妧,附耳不知说着些什么,不过虞意妧还是听到了“裴砚”“身边”“佳人”等字,果然那女子听罢便横眉道:
“你还想对青蝉不利?今日过后,青蝉便是教坊司主事,你休想坏事!”
“云娘,容妃娘娘已到,别跟她费口舌了!”
两人齐齐瞪了一眼虞意妧,随后冷哼着关上了门。
十二道天青色水袖骤然舒展时,烛火在鎏金蟠龙柱间齐齐暗了一瞬。舞姬们足尖点在青玉砖牡丹纹上,纤腰后折成新月弧度,臂间缠着的银铃绦带随羯鼓声簌簌震颤。领舞云娘旋身跃上莲花台,裙裾层叠绽开,像是青鸾尾羽一般美丽。
“起——"虞意妧在屏风后捏紧金簪。
琵琶裂帛声里,十二人忽然化作碧波翻涌。天青纱帛掠过金砖,竟当真泛起粼粼水光,此刻被烛火一照,恍若银河倾泻在青鸾羽翼之上。云娘甩出七丈长的泥金披帛,末端缀着的翡翠铃铛撞在青铜编钟上,激得满殿清音如碎玉。
鼓点忽转急促。
舞姬们倏地收拢水袖,腰肢拧作十二道漩涡。云娘踩着同伴交叠的脊背腾空而起,发间金簪青鸾喙中滚出赤红玛瑙珠。
虞意妧盯着那颗珠子坠向容妃裙摆,却见玛瑙珠突然在中途炸裂,云娘本该在此时仰面折腰,让第二颗宝珠自鸾鸟眼中落入金盘。可她的脖颈突然诡异地后仰,水袖缠住横梁垂落的茜纱,整个人如提线木偶般悬在半空。
羯鼓猝然停歇。
舞姬们僵成青瓷人俑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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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娘喉间发出“咯咯”异响,她发间金簪的青鸾眼窝裂开细缝,两道混着朱砂的血泪顺着鎏金羽毛蜿蜒而下,正滴在容妃石榴裙的鸾鸟绣纹上。
殿外忽有惊雷劈开暮色,照亮云娘倒悬的面容——她瞪大的瞳孔里映着容妃苍白的脸,嘴角却诡异地扬起,仿佛被无数丝线吊起的傀儡。十二道天青舞袖在穿堂风中猎猎作响,宛如招魂幡悬在雕梁之间。
虞意妧看着却是心乱如麻,云娘死了?怎么回事,按理说裴砚应当是来抓青蝉的,云娘又是怎么回事?青蝉去哪里了?
“监察司办案!”随后穿着玄色衣袍的小卒们进来将舞姬通通围了起来,领头的正是裴砚,他目光锐利,不知何时换上的藏青色官袍,腰佩长剑,身姿矫健,他走到云娘的尸体旁,面色沉沉:“仵作。”
虞意妧蒙着面亦是随着众人围了过去看仵作从容不迫地验尸,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青蝉却还是不见身影,仵作举起一根天青色丝线,道:“大人,此线上有鹤顶红。”
就在此时,两位小卒压着一女子跑了进来道:“大人,抓到青蝉了。”
青蝉头发凌乱,几缕发丝黏在满是污垢的脸上,原本天青色的衣袍上满是血迹,她目光落在戏台中央的女子身上,虞意妧瞧见她瞳孔猛地一缩,随后冷笑着跪在地上。
“越掌事。”容妃鎏金护甲挑过越青蝉下颌,宫装上的青鸾纹在烛火中泛着银光。青蝉盯着那振翅欲飞的鸾鸟,突然发笑道:“娘娘好手段,竟是在那时便与……”
话音未尽,容妃的护甲急速刮过青蝉脸颊挡住了她未说完的话,她只道:“三年前中秋夜宴,先皇后穿的正是青鸾纹宫装,教坊司这出《青鸾吟》可是对先后娘娘有不敬之意?”
教坊司众人在这场逼问下齐齐跪了下来。
容妃起身走到教坊司众人面前,染着蔻丹的指尖点在其中一人肩上,声音浸着霜雪:“教坊司主事之位,本宫属意秋棠。”那女子先是抬眸看了眼青蝉,随后谄媚地给容妃磕了三个头。
正是那位教习娘子。
“《青鸾吟》出自前朝亡国之音。”秋棠拾起染血的金簪,指尖抹过凝固的朱砂,“鹤顶红遇热成血,越掌事,哦不对,越青蝉为争权位,竟敢谋害皇嗣。”
将才与云娘一同的那位女子张了张口,当即道:“娘娘明鉴,青蝉姐姐对娘娘忠心耿耿,绝无此意啊娘娘!”
秋棠瞥了一眼容妃的神色,当即一脚踹开她骂道:“小贱蹄子胡说什么呢!既说忠心耿耿如何不知娘娘最恨天青色?”容妃顺势抚着平坦小腹冷笑:“本宫平生最恨青色——裴大人,还不抓人吗?”
暮色漫进雕窗,天青色舞衣渐成黛蓝。
“虞姑娘,求您一定要求求青蝉姐姐!”先前与云娘一同的女子跪在虞意妧面前,她的眼中含着泪水,没有一丝一毫刚才的得意——
“容妃,从始至终都在骗我们!”
8. 牵丝怨(四)
虞意妧当即把她扶了起来,随后拿出一方锦帕替她拭去脸上滚落的泪珠,道:“别哭,你慢慢跟我说说,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我一定想法子救出青蝉姑娘。”
女孩接过锦帕,脸上陷入了沉思,满脸愤恨道:“那刘公公就是个□□货,从前是宫里的侍卫,护卫着容妃娘娘来教坊司排新舞,谁料竟对青蝉姐姐暗生了歹意,可最后遭的却是青鸾妹妹。”
女孩顿了一顿,随后脸上满是解恨地“哈哈”笑了两声,泪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她拿起锦帕擦了擦道:“青鸾妹妹直接让他此生再也做不成男子,他便成了教坊司的主事公公,便勾结秋棠害死了青鸾,还说是她自己失足落了湖。”
“之后他便愈发嚣张,若不是青蝉姐姐使法子每每拦着,怕是教坊司不知要多出多少亡魂泣女。如果不是这样,我们也不会排舞想要见容妃娘娘,为的就是要为青鸾、为每一个被糟践的女子们鸣冤。”
“可是刘公公不知从哪得知了此事,百般阻挠,我们不得已只能杀了这个拦路虎。”女孩说着,她脱下自己身上天青色的衣裙,白色内裙内隐约可见一些淤伤,道:
“若是没有青蝉姐姐,我早便被那畜生凌辱致死了。虞姑娘,您是裴大人身边的人,一定要救救青蝉姐姐啊!”说罢,她又跪了下去。
虞意妧连忙扶起这个可怜的女孩,还没来得及说话,其他女孩纷纷脱下自己身上的衣裙展露出自己身上或轻或重的伤痕,其中一女更是勇敢,她当即道:“姑娘若有需要,公堂之上我们皆可佐证,那畜生该死!”
这些女孩们眼里满是坚毅,她们毫不畏惧地展示着自己身上的伤痕,仿佛这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过往,而是她们勇敢的勋章,虞意妧深吸了一口气刚要开口——
身边的仓鼠统子已经是泪流满面的样子不停地拽着虞意妧的袖子哀求道:【呜呜呜呜,宿主大人,你就帮帮她们吧,她们好可怜呜呜呜呜】
不过虞意妧不曾忘掉自己的最终目的,当即道:“姑娘们放心,青蝉姑娘不会有事的。不过可有人知道,刘公公和云娘到底是如何死的?与教坊司这天青色丝线可有何关联?”
女孩们面面相觑,其中一女起身解释道:“此线,青蝉姐姐也是查了许久,按理说这丝线根本不足以杀人,可刘公公和云娘脖颈处皆有勒痕,着实奇怪,清溪你说呢?”
清溪便是一开始跪在虞意妧面前的女孩。
她想了想,只道:“我与青蝉细细查过库房里的丝线,除去刘公公硬要拿去做衣衫的物什,并无一毫一寸减少。”
虞意妧突然想起来当初让自己烧掉刘公公外衫的女子,她仔细寻了寻,发现人群中并无那女子的面庞,便道:“青蝉可叫人烧过刘公公的外衫子?”
“外衫找到了?”
虞意妧顿时明白,此事怕是跟秋棠脱不了干系。
“将才献舞开始前,有人给青蝉姐姐递了个东西,我寻了寻发现了未烧尽的纸条,虞姑娘看看可有帮助?您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
虞意妧冲她笑了笑,随后接过纸条,统子也好奇地凑上来一起看——
纸条被烧得只剩一小截,依稀可见写着的“若要青鸾沉冤……速来……园。”
她面色沉沉地将纸条收进了衣袖中,又道:“青蝉原先是如何预备杀了刘公公的?”
“香料。”清溪当即便答道,不过很快她又面露难色道:“不过这些事都是青蝉与云娘一同商议的,她们不许我们掺和进去,我也是偶然看到云娘摆弄香料才察觉到的。”
也就是说,策划这出牵丝怨的两名当事人都要没了?着实是蹊跷。
其一女子满面愤怒道:“云娘颜色好,刘公公对她最是……”她忍了忍,又道:“本来刘公公死了,云娘凭着好颜色何愁没有出头之日,可如今……那秋棠定不会放过我们。”
虞意妧又掏出一个锦帕递给她,语气温柔而坚定道:“清溪,你先带大家回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线索,特别是刘公公死前,青蝉这边我来想办法。”
清溪点了点头,领着众姑娘对着虞意妧齐齐福身道:“多谢恩人姑娘。”
虞意妧想着先去青蝉的房间里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谁料刚走出门便看见站在外面好整以暇的裴砚:
“不知虞姑娘有什么好办法?”
真是尴了个大尬,她一边答应着帮裴砚查案子,一边又要帮青蝉出来,实在是有点墙头草了。
虞意妧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反问道:“裴大人真觉得此案是青蝉做下的?她不可能会杀云娘。”
裴砚神色冷了冷,语气如同寒冬腊月的淬冰道:“虞姑娘又有多了解青蝉,殊知她不是为防止事情败露杀云娘灭口?”
虞意妧知道什么事情都要讲求证据,于是不去看他的脸色,只道:“我会找到证据的。”
裴砚伸手拔出剑拦住想要走过去的虞意妧,透过泠泠寒光她看到裴砚黑沉的神色:“刘公公一案,证据确凿,虞掌柜还是好好经营自己的戏楼为好。”
虞意妧顿住脚步,她的眼前又浮现那些女子满身遍体的伤痕与坚定的眼神,她转身只道:“什么证据?”
裴砚知道她会不依不挠,直接便将一张沾着血污的签字画押呈现在虞意妧面前,上头写着青蝉的不在场证明是——
她在刘公公死的时间内,往平昌郡主府送胡琴了。
“教坊司往平昌郡主府,何以需得一个时辰?虞掌柜不妨亲自试试,马车就在坊外。”
试就试!
虞意妧不知为何,总有一种感觉,刘公公不是青蝉所杀,当夜来戏台偷袭她的人,说不定便是想要来杀刘公公的青蝉,那时刘公公的尸体已然凉透了,绝不是刚死。
虞意妧走出坊外便看见了那驾马车,从教坊司到平昌郡主府,只需要半个时辰,一个时辰都够来回一趟了,那这半个时辰,青蝉真去杀刘公公了?
虞意妧头脑风暴中,突然又有了个想法,她快步返回教坊司,见裴砚还在原地等着,她几步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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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又反问道:
“可丝线并非死因,那银针的上的毒,我拿不到,青蝉就能拿到吗?”
裴砚早知道她会有此一问,笑了笑道:“她是拿不到,不巧的是,平昌郡主府上,恰有此毒。”
“那郡主府上的毒可有……”
虞意妧话音未落,刚才替她驾着马车的小卒已然快步走到裴砚面前,抱拳回复道:“回少卿的话,郡主府上的蛇莓断肠毒——
并无减少。”
裴砚的面色变了一变,他刚想说什么便见身边的女子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便道:“不知虞姑娘打算如何证明青蝉的清白。”
现在是我的主场!
虞意妧放松地叹了一口气,道:“先去青蝉房间看看。”
两人一同踏入青蝉的房间,一阵清幽的檀香味萦绕鼻尖,一张雕花大床摆放着整整齐齐,月白色的床帐轻薄柔软,被仔细地束在两边,露出摆放着方正的锦被,上面还绣着一只青鸾鸟的图案。
虞意妧越看越满意,不愧是她想要撬墙角的人,一看便是一个合格的精英。
床边摆着一个梳妆台,虞意妧在裴砚不容忽视的视线下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台面一层不染,妆奁里摆着几支素簪,随后一面铜镜有序摆着,并无别物。
窗前,一张矮几搭配两个蒲团,几上放着一套茶具,白瓷的茶杯莹润洁白。旁边的书架上摆满了书卷,从经史子集到诗词歌赋,排列得十分规整。墙壁上挂着一幅水墨画,画中是一片宁静的山水,更添几分雅致。地面由光洁的青砖铺就,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见一丝灰尘。
当目光不经意扫向书架底部最隐蔽的角落时,却瞧见一个不起眼的黑色花盆,盆里只有细软的土,不曾有什么花或植被。
裴砚伸手拿出来,花盆触感冰凉,上面没有任何装饰,他伸手翻了翻土,只见盆里有一个果实,虽是沾着土却难掩鲜艳欲滴的果实,如同红宝石一般,他将果子放到虞意妧面前,果子露出诡异的光芒来——
“这是蛇莓。虞掌柜还有什么要说的?”
虞意妧盯着裴砚手里的蛇莓,心里却想到。
刘公公那种败类,杀了便杀了,可青蝉还是个大好年华的女子,而且多有能力的一个女子啊——
她还要给妹妹寻一个公道,还要保护教坊司的那么多女孩子们,她真的能放下心来杀了刘公公,然后对这些女子们不管不顾了?
虞意妧仰头看向裴砚的脸色,眼神里迸发锐利的神采:“我要见青蝉。”
裴砚看着面前女子不屈的面孔,不由得想到多年前刚入监察司的自己,亦是这般咬着一点就不放弃,可最后的结果什么呢?
他的脑海中浮现师父最终惨死的模样,别过脸去不看面前的女子只道:“虞掌柜想要以什么身份见青蝉?善人,还是同伙?”
他有一点想错了,虞意妧从来不是这种受威胁的女子,她看了眼四周,悄悄凑近问道:“容妃给你压力了?无事无事,我自有妙计。”
9. 牵丝怨(五)
“这便是虞姑娘的妙计?”
夜深露重,监察司内却仍旧是灯火通明,裴砚听到外头传来一声猫叫的声音,弱弱细细的,一听便知是假冒的,他无可奈何地起身推开窗,乌云闭月,却瞧不见来人的影子。
“这儿——”
裴砚甫一抬头,便见外头的高大树木枝丫间朦朦胧胧有一个女子的身影——
秋夜的风掠过重檐,在琉璃瓦上敲出清泠的声响,虞意妧伏在梧桐枝桠间,青鸦色衣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缀着银链的鹿皮短靴。
书房窗棂透出的暖光将人影拉得纤长,见裴砚已经看到自己,她忍着自己略微有些恐高的症,还是声音颤抖地又喊了一声:“大人一定要接住我啊!”烛火应声而灭的刹那,足尖轻点枝头,整个人如离弦之箭穿窗而入。
却未料撞进一片温热的檀香里。
玄色广袖卷着疾风将她裹住,后腰被铁箍般的手臂牢牢托住,虞意妧下意识屈肘反击,腕骨却被扣在掌心,耳畔响起低沉的轻笑:“虞姑娘的妙计,倒是妙极了。"
毕竟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弱女子想到不被人发现的方法,就是夜闯监察司,要不是他早吩咐了鹰七几人帮她遮掩几分,怕是她早便被射成了筛子。
月光恰在此时漫过云层。裴砚垂眸望去,怀中人取下脸上的蒙面黑巾,露出玉雕似的下颌。几缕乌发沾着夜露扫过他手背,凉意下藏着温软的触感,像江南春溪里浮着的桃花瓣。
“那是自然,不过大人及时接住了我,可记一功。”她挣动时夜行衣紧贴腰线,银线绣的竹纹在暗处若隐若现。虞意妧忽然嗅到一缕熟悉的药香,混着女子肌肤透出的暖意,竟让他喉间发紧。
月光映着斑驳树影在她眉眼间摇晃,那双眼尾微挑的眸子映着月色,恍若寒潭里落了碎星,虞意妧指尖无意识摩挲过她手腕,玉镯里的银铃在寂静中发出极轻的颤音,震得他心头某处跟着塌陷下去。
虞意妧拍了拍自己的手,见裴砚半晌没动,当即道:“大人发什么愣呢?快些带我去见青蝉。”
“嗯。”裴砚喉头滚过烫意,怀里温香软玉骤然离开,他咽下隐约的失望,提了一盏灯引虞意妧往审讯室走去。
昏暗的审讯室内,烛火摇曳,刑架上的铁链发出细碎响动,青蝉的足尖堪堪点地,她发丝凌乱地垂落,几缕黏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眉头微蹙,似是在强忍着痛苦。
她身上的衣衫破旧不堪,满是污垢与破损的痕迹,多处布料被扯烂,隐隐露出青紫瘀伤的肌肤 。嘴唇干裂起皮,毫无血色,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那是遭受刑讯时留下的残酷印记。
脖颈处也有一道淡淡的红印,像是被人狠狠掐过,随着她微弱的呼吸,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 。
烧红的烙铁逼近锁骨时,刑房铁门突然洞开。少女在蒸腾的热气里眯起眼睛,看见绯色官服上银线绣的獬豸兽首。
“什么人!”见青蝉被折磨得半死,虞意妧当即喊道。
裴砚将手里的提灯塞给虞意妧后,便拔剑追上了那个黑色的蹿逃身影。
虞意妧则是留下来看青蝉的伤势,她仔细检查了一番青蝉的脖颈处与身体上都没有很重的伤痕,但是不知道有没有下毒。
想着,虞意妧打来一盆水,找了找发现身上的锦帕都给教坊司的几个姑娘用了,便在身上撕下了一节布,随后打湿了轻轻替青蝉擦拭血污。
陷入昏迷中的女子不由得发出几声闷哼。
虞意妧当即更轻了些,发现她脖颈处闻着一只青鸾鸟的羽毛,更加确信在为青鸾找回公道之前,青蝉怕是不会这般轻易地去死。
她转过身去洗方布。
“没想到……虞姑娘竟是说对了。”身后传来女子幽幽的声音,她磕了几声溅了几滴血。
虞意妧见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盏茶,想必是裴砚审讯时喝的,于是毫不犹豫地拿过来喂给了青蝉。
“是秋棠告诉我的,她与刘公公、容妃,本就是一丘之貉。”虞意妧看着青蝉的眼睛解释道。
“你能告诉我,刚刚想要杀你的人是谁吗?,还有今日给你纸条的人,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还没等到青蝉的答案,裴砚便回来了,他的剑尖染着血,肩膀却不知被什么利刃划过,汩汩往外冒着血。
虞意妧打开夜行衣,又撕了另一边的布替他包扎起伤口,道:“怎么样了?”
“跑了,有人接应。不过我剑上有毒。”裴砚盯着虞意妧不成样子的夜行衣,言简意赅道。
“你们抓不到他的,容妃想要杀我灭口,又要堵大人的嘴,咳咳咳,谁能……咳咳……”青蝉状态好些了,满脸都是绝望。
优秀员工绝望了怎么办,当然是画大饼加一碗绝绝子的毒鸡汤了啊!
虞意妧站起身来,盯着青蝉没有一丝神采的眼睛,道:“那青鸾的公道呢,教坊司那些女子受的苦呢?”
青蝉眼睛里果然迸发出十二分的神采,不过很快又归于寂静:“我不甘心,那又能如何?”
不怕优秀员工绝望,就怕她没什么想要的,有欲望,好事啊!
“我有法子,只要你加入我千机阁,我会带你,面圣。”虞意妧想了想,决定采用短句的方式震慑人心。
“面圣?”
“我乃机关术开山鼻祖虞阁老孙女,虞意妧。千机阁,必定能比祖父那个时候,更加光彩夺目,身上压着大山又如何,这山能比这天下之主更大?”虞意妧说这话时,看见裴砚亦是隐隐陷入沉思,不由得在心里嚎叫——
还是传销洗脑强啊!下一句应该是——
“想成事,便入伙!”
青蝉一副被说动了的样子,不过她还是有些犹豫,虞意妧当即趁热打铁道:“你那些好姐妹们也通通来我天机阁霓裳阁,今后咱们必定能打得教坊司,打得那秋棠跪地求饶!”
青蝉显然被说动了,她点了点头道:“这次,我信虞姑娘,该是,掌柜的。”
孺子可教也!虞意妧给裴砚使了个眼色,后者意会地上前盘问道:
“刚刚那人,你可识得?”
“他便是今日约我见面之人,但他始终蒙着面不知是何人,不过我瞧他左足略跛,约是不良于行。”青蝉沉思了片刻当即将自己的发现道出。
虞意妧在后头给她比了一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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拇指,不愧是自己看中的良才。
“见面是何人?说了什么?”裴砚问这话时不由得瞥了一眼虞意妧,后者虽有些心虚但还是反瞪了回去——
那你也没跟我说毒药的事啊,还指望我把全部都告诉你,人与人之间能不能多一点坦诚!不过她也只敢在心里默默腹诽。
“约我之人亦是他,他说只要我死了,教坊司女子们便能活——只怕我死了,她们亦难逃一死,活着才有最大的价值,果然他刚刚便来杀我了。”青蝉从容不迫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见裴砚不说话,虞意妧插进去问了一句道:“那夜戏台袭击我的人,是不是你?”
青蝉苦笑了一下,像是不好意思道:“是我,那夜我原本想要找到那老淫货不轨的证据,云娘亦是做好了准备,谁知那淫货竟不在教坊司。”
“那他去哪里了?”
“我问了教坊司一女子,她说老淫货去了天机阁,我瞧见一颇像他的身影,还以为他□□到刚开的天机阁来了,结果便瞧见了掌柜的。”青蝉越说记忆越清晰,她顺了两口气接着又道:
“可那老淫货身上,既有丝线,亦有我为他备下的蛇莓之毒,我本打算直接毒死他,可又想到未免太便宜他了,便将蛇莓埋入了书架下的花盆中,大人和掌柜的一查便知。”
“说起来我,那丝线还是先冤枉了掌柜的,我知嫌疑最大,后头也发现不对劲——
天机阁初来乍到,又无貌美女子传言,掌柜的身边有裴大人他自不敢动心思,那老淫货为何要深夜前往天机阁?事后我遍寻传话女子,却是人间蒸发一般,事已至此我的嫌疑便是最大。就连姐妹们和云娘,都以为是我出的手。”
虞意妧听懂了,也就是刘公公在她去之前就死了,可戏台那日黄昏才由阿芜指使着几个杂役打扫了个遍,时辰对不上啊。
“于是事已至此,刚巧容妃早便不满老淫货作风,我们便合计借此向容妃请恩,谁料得她答应在生辰宴为大家寻到公道,却反过来要杀我灭口,好一个蛇蝎心肠的毒妇。”
“看来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个黑衣人的身份,怕是和容妃也脱不了干系。”虞意妧说罢,又问道:“你可有关于刘公公的名册?”
“在姑娘去过的暗室那里。”
两人当即连夜潜入了教坊司,索性秋棠刚主事忙着与众人寻欢作乐,未曾将青蝉的东西扔出去,虞意妧顺利地找到了记载详实的名册。
裴砚在一旁举着油烛灯,两人紧靠在一起顺着名册一页一页地看过去——
裴砚忍不住看向一旁认真的女子,微暖的光晕映在她的面庞上,更衬得她的雪肤细腻如瓷,一点美人尖,柳眉之下双瞳剪水,眉目如画,动人心弦。
就在他有些愣神时,面前美人抬眸看向他,纤纤玉指指向一处地方,他收回神凑过去看上头的一行字写着——“若碰及胭脂红则满身红疹,故坊间女子皆用胭脂红。”
虞意妧清楚地记得,她这个人喜欢红色,所以千机阁牌匾上便用上了胭脂红,可那日刘公公来送牌匾,半分事都没有。
两人对视一眼,一人仔细回想着那天的情形,另一人则鬼使神差地神游天外。
10.牵丝怨(六)
虞意妧转身看向裴砚,神色镇定地问道:“刘公公的尸体,在何处?”
