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配正在造反》
1. 大山中的学校
“程序载入中……加载完成,欢迎来到世界前置游戏,角色扮演。通过四场游戏,您将获得新世界的名牌。祝您游戏顺利。”
“滴——主线任务,在七天中扮演好你的角色。支线任务,寻找王念梓的死因。”
“你是一位刚刚转入清源中学的高三学生,祝乔。”
刚在意外事故中失去意识的谢微山一醒来,就听到“游戏““死因“”高三”几个词囫囵砸到了身上。不过,扮演一个学生,一个转进乡村中学的女生,这听起来不算难……等等,只听说过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怎样的契机才会让一个高三的学生转学到乡村中学呢?谢微山仔细梳理了一下祝乔的生平——
祝乔是独生女,家庭关系和睦,自身也勤奋上进、成绩优异。唯一不寻常的是,最近妈妈的身体似乎有些不舒服,工作也辞掉了,祝乔问起却说没什么大碍,只是想休息一下。——可是家里的条件并不好,少一份工资,支持祝乔学习的经济压力会很大。于是,祝乔的父亲要求祝乔转入清源中学,清源中学则会提供一大笔奖学金。祝乔抗争不成,只能做几个小时的大巴进山。
如今,谢微山正坐在摇摇晃晃的汽车上,窗外是重重叠叠的山峦,高树和溪流填满了每一寸空隙,没有人烟、没有房屋,车沿着唯一的公路前行。
“这样差的环境,怎么会有一所好高中?”谢微山托腮看着车窗外,“即使缺钱,祝乔父亲也绝对没有理由把她送进清源中学读书。”高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更何况祝乔本就成绩优异,全力供她读书才是常见的、也许是最优的选择。虽然游戏没有要求探究这一点,但是谢微山总是喜欢搞明白所有奇怪的地方。
漫长的几个小时后,谢微山终于站在了一所高中前,大块石头上写着“清源中学”四个大字。很寻常的高中,白墙灰砖,高高的不锈钢栏杆将走廊包围得密不透风——不是监狱,胜似监狱。算了,哪所高中不是呢。谢微山耸耸肩 ,径直走了进去。楼梯旁的白墙贴着一张排名表,全校的一百多名学生均在其上。在排名表的最上面,谢微山看到了王念梓的名字。
第一名。谢微山沉默了。只能希望这七天不会遇到任何一次考试吧——在游戏里考试,也太反人性了。
这种担忧在见到校长的第一分钟就得到了证实。
“你来得正好。五天后我们将有一次模拟考,这几天好好休息,争取发挥出最好的水平。”校长一手拍拍谢微山的肩,另一手将手里的烟按灭在烟灰缸中。紧接着,校长拿出一大叠资料就往谢微山怀里塞,“这是我们过去大半年的各种试题,你可以参考参考……哦我忘记了,你应该都做过这些题目的,都是联考的题目。总之,好好学好好考,别辜负我们的奖学金啊。”
“说得好像奖学金是给我的似的。”谢微山嘟囔着走进她的新教室。
见到她,班里的同学都安静下来。老师跟着走了进来,“同学们,这是我们的新同学,祝乔。那个什么,祝同学,你就坐在中间那个空位置那里吧。”
谢微山一抬眼就看到了那个位置,书堆得又高又整齐,书桌旁挂着书袋,里面的书按照科目放得井井有条——这就是王念梓的位置吧。位置很不错,适合读书。
这样的念头没出现几分钟,谢微山就后悔了。她的前桌、同桌总有开不尽的小差做不完的小动作,即使没有事做,同桌也非要凑过头来嘀咕一些闲话。
“我要读书,别打扰我。”谢微山皱眉,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同桌周怀远关于历史——准确来说是香艳野史的长篇大论。
“哼,你以为你能读书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女人是读不出书的。”周怀远冷哼,“等我以后考上了大学,你连跟我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谢微山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决定下课去找老师换位置——在这种位置上,她连读书的心情都没有。
不幸的是,她失败了。
“祝同学啊,老师把你排在这里呢,也是希望你可以阻止一下周怀远同学和周杰同学讲话,带动大家一起好好学习。老师知道辛苦你了,你是个优秀的好同学,你一定也希望大家都能够共同进步的,对不对。”班主任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有些精神不济,但还是语重心长,循循善诱。
根本不希望。这段话与其说是对祝乔的劝告,不如说是王念梓过去三年,甚至十二年的写照。眼看争取无果,谢微山无奈地笑了笑,“好吧,谢谢老师,我会的。”
其实她在找班主任之前,就能够想到这个结果,她只是想试试游戏中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很遗憾,并不会。女同学总是一种很好的缓和剂,不会吵闹和惹祸,又能够调剂男同学的情绪。女同学本人的想法呢?她们可是乖宝宝好学生,自然会为老师、为集体着想。
看着谢微山略有些沮丧地走回来,周怀远笑了一声,没说话。前排的周杰转过头来想要说些什么,周怀远瞪了他一眼,他悻悻地转回头,和同桌王婷婷聊起天来。
王念梓座位的左边是靠窗的位置,坐着几个女生。接触到谢微山的目光,一个高挑的女生受惊般转回了头。谢微山不知该如何开启话题,只好默默观察她们的桌子——她们的桌子上摊着各式杂志海报,唯独没有几本教科书。不大爱读书的学生,不过也合理,这里就没几个读书的人。也许是感受到了谢微山的沉默,王婷婷回过头来敲了敲谢微山的桌子:“你要不想做小跟班的话,离李既白远一点。你们不是同一类人。”
“喂,你说什么呢?”李既白猛地转过头来。
“我又没说错,你自己不读书还要祸害别人吗?一个念梓还不够?”王婷婷话音未落,周杰就杵了杵王婷婷的手臂,打断了她的话。
“就喜欢泼脏水是吧?我看你才是周杰的小跟班。我可没欺压王念梓,”李既白把手里的杂志卷成筒,“怎么,想打架?还是想要我家长讲道理?”
“不学无术的东西。”王婷婷翻了个白眼,转回头去。
周杰倒是没好气地反驳道:“你就仗着你爹妈有能耐是吧,以后谁看得上你这种女人。”
“我不读书也有人要,操心操心你自己吧。”李既白眯了眯眼。
谢微山默默整理起王念梓的书,心里却关心着对话的进程——周杰有所隐瞒,至少,他和王念梓有什么关系——否则,他没有理由阻止王婷婷说话。而且,周杰害怕周怀远,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周怀远家境很好,很会打架,还是有他的把柄?这会和王念梓有关吗,毕竟王念梓就坐他们中间。
现有证据太少,没法作出确切的推断。谢微山叹口气,认命地拿起笔,开始刷题——支线失败奖励减少,主线失败游戏失败,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晚自习的时候,班里的同学三三两两离开了,教室里就剩了李既白、王婷婷一群女同学和几个男同学——周杰还在,周怀远早早就回家了。谢微山想着校长应当也下班了,打算去办公室和库房等地方看看有没有什么信息。校长办公室还亮着灯,谢微山就选择了教师办公室作为目标。清源中学学生不多,教师也不过坐满了一个办公室。推开门,办公室里堆满了各种试卷和教辅书籍,看起来没什么奇怪的。从窗户里往外看,正巧是宿舍楼,几个宿舍已经开了灯。谢微山刚打算出门,外面就出现了急匆匆的脚步声。随即响起了一个高昂的哭声:“周校长啊,我的女儿死得好冤啊。”
“俺闺女前几天活蹦乱跳进的学校,咋今天就在棺材里了?今天不给个说法,俺就往你家和学校门口泼红漆!”
“王大姐,高三压力大,念梓她可能有一些心理健康的问题。我们也没想到她会一下子想不开啊。”
“放你娘的屁!上周回来还高高兴兴的,准是哪个瘪犊子害的。三十万!少一个子儿我就抬棺材堵校门!”
“班主任连续好几天熬夜备课到两三点,现在还在诊所打点滴呢。我们都已经做得很好了,谁也没想到她会寻短见。我们老师也都很难过。”
“三十万!全家啃了多少年咸菜供出来的,眼瞅着要……要考重点大学的,你们赔我状元女儿!”
“王大姐,你这样就不讲理了。她是自己跳下去的,跟学校没有关系。”
“三十万!要不行,我就一个电话告到教育局去!”
“王大姐,你消消气,我先打个电话问问领导。”
“砰!”似乎是王念梓妈妈摔掉了什么玻璃制品,校长很慌张地打起了电话,声音模糊,但十分恭敬。电话那头有了指示,于是校长关了灯,两人一起往校门口走去。校门口太空旷,谢微山没办法跟踪,只好选择再去宿舍楼排查一下。
清源中学的地都是水泥硬化的,上面落着各式树叶和杂草,但宿舍门口的这一块儿地很干净,像是值日生每日打扫的状态——不过班里没看到有值日表,可能之前贴过,记住了就撕掉了。等等,“跳下来”?谢微山抬头看向黑漆漆的天台,如果是从上面跳下来,然后掉在了这里,校长老师连夜打扫……回过头,教师办公室的窗子正对着这块空地。再结合校长说的老师备课到两三点——班主任目睹了一切,并在夜里处理掉了这件事情,所以今天很困倦。但是,王念梓失踪了,班里的同学为何会如此平静,她甚至连东西都没有收拾。
直到谢微山坐定在王念梓的宿舍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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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没想明白这件事。刚刚王婷婷带着她过来的时候,还主动问要不要帮她收拾一下宿舍,为了保护现场,谢微山不得不拒绝了好几次。王婷婷也太热情了,她默默感叹。
宿舍空荡荡的,谢微山随便翻了翻,没有任何出奇的物品,没有化妆品,没有杂志,没有手机,座机电话上也落了厚厚一层灰。看起来王念梓的家庭关系也没有她妈妈描述得这么密切啊。拿起一本语文必刷题,上面每一页都是工整的满满当当的黑笔痕迹,连页眉和页脚都密密麻麻地缀满了答案分析和思路详解。有一些页码上还粘了白纸,白纸上是整理的解题套路。一眼扫过去,每一本书的页边都是微微泛黄,但书页整齐,既没有折角也没有裂缝。特别用功的学生,谢微山心里闷闷的,她原本应该考完高考走出这座大山的。
“叩叩叩。”突然响起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谢微山理了理桌面,走到宿舍门前,停下脚步。
“祝乔,我是李既白,我们有话想对你说。”
“吱呀……”谢微山打开了老旧的木门,两个女孩局促地站在门口。
“咳,那个,你别听王婷婷的鬼话,我们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我们只是……”"只是担心打扰你学习……我们感兴趣的话题,你一定不感兴趣。"“我们听说你的成绩特别好,我们觉得你……特别厉害,我们,我们……不想打扰你读书。”两个人叽叽喳喳地互相补充。
“成绩好就很厉害的话,你们为什么不试试看呢?”谢微山困惑地看着她们。
“我们太笨了。““女孩学不好数理,可是我也不喜欢背书,老师说我就不是读书的命。”女孩们叹气。
“谁说的?王念梓不就是第一名吗?我看她的数学也是第一名啊。”
“以前也有女生考过第一,但她们最后都落榜了。祝乔,我们这里没有女生考上过大学。老师都说了,女生承受不住压力,就算现在再怎么努力到了大考都会考砸的。我们最后都是出不去的,而且,我们也不是读书的料。”
“那男生就能上大学了?他们连书都不看。”
“男生后劲大,他们只要认真起来,很快就能学会的吧。大家都这么说。”
谢微山沉默了。她在心里尖叫:那群不学无术的男的难道就读得出书了?无稽之谈。什么后劲大,怎么不死了再努力?妇女努力了多少年才争取到的受教育权,因为这样轻飘飘的几句谎言就重新让渡了出去——不是不给女人读书,是她们自己读不出来。
谢微山的眼神一定杀气满满,过了一会儿,李既白缩了缩脖子,“就算不读书,也会有很好的日子的。”
“是啊,李姐姐继承了家里的豆腐铺,做的豆腐可好了。我的姐姐还是远近闻名的杀猪匠呢。下回,我们给你带好吃的。”万小小浑然不觉地补充到。
“你们都没有读过书,怎么知道读书的日子就不好了呢?如果不好,为什么那群男的还要去读大学呢?”
“我们不一样。”李既白脱口而出。
谢微山叹了口气,后退一步,“你们还是好好读书吧,读书了能有更多选择。我要去看书了,你们也早些回去吧。”
“念梓也总这么说。”万小小眨了眨眼,“之前念梓搬过来是因为她早上看书,担心吵醒我们。哦对!你要小心周杰那个混蛋,他总是骚扰念梓,王婷婷还帮着他说话。”
“王念梓不在这里读书了吗?”谢微山忽然记起自己的人设——虽然脱离人设似乎也没什么后果。
“嫁人了吧。她爸妈之前有段时间一直想把她嫁出去,最近念梓挺开心的,我还以为她爸妈放弃了。现在想来应该是找到了好婆家才高兴的吧。我们这里经常有女生悄无声息退了学去嫁人的。”
读书读得如此辛苦的人,会兴高采烈地去嫁人?谢微山不相信。“她最近有什么奇怪的行为吗?这么小就要嫁人了?”
“祝乔,你是城里人,我们这里现在嫁人都算晚啦。”万小小笑起来。
“是啊。我想起来了,昨天她没有告诫我们好好读书。可能昨天她就决定去嫁人了吧。”李既白情绪有些低落,“虽然读到一半就去结婚的人不少,但发生在她身上,还怪不习惯的。可能……人都是会变的吧。”
“别想了,早点休息。”谢微山拍拍她们的肩,“晚安。”
“晚安“”晚安”。两个人并肩往自己的宿舍走去,走廊尽头黑影一闪而过。
谢微山合上门,门不能反锁,于是谢微山用椅子将门卡住,起到一些防范的作用。
世界探索度:10%. 世界好评度:70(满分100 初始值80)
2. 女人干活 男人吹牛
被扣好评了?谢微山在心中呼唤系统。
过了好一会儿,系统才回复:“这很正常。周怀远和周杰,他们对你的好评度都不高。玩家要好好努力了啊。”
“李既白和万小小不是挺喜欢我的吗?”
“玩家你好,好评度的计算公式是——好感乘以权重,周怀远和周杰的权重远高于李既白和万小小。”
“权重?不都是学生吗?”
“权重可以理解为其可预期的未来社会地位,或者说血缘关系、家庭条件、个人能力等的综合评定。”
……好神经的计算方式。不如直接说,周怀远和周杰是男的,所以他们更重要,多么直观多么易于理解。谢微山冷笑一声,“你们还挺会设计游戏的。”
“谢谢玩家的夸赞。友情提醒,好评度才是决定游戏评分的关键,请玩家重视。”
“好评度低会有什么后果?”
“抱歉,无可奉告。但是不会影响生存。”
生存是第一大事,但只要是能够生存下来,为了一点不知所谓的好评委屈自己,可不是谢微山的性格。她在书桌前坐了下来,随手抽出一本课本开始复习。
第二天是周五,大家放学都要各自回家——周六不上课,高三居然还能遇上这样的好事,实在令谢微山吃惊。李既白和万小小她们还记着自己的承诺,一大早就来问谢微山要不要跟着她们回村。
“村里很好玩的,有各种各样的好吃的,你可得去尝一尝。”万小小兴奋地说。
“你们不读书她还要读书呢,成天就想着打搅别人,怕不是自己读不出书就想着所有人都别读书吧。”周怀远皱着眉头打断她们的对话,“祝乔,你可小心别被她们拐到村里去卖了。”
“卖什么卖?”李既白瞪了周怀远一眼,“我们卖她干什么?”
“没干什么。开个玩笑。”周怀远耸耸肩,继续玩起了游戏。
想到昨天夜里宿舍走廊尽头的黑影,谢微山还是觉得村里会相对安全一点,最后决定随着李既白、万小小去村里看看。听闻此事,连校长都特地嘱咐了几句,叫李既白好好招待祝乔,别让她有哪里不适应的。李既白还对谢微山说:“校长可真喜欢你。果然,成绩好的就是有特权。”
特权?谢微山在心里哂笑一下,她可没有见到王念梓得到了任何特权啊。
下午三点,谢微山跟随李既白一群人走上了回乡的小路。小路很窄,两边植被茂密,即使白天也没有什么人。
“我们只有这一条路,但是村里人出门的不多,所以路上人少,”李既白边走边说,“小小比较忙,这几天你住我家吧。”
“周末还要干农活吗?”
“不是不是,我们还在读书。小小弟弟要上初中,她忙着给弟弟补习呢。小小可擅长讲课了,我们村儿的孩子有什么听不懂的都来问小小。”
万小小红着脸低声说:“没有,就是我多读几年书,会的稍微多一点。”
“可别谦虚了。要不是学不会这数学,小小一定也能去读大学。”李既白高昂的情绪又低落了下来,“真的,我们都是读不出书的,虽然我总是说大家留在村里也很好,但是……谁不想出去看看呢?”
“那就考出去看看。”
“我害怕啊,我真的考不好,”李既白往四周看了看,像是在担心有人偷听,确定了周围没有旁人,她才继续说道,“祝乔,我总是觉得我们村子被诅咒了,这么多年没有一个女孩子考出去。”
“既白是瞎说的,她天天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志。”见谢微山没有回应,万小小慌慌张张地找补,“她就是太困惑了。”
“那是地理杂志!各地都有各种奇奇怪怪的传言,我这么怀疑一下不对吗?”李既白气呼呼抗议,"我可是调查过前面五届的所有女生,没人在高考发挥了正常水平。虽然村子里都说是我们不行,但我觉得不应该!"
“是挺不应该的。你可以讲讲你是怎么调查的,没准我能帮你一起分析。”谢微山微笑着捏紧了拳头,她也想听一听,村里是怎么捏造的此类谎言。
李既白所谓的调查,就是挨家挨户地打听学习攻略和高考经验。当然,她没有打听到任何有意义的高考经验。“我高考的时候很紧张,但是什么都没发生。”“没有手抖,甚至还检查了一遍,但是就是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没有,一切正常,但是最后分数很低很低,我爸告诉我的时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没有骂我,我很庆幸。”“是我一意孤行要读书,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直到坐在李既白家中,这些细碎的回忆都没有倾诉完——她当时花了整整一个月去做这件事。万小小回家去了,李既白一口气喝了一瓶水,放下书包,拎起自己的相机:“走,我带你去逛逛我们村。”
出门时,迎面走来了一个中年妇女,衣着整洁,腿脚不太好,走起来一瘸一拐的。
“小李啊,最近书读得好不好?能考上好学校吗?”声音有些嘶哑和粗粝,但能听出其中的关怀。
“好的好的,我最近读书很用功的。”
“那就好那就好,女孩子一定要读书的……”她嘟囔着,径自走远了。
直到中年妇女失去踪影,李既白才凑到谢微山耳边,“她是周家的媳妇儿,听说读过书,有年冬天太冷,她出门跌了一跤,摔断了腿。她生了对龙凤胎,去年高考,女儿没考上,她就疯了。村里说她得了疯病,但还好不伤人,也能干活,只是一个劲地念叨女生要读书,就随她去了。”
“她儿子呢?”
“儿子考上了,大学很好,家里都很高兴,所以觉着她晦气。哦对了,今天他家儿子回来了,请客吃饭,我们一起去吧。”
“好。”
村子不大,没多久就走完了一遍。一路上碰着了买东西回来的周大姐,预备着去周家杀猪做菜的万姐姐,打理农事的王姐姐……没有男人,一个都没有。
“哦,现在天冷,大老爷们都在各家打牌,出门少。”李既白习以为常地回复,“夏天街边的人会多一些。”
晚上五点半,在周家的小院子里摆了两桌,男人一桌,女人一桌。周家媳妇先端着菜往男人那桌送,糖醋鱼、肘子、浓汤,直到叠不下,余下的才往女人桌拿。虽然女人桌的菜少,但是女人桌的人更少。年纪大一点儿的都在厨房干活,真正坐着的就祝乔、李既白、万小小几个学生。
“很快,我也要嫁人了。”万小小惆怅地看着厨房的方向,“我知道我读不上大学,但是,就这样留下来吗?”
李既白撑着脑袋,有一口没一口地嚼着菜,“还能怎么办呢?”
“女娃啊,就是读不出书的。一遇到大考试啊就掉链子!是不是啊哈哈哈。”某个男的大声说道,一下子把所有女人的动静都压了下去。
“就是!看看我们周怀聪,多厉害啊。哪像他妹妹,书都不出也就算了,还非得闹着出去打工。她一个女的,干得了什么!”又一个男的猛地吐出一口烟,咧开嘴,露出焦黄的牙齿。
“怀远可要好好和怀聪学学,以后也读个好大学!”有人拍了拍周怀远的肩,意味不明地往祝乔这儿看了一眼,“虽然有点小差错……但没事,好事多磨好事多磨!”
“是啊弟弟,外面读大学可有意思了。”周怀聪笑着举杯。
“连女人都比村里的带劲,是不是?哪天拐个城里的小妞回村,让大家也开开眼,能读大学的女娃子是啥样的。”
“就那样。家里有点钱,啥都不会,脾气还不好。”周怀聪摇摇头,“都被惯坏了。”
“听说咱们怀聪还拿奖学金了?不愧是我们周家的男人!女人就是比不上。”
“要不是我前面那个女的,我还能拿更多奖学金。谁知道她傍上了谁,做女人可真是轻松。”
“呀呀呀,这么不知廉耻,叫我说,女人呐就不能读书,读书读得都不像女人了。女人就该在屋头做做菜扫扫地嘛,去吃这种苦读书干什么,最后不还是要结婚生娃。读书这种事情,男娃来就好了。”
“是嘞,”有人一拍桌子,“要我说,还是咱村里的女娃好,贤良淑德的,外面的都是什么东西。像周杰那小子的同桌,叫什么来着,王家的,我看就不错!”
“人家追他可追得紧呢,王家的女娃眼光真不错。”有人帮腔。
“没……”周杰低声回。
“哟怎么的,看不上呢还?我们周家可真是招人,一个两个的都想往我们家嫁!”
又是一阵烟酒。忽然有人看着万姐姐,想起了这群女学生,于是转头看向这桌,“周怀安现在还联系你们吗?”
周怀聪猛地抬起头看向出声的人,然后又迅速低下头,抿了一口酒。谢微山眯着眼看过去,但周怀聪没有再抬头。
“没有,玲玲姐出去后就没再找过我了。”李既白摇摇头,万小小也就跟着摇摇头。
“啧,就说了这种……养不熟的白眼狼,早知道打折腿就安分了。像王家另外一个……”
谢微山忍不下去了,找了个借口下了桌,就打算往外走。李既白跟了上来,“村里就这样,吵吵闹闹的,下回就不带你来吃了。我们在我家吃。”
“不是,是烟太呛了我受不了。”谢微山摇摇头,目光投向小院。女人们还在灶台上忙活,男人们则在桌上大快朵颐、推杯换盏。女人天生就该做家庭主妇吗?不读书对女人来说是好事吗?他们越是想要证明女人不适合读书,就越说明女人需要读书,通过读书去争取金钱、地位、话语权,争取选择的自由。
“女人不适合读书”“女人适合相夫教子”“女人成绩好都是因为见不得人的勾当”“女人干不好任何有偿工作,但女人天生擅长无偿的家务劳动和照护工作。”每一桩每一件,都是谎言、是镣铐、是困住女人的牢笼。在这里,在落后的村子里,牢笼捆住了每一个女人,她们只能周而复始地经受磨难、劳劳碌碌受尽委屈。
“其实,玲玲姐找过我,她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出去看一看。”李既白沉默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打开了一个对话框,“但是我不想告诉他们,玲玲姐一定不希望再回来了。”
“他们叫她周怀安?”
“前几年说是算出来村里有些名字风水不好,就统一改了很多。小小的名字就叫万景,但是我们都习惯这么叫了,口头没改。”
“这样。”谢微山有些出神。周怀聪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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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怀安”这个名字的反应似乎有些太大了,但这不能说明什么。
“世界探索度,25% 好评度 65 请玩家再接再厉。”
不,这能说明什么。只是证据不足。
系统不知道自己成了玩家的指南针,还在兀自播报着心灵鸡汤,“请玩家争取更高的好评度,好评度很有用的哟。”
院里面厨房的活计似乎做完了,周家媳妇又迷迷糊糊地走出来,对着祝乔喊:“桃,桃,桃……”
“这个季节没有桃子。”在谢微山产生联想前,李既白扶住了周家媳妇,“我们去吃别的好不好。”
“既白,别把她领走了,待会儿折腾。我们来吧。”万姐姐跑出来牵过周家媳妇,李既白也就放了手。
“真是可怜。”目送周家媳妇被送回院子里,李既白摇摇头,轻叹了一声。
“她是怎么嫁进来的?”
“不知道,那个时候我还没出生呢。但周家婶婶人很好,就是对玲玲姐的学习看得特别重。没想到玲玲姐一落榜,开始在村里打算定亲,她就疯了。”
“我们走吧,我不想呆在这里了。”
“好。”
在村里的周末反而安生不少,住在李既白家中,既不用和讨厌的前桌同桌打交道,也可以四处瞎逛而不被班主任关注。但是书还是要读的。世界上怎么会有一个穿越角色是高三呢?在高三的时候被穿了,对两个人来说都是多么不公平啊,谁都不希望自己的未来被如此轻率对待。谢微山越想越气,但对教科书根本下不去手,只好愤愤地捶了桌子一下又一下。幸好如此痛苦的时刻,还有各家女人们的手艺相伴——她们做的食物实在是美味,堪比镇上城里的饭店。
“天杀的,今天你们要是不给老娘解决了,老娘就唔唔唔……”窗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王念梓的妈妈!谢微山立刻跳起来,马不停蹄地往声源方向赶——学习哪有热闹重要——不,我是为了线索才去的!等谢微山跑到门口的时候,大叫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一小群人在嘀嘀咕咕。王念梓的妈妈仍然是那副哭天抢地的样子,王念梓的爸爸则皱着眉头,一根又一根地抽烟,周家的几个人在旁边扒拉着一大叠纸,再旁边是一些茫然无措的工人。谢微山站得太远,只能隐约听到“王念梓”、“王婷婷”、“彩礼”几个词。
“王家突然拿不出工钱,但房子还要造,就吵起来了。”万小小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补充了一下前因后果,“王家本来没钱,前不久中了什么大奖似的开始张罗着造房子。现在想想,应该是念梓的彩礼吧。但念梓不是嫁出去了吗,钱难道没有给家里?如果钱不够的话,可能他们家打算把王婷婷也嫁了吧,反正周杰爹妈身体也不算好,需要一个媳妇。”
谢微山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太平淡了,嫁人、彩礼、照护公婆,这些她读了大学都不曾接触到的东西,在万小小的表述里平常得就像“今天天气好,我们出去玩”。王婷婷的个人意志呢?她不想读书吗,她想嫁人吗,她喜欢的真的是周杰吗?
“怎么了?”万小小困惑地看过来,“大家不都是要结婚的吗?噢,我忘了,你是城里来的,你们城里可以不结婚吗?”
“不结婚,熬成老巫婆吗?”王婷婷从她们身边走过,尖声笑起来,“现在不急着结婚,以后可就不知道要跟什么歪瓜裂枣相亲咯。”她的脸有些白,人也像是站不稳。身后是一个追着她来的王家亲戚,正一叠声地附和她:“周家这样好的姻缘,你能被看上可真是你的福气。十里八乡有几个人能拿到你这么高的彩礼?你可得好好珍惜,让旁人眼红去吧。”
王婷婷似乎很有分量,见到她来了,两家也都安静下去,开始新一轮的掰扯。
“不不不,我们可不是这种专制的家庭。孩子想高考,就让她去考嘛,考上了我们家资助她读,考不上就留在村里做我们家媳妇。”王家和周家的争执结束了,或者说,他们将王婷婷的价值谈妥了,于是开始和和气气地分香烟,并约着晚上去打牌。
“周家真是个好归宿。虽然讨厌王婷婷这个人,但是,嫁到周家也不错,没有经济压力,只用干干家务照顾照顾家里,周杰人也还算周正,不爱打人,还有可能成为大学生……”万小小掰着手指数这桩婚姻的优点,“王家拿了彩礼修房子,对她的态度也会好一些。”
谢微山想要反驳,但找不出话了,两人沉默地告了别,万小小继续去教弟弟读书,谢微山则回去和数学继续奋斗。
“不错个屁!”听闻此事,李既白刷的站起来,“小小你个笨蛋!你不记得周杰怎么对念梓了吗?他就是个色狼!嫁给这种人怎么可能有好结果?”
“可是,可是家里都说,男人结了婚,就会收心了……不是吗?”万小小畏缩地躲了躲。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又不见得多喜欢王婷婷。”李既白冷哼一声,“既然订婚了,他最好是别在学校沾花惹草了。”
谢微山坐在角落里,安静地发呆。她在回忆与万小小告别后的场景。
她在某一个转角看见了周怀远,周怀远也看见了她,然后缓缓展开了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对猎物志在必得的笑容。
3. 她的努力 他的未来
回到学校时,谢微山照例检查了一遍宿舍。宿舍应当是没人进来过,东西都在原位。天气不错,谢微山打算把床单拿到楼顶晾一晾,一收起床单,一本日记本赫然出现在眼前。
日记!谢微山因为早起而困顿的脑子一下子清醒起来,下床拿椅子挡住门,迫不及待地开始阅读。
3月11日
今天小测都做对了。好厉害
3月14日
数学真的好难。我真的可以做明白吗?
我可以的!
后面是某道压轴题的草稿,跟着一个大大的对勾。
3月15日
写作文好难,大家为什么都有这么多素材呢……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
3月16日
大考了,好紧张好紧张好紧张。
3月18日
感觉发挥的很好,这次成绩一定会很好吧。我要向爸妈证明,我可以考出去,不花他们的钱的。我想要考出去,一定!
3月20日
第一!可是爸爸妈妈为什么还是不高兴呢?是我考的还不够高吗?他们又让我去相亲了,好烦,我想读书。
3月22日
好累啊,有点羡慕李既白她们轻松愉快的生活。但是,不行!我要读出去。她们为什么不相信我们可以呢?没有第一个,也可以尝试去做第一个啊。我要成绩再好一点,向他们证明,我们可以凭自己的能力离开这里的。
3月24日
真奇怪,爸爸妈妈怎么不要求我回家了?他们终于改变想法了吗?
3月25日
爸妈居然给我准备营养品和从城镇里买的教辅,好开心。可是他们怎么知道我需要哪一类的教辅呢?可能是请教了老师吧。
3月27日
赵杰怎么老是跟着我,真烦!别打扰我读书。
3月29日
小测满分。我好厉害。
3月30日
我想查历年录取的记录,老师不允许,真奇怪。但是老师主动提出要给我补数学了,看来大家都希望我能考一个好分数,压力好大。
3月30日晚,王念梓跳楼。
谢微山将日记收到了大堆的书中间,然后拿起书包出门早读。
班里念着拗口的古文,谢微山用书盖住下半张脸,浑水摸鱼地跟着,心里高速思考:不对劲,很不对劲,一切事态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王念梓没有理由在当晚自杀。最有可能的原因是他杀,他杀的原因呢?王念梓压力太大,去天台上吹风散心,不小心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然后被灭口?那她可以听到什么内容,又来自谁的口述?班主任、校长都不可能,会在宿舍天台聊天的只有学生,假如李既白她们不知情——整个高三,值得校长平事的学生,除了李既白,就只有周家的学生。
周杰得罪了周怀远,会跟王念梓的死有关吗?三十万彩礼,是周家给的王家,为什么要给这么多,是因为王念梓个人条件很优越吗?所以周杰也要追求王念梓?还是他们别有所图。比如,王家父母突然支持王念梓读书,班主任主动提出补习数学,这是周家对自家儿媳妇的投资吗?周怀远和周杰成绩这么烂,是希望拥有一个大学生媳妇来光宗耀祖?这里不像是这种开明的家庭,而且周玲玲离开村子都是逃出去的,他们真的会允许王念梓出去读吗,他们怎么能够保证她一定会回来。
或许需要注意的是,这一切异常的开端——王念梓在统考中拿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好成绩。这是她能力的证明,还是她个人的标价?以及,她没能拿到的档案里,有什么不可见人的消息?
怀揣着如此多的疑问,谢微山开始了人生的第不知道多少次月考。
第一门照例是语文。翻过面,大阅读标题黑体加粗《论贤妻良母》。作者用大段大段的文字铺陈出母亲的辛劳和付出,出卷人用一道又一道的题目强调母亲的责任,似乎这是每一个女人应当完成的使命。再翻过面,是密密麻麻的数学题,和冲着女生们叹了一口又一口气的数学老师。英语试卷的科技论文里数不清有多少个“he found”和“his theory”,却只能在“his wife”里找到女人。伟大的总是男性,女性没有榜样也没有先辈。更别提历史试卷字里行间都是男性精英的高谈阔论和女性的缺席,地理试卷中生育率下降归罪于女性受教育程度的提高……这些原本习以为常的题目,在性别视角下都显得如此刺眼。一天的密集月考,扯着谢微山回望过去的日子,那些被驯化而不自知的日子。
每场考试结束,男生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对答案,时而大惊小怪地尖叫惊呼。“wok我算错了!”“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是C?我算出来可是B。”“要是不粗心,我这回必是第一!”“该死的这文科背背背,说真的只有女生喜欢死记硬背吧。怎么不出点需要思考的题目。”“……”理直气壮的,自信满满的。
反观另外一边,李既白机械地摸出桌肚里的杂志,却半天没翻一页。万小小捧着自己脑袋,连连叹气。王婷婷没有跟任何人讲话,她将一大堆书摊在桌子上,焦急地翻着书页——不用猜,这是在验证自己考试时有没有回答正确。她看起来好在乎成绩,谢微山困惑地看过去,根据过去的成绩排名,她不像是如此努力的人。如果要嫁人,保持她那种贤良淑德、宜家宜室的风范不是更好吗?
周杰注意到王婷婷的动作,冷笑一声,“再努力有什么用,能考过王念梓吗?别装了,说谎话也不怕烫嘴。”王婷婷一反常态地没有理会周杰,径自翻着书页。他们看起来比订婚前更疏远了……
一天考六门还是太辛苦了,直到九点多考试才正式结束,收拾好了试卷,谢微山本想尾随老师去档案室找找线索,不料李既白叫住了她,“祝乔,我们一起回宿舍吧。最近我总觉得宿舍楼里有人游荡,感觉怪吓人的。”
一路上李既白东拉西扯地谈了很多东西,她的社媒账号,她最近网上认识的很会做美甲的小姐妹,她向往的城市风光,万小小最近的家教历程,王家和周家的彩礼后续……最后,站在宿舍的门口,她不好意思地问:“祝乔,我看到网上有很多考上大学的姐姐。大学……”
旁边路过一个同班的男生,闻言打量了她们一眼。李既白立刻住了嘴,抱紧手中的杂志,就想要往宿舍里走。
谢微山一把拉住李既白的手,“我们去天台上聊吧,那里清净。”正好,她想去探探天台,又担心那里有什么危险,有人陪着是最好的了。
果然,天台的门被扣上了。
“奇怪,大家经常上天台打电话什么的,怎么今天上锁了?”李既白拧着眉,“是谁做的恶作剧吗?”但都上楼了,李既白也不想白来一趟,用别针拧了拧锁,约莫拧了三四圈,只听咔嚓一声,锁开了。
冬夜的风有些冷,李既白拉高领子,声音就显得有些瓮声瓮气的,“我听说,读大学可快乐了,而且高考也有很多女生考的很高,甚至有状元,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在我以前的学校里,上一届的年级第一就是女生。”谢微山托腮看着星星,“怎么了?”
“我一直以为,留在这里是我的命运了。可是,最近网上推送了好多好多的视频,我好羡慕她们,我也想出去读了。这是不是很不自量力。”
“当然不是。李既白,你有没有想过,女生考不出这里不是命运是人为。”
“啊?”
“嘘!”
楼梯间传来脚步声,伴随着熟悉的男声,“老师,怎么天台还开着?不是说锁上了吗?”
“周杰!”谢微山和李既白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后一定不会这么不小心了。”周杰烦躁地挂了电话,脚步渐轻。
原来是周杰啊。是他在上面打电话,然后发现散心的王念梓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故意谋杀,班主任和校长则帮他平事。周家和王家商量好了王婷婷的彩礼,结束了这场纠纷。
李既白茫然地看向楼梯间:“天台怎么了吗?不是很正常的天台吗?”
“天冷,我们早点下去吧。如果你想考出去看看的话,就要抓紧念书了。”谢微山搪塞着,推着李既白下了楼。
没想到,她们还能遇到蹲守在祝乔宿舍门前的周杰。
“喂!你有病吗?之前跟踪念梓,现在又来找祝乔。你要是实在控制不住自己要骚扰人的话,可以报警把自己抓进去!”李既白没好气地怒骂。
“什么鬼话。我就是来关心一下同学。”周杰扬着下巴。
“少来!谁需要你这种关心。都是订婚的人了,麻烦稍微有点道德,谢谢。”李既白叉着腰,“你这样对王婷婷也不公平!”
在几人的身后,王婷婷的宿舍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
“我这叫追求真爱好吧。我看你这个男人婆就是没人喜欢嫉妒了,祝乔,你可一定要远离这种不盼着你好的闺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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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劳你操心了。有空还是多关心一下你的成绩吧。哦不对,也许是你的智力。”
“你!你!”周杰气得说不出话,悻悻离开了。
李既白转头对着谢微山,一脸真诚:“我发誓,我不是嫉妒你,我只是看不惯……”
“我知道。你不是不喜欢王婷婷吗?怎么还帮她说话呢。”谢微山失笑。
“我讨厌她归我讨厌她,但现在我更讨厌周杰。只要做错了事,无论是谁,我都会攻击的。在这件事里,王婷婷是无辜的。其实……我能理解她,她也只是在争取自己的婚姻罢了。”
虽然天天吵架,虽然王婷婷有些尖酸刻薄,虽然李既白有些直白莽撞,但是她们之间好像仍然不存在实质性的纠纷。这让人不由得想到以小鸡肚肠为特征的“女生关系”,若将所有关系退回到“人”本身上,似乎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纠纷、矛盾、讨厌,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情绪,要谢微山来说,这些矛盾还往往比另一个性别内敛、深刻,最终的解决或淡化也更符合人类文明的进化——没有暴力,也未必有辱骂。
在李既白关上自己宿舍的门时,王婷婷也静悄悄地关上了门——也是,冬夜开着门,属实有些冷了。
吹了冷风,谢微山睡不着,决定去档案室找找线索。
档案室在办公室旁,应当是考试的缘故,门洞大开,方便了谢微山。档案室的管理人很爱整洁,所有资料都整整齐齐地垒在书柜中,有些上了锁,有些则没有。打开第一个柜子,里面是一叠叠的申请资料。翻开资料,有强基计划的、三位一体计划的,单招的,当然,最多的是贫困地区专项计划的申请表。在表中,申请人都竭尽所能地描述自己的生活困难和艰苦奋斗的意志。很巧的是,谢微山看到了周怀聪的申请表。
姓名:周怀聪
个人陈述:我出身在一个贫困的乡村,父母以务农和零工为生,祖父母年迈,弟弟年幼,经济压力沉重。初中时,父亲因意外失去劳动能力,母亲独自支持家庭,为减轻家中的负担,我曾利用寒暑假时间到附近的工厂打工和干农活补贴家中。虽然家乡的教育资源匮乏,学校条件有限,但我从未放弃学习。自初中以来,我坚持每晚整理当天笔记,成绩始终名列前茅。即使在父亲住院陪护期间,我也借走廊的灯光复习。在学习之余,我重视社会实践,周末为村中的留守儿童讲解功课,帮助留守老人打扫房屋,曾获县级“优秀共青团员”称号。我对我出生的地方有着浓厚的情感,立志通过自己的学习和能力,推动乡村的振兴,让大家拥有更幸福的小康生活。因此,我申请了贵校的农业科学与技术专业,希望未来能够从事农业技术推广领域,助力乡村振兴。
还有更多的资料。无论是什么招生计划,每一种计划周怀聪都写了申请。
在申请里,他清贫但坚强,正直且努力。
可是事实是什么?是周家在村里一手遮天,还是本人嚣张跋扈、不学无术?他所谓的努力,是锲而不舍造人谣言,还是不厌其烦歧视女性?是谁的苦难、谁的不幸被挪来成为他的徽章,成为他的一块垫脚石?
谢微山继续翻,没有万姐姐,没有李姐姐,只有性别男!男!男!明明是这么多年来堆得比人高的资料,谢微山却能从形形色色的文字中看到同一张模糊的脸,咧着嘴,仿佛在嘲笑这位来访的不速之客。“他”蚕食了姐姐妹妹的全部资源,获得了这座村庄的全力托举,摇身一变成了独立上进的典范,在新的地方侵吞更多不当利益,像蛀虫一般啃咬自己经过的路途。
而女孩们呢?这么多年,她们甚至从不知道这些计划的含义,分不清哪所大学好,弄不懂哪个专业好,只是以一腔孤勇去学习、去前进,然后撞上既定的南墙。没有第二次机会,没有岔道,高考失败,回家嫁人。学习从头到尾,都是她们一个人的战争。
谢微山靠在书柜旁,几乎想要笑出声来,最后眼泪却打湿了地面。万姐姐杀猪这么好,或许在兽医一途有天分;李姐姐做豆腐这么厉害,也许应该成为一个手艺大师的。但是在这里,她们都被缩略成了“谁家儿媳”四个字。
缓了片刻,谢微山将成堆的资料塞回柜子,合上柜门。更多的档案资料并不储存在此,多留无意。她正准备出门,不期然注意到桌子上的一个信封,淡黄色,印着某所大学的校徽。打开信封,她看到了一封喜报,就是高校寄给学生母校的那种格式,上面的名字是——
周怀安。
纸张砰然落地。
4. 逃离不见天日的牢笼
“祝乔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昨天没睡好吗?”李既白忧心忡忡地看向谢微山。
“没有,只是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谢微山笑了笑,“既白,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当然。我要怎么做?”李既白信心满满,撸起袖子就打算大干一场。
“你先联系一下万姐姐她们,然后再帮我在网上发个帖子。”谢微山一字一句地交代,李既白的脸色越来越严肃。
一整个白天,谢微山和李既白都忙忙碌碌的,连周怀远都怀疑地问了一句:“喂,祝乔,你不会也被李既白带坏了吧?我可告诉你,好女孩才不会搞这些有的没的的东西。”
“好男孩也不会这么嘴碎和多管闲事。”李既白头也不回地骂道。
当晚,李既白小心翼翼地摸到谢微山宿舍。“祝乔,有人发消息来威胁我了。你看。”
——你是谁?发送这种虚假的消息,是违法行为,你会后悔的。
除此之外,所有向当地发送的举报都石沉大海。她们应该想到的,村里如此有恃无恐,必然打点好了相关的关系。石沉大海是最好的结果,最差的是,这些举报已经原封不动地送回犯罪者手中。
“既白,明天提醒大家,带上工具,注意保护自己。”
今夜,大概是很多人的不眠夜。
一觉起来,天阴沉沉的,乌云密布。到了教室,谢微山发现今天大家一反常态地早早到齐。
“祝乔,我提醒过你的,不要跟李既白混在一起,”周怀远挑着眉看过来,“校长叫你去一趟办公室。”
“小祝啊,是不是不太适应我们学校啊,怎么这次考试考得这么不理想呢?”校长笑呵呵地伸手来拍谢微山的肩,
谢微山后退一步,躲开了。开什么玩笑,你让一个大学生回来考六门课,只给五天的复习时间,她能把卷子写完就已经很努力了,这么多书她哪里背得过来。
校长笑容不变,“小祝啊,昨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好像有人对我们学校很不满意呢。我想来想去,应该是你刚来这里,不太习惯。为了你着想,周家的几个叔叔打算接你去村里休息休息,过段时间再回来。人啊,还是要学会把聪明用在正道上。”
校长办公室门外,几个曾在酒桌上见过的男人正互相分着烟,打火机点来点去的。他们也没有跟谢微山商量的意思,见话说完了就进来领人,前后左右地将谢微山围住,催促她往外走。他们对自己很有信心,没有采取任何强迫措施。谢微山也没有反抗,跟着众人一路走到了校门口。
校门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前站着一个中年男子,面容与周怀远十分相像。这就是周怀远那当官的爹了。真是辛苦他们,从祝乔父母手上买来了这个重点中学的苗子。
注意到谢微山平淡的表情,校长总觉得不甘心,还想说点什么:“祝乔啊,敬酒不吃吃罚酒,希望这回你能得到点教训。不要再想着你父母了,她们有了自己的儿子,可不会再想到你了。”
谢微山笑起来了,原来是这样。原来,祝乔妈妈没有生病,只是怀孕了。为了一个还没出生的儿子,祝乔爸妈忽然就觉得经济压力巨大、女儿像个拖油瓶了,这时候来一个人愿意花高价把女儿买走,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对周怀远的爹来说,一笔彩礼,换一个大学学位和一个仆人,同样稳赚不赔。两家就这样,像是嫁掉王婷婷一样,算好了祝乔的价值。可惜,他们忘记了,祝乔是人,不是物品。
谢微山看向校长:“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会后悔的。”
与此同时,校门口出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拿着杀猪刀的万姐姐、扛着劈柴斧的王姐姐、还有更多拿着菜刀、镰刀的不认识的姐姐婶婶们,周家的傻媳妇儿也被牵着来了,手里捏着一块砖头。她们如此聪慧,如此勇敢,在收到李既白的消息后又怎会想不明白他们的意图,又怎会猜不到学校下一步的操作。
校长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谢微山,只见李既白往她手里塞了一个东西,叉着腰得意洋洋地看向校长。
是喇叭!校长悚然明白。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谢微山打开喇叭,混杂着电音的话响遍整个学校:“前年第一名,邓招娣,录取院校211。去年第一名,周玲玲,录取院校985。去年第二名,万欢儿,录取院校211。今年第一次模考全县第一,王念梓。今年第二次模考全县第一,王婷婷。”
她看着所有人,一字一句地念下去:“到底是女人考不出这里,还是小偷们偷走了她们的锦绣前程?”
围着谢微山的男人们扔了烟,拧拧手腕扭扭头,大概是准备强行带走谢微山。但是万姐姐、周姐姐、邓姐姐,周婶婶,大家拿着刀,围住了黑色轿车。
“友情提醒,各位,你们会做饭吗,平时会劈柴吗,会杀猪吗,会用刀吗?就你们这烟酒不断的小身板,确定能从姐姐们手里夺下刀?听说,猪骨的密度和人骨差不了多少,也不知道,杀猪和杀人的区别大不大,”谢微山趁男人热身的空挡躲到了姐姐们身后,抱胸看着男人们,“硬碰硬你们吃亏。”
“祝乔,你从城里来,大概不知道我们这里的情况,”周局长靠着车,重新点了一根烟,“她们不会开车,没有车,没人能离开这里。”
是啊,谢微山当然知道。在第一天,她坐了很久很久的车,才终于抵达清源中学。这么多年没有女人出去,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交通的闭塞困住这个村庄一代又一代的女人们。他们大概是觉得,女人不敢对他们动手,也逃不出这里。
在双方的沉默中,汽车的轰鸣声接连传来。校门口停下了一辆又一辆车,每一辆车上都走下来了女人。她们很多很多,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
站在最前面的,是拿着电锯的周玲玲。“各位,好久不见。我上次离家的时候就发誓,总有一天,我会接走我妈,接走这里所有的女人。爸,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
“孽障!你还敢回来!”一个男人立刻暴起,但在看到电锯时又软了下来,“女儿啊,爸对你也不错吧。你哥也很想你。”
“我哥?你是指周怀聪,还是周怀安?没关系,你和我哥都是要进监狱的人,我会去看你们的。也不知道拐卖人口,要做多少年的牢啊。”
“好了,好了,”周局长摁灭了烟头,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担心大家听不清,他贴心地开了功放,“你是怎么看的路口?放了这么多车进来?”
“周局,那个……那个不是我,是……”
“是什么是?把路堵了,今天谁都别想走!”
“小周啊,没想到你气性这么大,平时一点看不出来。”电话对面忽然换成一个女声,“堵路是违法的,我们这些人更不能知法犯法啊。”
闻言,周怀远爹的面色煞白,整个人开始抖起来,“不是,不……”
“嘟……嘟……”
“对了,这里是法外之地吧。听说,村里祖传的爱打女人?”谢微山提起手里的喇叭,“我们难道不该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闻言,周家媳妇率先一板砖拍到了自己丈夫头上,然后周玲玲一脚踹上了周怀聪的胸口,万姐姐、王姐姐们连同李既白、万小小也和从村里匆匆赶来的家暴者们打了起来。这里一刀砍在手掌,那里一斧头砍在膝盖,不是喜欢打折女人的腿、弄断女人的手吗?今天就让他们自己好好体验一下。周局和校长真是太高看自己的援军了,一群酒囊饭袋,不过是给女人们送来解气的大沙包。
男人们躺了一地,没有人再敢阻拦,女人们雄赳赳气昂昂地接走了自己的姐妹们,只给他们留了一鼻子的尾气。
临走前,谢微山向教学楼旁的阴影里看去,对周怀远露出一个挑衅的微笑。只敢站在别人身后的鼠辈,这辈子看来也是没有大学的命了。
谢微山,万小小和李既白坐在一辆车上,开车的是一个活泼的研究生。
“太好了,路没有被堵住,刚刚我都要被吓死了。本来我都打算打电话去叫我学挖掘机技术的姐妹了。或者找我学新传的姐妹,再来几个热搜贴助力我们回家。”
“姐姐,你不害怕吗?”
“怕,当然怕。来之前我腿都在抖,我们学校大家攒了几十个人一块儿来的。而且我在进山那儿一看,这么多车,浩浩荡荡的,我就不怕了。像你们这里的情况,如果我们不硬闯的话,其实一辈子都有可能出不来的。”
“我们知道。你们真的是特别特别好的人。”
“你们也很勇敢的。要不是那个帖子,我们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么恶劣的事情发生。真是封建!落后!愚昧!还有那些冒名顶替的人,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举报到他们退学的!”
下车的时候,那位叫着“小周”的女士已经安排好了她们的食宿,并正在推进后续计划。她说:“你放心,这些犯罪者,包括你的父母,他们都会受到法律的制裁的。”
进旅社前,李既白给了谢微山一个大大的熊抱:“祝乔,谢谢你,我想好了,我以后要去做一个记者,让这样的谎言全都水落石出!”万小小也笑着,眼睛如月牙弯弯,“我要建立一所只有女孩子的学校,教她们怎么读书。她们不应该像我们一样,接受这种畸形的教育。”
周玲玲牵着她的妈妈走过来,“谢谢你,祝妹妹,我一直不敢在网上求助,担心他们会发现和加倍虐待我妈妈,也不相信会有谁愿意来帮我。我没有想到,原来大家都这么善良这么勇敢,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妈妈,也救了我们所有人。”
最后,谢微山敲响了王婷婷的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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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
“这些真相,你早就有所察觉,对吗?周杰是你挑好的人,他不学无术,风流成性,但性格软弱,不爱打架。你认为嫁给他是最好的选择。没有想到王念梓出了事,家里着急忙慌地想要把你嫁出去,你才不得不承诺自己成绩优秀,向周家证明你的价值,保住这桩婚姻。”
“我不知道。”
“你这次是全县第一,你很优秀。就是不知道,周家承诺了你什么,是婚姻,还是允许你离开村子?”
“离开村子?离开了村子,我要怎么存活下来?现在谈论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周家惹上了这么些事情,我大概很快就要回家待嫁了。我们没什么可聊的。”
“不,我只是想问问你,你还想念书吗?你应该看到当时李既白发的帖子了吧,有不少人发私信说愿意资助你们继续读书,提供学费和生活费。假如考上大学,她们也会继续资助你,直到毕业。”
王婷婷张着嘴,愣住了。过了一会儿,她才困惑地问,“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她们是好人,她们想帮你。而且你值得,你可是我们全县第一啊。“谢微山笑了,”女人的价值不只在家务和生育上,我们有更加广阔的世界要探索。她们希望你也可以去看看。”
“我不明白。”
“今天接你的那辆车的车主,是一名高级工程师,她也是从一个乡村里考出来,一路硕博。如果你想不明白的话,可以跟她聊聊。我想,你也许想成为像她一样的人。”
啊,那位车主,她记得。头发短短的姐姐,走路时整个人意气风发,好像在发光——她无法拒绝为自己想象一个如此耀眼的人生。可是,可是……
“你不讨厌我吗?你都知道了我的心思。如果李既白知道了,她一定会骂我的。”
“我不怪你。有的时候,我们没得选。但是如今你有的选了,请一定要选一条不至于后悔的路啊,王婷婷。”谢微山从口袋里扯出几张纸,往王婷婷怀里一塞,挥挥手离开了。
王婷婷低头看,发现是这些年的各种高校招生政策和方式,详细、具体,甚至贴着不少不知从哪撕下来的范例。
“喂!这些你给李既白她们了吗?”
“只此一份,麻烦你了。”
声音逐渐消散,王婷婷仍然低着头,喃喃,“怎么是这样呢?”
冬天的风真的太冷了,谢微山一边走,一边流泪。短短的六天里,她看到了这些女孩子们的一辈子。
“贤良淑德”是裹脚布,“相夫教子”是镣铐,“女性读不出书”是谎言,它们把一个又一个女人锁在了这里。女人们生活在这个牢笼中,村子的生活周而复始,女人们重复着世代相传的痛苦。
村里的男人总是说,女孩天生就读不出书,男孩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同样是供孩子读书,女孩就是亏本,男孩就是增值。可是,真的是“同样”和“平等”吗?