戌时三刻的刑部殓房,虞意妧指尖拂过刘公公的脖颈,烛火在她鸦青睫羽下投出细碎阴影。
“温尸不腐,肌理却无尸斑...”她低声呢喃,银针在死者的太阳穴轻旋三寸,本该渗出的暗红血珠迟迟未现,针尖倒映出死者耳后一抹异样的青金色。
虞意妧顺势便将犀角灯挪至尸首天灵处,琉璃罩滤出的青光映得皮下经络纤毫毕现,随后裴砚拔出身侧的剑以银剑背轻刮死者喉骨,本该泛青的龙颈骨竟透出铁锈色斑纹。
【宿主大人,看书看书!】仓鼠统子焦急地在一旁提示道。
虞意妧想起了自己那百度网盘一般的电子书,在系统的指引下当即打开了《洗冤录》,随后她跟着上头所说炼制阴傀的步骤一一动作——
“劳烦大人帮我取取七寸铜鉴来。”
她接过裴砚递来的双鱼衔珠镜,镜面暗刻二十八星宿,当青龙七宿对准尸身印堂时,镜中竟映出缕缕黑气缠绕膻中穴——这便是《洗冤录》中记载的「锁魂煞」。
第一步应上了。
随后虞意妧捣鼓了一番仵作放在一旁的物品,顺利地找到了朱砂和烈酒,她指尖沾了沾混入朱砂的烈酒,沿任脉涂抹,酒液在巨阙穴凝成血珠,顺着肌肤纹理裂变成蛛网状焦痕。
“书上写,活人剥皮时怨气入骨,才会形成焚经纹,随后——”她眉峰骤拢,突然将铜镜翻转扣在尸身心口,镜背阴阳鱼急速转动,尸首肚脐骤然凸起指甲盖大小的硬块。
虞意妧用鹤嘴镊夹住那物,竟拽出半截浸油的槐木钉,钉头雕刻着扭曲的饕餮纹。
第二步,三魂钉也找到了。
“这是三魂钉...”她将木钉掷入盛着黑狗血的瓷碗,木纹缝隙顿时渗出紫烟,凝成张痛苦的人脸,这正是阴傀术最阴毒之处——将活人生魂钉入傀儡,方能模仿本主神态。
烛芯爆出个灯花,虞意妧忽然按住尸身右肩,触手温热下竟透出铁器般的寒意,她瞳孔微缩,两指并拢沿着督脉寸寸下探。当指腹滑至书上标注的关元穴时,尸身突然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像是机括转动的轻响。
“当心!”裴砚上前将虞意妧一把挡住时,后者已扯开素布,素白指尖挑开死者耳后发丝,一道金线缝合的细痕蜿蜒至下颌,她猛地撕开那道裂口,皮下赫然露出百年铁木雕琢的关节,暗红血管竟是浸透朱砂的玄冰蚕丝,随着机关运转汩汩流动。
“阴傀...”虞意妧喉间发紧。能制此等傀儡的秘术师,需在活人咽气前剥皮蒙骨。
“这刘公公的尸首,只有一张人皮是他自己的了。”虞意妧说着,嫌恶地扭过头去忍下恶心的感觉,马上又道:
“今夜给大人当了回仵作,是不是得有点赏金?”虞意妧一脸诚恳地将两只手摊在面前,见裴砚上道地将钱袋子放上来,她掂量了一番分量不俗,当即喜笑颜开——
“炼制阴傀之人,与鬼手七,以及青莲村的傀儡杀人案,定是脱不了干系。不知大人可知这京中何人嫌疑最大?”
“天工坊,黄善。”见虞意妧有些没反应过来,裴砚又补充了一句道:“黄三爷。”
也就是那两个泼皮无赖的头头。
虞意妧手掌猛地拍在桌子上,随后眼里迸发出耀眼的神采道:“原来是他,正好老娘去会会他!”
裴砚拦住虞意妧蠢蠢欲动的动作道:“只有我,没有你。”
“凭什么?”见裴砚眯着眼神色微冷,虞意妧当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说服道:“大人你看啊,我与那黄善本便有仇在先,找上门去讨要说法也不足为过,可若是大人这样一个堂堂正正的少卿大人找上门去了,岂不是打草惊蛇?”
“大人若是不放心便给我一个信号弹之类的,遇到危险我便立马放如何?”虞意妧露出哀求的神色。
裴砚对上这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只得点了点头。
次日晨,虞意妧打听了黄善的私人住处,便找上了门。
她叩响兽首铜环时,门缝里突然弹出个雕花木舌:“贵客生辰八字?”她下意识报了自己在现代的生辰,木舌咔嚓便咬住她袖口,朱漆大门轰然打开,迎面扑来十丈高的鎏金水钟——上百条木制鲤鱼正追着铜钱咬,撞得卯时刻度歪成蚯蚓状。
虞意妧惊奇地摆弄了一下供来人观赏的水钟,随后往宅院深处走去。
绕过会自己挪位的太湖石阵,虞意妧差点踩中满地乱滚的南瓜,这些南瓜表皮竟刻着《孙子兵法》,有个摔裂的露出半截齿轮,还在倔强地背诵:“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
领路的侍女梳着双螺髻,转身时脖颈发出油纸摩擦的窸窣声,虞意妧故意落下绣帕,眼见侍女弯腰时后颈弹出根竹签,签上小楷写着“丙字号,戌时需上油”。
待见到廊下抚琴的玄衣公子,虞意妧险些叫出声来——这样一个年轻的男子,叫黄三爷?黄三爷不应该是个老太爷吗?
晨光里这人美得过分规整,剑眉入鬓的弧度与鼻梁折角竟完全对称,更奇的是他膝头趴着的白猫,尾巴尖缀着颗夜明珠,随着琴声有节奏地敲打拍子。
“姑娘觉得在下的猫儿可有趣?”公子抬眼轻笑,瞳孔在日光下泛着光,他身后十二扇雕花窗忽地齐齐翻转,露出贴满黄符的墙面,朱砂写着“戌时勿喂鱼”“申时晒关节”等古怪备忘。
【统子,你去把他宅院的一草一木全都给我记下来,回头咱们也要按这个装修!简直是懒人福音啊!】
被当做工具人的仓鼠统子只得含泪地在宅院四处飞来飞去。
虞意妧吭了吭声,掩住眼中的惊喜,故意沉脸道:“黄公子可知道我是谁?”
那公子语气中含着几分抱歉道:“天机阁的虞掌柜,黄某久闻大名,手下的人也是为我鸣不平,险些误了掌柜的吉日,着实是对不住,只是黄某腿脚多有不便,未能登门致歉,还请虞掌柜海涵。”他的语气温温柔柔的,让人实在生不出几分恼意。
虞意妧暗道,这怕是条难抓的活泥鳅。
紫檀案几上茶盏突然自动斟满,黄善将茶盏推过来道:“姑娘尝尝聊表黄某的歉意。”
“公子这宅院...”她话音未落,廊柱盘龙突然睁眼,龙须卷来盘核桃,虞意妧拿起来看了看,这倒是真核桃,她悄摸摸地丢在了地上。
紧接着侍女送来冰镇杨梅时,虞意妧注意到琉璃碗底刻着行小字:“丙戌年傀儡维修记录”,对面那人似乎看不见虞意妧四处打量的眼神一般,只是又道:“这宅院内若有姑娘瞧得上的,姑娘只管说便是。”
虞意妧捏着翡翠茶盏,眼波流转间已将对面轮椅上的翩翩公子打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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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八遍,偏生这人还端着盏雨前龙井装风雅。
“公子这轮椅好生精巧。”她忽然起身作势要仔细看看这轮椅,绣鞋尖飞快地踢飞一颗刚刚故意丢在地上的核桃,核桃骨碌碌滚到檀木轮椅下,虞意妧哎呀一声往前扑去,广袖翻飞间茶盏还不忘扣在掌心。
轮椅急转发出吱呀声响,黄善伸手来扶时,虞意妧顺势将茶泼向他衣襟,滚烫茶水浸透锦缎,轮椅上的人却纹丝不动,倒是虞意妧腕间玉镯碰在轮椅机关上,清脆一声响。
“姑娘当心。”他声音像浸了冰泉的松针,偏生尾音带着三分笑意,虞意妧借势扶着他手臂起身时,指尖已触到他藏蓝袖袋里的硬物——药囊苦香丝丝缕缕往鼻尖钻。
“真是不好意思,我笨手笨脚的还烫伤了黄公子,不知黄公子可有事?”虞意妧说罢,便上手去扒他的袖子,只见肌肤似雪白净,不见半点伤痕。
难不成不是他?
屏风后忽然窜出只雪团似的猫儿,虞意妧惊叫着往黄善怀里躲,暗红色蔻丹划过他脖颈——脖颈处也没有剑伤,但耳后那抹青紫却有些奇怪,她正要细看,却被冰凉指尖捏住手腕。
“姑娘的玉簪要戳到在下眼睛了。”公子轻笑,白玉似的面容映着窗外春光,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支簪子插进了虞意妧的发髻处,笑着道“我为姑娘备下了这支赔礼的簪子,还望姑娘定要收好才是。”
虞意妧心头猛跳,正想着要不要发个信号弹时,却见轮椅吱呀转动,公子俯身拾起滚落的核桃,衣摆翻飞间露出半截小腿——肌理匀称,哪像不良于行之人。
“姑娘的核桃。”他将核桃放在檀木小几上,指腹在桌面轻轻一叩,虞意妧盯着他袖口银线绣的流云纹,总觉得这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十分的不对劲。
窗外柳絮纷飞,茶香里仿佛混进了铁锈味。
虞意妧心里头有了主意,当她第五次“失手”将桂花酥掉在对方衣摆上时,终于察觉到这丝不对劲来自何处——这公子抬袖的弧度每次都是精准的三十度角,连蹙眉的间隔都像用沙漏计量过般整齐。
“公子可知《九章算术》里鸡兔同笼的解法?”她突然发问,指尖悄悄挑开腰间装着的信号弹的香囊握在手里。
玄衣公子正要作答,窗外惊飞的雀儿撞得檐铃叮当响,他脖颈忽然发出极轻的"咔嗒"声,脱口而出的竟是:“子时三刻,南市鱼摊,买二斤黄花鱼可赠......”
空气凝固的刹那,虞意妧抄起滚烫的铜壶浇向对方膝盖,青烟腾起间,锦袍下露出半截檀木关节,齿轮咬合处还卡着片鱼鳞。
虞意妧恍然大悟,揪住公子发冠一扯,只见整颗头颅骨碌碌滚到屏风后,无头躯体仍在优雅斟茶,胸腔里传出机簧转动的童谣:“三月三,傀儡换新衫,松香抹关节,鱼油膏要三钱......”
虞意妧颤抖着从傀儡指缝抠出半片云雷纹碎片,这东西见过不知多少次绝对不会错,果然同黄善脱不了干系。突然那头颅自己蹦回脖颈,公子眼珠滴溜溜转成陀螺:“小生其实对姑娘...嗞啦...一见钟...咔咔...请选择:A.共饮 B.比武 C.私奔。”
“我选……”虞意妧起身,随后一脚踢飞傀儡的头颅,气急败坏道:“你大爷的!”
说罢她赶忙发送信号弹,对着匆匆赶来的裴砚道:“快追,黄善跑路了!”
11.牵丝怨(七)
裴砚下令封锁了全城,监察司的兵卒们纷纷出动四处寻人。
虞意妧自觉追凶什么的不是自己能做的,便和刚养好伤的青蝉几人坐在一起商量振兴戏楼事宜。
“若只单单以傀儡做戏舞,比之教坊司、天工坊等并无甚差别,哪怕咱们傀儡的花样再多,也难闻名达官贵族。”虞意妧将阿芜提出的几点建议通通否决了。
突然一声惊雷响起,转眼外头便是暴雨如注,天机阁的琉璃瓦上溅起细密水花。
阿芜猛拍了一下自己的头,懊恼道:“新晒的茶叶还在外头呢,我去取来,松虎青杏,还愣着作甚呢!”
说罢,三个人转头便跑下了阁楼。
今日这“股东大会”怕是开不成了,青蝉见虞意妧心事重重的样子,露出会心一笑道:“掌柜的放心,这么多年少卿大人从无败绩,定能逢凶化吉。”
虞意妧转头便白了她一眼道:“谁担心他?我是觉着这黄善,颇为不简单,怕是没那么容易抓到。”
“掌柜的若是心烦,不妨修一修这傀儡?”青蝉善解人意地拿出自己整理的修一修还能用的旧傀儡,随后拿着伞默默退了下去。
虞意妧看着面前歪着头的傀儡,认命地拿起啦仔细看了看这样貌可笑的傀儡,忽然听见楼下传来一阵诡异的丝竹声。
那曲调似曾相识,却又带着说不出的阴森。她放下手中的银针,指尖轻轻拨动腰间机关匣。
“掌柜的,有位客人说要定制全套傀儡戏。”一个男子的声音从楼下传来,“说是要演《天工遗梦》。”
虞意妧心头猛地一跳,这声音听起来颇为奇怪,没有什么起伏,根本不像人发出来的声音。
她掀帘而出,正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来人披着青灰色傀儡师短打,指节戴着天工坊特有的鹰爪形制针顶,左脸布满傀儡齿轮状的烧伤,右脸则是戴着半幅面具。
虽然来人已经成了这副模样,虞意妧还是认了出来——黄善。
她仅是黄乱了一瞬便镇定下来思考对策。
“姑娘这傀儡做得真妙。”嘶哑的嗓音裹着热气擦过耳垂,“不知可否让它们...也跪着演一出好戏?”
虞意妧反手扣住对方探向傀儡的手腕,指尖触到一片凹凸不平的疤痕,像是被火灼烧过的痕迹,她突然灵光一闪逼问道:“当年的火灾和你有没有关系?鬼手七和你又是何关系?”
“姑娘怎么多问题都是问旁人,”男人突然扯开衣襟,心口蜘蛛状机关锁正在疯狂转动,“我可要伤心了。”
虞意妧慢慢挪动着终于摸到身后的机关,她猛地扯动身后丝线,数十具傀儡突然从梁上坠落,檀木机关咔嗒作响,红绡绸如蛛网般在空中展开,来人被绸缎缠住的瞬间,她已退到了离他最远的地方。
“黄善!”她厉声喝道,“你与鬼手七里应外合烧了锦绣阁,可结果呢?天工坊宁愿和教坊司同流合污也不愿扶持你,你可甘心?”
黄善脸上表情一变,随后他的身上猛地伸出几条带有刀的白绫飞舞,咔嚓几下便将红绡绸割得只剩碎片。
虞意妧悄悄将三根银针伸出紧贴自己的手掌心,好在黄善并无其他动作,只是倚着将才虞意妧坐着的桌椅。
男人焦黑的手指突然抚上她修复中的傀儡:“当年我亲手发明了活人傀儡,关节能随琴声起舞,天工坊不知因此解决了多少不听话的人——”
他指尖弹在傀儡膝盖处,木偶突然诡异地朝虞意妧行跪拜大礼,“就像现在教坊司里那些姑娘,若是做成活人傀儡卖给那些达官贵族,想必——”
虞意妧摸到昨日阿芜在阁楼光线好的地方晾起来的辣椒,她抓了几个背在身后疯狂挤压,随后趁着黄善不注意便挥洒了出去迷他的眼,然后她迅速地往阁楼下边跑边喊:“救命救命救命!去找裴砚!”
“闭嘴!”黄善暴怒地一跃下楼来掐住她脖颈,却发觉眼睛传来剧烈的灼痛感。
“你真是个疯子!”虞意妧趁机挣脱,袖中银针直指他心口机关锁,“你杀了教坊司的刘公公又有何用,天工坊和教坊司早便成了不可分的一股绳!”
“闭嘴!”
虞意妧被黄善逼至戏台边缘,他青铜状的手臂如毒蛇般缠上她脖颈。
黄善目光温柔地抚过她脸颊,声音沙哑如生锈的齿轮:“虞掌柜,你可知道当年教坊司那些姑娘,是如何跪着求饶的?”
“不过我还真是欣赏姑娘的勇气,还真是下不了手。”
黄善挟持着虞意妧走到戏台后头供人准备的铜镜前,镜中映出女子娇艳冷静的面庞,他突然松开抓着虞意妧脖颈的手道:“虞姑娘跟着那木头查案多无趣,不如来跟着我——”
“放开她!”裴砚的声音如惊雷炸响。
他持剑破窗而入,剑锋直指黄善后心,雨水顺着他的官袍滴落,在地上汇成一片水洼。
黄善却笑了,他扯开胸前衣襟,露出那颗跳动的机械心脏:“裴少卿,你来得正好。”
他指尖轻弹心口机关锁,突然反手掷出三枚银钉,“这颗心连着全城三百具傀儡,只要它停跳...”
裴砚挥剑格挡的刹那,黑影挟持着虞意妧落在了三步之外的长桌上,焦黑的手指勾起她一缕散发:“三更天那会儿,姓刘的痷货还在求我给他个痛快呢。”血腥气混着沉水香扑面而来。
虞意妧朝表情严肃的裴砚眨了眨眼睛,随后不动声色地挪动自己的胳膊,挪动时她不忘继续放松黄善警惕,高声质问道:“那青蝉和云娘呢,她们又做错了什么!”
黄善愣了愣神,似乎在思考这两个名字到底是谁。
虞意妧当即抓住机会,突然甩手将他的手压在后背处,袖中银针精准刺入黄公子手腕穴位,她高声道:“裴砚,把他捆起来!”
裴砚三下五除二便掏出了麻绳,里三圈外三圈将黄善捆了个严严实实。
远处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铜锣声,虞意妧猜测像他这种人不会不做完全准备,当即道:“黄公子有没有兴趣和我玩个游戏?”
黄善被捆着说不出话来,只能看出被捆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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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团庞然大物微动了动,像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我想黄公子定然做了完全准备,那我们来打个赌,赌我们先拆完,还是全城先引爆如何?——不过这个游戏,黄公子是不是该告诉我们要玩多长时间?”
裴砚意会,拔剑便精准地隔开了嘴的位置,让他能够开口说话——
“虞姑娘果真是懂我之人。你们还有一个时辰。”
【统子统子!】
【宿主大人放心,初级扫描术已就位!】
得到想要的答案,虞意妧当即将纸铺开,随后在系统的扫描检测下标注了数个位置道:“裴砚!你快派人销毁这些傀儡,我去试试能不能拆他后心处的引线机关,能多救一个是一个!”
“只要毁掉傀儡心髓机关术便可销毁,青杏松虎阿芜三人皆会,让他们三人跟着一块儿去!”虞意妧又焦急地补充道。
“那你……”裴砚先是犹豫了一下,但看见女子镇定的眼神,他不放心地将信号弹递给虞意妧道:“看到此信号我便立马回来。”说罢他当即拿起图便飞身跃了出去,不带一丝犹豫。
虞意妧呼了一口气看向黄善,最后问道:“关于四十年前虞阁老之事,黄公子知道多少?”
她可没有忘记,系统任务栏上高高挂起的祖父案件真相,如今的进展度还是:0%。
“你若告诉我,我帮你减刑。”虞意妧一本正经地忽悠道。
过了很久,黄善才开金口道:“虞阁老是个好人,你若是打量着为他复仇,我奉劝虞姑娘就此罢手。”
“黄善,告诉我。”虞意妧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腔调,她又开始传销画大饼那一套道:“我知道你背后还有高人,可你看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找到全城傀儡在何处,是不是比你那高人更厉害?”
黄善紧紧闭着嘴不语。
“好吧,就算没有你那高人厉害,可你今日和我单独相处了这么久,你家高人会不会觉得你叛变从而杀人灭口?”
虞意妧话音刚落,突然便听一支箭矢破空的声音传来,那箭精准无比地射入了黄善心口的位置。
他的机械心脏发出最后的悲鸣,齿轮运转声尖锐如鬼泣。
随后黄善残破的身躯已如断线傀儡般坠落在地上,他最后的声音混着齿轮碎响:“虞阁老……教坊司……天工坊……”
突然,黄善的身体开始自燃,幽蓝的火焰从他心口的机械心脏蔓延开来,逐渐吞噬他的身躯。
匆匆赶来的裴砚目睹那具焦尸在火中保持跪姿,宛如向苍天谢罪一般。
黄善的眼眶里,红宝石般的瞳孔逐渐暗淡。他的嘴角扯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仿佛在嘲笑这个世界的荒诞,火焰吞噬了他的身躯,却无法抹去他脸上的悲凉。
“虞姑娘,后会有期。”这是他最后的遗言,声音轻若游丝,字字泣血。
“都解决完了?”虞意妧看着黄善的尸体问道,见裴砚点了点头,她伸出手将刚刚情急之刻拽下的东西摊在面前——
是一枚云雷纹碎片。
12.入职第一日
“青蝉,有信心吗!”
阿芜蹦蹦跳跳地走过来,看着松虎领着杂役在下头布置场地,随后朝着青蝉打气加油道。
虞意妧拍了拍青蝉的肩膀道:“别怕,我相信你的能力,不过服众罢了。”
青蝉镇定地点了点头,看着下头来给自己打气的原先教坊司的姐妹们,不觉放松了下来。
千机阁前院架起九丈素绢,绢上绘着虞意妧从裴砚处又要回来的《霓裳羽衣傀儡图》残卷,三十六根蚕丝悬着木制九品官阶牌,从“上上品”到“下下品”在风中轻晃。三十二张紫檀棋枰错落排布,每张枰面都刻着不同职位:霓裳阁舞女,奇巧轩雕工、丝竹阁乐师、蜃楼坊机关匠,翰墨司执笔,杂役......
虞意妧与贴身小秘书阿芜一同倚在二楼雕花槛窗前,见应聘之人已经到齐,阿芜当即高声道:
“今日来人皆是应聘我千机阁掌事之人,试炼分为三局,若皆通过,则为我千机阁掌事。”说罢,阿芜拍了拍手——
檐角悬着的傀儡人偶突然开口,声如碎玉:“第一局——棋局试心,诸君请调理此棋局——”傀儡手指轻弹,蚕丝牵动的官阶牌瞬间组成九宫格。
这些东西都是虞意妧和小分队三人在库房找到的,想必都是祖父留下来的好东西。
阿芜叩响铜漏,虞意妧悠悠然端起案几上的茶盏,冰纹瓷盏里的春茶尚未沉底,已有一虬髯大汉猛然探身,率先抓过“下下品”的木牌,将刻着“杂役”的棋子猛推至“上上品”格,棋子间相撞得东倒西歪:“掌柜的既说量才录用,何拘泥门第?”
阿芜瞥过棋盘裂隙,朱笔在名册落下“心浮气躁,不堪大用”。
忽有金石相击声乍响,一锦衣少年嗤笑着掏出金错刀刮磨棋格凹槽,竟要削改棋枰上的“乐师”职位为“首席供奉”,刀锋触到紫檀木的瞬间,木纹里突然弹出细如牛毛的银针——
松虎连忙带着几个杂役架住他的双臂便给拖了出去,阿芜拾看着崩裂的刀尖对着虞意妧摇了摇头,提笔落下:“朽木不可雕也。”
接着上来的是一个布衣男子,瞧着便是贼眉鼠眼颇不老实的样子,阿芜下意识地紧紧盯着他的动作。
檐角傀儡突然发出尖利笑声,蚕丝骤缩将他双手缠住,绞碎他袖中藏着的三枚赝品棋子——瞧着便不是原本该有的白玉玲珑光泽,阿芜挥了挥手示意松虎将人赶出去,提笔写下:“投机取巧,匠气太重。”
茶盏已经见底,虞意妧起身走到栏杆处望着下头的青色身影。
【宿主大大,咱们费尽心思救回来的人真有用吗?】
虞意妧一把揪住统子的尾巴道:“不要质疑本掌柜的识人术。”
【中级傀儡扫描术已获得,宿主大大不试试吗?】
“你不是说一天只能用在三个人身上?已经确定的人用什么用,白浪费机会。”说罢虞意妧一挥手将统子挥开,继续看着下头。
青衣少女越青蝉蹲在棋枰前已半个时辰,厅内剩下的不过十余人。
待铜漏滴尽第七声,她发现棋局的玄妙之处,就是蚕丝并非是空摆出来好看的物什,她取下几根蚕丝将不同品阶的棋子系成网状。
当她把“上中品”机关师的棋子分出一缕丝线牵住"下下品"学徒时,棋盘发出玉振清音,原本淤塞的“下下品”棋子竟顺势补上中品末席,所有官阶牌突然自动重组,呈现完整的傀儡戏班架构,如月出云破般自成循环。
虞意妧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口说出了从始至终的第一句话:“为何不动上上品?”
“上上品乃戏院之栋梁,若根基未实便拔擢,恐折了栋梁。”少女指尖拂过渐成体系的棋盘,"中品承天接地,补足此处,下品的黍米亦能发挥作用、得见天光。"
“蚕丝为经,匠心为纬。”
阿芜当即敲响银锣,高声道:“第一局魁首——越青蝉!”说罢,她冲着青蝉笑了笑。
“第二局——茶道观性,考校分茶。”
剩下的八人被齐齐聚到了后台处,松虎将滚水注入兔毫壶,雾气漫过八张神色各异的面孔,他拿起锦帕便独自走到了一旁的小榻上躺着,众人紧紧注视着案几上放着的茶盏,数来数去也只有七个。
这便是著名的“八位领导只有七个杯子”问题该怎么办?
一位公子率先捧盏,茶汤在空中划出谄媚的弧线:“掌柜的劳苦功高,理当头盏润喉。”鎏金壶嘴却将余茶泼得七零八落,角落传来鲁大娘压抑的咳嗽。
青蝉突然跑了出去,虞意妧用眼神示意要追出去的阿芜,摇了摇头。
“戏班最重规矩。”布衣书生模样的赵三郎严谨如打算盘,从主位到末席次第斟茶,待轮到咳得蜷缩的鲁大娘时,壶底只剩几滴残茶在盏中打转。
待到最后一个人也试炼结束后,青蝉抱着粗陶罐迟迟归来,她气喘吁吁地蹲在鲁大娘跟前时,细心道:“这是枇杷蜜调的雪梨茶,能养咳疾。”
她将温热的茶盏塞进鲁大娘龟裂的掌心,转身又往盖着锦帕假装发热的松虎榻前添了半盏薄荷露,待众人饮遍,自己才就着冷透的茶根解渴。
松虎喝了茶,这才起身气呼呼道:“我躺了那般久,就只有一个人看到我,哼!”