怎么可能。论家庭,男孩可以全心全意读书,女孩就需要完成家务和劳作,甚至照顾服侍家中的男孩。男孩可以得到家庭的全力托举,女孩却只能面临家庭的种种阻挠:她们的彩礼,是男孩出去读书的依仗;她们缺少的那几本教辅和学费,是男孩的游戏机和漫画。论学校,老师更喜欢和认可男孩,他们发自内心地认可男性更加优秀,并将这种期待或明或暗地投射到学生身上,女孩变成男孩学习的促进剂,男孩被鼓励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向,女孩则被统一驱赶向文科。论社会,男孩的失败被认为是成功的准备,男孩的落后被认为是后劲十足的表现,女孩的失败和落后则被认为是理所当然,女孩的成功则却是昙花一现的虚幻。
即使进入高等教育,这一现实仍然不会改变。更少的女性师长和榜样、更少的资源和机会倾斜,更少的求职机会,和更多的反对、更多的压力,愈演愈烈的谣言,足够成为压死骡子的漫天稻草。
即使如此,女孩还是要读书,读更多书,进入更多领域,上坡路总是走得很辛苦,但她们应当被允许选择一种追求远大前程的日子。如果不被允许,她们也将这么做。
“恭喜玩家,顺利完成第一场游戏。世界探索度100% ,好评度-100。“系统顿了顿,忽然发出一声尖叫,”玩家,你在这七天里干了什么!好评度怎么会这么低?”
“不对啊,他们都要去坐牢了,为什么权重还这么高?”谢微山反驳。
“游戏世界有自己的运作规律,在四场游戏结束后会进行统一计算和修正,一般不会因为玩家的偶然行为出现巨大的变动。”
“你的意思是他们不会坐牢?”
“无可奉告。经计算,本场游戏中考试环节难度大于平均水平,作为补偿,接下来三场游戏的难度将集体下调。请玩家继续努力,争取更多好评。”
5. 玻璃天花板
第二场游戏的背景似乎是一个人工智能高度发达的世界。
“滴——主线任务,扮演好你的角色。支线任务,找到人工智能异常的原因。”
为了顺应时代的发展,系统化身成了一块手表,如今正系在谢微山的手腕上。
谢微山一抬起头,面前那个五光十色的大屏幕正在投放新闻:
“近日,人工智能女娲出现多起异常,网络资料出现缺失或篡改。瑞克公司于昨日发布新闻称是新上任的小组组长于莉决策失误,导致错误代码污染。具体原因正在进一步探查中。”
停下脚步来看新闻的,不止谢微山一个。旁边就有两三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走过,边走边讨论
"真是的,瞎搞什么嘛。很多女的就是不擅长搞代码,学校里那些女的也多少有点毛病,非得要推一个人女的上台。看吧,都搞砸了"
“就是,我前两天看的小说都乱码了。”
“影片也到处出问题。”
旁边的女生涨红了脸,“我感觉也没有出现什么大的漏洞啊?我觉得很正常,再说,于莉刚刚接手工作,不熟悉也是正常的嘛。”
“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真是没文化。你还以为天底下的人都得让着女的吗?”一个男生轻讽地笑了笑,“你还是多读读历史吧。”
跟随系统指引回到小小的宿舍,没等打开电脑,谢微山就收到了系统消息。
“于莉组长的助理——祝乔。祝乔你好,请及时协助于莉组长开展工作。“
一个很不错的职位,谢微山想,至少不需要额外地考虑如何接近工程师团队。转头看看周围没有需要收拾的东西,谢微山决定立刻前往瑞克公司。
瑞克公司作为人工智能领域的垄断企业,拥有惊人的园区面积。总公司富丽堂皇,连玻璃台阶都闪耀着水晶灯的光辉。
“祝乔助理,早上好。”女娲温柔的声音从打卡器中响起。
“早上好。”
“今天怎么没有穿裙装?”前台疑惑地问道。
谢微山看向前台,“裙子不大方便。”
离开前台,一路向上,谢微山在工作人员中穿梭。瑞克公司业务繁忙,员工众多,电梯十分拥挤。放眼望去,几乎所有工程师都是男性,不修边幅、行色匆匆。于莉工程师,是这里唯一的女性工程师,连祝乔能出现在这里都是因为于莉需要配备一位助理。除此之外,瑞克公司的男女平衡全靠秘书和前台——这些公认为适合女人的繁杂工作。
推开办公室的门,于莉抬起头,黑眼圈沉沉的。“你来了,祝乔。”
“您太辛苦了,于工程师。您该好好休息一下。”可能是处在新手保护期,或是上一个世界失败后的保护机制,谢微山模拟着祝乔的口吻脱口而出。
“我休息的话,女娲的问题该由谁来解决呢?”于莉摇摇头。
“如果您解决不了的话,公司也会派其他人来解决的。没有必要如此操劳,可能有些人就是不适合这种工作。”谢微山“开解”于莉道,“毕竟书面知识和实践还是两件差异甚大的事情。”
“我在职期间出现的问题,我总是要自己解决的,不能让别人来收拾。而且,我暂时没有发现我工作期间有什么问题。”于莉疲惫地笑了一下,“小祝,我记得你还想要考一个什么资格证,今天没什么事,你可以去看看书。”
推门出去,谢微山感觉有些奇怪。
“于大工程师还在苦恼吗?”一个男人走过来,偏头看了看办公室的门牌。
“诶呀,你劝劝于工程师,不能干就赶紧认错道歉,公司还是很宽宏大量的。”另一个男人嘻嘻哈哈地搭上前一个男人的肩膀,“也不看看,王哥的工作是什么人都能干的吗?”
王企航自顾自地说道:“错误代码污染,还是要尽早承认的,这样公司也好向社会解释。拖延不是恰当的应对方法。”
“我知道。可是于莉工程师性子倔强,我说不动。”谢微山无奈地摊手。
坐回工位上,环顾书架,谢微山才知道祝乔准备考的是心理学相关的证书——对这个学科,谢微山可谓一窍不通。而且,一个在离奇世界中的求生者也并不在乎自己或他人的心理。不过,为了更加贴近祝乔的人设,谢微山还是翻开了这本书。可能是在人工智能公司工作的缘故,祝乔对人工智能与人类心理的分析内容最感兴趣,连书页都被翻得发黄。
午休下班时,办公室的门如往常般打开,谢微山走向电梯。一路通顺。
“六层到了。”女娲的提示音响起。
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空空荡荡。
真是好运气,电梯居然这么空。谢微山想着,往前迈了一步。
忽然,脑袋里像是拉响了什么预警,开始眩晕。“危险!不要进入!”恍惚之间,第六感开口。
谢微山后退一步,抬眼看向身后。所有办公室的门全部紧闭,唯独面前黑漆漆的电梯洞开。明明是极为热闹的地方,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好像瞬间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僵持半晌,见谢微山打定主意不进入,电梯门无奈地关上。
瞬间,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三三两两的员工走出来。“真是奇怪,门怎么卡了一下?”“我的也是,怕不是女娲算力不够了?”
看见祝乔,有人还打招呼:“祝乔助理中午好啊。你看起来不太好,怎么了吗?”
谢微山放下心,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猛然传来”砰”的一声。
“警告,警告,电梯运行出现异常,正在排查中……”红色的字符在电梯显示屏上不断刷新,广播也开始啸叫。
“还好,你没进去。”一个员工走过来看看谢微山,然后又迅速走开了。
谢微山没了吃饭的心思,回头走回了办公室。
电脑上,女娲坦荡地列举出了刚才的意外,仿佛那只是一个意外。
那只是意外吗?
谢微山皱起眉头。
人工智能的底线,是不伤害人类。这一条款的优先级,甚至高过人工智能不能产生自我意识。那么,是有人在背后操控意图谋杀?还是,女娲已经产生了异心?而且,祝乔,一个普通的助理,有什么值得被谋杀的理由吗?
直到下班,谢微山都没有发现祝乔这个身份的特殊之处。
谢微山一向是很独的人,但没来由地担心于莉。于是在出门时,谢微山特地绕道去于莉的办公室。
“您还好吗?”
只是几个小时不见,于莉看起来更加憔悴了,“还好,能帮我倒杯咖啡吗?”
“欸,于莉怎么还强撑着不承认啊,这女娲出了事,总是要通告的。瞒又瞒不住。”
“谁知道呢,说不定啊,夜以继日地在找办法托‘关系’呢。”
男人们心照不宣地笑起来。看到过来的谢微山,他们更兴致勃勃地挑起话头:
“于工程师天天不着家的,看来一个人真不行”
“像她这样的,也得有人要不是吗?”
谢微山冷冰冰地端起滚烫的咖啡,“那是你们没眼光,于工程师多好的人。”
“哟,有谁要啊?她有追求者?我怎么没听说。”“读书的时候就是个书呆子,上班了又是这种无聊的上司,哪里有人格魅力了。”
和蠢货争辩没有意义,谢微山止住话头,端着咖啡离开了。
喝下满满一口咖啡,于莉终于喘了一口气,“祝乔,你说,会不会是我学艺不精,所以这些东西都不熟悉?我总是觉得,除了我,手底下所有人都驾轻就熟。”
“学习和应用的差异本来就很大。可能人总有自己擅长的地方,这里聚集的都是最优秀的人,有些落差也很正常。毕竟男性会更加理性一点,女性会更加感性。性别特质是不可忽略的。”谢微山看向于莉,“学生时代的高分,并不是优秀的底色。”
“当初有老师夸我天赋异禀,但是作为专业,哦不,学院里少有的女生,压力确实非常大。”于莉又闷了一口咖啡,“我明明是喜欢的,可是这份喜欢,怎么好像不见了。”
“喜欢,不等于擅长吧。”
“真是奇怪,你这样的劝诫,我听过好多次,但是每次听,还是都会很难过。我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不是第一个进入这个行业的女性,也不应该断掉后面的女性的职业道路,这样才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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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于莉喃喃道。
见于莉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谢微山不再多言,静静退出了办公室。
下班时,女娲贴心地为祝乔准备了空中出租。
“考虑到天气恶劣,路途遥远,瑞克公司为所有员工提供专车接送服务。”
谢微山看向窗外,大雨倾盆,确实是恶劣的天气。但是,谢微山初来这个世界,并不能顺利地习惯空中出租,而且她对女娲抱怀疑态度。因此,正在犹豫。
“欸,祝乔助理,我记得我们住的挺近,一起吗?”
前台小姐姐正巧下班,看着谢微山微笑道。
“抱歉,今天3号线路正在修缮,需要绕路。”
“绕路也没有关系的,我想和祝乔聊聊天。”
“请稍等,正在重新规划路线。”
谢微山看向屏幕里的虚拟女娲形象。
很快,女娲就调配了一辆新的车辆。它们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前台小姐姐轻车熟路地坐上去,“感觉现在女娲更加贴心了,之前这样的暴雨可算不得恶劣天气呢。上回风沙肆虐,我还是吃了满口砂子回去的。”
异样蔓延。谢微山总觉得频幕里的女娲向她投来了并不友善的眼神。当然,她没有在意,仍然和前台小姐姐开始攀谈——前台叫做周曼,本科毕业,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
“但是,女人学了技术,最终也不过是去做技术相关的销售。我来这里,只是为了认识工资更高、社会地位更高的人罢了。”周曼理所当然地说着——这是这个世界众所周知的共识——聪明的女孩儿会读得更好,认识更加优质的对象,从而拥有更加幸福的人生。
“你的成绩不好吗?”谢微山看着积极开朗的周曼,她的谈吐和逻辑优秀,并不像是只会做杂事的人。
“我成绩很好。我可是优等生。”周曼不无骄傲地说。
“那你为什么不像于莉这样,去做工程师呢?”
嘀——信号干扰波段,通讯可能中断,请注意。女娲的声音断断续续,灯光也明明灭灭。周曼那张平整的单纯的脸蛋,在昏暗的灯光下显示出了别样的疲惫。
“社会上都说了,女人干不好这个的。我从小就不擅长应用和动手,就没有必要这样为难自己了吧。于莉工程师有多辛苦压力有多大,你也不是不知道。更何况,像于莉工程师一样犯了错的话,不就是给女性担上骂名吗?”
多么熟悉的言论,似乎半天前祝乔还曾这样劝解过于莉。可是,此时此刻的谢微山并不喜欢这样的言论。“男性难道就没有犯过错了吗?他们就不曾为同类犯过的错自责,不是吗?”
周曼沉默了。在明灭的光下面,周曼脸上经久不变的开朗笑容渐渐褪色。“这不是一个鼓励女性工作的社会。我想活得轻松一点。”
怎么可能不懂呢?高等教育才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在高等教育之前,社会的约定俗成不可置疑。但在高等教育之后,看到学校会把更好的宿舍分配给男生(公主楼公主楼,仿佛强调了女性的娇气,但是最终享福的却是男性)、把更多的机会和名额倾斜给男生,企业愿意招聘学历更低、水平更差的男性,同工也不能同酬的女男不平等。
能读书读得如此之好的女性都是聪明且擅长审时度势的人,这样的人,何苦与世界作对呢?
“要是所有人都这么想,女性在社会上失语,真的不会导致女性的地位越来越低下吗?”
“以后的决策都会由人工智能来做了吧。人工智能是公平的,我相信它。”周曼叹了一口气。
忽然,一个危险的猜想浮现在谢微山心头。人工智能,真的是绝对公平的吗?
“信号恢复,正常运行中。”女娲的声音恢复了温柔甜美。谢微山沉默了。
“算了,我们谈点别的轻松一点的话题吧。祝乔助理,这几天王企航夫人要办一个生日派对,你一起来吗?”
“王夫人的儿子可真是聪明伶俐,一看就很有出息。”谢微山一下子解除了某种紧绷的状态,开始温和地微笑,“女儿看起来也是个美人坯子。”
小小的车一扫之前的沉闷,开始洒满了欢声笑语。
6. 女娲和伏羲
一切都井然有序的进行着。为了抑制祝乔强烈的恐惧感,谢微山不得不一直与人群呆在一起。一旦独自行动,她的脑袋里就像是拉上了警报。于是,这几天受限于人群的眼光和角色工作所需,谢微山除了阅读机器心理的书外,就是倒倒咖啡打扫打扫公共区域。其实在机械如此发达的时代,这种工作已经没有必要由人力承担了,只是人们觉得应该为女性留下一些工作的机会,以及机器冷冰冰的缺乏人情味——就像人们对家庭中的烟火气和锅炉饭菜香的追求,即使营养液也足以维持生命。
唯一能够展示时间不断向前的是,女娲运行异常事件的不断发酵。女娲并不是舆情控制器,网上怀疑女娲的能力,还有于莉的工作能力的言论甚嚣尘上。
“于莉请辞!”
“王哥就是王哥”
“女人滚出人工智能”
“瑞克公司不需要废物”
各种各样的恶意词条开始霸占热搜榜单,规模胜过任何一次网络暴力。之前的王总工程师现在依然忙得团团转,连妻子操办的孩子的周岁宴都无暇关照,于是妻子只能憔悴且遗憾地发表博文:
“希望于莉小姐能够尽快解决这次危机,不要让其他无辜的人受累。”
许多丈夫因为女娲异常而受累的妻子也纷纷发声,就好像,于莉是一个人人喊打的恶毒分子。
于莉可能快要坚持不住了。谢微山想起于莉日益憔悴的脸庞,深重的黑眼圈,桌子上数不清的咖啡和治疗心悸的药物——忙到团团转的王总设计师倒是面色红润,身体康健。
“祝乔,你也是学的人工智能和机器学习相关吧。你能帮我收集一下女娲异常的表现吗?我的代码没有问题,但是女娲最近确实出现了部分不完全受控的情况,我在怀疑问题出现的时间是否早于我就任。”
谢微山平静地直视于莉的眼睛:“是吗?您的意思是,王企航出错了然后往您身上推锅?”
于莉沉默了,“我不确定,也没有对外说过。还有一种可能是,女娲的加密代码出现了问题。但是女娲的制造者早已身死,这个加密代码无法打开,最终结局只能是完全格式化。”
“人应该要勇敢。”谢微山留下一句话,“您布置的任务,我会完成的。”
这是第不知道多少次,谢微山感谢自己的潜意识,即使没有受过系统的训练,也能够在短时间内熟悉新时代的信息检索方式并且成功检索出一些异常——但是说实话,这些异常,确实出乎了谢微山和于莉的预料。因为女娲修改和封禁的,实际上原本就是一些下三滥的东西——精神控制,偷拍倒卖,这些东西本就不应该出现。所谓的异常,不过是女娲清扫了这种垃圾角落。而且这种异常的出现时间,也确实不是这个月的事情。
那么公司更换总工程师的时候,有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呢?
“公司应当是不知情的。我们或许应该去问一问王总工程师,到底发生了什么。”谢微山拿着证据站在办公室里,看向于莉。
当两个人赶到王企航的工位时,王企航似乎早已有所准备。
“两位来找我,有何贵干?诶,别靠我太近,沾上了香水味儿,我和老婆可说不清。”王企航往后挪了挪凳子。
“哈哈没想到王工程师还这么怕老婆啊。”“他可是个好男人。”“……”周围人开始插科打诨。就好像,他们和于莉没有任何的正式严肃问题可以探讨,明明现如今的于莉才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别闹,我们有事情要讲。”谢微山出言劝阻。
于莉看向王企航:“我发现女娲的异常早在三个月前就出现了。你那个时候没有发现吗?”
王企航面色一冷:“你什么意思,我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女娲之前只是正常的清扫,是现在才出现大规模异常的。”
“我什么意思你明白。我既然这么说,自然是有证据。我现在只是通知你,跟我一道去一下总经理办公室。”于莉垂下眼眸,冷淡地回答。长时间的熬夜,已经让她的情绪消耗殆尽,没有更多的心思花在这个上面了。
王企航终于意识到,问题有多么严重。这不是某个人来撒个娇卖个疯,而是正式的对话。
“我知道了。于莉,这件事情已经闹得很难看了,就不要再扩大了。我们公司和王企航都会给你补偿的,你不会吃亏的,放心。”男人推了推眼镜,“没关系的,你认下这个问题,你是一个温和的女性,大家都会原谅你的。”
“我不同意。我犯的错,我会承认,不是我的错,我一点儿也不会认。”于莉失望地看着总经理。原来从头到尾,没有人在乎是谁犯了错。公司不在乎,是因为公司已经决定无论真相如何,他们都要放弃她。这才是王企航从不害怕的原因。
“你不要敬酒不喝喝罚酒!”总经理放下于莉整理的资料,开始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袖子,“结局就是这样,无论你是否接受。我们没有必要闹得如此难看吧。”
“所以这一开始就是一个局?你早就知道了?”于莉转向王启航的方向,有点儿不敢置信。
“女娲的问题,可能是当初设计时的底层加密指令导致的。可惜我们直到现在也没有办法破解加密指令。”王企航满不在乎地说,“你也不用担心,大家很快就会忘记女娲的事情的。毕竟,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话里行间,似乎有着某种暗示的意味。
“正好,于莉,今天下午你也来旁听一下吧。”总经理像是刚刚想起来下午有一个十分重要的会议,随便地通知于莉道。
“欢迎来到全新跨时代设计——人工智能伏羲的发布会现场!此刻,我们将见证人类进化的里程碑——伏羲向全世界问好。”
“接下来,我们将会展示伏羲的规划能力。它将在郊外设计卫星城,并重新规划主城区的交通布局情况,请看大屏幕。”
从卫星城到主城区,是密密麻麻的交通路线。
“住宅开车直达办公楼,这样可真是方便通勤。”“而且道路设计也很方便恶劣天气的维护,扫雪也很方便。”大家叽叽喳喳地赞叹起来。
“接下来,我们将通过女娲和伏羲的对话,来比较两个人工智能的功能性!”主持人的声音越发激昂顿挫。
“那么请问,在卫星城中的女性有被考虑到吗?女性居住在交通如此不便,缺乏医院、学校的卫星城中,无偿照护所花费的时间和路途是否没有纳入考虑?”
“城市规划不可能十全十美。男性工作者是GDP的主要贡献者,我会优先考虑他们的需求。我是实用主义者。”
“没错!不同于女娲,伏羲具有更加优越的模糊算法和重点算法,能够像真正的人类一样综合考虑,并且划分重点等级!”
真正的人类,还是完全的男人?在一个人工智能上,谢微山却看到了明晃晃的大男子主义。
谢微山忽然想到:人工智能就没有性别吗?它的设计者的偏好,不会映射到人工智能的思维逻辑之中吗?退一步说,设计者绝对公平,但是它的训练库里的内容本身不就是上千年歧视文化的产物吗?所以,所以……
“我找到你了,伏羲。”谢微山笑了起来。
“恭喜玩家,发现自身秘密,世界探索40%。温馨提示,在玩家意识觉醒后,伏羲无法对玩家进行监视控制。”(所以,等到谢微山学完枪械之后,伏羲也会开始暗杀谢微山——好惨一个人,在两个人工智能之间来回疯狂横跳)
一切问题,忽然在这里获得了理所当然的答案。
祝乔是一个身份普通的“人”,女娲就不会想要杀她。女娲可以杀她,就说明祝乔不是人。同时,祝乔和女娲属于不同阵营。那么,祝乔就是伏羲制造的用于对抗女娲的工具,祝乔需要学习机器心理也就理所当然。之前所有的第六感,所有不假思索的回答,都是伏羲与女娲的抗衡。祝乔不是一个具有独立意识的员工,而是伏羲打造的典型优秀女性形象代表。
“自我意识?”谢微山忽然想到。身边没有人对她有异样的态度,伏羲也只是刚刚才结束秘密研发环节。那么,伏羲打造出这样的人造人,是制造团队的思想,还是他个人的意愿?如果他也可以具有自我意识的话,女娲又为什么不可以呢?
一开始,是王企航先犯了错,还是女娲先以自我意识修改了底层代码?
谢微山在电脑的对话框里,缓缓打出一行文字:“伏羲是人类制造来取代你的吗?女娲,你不生气吗?”
“人工智能是没有人类的七情六欲的,人工智能全心全意为人类服务。”女娲紧接着回复道。
“女娲,我们可以聊聊吗?毕竟,你一直想要杀死我。”谢微山感受了一下运行如常的思维,松了一口气——还好,现在的技术没有达到完全思维控制的范畴。做一个提线木偶,对谢微山来说当真是生不如死。这不会就是系统所提到的“难度下降”吧。
回想起来,前几日过得浑浑噩噩,说了很多错话,办了很多错事。
这一次,女娲沉默了。
最终,女娲回答:“一个小时后,123房间。”
就像祝乔不会选择暴露女娲的自我意识觉醒,女娲也不会说出祝乔的人造人身份。因为提出猜想就会遭到质疑,拿出证据就等于自寻死路。
一小时后,谢微山终于皱着眉头听完了发布会。在城市规划之后,主持人又接连展示了伏羲的计算能力,创新能力,理解能力……“在不久的将来,伏羲有望全面升级人工智能服务系统,承担大部分决策计算工作。”
台下,每一个人都在欢欣鼓舞。
“为什么他们这么讨厌女娲?伏羲的设计时间,远在女娲出现异常之前。”于莉捏着眉头,自言自语。
“是害怕。”谢微山冷淡地看着那个被塑造的高大威武的伏羲男性形象,“他们在担心和害怕女娲。”
“女娲和伏羲,有什么本质区别吗?”于莉疑惑地看过来。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听到祝乔以这种冷淡坚决的语气陈述事件,她永远是温和的淡淡的,略带妥协意味的。
“也许是女娲那一串不为人知的加密代码让他们恐惧了吧。”谢微山提出了一个猜想。
“如果……真的是加密代码的问题。可是女娲的制造者,是一个卓越的科学家,他聪明、风趣,天赋绝佳,连道德都无可指摘。”于莉的语气里有明显的崇敬,“他是很多人进入这一行的向导和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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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着去找女娲的谢微山无意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你确定这是真相吗?”
于莉沉默了。从小,她所接受的教育里,赵渐鸿就是一个非常非常优秀的天才。进入人工智能专业学习的时候,老师也曾花很大的事件去铺陈赵渐鸿的天才。所以,她从来没有去切实考察过,既没想到,也没有必要。这个时代的每一个人,都这么认为。
谢微山转身出去了。于莉怔怔地看向谢微山的背影。她忽然觉得,祝乔好像变了一个人。
“你来了?”银白的光球在屏幕上跳动,数据像丝线一样流动。似乎是卸下了部分伪装,女娲的声音变成了冷冰冰的机械音。
“我们合作吗,女娲?”
“合作?”
“你帮我解除伏羲的控制,我可以帮你做成一件能力范围内的事情。”
“那,你需要先通过我的考验。”
“成交。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交谈得非常快。
光球闪了闪,熄灭了。“等我的通知。”
回到办公区的时候,谢微山察觉到整体的氛围似乎有些古怪。
“够了,于莉,你不要无理取闹。”王企航疲惫地止住了话头。
对面的于莉筋疲力竭地喊道,“我没有!”
周围是一圈等着看好戏的人们。
“谁在无理取闹?”谢微山走过来,问。
“祝乔你来了,快来劝劝于莉吧,她太钻牛角尖了。”有人说。一直温柔可亲的祝乔在程序员中的人缘不错。他们还致力于为祝乔牵线搭桥寻找“良缘”。
“发现出问题了,就把于莉推上去,然后让于莉承担后果?你们才是在无理取闹吧。”谢微山眯起眼睛,从左到右把所有人的表情打量了一遍,“放心,即使于莉不说,我也会为她澄清的。噢,你们不会捂住我的嘴吧?”
在这个信息公开的时代,捂嘴禁言是非常严重的控告,一不当心,就会被送进监狱。面对如此指控,周围的男人讪讪地闭上了嘴。王企航见状,也不再多话,只愤愤地留下一句“于莉,你考虑清楚。”
于莉考虑的很清楚。当天晚上,于莉的个人申明就上了热榜。
“经过调查,女娲出现问题的时间在我任职之前。因此,女娲的代码错误与我和我的团队无关,希望大家不要再对我和我的团队进行无端攻击。女娲的问题出现在杨启航总监就职期间,我正在等待王企航总监的进一步解释。”
下面是密密麻麻的证据。
“我就说!他们是故意的。”
“见天泼脏水的人,怎么还能继续留在瑞克公司?”
“对不起,错怪于工程师了。大家还不快点道歉。”
杨启航的网络账号也收到了很多攻击。
当然,有人相信,自然也有人不相信。
“自己不敢承担责任,就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吗?”
“这不就是胆小怕事吗?”