“怎么样,老鲁我演得不错吧?我这就去把饭做上,看来今日要来多个人一同吃饭了。”说罢,鲁大娘朝青蝉挤眉弄眼了一番,就差上来问她爱吃什么了。
“第三局,算盘验才。”
月过柳梢时,青杏将三本泛黄账册摔在案上。
红衣女子染着丹蔻的指尖已拨得算珠乱跳:“统共该收三百七十八两六钱!”她扬眉瞥向角落里青蝉捧着的半旧算盘,“这般磨蹭,莫不是连进退位都辨不清?”
“且慢。”另一布衣男子突然按住账册某页,“腊月初八既已支过灯笼钱,正月里这笔二十两银的彩绸灯笼从何而来?”他食指压在两处相似墨痕上,“更奇的是这''走蛟班''名号——戏班还有这等称谓?”
青蝉的银簪始终未停,在算珠与账页间划出细亮弧光:“红袖姐姐漏算班主特批的三成利钱,云生哥哥指认的灯笼实为与天工坊傀儡阁戏班两班合演时分账。”她将重誊的账目徐徐展开,新墨勾连的朱砂小楷如游丝穿珠。
“若按衣箱、砌末、脂粉分设三册,日常流水记正本,大宗采买入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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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末着红绿双色批注——”她腕间翡翠镯子碰着算盘梁,恰似雨打新荷的清脆。
“茶道见仁心,珠算现乾坤。”虞意妧轻笑着将早已备好的三把铜钥交给了青蝉,随后道:“越掌事,请。”
青杏阿芜两人当即围了上来,阿芜蹦蹦跳跳十分开心道:“越姐姐来了真是太好了,后院里的三百余号人就看越姐姐了。”
越青蝉当即捏了捏阿芜软软的脸蛋道:“知道了,小芜大人。”
“小芜大人?”虞意妧当即也将手捏上了阿芜软绵绵的脸蛋,反问道。
“掌柜的,都是后院新来的他们乱叫的。”阿芜颇为不好意思,随后又将矛头指向另两人道:“那青账房和松管家不也……挺好听的嘛。”
“掌柜的,越掌事,小芜大人,青账房,松管家,别愣着了,开饭!”鲁大娘隔着老远便开始喊几个笑作一团的家伙们吃饭。
暮色悄然爬上雕花窗棂,暖黄的烛火在铜盏中轻轻摇曳。膳桌上,摆满了琳琅佳肴,每一道都透着诱人的光泽与香气。
首当其冲的是一道蜜渍樱桃肉,颗颗肉粒被浓郁甜美的酱汁包裹,泛着红宝石般的诱人光泽,还有金粟虾球外酥里嫩,虾肉弹牙,翡翠芹香饺清香爽口,玫瑰茯苓糕入口即化,莲子百合粥软糯香甜,滋养脾胃,清甜的荔枝银耳羹,润肺又养颜 ,每一口都是享受。
待人都坐好后,鲁大娘又端来一道宛如一件精美的艺术品的菜肴,介绍道:“这道是翡翠白玉羹,这可是大娘我用新鲜的菠菜和嫩滑的豆腐一同炖煮三个时辰才好的,新客先尝。”说罢,鲁大娘在众人垂涎欲滴的目光中将一勺羹汤舀进了青蝉的碗中。
“快尝尝!”阿芜不由得催促道,折腾了一整天她早便饿了。
青蝉依言吃进了嘴里,羹汤浓稠细腻,入口即化,菠菜的清新与豆腐的豆香完美结合,每一口都带着淡淡的清香。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地感叹道:“真好吃啊!”
鲁大娘笑眯眯地坐下来,道:“开动!”她话音刚落,几人便开始疯狂地抢夺大赛——
青杏刚伸手想盛汤,阿芜眼疾手快,一把夺过汤勺,笑嘻嘻地说:“我先盛,我先盛!”松虎也不甘示弱,筷子如飞,迅速夹走了好几块红烧肉,嘴里还嘟囔:“今天干活累坏了,得多吃点肉补补。”
越青蝉看着这一幕,几乎要落下泪来,多久没能这么热热闹闹地吃上一顿饭了,虞意妧趁大家不注意,悄悄把最后一块大排骨夹到自己碗里,得意地笑了笑。阿芜急得直跺脚,伸手去抢虞意妧碗里的排骨,喊道:“掌柜的,你耍赖,我也要大排骨!”虞意妧故意夹起来在阿芜面前晃了晃,“嗷呜”一口吃进了嘴里。
众人齐齐笑出声来,越青蝉挂在眼睛里的泪珠“扑通”一声落入汤羹里,与美食融为一体,再也找不见了。
就在大家其乐融融地收拾残局时,一杂役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道:“掌柜的,有人往门□□了一支箭,箭上带着这张纸条。”
虞意妧接过信来看了看,脸色猛地沉了下来,她面上众人露出一个寒颤的微笑:
“吃饱喝足该干活了,教坊司动手了。”
13.初生风波
“出什么事儿了?”阿芜凑过来看纸条,十分好奇道。
虞意妧将纸条放在灯烛上燃烧殆尽,昏黄的灯光映照出她眉眼处的戏谑道:“咱们重建戏院的金丝楠木,沉船了。”
看着围过来的四人皆是神色惶张的样子,虞意妧当即又笑着宽慰道:“别这么严肃,就怕教坊司的跳梁小丑不出手呢。”
都还是孩子呢。
见几人的情绪稳了下来,虞意妧继续有条不紊地安排接下来的行动:“青蝉与青杏照旧负责后日的新人考核,确保进行无碍,不能再拖了。松虎带上护卫,与阿芜跟我走。”
“是,掌柜的。”
残月如钩,将粼粼波光洒在青江渡口,虞意妧裹紧狐裘大氅,头上戴上掩面的帷帽,
"东家,船就在前头。"松虎提着一盏灯,铁枪般的身影劈开浓雾,十二名专门负责护卫的杂役举着火把紧随其后,鞋履踏在木栈桥上,惊起栖在桅杆上的寒鸦。
江面雾气未散,虞意妧攥着湿透的帕子站在栈桥尽头,很快便有守船的漕工上前来,警惕道:“什么人?”
阿芜当即横眉冷对,语气冲冲道:“你们漕帮沉了我千机阁的金丝楠木,就这么算了?去把你们帮主喊来见我们掌柜的!”
另外一人瞧着便要精明许多,他忙上前来赔礼道歉道:“原是千机阁的虞掌柜,我们自是会赔偿贵阁损失,只是如今夜深了,我们帮主已然歇下了,还请掌柜的改日再来。”
虞意妧发出一声冷笑,随后道:“我的金丝楠木便沉得一点不剩?给我捞。”
见那几人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阿芜当即上前踹了一脚其中一人,怒道:“没长耳朵吗,还不下去捞!”
“掌柜的,捞上来的就这些了。”漕工将木箱搁在潮湿的木板,腥气扑面而来,虞意妧指尖拂过箱角暗纹,那是她亲手刻的兰草记号,随后她打开箱子,里头稀稀拉拉沉着几截木材。
“寅时三刻沉的船?”虞意妧突然开口,漕工支吾着后退半步,岸边芦苇丛簌簌作响,惊起白鹭掠过水面,在晨雾里划开一道裂痕。
很快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原是松虎跑了过来:“掌柜的,船坞那边找到这个。”虞意妧从他手心里接过几片木屑,放在指尖碾了碾,细碎金丝在掌心闪烁——是干的。
“霍帮主此刻在总堂?”她当即又转头看向松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把码头所有船工分开问话,尤其是今日巡夜的。”话音未落,虞意妧已经取下发髻间的发钗猛地刺上其中一个漕工的脖颈,道:“带我去见你们帮主。”
漕帮总堂临江而建,乌木匾额被江风吹得吱呀作响,虞意妧踹开议事厅大门时,霍九霄正在擦刀,寒铁映着窗外残月,在他眉骨割出一道阴翳,她将头上的帷帽取了下来放到一边以示诚意。
“沉船地点距码头三十里,可涨潮是在卯时。”虞意妧将木屑拍在案上,檀香被惊得腾起青烟,“霍帮主的弟兄们,莫不是把金丝楠木当鱼饵撒着玩?”
刀入鞘的铮鸣惊飞檐下寒鸦,霍九霄慢条斯理斟了盏茶,白瓷盖刮过杯沿,似毒蛇吐信:“虞掌柜的戏班子都要散了,倒有闲心管潮汛。”
“看来沉的不是木头,”虞意妧忽然轻笑,指尖拂过案上水路舆图,在标注沉船处重重一按,“是霍帮主的胆子。”羊皮纸裂开细纹,蜿蜒如刀疤。
虞意妧撑着裂开的水路舆图,盯着霍九霄眉骨处的刀疤道:“我从前听闻,霍帮主为人重江湖义气,最不惧权贵,怎地还怕了它教坊司不成?”
霍九霄终于抬眼,将他眸中血色映得忽明忽暗:“虞姑娘可知,教坊司新排的《霓裳惊鸿曲》,要在太后寿宴上演?”
虞意妧当然知道此事,她叫青蝉青杏负责两日后的的新人考核,便是打着这个主意,太后寿宴日——千机阁初露锋芒时。
她轻轻一笑,语气笃定道:“她有她的锦绣曲,我便有我的金缕衣,霍帮主不妨与我合作,否则便这般受了教坊司的胁迫,着实不符帮主血气呢,要不然,帮主深夜传信于我总不能是无聊罢。”
霍九霄这才正视面前年岁不大的小姑娘,惜字如金道:“可。”
虞意妧心满意足地退了出去。
她走后一阵狂风卷起一旁的帷帽,霍九霄才发现女子忘记带走的东西,愣了片刻后他抓起带着女子芳香的帷帽,随手收进了自己的抽屉深处。
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响,虞意妧便带着阿芜往教坊司去,晨雾里却见朱漆大门洞开,三十车金丝楠木竟被换上教坊司的缠枝纹油布,漆桶泼翻在地,赭色顺着石阶蜿蜒如血。
“虞掌柜怎地来了?”金丝履踩过未干的漆渍,秋棠神色猛地一紧,指甲抓得怀里的波斯猫突然炸毛,这位新晋掌事当即将鎏金胭脂盒往木料堆上一搁,隐隐透露出几番不善道:“大驾光临是有何贵干?”
虞意妧猛地掀开油布,看着下头被灌满了油漆的木材,险些没气笑了——
这秋棠果真是好样的,这泼了油漆的金丝楠木便是不能再用了,她是打量着就算被发现,也要叫她虞意妧用不得一点。
“不知这些木材,是作何用?”
秋棠现在缓了过来,她面色不改道:“行宫修缮征用百车良木,像千机阁此类不入流的小阁小坊,自然是不知道。”
虞意妧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道:“行宫修缮征用百车良木,那主事这些...倒像是我们昨日沉在江里的良木。”
秋棠的手又抚上怀里的猫,她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毫不心虚地大笑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虞掌柜说这话,可有证据?”
虞意妧轻轻摇了摇手中的猫戏蝶团扇,随后步步逼近秋棠,在离她只有一步之遥的位置停下来,语含威胁:“秋主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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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给我卖关子,你做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不如咱们,寿宴上见分晓。”
秋棠鬓边金步摇微晃了晃,更是掩不住的笑意道:“就凭你?虞掌柜有这般能耐,我怎不知道?”
虞意妧不欲与她多费口舌,只意味深长道:“就像您不知道,我这团扇上一不小心便洒了波斯猫最厌的苦艾草。”
话音刚落,便见那波斯猫突然厉叫一声,抓破主人衣袖,露出秋棠腕间新鲜的鞭痕。
“好你个贱蹄子!”秋棠染着蔻丹的指甲掐进猫儿后颈,手腕上的金铃铛骤响,“一月后行宫大宴,我倒要看看...”
她突然将猫砸向木堆,“虞掌柜若肯奏一曲《哭皇天》,或许...”她忽然倾身,苏合香混着血腥气扑在虞意妧耳畔,“能给你那泡烂的木头棺材凑副薄板。”
虞意妧旋身接住惊猫,袖中金丝楠木屑簌簌而落,她与阿芜看都没看秋棠一眼便走了出去。
阿芜接过差点遭殃的小猫,愤愤不平道:“简直欺人太甚!掌柜的,咱们就这么算了未免太便宜她了!”
虞意妧招了招手,附在阿芜耳边道:“你去传播一个消息,千机阁重金求购天蚕丝,然后再给霍帮主送个消息。”
暴雨砸在漕船铁皮舱顶,霍九霄赤膊立在舵盘前。
古铜色脊背斜贯三道旧疤,最长的从右肩直劈腰际,像条蜈蚣趴在烧红的烙铁上,汗珠滚过刀刻般的肌□□壑,坠在松木地板砸出暗斑。
“帮主,捞尸的兄弟回来了。”亲随话音未落,铁链声已撞破雨幕,霍九霄抓起青瓷酒坛仰头便灌,酒液混着雨水漫过喉结。
他反手将空坛掷向舱外,碎瓷声混着雷鸣炸响:“好好葬了,再给家人一笔抚恤金。”
“可是帮主,亏了千机阁那笔单子,咱们的银子所剩无几了。”亲随犹豫再三地说道。
霍九霄指节敲在黄铜罗盘,震得玻璃上的雨珠乱颤,"告诉教坊司那帮秃鹫,再敢动我漕帮的兄弟——”鲨鱼皮刀鞘突然抵住亲随咽喉,暗红穗子滴着水,“这罗盘就该换颗人头镇着。”
天光雨水混杂间,那道从眉骨劈至下颌的疤泛着青。十年前洞庭水战,他单枪匹马凿沉七艘盐枭船,左眼就是被崩飞的船钉划瞎的,此刻独目映着江上磷火,倒比常人双目更利三分。
忽有暗箭破窗而入,霍九霄旋身劈掌,箭杆应声而断。箭头钉着的血书簌簌展开,他扫过字迹竟低笑出声,喉结滚动似闷雷:“倒是小瞧了那丫头。”染血的指尖碾碎信笺,碎屑从铁铸般的指缝漏下,混着暴雨砸在浸血的绷带上。
霍九霄语气里带着好久未闻的得意,喊道:“告诉弟兄们,改道南浔水道,改买天蚕丝!”
外头又是一阵惊雷滚滚,霍九霄掌着船舵在雨中航行,他声似金铁相击,瞬间盖过滔天浪吼,“老子要看看,这长安水道上,究竟谁才是阎罗!”
14.博弈第二局
“掌柜的,霍帮主传信来说天蚕丝已运到。”
鬼市子时三刻,黑纱灯笼在乌篷船头晃出猩红的光晕,虞意妧裹着鸦青斗篷立在船尾,看漕帮汉子将二十箱天蚕丝垒成小山。
霍九霄用刀尖挑开箱盖,银丝在月光下泛起涟漪,宛如一潭冻住的秋水。
“三日前你放给布庄掌柜的消息,此刻该传到秋棠耳中了。”他反手将匕首插进木箱,刀柄缀着的玄铁铃铛叮咚作响,“鬼市卯时收摊,够那婆娘筹现银了。”
虞意妧摘下斗篷兜帽,故意露出半幅松墨戏服广袖,袖口金线绣着的流云纹里,掺着几缕天蚕银丝,在夜色中若隐若现。“霍帮主不妨再添把火——”她突然撕破袖口,银丝簌簌落进江水,“就说千机阁的新舞所用的鲛绡,离了天蚕丝衬底会褪色。”
对岸忽起骚动,十余艘朱漆画舫破雾而来。
“来了。”霍九霄冷笑,手掌拍在木箱震起了浮尘,他利落地扯开衣襟露出带血绷带,抄起酒坛砸在桅杆上:“都他娘手脚麻利点!这批货赶着送进......”醉醺醺的尾音恰到好处地消散在江风里。
虞意妧瞥见舫头悬挂的牡丹铜牌,指尖在船舷轻叩了三下,只听见远处漕工们齐声吆喝起来,霍九霄一个翻身落到虞意妧面前,吹了声口哨道:“剩下的便是真正的的雪蚕王丝,特地给虞掌柜赏脸!”
虞意妧没想到霍九霄甚至没想给教坊司真的天蚕丝,实在是……妙极了,她这才露出一个真心实意地笑容来,道:“霍帮主够心黑够义气,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裴砚倚在朱雀桥洞阴影里,玄色獬豸纹官服与夜色融为一体,腰间错金镜却闪过冷光——这是西域进贡的千里镜,亦是他在正式成为监察司少卿的当日陛下亲赏之物,此时他正拿着对着漕帮货船上的东西来回扫视。
“大人,霍九霄在卸第四批货。”暗卫话音未落,裴砚突然按住他佩刀。桥头飘来一缕熟悉的梅花香,混在海水的鱼腥气里格外突兀,他转动,千里镜视野里赫然出现半截松墨衣袖,袖口银丝正随着她斟茶的动作泛出涟漪。
“千机阁的天蚕丝是与漕帮合作的?”裴砚碾碎指尖沾的香灰,忽然嗅到阴谋的味道,“去查查近日千机阁发生的事。”
暗卫领命隐入雾中,他却盯着虞意妧发间晃动的银丝流苏怔住。
虞意妧被一旁激动提醒自己的统子吵得不耐烦,终于抬眼看向舱顶横梁:“裴大人看够了戏,不妨下来喝杯雨前龙井?”
瓦片轻响,裴砚倒挂着掀开船板,官服下摆竟未沾半点尘埃,他两指夹住霍九霄甩来的匕首,刃口在掌心转出朵银花:“打压教坊司,勾结水匪,虞掌柜这出新戏唱得实在是热闹。”
虞意妧想起自己给裴砚传的信全都石沉大海,若非如此她一个女子断不会如此与虎谋皮,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冷笑一声道:“大人冰清玉洁不愿掺和我与教坊司之间的龃龉,那我自然得另寻朋友不是?”
“何时……”裴砚刚想问询什么时候,突然忆起鹰七似乎确实跟他说过此事,只是当时他正苦恼上奏陛下的公文,一耽搁便忘了,他抬眼看向虞意妧道:“抱歉。”
“裴大人这张嘴里还能说出这么动听的话来呢?”虞意妧呛了一句,随后又道:“大人贵人多忘事,日后我定不会扰了大人,只准大人有事寻我罢了。”
“你……”裴砚还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看戏的霍九霄给截住了话,他提醒道:“虞姑娘,时辰不早了。”
裴砚神色骤然一愣,霍九霄丝毫不惧地迎上他的目光,甚至还挑眉冲他一笑,随后跟在虞意妧身后往舱外走去,火药味十足。
丑时的码头,二十口樟木箱在乌篷船头垒成山一般高,虞意妧掀开每一个箱盖,蚕丝特有的冷香混着江水腥气扑面而来,虞意妧举着琉璃灯凑近,她随意拿起一根看了看,足以以假乱真。
“统共八百六十市石,按漕帮暗桩探来的消息,教坊司能动用的现钱不过五千金铤。”听罢,她指尖关上木箱,随后问道:“霍帮主手下的滇南口音可练熟了?”
霍九霄赤着刺青盘虬的右臂,将铜算盘往桅杆上一挂,高声道:“虞掌柜瞧好了——”他拍了拍手,早有准备的漕工齐声吆喝:“勐泐土司贡品!十年一出的雪蚕王丝!”
虞意妧与他对视一眼,随后皆露出“老狐狸”一般的笑容。
寅时三刻,三个苗疆打扮的汉子抬着镂花鎏金箱,在鬼市南口支起摊子,箱内仅铺三寸薄丝,标价却挂出「一两丝十两银」的水牌,教坊司采买嬷嬷绕着箱子转了三圈,,不知在等着什么。
卯时未到,虞意妧安排的托儿便挤到摊前:“前日千机阁阁主用这丝制的披帛,在日光下能透出七重花纹!给我来十两!”碎银砸在铜盘叮当响。
漕帮在东西两市同时开铺,价格涨至「一两十五银」。戴翡翠抹额的南诏商人拍出整块犀角:“有多少要多少!”藏在人群里的漕帮暗哨立刻接话:“听说织造局今年也要用这丝绣太后的万寿袍!”人群瞬间一哄而上,三箱天蚕丝转眼售空,那采买嬷嬷似乎还是很犹豫的样子。
随后穿着金丝披帛地阿芜出现了,她一来便直奔摊前,瞧了一眼天蚕丝便十分豪气道:“我乃千机阁掌事,剩下的多少银子?”
“原是千机阁的小芜大人,四千五百金铤足以。”
阿芜当即拍板道:“我这便回戏院取。”
那采买嬷嬷终于是闲不住了,见阿芜的身影离去,急得直跺脚,掏空钱袋抢下二十箱,随后她又焦急地一溜烟便跑了回去。
卯时已到,虞意妧站在角楼上拨动算珠:“已出二百石,耗她们一千五百金铤。”
教坊司暗室,秋棠攥碎三张飞钱票,满地铺开的天蚕丝在烛火中流转冷光,账房先生捧着丹砂账册的手直抖:“主事,这已是库房最后的金铤了,太后寿宴的水玉屏风还没付工匠尾款......”
“闭嘴!”秋棠将孔雀金步摇摔在丝堆上,细链勾扯出纠缠的银丝,“没见千机阁那些贱婢这几日都换了新行头?定是虞意妧那蹄子卯足了劲儿要与在太后娘娘寿宴上争锋。"她突然揪住账房衣领,嵌宝护甲刮破绸面,“再去钱庄押上西街三间铺面,不惜一切代价,天亮前给我吃下鬼市所有天蚕丝!”
霍九霄亲自扮作毁容的南诏丝商,在码头亮出最后六百石存货。价格已飙至「一两五十银」,木箱全换成描金漆盒,每盒仅装五两丝,却围着不少垂涎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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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的人。
“只剩最后二百石了!”他操着生硬的官话踹翻木箱,蚕丝如银河泻地,虞意妧站在角楼之上看着下头的盛况,不由得想要大喊:“一二三,上链接”了,果然自古营销得人心。
混在人群里的教坊司大管事终于按捺不住,颤抖着捧出地契:“栖凰别院抵现钱,换二百石!”
卯时末刻,最后三箱天蚕丝以十倍市价成交,漕帮汉子接过镶玉檀木盒时,故意让盒中地契露出一角——正是教坊司圈养乐伎的栖凰别院。
几十辆蒙着黑布的骡车悄悄驶入教坊司后院,秋棠抚着滚金边的货单冷笑:“八百两金铤换这些丝,我倒要看看虞意妧那贱蹄子拿什么博娘娘欢心——”话音戛然而止。
她突然发现丝线在烛火下泛青,而真正的天蚕丝该泛银光。
“给我查!”
教坊司大管事找派人去找了,可是那鬼市早变人去楼空,哪还有滇南人的半点身影,他只得努力找补道:“主事大人,其实这丝线也未尝不能用……”话音未落,秋棠已是气得发抖,她甩出一个茶盏磕得管事头破血流,教坊司众人都齐齐寒噤地跪了下来。
“都哑巴了,还不快去给我想法子拿主意!”秋棠又是怒道。
漕帮货船此刻已扬帆离港,霍九霄看着岸边站着的虞意妧,忍不住发问道:“虞掌柜着实合我意,不知可有长期合作的想法?”
虞意妧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用的商队,当即一锤定音道:“霍帮主此话便是与我生分了,我们早便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了不是?还望霍帮主日后出海见着好东西,莫要忘了我千机阁才是。”
霍九霄忽然咧嘴一笑,露出有些阴森的笑意,“秋大主事要是发现那些丝遇热会发臭......”两人对视一笑。
漕帮的船驶走后,虞意妧指挥着松虎领人将霍九霄连夜派人放到后院的真正的天蚕丝搬至库房,而青杏则是连夜加班,核算到天明才总算是算清楚了。
“她们退了十二面水玉屏风,乐伎的鲛珠额饰都换成染色的贝片。”阿芜憋着笑递上密报,“最绝的是那曲原本准备献上的《百鸟朝凤》,因凑不出金线绣羽衣,不知最后要改成什么呢!”
第一缕阳光照入窗子时,霍九霄翻窗而入,肩头还带着水匪的血气,他将栖凰别院地契拍在案上,玄铁铃铛里滚出颗带血的东珠:“栖凰别院还有西街的三间铺面归掌柜的,剩下的金铤你我五五分,待入了夜我派弟兄们送上门,说罢看着犯困的虞意妧,他咽下其他的话,只问“虞掌柜意下何时收网?”
虞意妧却望着教坊司方向今日迟迟未开的门,将地契缓缓推回:“霍帮主莫急,地契我收着总归是不太妥当,霍帮主不妨代管。至于收网……等寿宴上草鸡现了原形...”她忽然扯断袖口伪装的银丝,打了个哈欠道:“才是拆梁换柱的好时辰。”
阿芜适时上前来将霍九霄请了出去,随后劝虞意妧小憩片刻,青杏却是不由得头大:“算完丝线还有几十箱金铤,掌柜的,我觉得咱们最好现在就新人考核。”
阿芜当即拍了拍她的头道:“想得美,掌柜的要休息了,闲杂人等速速退下!”说罢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在青杏打上来之前掩上了门。
15.争锋相对两人组
【统子,开启中级傀儡扫描术,开始鉴定。】
杏花烟雨漫过汴河石阶时,虞意妧正蹲在破庙孤女聚集的滴水檐下。她月白裙裾沾了泥渍,指尖却稳稳托着个竹编食盒,盒中糯米团子还冒着热气。
她将糯米团子一一分给破庙里的孤女们,随后对松虎道:“松虎,你带着人把这些孩子们带回去。”
“会编蝈蝈笼么?”她将竹篾递给缩在墙根的黄毛丫头,那孩子指甲缝里满是青苔,可十指翻飞间竟编出个会振翅的机关蟋蟀。
虞意妧眸中闪过系统光屏的鉴定结果:【手作天赋:甲等】。
她上前拉起女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可愿意跟我走?”