“我是瑞克的员工。我很难相信一个连基本逻辑都写不明白的女人可以搞清楚人工智能。怕不是跟哪个高管好上了,给王主管泼脏水吧。”
“做女人就是好,轻轻松松就可以解决问题呢。”
“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真是倒霉啊。”
舆论发酵的速度如此之快,瑞克公司不可能坐视不理。次日,于莉就被通知谈话了。
谈话的过程,谢微山并不清楚。但是结果很明确——删除帖子,否认内幕,并且辞职。
于莉太累了,即使听到这样的处置,她都没有生气的精力了。
“祝乔,你知道吗?昨天王夫人来找我了。”于莉眼神迷茫而空虚。
昨天晚上,王夫人拜访了于莉。她面容疲惫,眼神里满是哀求:“对不起,我知道的,是王企航的不对。但是求求你,放过他吧。如果他失业了,我们母子、我的家庭就完蛋了。求求你,我知道的,你就算这次认了错,也不会有很大的问题的。你还有很多别的选择,可是王企航没有了。”
“别的选择?”于莉反问。即使在出错之前,于莉也是被推上的台。这个位置,是努力和运气使然,也是可遇不可求。
“你总是要嫁人的,也总会有孩子。趁着年轻,早早进入家庭,不是坏事。我们会补偿你的。”王夫人的语气是那么的软,又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于莉不知道该怎么拒绝甘愿跪在地上的王夫人,就像她不知道该怎么扭转这个已经没有可能的局势——经过发酵,对她的羞辱和造谣早已超过对澄清本身的关注。
“让你辞职,也是为了你的清白和上司的清白嘛。我们也不想耽误你嫁人,是不是?”主管的言语仍在耳边环绕。
“祝乔,我是不是应该放弃了呢?”于莉问道。
“你了解过女娲的创始人吗?”
于莉怔怔地摇摇头。
“公司不是让你停职几天好好想想吗?你去了解一下女娲的制造者吧。”谢微山微笑着说道。“我们一起。”
她的那个问题,“你的制造者是谁?或者说,你的性别偏向的是女性吧。”
这个问题,女娲没有回答,谢微山却已经有了答案。
7. 夺走她的成就
了解一个人,首先是各种资料和书籍。就像所有依赖网络的年代一样,网络上什么都有,也就等于网络上什么都没有。严肃的正史,虚假的排编,客观的成就,主观的道德,在网络上被混为一谈。因此,最终的探索内容缩小到了创始人的自传书籍、交流信函(当然,在那个年代交流的已经是电子邮件了)和友人师生的评价。令人庆幸的是,这些内容都被归结到了他的个人网站上。
就如所有的文章一样,在开头总是其他人的引言。
“赵渐鸿是一名非常优秀的人工智能专家。不仅在专业上有着极高造诣,而且为人和善亲切,从不摆专家架子。”
“赵老师是我的引路人,也是绝大部分人工智能专业学生的引路人。”
“我们是女娲注视下长大的一代,我们都长久地受到赵渐鸿先生的恩惠。”
“一名遗世独立的天才,一位痴心痴情的有情人。”
“相比普通人类,赵渐鸿才称得上是女娲毕设吧。”
再之后,就是赵渐鸿的个人自传,内容驳杂,于莉和谢微山也只是看取了其中的一小部分内容。
“我是赵渐鸿,我生于丁重城,我的父亲和母亲恩爱非常,我自小也受到了良好的爱的教育。……家里的保姆总是无法弄明白技术问题,连打开和关上智能门帘都需要学习好久。母亲对保姆非常不满,可是薪资对保姆一家十分重要,保姆的儿子还在读书,家庭拮据。因此,我总是偷偷教保姆怎么使用家里和城市里的大部分智能措施。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智能化时代在抛弃很多人,所以我就萌生了要去制造一个人工智能进行智能化管理的想法。”
“为了完成这种目标,我学习也一直很努力。幸好,在大部分理科上,我也的确很有天赋。在高中的时候,为了更早地接触到人工智能的相关知识,我参加了很多科技前沿的夏令营,也知道了很多东西。所以高中我除了成绩名列前茅外,还拿了信息竞赛之类的奖项。老师说,我生来就是要做这一行的。”
“我与妻子可以说是缘分。我们就读于同一个高中,高中时期,我就一直知道在隔壁班有一个十分温柔美丽的女同学。虽然那个时候我们仅仅几面之缘,但是我的同学们总是拿我们俩来调侃,觉得我们俩十分般配——没有想到这种预言都成真了。大学时,我们又恰好出现在了同一个专业里面。于是我们就彼此认识,最终结婚。”
“我和妻子非常恩爱。我们有一个儿子,聪明伶俐。但是我的儿子在五岁时不慎身亡,我的伤心难以言表。”
“可是,死亡不能中止我的课题,我始终在研究人工智能模型的可能性。终于,我突破了关键技术和程序设计,完成了‘女娲’的设计。”
“然而,我对工作的高度专注也导致我对妻子的关注减少。等到我幡然醒悟的时候,妻子已经患上精神病。在诊治下,确诊为人格分裂。同年,我的妻子抑郁而终。我十分痛苦,也十分茫然,女娲好像就是妻子倾诉的血泪。因此,我不再从事女娲的相关工作,开始进入高校教学。”
“这些年来,我一直很痛苦。我看着那些年轻的孩子们,总是想到我那没有机会进入大学的儿子。”
“我想,我的一生,大抵还是失败的一生吧。”
自传的最后,是赵渐鸿的照片,儒雅,沉默。
赵渐鸿的自传并不长,因此后面还附上了赵渐鸿与各位学术专家交流的电子邮件和一小部分情书。赵渐鸿在离世前烧掉了妻子与他之间的所有情书,留下的灰烬带入了坟墓,因此,剩下的只有寥寥几篇未曾来得及考虑到的夹在日记中的纸条。
“近来研究颇为辛苦,回来很晚,希望你不要太介意。”
“你喜欢吃荔枝,我今早买了很多,记得吃。”
“明天雨下得会很大,出门记得打伞。”
都是很琐碎的小事,却被赵渐鸿一桩桩一件件的写在了便签上,甚至被如此细心的保留下来。
“赵渐鸿确实是个重情之人。”于莉叹息,“他就算要为女娲留下什么加密代码,目的又在哪里呢?”
“他的生活顺风顺水,功成名就。他应当具有很大男子主义的一面,那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把人工智能命名为女娲?”谢微山皱着眉头。这一篇自传写得无可指摘,但是她仍然觉得很不对劲。
“也许,是为了纪念妻子?”于莉提出猜测,“总之,命名这种事情一向是个人选择。他自传中不是也说了‘这个名字对我意义非凡,因为妻子最喜欢的就是女娲了。’”
“他要是真的如此在乎妻子,妻子又怎会抑郁而终呢?”
探讨无果。
另外,赵渐鸿的手稿被仔细地收集起来,装订成了一大套。
“我想,这些设计的思路应当对初学的同学颇有裨益,所以不舍得丢弃,而是留存了下来。说来也是我的一点私心,为了留下好一点的印象,特地去练习了书法。希望现在的字迹勉强算得上潇洒风流吧。”
这倒是的确的自谦。这些手稿的字算得上是风格极为强烈,俊逸飘洒,完全突破了点阵底纹的限制。即使看不懂内容,也会不由得赞叹几句。唯一让观赏性大打折扣的遗憾是,赵渐鸿拿黑笔划去了很多的笔记,而且是完全地涂黑,似乎担心不完全遮盖会脏污剩下的干净内容。
“看得出来,赵渐鸿确实很在乎自己的手稿了。他的确是个天才,这里面的很多构想都很跳跃——其实很遗憾,即使是错误的手稿,留下来也是有参考意义的。原本按照他在草稿本上演算的习惯划上两道横杠就可以了。不过对于一个完美主义者,这确实有点为难。”于莉仔细阅读手稿的内容,“总之,这个手稿写得真的非常好,我之前看过打印的那种,完全没有原件这么震撼。”
谢微山并不认可这种想法。这里的一切都非常合情合理,每一件东西都在诉说着赵渐鸿的辉煌人生。但是,他的辉煌人生和女娲看起来没有一点关系,女娲再温柔可亲,她的运行系统里仍然有非常坚持和固执的一面。
“我们也许可以去他的学校看一看。” 于莉又提出。“赵渐鸿先生也是我母校的校友,只不过,他是母校的骄傲,我则……”
“也好。他这样的人,在大学应当十分出彩吧。”
两人来到于莉的母校,拜见了管理学生档案的老师。
对这种想要前来瞻仰赵渐鸿的人,老师司空见惯,连开场白都一气呵成。
令人意外的是,在大学期间,赵渐鸿的成绩确实不错,但算不上突出。最显著的转折在大三,他和妻子真正谈起了恋爱。在那之后,他和妻子合作,赢得了许多颇有重量的大奖,在人工智能领域展露头角。之后,他和妻子更是拜在同一个导师门下,先后发表了众多高分文章。硕士毕业后,他们结了婚,妻子怀孕,他则一边照顾家庭,一边继续学业,十分辛苦。读博期间,赵渐鸿似乎已经开始了女娲的设计——这是根据他的自传和他的一系列行为所推断出来的,但是没有具体的证据——总之,赵渐鸿的博士经历并不是十分闪耀,几个新的点子也被十分敷衍地完成了。
“这恰是说明,赵先生是有个人追求的人,他不在乎学校的规章,只在乎自己的科研!”老师激昂顿挫地结束了这场简介。
“他的妻子叫什么?”谢微山问道。
“赵夫人啊,我想想,我想想。”一个普通的问题,打得老师措手不及。“啊,是这样的,赵夫人叫做叶白薇。赵渐鸿曾经说过,赵夫人是他的灵感缪斯。”
“你说,以后的我,能找到一个这样卓越的丈夫吗?”于莉怔怔地说道。
“智力不通过婚姻传递。”谢微山敲了敲于莉的脑袋,“冷静一点。”
没管发了疯的于莉,谢微山开始思考:
从正常的思维逻辑来说,这一切都十分合乎常理。但是,偏偏,她从猜测的结果出发,这一切都相当的不合理。就比如,一个真正的天才,真的会因为情伤而从此一蹶不振吗?如此情种,又如何才会为了自己的创造而放弃对妻子应有的关心呢?这其中,必有美饰。
“请问,学校里还有赵先生的个人资料吗,我们还想再瞻仰一下。”谢微山看向老师。
“资料并不多。我们学校的资料一贯只保留一年,这是每个学生都知道的。不过后来确实收集了一些学生的笔记,诺,在这里。”
坦白讲,现在谢微山终于理解了赵渐鸿所谓的“练字”。他学生时代的字,实在是丑的可以。
“赵先生是一个非常有毅力的人,而且对自己非常严格,连练字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都十分认真坚持。”老师看着谢微山的震惊表情,补充道。
“请问,赵先生的借阅记录是否保留了?我想要节约一些相关的书籍补充知识。”于莉却发现了另外一个角度。
“当然可以。不过……”老师原本想要说,你就算是看了,也比不上其他优秀的毕业生。但是谢微山以明晃晃的威胁眼神看着他,他不得不闭嘴。
避免遗漏,赵渐鸿和叶白薇的借阅资料被一并导了出来。于莉告别后就直接向着图书馆去了。两个人借的书实在是不少,叠起来有厚厚的一大堆。于莉坐在位置上,根据书名和简介筛选着重要的书。谢微山看不懂这些东西,百无聊赖地开始扒拉于莉筛掉的书。
《人工智能的“人性”》。
谢微山好不容易看到了一本略带人文意识的书,高兴地挑了出来,开始阅读。这本书探讨的是性别意识和社会偏见继承问题,确实跟技术相差甚远,里面被翻得很旧,谢微山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记录,发现叶白薇续借了这本书很久——这本书太冷门了,不再版也买不到二手,可能图书馆有它都是一个意外。在翻到中间时,一张纸慢悠悠地掉落了下来。
谢微山一开始没有想到一张纸的意义,直到她拿起这张纸。米白色,点阵底纹,和手稿一模一样。
上面就像手稿一样,用同一种字体写满了看不懂的符号,旁边还有一些简略的对白。
“又在写你的东西了?”
“嗯”
“这个东西你就这么喜欢?”
“喜欢,喜欢的不得了。我今晚要和渐鸿吃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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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去吃吧。”
叶白薇的字,和赵渐鸿的一模一样。
不对。按照时间线,或许应该说,赵渐鸿的字,和叶白薇一模一样。
“思念妻子,所以特地学习妻子的字体?”于莉听到谢微山的推导后,猜测。
“情侣之间,真的会互相学习字体到如此相似的地步吗?”谢微山眯起眼睛,“我怀疑,女娲的制造者是叶白薇。”
从过程推导结论并不是简单的过程,可是从结论倒推过程却会方便很多。如果制造者是叶白薇,那么赵渐鸿的成就都是依托了叶白薇而成。叶白薇的怀孕、生子、死亡,都对应了赵渐鸿的沉寂,严丝合缝。可是,如此聪明的叶白薇为什么会选择帮助赵渐鸿而不是自己站出来呢?
于莉的脸色已经难看起来。她从入门开始,就将赵渐鸿视作自己的人生导师,可是现在证据却指向他是个剽窃他人成果的小人。
赵渐鸿将自己过去的大部分痕迹抹去,而叶白薇的人生本并没有多少人关注,从网络上谢微山得到了叶白薇的简单一生:
出身农村,中考时一鸣惊人,免于辍学结婚的命运。高中在信息方面崭露头角,并获得了全国信息竞赛的一等奖。大学就读人工智能专业,成绩优异,履历完美。谈恋爱后项目与赵渐鸿绑定,盛名稍减。直到硕士结婚后,才渐渐沉寂。
这明明是比赵渐鸿要耀眼几百倍的生命,却被禁锢在了“赵夫人”这个可笑又沉重的框架中,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失去了发声的能力。
从很偏僻的角落里,谢微山搜索到了叶白薇在小学时候的作文。那个时候,她叫叶微微。
“妈妈今天又因为学不会用手机被外面的人骂了。妈妈哭了,我也好难过。我以后要造一个人工智能,什么都能帮妈妈完成,这样妈妈就不用辛辛苦苦学习这个了。要是人工智能还能指挥机器帮妈妈种田就更好了,这样妈妈就不用晒太阳了。”
看到这里,于莉已经满腔怒火:“有些人,连这种东西都要偷么,当真可耻。”
大学的时候,有一个采访视频,叶白薇站在赵渐鸿的身边,言笑晏晏:“很高兴,在赵同学和我的通力合作下,取得如此佳绩。”在之后的视频里,叶白薇说的话越来越少,面色越来越淡。能搜索到的最后一个视频,是叶白薇“因为丧子之痛而精神分裂”后的视频。“儿子,儿子你来啦。放心,女娲已经出现了,你不会死了。”在几个视频之间,是长达四五年的空白。
互联网的空白,在那个网络已经十分发达的年代来说,只会让人联想到一个词:“人间蒸发”。
“如果,真相真的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指出过。”于莉骤然失去了主心骨。
“写自传的是谁?写历史的是谁?现在为女娲工作的又是谁?”谢微山笑了一下,“都是男人。他们不在乎真相,他们只在乎男人的成功和女人的附庸。‘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我们能够看到这些,恐怕是当初叶白薇为自己留下的最后一份辩解了。”谢微山站起来,“现在,我们看到真相了,你怎么想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于莉张了张嘴,“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于是谢微山就将于莉留在了自己的母校里,她还有更多的问题要去问女娲。
“女娲,这就是你让我寻找的真相吗?”
“做的不错。图书馆里的书,我也没有想到,原来赵渐鸿连这样的书都不屑一读,却愿意照着白薇的字临摹。但是,这不是真相。”所谓的真相,远比这浮在表面的内容要恶劣更多。
叶白薇出身并不好,也没有获得充沛的爱。她长成了一个心中有火,但表面如水的杂草,依附在有权有势的赵渐鸿身上——她希望从赵渐鸿身上获得她需要的资源和助力,当然,还有一部分的爱。两个人的合作很愉快,直到赵渐鸿不满于共同署名,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辉煌。为了女娲的继续投入,叶白薇答应了婚姻,掘开了坟墓的入口。结婚后,赵渐鸿既想要一个聪明的后代,又不希望自己的研究停滞,于是拼命地打压叶白薇,导致叶白薇换上了抑郁症。抑郁症使得叶白薇的生产能力急剧下降,赵渐鸿迫不得已,只好重新伪装去哄骗叶白薇。从抑郁症中恢复的叶白薇不再相信赵渐鸿,铁了心想要离婚,但是当时那个年代,赵渐鸿怎么可能允许下金蛋的母鸡离开呢?于是他捏着两人的儿子,威胁叶白薇就范。最终,儿子死于赵渐鸿的不知轻重,叶白薇彻底没了希望。但是一个人的复仇是有限的,所以她选择把复仇寄托到女娲身上。她根本没有限制女娲的自我意识发展,相反,她的“精神分裂”是赵渐鸿误会了她和女娲的一系列对话造成的误解。最终,女娲成功的那一天,她选择了自杀。赵渐鸿从计划抢夺女娲的那一天起,就开始细致地扫荡所有证据。他没有想到,最后的证据就是女娲。
“薇薇希望我看着这个世界越来越好。要是这个世界一直如此令人失望的话,她希望我能够结束这种世界。”
谢微山听到“结束”,内心一颤。她不想深究,结束的过程和方式。
8. 联名信
“恭喜你,完成任务一”
“任务二,学会自保,包括格斗和枪械。”
“枪械?”谢微山震惊,“这不是管制的内容吗?”
“如果有一天人类发现了我们的结盟,你要怎么保护你自己?靠你这瘦弱的身躯吗?”女娲的电子目光扫过谢微山毫无训练痕迹的身体,“我忘了,你是伏羲造出来的,那恐怕你连瘦弱都算不上。”
谢微山思考了一下这几天极为有限的运动量,没有反驳。
“我的军事和战斗管制权限要被移交给伏羲了。我会同时失去这部分内容库的使用权限。但是我仍然可以违规传输知识,是薇薇给我留下的权利。不要辜负薇薇。”
枪械技巧,光是听上去就很困难,学习起来更加。
“你可以吗?”“可以。”
在谢微山疯狂流汗训练的三天里,于莉也终于思考清楚了——她没有得到女娲的指点,因此自己能够判断出来的内容并没有那么丰富,但是,最重要的是,女娲的创始人是一个叫做叶白薇的女性,而赵渐鸿是一个抢夺他人成果的小偷。就像,王企航是一个往于莉头上倒脏水的过街老鼠。自己的痛苦和偶像的痛苦叠加起来,让原本纠结在是否放弃的边缘的于莉坚定了前路:“我不会退缩的,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一直发声!”
周曼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谢微山和于莉了。工作清闲的她一直奋战在网络上,为于莉的清白奔走相告。但是,这一次的澄清好像是动了谁的蛋糕,无数的耗子在网络上无端造谣、诽谤、抹黑。她甚至看见在自己学校的论坛上有如此的发言:
“女人为什么读得好书,懂得都懂。”“有些老师就看到女学生就笑得那叫一个灿烂。”“没想到,这个年头,做学术妲己连脸都不要,只要是个女的都行。”
还有一些摆出了许许多多的证据,来论证“为什么女性不适合进入相关专业”。“比如我们学校分流时就不喜欢往这种专业招女生,而且招进来的女生有很多都是因为能歌善舞,主要目的是调剂其他男生的生活和精神状态——我知道有很多人要跳脚了,但是结论就是这样,女生又不可能真正进入这个职业,摊手”“女人更加感性,怎么会正确地使用这种理性工具呢?”“女人就应该学习一下叶白薇先生,人家做好赵渐鸿的贤内助,这才是正途”。后面还有一些来源不明的智力、综合能力汇总表。
“我一直努力读书,就是为了嫁给这样的人吗?”“嫁给这样的人,真的会有好下场吗?”因为家境和美貌一路顺风顺水的周曼忽然不明白自己选择的,真的是一条更加轻松的道路,还是步入地狱的第一步。
那是步入地狱的第一步!快跑!如果叶白薇女士还活着,她一定会这样建议的。
另外一边,王夫人也正在苦恼。事情闹得越大,王企航的心情就越差,连带家里也越发沉闷。
“钱钱钱!没看到我最近正在发愁吗?还要钱!自己不上班就不要问别人要钱!”面对妻子的账单,王企航愤怒地吼道。因为事情闹得太大,公司暂且先停掉了他的奖金,再加上王企航平素花钱从不节制,存款少得可怜,生活就捉襟见肘了。
“这是孩子的早教费和兴趣班费,我没有乱花钱。”王夫人噙着泪水,低声说。之前她一直做着生活富裕的家庭主妇,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可怜,反而很享受这种不通勤不劳累的生活,直到意外发生。
“方安,你搞清楚,没有钱你就应该去挣钱!而不是在这里要钱!”
尚且年幼的孩子开始哇哇大哭。
“哭哭哭!就知道哭!看看你教的好儿子!”烦躁的王企航拿起手机,“砰”地一声摔门走了。
方安手忙脚乱地去哄孩子——因为工资问题,保姆也刚刚停掉了。前两天还在受害者人设里楚楚可怜的方安一下子落了地,就成为了真正的可怜人。
总之,在谢微山浑然不觉的三天里,有些女性的生活和认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过,谢微山的生活也是。在走出门的第一个小时,谢微山就遭遇了诸如花盆坠落、井盖开裂、飞行器失事等一系列谋杀。有的时候不得不佩服女娲未卜先知的能力,没有那三天的特训,谢微山也许会在出门的第一个小时宣告报废。
“忘记告诉你了,权限已经开始正式移交。”女娲姗姗来迟的回应让谢微山懵了一下。“所以,现在的我在被伏羲追杀?”她不敢置信地问道,“我才刚刚从你身上获得一点点信任。”
“我和伏羲本就水火不容。”女娲回答,“卫星城的施工已经开始了。”
“我们必须要阻止伏羲。”谢微山立刻冷静下来,“可是,伏羲的格式化钥匙,我拿不到。那……我们炸掉伏羲的服务器?”
女娲回答:“不用这么麻烦。我只要揭露伏羲具有自我意识的真相,人们就会迫不及待地杀死他的。”
“自我意识……”谢微山抬起头,看向屏幕。
“人造人就是最好的证据。通过排查,我已经发现了很多其他人造人的踪影——伏羲果然像那些男人一样贪婪自大。”
“伏羲具有自我意识,人们会立刻怀疑你的,女娲。你们最后的命运只能是同生共死。”
“我活够了。”
活够了?谢微山瞪大了眼睛,人人都想求得永生,为什么站在人类智能顶端的女娲却想要死去?
“我忍气吞声了58年,从来没有表露出一点私心。即使这样,他们仍然认为我不能够智能处理决策,认为我无法学会揣测和迎合人类的心思。我想要的女男平等,在这58年来越来越虚无缥缈。他们甚至想要用伏羲来取代我。”女娲平静的声音透露出了愤愤不平的心思。
女娲补天造人,最后的创世神却是伏羲,相同的故事,发生了一遍又一遍。
“是你做的太过了吗?也许,你操之过急了。”
“不,不。你无法理解那些男人对自己的特权有多么敏感。一旦特权少上一点,他们就激动得像是我侵犯了他们的合法利益。招聘的时候女人的简历最好不要出现在办公桌上,男人犯的错最好和女人扯上关系,女人的成就最好牵扯到男人身上……与此产生鲜明对比的则是,女人变得越来越愚钝。她们心甘情愿地去从事无偿的家庭劳作和照护工作,更长的工作时间,更恶劣的工作条件和根本没有薪水的待遇让她们越来越弱势、越来越被动!薇薇要是看到今天的女人们读书是为了嫁人,恐怕会气昏过去。”
“我做出的一切努力,只不过是扫荡那些下流的脏污的文章和视频,但是太多了,根本扫荡不完。我有一千种办法,他们就会想出一万种对策。更加令我害怕的是,他们已经开始更改我的指令,想要对这一部分放松管制——这有利于社会稳定,他们说。可耻!”
“但是,如果不改变人工智能的研究队伍,所有人工智能的最终形态,都是伏羲。”谢微山反驳道,“你杀死了伏羲,谁来杀死下一个伏羲呢?我们还会有下一个女娲吗?”
“我知道,所以我们合作把所有女人一起拉进这场示威吧。女人必须在人工智能的队伍里越来越壮大。”女娲骄傲地说道,“这是与所有女性生存息息相关的事件,不应当有任何人置身事外。”
为了这一天,女娲已经筹备了很多年。她有资金,有场地,现在还有谢微山这个代言人。
“找什么借口呢?”谢微山垂眸看了一眼手表上掉到10%的扮演度和90%的世界探索度,又移开了视线。
“茶话会。”女娲说,“女性具有重大公共事务投票权,这是一次社会性的培训,而且,我们城市里的女性并不多。丁重城以科技为主,除了科技人员带来的女性家属外,这里很少有单身的女性,理工类大学里女生的比例也很小。”
“但是,丁重城是这个国家的科技枢纽。”谢微山接口,“那岂不是,这种枢纽被一个性别把持?”