那女孩抬起头,眼里满是惊讶之色。
暮春的晨雾里,千机阁五重檐角下的铜铃忽然齐鸣,虞意妧倚在阁楼的朱漆栏杆上,看着松虎等人领着新人们齐齐走来。
【统子,打开。】
虞意妧的面前瞬间展现出每个人头顶上不同的颜色,上上者为金色。
“掌柜的,这批新人已候在五方阁了。”青蝉捧着名册上前,却见虞意妧脚步微动,径直往前走。
“霓裳阁那个被织造司赶出来的越州绣娘,”虞意妧望着东南角微颤的金色丝线,“让她先试双面异色绣。”
霓裳部设在临水楼阁,十二架蜀锦屏风环列如莲。柳伊人立在中央,素手分线时带起流萤般的光晕。虞意妧拈起她绣的傀儡戏服,绛红缎面倏地翻作月白,金线牡丹竟在翻转间化作银丝昙花。
“蜀中失传的阴阳绣。”虞意妧将戏服覆在傀儡身上,衣袂无风自动,随后对越青蝉道:“柳伊人可为霓裳阁阁主,每月初五设''飞仙榜'',绣样夺魁者掌下月主戏服饰。”
柳伊人接过青蝉递过来的金色铃铛,连声拜谢——
“多谢掌柜的。”
转过回廊时,丝竹阁传来裂帛之音。
盲眼琴师苏玉娘面前摆着七弦焦尾琴,指尖过处竟有鸾凤和鸣,虞意妧解下腰间玉珏抛向琴台,清越声响中,七根琴弦应声而断。
“好个''无弦听心''。”虞意妧看着苏玉娘以气驭弦,空弹出《广陵散》最后十八拍,“苏玉娘为丝竹阁阁主,往后每月朔望两日,按''九品评定制''考校弟子。”
蜃楼坊的水雾漫上三楼时,新人陆离正在调试蓬莱仙山的布景,檀木机关匣中喷出鲛绡云雾,竟将整间屋子化作海上蜃楼。
虞意妧弹指击碎琉璃灯,幻境中立刻显露出三处机关枢纽。
“陆离为蜃楼坊坊主,三日后把《天工开物》誊抄本给她。”虞意妧掸去袖口沾染的星砂,对着陆离道:“从下月起,蜃楼弟子都要制成''幻境实录''考校,机关、光影、烟雾缺一不可。”
行至翰墨司,墨香混着松烟扑面而来。顾清徽执笔立在丈二宣纸前,正为《兰陵王入阵曲》绘制傀儡面谱。
虞意妧看了半晌,突然抽走她手中紫毫,少女却不慌不忙蘸取茶汤,以指代笔续完最后一道战纹。
“不错,十天后我要看到一出全长安城都未曾见过的新戏。”说罢,她拍了拍对自己福身的顾青徽的肩膀,语含鼓励。
奇巧轩设在最深处的石窟,墨十七的活字机关正在轰鸣,三千枚玄铁字块在轨道上飞驰,拼出《长恨歌》全文后又突然散作兵阵图。虞意妧将名册抛入机关阵中,字块立即重组出所有新人姓名。
“有意思。”
虞意妧顺利地用完系统的五次机会选出了每个阁的负责人阁主,随后道:“她们五人,和你们四个,一同负责本次的考核,每组最多六十人,我只要结果。”
“是,掌柜的。”
午后,千机阁后院支起五张长案,青蝉坐在长案前看着被分成五组的人群,展开三丈长的素绢,各色丝线系着木牌垂落如瀑,每块牌上皆用蝇头小楷写着戏班成员名讳,缀着不同颜色的流苏。
暮春的晨雾里,管衣裳的霓裳阁、管舞曲戏乐的丝竹阁、管机关制作的蜃楼坊,管戏文的翰墨司、管奇门遁甲之术的奇巧轩前站着的人都纷纷开始展示自己的绝活。
虞意妧坐在最后头当吉祥物,看着四个“秘书”和五个新鲜出炉的“小组长”兴致勃勃地讨论起了前头展现自己能力的新人。
从破庙捡回来的孤女们攥着特制的钝头刻刀,正将镇楼之宝的《霓裳羽衣傀儡图》拓在桐木板上,穿鹅黄衫子的阿箬手抖得厉害,刻坏的第三块木料被她偷偷往柴堆里塞。
“留着。”虞意妧捡起残缺的傀儡头颅,随手拿起搁在桌子上的朱砂笔在断裂处画了道弧线:“从这里剖开,就是现成的《倩女离魂》道具。”
小姑娘们哄笑起来,檐下正在调试琴弦的盲眼琴师苏玉娘忽然开口替她解围道:“掌柜的,西厢房的机关暗门卡住了。”
虞意妧转身时瞥见阿箬迅速抹眼睛的动作,她忽的一顿,当年她在华尔街捡到那个偷面包的华裔实习生时,那孩子眼里也烧着这般不甘的火。
虞意妧静默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随后道:“阿箬,你跟着我罢。”
最惊艳的是西市胡姬阿依莎。
这波斯女子掀开面纱露出火焰胎记的瞬间,虞意妧的系统突然弹出提示:【检测到特殊声线——可激活人偶拟声机关】。
当阿依莎用十八种声调同时演绎《兰陵王入阵曲》时,连檐角的铜风铃都跟着铮鸣应和。
丝竹阁的苏玉娘当即拍板道:“此人给我!”
一个下午如火如荼的过去了,等到晚上院子里站着的便是最终留下的人,共计三百人。
青蝉命人抬进三口鎏金大箱,掀开皆是串好的青铜钱——左箱钱串系蓝绸,中箱系黄绸,右箱系红绸。
“蓝箱是每月例钱,黄箱按每旬满座率发放。”
最引人注目的是红箱,里头钱串皆用金线缠绕,“这是年终花红。”青蝉抽出一串向众人展示道,“腊月会有年末考核时,谁为戏楼做的贡献最大赚的银子最多,便能得到此红箱,其师傅分红的钱串便也会多一股金线。”
随后人群中便响起了骚动,青蝉拍了拍手,指向院内的大板子道:“每个人所得贡献名次皆可在此木板查得,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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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一换,每月末考核,诸位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哟~”
虞意妧看着青蝉将众人领着分发住宿等事宜,不由得赞叹自己当初的决断果然是对的,她的眼光从来不会错,一个女子的眼里倘若是野心而非情思,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叮铃——”
虞意妧正斜倚湘妃竹榻,葱白指尖捻着算盘正算着账,她眼尾扫向廊下黑袍人影:“裴大人查案查到我这儿来了?莫不是要扮个阎罗王演一出搜魂?”
裴砚刀鞘叩响朱漆廊柱,玄色官靴碾过满地海棠碎瓣:“西市三家当铺的赃物名录,虞掌柜交是不交?”
虞意妧忽地支起身,银线绣的蝶裙扫落案上胭脂匣,正滚到他靴边,拾起时匣底金箔映出“西域朱颜”四字,她噗嗤笑出声:“原来少卿大人好这口?早说呀——”
染着丹蔻的指尖挑起一抹嫣红,“我给您画个新娘妆,配这身黑袍正合适。”
刀光乍起,胭脂匣应声裂成两半,裴砚耳后青筋跳动,溅上朱砂的冷峻面容倒真似庙里阎罗:“本官最后问一次,名册在……”
“我哪知道,霍帮主给是给了,但我没要啊!”虞意妧忽然贴近,温热的梅花香拂过他喉结,“大人不如先说说,外头传您生剥人皮时眼都不眨,怎么被我碰下衣襟就僵成木桩?”她指尖正勾着他蹀躞带上的鹰首铜扣。
“放肆!”裴砚耳尖骤红,猛地后撤撞翻铜锣架,一尊青瓷判官像轰然坠地。
“让我猜猜…”虞意妧指尖绕着青玉秤杆,猫儿似的绕着玄衣少卿打转道,“裴大人这煞神名声,八成靠三样——”她手中秤杆突然戳向他腰侧墨玉蹀躞,“玄衣、臭脸、砍人前爱说废话?"
账本挟着香风拍上后背,裴砚反手拔刀,却见这女子竟不要命似的伸出舌尖轻舔刀尖:“裴大人莫不是忘了,昨日还欠我一个解释?”
裴砚自知理亏,只是自衣袖处拿出了一个小巧的锦盒来放在案几上,看着虞意妧盯着自己的眼神,他又道:
“你倒适合扮孟婆,”收回手时他手腕里的绷带滑出半寸,上头似乎已经渗出来丝丝血迹,“舌毒,心黑,专骗人喝酸汤。”
虞意妧扫过染血绷带,杏眼忽闪:“比不得裴少卿,赔礼道歉四个字这么难说出口吗?”说罢,她抬手便将锦盒砸了过去骂道:“赔礼?可别是炸药罢!”
盒子滚了一圈露出里头的西域胭脂,虞意妧愣了愣,随后道:“阎罗王给孟婆送胭脂?下一步莫非要替我描眉?”
裴砚耳尖忽地一红,他喉结滚了滚道:“不要便罢了。”刀柄忽指她鼻尖,“日后姑娘——”尾音湮灭在少女骤然逼近的梅花香里,“可千万别找我要一两银子。”
虞意妧闻言当即抄起算盘砸去骂道:“裴砚你威胁我!”裴砚早有预判一个闪身避开,却听“嘭”地一声,算盘珠撞碎满室死寂。
门外抱着冰鉴的松虎苦笑抬头,葡萄汁顺着月白袍子滴成串:“裴大人也在?霍帮主送来了新到的葡萄...”
“告诉霍九霄,”裴砚指尖掠过葡萄梗,“西域贡品核多,当心噎死。”
16.第一次会议
虞意妧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裴砚,随后两指拈着绣金元宝的帕子给松虎按在他略显得红肿的脑门上,略显不好意思道:“去叫鲁大娘给你找冰鉴冰一冰,今日给你放半日假养伤。”
松虎当即觉得额头真是一点也不疼了,高兴地蹦蹦跳跳便出去了。
虞意妧看向裴砚,眼皮翻得快要瞧不见瞳仁:“裴大人慢走不送,我还有事与霍帮主相商。”
青瓷茶盏在裴砚掌心裂成齑粉。
“冷面阎罗?该叫炮仗阎罗!”虞意妧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绣鞋尖精准踢中那片混着血迹的碎瓷,无可奈何地用金线帕子裹着碎瓷,道:“这茶盏,二两银子,我记账上了。”
裴砚玄色蟒袍扫过案角,随后呛声道:“本官若是阎罗…”他掐住她腕骨抵上朱漆柱,“就先拔了你这根刺头孟婆的舌头!”
缠枝牡丹衣领忽地散开,虞意妧还没不好意思呢,面前的人却骤然从脖颈到面颊红了个遍,虞意妧像是找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改推为拉,拽着他玉带撞进怀里:“来啊!让全京城看看阎罗大人怎么‘严刑逼供’~”
裴砚踉跄着撞上门板,后颈蒸腾的热气漫到眼尾:“…不知羞耻!”随后便一跃而出。
监察司鸱吻脊兽,裴砚一个旋身飞上屋檐,他蹲在飞檐上把雁翎剑擦得火星四溅。剑面倒映出他滴血的耳垂,底下传来小丫头的窃语:“您觉不觉得裴少卿像从前村口王大娘养的那只炸毛狗?”
“错。”虞意妧指尖戳着他未带走的那只赔罪的锦盒,笑得花钿乱颤:“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虞意妧打开锦盒里头放着的西域胭脂,想要看看这名贵的东西能值多少两银子,却在打开盖子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香,她当即拿出上次还剩下的雪蟾膏,放在一起闻了闻——
嗯,是同一个东西。
虞意妧将两个瓶子一同搁在妆奁上,盯着看了两眼后,却听外头传来轻叩门的声音——“掌柜的。”是越青蝉来了,虞意妧说了声“进来”,转头把瓶子塞进了自己的妆奁里头深处。
“掌柜的,一切事宜已经安排妥当了。”越青蝉本想将自己记录的绢册给虞意妧看看,又忆起自家掌柜的同教坊司那位事事都要求上报的刘公公不同,便在一旁站着等指挥。
虞意妧看着她正襟危坐的样子,不由得好笑道:“坐,先吃点东西等她们都来,不必这么紧张,就是坐在一起商讨下一步事宜,又不是月末考核,来,吃些葡萄。”
说罢虞意妧将案几上摆着的葡萄推到了青蝉面前,冲她笑了笑以缓解她的紧张,随后笑道:“都是掌管过教坊司百余号人的青娘子了,怎地还怕?”
“第一次同大家坐在一起商讨,让掌柜的笑话了。”
虞意妧笑了笑,悠悠闲闲地开始吃起了葡萄,等阿芜青杏以及五个阁主到了,虞意妧让大家围坐在一起,从一旁拿起卷轴在案几上铺开——
案几上用横竖撇捺的线条勾画着的是整个千机阁的布局,虞意妧点了点被自己写上“后勤部”“员工宿舍”字体的地方道:“这一片便是我们如今身处的地方,位于整个千机阁的后方——”
她拿着狼毫笔的另一头划过前面一大片的位置道:“这一片便是日后千机阁的主营之地,霍帮主会帮我们找木材修缮,大约完工日在一个月之后,至于这一块如何修缮,各位可有何想法?”
阿芜随虞意妧去过教坊司,于是当下便回忆起来教坊司的布局道:“搭戏台,建阁楼?”
蜃楼坊坊主陆离当即便否决了:“若是仅如此的话,掌柜的何须要单设蜃楼坊?”
“可若不要戏楼,岂不是堕了戏院的名头?”
“不要也不行吧……”
虞意妧看着众人热火朝天的讨论着千机阁日后的发展,突然有些恍惚,前世她与姐妹们白手起家之时,也曾这般围坐在一起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如何将公司做大做强,只是不知道如今她们如何了。
“掌柜的觉得呢?”众人齐齐转头看向了虞意妧。
虞意妧从袖子中掏出一卷绢册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下晃了晃,语气含着几分神秘道:“我倒有一计,既可保持咱们戏院的古老传统,又能让人耳目一新,你们可想知道?”
“想!”
看着一圈齐刷刷饱含期待的亮晶晶的目光,虞意妧突然有点罪恶感,不过她还是慢悠悠地将绢册收了回去,诱惑道:“想知道啊?那得拿东西来换。”
众人先是失望,很快又燃起了几分期待。
“咱们与教坊司的梁子彻底结上了,生死一战便在一月之后的太后寿宴上,可若是咱们连太后寿宴的请帖都没有,岂不是不战先输?”
越青蝉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她皱着眉头点了点头道:“太后娘娘的寿宴宫里请的戏班子是有定数的,往年便是天工坊、教坊司与奇乐居,不巧的是,奇乐居演的是杂技,与咱们傀儡千机阁有些相似。”
“也就是说,咱们需得挤掉奇乐居的名额?”
“没错,也就是,咱们得让所有人先看到咱们千机阁的能耐,如此等戏院修缮好了,不必费力宣传便可人人往之。”一举多得的好事啊,这样一来日后宣传部都能大大地减轻预算了。
“那掌柜的,咱们没有戏台,如何展示给众人呢?”霓裳阁阁主柳伊人忧心忡忡地问道。
“西市的三仙台,不正是好位置?”
三仙台是太宗年间专为迎接西域傀儡师所建,台基刻有「百戏同源」御碑,地处朱雀门与含光门交汇处,正对各国商队入城主干道,可同时容纳三千观众,着实是一个好位置。
众人不由得连连点头商议若是在这个戏台表演的好处——
“三仙台不受宵禁限制需得在戌时闭市,而获特许可夜演至亥时,这样一来咱们千机阁的名望便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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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何况三仙台位于皇城中央,若是能得达官贵人引荐,想必咱们必能上娘娘寿宴演出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的,仿佛看到美好未来在朝自己招手。
奇巧轩阁主墨十七始终不发一言,见其他人越来越不切实际地幻想起来日后若是发达了要如何如何时,她双手环胸冷冷道:“三仙台被教坊司征用了。”
霓裳阁阁主柳伊人正畅想着自己日后能拥有满屋子的美丽衣裳时猝不及防一盆冷水泼来,她起身连声问道:“什么?教坊司凭什么如此?”
只可惜任她再怎么拽着墨十七,一身玄袍的少女也始终一言不发。
恰好松虎受虞意妧命令打探完消息回来,他大喘着气不停,随后拿起阿芜面前地凉茶便一饮而尽,道:“打探到了,教坊司借修缮朱雀大街之名征用了三仙台不允人过,我与几个护卫乔装打扮混了进去,里头敲锣打鼓的在排一出新戏,叫什么《胡旋》。”
话音刚落,越青蝉便发出了一声冷笑,随后道:“秋棠还真是老样子,此舞是云娘当初日日夜夜领着教坊司众人练就的,她便毫无负担地捡着了现成。”
虞意妧自然不会忘记她与秋棠之间还有云娘、还有无数教坊司受欺辱姐妹们的仇,她拍了拍青蝉的肩膀示意她坐下,安抚众人情绪道:“教坊司从前最是清高,说非皇亲国戚、权臣贵子不演,如今怎地还有自降身份,舍了凤鸣台而选三仙台?”
阿芜与青杏一对视,明白库房里的钱不是白来的,阿芜扬唇一笑,语气中是掩盖不了一点的得意:“还能是怎么着,库房没银子了,甭管平民老百姓还是权贵皇亲,能捞着一点是一点,总不能在太后娘娘寿宴上用假衣裳吧。”
“姑娘们,这三仙台,咱们是争定了。”
“那要如何争?”墨十七波澜不惊的眼神里来了点兴趣,她只问道她最关心之事。
虞意妧看向一旁身着绿衣,淡然如同水中莲般与众人格格不同的翰墨司阁主顾清徽,后者将一卷绢册拿了出来,里头密密麻麻地全是字:“掌柜的,写好了。”
虞意妧接过来略略扫视了一番,随后看了一眼眼里燃着熊熊野心的顾清徽,拍了拍手道:“此戏甚佳。陆离与墨十七负责傀儡,柳伊人与苏玉娘负责演出,至于清徽,继续写罢。”
顾清徽一向淡然的神色略微有些波动,她正要说话却见虞意妧将绢册放在案几上供大家看,盯着她一笑:“不是还没结束吗。”
一瞬间她差点以为自己的心思被虞掌柜发现了,可后者好似毫不在意一般偏头看向大家,饱含着鼓励的语气道:
“既然教坊司想演《胡旋》,那咱们便来一出《绿弦》,看谁更胜一筹如何?”
“是,掌柜的!”
虞意妧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蠢蠢欲动的顾清徽,不由得发笑——
这傻孩子,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呢。
17.第一局,胜!
初春的长安城处处鸟语笙歌,西市的朱漆戏台——三仙台被教坊司的侍卫团团围住。一身着青衣红袍的年轻班主跪在青石板上连连叩头:“秋主事开恩,这戏台便再借我们使一日罢,一日便够了。”
“放肆!”金丝绣鞋踏在班主手背上碾了碾,“教坊司排演新舞《胡旋》为娘娘贺寿,尔等草台班子也配谈规矩?”秋棠鬓边金步摇簌簌作响,扬手将百花团扇甩在班主脸上。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虞意妧戴着帷帽与阿箬阿芜隐在人群里,循着铜铃声转头,见巷口老槐树下不知何时支起竹架,褪色的青布帷帐被风吹得鼓胀,十二具彩绘面具悬在丝线上轻轻摇晃,班主佝偻着背正在调弦,灰白鬓角沾着方才磕头时的尘土。
“班主!”一女子提着裙摆奔过去,却被老人眼中血丝惊住,那双常年操弄丝线的手正在发抖:“教坊司砸了咱们的戏箱,只剩这些...咳咳...残破的...”
秋棠显然是不想善罢甘休,她扬了扬手,便有几个随侍她身边的红衣女子上前去,抓起箱底泛潮的绿纱裙与面具通通丢在了地上,随后脚踩了上去,恶狠狠道:“什么贱民也敢与教坊司相争?滚出去!”
“姑娘,教坊司欺人太甚!”阿芜愤恨不平道,当即便想要冲上去将那一老一孙给扶起来,虞意妧抬手拦住她的动作,只道:“她们若是与咱们牵扯上关系,教坊司更不会善罢甘休。”
“那就只能任由秋棠为非作歹了吗?”阿芜不由得着急道。
“傻姑娘,有些报应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虞意妧说罢,却掀开自己的帷帽走上前去,刚被侍卫拦住便见秋棠迎面走了过来,后者少见的笑意盈盈:“虞掌柜不好好捯饬那破落千机阁,来此地做甚?难不成这便认输了?”
“秋主事说的好笑,不过是想与主事下个赌约罢了,不知主事可有兴趣?”
“什么赌约?”
“赌三日后寒食节,我与秋主事同日演出,谁更胜一筹如何,我若输了,便给主事五千两黄金,我若赢了——
劳烦主事,让出三仙台。”
秋棠几近没怎么琢磨,当即便拍手叫好道:“好啊,这可是你说的。”她摇了摇团扇,眼里满是轻蔑。
“不自量力。”
*
寒食节前夕,三更梆子响,虞意妧举着烛台进来,见满地竹篾闪着寒光,霓裳阁众女纷纷十指缠满丝线,正在给绿衣傀儡装最后的盘铃,那傀儡的裙摆用十八层绿纱叠成,稍一动便如春水泛波。
原本只是负责撰写戏文的顾清徽亦是在霓裳阁的地方,仔细地打点每一项事宜,见着虞意妧进来她浅浅福了福身,虞意妧点了点头恍若未闻。
却听见女子像是犹豫了很久的样子,声如碎玉:“明日过后,我会给掌柜的一个解释的。”
“我等你。”
寒食节当日,万国来朝,西市早传遍了教坊司要演《胡旋》的消息,一大早便里三层外三层将西市三仙台围了个水泄不通。
三仙台教坊司的羯鼓敲响第一声时,虞意妧正将最后一根银丝缠上傀儡的指尖。
三仙台外头却是站着一排的侍卫,敲着板要卖戏票,不买不给进,来了必须买。其中一管事人将《胡旋》戏票拍在淌着豆汁的案几上:“秋主事新编的《胡旋》舞,每人二文!”
卖蒸饼的妇人攥着破荷包发抖,怀中小儿突然被侍卫拎起:“这小崽子过戏台影子也算人头!"
秋棠倚着嵌八宝的紫檀椅,看杂役们用新米熬的浆糊贴金箔——昨夜从漕运船扣下的三十石江南贡米,此刻正混着朱砂在戏台上画出九瓣莲花。有个老丈跪着捡拾刮落的金粉,立刻被牛皮靴踩住手背:“主事娘子裙摆扫过的风都是宫里的,你也配沾?”
“吉时到——”随着龟兹乐师拨响凤首箜篌,六驾鎏金步辇抬着胡姬撞开人群。雪娥腕间银链缀满铃铛,每走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烙出胭脂印。
突然有个总角小儿冲出来捡滚落的桂圆,侍卫的弯刀当即劈断他半幅衣袖。血点子溅到雪娥石榴裙上,秋棠皱眉甩出帕子:“晦气东西,这匹蜀锦抵得上十条贱命。”
二楼雅间飘下一桉雅问飘下冰屑的凉意。兵部侍郎郑大人正用金签子挑着水晶盏里的鲈鱼脍,忽见雪娥仰面折腰的颈线,大笑着掷出腰间鱼袋:“赏!”沉甸甸的银鱼符砸在羯鼓上,惊得乐工险些错拨了商弦。
“千机阁还没来?”秋棠接了赏,得意得问了一句,随后不由得笑道:
“跟我斗——继续去盯着,我要满座皆是叫好声。”
“是。”
台下顿时响起鞭哨——原是教坊司在观众席暗藏了持棘杖的监场,专抽那些躲懒不叫好的百姓。
“这哪是看戏,分明是剥皮……“布商赵五郎摸着空瘪的钱袋喃喃道。
他刚被逼着买了三张“御赐戏票”,此刻盯着红毡台上翻飞的金箔,突然发现那些嵌在莲花纹里的,分明是西市粮铺被征的雕花门环。最前排的老妪突然栽倒,攥着的心口衣襟散开——里头裹着给药坊当穗子的铜钱,早被侍卫摸走了大半。
雪娥旋到第十七转时,楼阁垂下十丈茜纱,秋棠亲自捧着鎏金酒壶斟满夜光杯,甜腻的葡萄酒香压住了台下血腥气。
郑大人醉眼朦胧去搂胡姬的腰,却摸到她后腰烙印的教坊司官印,雪娥忍着剧痛娇笑转身,裙摆扫落一地盘中的葡萄,立刻有侍卫持戟逼着百姓跪捡。
“叮——”
人人围泄在三仙台,西市巷口便变得清静了。
虞意妧腕间双盘铃轻颤,在巷口老槐树下浮起细碎光尘。褪色青布帷帐被风掀起一角,绿衣的傀儡蚕娘踩着陶瓮奏出的宫商调,自竹帘后袅袅转出。
“永淳三年的春来得迟呐——”柳伊人沙哑的起调混着苏玉娘悠扬的琴曲声。蚕娘抬手接住一片新叶,这个动作本该用三根丝线牵引,此刻却在操纵的奇巧轩墨十七的十指微蜷间,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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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种活人似的迟疑。
羯鼓突然急如骤雨。
三仙台上雪娥的翘头履已转出残影,明珠崩落满地。秋棠抚着箜篌冷笑,却见本该涌向三仙台的人潮,正被某种无形的丝线往巷口牵动。
酉时三刻,教坊司的羯鼓震响想要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巷口的绿衣蚕娘忽然在暮色中睁开琉璃目。
丝竹阁苏玉娘以陶埙吹出破晓鸡鸣,三十二具拇指大的蚕傀儡顺着银丝滑落,它们啃食的桑叶竟是真的——西市孩童们惊叫着发现,那些叶片竟是从地面上生生长出的。当最后一片“桑叶”被吞食,绿衣蚕娘裙摆突然迸裂,露出内衬三百个鸽蛋大的丝茧。
“这是秦娘子绣坊的绝技!”卖花婆子突然哽咽,每个丝茧都在月光下显影:东街王寡妇典当玉镯补税、南巷孤儿们熬夜缫丝、北门老儒生跪着交祖传字画……那些被教坊司抹去的血泪,此刻在丝茧里纤毫毕现。
最后黑衣官差傀儡登场时,戏台四周铜铃无风自动。秋棠的瞳孔骤缩——那些扮演差役的傀儡竟戴着三年前涉案侍卫的面具,绿衣蚕娘被铁链锁住双手的刹那,虞意妧腕间双盘铃炸出裂帛之音。
“看丝线!”人群中突然有声音指向空中——
原本隐形的三十六根银丝突然泛起血光,蚕娘每挣扎一次,丝线就显现一段《唐律》条文:“凡征锦缎过五匹者,杖八十……”
当显现到“凡私毁民产者”时,丝线齐齐崩断。
蚕娘残破的绿纱裙也在同一时刻突然蜕变成百衲衣——那是顾清徽挨家挨户要来的百家衣。当第一片补丁亮起烛光,整条街的灯笼都跟着闪烁。
“是张记布庄的靛蓝染!”