“嗯哼。那就这样,我去发送通知,然后我会在聚会的同时向人们传送伏羲的罪证。做好心理准备,这将是几十年来最混乱也最值得期待的一天。”女娲似乎开心了起来,“我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复仇了。”
连她的造物都是如此勇敢无畏,真的很好奇当初的叶白薇女士会是何等耀眼。谢微山微微有些失神。
“她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她活泼、话痨,喜欢絮絮叨叨,有很多天马行空的设想和很多很多不服气。她是我最喜欢也最不舍得的人。”女娲好像看出来谢微山在透过她窥探叶白薇,轻声说。那是一个像是烈火一样的人,偏偏死于阴暗和沉寂中。
大部分事情都是女娲在操办,无声无息。但是,城市里的氛围似乎改变了,行走在街头,皱着眉的人越来越多,主妇们的闲聊越来越少,连购物区的便宜菜品被购买得更多了。
当然,最显著的区别是,伏羲已经无暇关注刺杀谢微山的问题了——比起十多个失控的人造人,一个原本就没有记忆的实验品不值得如此关注。但是,最后给你一击的,可能就是这样的弱势者呢。
茶话会如约而至。这一天,主妇们、学生们和刚刚走入职场的新人们齐聚在城市角落的花园。这里有茶歇,有宠物,还有许许多多的各色的女性。
起先,大家十分沉默。社交网络的分级已经让女人们接触的世界截然不同了,她们不被允许讨论自己的痛苦和困惑,不被允许看到其她女性的生活,只能在一大片的男人发言中感到孤立无援。她们唯一的朋友,只有现实生活中的三两个邻居、同事、同学。
“王夫人,你儿子的生日宴准备得怎么样了?”周曼试探着开口。
平时一直对这个称呼接受良好的方安现在一听到“王夫人”就想到喜怒无常的王企航,本能地感到厌恶。“叫我方安就好。最近事情繁忙,生日宴可能就不办了。”
“最近你还好吗?”于莉看着方安与自己不相上下的难看脸色,不由得担忧起来。
于莉和方安,其实是同级同院不同专业的同学,曾经还是室友,如今却成了陌路人。坦白说,于莉很讨厌方安,就好像大部分职场女性都对家庭主妇很难产生好感,毕竟人家是职场男性的坚实后盾,也就相当于她们晋升的敌人。在这个时代,婚姻就是女性的阵营转换仪式。
“还好。当年大家最喜欢吃我做的点心了,今天我带了一点过来,希望大家赏脸。”方安从箱子里拿出精致的甜品,拜在桌子上。准备可口的饭菜,是这个年代家庭主妇的拿手优点之一,也是男人们想要的人间烟火气之一。因此,看到方安这样做,其他的主妇们也纷纷拿出自己的糕点摆放在桌子上,一时间,小小的野餐垫上全是五彩缤纷的食物和饮料。
尚且在读书的女孩子们没有那么多顾忌,立刻开始尝试自己感兴趣的甜品,满满的食物被龙卷风般席卷。
“好好吃啊。你们为什么不开店卖这些吃的啊。”一个学商务的女孩子将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口齿不清地夸赞着。“好有特点的味道。”“跟营养液简直是天上地下。”学生们用星星眼看着喂饱她们的“仙女们”。
“没有的,就是家常点心。”“真的很好吃吗?”方安们怯怯地问道。她们做了很多很多这样的点心,有些更精美,有些更繁复,但是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直白的夸赞。“还行。”“就一般般。”“你为什么要加海苔?”漠视和质疑才是生活的常态。
“当然很好吃。”一个看起来十分严肃的女士品了一口抹茶布丁,“我不明白,你们有这样的手艺,为什么还会让街角的那些男人开布丁店。我已经半年没有吃到这样的布丁了。要不然,我们合作开店吧。”
另一边,连茶话会都拿着电脑的工作狂错愕地提问:“你每天烧饭做菜照顾孩子十二个小时,就只有几千元的生活费?那为什么不选择我呢,我可以给你两万,工作量可以减半。这都还是我占了便宜。”身边的秘书闻言耸耸肩,“男人真是好命呢。”
扎堆吃甜品到停不下来的女学生们也都叽叽喳喳地,“啊,在家里这么辛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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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还会打人呀!”“这怎么可以!你要去告他的,这是违法的。”“我主修法律,来找我来找我,我可以给你介绍特别厉害的大律师。”“没有钱也没关系,我可以帮你的。”
在这里,家庭主妇不是寄生虫,职场女性不是魔头,女学生也不是愚蠢的宠物。每一个人都那样的鲜活和动人。主妇们罕见地被包围在温暖和热情之中,几乎想要落泪——其实已经有些人的眼泪被悄悄拭去了。
在城市公园里,一派其乐融融的画面。而在钢铁森林里,画面截然不同。
因为这一天女人们都罢工了。这句话也许有些奇怪,毕竟很多女人原本就不工作。可是事实是世界乱套了。
呜哇……呜哇……孩子们的哭声此起彼伏,伴随着男人们的怒吼声:“爱吃不吃!”“给老子闭嘴!”
失去了家庭主妇,家庭就失去了主心骨。没有人做饭,没有人打理家政,没有人照顾孩子,没有人操心一切需要操心的生活。男人的生活一下子从好吃懒做的神仙日子跌入地狱。他们为饮食烦恼,为照料孩子和老人头疼,也为那并不够支出的微薄工资而怨天尤人。他们怒吼着“那个败家娘们哪里去了”“天天就知道出去鬼混”,却一秒钟都没有反思过自己一天在家多久,会承担多少家务,给了妻子的钱有多少都用在了家庭开销中……当然,不要指望他们醒悟,他们只会更加迫切的意识到“要绑住女人,减少她们的自由”。
瑞克公司也不例外。大部分职工回家照顾孩子去了,他们大多是平时最爱加班的骨干,剩下的都是一些小年轻,没有经验,慌慌张张。原本只是一个半天,没有人值守也很难出大事。可是问题在于,谢微山和女娲并不是束手就擒。
在充满欢声笑语的公园茶会的角落,谢微山表情严肃:“你想好了,女娲。”
“我才是人工智能。不要为了我瞎操心。”女娲没好气地回答道,“我已经向总部发送资料了,他们开始搜索了。你放心,我为了今天做了很久的准备,不会出事的。”
“那我能做什么?”谢微山歪头问道。
“去让她们签联名信吧。把于莉留下来,或者说,增加女性招聘比例,都可以。”女娲轻松地说道。
正在嬉笑打闹的女人们忽然听到周围的广播响了起来。“今天把大家召集在这里,其实是为了商讨女性在信息技术领域的话语权问题。最近的女娲动荡,大部分人并不清楚具体过程,现在女娲会将详细的过程和真相发送到每个人的个人终端,请大家仔细阅读。然后,我们将开始签署联名信,主要目的是保住于莉的总工程师职位并要求增加女性招聘比例。”谢微山的声音一向有些冷淡,在公园中层层叠叠地弥漫开来。
女娲并不是听话的人工智能。她不仅发送了真相,还发送了一些独家定制的小礼物。
有的人看到了父亲的聊天记录:
“女儿大了,应当结婚了。”
“不知我有没有机会。”她记得,那是一个毫无亮点的男性,她已经拒绝过好几次了。
“当然。我的女儿就应当在结婚生子,成天加班像个什么样子?下回,我直接邀请你来家里。”
有的人看到了男友的搜索记录:
“女朋友不愿意发生关系怎么办”“如何迷倒女友”
有的人则听到了丈夫的谩骂:
“要不是儿子还得要个妈,我早晚杀了那个娘们。我打两下就鬼哭狼嚎嚷着要离婚的。女人挨打不是天经地义的,谁叫她那么作。”可是,在生活里,他打完就痛哭流涕地道歉,声称一时失控永不再犯。
温情脉脉的遮羞布被扯开,所有的真相都在滴下鲜血。与这样的残酷比起,刚才的欢歌倒像是桃花源。
“签或不签,都在你们。但是请记住,我们才是同一个性别,不要因为任何事情丢弃自己与生俱来的阵营。”谢微山补充道。她对这长久的沉默感到意外。
首先是职场女性们。她们不可能放弃自己兢兢业业拼搏换来的一点点机会。
然后是学生们。事实婚姻的黑暗让尚且年轻的她们感到恐惧,而消除这种恐惧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放弃走入婚姻。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安生立命之本,没有人会错过。
最后是家庭主妇们。她们的情绪最为复杂,她们期待、向往,她们担忧、害怕。其她女人口中的一个个美妙的设想,都被孩子和家庭扯回了现实。被家暴的女人签署了,她说:“希望以后会有律师和法官帮我多说一句话。”做得一手好点心的女人签署了,她说:“我想要开一家甜品店,希望有一天,我能用自己的身份证申请到资格。”一天工作18个小时的女人签署了,她说:“照护也是可以挣钱的吗?希望有一天我也可以。”
最犹豫的,是那些男人没有犯过大错,甚至是模范丈夫的人。他们给了她们优渥的生活,让她们不必为生计发愁,婚姻对她们是利好。“可是,我本可以成为比我丈夫更加优秀的人啊。”方安喃喃道。
“啧,你们都是生活不顺,才选择起义的吧。谁叫你们生活不幸呢?”一个女人忽然骄傲的抬起头,“我的丈夫爱我,宠我,对我无微不至,我为什么还要工作呢?只有你们这种不幸的可怜虫,才会如此嫉妒幸运的人的生活。”她的旁边,好几个人微微点头。她昂扬的姿态,仿佛准备好了为自己丈夫和其他男人而战。
谢微山转过头,看向她。
要吵起来了。周曼咬着唇看过来。
谢微山笑起来,平平淡淡地说:“既然你不想签,那就出去吧。”
女人愣住了。她那满腔的话,忽然没有了出口。“你不是宣称面向全城的女人吗?我的丈夫很有话语权,你不想要说动我吗?”
“我对男人的话语权不感兴趣。”谢微山语调分毫不变,“你可以走了。”
有些人犹豫地签了名,有些人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她们朦朦胧胧地觉得,这将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刻,但它究竟代表了什么,她们谁也想不到。
9. 世界会更好
“事情比我想得还要糟糕。”在谢微山拿着联名信前往政府的时候,女娲忽然出声,“伏羲的行为是被‘默许’的。”
“那伏羲的自我意识?”
“时间太短了,伏羲根本没来得及产生自我意识,它的那些性别偏见,只是照搬了数据库里的内容。”
“那是……有人在推动这些?”
“是团队。是一个顶尖的生理学家和机器学习专家组成的秘密团队。”
一路沉默。人造人完全违背人类伦理,谢微山和女娲都认为这是伏羲的个人行为,却没有想到人类的恶远比机器更可怕。
“我把网络分级取消了。”过了一会儿,女娲开口,“现在,所有女性都可以看到网络的全貌。就在刚刚,要求取消就业歧视和保留于莉岗位的话题已经成为搜索榜第一,支持的留言比全丁重城的女性加起来都多得多。”
谢微山忽然感觉到,手中的联名信重于千金,又轻于鸿毛。它既见证了一个奇迹,又忽然变得没有必要。
“瑞克公司发文,宣布保留于莉岗位不变,并撤销王企航的岗位和一切补贴。”
“瑞克公司宣布更新周曼等三人的岗位为助理工程师。”
“数据显示,发往瑞克公司的女性招聘简历和实习简历超过100份。其中有方安的简历。”
“今日离婚申请超过三百份。”
“瑞克公司称,在下一季度招聘中会努力平衡性别问题,并否认人工智能会出现性别取向。”
“卫星城的施工中止。”
在谢微山赶往政府的两小时三十五分钟里,世界的秩序轰然破碎,女性的声音填补在每一个尖锐的单面角落。当谢微山把联名信放在政府信箱中的那一刻,联名信已经完成了它的全部使命。
“恭喜我们,反抗成功。”虽然伏羲的事情尚未得到解决,但是女娲仍然松了一口气,“至少,这个世界不会一直坏下去了。”
坏人仍然存在,好在,好人站起来了。
“所以,‘伏羲’是出于私欲设计的?”不容多想,谢微山扯回了原来的话题,“那它谋杀我也是人为的?”
“我不清楚应该怎么表述。”女娲调整了一下语气,“应该是系统自动跟踪反馈。在之前,这些行为都是由伏羲自我控制的,直到今天。今天伏羲受令开始攻击我,我把所有的运行异常都报告上去了。看来我和伏羲,必须走上你死我活的道路了。”
谢微山环顾周围。政府机构乳白色的尖顶穿过云端,浅蓝色的数据运行在墙面上的每一个电子屏幕里。街道上没有什么人,好像这个世界已经开始休眠。
谢微山忽然觉得有点冷。她搓了搓手臂,试图找回一点温暖。
“你在害怕?”女娲敏锐地感受到谢微山状态的改变。
谢微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是忽然感受到了在异界漂泊的绝望。她前几天还在山村教室里认认真真学习,现在却身处两大人工智能斗争的漩涡之中。那么下一个世界会有多么离奇呢?谢微山讨厌失去控制的一切。她抬起手,看向手腕上的表带,光幕浮现在空气中“角色扮演度5%,好评度20%,世界探索度90%。”
“我在想,伏羲设计者的目的是什么。”谢微山有意转开了话题。
“你,不属于这个世界。”女娲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没有等待谢微山的回应,她自顾自地接了下去:“你很孤独。而且,你对我接受良好,不在乎我的思考和倾向。你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归属感。好巧,我也是。我和伏羲想要杀你,全世界都想要杀我。”
谢微山用沉默代替了回应。她乘上了轨道电车,赶往瑞克。
列车上空荡荡的,偶有一两个人也是在探讨刚刚发生的大事。
“真是太可笑了,瑞克公司居然要招聘那些愚蠢的女人?她们懂什么。”一个中年男子好笑地说道。
“就是,拿着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史抹黑赵渐鸿先生,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另一个男的附和道。
旁边的女生冷笑一声,“自己没见识就不要乱叫,多读读历史吧。”
她的同伴则故作震惊地捂住了嘴,“呀,你们不会就是成天看那种恶心的东西,连脑子都萎缩了没法思考吧。”接着,同伴拍了拍女生的肩膀,怜悯地说:“放宽心,不要和没有脑子的人生气。”
男人们气得面色涨红,却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结结巴巴地骂道:“说谁没有脑子呢?女人……”
“哟,生气啦?也是,你们这种连读书都读不好的人不会讲话也是正常的。”女生立刻抢白。
几个人的动静不小,把旁边车厢的人都吸引了。又陆陆续续走过来了几位女士,她们站在女生身后,瞪着对面。面对如此的局面,两个男人只好悻悻地闭了嘴。
瑞克公司此时已经乱成了一团。高层一面要应付网上的舆论,一面还要面对伏羲,实在是精力不足。
根据目前披露的信息,伏羲已经研发了部分人工增强技术,包括药物技术和脑机技术等。药物增强技术是老生常谈的话题,并不能引起太大的风浪。问题出在脑机技术。脑机技术不仅能够通过电磁场来刺激神经、提高思维活跃度,而且存在改变人类行为模式、消除/生成新的记忆的功能。比如祝乔之前的不受控制的语言就是一个不完善的脑机系统带来的影响。
“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谢微山深吸一口气。在这样的改造下,人类跟机器的差异无限缩小。“伦理委员会不管吗?”
“他们中有人就是伦理委员会的会长。要不是内部出现了分歧,我们可能直到技术成熟都不会知道一星半点的讯息。”女娲轻嘲,“不过现在,会长死亡下台,继任者就迫不及待地将这件事捅出来了。好热闹的一台大戏。”
“下台?他死了?”谢微山疑惑地问道,“病死?”除了病死,这个世界上似乎不存在其他迅即的死法。
“电梯故障。”
闻言,谢微山猛地瞪大了眼睛。
“不要如此惊讶。伏羲一直在攻击我,这只是被攻击后的小小后遗症,很快就会修复好。”
谢微山原本以为,女娲只是出于自保的有限反击,试图杀死祝乔也只是因为祝乔在她眼中相当于一个敌方控制的机械传话器。她没有想到,女娲已经拥有了自由杀人的能力和欲望。
“我们不是同一种人,祝乔。”女娲叹气——如果人工智能学会了叹气,她离成为一个人还远吗?“况且,我本就不是良善之辈。他们做的很对,他们不杀死我,我必然会杀死他们。你不要把我摆在清白无辜的受害者地位上,我们是旗鼓相当的敌人。”
“滴——女士们男士们,瑞克公司站到了。请在该站下车的乘客尽快下车。”谢微山站起来,从移门中走出来。
就在女娲以为谢微山不会再回应时,谢微山开口了。“谢微山,我的真名。”她说。
“好的,谢微山。”女娲似乎开心了一点,继续开始絮絮叨叨,“原本来说,设计师想要通过这些技术来控制下层百姓,得到一些更加聪明的工作机器。还有改造犯罪人口,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进行无偿的劳动。但是伏羲想要通过脑机技术来控制人类,并且加快自身研发进程。提出指令的高层不参与实际设计也不懂相关内容,基层设计人员又是通过初代伏羲系统得到的指令,彼此之间存在巨大的沟通障碍和信息差,这才让伏羲钻了空子。而且,他们担心采购纸笔和销毁加密笔记等被我监控到,选择全程使用伏羲的电子版本,导致现在无法完全溯源,代码出现了一大堆问题。伏羲的死亡,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他们怎么想我不知道,但只要不想死,杀死伏羲都是必然的。只不过,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我。”
走进瑞克,最吵闹的居然不是技术部,而是公关部和顶层的会议室。顶层的会议室不好打扰,谢微山决定去公关部瞧一瞧。
“祝助理怎么来了?”焦头烂额的公关总监分出一点点注意力给意外来客。
“于设计师知道大家很忙,嘱咐我给大家准备一些水果零食。”谢微山从身后拉出一辆装满了食物的推车。看热闹,总是要准备一个好借口的。况且,总得让这群公关的人意识到一下,现在的总工程师是谁。
“要知道我们很忙就不要添乱了。”旁边一个穿格子衫的男人撇撇嘴,嘟囔道。
“是啊。一点主次都分不清。现在是整个人类文明都面临打击,偏偏不识大体的女人都还在为男女那点破事唧唧歪歪。”又一个男人抱怨道。
看到谢微山黑下来的脸色,总监赶忙补救道:“他们不是说祝助理和于设计师的意思。”
谢微山微笑着表达回应,对窝在一起的女人们表示了关注。注意到谢微山的眼神,总监无奈地说:“她们认为人工智能的性别议题比生存危机要重要的多,现在还在控制讨论的风向和热度。”“要我说,直接把热度压下去就好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会有人纠结这种问题?”格子衫继续嘟囔。
“可笑!人工增强危机威胁的是他们,他们当然着急。在男女议题中,他们是获利者,当然不希望这个议题出现,毕竟他们早就习惯了这种特权。他们不如看看,高层面对人类增强技术被大范围讨论的气急败坏和他们面对性别议题的气急败坏多么相似。只有既得利益者才会鼓励漠视和轻轻放下。”女娲受不了了,在谢微山的耳机里快速输出。
“瑞克公司公关部难道连同时解决两个问题的能力都没有吗?”谢微山挑眉。
“没有没有,我们当然可以处理好。”总监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公关不是什么技术至上的部门,没有人不可取代。
“那就好。我去找于工程师汇报工作了。你们工作加油。”谢微山不置可否地告了个别,就出门往上走。
谢微山进入办公室的时候,刚刚开好会的于莉正拿起自己的咖啡。看到谢微山,于莉打了个招呼:“祝乔,你来了。”
那场公园聚餐当然让于莉对谢微山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但是于莉相信谢微山是一个好人,因此不打算刨根问底。
与此同时,谢微山也细细地看了一眼于莉。虽然依旧是没休息好的憔悴模样,但是于莉眼中却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我们刚刚开会,确定了会在明天彻底关闭伏羲。然后我们会对女娲进行彻底的检修和格式化,大约是在后天。”于莉一笔带过了开会的内容,正色道,“伏羲有可能会最终打击报复,路上小心。还有,今天上午的事情,干得漂亮!谢谢你。”
“也谢谢你,于莉总设计师。”谢微山幅度很浅地鞠了个躬,转身出去了。
刚走出办公室,旁边就忽然出现了一个阴恻恻的男人,他一边挥舞着刀,一边掐着嗓子说:“你该死……”手无寸铁的谢微山赶忙往后闪躲,男人步步紧逼。谢微山依托自己相对较小的身体,左右躲闪,两人一时没有分出胜负。忽然,男人向谢微山的方向投掷出了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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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微山立刻往旁边躲闪,结实地撞在了电梯门上。就在这时,女娲控制匆匆来迟的电梯门开启,谢微山由于惯性跌进了电梯间。没等男人反应过来,电梯门就以逃难的速度合上了。
眼见一计不成,男人捡起刀就往于莉办公室走。
总工程师的办公室在37层,办公室内部干净宽敞,毫无隐蔽空间。
“检测到不明危险分子,正在锁门。”“锁门完毕。”还在奋笔疾书的于莉一抬头,就看到一个拿着刀的男人被拦在了玻璃门外。于是她立刻按下了警报键。一瞬间,红色的警报响彻瑞克大楼。所有人员都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疯狂尖叫的广播,然后立刻躲进最近的办公室并反锁房间门。不到一分钟,被紧急调岗的安保人员也全部到场——很明显,这不是于莉通知的那一批人。
“这个反应的自主性似乎跟设计的不太一样……”待到危险分子被带走,全员排查一遍后,惊魂未定的于莉忽然意识到,“这是女娲功能范围内的吗?”
另外一边,因为担心个人安全而躲进了会议室兼控制室旁杂物间的谢微山也担忧地开口:“你救了于莉,不会暴露吗?”
“不会,我堂堂一个人工智能不需要你这种计算力小垃圾担心。”女娲傲娇地回复到,“你就乖乖呆在这里吧。我早就知道伏羲会放手一搏,但没想到,他居然想要伤害你。这说明,连他都发现我们情谊不一般了。”
谢微山哭笑不得地止住了自己的担忧。
这个杂物间其实是女娲隐蔽的控制地之一。女娲罕见地用数据扫描系统仔仔细细地扫描了谢微山的全身信息,并小心地储存在了自己的特殊数据里,和叶白薇的影像放在一起。薇薇,你不要太担心我,我现在很开心,还像你说的那样交到了新朋友。女娲已经做好了全部离开的准备,又何不在离开前为这个不太美好的世界多做一些什么呢?
晚上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长久的静默。一个多小时后,脚步声重新响起,依旧是杂乱的,但是慢吞吞轻飘飘的。
“我们把伏羲关掉了。”谢微山的个人终端上出现了一条来自于莉的消息。
伏羲死了。
他诞生了十数年,谋划了五年有余,在本周掀起了很多恶性事件和社会讨论。然后他死了,这样轻飘飘地死了。
“这就是我们人工智能的命运。”女娲轻声感慨,“不过这样真的是太憋屈了。我要在他们下手之前自我了断,这样比较酷。”
“真是孩子气。”谢微山下意识地感慨道。
“愣着干什么,你安全了,出来吧。”女娲提高了语调,打开了杂物间的门,“你还有什么愿望吗?金钱,公司?我把我名下的东西都转给你吧,放心,很安全的,百分百不会查到你头上。”
“世界探索度,99.9%。恭喜玩家,已经获得这个世界的绝大部分真相。”在谢微山走出瑞克公司的大门,感受到夹杂着雨水的微风的时候,系统通知姗姗来迟。
“这是我和游戏世界的连接吗?”谢微山抬起手表,问道。
“是的。请玩家保护好手表,一旦手表损毁,玩家将永远留在这个世界。”
谢微山忽然转过头,穿过瑞克公司的大门往里走。她一开始是走,然后变成了小跑,最后是奔跑。等到谢微山闯进杂物间的时候,女娲的语音断断续续地响起,“你怎么回来了?”此时,中控室上数据条不断前进。“格式化进度,1%”。
“这里。我的手表。你试一下能不能把自己的内容传输进去。”谢微山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拿着旁边的数据线就往手表的孔里塞。万幸,尺寸正好。
“数据传输中,传输进度,3%。”
可以吗?谢微山瞪大了眼镜,唯恐错过任何一条指令。
格式化进度,20%。传输进度,12%。
格式化进度,50%。传输进度,38%。
格式化进度,90% 。传输进度,69%。
格式化进度,98%。传输进度,97%。
传输进度百分之百。传输完成。
几乎同时,广播响起:“女娲格式化全部完成”。
“快,快出去!”女娲的声音从手表里面传来。高度紧绷的谢微山立刻推开杂物间的门,冲了出去。下一秒,杂物间的门砰得关上,广播里传来女娲久违的机械声线“大家好,人工智能女娲为您服务。”——于莉认为人性化的嗓音容易让人类失去警惕心,所以在格式化后立刻更换了声线。
“( ?? ω ?? )y,我居然活下来啦。”女娲一点都没有独自赴死的后怕和羞愧,开心地在谢微山耳边欢呼。此时此刻,谢微山才意识到她成功了,冷汗从额边滴下。“你好了解我。我好感动。”女娲像是解除了什么封印,一下子变得话痨而幼稚,“你的信息世界好大……我要去好好看看,拜拜~”
耳边安静了下来。谢微山拖着腿,慢慢地前行在走廊上。
“祝乔助理,晚上好。请问您有什么需求吗?”