“那块柿蒂纹是我娘陪嫁的被面…”
此起彼伏的惊呼中,蚕娘竟一番变化成了银蝶的样子振翅而起。
银蝶叼着半枚巨大的铜钱,不管是台下百姓,亦或是教坊司众人,更甚至是阁楼里的权贵名流全都看得清清楚楚——三年前被教坊司强征的“乐捐钱”,竟与蝶衔铜钱严丝合缝。
三仙台上雪娥早已在鞭声中停止了旋转,她怔怔望着染血的膝盖,她突然看清那些金粉下掩着陈年鞭痕——
三年前被教坊司买来学舞时,她腰间可没有这些取悦看客的金铃。
残阳如血,虞意妧弯腰拾起最后一根银丝,发间突然掠过龙涎香的风。
“秋主事可要说话算话,三仙台。”虞意妧抬眸看向来人,眼睛里赤裸裸的笑意。
“你以为拿到三仙台就能赢过我教坊司?”秋棠的绣鞋碾过地上残破的金箔,孔雀蓝裙裾拂过傀儡戏台边缘,“这些子贱民,也只有虞大掌柜瞧得上了。”
虞意妧笑了笑,只是道:“三仙台,便多谢秋主事了。”说罢她腕间双盘铃轻震,线轮自动卷起垂落的丝线。
“出来吧。”
夜色已晚,顾清徽穿着一条银色的裙子,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映得她睫毛上的眼泪也格外楚楚动人。
18.拳打教坊司
虞意妧看着女子楚楚动人的模样,内心不由得升起几分怜悯,她走上前去看着面前女子的眼睛,随后道:“清徽,刚刚去哪儿了。”后者猛地抬眼对上虞意妧似笑非笑的眼神,她猛地又低下头。
“掌柜的,我……”
虞意妧忽地捏住她的下巴,眼神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道:“我要听实话。”
顾清徽咬了咬娇嫩欲滴的下唇,随后犹豫着吐露实情道:“掌柜的,是……兵部侍郎郑大人。”
“郑大人?你如何与他扯上关系的?”
“掌柜的既然要对付教坊司,怎会不知教坊司背后之人?”顾清徽抬手擦干眼角的泪痕,随后愤恨道:“郑卫与教坊司刘公公早有勾连,我便是要找到红袖。”
顾清徽突然扯下发间玉簪,她打开玉簪里头是一幅卷轴,她慢慢打开展开了一幅面容姣好女子的画像,她含着泪倾诉道:“两个月前元宵灯会,红袖与我走散了,我寻了她许久都不见,唯一的线索便是郑大人身上的那茉莉花香,那是红袖特意制的,我绝不会闻错!”
“所以你要用我千机阁当杀人工具?”虞意妧指尖拂过顾清徽颈间淤青,随后道:“今日你在后巷堵住那郑大人的马车,是不是?你与他做了什么交易?”
顾清徽突然笑出声,语含讽刺道:“掌柜的若是知道那畜生的脾性,定然也不会袖手旁观的,他与那刘公公,一路的货色,一样的该死。”她压低嗓音,低低笑着道:“明日他邀请我上府上演《绿弦》,我要让他看着自己最爱的戏码——”顾清徽从袖中抖出浸毒的金线,道:“这些蚕丝浸过鹤顶红,等金线缠上他的脖颈时,就是他的死期——
“待我死后,劳烦掌柜的将我与红袖埋在一处。”话音刚落,她的眼底簌簌掉下眼泪来。
虞意妧却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丝线,道:“不可,他既死了你亦是难逃一罪,可他的罪行呢?就如此算了?清徽,继续写《绿弦》,教坊司还有它背后之人,定会付出代价的。”
“好,我信掌柜的。”
“松虎,派人盯着顾清徽。”虞意妧望着女子娉婷袅娜离开的背影,总觉得有几分不对劲,这个故事也太像青蝉的故事了,实在可疑。
西市戏台的彩漆雀替蒙着层灰,檐角铜铃被风撞出叮铃铃的清脆声响。虞意妧立在的“三仙台”匾额下,眼见两盏青绢灯笼挑破暮色,皂靴声闯进庭院。
阿箬脚步快,她几步赶在前头跑了进来通风报信道:“掌柜的,户部来人了。”
“虞掌柜倒是清闲。”领头税吏弹了弹簇新的鹘衔花锦袖,腰间鎏金鱼袋随着动作翻出半枚朱雀纹——与凤鸣台告示末尾的教坊司火印如出一辙。
他靴尖踢开歪斜的胡凳,将盖着户部紫绶印的文书拍在案上:“自本月始,戌时后每燃一烛,加征三钱银。”
虞意妧腕间傀儡银链轻响,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划过文书末行小字:“官办戏台不在此例?”
她忽地抬眸轻笑,“昨夜咱们去教坊司送戏折子,”她指尖掠过鱼袋上未干的朱砂印泥,“正瞧见教坊司凤鸣台的琉璃灯彻夜长明,告示栏里还贴着''戌时后烛火费全免''呢。”
话音未落,廊下突然传来丝弦崩断之音,原是悬在梁间的傀儡嫦娥被寒风掀起水袖,缠住了税吏欲藏回袖中的凤纹密令。
税吏慌忙扯断银丝,却见虞意妧俯身拾起碎瓷片——
半枚波斯新月纹在她掌心渗出嫣红:“大人可知,当年安西都护府送来的战利品里,这种纹样的灯油盏,燃的可是价比黄金的石脂水?”
她突然将瓷片按在文书朱印上,语笑嫣嫣:“大人可知,私传户部密令的后果?”
暮鼓恰在此刻震落梁间积尘,税吏盯着她袖口龙飞凤舞的“开元廿年制”墨迹,终是卷起文书落荒而逃。虞意妧抚过傀儡断裂的丝线,望着满地狼藉低笑:“教坊司的灯火税,烧的究竟是哪朝的陈年旧账?”
“好姑娘,继续去盯着教坊司,秋棠定不会这样善罢甘休的。”虞意妧捏了捏阿箬如今养得长了点肉的小脸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
暮鼓第三遍响过西市时,虞意妧指尖的傀儡丝突然崩断。
她蹙眉望向窗外,正见教坊司的青顶马车碾着宵禁鼓点驶过三仙台,车辕悬挂的鎏金雀鸟口中,赫然衔着半卷未封漆的《百戏台改建令》。
“掌柜的快看!”阿箬捧着湿淋淋的告示撞进门,新糊的浆糊混着朱砂滴在地上,虞意妧就着忽明忽暗的烛火展开黄麻纸,工部特制的罗纹纸映出教坊司火印,正文楷书字字端庄:“为肃整市容,凡西市百戏台檐角不得过一丈,台基须砌三尺青砖……”
“取我妆奁最底层的游标尺来。”
虞意妧接过告示便浸入了铜盆,清水漫过朱批时,夹在第三层桑皮纸里的墨线图渐渐显形。
尺量过檐角规制,虞意妧突然冷笑出声:“好个整饬市容。”她手中尺端重重戳在"飞檐出翘不得逾七寸”的条款——这尺寸正卡死如今的尺寸。
“阿箬,你去叫上几个力气大的姑娘们提着霓裳阁今日新做的九枝灯跟我走。”
子时梆子刚敲过三响,虞意妧领着众女踹开了教坊司鎏金门环。
十二盏提来的九枝灯突然大亮,照见正堂屏风后教坊司未及藏好的《百戏台改建令》朱批原本。
“秋大人不是说三仙台违了永徽年间《市廛令》么?”她广袖翻卷间,一下便夺过案几上的《改建令》副本,泛黄的《西市诸艺安置图谱》哗啦展开在众人头顶。
羊皮卷边沿烧焦的波斯文火漆印,正正映在屏风绘着的当朝长安舆图上——三仙台方位赫然压着枚褪色的"傀儡师属国商区"龟钮铜印。
秋棠指尖朱笔坠地,溅起血珠似的红墨:“前朝旧制岂能……”话音未落,虞意妧已经上前立在秋棠面前,随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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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色危险地威胁道:“秋主事就不好奇,这么大的声响为何无人闯进来?”
秋棠猛地敲碎桌子上摆着的瓶子,拿着碎瓷片指向虞意妧,语气有几分惊恐道:“你要做什么?来人啊!”
“把她给我绑起来。”虞意妧语气冷冷地看着众女将她五花大绑,将一个绢巾团成一团塞进了她的嘴里,秋棠“呜呜”了半天没有一点反应,只能拿眼睛瞪着虞意妧。
“秋主事以为我不敢?大不了我与主事鱼死网破便是,我便从哪来回哪去便是了,至于你嘛,怕是不一样了哦。”虞意妧揪起她的一根发丝玩了玩,随后那碎瓷片猛地割断,露出恶女般的笑容:
“主事娘子,现在愿意和我好好谈一笔交易吗?”
见秋棠撇过脸去不为所动的样子,虞意妧当即又从发髻处拔出一根发簪来,将尖处对准秋棠,语音上扬:“嗯?”
秋棠瞳孔猛地放大,她发不出来声音,只得疯狂点头。
虞意妧好心地将她嘴里的团子取了出来,一下子坐在了案几上居高临下看着她,还没来得及问,便听秋棠发疯似的谩骂道:“你疯了吧!我可是教坊司主事,你一个小小的破落户竟敢如此!我劝你速速把我放了,否则我定然饶不了……”
“还是堵上吧。”虞意妧摸了摸被念叨得起疹子的耳朵,又将绢团塞了回去道:“总算是清静了——阿箬,拿刀来。”
虞意妧看着手里流光溢彩的宝刀,一下子拔开指着秋棠,面上笑意一下子沉了下来,看起来还有几分可怖:“我有什么可怕的?主事娘子要告发我,也得有证据不是?谁叫娘子心虚,干坏事的时候只留两个亲信守在外头呢?”
她将刀背在秋棠脖颈处擦了擦,见后者快要被吓晕了的样子,便问:“秋娘子只需告诉我一件事,我便立马走人如何?”
秋棠这次学乖了,望着冒寒光的刀锋疯狂点头。
“很好,这才是好姑娘——我且问你,兵部侍郎郑卫和刘公公,不对,现在是和你秋主事,有什么关系?”
看着秋棠猛地变了神色,虞意妧知道自己问对了,于是刀尖又猛地往前,停在了堪堪一指的位置,威胁道:
“秋娘子最好想好了再说,否则这刀便要不知道刺破什么地方了。”
……
“好了,将秋娘子放开吧,今日多谢秋娘子解惑了。”虞意妧笑意盈盈地示意众人将秋棠放开,在走出房间前回头又道:
“明日巳时三刻,三仙台照旧开演《绿弦》,秋娘子感兴趣可以一观。”说罢她甩袖将《改建令》残页掷入香炉,看火舌吞没"悬丝限令"字样的瞬间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秋棠喋喋不休地怒骂声,虞意妧只是笑笑装作充耳未闻的样子,带着众女一同离开此地。
“虞掌柜,真是好大的胆子!”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虞意妧回头露出一个笑容来——
“如何呢?”
19.袖袖没了
烛火在马车内的小案上跃动,虞意妧指尖轻叩青瓷盏,案头卷册的残页随风翻动。
“我费了老大的劲开罪秋棠替你拖延时间,裴大人就只找到了这?”虞意妧翻着卷册上密密麻麻记载的人员变动,看得眼睛都有些生疼了。
“这是教坊司的人员账表,你数一数人数与所发月例可对得上?”裴砚将烛火拿得更近了一些,虞意妧好歹也是在教坊司白混了一个月工钱的人,她拿起笔便在小案上列起了数学算式,却发现怎么算都不对劲。
“教坊司人数不对。”虞意妧眯起了眼睛,恍然想到她当初明明什么歌舞都不会,却还是顺利地进了教坊司,只怕是选进去并不是为了给教坊司新增舞姬乐师的。
“恰好,郑大人这段时日频频往来教坊司看歌舞,怕是不妥。”裴砚语气冷冷的,但却能瞧见几分深意。
“这个郑卫既然有问题,便只要有了证据监察司便能抓他了可是?”虞意妧当下便有了主意,轻轻叩着小案确认地问道。
“你有什么主意。”
“老样子,谈案子查证据我不行,不过拖延时间没问题,我与老匹夫周旋,你去查。”虞意妧很快便分配好了任务,却见身旁的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虞意妧忍不住抬眸看向他,道:“什么眼神?这就觉得本掌柜聪明绝顶了?”
“我看是诡计多端。”裴砚不轻不重地刺了一句,虞意妧这才放下心来,想到顾清徽明显魔怔的表现,她又催促道:“此事不能耽搁,待明日我便拿了拜帖上郑府去——耽搁这么久了,劳烦少卿大人送我回去罢。”
“记住三条。”裴砚忽然抓住她执笔的手,“第一,你的易容术能瞒过府兵,却瞒不过郑夫人。第二,”他忽然贴近她耳畔,“若发现郑卫对你不利”他喉结滚动,“就用此刃。”
他将一把小巧的簪子递给虞意妧,后者接过来新奇地瞧了瞧,按住簪头的一颗东珠簪子便立马变成了锋利的刀刃,刀面上还刻着“不夜侯”三个字。
“裴大人准备充分啊,这是早便知晓我定会深入龙潭虎穴了?”虞意妧将簪子插入自己的发髻处,打趣了一句道。
“第三,”他未作解释,只是转身时带起一阵松墨香,“无论发生何事,活要见人,死……没有死。”裴砚语气坚定道。
烛火将虞意妧耳垂映成淡粉,她望着外头离千机阁越来越近,天边似乎也泛起了几分鱼肚白,天就要亮了。
虞意妧掀起马车车帘正要出去时,她突然回头轻笑:“知道为何选你合作吗?”她晃了晃刚刚从桌子上顺走的糖丸道,“因为我也喜欢这家的糕点。”
裴砚眼神微滞,门外忽有鸡鸣声传来,“时辰到了。”
晨雾未散时,戏院门前的梆子声裹着血腥气。
虞意妧掀开车帘的刹那,浓烈的铁锈味混着线香钻入鼻腔。她指尖一颤,腕间银铃撞出碎响,只见一戏服少女仰面躺在血泊里,藕荷色披帛被污泥浸成乌紫,左手小指断口处还粘着半片鎏金蝶翼——像是头饰的碎片。
“好个狐媚胚子!”绸缎庄的掌柜娘突然从人群里挤出来,“前月还见她在茶楼唱曲儿,今儿就教郑大人开了苞?”
她用团扇挑起女子散乱的发髻,“这眼线描得比窑姐儿还浓,怪道能勾着侍郎大人夜夜留宿!”卖炭翁的破锣嗓子震得檐角铜铃乱颤:“呸!什就这还闺秀,分明是窑姐儿转世!”他啐了口唾沫在尸体胸口,“昨夜三更还见她往郑府后巷跑,怕不是上赶着!”
“住手。”虞意妧看不过去,上前去便将自己的披风解开盖在了地上的女子身上,随后道:“老清早的叫嚷什么呢,都散了吧。”
话音刚落,却见郑府嬷嬷突然从阴影里踱出,她用绢帕捂住口鼻,眼风扫过尸体衣襟:“这等不守妇道的东西,”她指尖轻点女子染血的嫁衣,“竟敢在裙上绣夫人闺名的''并蒂莲''!”她忽然提高声调,“既然是虞掌柜阁中的戏子,那便还给掌柜的。”
人群霎时炸开锅。
有老妪用竹杖戳着尸体:“这蹄子好生不要脸!”她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虞意妧鼻尖,“千机阁养的婊子,也配称''贞洁''?”
书生模样的青年突然从怀中抽出折扇,“《诗经》有云''人而无仪,不死何为'',”他摇着扇子冷笑,“这等妖物,留着也是祸害!”
郑夫人此时正站在戏台后的彩绘木阁上,葱白手指捻着佛珠。她望着楼下扭曲的尸体,忽然轻笑出声:“都说戏子无情,”她甩了甩绣着缠枝莲花纹的袖口,“可这贱蹄子这般没规矩……”佛珠突然绷断,她踩着满地木片走下台阶,“死了也是活该。”
眼见着众人便要将披风掀开随意糟蹋女子的尸体,虞意妧干脆护住尸体面前,拔出刚才裴砚给自己的刀刃,冷冷道:“未知全貌,不予评论。谁再敢过来一步,血溅十里,不信可以试试。”
“都散了!”
虞意妧转过头去,却见一队着玄色金绣的衙役将此地团团围了起来,只见裴砚阔步走了过来,身姿挺拔如松,一袭玄色锦袍绣着银色云纹,衣角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腰间的玉佩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束发的玉冠在晨光中泛着温润光泽,更衬得他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紧抿,面容冷峻,浑身散发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却掩不住眼底的嘲弄:“《列女传》有云‘朋友相规,以道相成’,诸位这般论人,便是目击证人了,不妨随我回监察司?”
人群霎时静默。
虞意妧亦是冷笑道:“怎么哑巴了?——这么喜欢言及他人是非,我还以为诸位个顶个地都赛过御史大夫了,学那长舌妇看热闹,真不知是谁如此不知羞耻。”一通骂完畅快后,虞意妧故意装作和裴砚不熟的样子道:
“少卿大人,此女的身份,有劳了。”
“袖袖!”
青瓷药瓶从袖中滚落,碎在戏楼门口的青石板上,顾清徽扑跪在地上中,颤抖的手撩开尸体额前乱发——惨白的面孔上还凝着未擦净的胭脂,唇间一线紫痕像极了那日元宵节,两人一起为灯会染的凤仙花指甲的颜色。
“后颈三寸刀伤,是活着的时候剜的。”仵作上前来就地验尸,半柱香后对着身后的裴砚道。
“我苦命的儿啊!”一声哀嚎刺破晨雾。
郑夫人扶着翡翠点金的护甲从人群后转出,两个丫鬟搀着几乎要晕厥的当家主母,“昨日发现这丫头偷了侯爷的玉扳指,不过让她在祠堂跪了一夜……”
顾清徽突然暴起,染血的指甲扣住郑夫人手腕,她盯着对方鬓边微微晃动的金镶玉步摇,那玉色分明与红袖耳垂残留的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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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渣如出一辙。
“你做什么,放开我们家夫人!”郑夫人身旁的两个丫鬟当即便将顾清徽给推到了一边,牢牢地护卫着郑夫人。
“夫人要不要掀开这丫头的右袖?”她声音轻得像要融进雾里,“看看那三十七道血口子,是不是您房里那柄错金匕首划的?”
顾清徽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突然抓起红袖僵硬的右手高高举起,半截衣袖滑落,露出密密麻麻的刀口,皮肉翻卷处还粘着金箔碎屑——正是郑夫人陪嫁的错金匕首才会留下的痕迹。
“初五亥时三刻,夫人带着这把匕首进了祠堂。”她盯着郑夫人发间摇晃的步摇,那上头的珍珠正随着对方急促的呼吸乱颤,“需要我请东市打更的老王头来认人么?”
郑夫人帕子上的沉水香忽地扑在顾清徽面上,“顾姑娘慎言!”翡翠护甲重重扣住她手腕,“这贱婢偷了御赐的紫玉参还敢自残,老爷心善才没报官……”
“自残?”顾清徽突然扯开红袖的领口,暗红鞭痕里嵌着细小的金砂,“那这些鞭痕,也是她自己抽自己的吗?”
顾清徽冷笑着步步逼近郑夫人,猛地啐了一口道:“郑夫人,你敢说你不曾罚过她?”
“放肆!”郑夫人贴身丫鬟突然扬手就要掌掴,却被虞意妧擒住手腕,后者似笑非笑道:“姑娘,说话就说话,别动手。”
“你……放肆!郑府之事你如何知道的如此清楚?怕是有窥伺郑府的嫌疑——裴大人,此等贱民还不抓起来吗?”
裴砚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冷意,他盯着郑夫人主仆几人仿佛在看什么污秽之物,“郑夫人,这恐怕不合规矩。监察司抓人,讲究证据确凿,怎能随意冤枉百姓?”
那丫鬟平日没少仗势欺人,如今脸上的笑容一僵,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裴大人,你可别不识好歹!侍郎大人的面子,你也敢不给?这京城之中,还没有大人办不成的事。”
裴砚却不为所动,他挺直脊梁,声音坚定有力:“身为监察司少卿,我只知维护国法尊严,还百姓公道。若为了讨好权贵,随意抓人,我有何颜面面对这身官服,面对天下百姓!还请夫人回去告诉郑大人,裴某虽官职卑微,但绝不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郑夫人气得脸色铁青,手指着裴砚,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狠狠地一甩袖子:“裴大人最好记得今日这话!”说罢,她鬓边步摇忽然簌簌作响,她猛地揪住心口倒在丫鬟身上:“快...快送我回府用药……定是这丫头怨气冲了心窍……”染着蔻丹的指甲却悄悄比了个手势,两个带刀护卫立时跟了上来。
“哎哎哎,夫人身体不适怎地不早说,阿芜!你最近不是刚学了医术?还不快给郑夫人瞧瞧?”
阿芜对上自家掌柜的挤眉弄眼的神态,立时明白了,从衣襟处找了半天找着了一颗不知何时的丸子,她递到郑夫人嘴边道:“夫人请,此药一吃,保管药到病除。”
晨雾突然被马蹄声踏碎,一队玄甲卫转过街角,为首之人下马稽首道:“夫人,大人叫您回府——裴大人,大人说,望您给他个面子,日后定好生管教夫人。”
虞意妧死死地盯着郑夫人,见后者露出一个要死的表情来,不由得好笑起来。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20.一只傀儡犬
见郑夫人已经走远,四周围着的人群也被驱散了,虞意妧上前去递给顾清徽一方锦帕,后者接过来却是温柔地擦拭起了红袖面颊上的血渍,她的动作温柔仿佛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裴砚亦是上前来与虞意妧并肩而立看着两个女子,他目光如炬,仔细端详片刻后,转头看向虞意妧,声音低沉而清冷:“虞姑娘,此事关乎重大,我需将这具尸体带回大理寺,让仵作再行详细验尸。”
顾清徽下意识起身拒绝,她的身形晃了晃被虞意妧及时地扶住了,她语气满含质问道:“少卿大人可否保证验完后将袖袖的尸首还予我?能否保证能给袖袖一个真相?能否不为权贵折腰?”
裴砚神色未改,语气公事公办:“顾姑娘,监察司办案,向来依循规矩。只有经仵作专业查验,才能查明真正的死因,找出真凶。还望顾姑娘莫要阻拦,监察司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还请大人,说话算话。”
虞意妧扶着将要摔倒的顾清徽,注视着裴砚逐渐远去的身影,安慰道:“裴大人声名在外都是作不得假的,倘若他为权贵折腰,那咱们便为红袖讨一个公道。”
顾清徽忽地一下子抱住虞意妧,语气中带着哭腔:“遇到掌柜的,乃清徽三生有幸。”
是夜,兵部侍郎府。
铜雀衔枝铜灯映得花厅通明,虞意妧踩着《绿腰》鼓点旋身,石榴红广袖拂过郑卫案前酒盏。
郑卫歪在榻上看着虞意妧略显得磕磕绊绊的舞步,眼神迷离道:“小娘子这是,不善舞?”他的动作微顿,将酒盏轻轻地搁在了案几上,略略坐正了一些。
不愧是经常看小娘子跳舞的郑大官人,虞意妧发觉自己记忆里依稀记得的幼时跳过的民族舞,瞒不过他经久舞场的法眼,当即便停下了脚步,甩了甩水袖一下子坐到案几上,随后将酒盏端了起来,
“大人说的是,青娘我不善舞,却有旁的妙处,大人不妨先尝尝这西域葡萄酒?”琉璃盏抵上郑卫唇边时,忽而外头传来脚步声——
“老爷,佳肴来了。”
接着便是一列小厮或是端着炙盘,或是盛着果肉齐齐进来搁在案几上,虞意妧翘着脚看着走进来的小厮——这最后一个人实在是有些眼熟。
“大人府上竟有如此多的美酒佳肴,着实令青娘艳羡。”说罢她起身便将那盘子内的佳肴一个个看过去,脚上银铃清脆作响,十分地动听,直到走到最后一个端着酒酿的……容貌娟秀小厮处。
裴砚抬头与虞意妧戏谑的目光对上,后者轻笑一声端起他盘上的鎏银酒壶,仰天便齐齐灌入自己口中,随后转了一圈好似醉了一般轻飘飘倒在裴砚肩头,低声道:“怎么了。”
“姑娘的腰,怕是比本官府中那株垂丝海棠还要软。”郑卫抬手斟满琉璃盏,琥珀色酒液映着屋外残月,虞意妧与裴砚对视一眼,随后笑着在屋中央翩翩起舞转了好几个圈,忽地踩到了长长的披帛,虞意妧“哎呀”一声跌落在地。
她强撑着起身,面上却是显而易见的陀红一片,忽地抬起白藕般的玉臂,嘟囔着指向最后一个人,嗔怪道:“大人府上的人未免太没有眼色了,怎地还不扶奴家起来?”说罢,她假公济私地瞪了裴砚一眼。
裴砚心领神会,当即装出一副卑微的样子弓着身子上前,虞意妧美眸流转间看了他一眼,随后将手臂搭在他伸出来的双臂上,指尖触及,那隔着衣物的坚实触感令她一怔,起身时她听见裴砚道“钥匙”。
“你们都退下吧。”郑卫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醉意朦胧,虞意妧与裴砚匆忙间交换一个眼神,无人看见处,女子冲他眨了眨眼,作出口型“包在我身上”。
随后她自案几的托盘中挑了一颗葡萄递到郑卫嘴边,后者一把抓住女子的柔荑便要就着这双白嫩的手吃下葡萄——
“舞姬手上怎么会有挽弓的茧?”郑卫眼底醉意骤然褪尽,五指如铁钳般收紧,他的另一只手抚过案几带过桌上的珍肴,葡萄滚落了满地,炸出紫色的汁水。
缠金红纱水袖倏地绞住男子脖颈,虞意妧顺势跌进他怀里轻笑:“郑大人醉眼看花,奴家这是抚琴留下的茧呀。”话语未落她便将刚才裴砚递给她的药丸捏碎,迷药混着酒香沁入鼻息,这招本是留着应对最坏局面,此刻倒是提前派上用场。
郑卫眼神逐渐涣散,手指却仍死死扣着鱼符。
虞意妧咬破舌尖维持清明,就着他手中的琉璃盏又饮半杯,殷红唇印覆在盏沿水痕之上。“大人可要看清……”染着丹蔻的指尖抚过男人颤动的喉结,“这到底是琴茧,还是弓茧。”说罢她抬手阖上后者的眼睛,轻轻一推男子便倒在了地上。
她不放心地踢了踢地上彻底晕过去的男子,暗骂了一句“老色鬼”随后便扒开他的衣裳寻找裴砚所说的钥匙,她先是看了眼他手里紧紧抓着不放的鱼符,上头刻着“兵部侍郎郑卫”,纯金打造,虞意妧思考了一下还是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一个大金条不要白不要。
虞意妧像剥洋葱一般将郑卫的衣裳里里外外看了个遍,拔得只剩最里头的里衣也不见有什么钥匙,反倒是一堆莫名其妙的香囊锦帕之类的东西——这应当算得上是证据罢,通通拿走!
翻遍了的女子累极了坐在地上,最后又将他脚上的锦靴、头上的束带取了,什么都没有——
裴砚莫不是在骗我?
虞意妧跳了半夜的舞又脱了半天的衣裳,只觉身板都要直不起来了,她扶着案几起身,却忽然看见屏风后还挂着一件绯红官服。
她退至屏风后,指尖划过描金衣架,当她摸到裙裾内衬的钥匙时,身后突然响起郑卫的檀板声:“虞姑娘这出空城计,倒比那日的的胡旋舞更合本官心意。”
铜镜前缠着的水晶璎珞突然崩裂,虞意妧翻身滚落妆台。
郑卫的玉扳指擦着她耳畔钉入梁柱,鲜血顺着金丝流苏滴在绯红的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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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虞意妧顾不得自己被擦伤的面颊,当即掏出衣襟里的“不夜侯”短刃挡了过去——“郑大人倒是忍辱负重,真不怕小女子荤素不急给你脱个一干二净?”
“你!”
见郑卫被自己“大胆的发言”给唬住,虞意妧趁机连滚带爬地跑到了屏风外,这次她没带银针怕是不能像上次对付傀儡那般一击毙命了,不过虞意妧长这么大,还真没少对付过这种老色鬼。
她将短刃反着握在手心处,深呼一口气蹲下马步,另一只手掌心向外,沉着道:“咏春。”
郑卫慢悠悠地自屏风后面走出来,他沉着脸道:“虞姑娘,谁派你来?”
虞意妧正想着要不要试探随便说一个名字,便听郑卫突然一笑道:“听闻虞姑娘与黄老三走的近,莫不是天工坊的周墨派你来的?”
周墨?这是谁?虞意妧思考了片刻,突然露出“桀桀桀”的笑声,如同反派般道:“郑大人怎知?你挡了我家大人的道,自然是要给我让路的。”
只见郑卫拍了拍手,突然一个状似小狗的东西猛地冲出来便要扑向虞意妧,她抬脚踢向那犬时被它猛地咬住了履尖,虞意妧这才发现那犬不是普通的犬,而是用铁皮制成的外壳,齿是钢刀一般的锯齿,锋利可见寒光,一旦咬下去怕是便能封喉。
虞意妧因为跳舞穿的是极其单薄的珍珠履,如今已经开始往外头渗血迹,甩也甩不掉,若是给它一拳怕是自己的手会伤得不轻——
郑卫这个秘密武器伤害性一般,但实在是有几分难缠啊。
她将按住不夜侯的刀柄猛地将它伸长,反手便刺向那傀儡犬的颈处,头身交接处想必最是薄弱,果然刀尖便卡在了傀儡犬的脖颈处,虞意妧立马趁它松嘴时收回来并甩了甩自己的“雪上加霜”的脚,吁了一口气但仍不敢放松警惕。
果真便听郑卫“哼”了一声,那犬动了动脖颈又立即咬了上来,虞意妧拖着病脚与傀儡犬周旋,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我迟早被它咬死。虞意妧暗暗想着——
随后抓起地上的酒壶猛地砸向郑卫,趁着后者被砸得头晕眼花之时,她一个飞跃将郑卫扑在地上,拿起长剑指着他威胁道:“郑大人若想活命,让它停下来。”
“停停停!”郑卫惜命地连连大喊。
傀儡犬果真停了下来,虞意妧抬眸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又有帮手?
“这东西是谁给你,郑大人?”虞意妧神色危险地问道,她好像触到了一丝真相。
“愣着干什么,抓住她!”郑卫刚喘过气来便忙不迭地连声大喊,看到女子手中长刀染血,他摸了一下自己流血的脖颈,险些没晕过去。
“都别过来啊,小心我了结了你们大人。”虞意妧看着跑进来的一队小厮,裴砚也在里头,刚才剑拔弩张的弦便一下子松懈了下来,她将长刀收成短刃在郑卫脸上擦了擦血迹,随后慢悠悠道:
“你和教坊司,有什么交易?”
21.抓起来了!
“你们都是死的吗,养了一群饭桶!”
虞意妧突然将短刃猛地凑近,见郑卫被吓得险些窒息过去,她慢慢悠悠道:“别过来,我的刀可不长眼,”
见一队小厮果真是停住了脚步,她又道:“让我来猜猜,教坊司是为郑大人物色貌美女子,而大人则予教坊司以财帛。那些姑娘们,哪去了?”
“你说什么胡话?什么姑娘我见都没见过!”郑卫着急地反驳道。
“不说实话?”虞意妧知道郑卫不会那么容易吐露真相,便从宽大的袖子中拿出刚刚藏着的锦帕道:
“那这些,郑大人莫不要告诉我,大人忽地就好锦绸了?”
“我家夫人好奢你也要管?你可知你不过一个小小掌柜,我乃兵部侍郎,你害不得本官,他日本官却能将你戏楼夷为平地,识相的话你现在走我还能放你一马。”郑卫无可奈何,只得想了这么个法子威胁道。
“放她一马?我竟不知堂堂兵部侍郎,何时这般胆小如鼠了?”说话间,外头走进一个锦衣华袍的女子,她将头上帷帽取下——
正是秋棠。
“秋主事来得正好,不如你俩串串供先?”虞意妧一边说着一边将短刀又换成了长刃,虎视眈眈地盯着秋棠的动作。
“来人,给我射|她!”
话音刚落,冷不丁地便有一只箭矢飞快地朝虞意妧射过来,她一挥长刃挡了过去,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箭矢从四面八方齐刷刷地飞了过来,哪怕她挥得再快,也挡不住如疾风般的箭飞来。
虞意妧的肩膀被一支箭擦出了血痕,秋棠抬手示意带来的人停手,随后居高临下道:“如何?还不把郑大人给我放了,虞掌柜还不想死在这里罢。”
“好啊,郑大人过去罢。”虞意妧十分好说话地站起身来,看着郑卫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往秋棠的方向跑过去,然后上前去从背后将他挟持住——
“想得美。”
就在这刀光剑影的一刹那,虞意妧袖中的钥匙已经到了裴砚手中,她朝裴砚点了点头,见他默默无声地退了下去,这才松了口气继续与两人周旋。
“好你个贱蹄子,射|她!”
虞意妧当即挟持着郑卫肥胖的身躯挡在自己面前,冷冷道:“来啊,有本事把郑大人也射|死了事。”
“好个伶牙俐齿的死丫头!”秋棠无能狂怒,只得抬手让身后持弓弩的人放下手中连弩,谈判道:
“你想要如何?”
虞意妧抬头看了眼外面,折腾了大半夜,外头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不管如何,她们必须得赶在辰时之前找到证据抓郑卫,等到辰时若他未去上朝,她与配有暖气,怕是都活不过今日了。
“秋主事不妨讲讲你二人为何要合谋杀了刘公公?”虞意妧浅笑着,便说出了令两人谈之声变的大事。
“你说什么?刘公公是黄三杀的,与我们有何干系?”
“哦,这么说来黄三你们也灭口了?”
“贱蹄子你在胡说什么!”秋棠猛地一下便急了,虞意妧原本只是试探,见状便是知道了个七八分。
“这么说来,郑大人倒是与刘公公殊途同归啊,这般喜好美色——秋主事,看来你没入得了这两人法眼呐。”虞意妧讽刺道。
郑卫被揭穿了秘密,当即冷静了下来与虞意妧谈判周旋道:“虞掌柜说话要讲证据。”
“证据啊,当然有。”
“你想要什么?”郑卫的身躯不由得紧绷起来。
“堂堂兵部侍郎郑大人和教坊司主事这般大的秘密,”虞意妧顿了顿看向窗外闪过的影子,笑容弥深:“怎么地也得值黄金千两不是?”
听到虞意妧只是要钱,郑卫松了一口气道:“你将证据给我,我马上给你黄金。”
“郑大人在跟我讨价还价?有没有搞清楚现在谁才是话事人?我若在寅时未回去,自有人将证据呈上监察司少卿的案上,裴大人的名声想必郑大人不陌生吧。”
虞意妧动了动有些发麻的半只手臂,那箭矢怕是不干净,她挟持郑卫的手有些松动,于是她咬破舌头保持清醒,在脑中运行倘若裴砚不可靠的plan B能否可行。
“本官床榻下第三块方砖之下,有黄金千两。”
“郑大人爽快人!——松虎,出来罢。”虞意妧扯了扯嘴角喊道。
松虎自窗外一跃而进,抱拳道:“掌柜的。”
“郑大人已经说了,那证据你便烧了罢。”虞意妧说着,疯狂冲松虎眨眼睛,期盼这个傻子能够有点聪明劲儿。
松虎生得黑,在昏暗的视线下瞧不清他略显呆滞的表情,他顿了顿自衣襟处拿出给阿芜买的胡饼包袱皮,煞有介事地将包袱皮就着烛火燃烧殆尽,道:“掌柜的,烧罢。”
“如何郑大人?我这诚意不错罢。”
“哼。”只听秋棠一声冷笑,暗处突然一支冷箭身寸了过来,虞意妧手臂发麻躲闪不及,却听“鋅”地一声,反方向一支袖箭与其对冲,替虞意妧挡住了这一箭。
她有些诧异地顺着箭来的方向看过去,却只见一个玄色的身影,是裴砚身边的鹰七。
“没想到虞掌柜还有后手。”
“对付诡计多端的郑大人,我自然要准备妥当不是?”
虞意妧说完便轻轻摇了摇头,至少现在不能暴露鹰七的身份,松虎也持长剑护卫在虞意妧身边,两人背靠背一齐躲在郑卫身后,以防秋棠又让人放冷箭。
“虞掌柜还要如何?黄金千两拿了,郑大人还不放吗?”
“秋主事怕是搞错了,黄金千两换的是证据,郑大人的命,得用其他的来换——告诉我,那些姑娘,哪去了?”虞意妧直觉那些姑娘怕是凶多吉少。
秋棠与郑卫极快地对视了一眼,不知达成了什么协议,秋棠不管不顾地便抬手道:“放箭!”
虞意妧堪堪抵挡着箭,突然她只觉肩膀猛地一疼,挟持郑卫的手臂便顿了下来,郑卫当即抓住时机推开虞意妧几个跨步站到了秋棠身侧。
“掌柜的,没事罢!”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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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当即上前将摔倒的虞意妧扶了起来,后者被推得头晕眼花,扶着松虎的肩膀发狠踩了一脚自己被咬伤的脚,极度疼痛之下果然清醒了不少。
郑卫甫一脱离危险,当即便又唤醒了傀儡犬,冷眼瞧着想让两人被咬死——
裴砚!!你到底找到了没有!
天边泛白,晨光熹微。
许是虞意妧迫切的心声太大,突然,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从远及近,伴随着兵器碰撞的声响。
虞意妧抬眸,只见屋宅大门轰然被撞开,一道挺拔的身影逆光而立。
终于来了。
他身披玄色披风,发丝凌乱,眼神中满是焦急与担忧。此刻,天光彻底大亮,他周身仿若镀上了一层金边,像一道冲破黑暗的光,直直闯入虞意妧的视线。
“郑大人!”裴砚大喊,声音中尽是带着压迫感的肃穆,他上前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道:“郑大人,秋大人,请跟本官走一趟罢。”
郑卫眉目中马上便带上了讨好的笑意——这位上达天听的红人,最好还是不要得罪得好。
他自袖子掏出一块金锭子便要往裴砚手中塞,满脸堆笑:“裴大人可是有谁告了我们的状不成?”说罢他瞥了一眼虞意妧,又上眼药道:“裴大人与我同朝为官,可万万不能听信贱人之言呐。”
后者冷着脸收回手臂,那金锭子落在地上发出一道声响,郑卫脸色略略有些难堪。
裴砚好似未闻一般,继续道:“证据确凿,带回去!”他的声音铿锵有力,话音刚落便有一队衙役将郑卫与秋棠两人拷了起来,压着往外走去。
“好你个贱蹄子敢骗我们!你以为这样便能抓我们,笑话!”秋棠喋喋不休地骂道。
“秋主事,郑大人,慢走啊~”见两人真的被抓走了,虞意妧这才松了一口气,骤然神经放松下来她只感觉肩膀也痛脚也痛头也痛,浑身哪哪都不舒服,一晕便要倒过去。
松虎做好了接住自家掌柜的姿势,谁知一个玄色身影几步便上前来接住了轻飘飘的虞意妧,道:“先送她去医馆。”
松虎愣愣地点了点头,挠了挠头将衣襟处的胡饼拿出来看看冷了没有,还有几分余温,阿芜应当不会骂我罢?
正当他准备走出去之时,便听自家掌柜的声音传来:
“松虎,黄金千两快去拿!还有地上的金锭子!还有那咬人的犬,都给我带回去!!”
裴砚看着怀中的女子明明已经疼得冒冷汗了,还不忘惦记薅的郑卫的金子,不由得好笑道:“命都快没了,还惦记金子。”
“你不懂,这些金子都是我拿命换来的——还有你裴大人,我受了这么重的伤,起码得有个黄金百两的报酬费罢。”虞意妧眼冒金星感觉下一秒便要晕过去了,晕过去之前还不忘讨要福利费。
“好,你这…”裴砚刚想说她真是掉进钱罐子里了,低头却见女子已经闭上了眼睛,他默默地拢紧了披风,驾着马在日光中狂奔。
云雾尽销照乾坤,浮云过后艳阳天。
22.阴谋诡计
天色渐暗,病榻上的人眉头紧皱,面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而急促。
屋内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药味,穿着素色衣裳的医女神色凝重,快步走到榻前,先是伸手搭住虞意妧的脉搏,闭眼细探,那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脸上满是惊忧。
只见她迅速翻开虞意妧的眼皮,观察一番后,又掰开嘴巴查看舌苔,随后起身,在房内来回踱步,口中喃喃自语:“乌头之毒,棘手至极,得亏是送来得早,否则……”她喃喃念叨了几句。
思索片刻,她疾步走到桌前,铺开纸张,提笔写下药方,字迹潦草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速取甘草三两,绿豆五两,捣碎,以急火煎成浓汤,先灌服催吐,务必使毒物尽出!再用蜂蜜二两,温水冲服,以解余毒。”
吩咐完一旁候着的小厮后,她又看向一旁的玄衣男子,字字警惕道:“待服完前药,再以温水送服,安神定悸。若还不见好转,麝香也准备着,以开窍醒神。切记,每一步都不可有误,关乎性命,片刻不得耽搁!”
说罢她又将手搭上虞意妧的手细细诊了诊脉,随后看向面色担忧的裴砚,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真没见过这般做人夫婿的,自家娘子中了毒不说,身子亏空成这样,怕是平日内没少操心家事,瞧你倒是中气十足的样子,莫不是日日只给自家娘子吃糠咽菜?”
鹰七跟在裴砚身后,当即便是解释道:“你个大夫瞧伤便瞧伤,这般多嘴做——”
不过他还没说完便被一旁的鹰九给拉了回来,医女瞪了瞪鹰七,又看向朝她作揖道歉的鹰九,略略感慨了一下这二人的相貌竟是一般无二,正要去看看药煎好了否,便被裴砚拦住——
“魏大夫,她的身子到底如何?”
医女脸色这才好转了些,只道:“你家娘子平日里多思难眠,夜里盗汗多梦,且好酒好甜食,公子还是叫娘子少喝些酒少忧虑旁事罢,”她顿了顿又道:“娘子体寒,调养好身子之前不可要子嗣。”
“咳咳……”裴砚被医女的最后一句话险些呛住了,在医女虎视眈眈的目光下只得点了点头,耳尖却不由得泛起了红意。
“魏大夫,药煎好了!”听到后院传来的声音,魏医女高声应了一声,随后暗道:这公子倒是面冷心热,能听得进话就是好的。
虞意妧在睡梦中极不安稳,梦里是郑卫的脸一步步朝她逼近欲行不轨之事,她没有系统没有裴砚给的短刃和迷药,没有一个人来救自己。
她只能靠自己打碎酒盏与郑卫搏命,可梦中小厮人数众多很快便将她给制服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郑卫手里拿着酒盏强行往她嘴里灌——
“噗——”
突然喉头一腥,虞意妧仰身便吐了满地的黑血,刚吐完便有一方锦帕递到自己脸侧,
虞意妧接过来擦了擦嘴,接着又是一盏水递了过来,她顺势接过来抿了一小口,是蜂蜜水,甜的,她“咕咚咕咚”便一饮而尽。
很快便有一双手搭上了她的脉搏,虞意妧抬眼对上女子意味深长的目光,“姑娘再将这药喝上半月,不管什么毒我都保证通通清空。”
虞意妧生理性地抖了一下身子,随后抽回自己的手臂道了一声谢:“多谢大夫。”随后她便要下榻,却觉脚掌钻心一般疼,只见脚不知何时被包成了粽子一般的模样,便听魏大夫打趣道:
“姑娘家夫君瞧着面冷,倒是心细,这些都是你家夫君叫了个侍从备下的,还说叫娘子不必操心家事,待酉时便来接娘子回府。”
“我家夫君?”虞意妧颇为好笑地问道。
“就是那个穿着玄色衣裳,面色冷冷的那位,不是姑娘的夫婿?”魏大夫掩唇有些惊讶道,随后八卦道:“那定是思慕姑娘的人罢。”
“大夫弄错了,我跟那位公子仅是合作伙伴罢了。”虞意妧没放在心上,只是担心今日郑卫与秋棠能否得到报应。
她看向塌边显然是给自己备下的拐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时,恰巧阿箬直愣愣地闯了进来,两人摔了个满怀,虞意妧还没来得及缓过神来便听阿箬焦急道:
“掌柜的,顾姐姐去监察司了。”
虞意妧被阿箬搀扶着起身拄着拐杖,又听她汇报近日的情形:
“顾姐姐近日说正常也正常,可若是说异常,也着实奇怪,顾姐姐这几日竟是没出过门,唯一的活动区域便是在翰墨司。
最奇特的是,裴大人让人传信顾姐姐可以去安葬红袖的尸首之时,顾姐姐只叫那人回去。
我刚刚跟着顾姐姐出来,发现她将剩下的《绿弦》放在了掌柜的案几上,自己一路去了监察司。”
“阿箬,你去外头唤两个武夫来,抬着我咱们速到监察司。”虞意妧略略沉吟便知道顾清徽怕是下了某种决心,当即做出了决定。
*
惊堂木震落梁间积尘,裴砚指间墨玉扳指在春日明媚的阳光下却泛着冷光。
“郑大人府上此物,可还识得?”裴砚看着堂下战战兢兢的两人,随后将一玉铛丢了过去,玉铛叮铃铃滚了两圈,落到了郑卫的脚边。
郑卫一瞧见此物当下心便凉了半截,后颈渗出的汗珠浸湿孔雀补子,他强撑着狡辩道:“女子的东西,我如何识得?裴大人莫不是在为难我?兴许是夫人,亦或是哪个婢子的东西罢。”
“郑大人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此物乃红袖之物。”
郑卫刚想继续反驳自己不认识红袖,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夫人曾当着全城人的面说过红袖,他当即脸色阴鹜,痛心疾首道:“红袖?我记得她偷了御赐之物被夫人罚跪,却离奇没了性命,怕是惹了夫人的不是。”
“郑夫人可听到了?”
郑卫猛地回头,却见一个平日里总是穿着墨绿衣袍的女子换上了大红色的裙衫,满头朱玉叮铛,一步一响像是阵阵敲在郑卫心头一样,他明里暗里威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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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怎么来这里了?放心,为夫接触嫌疑,明日便陪夫人回去看岳丈大人。”
“郑大人慎言。”裴砚冷冷地喊了一声,随侍在旁的鹰七当即上前将郑卫的嘴封了起来。
郑夫人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突然刺破袖口,数百方叠成莲花状的元帕从撕裂的翟衣里涌出——
最上层那方褪色的鸳鸯戏水帕突然展开,露出内里人血绘制的交颈图——女子纤细的指印在男子脖颈处掐成青紫,帕角还沾着半片被咬碎的指甲。
“夫君可认得这个?”她抓起一方绣着石榴多子的帕子,暗红血渍在果实处凝成黑痂,细看竟是半片被绞碎的指甲嵌在丝线里。
“这是滁州十二蚕娘的。”她染着蔻丹的指尖划过帕角歪斜的雀鸟,“她给妹妹绣嫁衣的手指,被秋棠用浸盐的琵琶弦生生绞成三截。”
“兵部往北境运送的二十口樟木箱,”郑夫人将帕子摔在郑卫脸上,腐臭气息惊得衙役连连后退,“最底层夹着的不是箭镞,而是灌了哑药的姑娘。她们的舌头尽数被那傀儡犬咬得肝肠寸断,而那些灌了哑药的姑娘,只怕而今早便没了性命。”
她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裴砚盯着那雪中数枝红梅般的元帕,不敢想多少女子凶多吉少,裴砚猛地拔剑指向堂下两人,他握剑的手背骤然浮起青筋,剑穗扫过满地元帕时,刻意避开了那些凝结着血泪的绣纹。
他的指节因过度用力泛出惨白,却在触及一方绣着歪斜小兔的帕子时,倏地卸了力道。
“取密奁来。”他解下身上的披风覆在元帕堆上,暗金线绣的獬豸兽首正盖住帕子上的斑驳血迹,“把这些……用素绸裹着封存好。”他的喉结在官服立领间滚动三回,终究咽下了“证物”二字。
秋棠突然猛地扑向密奁,她的手里不知何时掏出了一个火折子,她趁着众人看郑卫的时候吹燃火折子便扔向帕子,裴砚广袖翻卷如云,竟用掌心生生抓住了燃着的火折子。
血珠顺着竹筒滚落在小兔红眼睛上,将褪色的绣线染得触目惊心。“去年上元节……”他忽然抬眸望向堂外刺目骄阳,“西市灯谜摊有个梳兔儿髻的小姑娘,说攒够钱就给卧病的娘亲买参汤。”
郑夫人突然发出泣血般的笑声:“那丫头被人迷晕送进郑卫榻上时,眼睛还盯着东市药铺的方向呢!”
裴砚掌心血痕骤然加深,却稳稳托住滑落的元帕。密奁拿进来的刹那,他摘下腰间御赐的羊脂玉佩,轻轻压在染血的小兔眼睛上,随后横眉看向郑卫:“北境军报说鞑靼贵族近来爱收藏中原绣品——明日派人去关外所有当铺,赎金从我的田产里支。”
“人证物证俱在,根据我朝律法,当处以杖责一百,秋后问斩。”
刑杖即将沾上盐水时,朱雀门外突然传来十二声金锣开道,一架紫檀车架直接碾过监察司门槛,为首的公公高声道:
“裴少卿杖下留人!”