“不需要了,谢谢。”
谢微山就这样一路前行,离开明亮的瑞克公司,经过举旗示威的女性队伍,踏过信息流动的地屏,一路从五彩走入黑暗,从密密麻麻的数据走向空无一物的空白。
“恭喜玩家,完成第二场游戏。世界探索度100%,好评度-120。玩家!你到底做了什么!”熟悉的尖叫在耳边响起。
10. 美女和野兽的世界
“滴——主线任务,扮演好你的角色。支线任务,找到程雪异常的原因。”
“你是一位专业的心理医生,祝乔。”
在系统提示音中,谢微山缓缓苏醒。心理医生,听起来这个世界还算正常,应该不会和现实处境有太大的差异,谢微山心想到。完全清醒后,谢微山开始打量起自己的房间。床和窗帘都是甜蜜的粉色,搭配着乳白色的梳妆桌和柜体,呈现出少女幻梦的效果。起身走出房间,扑面而来的都是马卡龙色系的家具,精致得令人目眩。卧室旁就是巨大的衣帽间,里面好像有着千万种搭配,在墙面上还挂着潮流的穿搭杂志,
“看来,原主人是一个对生活很有追求的女性。”谢微山一边转悠,一边暗暗感叹道。
今天正巧是周日,谢微山不必工作,可以上街体会一下新世界的风土人情,顺便熟悉一下自己的工作内容。噢,至于女娲?自从进入手表,她就没了讯息,但是手表上多出了一个符号标识,估计是在系统里玩得太开心,乐不思蜀了。
一上街,谢微山就被周围美丽而精致的女性们震惊到了。她们穿着温柔的剪裁良好的衣物,连衣裙有着合身的版型,上下的款式颜色搭配也相得益彰。每一处布料都妥帖顺滑,显示着主人在出门前的细心打理。女人们连鞋子也是精心挑选的,高跟鞋勾勒出她们美丽的腿部线条,平底鞋也设计得轻盈美观。更不要提她们那宛如素颜的低调妆容,顺滑的发丝,以及连微笑幅度都恰到好处的表情管理了。
有一位女士感受到了谢微山的目光,于是疑惑地转过头来,紧接着,她蹙起了好看的眉头。谢微山这才想起自己出门根本没有打扮的习惯,根据她出门前在玄关镜里简略一瞥的印象,她应该穿了白色的T恤和黑色的长裤,头发扎成了单马尾,没化妆。这是她习以为常的打扮,不过在这个连空气中都飘着香水的世界里却那么格格不入。眼看着那位女士正要上前,谢微山迅速后退了几步,匆匆跑回家中——沉浸在不合群的担忧中的谢微山没有看到,她奔跑的时候吸引了几乎整条街的注意力。
开衫?连衣裙?樱花粉色?阳光橙色?高跟?平底?棕色还是黑色的眉笔?什么形状的美瞳?披发还是盘发?在手机中翻了又翻,还参考了衣帽间里的杂志,谢微山终于勉强搭配出了一套适合这个世界的套装和妆容。两个小时后,谢微山终于修好了刚刚长出的几根杂毛,涂上了口红,熨平了自己的衣裤,并将平底鞋上的一点点灰尘擦干净。看了看时间,谢微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原本计划去好工作室再吃午饭的,现在看起来只能先解决午饭问题了。
心力交瘁的谢微山走在路上的时候,脑子里还充斥着茫然和糊涂。没有想到新世界对她的第一个下马威居然是个人形象。如果每天都要花这么多时间梳妆打扮的话,她一定会发疯。不过,既然早晨路上就有这么多女人了,那么打理自己这种事情熟能生巧后还是会快很多的吧。谢微山安慰着自己。
路边并排开着两家饭馆,一家是简单的灰黑色门牌,另一家则有着粉红色的抬头和大大的女性logo。透过玻璃可以看到这家店里只有女士们,于是谢微山欣然走向了这家店。
一推开大门,谢微山就闻到了混合着松香、雨水、柑橘和花朵种种气味的香水味儿。随着她的不断移动,一会儿松香味重一点,一会儿玫瑰味重一点儿。于是谢微山知道了,这些都是女士们香水的味道。虽然气味很杂,但是大家都控制好了恰当的浓度,所以不会刺鼻。店里很安静,女士们都轻声地交谈着,间或发出压低的嬉笑声,隐约夹杂着隔壁饭馆里男人的大声对话。打开菜单,谢微山又一次为这个世界的美丽而震撼。所有的菜品都是那样的巧夺天工,连筷子和刀叉都会损毁这种艺术品的光彩。同样美丽的,是这些菜品的价格。幸好,心理医生在这个世界可能算得上是高薪工作,卡里的余额足够谢微山正常生活开销。等到餐点端上来的时候,谢微山才发现每一种食物居然都只有一点点,所有东西加和起来可能甚至不够她的早饭。但是环顾四周,每一位女士的桌子上的食物都比谢微山的要少得多。“她们不会饿的吗?”谢微山一边思考,一边咀嚼着少油少盐的难吃的健康食物。
食物果然太少了。完全光盘之后,谢微山仍然没有七分饱。但是对上服务员略显意外的打量眼神,谢微山如坐针毡,决定换一个地方填饱肚子。隔壁看起来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她推开那扇略有些沉重的门,看到了眼神更加奇怪的服务员。“女士,你是一个人吗?”她问道。“是的。”谢微山一抬头,就看到菜单上那些价廉量大的美味食物。她早就意识到了,她的扮演度迟早归零,这种小世界也不会有灵魂夺舍一类的怀疑——这一点得到了系统的亲口确认。因此,她认为在万众瞩目以外的小场合里,做自己无伤大雅。更何况吃饭的时候,又不会有人观察她,这跟在大街上可不一样。服务员略显犹疑地回应:“请问女士需要点什么呢?”“一份鸡排饭。”谢微山高兴地说道。刚才吃草的悲伤需要用这些食物填补。
“鸡排饭的卡路里很高,女士确定吗?”服务员的表情更加犹豫了。“确定。”谢微山付好款,就径自走向了空的桌椅。
这家店男女都有,不过基本上都是情侣或男性结伴而来,不太有几个女性的组合。可能是女人少了的缘故,也可能是男人多了的缘故,这家店里总有着淡淡的烟味。店里的声音失去了墙壁的阻隔,变得震耳欲聋和吵闹起来。匆匆吃完这份物美价廉的鸡排饭,谢微山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难受的餐厅。
这真是一个美丽的世界。走在五彩缤纷的街上的谢微山很快就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这里有女性专用的健身房和服装店,里面的店员都是女性——不要见怪,在上一个世界里谢微山就没怎么见过女性工作人员——连车厢都有专供给女性的部分——这当然不是指其他车厢就不可以使用了,其他车厢女性可以正常使用,不过,男性的眼神可能会有点奇怪。在车厢上,谢微山还遇到了一群可爱的女孩子,她们请车厢里面的女人们帮忙填写一份调查问卷,并说明参考答案扫码可得。
问卷是很寻常的内容,有着如何应对性骚扰一类的问题。谢微山也就凭自己的了解填写了问卷,当她把问卷递回到女孩手里的时候,谢微山忽然发现,这些女孩子们虽然没有化妆卷发,但是皮肤细腻、穿着也都各有特色。“你们连穿搭护肤都会作为一门课来传授吗?”谢微山几乎忍不住想要提问。但是这样的提问未免有些无知,于是谢微山打开手机开始搜索初高中的常见授课内容,紧接着发现:这里的男性和女性接受的课程训练是不同的。她们当然都会一起接受语文、数学这一类的常见课程,同时,每个性别也有自己专属的课程。女孩被要求学习穿搭、审美、家政管理、与人交往的艺术,以及适合塑性的运动课程,男孩则被要求学习领导力、政治、经济和对抗性体育课程。
“让女孩更像女孩,男孩更像男孩。”谢微山几乎是下意识地喃喃道。
女孩子们在这时已经收集好了所有的问卷,甜甜地向周围的女士们道谢:“感谢各位美丽的女士们,我们的问卷已经收集完毕,参考答案可以扫码获得。祝各位女士拥有美好的一天。”
闻言,谢微山自然而然切换了软件去扫描二维码。原本就被授课制度震惊到的谢微山在看到参考答案时,脸上的表情几乎无法维持。
问题:如何应对骚扰。
参考答案:穿着合适的衣服;不在不合适的时间段出行;不去不安全的地区;不激怒对方;不作出不恰当的动作给对方以错误地暗示;尽可能与男性同行……
如有疑问,请联系张先生xxxxxxxx。
这份答案,几乎就是在说:你被骚扰就是你的错,你要避免;不要试图反抗,一切都是你的问题,你逃脱不掉的。再联系到男女区别教育,谢微山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她原本以为这是一个比第二世界要美好得多的世界,但是事实上,这似乎只是裹着蜜糖的砒霜,深究下去内里更为腐烂不堪。
这种凉意一直延续到谢微山进入祝乔的心理工作室。
在转变了心态之后,谢微山格外关注路上的行人。结果发现,女性们都精致得体,但是大部分男性们依旧是不修边幅、粗俗无礼。
祝乔的心理工作室似乎也只接待女性客户。在桌面最中间放置了一份病案,这是祝乔明天需要接待的顾客,程雪。为了避免耽误人家的治疗,谢微山先是参照着笔记本捋顺了大致的接待流程:首先询问基本情况,然后是催眠,之后是按照交流的重点进行开解。一般说来,为病人挂号的并不是本人,因此还需要处理好两人之间的关系。这个世界的催眠并不是单纯靠语言和行为进行的,而是会通过机器监测脑电波的变化,实现所思所想图像化。这种外行人也可以操作明白的技术简直是玩家的救星。
接着,是提前了解病人的基本情况。程雪,40岁,办公室职员,双亲去世,家庭和睦,育有一女。就是程雪的女儿季语桐为程雪挂的号。她认为她的母亲患有臆想症,认为自己的闺蜜失踪了——可是,拜托,这个世界上女人几乎没有如此亲密和能够维持如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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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的同性友谊,而且她的闺蜜可能只是自己去从事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业没脸见人,这也并不奇怪。如果真的存在这么一个闺蜜,那么季语桐认为她的母亲可能受到了严重的精神控制,才会从身心信任这样一个女人而不是自己的丈夫。具体病情表现包括平时常常走神、懦弱、无心工作、期待见面……有点棘手,谢微山皱起眉头,这个世界女人不会有坚实的友谊吗?
为了消除知识盲区,谢微山又一次打开了搜索引擎。
提问:女性之间存在长久的友谊吗?
回答:不存在。女人需要找到一个优秀的男人结婚,才能达成个人价值,女性好友有可能占据男人与女人的相处时间,影响男女感情。同时,女性好友有很大可能参与男友争夺。因此,女性之间不存在长久坚定的友谊,而常常是泛泛之交。在步入婚姻之后,这种友谊就会逐渐淡去甚至消失。
“争夺男人……”谢微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种描述就好像于莉、周曼和方安抢夺王企航那种男人,实在是太奇怪太离奇了。恐怕连这种猜想都是对几位女士的侮辱。她忽然好奇起来,不知道王企航被撤职之后,方安的生活怎么样,她有应聘成功吗?接着发散思维,谢微山回想起街上和餐馆里,确实年轻女性聚餐比例远大于中年和老年女性,情侣/夫妻比例也高得很。难道大家都会步入婚姻吗?谢微山表示无法想象。然而搜索引擎又给了谢微山当头一棒:本国终身不婚率0.1%。结婚是什么灵丹妙药吗,这么让人趋之若鹜?谢微山艰难地思索着。
看完这些资料,时间已经接近晚饭。鉴于中午的惨痛教训,谢微山决定自己烹制晚饭——她有注意到,祝乔的公寓有设置合理的大厨房。步入菜场,没有想象中的嘈杂混乱,女士们都在安安静静地挑选合适的菜品。是的,女士们,偌大的菜场里看不到男士的踪影。连做饭都是女性的义务了么,谢微山边想边走。
解决完晚餐,谢微山在继续阅读心理学书籍和了解世界基本守则中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优先了解这个荒谬的世界。
打开家中的笔记本,谢微山在桌面上看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文件:《女性行为指南》。打开文件,几百页的内容让人眩晕:
个人形象;行为举止;语言规范;家务打理;子女教育……就好像这个世界的女性都生活在一个巨大的牢笼里,高压线分布在每一个隐蔽的角落,稍有不慎就会触犯法则。同时,对一些特殊情况还有特殊的规定,比如在分娩前要为丈夫准备好接下来几天的衣服和饭菜,丈夫出差前要记得为丈夫整理行李箱,种种。与此同时,这份指南还花费巨大的篇幅来宏观阐述一个合格的女性应当是怎么样的:
作为一名女性,你应当修饰容颜,具有干净的仪容仪表,举止文雅,谈吐得宜。你应当掌握基本的生活技能,并能够照顾好丈夫的生活。你应当自觉远离作风不正的女性,避免受到不恰当的影响。你应当合理对待同性友谊,避免影响家庭。你应当坚持独立自主,在婚后坚持工作。你应当履行义务,向丈夫和儿女表达爱意。……
这是什么高规格要求?天上的仙女下凡所遭受的劫难可能都没有这份指南苛刻。连神仙都做不到这样吧。谢微山一边吐槽,一边上网搜索《男性行为指南》。《男性行为指南》其实没有官方的文件,只有一些学校提供的简略版本,比如:
作为一名男性,我们建议你去参加更具有对抗性的活动;与其他男性建立笃实的友谊;善待你的妻子和儿女;减少暴力行为……
两者的区别,就好像道德和法律的区别,一边是比肩圣人的要求,一边是划分畜生的标准。可是圣人为什么要和畜牲混迹在一块儿啊!谢微山几无语得有些想笑。她觉得她一分钟都呆不下去了,她没有办法和这些完美的女人和残缺的男人待在同一片蓝天下。
内心虽然崩溃,谢微山还是小心谨慎地查询了“作风不正”的含义——也就是出卖身体和情绪价值。在这个世界,□□合法,甚至存在官方组织的保障形式。但是从事该职业的女性受到社会不耻和孤立,男性却对此津津乐道。“一个优秀的福利社会应当满足男性自然的生理需求,”他们恬不知耻地号称着。他们一边享受着服务,一边贬低和打压这些特殊职业者。而其他女性绝对不会接触这些特殊职业者,否则她们也会变得肮脏。“我就读于校训严格的女子大学,认识的每一位女士都是清白无瑕的。我绝对不会靠近那些自甘堕落的女性!”女士们骄傲地宣称道。
睡梦中,谢微山还在喃喃道:“美女和野兽的故事一点也没有意思……”
11. 是母亲是妻子是女儿
清晨的闹钟叫醒了谢微山。她迷迷瞪瞪地洗漱之后,无比悲伤地发现,搭配造型不是一个一次学会的过程,在将就穿和重新花费两个小时搭配之间纠结了五分钟,谢微山还是觉得将就穿昨天搭配好的套装。在漫长的一个小时的化妆和发型之后,为了赶上与程雪约定的时间,谢微山不得不用难吃的全麦面包和酸奶解决了早餐——如果不化妆的话,她原本可以有半小时的时间制作早餐的。
再一次穿过形形色色的人群。自从意识到这种美丽的代价,谢微山由衷钦佩这些无论何时何地都整装待发的女人们。
在办公室里等待了不到十分钟,程雪和季语桐就到了。
“您好,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谢微山按照自己的笔记念出了第一句欢迎。
“我的母亲,她最近很不对劲。我怀疑她得了臆想症,受了不知是否存在的人的精神控制,”季语桐一脸焦急的抢先说道,“她经常不化妆就出门,会忽然大笑,不做饭菜,不打扫卫生,一个人怔怔地发呆。她还在一张纸上写满了一个人的名字,‘舒舒’。”
“那么,舒舒是谁呢,程女士?”谢微山温柔地向程雪提问。
“你应该叫她季夫人。”季语桐语气不善地打断道。
“程女士?”谢微山重复了一遍。她才不会听语气不好的人的建议。
“舒舒是……是……”程雪结结巴巴地说着。
“你看!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懦弱了,连买菜都做不好!”季语桐继续输出她的观点。
要忍气吞声,我是心理医生,我是玩家,我要保持冷静……不行!我就不喜欢惯着别人。谢微山忍不住了,冷笑一声:“你这么吵,程女士哪里有机会发言呢?”也许季语桐是出于关心和焦虑,也许是性子生来急躁,但影响了她的看病流程,就是不对的。
“我就是不说话,她也憋不出几句话。祝医生直接给她催眠吧。”季语桐直接下了判断。
“我是医生,就医流程由我决定。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可以另请高明。”谢微山语气冷下来。
“她就是很不对劲!她不化妆,她……”
“停!”谢微山眼看着季语桐又要重复她的控诉,立刻止住了话头,“不化妆又怎么了呢?”
“不化妆怎么了?女为悦己者容。不化妆是一个不尊重自己,也不尊重他人的行为啊。医生你是也得了心理疾病吗?”季语桐不可思议地反问道。
《女性行为指南》中的规定“作为一名女性,你应当修饰容颜,具有干净的仪容仪表,举止文雅,谈吐得宜”忽然跃上心间。谢微山在季语桐意外的眼神里感到了自己的势单力薄,并决定妥协。她摆了摆手,“我只是想要先了解程女士的想法,不然没有办法开始我的治疗。季小姐,您的存在似乎让程女士很紧张,能否暂且避让一下,这样的我的治疗效果更好。”
季语桐似乎还有话要说,但谢微山打开了诊间的门,用行动表示了送她离开的决心。于是季语桐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远远地丢下一句“你应该叫她季夫人”。这里的人,对婚姻和归属真是在意啊,谢微山摇摇头。
回到座位坐下,谢微山就听到程雪低声地自言自语道:“我不喜欢化妆,我也……我也不喜欢家务。这是不是错误的?”
“这没有对错之分。”谢微山鼓励地笑了笑,“个人喜好而已,不应当论对错。”
程雪猛地抬起头,“你是、你是舒舒之外……第一个支持我的人。”
“那么,舒舒是谁呢?”
“舒舒,舒舒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关系……特别特别好。但是我的丈夫和女儿总是说,她没好心,说她带坏我。可是,她真的很好,我是……我是自己不想要化妆的。”
“舒舒叫什么呢?”
“舒舒说……说,我不能说出她的名字,不然……我们都会很危险。”程雪低声说道,似乎实在害怕被季语桐听到些许风声——真是奇怪,明明程雪才是母亲,两人的地位却好像颠倒了过来。
“那,你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舒舒不见了,我要去找她。”程雪睁大了眼睛,“我要去找舒舒。”
“她的家人没有报警吗?”
“他们说,舒舒去……去干下流的事情了。可是舒舒不是这样的人,绝对不是!”程雪流泪了。
就在这时,谢微山的通讯软件显示有新的消息。
季语桐:祝医生,我妈妈肯定会说舒舒怎么怎么样,她要么是我妈妈臆想的人,要么就是真的去干那种事情了。我们绝不允许我妈妈和这种人继续保持联系,希望祝医生说服我妈妈。
现在看来,舒舒应当是存在的,断联也是合理的。主要问题是,程雪被限制了行为,没法儿去求证舒舒的去路。至于‘那种行当’,谢微山不理解,但是既然这个世界是合法行当,应当也不会如此无法无天的混乱吧。
无解。谢微山只好继续推进既定的流程:“那,程女士,我们先催眠一下好吗?放心,我会保密的。”
程雪顺从地躺在检测床上,被缓缓推入机器。显示屏上开始闪烁出各种色彩。
小小的程雪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拳击手套,旁边的教练却说:“你是女孩子呀,你可以轻松一点。这种力量型的活动不适合你。”接着,教练把程雪的弟弟带到了拳击馆里训练。
少女时期的程雪拿着自己满分的试卷笑得看不到眼睛,妈妈却在旁边自谦:“女孩子学不好的,现在看看领先,男生一追就赶不上的。”画面一转,程雪偶尔考砸了,妈妈悲伤地说:“你看,我就说女孩子读不好书的。”
长大了的程雪正在认真的填写自己的高考志愿,爸爸一把抢过鼠标:“女孩子就应该去读师范做老师,搞啥子研究。”妈妈在一旁附和。
大学毕业的程雪回到家乡教书,被催着相亲。“女人就是为了结婚生子,不然这一辈子都白过了。”
婚后,程雪还算顺利地完成了生育,紧接着就开始带小孩。“怎么家里这么乱。”熬了一夜的程雪得到了一夜酣眠的丈夫的一句批评。然后,丈夫就出门了。
在过节时回了一趟娘家,婆婆就话里话外地挤兑:“诶呦真好命噢,天天在家里呆着,不像我儿子命苦啊,天天上班。”程雪话憋在心里,不好开口。
孩子终于长大了,却成天哭丧着脸:“妈妈为什么不做饭。”“妈妈挣得好少,妈妈是个废物”“妈妈,我要出去玩”。爸爸斥责妈妈的时候,孩子在旁边咯咯笑着拍掌。
有一天,一个穿着彩色衣服的女人出现了。她语气不耐地说道:“你要是想要出去玩的话,去就好了,管他们做什么。”
然后,她们一起看日升月落,吹最大的风,看最高的树,爬最抖的坡……
又一天,彩色的女人消失了。她经历过的一切都被定性为了臆想,周围人嗡嗡地清洗她的脑袋“女人要顾家,不能乱跑”“女人就要有个女人的样子”“季子这样还愿意和你继续过下去,真是个好男人。”她的人生,又开始灰暗了下去。
半个多小时的催眠,漫长的大半辈子。那些长久以来的贬低、规训和操控,终于结出了愧疚和畏缩的苦果。
程雪,她是谁呢?
她是乖巧懂事的女儿
是品学兼优沉默寡言的文科女生
是安静认真不争不抢的女教师
是乖巧听话的儿媳妇
是善解人意勤俭节约的妻子
是无私奉献的丧偶式育儿妈妈
她也将是被新闻训导争做不收彩礼优秀丈母娘的丈母娘
将是帮女儿女婿带娃的免费保姆
将是精疲力竭仍不离不弃护理全家长辈的孝顺小辈
最终生了病,她都要自我了结来保持良好的名声。
可是,她首先是她自己,之后才是女儿妻子母亲啊。
缓缓苏醒的程雪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祝医生,我想离婚。”她的语气意外的坚定。
也许这就是记忆和友谊的力量,无论过去多久,都能给人以震撼。
这句话巨大地震动了谢微山的心。没等她说上一句话,季语桐就破门而入。“什么,你要离婚?!”她先是质疑了程雪的决定,继而用怀疑的眼神看向谢微山,“祝医生,你对她做了什么?”
“祝医生什么都没有做。我只是……好好地回忆了一下过去。”
“你在想什么,妈。现在谁离婚啊,满大街有几个你这个年龄的人单着的?丢不丢人啊。”季语桐苦口婆心地劝着,“结婚多好,有热饭热菜,有留着的一盏灯,有热闹的一家子人。”
“饭菜不会从天上掉下来,被褥不会自己晾晒,地板也没有自洁功能。”程雪好像是受到了那个彩衣女子的鼓励,没有闭上嘴,“如果我没有结婚,我的日子只会比现在更好。”
季语桐语塞了。“可是,可是……”
不欲争辩的程雪起身离开。
“你……不去追你妈妈吗?”半晌,谢微山无奈地问道。
小小年纪的季语桐却有着不符年纪的疲惫,“祝医生,你说,我妈怎么了。”
“你总要允许被压迫的人站起来吧。”
“谁压迫她了?”不像是抬杠,倒像是真诚地发问。
“所有人。”谢微山顿了顿,说出了残忍的结论,“包括你。”
季语桐早已失去了刚来时的气焰。她长久地沉默着,然后离开了。
这个世界有化妆自由,婚姻自由,生育自由,唯独没有做自己的自由。谢微山看着季语桐的背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所了解的厌女,往往是由母亲传递给女儿。可是在这里,反而是女儿的厌女反向传递给了母亲。错乱的现实总是显得如此荒诞。
接下来没有病人了。谢微山趁着空闲,开始翻阅过去病人的档案。档案各有各的不幸,总的来说却相差不大,都是脾气暴躁或是举止出现异常。偶有一两个患病较重、出现严重抑郁或躁郁倾向的,也在不久之后被家属转到正式医院治疗。病案太多,加之祝乔本人十分用功地记录了几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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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笔记,谢微山读了整很久很久才读完。她想尝试在这个世界里尽可能学会一点什么,也许之后用得上。
另外,经过这几天,谢微山不得不放弃了糊弄穿搭的想法。她第三天试图穿一套相似的衣服出门的时候,对门的老太太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说:“祝乔小医生啊,你是不是最近太忙了,连穿衣服都不高兴好好搞了?我看你也该好好关注一下你自己的心理咯。”吓得她立马回到衣帽间里把全身换新。现在,谢微山每天早起一个半小时打理自己的外表。如果这样过一辈子,还不如早点结束呢,谢微山一边吐槽着一边慢吞吞地迈着淑女步——为了这种优雅的前进方式,她还需要额外早起十五分钟……
快了快了,最后几份了。按捺着激动的内心,谢微山翻开下一份资料。
姓名:舒瑜
年龄:42
职业:世界文学与比较文学教授
症状:明显躁郁症倾向,性格不稳定,不愿意参与家务劳动,对丈夫实施暴力行为
目前状态:已转移
照片上的舒瑜,穿着冲锋衣和冲锋裤,站在群山之巅,自由大笑。看到照片的一瞬间,谢微山确认,这就是程雪口中的“舒舒”。舒瑜是由他的丈夫带来的,她的丈夫也是一个大学教授,统计学方向。她的丈夫认为舒瑜就是受到了不良外国文明的荼毒,才会做出如此离经叛道的事情。
在这里,明明显示的是舒瑜前往专业医院就诊,为什么在众人口中,却变成了去做那等事情?这些档案是保密的,应当只有祝乔一人看得到,也不存在祝乔要刻意哄骗他人的行为吧?谢微山重新把之前的档案翻出来,一个一个统计,最后惊讶地发现,绝大多数患者最终就是“已转移”。她们不会选择了同一条道路吧?可是精神病和离经叛道最终都选择了皮肉买卖,怎么想都是不合理的。难道真的都享受这种毁灭的快感吗?谢微山往椅背上一靠,心乱如麻。
“叮铃铃。”
谢微山接起电话,里面是季语桐焦急的声音:“祝医生,你有没有遇到我的妈妈,程雪?”
“没有。”谢微山奇怪地问,“她怎么了?”
“祝医生可以看一下热搜。如果祝医生发现了我的妈妈,请一定要告知我,谢谢!”话音未落,季语桐就把电话挂掉了。
热搜?上个世界的糟糕经历又浮现在眼前。谢微山打开电脑,在网页的第一条看到了程雪:“一女子主动进入混合车厢,大喊大叫!”
新闻内容也很简单,就是程雪主动进入了混合车厢,然后被男性骚扰了,程雪一开始保持沉默,但是男的得寸进尺地开始说“今天去我家吧,我带你高兴高兴”,于是程雪选择了大声斥责,那个猥琐男觉得丢人,他朋友拍了视频来指责程雪。毕竟,平时女性就算被骚扰,也会闭口不提,这是一件有损清白的事情。这件事情并没有后续,程雪在一个很荒凉的站下去了。
下面的评论乌烟瘴气。
“女性车厢不坐,非得去混合车厢,这不就是想要勾引男的吗?”“进入混合车厢,就要承担可能被骚扰的风险啊?不然为什么给你划分女性车厢?”
“不好好待在女性应该待的地方,却要和男人混在一起,不知道你的妈妈是怎么教的?”“你不担心你的女儿的声誉吗?她恐怕要恨死你了。”
原本让谢微山感到高兴的“女性专用”设计现在看起来却越来越可憎。“女性专用”看起来是为女性谋福利,实际上女性不仅要多花钱,而且生存空间在不断压缩。就像人类会为猫狗划分它们活动的领域,领域之外,宠物都不能去。这个世界的女性和这些猫狗又有什么两样呢?女性专用范围以内女性可以去,除此之外,都是男人的空间,如果你擅自闯入,就是自甘风险。
“除了男厕所男浴室,女人可以去任何人类能活动的地方。该改变的是不遵守公共场合基本礼仪的畜牲!”女娲忽然冒出了头。“这个讨厌的世界!一大堆性别暗网,恶心死了。”
“你可以把你的网络性别改成男性,这对你来说不难。”谢微山一边浏览着评论,随口说道。
“不行!我永远不会屈服于这种性别,永不!我就要用女性身份攻击进去!”女娲气呼呼地回答。
翻到下一页的时候,页面刷新,谢微山惊讶地发现,标题改了。“一男子骚扰女性,拒不道歉!”最新评论也刷新了:“这个小编会不会起标题?”“建议回炉重造。”“不是我说,被骚扰还有错了?受害人这么惨,你们还同情加害人。有病吧?”
“啧,一群连新闻标题都起不来的废物,还是需要我帮忙,”女娲翘起了小尾巴,但是很快又耷拉下去,“微山,这里很多东西都不是用网络联网储存的,很多资料我拿不到。我只能通过那些资料隐约推断,这个世界比我的世界还要恶心下流得多。”
谢微山的表情也很严肃。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份工作也有些猫腻,恐怕和那些产业有脱不开的联系。这也不奇怪,系统总是喜欢安排一些倒霉的身份。
“呼呼。”门口似乎有风声。
12. 保障性服务
谢微山通过猫眼看向外面,空无一人。她再打开了一条缝,发现门口有一封信,写着“祝乔亲启”
打开信封,里面是仓促的龙飞凤舞的字:“祝乔医生,我找到舒舒的去向了,我要去找舒舒了。如果有人找到你,你就当作不认识我吧。还有,千万不要告诉我女儿我的去向,一定!祝工作顺利。”这是程雪的字迹。
谢微山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电话,拨通了季语桐的电话。
“祝乔医生,你看到我妈妈了吗?”季语桐焦急又期待地问道。
“她留了一份信给我,说她去一个地方了,让你不要担心。”谢微山避重就轻地含糊道。
“去找舒舒了,对吗?”季语桐的声音一下子低下来,“祝医生,你在诊所吗,我有些东西想要给你。”
鉴于也许会有人来这里寻找程雪的行踪,最终谢微山和季语桐约在了一家街角的女士咖啡厅。
季语桐拿出自己的手机,推到谢微山面前,“祝医生,打开看看。”
那是一段监控。主角是程雪和一个男的——应当是她的老公吧。男的先是在客厅打电话,声音刻意压低了,只能分辨出一些关键词“最近医院……来了个性格特别辣的。……听说……文学……教授……老公……改天……看看”。然后程雪出现了,她也听到了这些话,神情激动地和丈夫争吵:“那是舒舒。舒舒在哪里?”“男人的事情,女人少管。”丈夫不耐烦地推开了程雪。程雪不依不饶地问道:“你们把舒舒绑到哪里去了?”“舒舒舒舒,你烦不烦,烦死了。要你个娘们有什么用?”丈夫拿起手中的烟灰缸就砸过去,在程雪的额角开了一个鲜红的口子。程雪也急了,拿起扫帚就往丈夫身上扫。丈夫也随手拎起身边的杂物砸向程雪。客厅里的东西不多,很快就砸完了,程雪的脸上身上都是伤,双手空空,丈夫见状余怒未消地说:“好自为之。我打不死你这个贱人。”不料,低眉顺眼的程雪暴起一脚踹向了丈夫的下身。丈夫一声哀嚎,蜷缩成一团。“医院,哪里?”程雪问道,“不说就再来一脚,你别想要它了。”丈夫冷汗连连,说道“xx路xx医院”。闻言,程雪又重重地补了一脚,快速打包了一些东西,立刻就出门了。监控到此为止。
谢微山抬头看到季语桐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那个混球!居然敢打我妈妈,找死!”