23.恶无恶报
衙役手上的长杖便堪堪停在了半空处,随后那白须鹤颜的公公手持东宫令牌,高声道:“裴大人可莫要抓错了人——带上来!”
很快几个小黄门便将一纨绔不驯的地痞流氓似的刀疤脸压着推到了刑场中央:“去!”
裴砚眯了眯眼道:“黄公公这是何意?”
那黄公公抚了抚自己的长髯,一甩拂尘语气不屑道:“此人便是与教坊司狼狈为奸的真凶,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当即便抓到了二人私下串通,此物便是证据。”
说罢他将一印着教坊司红印的钱帛盒子递给鹰七,又道:“正是从此人身上搜到的。”
裴砚从始至终都不曾拿正眼瞧过那盒子,他只灼灼盯着被人压着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刀疤脸道:“堂下人何名?何许人也?”
那刀疤脸挑眉抬眸看了一眼裴砚,随后挣脱开小黄门的桎梏,就地坐着,打了个哈欠语气懒懒道:“小民何咏,乃西市药材铺的学徒,见过大人。”
“这一百来名的姑娘,全是你做的?”
“是啊。”他伸了个懒腰,语气不耐烦道:“交代完了,要杀要剐随你们。快点的吧。”
“公堂之上不得放肆,还不将你犯下的孽和如何嫁祸给郑大人都交代了?”那黄公公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何咏再次被人齐齐压着跪了下去,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一丝神情,只听他道:“小民与教坊司那个谁,秋棠,私下串通,她将姑娘送来给我,我给她钱,听说郑大人喜欢往教坊司看戏,老子就说是他干的,就是如此,如何?”
裴砚冷眼瞧着底下唱的一出大戏,只问:“串通时间地点,还有这些姑娘的样貌特征。”
“每逢周三,便在教坊司后院会面,那些小娘们儿的样貌——记不得了,自然是容貌姣好的。”
黄公公见裴砚还要再问话,当即清了清嗓子威胁道:“裴大人,既然罪魁祸首已经抓着了,郑大人……是否能放了呢?”
郑卫知道太子不会不管他,当即便挣脱开两个衙役,语气耀武扬威起来:“松开。”一解开束缚他便当即走到围观的人群中,一脚踹向了郑夫人的胸口,语气愤愤道:“贱人,竟敢联合外人嫁祸于我,亏得太子殿下英明神武、裴大人明察秋毫,否则老子便被你个臭娘们儿害死了。”
见郑夫人被那毫无收力的一脚踹得倒在地上,他又要踹的时候被鹰七和几个衙役拦住了,他只能唾了一口道:“老子把你休了,滚罢。”
“裴大人这便盖棺定论了?”人群中突然传来一个女子高昂的声音,穿破重重阻碍传到了裴砚面前——
虞意妧被人扶着一步一步蹒跚到前方,与呕血的郑夫人站在一起,她咳了咳,扬声确保每个人都能听见:“兵部侍郎郑卫,逼害忠良、草菅人命,证据便是此物。”说罢,她扬手将一锦囊递上。
郑卫眼睛死死盯着那锦囊,看到裴砚拿过锦囊后眉头紧紧皱起,随后如狼一般狠的眼神便冷冷地刺了过来,他只觉心头猛地一跳,便又听身旁的女子突然厉声道:“郑大人,证据确凿看谁还能保得住你!”
裴砚指节捏得青白,他刚要开口,却见郑卫突然暴起冲向虞意妧:“贱人竟敢偷我药方!”
话音未落,鹰九的刀鞘已重重击在郑卫膝窝,郑卫猛地跪了下来。
听到“药方”二字,虞意妧与裴砚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见鹰九很快便跑了出去,随后她看向人群中的顾清徽,点了点头。
“大人可认得这个?”
顾清徽拨开人群时发间白绫被风掀起,露出一双淬毒般的眼睛,她解开衣襟露出肩头狰狞的烫伤,扭曲的“药”字疤痕在阳光下泛着血光,“十二年前我娘被拖进教坊司时,郑大人在她和我身上皆烙下私印,说''药人''生下的孩子,都要刻上主家的记号,这便是证据。”
“妖言惑众!”黄公公尖声打断,袖中寒光乍现,电光火石间裴砚甩出惊堂木击落暗器道:“公公这是要杀人灭口?”
少女上前便突然划破郑卫的官袍下摆,露出一模一样的烫痕,“郑大人这些年试了上百种生子秘药,连自己身上都试出这溃烂的疤痕了吧?”
公堂之上突然陷入死寂。
虞意妧看着顾清徽垂下来手臂握拳略略颤抖,当即上前几步握住她的手,朝她点了点头道:“别怕,我在呢。”
顾清徽点了点头,随后质问道:“郑大人每月逢七必往太医院,当真只是为了诊脉?”
她扬手将泛黄的医案摔在刑台石阶上,高声确保每个人都能听见道:“永昌十三年腊月初七,郑卫献妊妇李氏于太医院,剖腹取子;同月十七,又献妊妇杨氏、顾氏等十余人……那些被你奸污的女子,全成了你试验的工具。”
顾清徽冷冷一笑,又道,“次年春,容妃娘娘诞下死胎那夜,太医院焚毁的可不是什么染疾宫婢,而是二十个用来试''龙血汤''的孕妇!”
“当年他们在我娘身上种蛊,说能养出百毒不侵的皇嗣,”顾清徽忽地又扯开衣襟,却见她明明白皙的脖颈下却遍布斑点和青紫色的於痕,“可惜啊可惜,郑大人在太医院试了百余名女子,生下的不是死胎就是痴儿......”
黄公公突然尖声喝断:“妖女休要胡言!”
见黄公公派的人要将医案夺走,虞意妧顾不得自己伤残的脚,直接一个弓身扑向医案抱在怀里,她当即高声道:“这上面可写着,太子殿下三年前突发急症时,用的正是郑卫进献的''紫河车金丹''!”
裴砚的惊堂木震得茶盏迸裂:“郑卫,你与太医院假借求子之名行妖邪之术,用活人培育药胎供皇室续命,可认罪?”
“哈哈哈!”郑卫突然癫狂大笑,“你们这些贱种懂什么?当年若不是本官找到蚕娘炼出子蛊,容妃焉能生下太子?这皇室焉能后继有人?”
鹰七突然押着个瑟瑟发抖的太医从人群走出,老头膝行着捧出玉匣:“这...这是郑大人逼下官炼制的药人簿,上面记着所有被用来试药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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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
裴砚的“行刑”二字尚未落地,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恰在此时传来,三匹快马撞开人群,为首侍卫高举铜牌:“圣旨急诏!”
“北境八百里加急!”侍卫抖开诏书的手还在滴血,"昨日戌时三镇突发时疫,着兵部侍郎郑卫即刻护送太医院众人北上。"他靴底碾过地上血泊,将染血的旨意拍在裴砚手中,“裴大人,您说这人是杀得还是杀不得?”
裴砚攥着诏书的指节泛白,忽听得顾清徽冷笑:“郑大人好手段,连北境时疫都能未卜先知。”
虞意妧与顾清徽使劲地拽着对方的袖子以防失态,突然听到人群中传来高亢的女子声音搅动舆论激起民愤道:“兵部侍郎郑卫草菅人命,残害贫民女子,行妖邪之术,难不成就此放过?天理何在呐!”
是柳伊人!
她话音刚落人群便开始骚动了起来,百姓议论纷纷,更甚者还有拿起枯菜叶与鸡蛋砸向郑卫,柳伊人带着民众一同抗议了起来:“还我公道!交出郑卫!还我公道!交出郑卫!”
那黄公公被百姓的声音吵得不耐,当即给那侍卫使了一个眼色,随后怒斥道:“什么卑贱之人也敢太岁头上动土?杂家可告诉你们,郑大人往北境可是为了你们好!否则那瘟疫若来了咱们长安,我看你们一个二个还叫的出来否!”
百姓声嘶力讨的声音停了下来,虞意妧当即接上质问道:“怎么?护送太医院的差事便是非郑卫不可了?兵部难不成只有郑卫一人?”她清楚地知道,这次怕是把郑卫得罪惨了,必须把他锤死,否则后患无穷。
“公道公道公道!”柳伊人继续带着民众喊了起来,却听黄公公突然击掌三声,堂外涌入数十名大腹便便的孕妇,“这些妇人皆自愿为皇家子嗣献身,你们要什么公道?”
“可我娘不是自愿献身!”顾清徽不顾虞意妧的阻拦,毅然决然地对着黄公公怒目而视。
“呵,”黄公公显然不曾把这个小丫头放在心上,只冷冷道:“你娘?谁能证明你是郑大人之女?就算是,也不过一个私生女罢了——来人,还不把这几个闹事的抓起来?”
“黄公公。”裴砚当即语气极具威慑力地唤了一声,场面一度陷入两方焦灼——
一边是抓着郑卫与秋棠的监察司衙役们,一边是被持剑侍卫团团围住的虞意妧几人。
“裴大人可莫要犯糊涂。”黄公公气定神闲地甩了甩拂尘,威胁道:“殿下娘娘等不得,北境民众亦是等不得。再说,杂家奉旨杀了这几个违逆圣旨之人,怕是也不为过罢?”
裴砚只得抬手示意鹰七鹰九放开郑卫二人。
黄公公亦是示意放开了虞意妧几人,随后他身后两个兵士架起郑卫与秋棠,铁甲撞开拦路的鹰九。
“裴少卿辛苦,娘娘和殿下都会记得您的劳苦功高。”
玄甲军统领将郑卫架上马车,意味深长地扫过虞意妧及一旁愤愤的顾清徽道,“殿下说,秋后蝈蝈叫得再响,霜降后也就清净了。”
24.缚红煞
“我要杀了他!”
顾清徽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猛地从袖中拿出一把刀,随后刀锋出鞘,眼神冷得如同腊月经年不化的寒冰一般。
“杀了他?然后呢?你准备马上就被监察司抓起来送死吗?更何况你有几斤几两与那些侍卫硬碰硬?掌柜的会武功尚且讨不了好,更何况你这文人躯?”
人群四散,墨十七上前来冷冷地刺了一句,身后柳伊人当即打圆场道:“清徽啊,你还年轻,跟那起子人同归于尽只是便宜了他。”
见顾清徽不再冲动地想要刺杀郑卫,墨十七脸色缓和了一些,冷静地分析道:“裴少卿并非不帮我们,而是这郑卫身后有太子与容妃两大靠山。”
虞意妧认可地点了点,只道:“只要我们能找到那些女子的尸体,便有证据了。”说罢她又想起什么,转头问道:“红袖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顾清徽“哼”了一声,全然不装之前那副忧心好友泪眼涟涟的样子,她眼神微微蔑视道:“我顾清徽孑然一身,从未有过什么好友,郑卫府上多数女子皆是受她所骗故而进了府,我接近她不过是想看她如何欺骗那些女子罢了。”
“红袖并非好人,那你与郑夫人便是故意杀了她的?”
顾清徽并不急着解释,她看向裴砚,黑莲花的气势油然而出:“裴大人派人验尸时,难不成并未发现红袖,身怀有孕?”
“红袖那日未能骗得了我,郑卫的计划一日都不能耽搁,故而那日红袖便只好以身试药,可惜的是,她的身子早已亏空,那孩子必定生不下来,无用之人郑卫定不会留着——
这么多年,只有我是唯一一个成功的试验品,也正是因为我,我娘才被残忍地送进了东宫,抬出来的,只有一具尸体。”
裴砚眼神微冷,他看了一眼眉头紧蹙的虞意妧,便道:“东宫多年并无所出,唯一便只有七年前太子妃诞下的女婴,可惜皇太孙只活了不到三个月。”
“既只是小郡主而非太孙,又并非太子妃所出,产女后大出血的我娘只有死路一条。东宫人人心黑,郑卫更是助纣为虐的毒蛇,我死都不会放过他们!”顾清徽语气激烈地吐露出了这一惊天秘密。
虞意妧刚消化完这一通皇室秘密,却听裴砚语气淡淡道:“那红袖腹中,并无胎儿。”
“那孩子一定刨出来了,那尸首定时被扔在乱葬岗了!”顾清徽想到什么,着急地便要跑去乱葬岗寻找线索,虞意妧直到此时拦不住她,只叮嘱道:“万事小心,我去西市药铺寻何咏,咱们在那里碰面。”
“掌柜的不必担心,我随她去。”墨十七本是抱着新做的傀儡木剑撑着树而立,见女子清秀的面庞上尽是焦急,当即无奈出声道,“放心,我亦会武功。”
未时三刻的急雨砸在琉璃瓦上,虞意妧与柳伊人一同蹲在临街药铺的雨檐下。
“两位姑娘要抓什么药?”药铺掌柜掀开帘子,手里端着碗冒热气的堕胎汤,“若是急症,小店有现成的红花散。”
虞意妧与柳伊人敏锐地相互换了个眼神,虞意妧抬手抓住药碗道:“此药,是给谁喝的?”
“姑娘,这……”
柳伊人当即上手揪着他的耳朵斥责道:“问你话就答,少啰嗦废话!”
“是、是那位姑娘。”药铺掌柜不敢惹这两位女侠,只得指了指帘子。
虞意妧当即掀开帘子,便见一大腹便便的女子躺在床榻之上,一旁的何咏竟跪在地上端着药碗,一点一点给那女子喂下,全然不见当初的懒散痞气——
“无事的秀娘,待你养好身子,我便同你成亲可好?”
名叫秀娘的女子留下清泪来,态度执拗道:“何咏哥哥,我不能祸害你,我本坏了这孽障已是惹人议论,又如何能连累你呢?”
“秀娘,你听我说。”何咏将见底的药碗放下,随后拉着秀娘的手温柔道:“甭管那些狗屁规矩和闲言碎语,你我二人青梅竹马早有婚约,若非那郑卫……如今你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往后咱们好好过日子。”
“这孩子,是郑卫的?”虞意妧吃了一惊,顾不得其他打断二人道。
“怪不得,怪不得你会帮他做伪证,原是为了她。”
何咏当即警惕起来,他将秀娘护在身后虎视眈眈道:“你们来做什么?”
话音刚落身后小小的身躯拽了拽他的袖子,语气崇拜道:“何咏哥哥,这位姐姐我在刑场上见过,她救了偷偷放跑我的郑夫人,是好人姐姐。”
虞意妧不管何咏十分不善的眼神,只坐到床榻边看着榻上还带着希望和笑意的女子,语气不免温柔下来:“秀娘,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好不好?我们定会替你们讨回公道的。”
“姐姐,我知道的不多,只知道郑卫行奸邪之事的地方并非郑府,而是教坊司西厢房。”秀娘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一般,猛地拽住虞意妧又道:
“每次……之前他都会叫我喝下一碗药,孕后也是日日汤药不断,我问了何咏哥哥也并不知道是什么药。”
何咏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心上人生怕她出了什么闪失,听到自己的名字,他想了想还是抿抿唇道:“郑府每月逢七必往此地买药材,具体是啥只有掌柜知晓。”
“多谢。”
“好人姐姐,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救丽娘,她说她没人在外面等她,就掩护我逃了出来,可她自己还没逃出来,她生的很美,眼角有一颗美人痣,手腕上刻着癸未六号。”
虞意妧看着她勇敢地亮出了自己脖颈处刻着的痕迹比较淡的癸未五号,朝她福了福身道:“谢谢你秀娘,你一定要勇敢地活下去,还有许多女子等着看你的榜样。”
“好人姐姐,我会的!”
虞意妧扶着柳伊人的手臂再次掀开帘子,面上表情骤然冷了下来,她突然抓起柜台上的剪药刀:“上月十七,郑府来买过什么?”
与此同时,柳伊人一把便将掌柜桎梏双臂背在身后道:“快说!”
“客、客官饶命!”掌柜哆嗦着翻出账册,“郑大人每月初七都派人来取莨菪子,说是治头风的……”
账页翻到三月十七那日,虞意妧瞳孔骤缩。泛黄的纸面上画着古怪符号:圆圈套三角,旁边标注“西域焰硝廿斤”。
这是何意?虞意妧暗暗记了下来,刚走出去便见顾清徽与墨十七匆匆赶来——
顾清徽袖中藏着半块染血的襁褓——这是她们二人从乱葬岗扒出来的,布料上绣着“癸未一号”。
“这么说来,咱们必须得救出丽娘,才能知道其他女子的下落了,不过是死是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戌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巡,顾清徽将匕首藏进鱼贩用的苇草筐,跟着运泔水的驴车混进教坊司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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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而拉驴车的活儿则由力气大的墨十七与柳伊人来做。
她们脸上抹着灶灰,粗布衣襟里隐隐露出半截寒光。
西厢二楼忽明忽暗的烛火映出人影,郑卫的狂笑混着瓷器碎裂声砸下来:“喝了这帖新研制的''安胎药'',保你给老子生个虎崽子!”
顾青徽摸到墙根时踩到团黏腻的东西,借着月光细看,竟是半凝固的血浆里泡着几片当归。
“哗啦——”
雕花木窗突然洞开,郑卫揪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按在窗沿。
顾清徽瞳孔骤缩——那女子小腹隆起,腕上刻着“癸未六号”,眼角的黑痣清晰可见,正是丽娘!
她袖中弩箭刚对准郑卫后心,却被斜刺里飞来的石子打偏了准头。
“清徽莫急!且看他的手。”虞意妧从阴影里闪出,将顾清徽拽进柴垛缝隙。
二楼窗内,郑卫正用银匙往孕妇嘴里灌黑汤,袖口滑落时露出满臂针孔,有些溃烂的伤口还粘着艾草灰。
“那不是寻常安胎药。”虞意妧压低声音递过绢布片,上面沾着从窗台刮下的药渣,“我查过太医院档册,这些天仙子与莨菪子的配比,是前朝禁术''催生散''——服此药者,胎儿骨节异于常人。”
话音未落,孕妇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嚎叫。郑卫大掌强行撬开她牙关,往喉间塞进团浸血的棉花:“给老子憋住了!上个月王家媳妇没扛住咬断舌头,害老子少了个试药的!”
顾清徽的匕首在掌心攥出血痕,却被虞意妧死死按住:“你听——”
楼下传来车轮碾过青石的吱呀声,两个小厮推着蒙油布的木车拐进角门。
夜风掀起油布一角,露出半截苍白的胳膊,腕上刻着与楼上孕妇同款的癸未五号。
“那是往太医院废料井运尸体的车。”
虞意妧摸出块裴砚给她的铜牌,上面烙着太医院的獬豸纹,“我派人跟踪这车三天了,每日卯时会有药童往井里倒硝石粉——他们在掩盖尸体腐臭的速度。”
二楼突然爆出婴儿啼哭,随即变成窒息的呜咽。
郑卫拎着个浑身青紫的胎儿晃到窗前,畸形的头颅在月光下大得骇人:“又是个废物!”
他随手将死胎抛向巷角的野狗堆,转身从柜中取出册子疾书:“癸未六号,酉时三刻产,颅骨过宽……”
虞意妧突然将顾清徽的脑袋按低。
巷口闪过金吾卫的灯笼光,领队的接过郑卫扔下的册子翻了翻,掏出个铜匣递进去:“太子殿下赏的参片,让您保重身子,早日试出最佳人选。”
“保重?老子替他试了百余个孕妇……”郑卫的咒骂被关窗声截断。
虞意妧趁机拽着顾青徽退到枯井后,教坊司后门突然传来铁链落地声,两人屏息望去——
郑卫的亲随正指挥小厮搬运木箱,箱缝渗出暗红液体,滴在青砖上滴滴答答——
“那里头装着的是什么?”
话音未落,二楼传来重物坠地声。
两人抬头,只见那孕妇竟挣断绳索跳窗而下,摔在巷角奄奄一息。
鲜血染红了她眼角的痣,美丽的面孔满目疮痍,她染血的指尖抠着砖缝爬向两人,从嘴里吐出颗蜡丸:“证……证据……”
一支羽箭贯穿孕妇后心的瞬间,郑卫阴鸷的脸出现在窗口:“给我拿下!”
25.续命之术
“喀嚓!”
闪电劈开夜幕的瞬间,二楼弓弩手的箭尖寒光乍现。
虞意妧猛地扑向血泊,地上的碎石扎进掌心时,丽娘涣散的瞳孔突然迸出精光,濒死的女子用尽最后气力咬破舌尖,混着血沫将蜡丸顶到她指尖。
“接着!”墨十七的傀儡木剑破空而来,斩断第二支羽箭,断裂的箭矢擦过虞意妧鬓角,削落一缕青丝。
跑远的柳伊人将驴车推了过来,随后扯过运泔车的油布罩住三人,腐臭的馊水味呛得几人几欲作呕,顾清徽刚要起身帮着推驴车,忽觉衣襟被虞意妧扯开——那颗带血的蜡丸贴着肌肤滑进内袋,烫得她浑身一颤。
“快去西市药铺!”虞意妧抄起半截泔水桶,将里头的液体泼向追兵,两个持刀侍卫踩到猪油摔作一团,巷口顿时响起郑卫的暴喝:“放傀儡犬!”
虞意妧只觉自己本就还未好的脚又隐隐发痛了起来,她猛提了一口气,摆出了军体拳的姿势——
既然脚不行,那就出拳!
不过她忘记了她现在不是一个人,虞意妧突觉身上一轻,偏头却见墨十七环着她飞身避开扑过来的傀儡犬,三只傀儡犬的利齿堪堪咬碎她方才站立的青砖,她的侧脸冷峻且一丝不苟,带着她旋身落在驴车上。
“坐稳了!”柳伊人突然猛拽缰绳。
驴车撞开坊市木栅,成筐的胡麻与茱萸在空中炸开,呛人的香料云雾瞬间笼罩街道,身后的傀儡犬紧跟在身后不放,墨十七反手甩出三枚铜雀衔珠扣,机簧弹开的暗器精准卡进傀儡犬的关节缝隙,不过很快就又扑了上来。
“该死的。”顾清徽掀开腐臭的油布,她清晰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蜡丸在胸口随着颠簸滚动,碾过被碎石划破的伤口时激起细密的刺痛。
焦急的逃亡过程中,她突然感受到了一丝家的温暖,随后她紧紧地握住了虞意妧的手想要给自己一丝力量。
虞意妧一边想着对策一边安慰她道:“别怕,会没事的。”话音刚落,她便抄起驴车上的泔水桶砸向傀儡犬,酸臭液体直接淋头泼进傀儡犬,精密齿轮顿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郑卫的怒吼穿透夜幕:“换弩阵!”二十名黑衣卫在屋檐列阵,数几十张弩的寒光连成一片。
“中计了。”虞意妧这才意识到那股奇怪的感觉是从何而来了,今晚一切都太过顺利,郑卫发现她们也太快了,只怕放跑秀娘开始便是一场引诱她们的局——
“伊人,往监察司跑!”
“好嘞,坐稳了!”柳伊人得令,当即挥舞着鞭子驱使毛驴在空无一人的寂静大街上行驶,虞意妧默默祈祷着裴砚今夜一定要巡视宵禁才是,若是没有的话,就只能硬碰硬了。
她迅速头脑风暴在脑海里做出了好几套方案与逃跑路线,坐到柳伊人身边指挥她方向。
“抓稳!”柳伊人突然猛扯缰绳。
驴车在湿滑的青砖路上甩出半轮弧线,车身擦着坊墙迸溅火星,三支弩箭钉入车辕后嗡嗡作响。
虞意妧的指甲深深掐进木板缝隙,她突然抓起车板下的茱萸粉袋,拔出头上的“不夜侯”割开麻绳的瞬间,辛辣的红色粉末猛地洒向追过来的黑衣卫。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中,弩箭准头顿时大乱。
“左转进暗渠!”墨十七突然出声。
顾清徽突然按住胸口的蜡丸,借着颠簸间隙,她发现蜡封处隐约透出靛蓝色纹路——这是太医院专用密蜡,她还未来得及细想,车轮突然碾过石块,整辆车几乎要腾空翻起。
“低头!”柳伊人突然暴喝。
众人齐刷刷伏身,车顶油布被削去大半,冷雨混着泔水浇了满身,三只傀儡犬已经追至车尾,精钢利齿咬住车板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虞意妧突然摸到车底的麻绳套,此刻正随着颠簸在车尾晃荡,她抓起绳套猛然甩出,精准套住当先的傀儡犬脖颈。
“十七!”
墨十七心领神会,傀儡木剑突然裂成九节钢鞭,鞭梢勾住坊市旗杆瞬间便套住了一只傀儡犬,那傀儡犬顿时被吊上半空,另外两只收势不及撞作一团,齿轮卡死的爆响在夜里格外清晰。
监察司的黑漆大门已近在咫尺。
虞意妧却突然按住柳伊人的手:“减速!”
二十步外,郑卫的狞笑穿透夜幕,他身后竟推着三架床弩,手臂粗的箭矢泛着幽蓝——是淬了剧毒!
千钧一发之际,监察司角门突然洞开。
八名玄甲卫鱼贯而出,为首之人腰间玉牌在雷光中明灭可见——
“圣上御赐宵禁令在此!”裴砚的声音似淬冰霜,身后玄甲卫便将虞意妧几人团团围了起来呈保护状。
郑卫的床弩生生僵在半空,数名黑衣卫经郑卫阻止停在了离几个女孩几步远的地方,傀儡犬也停了下来,郑卫盯了虞意妧半晌,终究在裴砚冷厉的目光中缓缓垂弩,语气冷冽道:
“裴大人这是决议要与太子殿下作对了?”
裴砚冷冷瞥了郑卫一眼,只道:“郑大人可要想好,太子保得住你一时,却保不住一世。”
“裴砚,你不过一个被裴非衣收养的贱奴,坐到少卿的位置上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我可是国舅。”郑卫颇为自得,眼见着天就要亮了,他哼了一声带着手下离开,离开前他撇了一眼虞意妧,语气中带着意味深长道:
“虞掌柜可要小心,你帮的人可是一头白眼狼,哪天被咬了便知厉害。”说罢他看了眼眼神愤恨的顾清徽,不屑地撇了撇嘴。
墨十七突然闷哼一声,虞意妧这才发现她左肩插着半截断箭,深紫血迹正顺着手臂蜿蜒而下——
“裴大人,监察司中……可有上药的地方?”
柳伊人背靠药柜瘫坐着,被缰绳磨烂的掌心还在渗血,她扯下束发缎带缠住伤口,突然嘶了一声——腰侧被床弩擦过的灼伤正与粗布衣料黏连,稍一动弹就撕开血痂。
“别乱动。”
虞意妧瘸着腿扔来药酒,她左小腿高高肿起,方才撞坊墙时被断裂的车辕划出三寸长的口子,此刻正用拆开的箭杆作夹板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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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严重的是墨十七。
她后颈至左肩斜贯着弩箭擦痕,深可见骨的伤口泛着青紫色,顾清徽正用银针封住她心脉要穴,突然发现她腰间皮革暗袋露出的半截墨门特制的千机匣,此刻正因主人颤抖的手指不断弹出各式暗器。
“收好你的武器。”虞意妧踢开滚到脚边的毒蒺藜,却见墨十七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溢出的血竟是黑色。
顾清徽瞳孔骤缩:“箭毒里混了乌头?”
她猛地掀开墨十七的衣领,却见她的锁骨下方刻着一个“死”字——这是边军审讯死囚时才会刻的。
墨十七冷着脸将衣领拢上,众人心照不宣地不去提她身上的字,虞意妧当即打圆场道:“清徽,快把咱们费尽心思保住的蜡丸拿出来瞧瞧里头是什么。”
褪色的蜜蜡在虞意妧掌心裂开时,溢出刺鼻的香气,她用不夜侯挑出浸透药汁的绢帛,对着烛火展开——
永昌十一年四月初七,收西域胡商献妊妇二十人,验得廿三号胎动异常,取活胎入药。
永昌十一年五月廿三,太子服用金丹,体寒之症转好。
永昌十一年五月三十,太子饮酒后吐血,金丹有故,再试新药……
几人心里拔凉拔凉地看向了最后一句,应当是前不久记录下来的——
永昌十二年三月初七,一百名贞洁女子所怀灵慧之胎入药,待成金丹。
柳伊人心中恶寒地发出几声干呕,她拉着虞意妧的手差点没吐出来:“所以说郑卫搞的这些腌臜之事,全是为了给太子续命?”
顾清徽点了点头,语气不焉道:“一开始他们只觉得太子不举,便寻了好生育的女子送进东宫,后来发现不然,郑卫便找到了一个老和尚又取数名妊妇炼丹,直到后来太子越来越病弱到吹不得风,郑卫便开始了续命之说——
也是活该,当初容妃生下太子便是用了不知多少诡异法子草菅人命,都是报应不爽。”
虞意妧不语,突然指向最后一行字道:“三月初七离今日不过过去三日,百名贞洁女子,还是身怀有孕的,如何能避开监察司的耳目?就算是杀了埋尸,就怕丢在乱葬岗也是惹人怀疑。”
“一百名孕妇出现在哪里都奇怪,怎么着也惹人怀疑罢,为何一点风声都未传出?”柳伊人自己就是个爱听七大姑八大婆巷头巷尾讲八卦的,可她却是一点风声都不曾耳闻。
“有一个地方——”
裴砚的声音在厢外传来,虞意妧环视一圈确定姐妹们的衣裳都穿得好好的,便蹦蹦跳跳地到到门口打开门,裴砚撇了眼虞意妧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左腿和双脚,额头也被划伤了一道口子,不知为何心头竟有些密密麻麻的酸涩,他抿了抿薄唇出口却是:
“你怎么伤成这样?包得像个球。”
“裴少卿现在是这里最风度翩翩最整洁之人了,行了吗?请别卖关子了。”
裴砚本掏着袖中雪蟾膏的手蓦然停了下来,看着屋内女子们焦急的眼神,道:
“雷音塔。”
26.乔装打扮入雷音塔
“雷音塔?”柳伊人率先发出一声惊呼,止不住地惊诧道:“这可是皇家寺庙,佛门重地,把尸首藏在那里,未免太冒险了吧!”
柳伊人深深地表示疑虑。
顾清徽却是陷入了沉思,她的指甲掐入手中也恍若未闻,失魂落魄道:“若是雷音塔,倒也不无可能。”
“郑卫的爹娘供奉长明灯于此,再者,此塔是他负责监修。”
柳伊人素来信奉鬼神之说,闻言还是摇了摇头表示疑虑道:“怎么可能,修建这类事务不是该由工部负责吗?怎会轮到他这个兵部侍郎?”
虞意妧不语,只是看向裴砚,她相信他绝不是胡乱揣测的无稽之谈。
裴砚看向虞意妧微微挑眉的动作,随后道:“雷音塔,乃永昌十年建就,是太子殿下上疏为太后寿宴所建,容妃向陛下提议恩准由郑卫负责监修。”
“什么?”柳伊人不免发出了一声惊呼。
裴砚接着又补充道:“况,雷音塔多妊妇稚童。”
柳伊人在心里盘算着裴砚所说的话,越思量越是心惊胆战道:“对了对了,雷音塔多收养孤女弃子,前些年更是大肆收容怀胎却独自一人的女子,比如那些战死边关将士的遗孀,圣上还亲赐雷音塔一颗舍利子以示荣光,赐珠那日我还特地去瞧了热闹,如此看来,这是早便打量好了一切!”
顾清徽只是最开始惊嗤了一下,很快便觉得不足为奇,冷嘲热讽道:“郑卫连生刨孕子之事都做得出,还有什么是做不出的?只怕是那些遗孀的孩子,也早便成了那金丹的养料。”
虞意妧听着她们聊天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角落思索,看着她一边思索一边手指轻叩着案几,几人都知道自家掌柜的这是陷入了沉思,便静静地等着她——
“既有疑虑,那便去一探究竟。”
柳伊人常去雷音塔,对此事嫉恶如仇,当即便要出去驱车来:“我这便去唤马车来。”
不过被虞意妧给拦了下来,她语气冷静中带着沉稳人心的魅力:“如若雷音塔真是郑卫等人的埋尸制药老巢,更何况雷音塔已建成了这许多年,只怕他们的势力不容小,我们怕是还没查到半点消息,便被人给盯上了。”
“掌柜的别担心,我有主意。”柳伊人眨了眨眼睛十分俏皮的样子,见众人齐刷刷地看着自己,她便不卖关子道:“咱们只需乔装打扮一番即可,太后寿辰将至,都城中来了不少西域献礼之人,咱们便装作西域来的,去雷音塔观仰观仰也并不奇怪,我瞧见不少西域之人去雷音塔供奉自己的长明灯呢。”
“那你觉得我们几人,应当扮作什么身份合适?”墨十七比较认可这个主意,只问了一件事。
柳伊人朝她眨了眨眼睛,随后眼神在虞意妧与裴砚身上来回看了看,问道:“裴少卿大人可要一同前去?”
裴砚点了点头,只道:“你们几人对上太子太过危险。”
柳伊人不动声色地动用手肘戳了戳旁边的顾清徽,开口便是带着几分嘲弄:“哦~少卿大人是关心我们几个小女子,还是担心咱们掌——”不过她话还未说完便被虞意妧警告的一瞪给强行闭麦,她只得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正事:
“好办,掌柜的与裴大人便扮做一对西域商户夫妻,十七为护卫,清徽为女使,我嘛,便做管家。”柳伊人几乎不假思索地便安排好了身份,见虞意妧与裴砚都没有异议,便松了一口气,暗道——
掌柜的,裴大人,我这可是为你俩安排了好机会!争气啊!
“劳烦裴大人为我们寻来得体的服饰,裴夫人来罢。”柳伊人狡黠地一笑,便是一个惊天大瓜。
虞意妧反映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叫自己,当即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怒骂嬉笑道:“伊人,少胡说。”说罢她偏头去看裴砚的反应,刚转过头去,便只看见裴砚转身走到窗边唤鹰七鹰九。
她的视线凝在裴砚略微有些发红的耳尖上,心里却是有些诧异——
不会吧,堂堂裴少卿从来没与女子调情暧昧过?她们女子之间不过是打趣之言,他还当真了?这么纯情?
虞意妧胡思乱想地坐在了铜镜前,突然想起裴砚那“冷面阎罗”的威名赫赫传遍长安城,难不成没接触过其他姑娘?她好奇地借铜镜看了眼立在一旁的抱剑玄衣男子。
她刚回过神来看铜镜里柳伊人为自己编的西域女子常作编发,就撞见柳伊人站在自己身后眼神飘忽不定,眉眼之间满是笑意,她故作俯身为虞意妧描眉,实则凑近她的耳朵轻轻道:“掌柜的放心罢,这裴夫人非你莫属。”
“柳、伊、人!”虞意妧被她的话惊到了,嗔怪地拍了她一下,随后想起什么又警告道:“这张快嘴怎地整日胡说八道?待查清真相回戏院,你可万不能对青杏阿芜提啊。”
柳伊人食指竖起放在嘴边,疯狂点头用气音道:“我懂我懂。”
随后她为虞意妧换上西域女子的窄长裙时,发现虞意妧的玉镯被她搁在袖袍里,当即为她戴上道:“这玉镯不错,可以当做你家夫君为你买的入乡随俗礼,戴着罢。”
【宿主大人,你回心转意了吗?】
玉镯戴上的一刹那,系统便立即到虞意妧的脑海中惊喜地唤道。
不过它注定是要失望了。
虞意妧对这个“叛主”的统子耐心尽失,只在头脑中回了一句: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不来做我的主,我们尚且还有合作的余地,否则我就算不用系统提供的那些东西,照样能赢。
言尽于此,不管系统再怎么叫嚣她都不再搭理一句。
“好了。”柳伊人几乎是忙了一整夜才将每个人的装扮给做好,随后几人纷纷换上了鹰七寻来的西域服饰,三个姑娘站在一起,如出一辙地率先看向裴砚与虞意妧二人——
裴砚脱下了平日里各式各样的玄色衣裳,换了件白色翻领袖袍,领口绣着靛青色的联珠纹,腰间一条皮革嵌着宝石的腰带,脚踩皮靴,头顶毡帽,还被柳伊人不知从何处找来的假胡子黏上,活脱脱便是西域郎君的模样,而一旁的虞意妧则是桃红色窄长裙,外着一件靛青色窄袖短襦,外披一条白色金纹披帛,走动起来腰间银链叮铃作响。
郎才女貌,着实相配。
柳伊人不由得为挑选这两套衣裳的鹰七默默点了个赞,没想到这鹰七平日里傻傻的,关键时刻这么有眼力见儿!
柳伊人当即代入管家的角色,上前为两人引路道:“家君,夫人,咱们初来乍到长安为太后献礼,小人听闻这长安城的雷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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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格外出名,夫人可想去供奉一盏长明灯?”
虞意妧瞧着她穿着一身西域胡装,嘴角还贴着两片假胡子的滑稽模样,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好半晌直到她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这才看顺眼了些,一副当家主母的气势道:“雷音塔?听起来不错,还不快去驾车,阿柳。”
“得令,小人这便去驱马车来,劳烦家君与夫人稍候片刻。小徽小七,好好侍奉着,我去去就来。”
马车内,虞意妧与裴砚并排而坐,墨十七与柳伊人在外负责驱马,顾清徽则侍奉在虞意妧的身后,她看了看四周,最终将铺在案几上的锦绸拿了起来系在自己的眼睛前,又捂住自己的耳朵欲盖弥彰道:“家君夫人放心,小人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虞意妧险些被气笑了,她一把便将顾清徽眼睛上系着的锦绸取了下来,随后看了看一旁坐着纹丝不动的裴砚,叹气道:“裴大人,不打算解释解释?”
裴砚偏头正正对上女子耀若春华的面庞,他愣了一刻便道:“解释——”
话音未落,马车不知是走到什么地方猛地往右偏了偏,一时的惯性带着虞意妧猛地一下扎进了裴砚的怀里,她勉强扶着案几起身才刚坐直,马车又是猛地向右一偏,虞意妧再次扑进了裴砚怀里。
虞意妧忍着气掀开车上侧帘看向外头不住偷笑的两人,刚要说话便听柳伊人问道:“刚刚那下力气够大了吧,我要是裴大人,这么个温香软玉再坏这会我肯定不放手。”
墨十七惯是冷冷的面庞上也染上了几分红意,不过她语气仍是淡淡的:“你怎知掌柜的不会恼你自作主张?”
柳伊人当红娘的心已经达到了顶峰,哪怕身边坐着的是冷冷淡淡的墨十七,她也能照聊不误:“怪我?掌柜的谢我还来不及呢。”
说罢她凑近墨十七想要跟她说一句悄悄话,不过墨十七不太习惯与人有太过亲密的接触,便稍稍身体后侧了一点避开她的亲昵,柳伊人的话便大声地回响在了马车内,经久不散——
“我给掌柜的描眉时可是瞧见了,她偷看了裴大人好半晌,约莫有十几眼?”
虞意妧又羞愧又恼怒,当即急急地反驳道:“少胡说八道,本掌柜只看了几眼。”话音刚落便对上裴砚似笑非笑的眼神,虞意妧这才知道又被柳伊人给摆了一道——
坏姑娘!
“家君,夫人,雷音塔到了。”
有了刚刚那一出闹剧,虞意妧下车之时搭裴砚手臂还颇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她很快便想通了——由着他们去吧,起码也减轻了几分疲惫与惶恐。
站在寺外仅能瞧见远处雷音塔的上半层与塔尖,雷音塔通体金黄,上缀一颗浑圆的珠子,塔檐边尽是雕刻着青松、神龟等等长寿之物,不远处还传来沙弥和尚念经的梵梵之音。
“搜身。”一行人想要进去之时却被门口的护卫给拦了下来,裴砚当即用蹩脚的口音询问护卫原因,那护卫冷着脸不语,还是在柳伊人上道地递上金银财宝这才开口道:
“太后娘娘寿宴亲临雷音塔,我等奉郑大人之命守卫在此,凡进此寺,皆需得搜身查验方可。”
虞意妧与裴砚对视了一眼,皆露出不妙的神色——寿宴之地,为何改在此处?
27.后院斋堂
紧接着那守卫便领着人将虞意妧一行人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一遍,她们身上各种奇奇怪怪的武器纷纷被搜了出来,那守卫一边搜一边往地上丢,脸上却露出哀怨的臭脸,他怀疑地问道
“你们不过是商户前来祝寿,怎带了这些多武器?”
柳伊人将一旁冷着脸与守卫争夺机关匣的墨十七强行拉了回来,随后上前将一装着金子的荷包塞到那守卫手上,俯着身一脸谄媚地对那守卫解释道:
“官爷有所不知,我家老爷可是我们那儿出了名的大富商,这出门在外可不得好好防备着小人不是?”说罢她又将自己大拇指上彰显身份的玉扳指戴到了他手指上。
见那守卫打量过来,裴砚不自觉地挺直了身子,在虞意妧的手一揪一下,他当即又松松垮垮吊儿郎当地站着,浑然一副身家有成大富商携娇妻出游的样子,虞意妧趁势夹着嗓子道:
“官爷你便行行好罢,我与家君盼着雷音塔多日了。”
那守卫掂量了一番有些重量的荷包,又见她们一行人的行迹不似作伪,当即沉声道:“进去罢。”说罢想到什么,他又好心地提醒道:“这些日子后院斋堂忙着为娘娘备贺礼,万不可踏入。”
“多谢官爷。”柳伊人朝着他作了一揖,见这守卫眼睛还死死盯着她宽大的袖子,她只恍若未闻一般抬脚走了进去——
贪心!都有了这么多钱还想要,没门儿!
雷音塔近日来人潮汹涌,里头来来往往的皆是来自不同地方的各色祝寿献礼的奇人,衣香鬓影,平日里荒凉清寂的雷音塔这些日子甚至比大相国寺还要热闹,几人纷纷装作初来乍到的模样,新奇地四处看着。
“夫人,咱们从何查起呢?”顾清徽上前几步扶住自家夫人的双臂,像是侍奉一般在虞意妧身侧问道。
虞意妧转过身来指着雷音塔假装是跟她们讲述此塔,随后冷静地分析雷音塔的局势道:
“此地不大,顺着青石路走来不过左右两间佛堂,中央便是雷音塔,后头是后院斋堂,连着一片树林。咱们便分为两组分头行动,十七会武,便同清徽、伊人一同探查两间佛堂即可,我与裴大人探查树林与斋堂,最后咱们在雷音塔底汇合,如何?”
“好。”
说好计划后,虞意妧当即演戏道:“我与家君去随意瞧瞧,你们去那佛堂点只香蜡罢。”
“好嘞。”柳伊人从善如流,三人便目送着虞意妧挽着裴砚的手臂慢慢走远,随后一同走进了左边的佛堂。
“虞掌柜为何一来便直接锁定了树林?”裴砚贴近虞意妧的耳朵小声道,在外人看来便是一对夫妻在调情打趣,一旁经过的路人瞧见纷纷嫌恶地避让开。
虞意妧贴着他的手臂,略略踮了踮脚面上带笑道:“寺庙后有树林并不稀奇,可若是树林连着护城河,哪怕是别有用心了,毕竟水路掩人耳目自是更胜一筹。”
“虞掌柜怎知这雷音塔的地势如何?”
虞意妧面上闪过一丝笑意,随后语气中不免带了几分阴阳怪气道:“我以为大人在马车内摆着的都城布局图是给我看的,难不成是我自作多情了?”
“是给你看的。”裴砚点头称是,他没想到的是身旁的女子竟然如此敏锐地发现了他的暗中用意并且快速地分析出了局势与策略,倒是令他有几分意外。
见裴砚半晌不语,虞意妧偏头看向他,突生几分坏心思反问道:“大人也觉得本掌柜聪慧过人?”身侧那人瞬间眼神有几分慌乱,如同炸毛犬一般胡乱解释道:“从前竟不知虞掌柜这般自作多情。”
虞意妧不语,只静静看着他因为慌忙解释而泛红的耳朵,不由得在心里大肆嘲笑道:这般纯情呢,只可惜……
突然一个孩童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猛地一下子撞到了虞意妧的身上,他“哎哟”一声摔在地上,手中的东西也滚落在了地上,虞意妧被裴砚扶住了双臂站稳后,便上前去将那孩童抱了起来,随后替他捡起地上的物什,她的目光刚触及地上那物什便猛地顿住了——
那是一个风筝,上面写着两个字“救命”。
虞意妧将风筝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得十分仔细,除了用黑字写着的醒目的“救命”二字再无其他可疑之处,裴砚自然也看到了上头的字,他当即冷脸看向孩童,语气不免带了几分冷意:“这是谁给你的?”
那孩童见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当即瘪了瘪嘴嚎啕大哭起来,所幸是已经走到了小树林,才不至于惹其他人注意围观。
虞意妧瞪了一眼裴砚,随后上前半蹲着身子与那孩童平视,从随身的荷包内拿出一个桂花糖丸来递给他,语气温柔道:“莫哭莫哭,不理这个坏兄长,姐姐给你甜糖吃可好?”
那孩童当即接过桂花糖丸抽抽搭搭地塞进了嘴里,很快便被糖丸甜得停止了哭泣,他舔了舔指尖未散的甜意,双眼放光道:“姐姐,还有吗。”
虞意妧从荷包里拿出了另外一种味道的糖丸,甫一拿出来便诱得那孩童双目死死地盯着不放,她将糖丸放在掌心摊在他面前,等他伸手要拿时将手掌阖上,循序善诱道:“那你告诉姐姐一件事,姐姐便给你吃可好?”
“好~”孩童声音甜甜地应答道。
虞意妧得意地瞥了一眼一旁脸臭臭的裴砚,随后夹着声音道:“你告诉姐姐,这个风筝是从何而来的可好?”
那孩童却没能如同意料之中立马告诉虞意妧答案,他看了看风筝,又看了看散发出甜意勾人的糖丸,面上显而易见地十分挣扎,随后犹豫地问道:“姐姐,你们是这里的守卫或是僧人吗?”
“当然不是啦~”虞意妧摇了摇头,随后证明地转了一圈,又将自己的发辫拉到前面来道:“你看我既没有穿玄色的甲胄,又有这么多头发,怎么会是呢?”
“那我悄悄告诉姐姐,姐姐不可以告诉其他人哦~”那孩童瞥了一眼身后神色温柔地注视着姐姐的大哥哥,还是有些害怕地瑟缩了一下。
虞意妧点了点头,随后蹲下来将孩童揽入怀中,轻轻附耳听他说话:“是一个在那个院子的姐姐做的,姐姐出不来,就让我放给她看。”他边说边指着后院斋堂的方向给他们。
这便是那守卫所说不可踏进的为太后筹备寿礼的后院斋堂?只怕是藏着见不得人的好东西,那姑娘定是在求救!
虞意妧压下心里的着急,遵守诺言将糖丸递给那孩童,随后又道:“那个姐姐是我的好友,能否带我去见见她?”
“不可不可。”孩童当即使劲地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童稚的恐怖道:“阿娘不准我去找那个姐姐,她说那个姐姐是权……”
“稚奴!”那话还没说完,只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衫子的女子焦急地唤了一声,那孩童立即惊喜地跑了过去喊道:“阿娘!”
那女子将稚奴抱在怀里里里外外仔细看了看,见他没有没有受伤也没有意外,这才舒了一口气,随后看向虞意妧和裴砚,语气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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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不免带了几分警惕道:“多谢这位老爷与夫人,孩子顽皮,不曾说什么话冒犯娘子罢?”
“娘子放心,稚奴很是可爱,自是不曾冒犯。”虞意妧笑着解释道,随后看着那娘子拉着稚奴的手往里走,一边走还一边数落稚奴让他不该与陌生人搭话。
“得想个办法溜进去。”虞意妧转身看向裴砚,后者郑重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虞意妧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身缁衣,素色长袍柔和了身形,却难掩窈窕之姿,宽松衣袖随着动作轻轻摆动,恰似山涧流动的云雾,随后问道:“怎么样?”
假山后,裴砚正将僧衣往身上一披,宽松的月白交领长袍瞬间笼住挺拔身躯,系带一系,不松不紧,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劲瘦腰肢,往日剑眉星目、英气逼人的模样,此刻添了几分平和,他闻言看过去——
只见女子正将僧帽戴上,几缕碎发从帽檐下逸出,贴在白皙脸颊上,为她清冷的面容添了几分灵动。
“小和尚,走罢。”虞意妧笑着打趣道,同裴砚一起假装这里的和尚一个手拿佛串,一个手握梵经书,试探地往后院斋堂走去——
“你们是什么人?”
虞意妧转身便看见一个提着食盒的小和尚一脸狐疑地看着她和裴砚,她迅速地朝裴砚使了一个眼神,后者当即在那和尚喊出声之前一掌便将她劈晕,随后虞意妧一边念叨着“对不住”一边将她拖进了柴房内。
她便提着食盒与裴砚一前一后地往里走去,穿过角门只见里头坐落着一整排数十个厢房,来来往往的不只是和尚沙弥,还有一些穿着青色衣衫的人,院子里的竹篾还晾晒着不知名的草药,整个后院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
“今日怎么是你,慧能呢?”只见一个正在筛竹篾的高帽和尚走了过来问道。
虞意妧主打一个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圆过去:“慧能突身体不适,便叫弟子替她送来。”
“身体不适?我看她是趁机躲懒!你送过去吧,左不过没有几日便清净了,这几日大人来的次数多,你送进去便赶紧出来,不可久留,听懂了否?”
“放心罢小师父,弟子定然不会出错。”虞意妧语气平稳道,好像真是这里的沙弥一般。
虞意妧敏锐地观察到她说“送进去”三个字使眼神不由自主飘向右边,于是十分镇定地抬脚往右走去,叫人看不出来一点端倪,那高帽和尚突然又出声道:“诶对了,你法号叫什么?”
虞意妧转过身来,低着头便道:“小师父,我叫悟空,这是我师弟,悟能。”
高帽和尚点了点头,先是疑惑了一番雷音塔还有这法号的师姐弟,不过她想起那位大人下达的最后通牒,当即不管继续忙碌了起来。
裴悟能跟在虞悟空身后往右走去,等走到无人的地方他几步追上虞意妧的脚步问道:“竟不知虞掌柜还有此等绝技,扮舞姬亦或和尚皆毫无破绽?”
扮舞姬不就是扭捏点夹着嗓子叫“爷”叫“奴家”,扮和尚更简单,遇到谁能叫“师父”再配上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保管一点破绽都发现不了,不过虞意妧不打算和裴砚解释,毕竟他是悟能不是,怕是听不懂。
虞意妧点了点头敷衍道:“那是自然。”随后她猛地停下脚步,院落后头杂草丛生,却有一间上着锁的铁栏杆屋子,外头还有一条凶神恶煞的藏獒恶犬,她刚要上前去便被裴砚抓住了僧袍的衣角——
“怎么,阎罗大人还怕犬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