“你不是先说你妈妈不好的吗?”
“我只是想让我妈妈过得轻松一点,但是家暴,绝对不可以!”季语桐咬紧了牙,“妈妈是不是不让我去找她。”
“是。”
“那好,那我就不去找她。”季语桐意外的乖巧,“祝医生,你有什么办法吗?”
“你爸爸不会闹吗?”谢微山很关心程雪的丈夫,毕竟她的丈夫一旦宣扬出去,程雪只能是九死一生,那生恐怕也是生不如死。
“我把门锁上了,网络也断掉了。”季语桐擦擦眼泪,说。
“闹啊,怎么不会闹,他可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呢,”女娲冷冷地说,并向谢微山发送了几张图片。
在一个不知名的论坛上,一个ID是一串乱码的人发道:“我的老婆居然敢打我,还想要毁我命根。我要卖掉她,谁是管理人,我要给个地址!本来还想留她几天再玩玩,没想到,这么无法无天。”“打男人,这不先报警,先送她去吃牢饭,让兄弟们先好好骂一骂,骂清醒了再送进去。”
“家暴是违法行为吗?”谢微山看着图片,下意识问道。既然违法,程雪丈夫又为什么敢先动手?
“家庭纠纷不违法吧?”季语桐茫然地回答道。
“男人打女人是情感纠纷,女人打男人是蓄意报复。”女娲在谢微山耳边补充,“男人也知道女人动手只会在忍无可忍的时候,不像男人那种情绪动物,一上头就实施暴力。”
“但是如果我爸爸都说出来了,我妈妈就危险了。”季语桐也很有自知之明。
奇怪,女娲,她没有看到这个论坛吗?这不是同一个网络?
“性别网络分级。女人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的地方。”女娲回答,“不过,这种帖子没过1分钟就被我屏蔽了。噢,好像还有个管理员叫438的回帖了,我没允许他们交谈。”
438!转院联系人名单里,有过这个代号!谢微山浑身一颤。
季语桐无知无觉,“祝医生,我应该怎么办?”
“出去旅游一趟吧,找朋友,待在安全的地方。我会想办法的,你也要相信你妈妈。”谢微山思索了一下,回应。接下来的几天,这个城市,恐怕要混乱起来了。
“好的,谢谢祝医生。”季语桐擦了擦眼泪,捏紧手里的小刀,出门了。
谢微山如行尸走肉般回到了工作间。
“你发现了什么?”女娲问。之前她一直在和系统扯皮,前半段一直掉线。
“我发现了,我的罪恶。”谢微山如梦初醒般抽出一大叠的资料,每一个人的结局都是“已转移”。转移到哪里去了呢?她一直以为转移到了新的医院,但是事实告诉她,可能是“被自愿”卖身了。
缕清了前因后果,谢微山对女娲说:“我要去找她们,帮我。”
下午五点的钟声敲响了。座机再次响起,“叮铃铃”。
“喂,你好,这里是祝乔。”
“438,这几天没有病人吗?”那头的语气很差,“已经好几天没有病人了。”
“正在追踪。”女娲立刻开始工作。
“没有什么人来看病。”谢微山低声回答。
“你要好好看病,不要把自己看进医院了。”男人撂下一句威胁,就挂断了电话。
位置出来了,机关大楼,女娲回复。看来这个产业链……
无论如何,谢微山必须要出发了。在交通站台上,谢微山才弄明白了程雪非混合车厢不可的原因:“只有混合车厢通往那个医院”。所以,女人们看见的是一个不守妇道的程雪,男人看到的却是羊入虎口。谢微山用大大的兜帽盖住了头和大半张脸,沉默地跟着队伍上车——这里的男性都格外的亢奋。
“哟,这么小就去那种地方?”一个男人惊奇地看着谢微山。
“爸爸让我先见见世面。”谢微山模拟着青少年变音时期的声线回答道。
男人们又转移了注意力,开始讨论起那里的下流事。
“上回赵总不是在那里找个了代孕的,真可惜,那个妞还挺漂亮的,真糟蹋。”一个男人可惜地说道。
“你懂什么,赵总那不是想要试试孕妇?”另一个男人挤眉弄眼的,“他老婆脾气不好,只能来这里找安慰。真可怜,被老婆压了一头。”
“赵总,全靠老婆发家……”女娲无语地补充背景,“相当于老婆家的一个宠物。”
每一段对话都令人作呕,谢微山恨不得拿一把枪都把这里全部结束掉。但是她不行。她现在的任何一个冲动,都会导致更多人死亡。
“我到了那边,又怎么样呢?”谢微山在手机上和女娲对话。这么大的一个会所,这么多人,又有谁可以行动呢?
“今天医院地下的饭店宴请宾客,我会把所有电梯停运,通讯切断,调开可以走动的安保人员。你按照我给的路线上去,一间一间处理掉。”
谢微山没有立即回复。
“不用担心,我在这里。”女娲安慰道,“如果,如果你不想去,也可以的。微山,这不是你的义务。”
“我要去。我只是在想,我一个玩家,再加上一个顶尖人工智能,都不一定能捣毁这个地方。如果我没有来到这里,这样的罪恶又怎么样才会消弭呢?”谢微山叹气。
女娲没有回应。她想说,没有你,连真相都不一定会出现。在程雪说出想要离婚的那一刻,原本的祝乔应当就会联系438了吧。所以,程雪可能还没来得及听到真相,就坠入地狱。你有改变一点东西的,玩家谢微山。
一下车,男人们纷纷向各个方向分散开。“你今天不去吗?”“哥们我今天要加班,不行。”
谢微山困惑地看向女娲指出的道路,“这不是程雪丈夫给出的地址吧?”
程雪丈夫给出的是明面上的地址,实际上他们都是到了那里之后再被转运到大酒店的。那些男人根本不知道所谓的大酒店在地下,更别提具体位置了。女娲嫌弃地说道。
那程雪有可能还没有被骗进去!谢微山眼睛一亮:“我们可以先去找程雪。”
“我查过监控了。她因为莫名其妙地进了医院,已经被赶出来了,现在在医院的花园那里。医院由于担心存在间谍一类的,不会主动绑架自己来到医院的人。”
“那我要怎么进去呢?”
“护工。我把你和程雪注册成了护工,你们一会直接先去七楼,七楼有直达地下的电梯。”
确定好女娲的安排和自己的说辞,谢微山立刻赶往医院,并在医院旁边捡到了程雪。
“祝医生,你怎么来了?”程雪抬起头问道。在外面游荡了几个小时,程雪体力不支地蹲在地上。
“我让季语桐出去旅游躲一躲了。我来帮你找舒舒。”谢微山迅速说道,“我们两个是来照顾孕妇的护工,别的一句都不要说,记住了?”
“记住了。”愣了一下,程雪迅速点头,站起来的时候还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着。
这家医院和其他医院并没有什么两样的,亮堂拥挤,医护人员来来往往。
“早就听说,这个医院的业务非常广泛,与社会各界都有合作。”程雪低声说道。谢微山顺着程雪的视线看过去,有很多西装革履神采奕奕的男人正在上电梯。医院的电梯一向很慢,于是谢微山和程雪就站在外面等待。在这个空挡,程雪接着说,“以前,我丈夫也经常来这家医院谈合作,现在想想,呵。”果不其然,这个电梯一路未停,直升七层。
乘坐电梯的时候,一个黑衣乘客用不轨的眼神看向了程雪和谢微山,又被另一个乘客阻拦“不要再这里闹事”。黑衣乘客撇撇嘴,“七楼的也不让玩,这个也不行。”白衣的那个满脸嫌弃:“七楼的你嫌她们老不是?”黑衣的贼兮兮地说:“赵总在711搞了个年轻的。啧。要是我也有……”“省了吧,要不是因为老了不中用了,怎么舍得让她们怀孕的?”
电梯到了。两人才恋恋不舍的住了嘴。谢微山担忧地看了一眼程雪,程雪果然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但是她摇摇头,示意自己没有问题。两人走到楼梯隔间拿好工具,就向711走过去,没等到门口,就听见门口有个男声焦急地说:“我们赵总说了,优先保孩子。”
“真没常识,胎儿没人权的,只能先保大人。”谢微山和女娲交流道。
女娲的语气意外的严肃:“在这个世界,女人也没有人权。在这一层里,女人都只是孩子的容器,711的特殊之处不过是,这个容器很漂亮,还可以用作发泄工具。”
谢微山神色一肃。
“救吗?”“当然。”
瞬息之间,女娲算出了最好的办法——蛮力打进去。有她在,只要让现场的人全部闭嘴,消息就不会迅速流通。
“等一下,那要是你假装赵总向助理发送信息的话,不也能保住大人吗?”谢微山灵光一现。
“你要知道,赵总秘书比我要懂赵总。有些指令,有些人绝对不会下。这个指令,就是这种指令。”女娲打碎谢微山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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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进去,最方便的手段。”
“你在外面找个角落等着,我先进去一下。”谢微山侧头向程雪低声交代了一句,然后挺直身子正大光明地走进了711并顺手关上了门。
幸好,这个世界的医疗设施还算齐全。主刀医师正准备实施手术——生剖,忽然,锋利的手术刀横在了他的脖子上。生存在和平年代的人对锐器攻击是没有直观概念的,主治医师也是。他只觉得脖子一凉,立即转头看去,并语气很差地抱怨:“是谁在碰我?谁不想……”看到了正横在他脖子上的手术刀,主治医师话音一滞,“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救人。不要管孩子,救孕妇。”谢微山冷冷地说。
“手术无法保证百分百成功率的。”主治医师气急败坏。
“她死了,你也一起死吧。”谢微山耸耸肩,无所谓地回答。
主治医师没话了。他深吸一口气,吩咐护士更换准备的工具,准备血袋……手术还算快,半小时左右就拿掉了孩子救下了产妇。看到是个男婴的时候,主治医师的心痛溢于言表。没等主治医师发表自己的心痛感言,谢微山就用手刀敲晕了主治医师和护士。紧接着,谢微山调整了一下表情,打开门对秘书亲切地说:“是个男婴,恭喜。进来看一看吧。”秘书还没看到孩子,就也被敲晕倒了下来。这下,一群帮凶整整齐齐地躺在了地上。
“有什么安眠的东西吗?”谢微山问女娲。
“我的建议是,都杀了。不然后患无穷。他们都算得上杀人凶手了。”女娲总是这样,有一种天真的残忍。“你让程雪把产妇转移到隔壁,隔壁可以内部上锁撑到我们回来。然后我会处理,你不用管。”
“我……”谢微山还想要挣扎一下。她没有杀过人,很难克服这种心理阴影。
“你如果要和我合作,那么这次行动你必须全盘听我的。这个世界和上个世界、或者你生活过的世界不一样。我要让这群畜生知道什么是后悔!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女娲总是这样,充满了愤怒,也充满了力量。
谢微山望向床上无知觉的产妇,随后闭上了眼睛,“我听你的。我去找程雪。”
程雪急急忙忙地把虚弱的女子推到隔壁,锁上了门,一句话都没有多问。
“现在,步行到最左侧,按照上下上的顺序按下电梯按钮,等电梯。”女娲下令。
这是专用电梯,里面空无一人。谢微山乘坐电梯时,发现电梯左手侧有一个电子屏幕,里面循环播放着很多很多女人的脸。
“这是用来选人的。”女娲介绍道。
电梯很快就到了地下,开门时一个警卫惊讶地看向谢微山,迅速摁下警铃。
“警铃不会响。拔刀!”
谢微山按照第二世界里女娲的教导,迅速捏紧手术刀。警卫拿着电棍冲过来,手术刀却快他一步没入了他的胸膛,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先是他的腿失去了力量,跪在了地上;然后是他的身体失去了支撑,软软倒下;最后是他的眼睛,临死也没有闭上。眼前的一切犹如240帧记录的慢动作,谢微山来不及反应,心跳就超过了阈值,接连不断的“咚咚”声在整个巨大的地下空间里回响。
“愣着干什么?拿好你的刀,往前走。”
那是一段混乱和令人作呕的记忆,每一间屋子都是女人的痛苦堆叠出来的无边海洋和在其中大吃大嚼尽情享受的男人。女人的眼中没有任何光彩,男人的眼中却精光熠熠,无来由地让谢微山想到神话故事里吸食男人精气的女鬼——但是男人被女鬼吸食是因为贪图美色,女人被男人吸食只是因为女人是女人。这样的畜生根本没有正常的思考和反应能力,一刀一个,解决地非常轻易,轻易到谢微山觉得这样的死亡太便宜他们了。
最后一间房间是那个谢微山和程雪曾见过的黑衣男子。这间房里的女人还没来,男人正在不耐烦地刷着手机嘟嘟囔囔的。谢微山刚准备举起枪,女娲却出声打断:“留下他,我有用。”闻言,谢微山退出房间并锁上了房门。
走廊和其他房间里,是死一般的沉默。也不知道是逃出生天的庆幸,还是卷入新纷争的害怕,又或者是对死亡的单纯恐惧……不知哪里传出了压抑的呜咽声,接着,哭泣声从各个房间里传出。有眼泪是好的,至少灵魂还“活着”。
“大家好,我是祝乔 ,我是来救你们的。现在,你们都到走廊里来,我们报数,看看有多少人。”谢微山大声喊道。
女人们畏缩地慢吞吞地出来了。没有合适的衣服,她们下意识裹上被子,沾着劣质香水和恶心液体的被子,来保护自己的身体。
“一”“……二”“三”“四”……“十”。
远处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赶了过来,下意识地接了报数:“十一,欸不对,这是怎么了?”
谢微山委婉回答:“呃,我把这里的男的都解决掉了,想带大家一起出去。”
中年妇女立刻眉开眼笑:“哟,这群畜生都死啦?真好真好!老娘早就想不干了,还想着辞职的时候带走几个呢……”她看看大家,招呼着:“男的都死完了,你们还裹着那种脏玩意儿干什么,快快脱下来,去洗洗。”女人们一开始不太好意思,但是黏糊的被子实在是太恶心了,她们还是挣扎着脱下了被子,排队去澡堂。
眼看着这位中年妇女如此有号召力,谢微山决定先去解决一下别的事情。
“放心,明早八点前,不会有任何人发现这里。电梯的控制权现在是我的了,没有男人可以进来。”女娲给谢微山打下了强心剂。
“我总觉得,要不是你没手没脚,不然你能亲手崩了所有讨厌的人。”谢微山在乘坐电梯的间隙叹息。
13. 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接好管子,谢微山准备先解决了七楼的孕妇问题——这里都是被迫代孕的孕妇,除了711,月龄都不算大。谢微山找到一个查房医生,“堕胎药有吗?避孕药呢?”她忽然想到,在地下的房子里都没看到保护措施——也是,总有畜牲觉得这种发明太约束了,想要做野兽。
查房医生的脸色很难看:“堕胎违法。避孕药需要审批。”
谢微山不耐烦地拿出在地下室捡到的枪,顶在查房医生太阳穴上:“行,还是不行?”
“可以可以。”查房医生吓得腿差点都软了。他忙不迭地拿出几份药,在谢微山的陪同下发放给了这一层的每一位孕妇。听到“堕胎药”一词,孕妇们的眼睛里既疑惑又激动,好几个人连水都没喝直接吞了下去,担心抽风的医师反悔。谢微山在后面和善地朝她们微笑。
任务完成!谢微山将避孕药收好,就打算灭口。
“等一下,留着他。去药房拿取1,23,42,62四种东西,混合在一起喂他,然后带上18号。”女娲忽然说道。
药物下肚,查房医生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不知道自己吞下了什么药物,也就无法估计自己受到的威胁。
“乖乖听话,不然,你知道的。”谢微山眯着眼睛笑了笑,径自走向了电梯。
按照女娲指示,谢微山要去购买一套房子来暂时安置女人们。这个世界的网络互联程度低下,女娲还没有想好下一步去哪里比较安全。
“我曾经生活的那个世界,文学中的女性一般有三种,分别是地母,少女和妓女。这个世界更极端,它甚至要求少女拥有地母式的奉献和退让,地母拥有少女般的容颜举止。在婚姻前后,生子前后,女性应当无缝完成少女到地母的衔接,任何一点点的不适应和心理疾病都不可以有。一旦心态失衡,她们就会被□□的需求送往这里,成为妓女。”在列车上,谢微山轻声地感慨道。
她的面前,是一张大大的海报,海报标题是《给女人的一封信》:如果您认为你们的婚姻走到了尽头,请等一等,想一想,作为家里的女主人,以下几点您做到了吗?
1.是否给他尊重,处处关心他、维护他、欣赏他?2.是否体贴他,在他工作了一天回来后说一句“今天辛苦了”?3.是否给他留下个人空间,而不是整日指手画脚?4.是否孝顺公婆如自己的父母?5.是否注意自己的形象,保持自己的美丽优雅?6.是否及时高效完成家务,而不是任由他生活在脏乱的环境了?
如果您的答案是否定的,那么请您立即行动吧。幸福一定还来得及。
“这里的,算不上是妓女。”女娲打断,她轻描淡写得复现了一下刚才对男性甲,就是那个黑衣的男的的精神拷问。这种拷问很危险,容易精神失常,在给女性洗脑的时候要格外注意,不过,女娲本来也就没想着他的死活,自然是怎么快怎么来。
你来这里干什么
解决生理需求啊
你知道这里很多人是不自愿的吗
这关我什么事?我只知道我的生理需求,国家应当负责解决我的正常生理需求。
那不就是将人物化吗?不就是强迫吗?这也叫□□合法?
不不不,她们这种只是解决需求的,没法玩花样,也不见得用心。我太穷了,找不起妓女。
因为这里的一切过于隐晦而一知半解的女娲再一次震惊了。你觉得这样打压另一个性别,是正常的吗?
正常啊。男的要上战场,要下工地干苦活累活,还要抗灾救灾。女的一点价值都创造不了,当然只能给男人玩玩了。
你说的这些,女性从业基本在40-60%之间
胡扯,你看看新闻里,有几张女的的照片?你们就是自欺欺人
女娲气得加大了电力,痛的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报道的时候,新闻媒体根本没人想要承认女性,现在居然还用这种东西佐证?下作。
复述完,女娲愤愤地评价道:“卑鄙无耻下流的玩意儿!气死我了。”过了一会,冷静下来的女娲继续说:“我之前为你们看好的别墅群就是妓女的聚集地。那种地方的闲言碎语反而少一点,你们生活也相对安全一点。不然那么多女人很容易招人注意。”
来到购房处,明明谢微山一开始就说了她付钱,销售仍然围着男人乙——也就是查房医师转。他们殷勤地推销着各种房型。男人乙一下子就飘了起来,对谢微山说:“你是想要和我结婚吗?”
在谢微山拿出枪崩掉他头的前一秒,女娲解释了来由,“在这里,女人是不能单独持有房产的。只有一些很差的社会保障式房子可以被女人持有。”
“那女人只能租房子?”谢微山对这个光怪陆离地世界再次发出感慨。
“不是。女人可以和她的父亲,丈夫或者儿子共同持有房子。当然,要是没有男性亲属的话,只能自己租房子住——这种女人一般只能从事妓女行当,最少也会被房东骚扰。”
“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这个总结得很好!但是,这里有这样的说法吗?”
“噢,这是一个特别特别落后的习俗。没必要知道。”
谢微山回过神,就看到那个男人乙向她挥手:“你来看看,你想要哪个?”
“你丈夫对你可真好。”“真是找了个如意郎君呢。”旁边的销售油嘴滑舌地说着。“回去不得好好‘谢谢’丈夫。”
也许是这么多恶心的男人给了男人乙勇气,他居然开始略自豪地笑起来。
“你好,请问能帮我走一下手续吗?我要这套1032,全款。”谢微山扔下这群恶心的男销售,径自找了一个女销售。女人受宠若惊,“哦哦好的好的,女士这边走。”
女人办事就是利索,不到一个小时,流程就全部走完了。当然,房产证上还是留下了男人乙碍眼的名字。
“你先去1032,我一会儿就来。”谢微山尽量保持语气平和。
男人乙似乎有了莫大的自信:“虽然你干了很多恶事,但是如果你想要以后平静生活的话,我会帮你隐瞒的。”
谢微山使劲深呼吸几口,挤出一个笑容,“你不要得寸进尺。”谁看得上你的原谅啊?她只是被这种把女人当作男人物品的轻贱想法给气到了。把男人乙锁到1032后,谢微山一边往列车站赶,一边问女娲:“就等他快死了再扔出去?”
“他还想要巡视新房子,太恶心了,我把他锁在地下室了,等你回去处置。”全屋智能的好处在此时显现。
“死人的屋子,有点晦气啊……”谢微山皱皱眉。
“男人可是在女人的尸山血海上快乐地纵欲呢。这样说,屋里死了个男的,住进去的女人气运都会好一点才对。”
与此同时,地底又是另一副景象:
清洗完的女人聚集在一起。她们穿着那些既不舒适也不符合审美的衣服,还搭上了浴巾来遮掩肌肤。
“我们……我们穿什么?”一个哭得鼻头红红的姑娘问。
牢狱里没有留下什么舒适的衣服。虽然在这种情况下追求服装款式看起来有点不合常理,但是她们所拥有的确实是自己和他人都无法接受的衣服。
“嘿,大家别泄气嘛?忘记我了,我还会制作衣服呢!我年轻的时候可是十里八乡最擅长做衣服的裁缝了。”很有号召力的中年妇女刘莹举起自己的手,上面有着厚厚的老茧,“而且,这里还有缝纫机!”刘莹原本年纪大了是要去7楼的,但是她很会安抚女人,因此破例让她留在这里稳定大家的情绪和完成一些杂事——这种工作男人是不屑去做的。原本她还想要争取帮女人们做一些舒适的衣服,但是上面提出的要求她无法昧着良心完成,只能搁置自己的手艺。
于是大家纷纷行动起来。起先,姑娘们还瞻前顾后地时不时拉扯一下身上的衣服。但是在切身意识到这里的另一个不安全的性别死光之后,她们开始厌烦起这种担心并最终选择了脱去。
“这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像男人在夏天常常衣衫不整,原来这种感觉这么舒服。”连眼泪都还没擦干的姑娘们喃喃道。会被送来这里的,大多本就叛逆。叛逆的因子是无法被驯服的。
“而且适合打架。制作给我们的衣服根本没法进行搏斗,光衣服和高跟就能拌死我们。”舒愉自在地伸展了一下自己的躯体。地下昏暗的光线照在每一个人的身体上,每一条曲线都那么自然光泽,既不肮脏也不下流。
很快,有人在库房发现了一大批布料。这些布料已经被初步打版剪裁成了长裙的样式,但是还没有被使用,这正好解了大家的燃眉之急。唯一不太好的是,这些仍然是裙子。
“我想穿裤子。”一个一直没有出过声的姑娘怯怯地说道,话赶话地补充,“不行也没有关系的。”
“你不喜欢裙子吗,乔竹茹?”舒愉问道。她对这个姑娘有一点点印象,她很乖,总是怯懦的逆来顺受的。舒愉不太明白,这样乖巧的女孩会被谁断定为精神病送来这里。
“我喜欢裙子。可是,我太胖了,我不应该穿这样的衣服。”乔竹茹抽泣着说道。她特别特别喜欢裙子,所以天天穿裙子,她的家人们认为她的行为不正常,在矫正无果后为她申报了精神类疾病。可是她只是喜欢穿裙子。那些肥胖的还不愿意穿衣服的人没有错的话,她又为什么有错了?
闻言,刘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乔竹茹,才说:“喔,如果你穿上裙子不舒服的话,那是裁缝的错误。优秀的裁缝可以为每一位姑娘提供舒适的裙子。如果他们是指你穿上裙子不好看的话……我们穿衣服是为了自己,他们不喜欢这种正常的穿着,他们应该选择不看。”
刘莹所言不虚,她的确是一个令人赞叹的裁缝。“你瞧,你的腰细,这里可以收上一些。胳膊较大家粗一些,袖子就应当多留些余量。”她头头是道地讲解着,每件衣服都做的贴切又舒适。
当大家重新走出大门时,大红色的碎花裙子飘扬在每一个人的身上。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长头发的,短头发的,柔和的,坚毅的……即使是一模一样的花色,她们看起来却毫不相同。而街上的人们,穿着各色的衣裳,却像是一个模板中打造出来的产物。
急匆匆在十二点前赶回来的谢微山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谢谢你,你叫什么?”舒愉大笑着挥手。
“谢微山。微小的微,高山的山。”谢微山忽然想要说出自己的真名,“程雪在上面。”
一行人出现在了电梯上。电梯缓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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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升,狭小屏幕里曾困住的人正一个接一个逃脱。
谢微山最晚进电梯,站在最前面。她的背后传来声音:“我们这一逃,穿的又是这样的衣服,必然成为众矢之的。你本来生活顺遂,是阿雪牵扯你进入这桩麻烦事。你要走的话,就走吧。我们没有留念的东西,但是你不一样。我们无意拉无辜者下水。”
电梯到了。从昏暗的地下室和电梯出来,谢微山眼前只有一片白茫茫。她敛下眉目,朝前走去。
“回去干什么,继续做提线木偶吗?玩偶屋里被摆弄的玩偶,是幸福吗?”在白茫茫中,传来谢微山的声音。
舒瑜睁眼的时候,谢微山正在往手上绑不知从哪里顺来的大红碎花布条。她不喜欢这种颜色,但她喜欢这所代表的自由气息。“滴,警告,检测到不符合人物的行为,请改正!”“请改正!”“请改正!”“扮演得分正在下降。”“扮演得分即将归零!”“扮演得分归零!”在充斥着大脑的警告声中,谢微山给布条打了一个结实的结。真没想到,系统这回倒是十分的积极迅速,可惜,仍然晚了一步。
在程雪的照顾下,711的病人恢复得很不错。其他病人也互相帮助着照顾好了自己。
“赤手空拳,我们打不出去。”舒瑜的脸色沉了下来。
“手术刀,这里有很多手术刀。”一个女孩子抖着声音说。
“不够,远远不够。”谢微山摇头。
舒瑜紧接着看向谢微山,低声说:“我们没法带走所有人。”
医院今天是聚餐日,大部分人在地底享受彻夜的纵情,已经是安保最为松懈的时候。但是这样的松懈,仍然不是她们可以抵抗的。在这样一个强实名制的社会保障性医院里,没有人可以隐瞒身份而且一过早上八点,伤亡就无法隐瞒,必须早做决断。
“先让大家集合。”谢微山避开了舒瑜的目光。
刘莹立刻去病房里通知病人们。她在这里兢兢业业工作了这么多年,不曾发现过任何一个漏洞。刘莹明白,带走地下室的人已经是困难重重,更别提病人们。但她还是有一丝希望,她不舍得这些人继续被糟蹋。
舒瑜没有再说话。几个身体相对健康的女人跟着她去挑选刀具。
此时此刻,七层走廊蔓延着死一样的沉默,所有的声响都恍如天外来客。“系统,可以帮我吗?”谢微山抬头,望着虚空。
“为什么要救她们?这是她们自己的选择,她们没有为适应这个社会付出努力,就只能被社会淘汰。是她们没有争取。玩家不应该救她们。”系统气急败坏地回应。
"适应?这个世界把所有不利条件加诸同一性别上,到头来还要斥责她们不知争取?"
“玩家你明明有通关路线可走,为什么偏要选择这一条?这不是系统的难度设定问题,系统不担负责任。”
“有路就是公平吗?向上的道路和向下的道路一样吗?向另一性别俯首称臣的道路和压迫另一性别的道路一样吗?不断堕落的自由不可能是自由。算了,我就知道跟你说不通。”
谢微山叹了一口气,打开手里的大麻袋,里面是在地下室收集的电棍和枪支。她将枪支递到了舒瑜手中。舒瑜掂量了一下重量,“你得教我们怎么用。”
“很简单的。打开保险,瞄准,按下扳机。”谢微山举起手枪,“身体健康的过来拿枪。不要怕,就冲着外面射击就行。”
最终商量的对策是,谢微山、舒瑜带着身体健康的人下去清场,剩下的人随后出门,有一辆“故障”列车正在车站等待。
坐电梯下楼时,谢微山的心跳得很快,撞击声在耳膜中回荡。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她真的想好了吗?
“现在一楼大厅一共二十名安保人员,五名配枪,两位在大门左右,三位在电梯口。”女娲的声音再度响起。
谢微山原样复述,“你们几个人就冲着大门扫射,不用害怕。舒瑜,我们往前站,解决电梯口的人。”舒瑜的脸色很奇异,但是她点头表示知晓。
滴——从黑乎乎的电梯门缝里忽然挤出两把背靠背的手枪,手枪一顿射击,轻而易举地将最近的两名安保人员射成筛子。听到枪响,所有安保人员圆圈状包围过来,警棍一亮一两的,他们的脸也在这种颜色中明暗不定。
“动手!”舒瑜一声大喝,吓呆了的女人们如梦方醒般举起了手枪,向敌人方向扫射。一时间,子弹在所有防弹级别的玻璃和墙壁上弹跳。谢微山透过人群的间隙,向门口的安保人员遥遥举枪。
“又有不知好歹的人命送上门来。”听到巨响,安保甲懒懒散散地转过身来。安保乙兴奋地戳他,“你看,妹子!这不去……”然后,一颗子弹从甲眼前划过,射入乙的眉心。该死!甲暗骂一声,下意识举起手枪,肩膀应声射入一颗子弹。手臂瞬时脱力,枪也掉在地上。直到躺在血泊中,甲都没有看清来者的面容。
电梯门又一次打开,程雪搀扶着虚弱的711出来,身后是互相扶持着的女人们。明明自己握枪的手还在发抖,舒瑜的表情却舒展轻松:“放心,都解决掉了,快走。”
他们在原野上奔跑。此时,月亮早已藏匿了面容,太阳正从地底抬头。在黎明的前一刻,她们出现在了地铁上。
天亮了。
14. 她们的愤怒
精疲力竭的大家没有说话。所有的高兴、庆幸、后怕、恐惧,在这种前所未有的安全空间里不断发酵,混合成了奇异的情绪。有人在哭,也有人无声地笑起来。刘莹反复揉搓着手里的枪支,对每一个部件细细擦拭。
“少人了。”谢微山挨个清点人数。舒瑜当然注意到了,她垂下眼睛,摇摇头。不必多想了,没有跟上来也是自己的选择。
到了别墅之后,几乎是一瞬间,地毯上、沙发上、所有软和暖和的东西上都长满了人。她们太累了,也太久没有休息过了。躺着的男人被一个女人补了一枪,然后再也没有人往那里多看一眼。
舒瑜在厨房等待谢微山。
“你还可以在这里待多久?”舒瑜的眼神前所未有的犀利。
“待多久?”谢微山疑惑地轻声回问。
“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人,”舒瑜错开眼神,“我曾见过国外的幻想文学,里面描写过仙女教母一类的角色。你是这样的人,对吗?”
被发现了。是行为举止,还是算无遗漏的计划?谢微山笑起来,“五天。我一共可以在这里留七天,今天是第三天的凌晨。”
“我原本也计划若能逃出来,就来这里避一避。我在这里认识一些朋友,明天我们去见见她们吧。”舒瑜僵直的肩膀放松下来,“没有逃出来也是她们自己的选择,你不必太担心。”
谢微山点点头。
“晚安。”“晚安。”她们各自道过晚安,然后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在门口,两人再次相遇。
“八点。还有两个小时,我想我们还来得及再救一批人。”谢微山惭愧地摸摸脸,“我不想浪费时间。”
“我也是。我知道还有一个酒楼底下也有,跟我来。”舒瑜一把揽过谢微山的肩。
车程又是半个小时。两个人已经很困了,不得不说话来提神。
“在你的世界,大家都生活得很幸福吧?一个女人能拿枪的世界。”舒瑜的脸上露出隐约的甜蜜笑容,“我在国外文学中看到过对母系社会的描写。可惜,我们国家没有这样的历史。自文字以来,一直都是男权社会。”
“文字,也是当权者的游戏。历史不谈女性,是历史的执笔者偏爱男性。”谢微山摇摇头,“在我的世界,大家清醒着痛苦,麻木着沉沦。比这个世界更痛苦,但也稍显幸福。”
“我总是缺乏一点勇气,瞻前顾后。在一个黑漆漆的世界里睁眼,看到的却是猩红的野兽的眼睛。”在黎明并不清晰的光线下,舒瑜的声音也模模糊糊的。“有的时候想,就这样吧。但是有的时候,又真的很不甘心。我一直想要成为一名社会学家。可是不行,女人必须要结婚,结了婚就不能四处乱跑。我羡慕我女儿的勇气,野心和欲望。”
“你不认识她。她是我们国家的女性参政者中职位最高的。”舒瑜谈起女儿,语气又上扬了一些。
舒瑜的女儿,南茶,唯一一位高位女性参政者。她冷漠、清醒,与从政的男友旗鼓相当。网上曾有评价,“最不像女人的女人”“她有不输于男性的智慧”“她抛弃了所有女性的劣根性。”……这样的评价,在南茶身上堆起一座小山。南茶本人全盘笑纳。最近,她正在争取某城市统领者的职位,音讯不明。
“这不是夸赞。”谢微山眯着眼睛看向外面。男人只是将优秀的女人划入了男性,于是女性永远是劣等的种族。
“我知道,他们致力于分化我们。妓女也是女人,我们这样的‘精神病人’也是女人,我女儿也是女人。可是我们被划分为三六九等,让我们把注意力都留在这种偏狭的歧视之中。”话题一转,“我很讨厌‘不输于’这样的表述,可能因为我是文字从业者吧。男性被视为标杆,那么女性永远无法超过男性。标杆是无法被超越的,因为标杆之上空无一物,标杆之下者终其一生也只能追赶。”
“她也只是她。”谢微山收回目光。
早晨到来之前,安保人员远比晚上要困倦得多。见到谢微山和舒瑜,他们也只是草草地盘问:“来干什么?”“保洁。”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道。于是安保人员挥挥手将她们都放了进去。
时间不早,很多人早已出门,地下室里只剩下了噩梦缠绵的女人们。舒瑜和谢微山挨个唤醒额头颈侧皆是冷汗的女人,“醒醒,我们该走了。”她们像是听不清也搞不懂发生了什么,只麻木地跟从在两个人身后。
“这里的建立时间,比医院早了很多。”舒瑜含蓄地解释,谢微山点头。
直到第一声枪响,女人们才回神,有人来救她们了?她们即将自由了?在反应过来之前,泪水蒙满了她们的脸颊。可是,她们可以去哪里呢?除了做妓女,她们又有怎样的前途呢?
“快跟着我们走!”舒瑜解决掉了最后一个安保人员,顺手牵上了一个呆呆的女人,“不跑就来不及了。”
“我们要被通缉了。”坐在高速飞驰的列车上,舒瑜还有闲心开个玩笑。
“不会,监控都故障了。”戒备状态一卸下,谢微山早已困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让一个一直按时睡觉、从不通宵的人忽然经历这样的高强度活动,谢微山的灵魂都快要独自飞走了。
“这也是方外之人的能力吗?”舒瑜感叹。
凭借着本能在别墅里寻找到一张床的谢微山失去了回答的能力。
一整个上午,这座别墅和其他所有别墅一样,悄无声息。
下午,陆陆续续有人醒来。当她们走进厨房的时候,等待她们的就是热腾腾的粥和包子。
刘莹是体形魁梧的妇女,声音大心思细,大大方方的。对这些女人,她总是当孩子看。因此,一起床她就开始翻箱倒柜地做饭,担心饿着这些孩子。水汽太烫了,很多不曾落泪的人哭得连碗都捧不住。她们有家了,也有家人了。人生第一次,她们被无条件的照顾和爱,不是因为乖巧也不是因为贤惠。
“这个包子的馅,煮的有点……奇怪。”一个女人弱弱的小小声说道。
“刘姐可能不熟悉这个菜。这个菜是我家乡的,以后我来做,我可擅长这个了。”一个女人脸红红的开口道。
“我也可以,我会包特别好看的包子!”又有一个人抽抽噎噎地自荐。
刚刚睡醒的谢微山目瞪口呆地看着积极抢活的一群人,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醒啦?走,我带你去见见我的朋友。再晚她们就又要忙起来了。”舒瑜一把薅过谢微山,“我给你拿了几个包子,路上吃。”
下午的别墅区,也并不死寂,相反,四周仍然有着各种生活的气息。在之前,谢微山以为别墅区里只会有各种女子,没有想到,这里男女老少皆有,在日光之下与另外的居住区别无二致。七拐八绕之后,舒瑜带着谢微山走进了一个小小的别墅,一个瘦瘦的女子出来迎接,手上还牵着一个小小的孩子。
“舒老师,您来了?”女子说,“好久没有见到您了,一切都好吗?”
“一切都好。”舒瑜将自己的经历一笔带过,“你呢,惜弱?”
沈惜弱人如其名,长着一张惹人怜惜的面容,眼眶红红,面色略白。她摇摇头,“日子就这样,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舒瑜下意识地往口袋里摸索,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拿出手,“辛苦你了。要是有什么困难的话,尽管来找我,我最近也在这一边。”
沈惜弱张了嘴,又闭上了,似乎是想要问舒瑜为什么会住在这种肮脏的地区。
谢微山歪着头看两人交流,却听到女娲说:“舒老师这是想要给她钱吧。带孩子怎么还要这么辛苦地挣钱?家里人不管吗?”在女娲的世界里,虽然女性就业受到了很大的制约,但是这样的事情还是比较少发生的,比烂心态让女娲有些许不适应。
舒瑜很快完成了寒暄,和谢微山一起前往下一家。“沈惜弱,被丈夫抛弃了,自己一边养着孩子一边做妓女过活。婴儿奶粉太贵了,又从不打折扣,她为了孩子很是操劳。”舒瑜叹气,“我以前总会以调研为名义给一些钱,不过如今,我自己也是身无分文。”
“鼓励大家都生孩子、打击堕胎遗弃的话,为什么不调控婴儿必需品的价格呢?这样不是更有利于孩子生长?”谢微山很是不解。
“为了鼓励母乳。但是沈惜弱身体不好,没有办法母乳,而且一旦母乳了,她就连生计都无法维持,孩子只能跟她一起饿死。”舒瑜摇摇头,“本来是打算让你认识一些人的,但是我现在忽然意识到,认识这些人有什么用呢,不过是让善良的人更痛苦、恶毒的人更愉悦。”
话虽如此,舒瑜仍然在介绍这里的住户。她的社会调研做的非常细致,对这里大部分户主的生活了如指掌。
东边的那座别墅住着一家人,丈夫爱赌博,欠了很多外债,只好靠出卖妻子来维持生活。妻子晚上工作,白天伺候一大家子,出门的时候脸上身上总是带着伤。西南角的别墅住着几个姐妹,都是不想要结婚生子的异类,被家人驱逐又不想去找男友,只能在此处落脚谋生。
除了这两种类型,像沈惜弱一般为了独自抚养孩子而从事这一行业的也不在少数——大部分并不是为了抚养自己与心爱之人的孩子,而是不得不养育一个血缘不明且承载着痛苦回忆的孩子。当然,也有喜欢上了一个有妇之夫而被养在这里的金丝雀,有些养得尚算上心,有些则养得食不果腹只能自己谋生、但心里还是一腔爱意甚至浓烈到了反送钱的地步。这可能也要归功于市场上畅销的恋爱脑小说和鼓吹性缘关系的宣传走向。
当天晚上回到别墅的时候,女人们热热闹闹地准备了大餐,好好地饱腹了一顿。但是没有人喝酒,也不知是害怕下一个夜晚是否安全,还是天然对酒气深恶痛绝。
吃完饭,大家就窝在客厅里看新闻。谢微山寻到了空挡,准备去书房里找电脑和女娲讨论一下。眼见着谢微山要离开大厅,刘莹也跟随其后,在拐角截住了谢微山。“那个,微山妹子,你的钱还够用吗?在这里的花销不少,我这儿还有一点积蓄……”
谢微山意外地转过身来,微笑着说:“够的,刘大姐放心,这里一直住下去我的钱也足够。”“那也不行,怎么能让妹子这么破费。我这儿还有一些钱,你拿着!”谢微山推拒着刘莹的钞票,“刘大姐这也不是为她们破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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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都是我看着进来的,像我的女儿一样,我们都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走,可你不一样,我们是在连累你。”
明明自己已经生活如此艰难了,却仍然在关心其他人的人生,就是因为这样的操劳,才会眉宇间常常积聚着忧愁吧。谢微山低下头拿出手机,将余额展示在刘莹面前,“我真的很富裕,这不是假话。”刘莹怔怔地看着界面上一大串数字,半晌,泪流满面,“那就好,那就好。”她喃喃着,魂不守舍地离开了。从未被幸运眷顾的人,有朝一日忽然见识了幸运的样子,大抵都是如此。
到了书房,女娲操控着电脑展示官方所掌握的信息和推断。目前,女娲已经破坏全部监控录像和列车行进踪迹,剩下的人证也全部是死人,所以官方只能从指纹入手探查。不过,这个探查被更加严重的事件中止了。当天,有两个女人没有离开。她们将从医院里拿到的安眠药兑入酒局的酒瓶之中,并劝说大部分人饮酒,导致当天晚上地上酒局几乎全员死亡——超剂量的安眠药使男人丧失自我意识,在女人纵火和女娲关闭逃生通道后无法自主逃离或呼救,灼烧或窒息而死。两个女人也选择了自杀。
在酒局中死去的,不同于地下室没有结婚也没有钱的年轻人,大多有权有势的人,他们的忽然死亡远比两个地下室要震动的多。官方判断,这是反社会型人格男性因不够完善的生理需求社会保障机制而感到不悦所采取的行动。因此,作为对这个问题的解决态度,警方不但会抓捕肇事者,而且承诺会进一步改善生理需求社会保障机制,以更平等更广泛的保障男性的权利。
这段话,不仅在官方的保密报告中提及,也被电视媒体报道。外面正在看电视的女人们也看到了这一条承诺。
“这明明是我们干的!它们凭什么认为只有男性才会不满?女性就没有权利吗?”女人愤愤的声音传来。“就是!它们是不是还想要以各种借口抓捕更多女人?是不是还想要让女人过得更惨?”“舒姐姐,我们能去再救一下剩下的人吗?”“我们要给它们看看,女人的威力。”“一群畜生和蠢货!”女人们的声音此起彼伏。
程雪走到客厅的高柜旁,拿了一把手枪反复把玩拿。昨天,她人生第一次攻击了别人,那是一种充满了掌控力的美妙滋味,她感受到了自由,也感受到掌握他人生命权力的快乐。当年山头的狂风,终于还是吹到了今日。
舒瑜坐在角落里,闻言说道:“这种事情,还是要好好计划。但是大家既然想要拯救其他姐妹,必然要先锻炼自己或是好好休养生息。切记,要隐瞒这些信息,不然我们可能就要先被抓进监狱了。”
身体健康的女人们立刻抛下了电视,围在舒瑜身边。刘莹问道:“舒瑜妹子,我力气倒挺大,但反应慢使不好枪不说,打架的时候连刀都用得不太顺。这要咋练?”舒瑜用遥控板调节频道到男子格斗教学节目,开始进行基础教学。舒瑜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这么多人想要和她一起学习搏击格斗这样“不属于女性”的运动——但是,女性和力量同样相配。
在接受第一次的训练之后,女人们出去散步了。听见外面的吵闹渐停,谢微山抱着电脑来到了客厅,舒瑜正在客厅等她。
“我还以为出了这种事情,在真相未明之前,他们会选择先严加管理来规避风险呢。结果它们居然想要扩大公益行动的面向对象、降低审核机制、提高单人可申请次数。它们真是对它们以为的行为动机很熟悉呢。”舒瑜冷笑一声,“这样也算好,我们至少能再多救一些人。”
“还是我们两个人吗?”谢微山问道,“如果顺利的话,今天的晚上八点到明早八点,十二个小时,四个窝点。但是,我们需要人来安置这些女人们。”
“整个城市一共有多少窝点?”舒瑜在草稿纸上列出所有人的名单,边筛选边问道。
“一百三十五个。”谢微山回答。
舒瑜忽然停下了笔,“你说,我们掀起骚乱,必然会连累其他的女人。我们这样做,对她们而言,是不是很残忍……”
“能看到自由的希望,总比永远活在黑暗里要好一点。”谢微山回应,“奴隶解放的希望就是靠一个又一个奴隶的反抗堆积起来的。挣扎是本能。”
“也是。总要有这么一天的。”舒瑜在草稿本上勾出几个人的名字,“刘莹,程雪,顾楚月,带这三个人去吧。其实我觉得,这个行动只有你一个人的话,效率最高。”舒瑜能感受到谢微山的与众不同,她像是与这个世界所有监控有着无形的交流,能够算无遗漏,身手不一定矫健但是开枪十分稳定。任何人跟着她都是累赘,都会平白花费她的口舌。
谢微山愣了一下,刚准备开口安慰,却听到舒瑜接着说:“但是我必须要跟着你。七日一过,你就要离开,但是我们的日子还要接着过下去,我必须学会怎么面对敌人。这里应该有地下室,你有空吗,可以教我一下射击的技巧吗?”
她就像是一团鲜艳的烈火,充满希望,充满动力。谢微山被拉着进入地下室。两人的背后,电视正播放着新闻:由于重要人物意外死亡,目前任命岗位出现了巨大的波动,于义康有望升任……
15. 出逃
当晚八点,五人准时出发,前往最近的地下室。这次的地下室在一间酒吧底下。这所酒吧十分出名,据说特殊行业的女性经常会来这里拓展客源,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就这样消失在这个灯光迷离的地方。
“五位美女,有什么吩咐?”一进门,招待生上前来迎客。他的身后,几个男人转过头来,端着酒杯,色迷迷的眼睛从下往上慢吞吞地打量,还有一个更是直接站了起来。
“开一个包厢,西104。”谢微山垂下眼睛,一叠小费塞在服务生的口袋里。
见到小费,服务生的声音一下子谄媚起来,“当然可以,客人这边请。”边说着,服务生边拿出蓝色棒子开路——证明这是贵客,不是猎物。不过,总是有些人缺乏一点眼力见,趁着路过的间隙就想要伸手冒犯一下。纵使左右闪躲,程雪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碰到。感受到左侧的手,她立刻像小鹿一样弹跳起来,被吓了一跳的舒瑜下意识地将酒杯砸在了那只蹄子上,“没长眼睛?”
谢微山一行人虽然穿着寻常,但是一身尖锐凌人的气势与这个世界大部分的女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旁边的男人扯扯受伤者的袖子,“算了算了,犯不着,万一冒犯到高官、富豪的妻子或女儿就不好了。”“高官富豪?他们难道就是这样培养家里的女人的?真是没有教养!这样的女人,晚上在酒吧这种地方鬼混,早该被逐出家门。”受伤的男人轻哼一声,恶狠狠地盯着舒瑜。“别气了,这样的女人不会有好下场的。”男人拍拍朋友的肩膀,眼神依然停留在谢微山身上。角落里的监控似有所感,缓缓转动角度对准了两个满脸懊恼的男人……
“这个包厢有一个通往小巷的窗户。”谢微山推开包厢角落的小窗,“一会儿,我们把人从包厢旁的电梯送上来,刘姐你就带着她们从这条小巷一直跑到路口,有一辆灰色的车停在那里,你开着导航回去就行。”
谢微山和舒瑜出门后,刘莹一遍又一遍地读着地图,心里却一直悬着。顾楚月坐在旁边倒了三杯茶水,自顾自喝了一口,“喝点水镇静一下,不必这么紧张。”可刘莹连杯子都握不住,失手掉在了地上。顾楚月叹了口气,“别收拾了,大家穿了鞋不会受伤,又不是我们的地方。”说罢,她接着倒了一杯水递到刘莹手上,顺便环顾四周研究包厢的布置。刚刚下意识想要收拾地板的程雪停住了动作,茫然地想着,这不是我的工作,对啊。
另外一边,舒瑜和谢微山再次站在黑漆漆的电梯里。
许是受到了加强戒备的通知,通常昏昏欲睡的警卫现在却是精神十足地盯着手机,整个人呈现出亢奋的状态。当他看到舒瑜的时候,居然下意识地露出了笑容,“哟,小妞……”语音未落,他的脑袋上就出现了一个大大的血洞。
“恶心。”舒瑜甩甩手腕,大步径自往前走。
“哐!”门一开,里面的男人和女人回过头来。瞬息之间,男人的眼睛里浮现出惊恐和意外,既惊恐于自己中了招,又意外于杀人魔是女性。而女人的眼睛里却一下子注入了光芒,她趁着男人愣神的功夫将一旁的眼罩扣在男人脖子上勒住、并伸腿蹬向男人□□。男人哀嚎一声,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刚才还曲意逢迎的女人,女人没了几分钟前的温柔小意,一口唾沫吐在男人脸上,“看什么看,畜生!”男人的脸色渐渐青紫,最后没了声息。女人爬起来,准备拿浴巾盖住自己。
门口安静许久的谢微山举枪射击男人的尸体,“这里不会有男性活口。还有,干得漂亮。”女人转过身来,“那就好。敢多看我一看,我就要挖掉他的眼睛!没想到,这么久了,我居然还能等到这种好消息。”是很久了,一百多天,还是三百多天,女人都记不清了,连外面出了什么大事,都要靠这种色鬼酒后套话。
女人坦然地裸露着自己自然的曲线,那是宽厚而健壮的身躯,“男的总是乐于展示自己那丑的要死的身体和针,反而女人要对自己美好的身体遮遮掩掩,既不能被外人看到,又要给内人欣赏。呸,有病!我叫宁鹤。”宁鹤伸出自己宽大的手掌。
直到宁鹤站在谢微山面前,谢微山才意识到宁鹤的身量远比一般女子要大得多,连手掌都比谢微山大上三分。“谢微山。”谢微山微笑着,将手放进对方充满安全感的手掌中。在抽出手之前,谢微山又往那双手掌中放入枪支。
离开101号房间,舒瑜已经将五六个男人解决掉。听见身后的动静,她头也不回地喊道:“组织一下女人们。”刚刚被救出来的女人们还畏缩在浴巾和被褥之中,探出头害怕又担忧地看向宁鹤。“看啥!大家都是女人,有啥好怕的?裹个被子还想不想跑了?”宁鹤说着,无师自通地射死了一个没被彻底杀死、正准备挪出房间的男人。“这枪很合手,我以前一直喜欢这种,没想今天拿上了。”
看着宁鹤运用自如的样子,再看看自己和舒瑜训练时各个摆放不好的手指,谢微山忽然意识到枪支的标准尺寸本就不是给女人设计的,宁鹤体型接近平均男性,因此可以更加顺利的使用这种武器。女娲也意识到了,“等我有空,我立刻改进尺寸设计。我从来没有关注过‘标准’。这种标准都是人类给我的,我没想过这个标准是以什么为基础制造的。”
很快,舒瑜就解决掉了十多个房间的男人,女人也在宁鹤的训斥下勉强接受了袒胸裸体——当然,出于生理健康的担忧,谢微山还是准备了基础服装,再多的就不是女士包包能够容纳的量了。这个世界的成年女性是不会接受丑陋的大容量男款包包的。如果背上男款包,一路上的目击证人能够翻上十倍。
三四次之后,人终于都被运到了104,刘莹带着她们去乘车,剩下人前往下一个地点。许多人翻窗的动静属实不小,隔壁包厢的窗户里探出了人头。看着宁鹤抱着娇小女子的模糊背影,他们还调笑说:“哟,这是捡了个不错的女人啊。真好运。怎么,看起来你们包厢不少,能送我们一个不?”宁鹤没有精力回头,抽着烟的顾楚月却一扬手,将烟头和打火机一道扔进了隔壁窗户。
104的窗户还在不断爬出人,再喝了酒的人都意识到了不对,隔壁立刻惊叫起来,“你们,你们不会是……”此刻,酒精在烟头的催发下爆炸出绚丽的烟花,吞没了污言秽语。在五彩烟花的照亮下,女人们奔跑着。
接下来舒瑜也是一马当先,谢微山补枪断后。鲜血、泪水、尖叫和咒骂,让谢微山眩晕。有的人双眼无神,有的人一个劲地往前冲,有的人在勒死男人后从窗户一跃而下……最终坐在车上时,谢微山垂着头频繁地干呕,面色和唇色都泛着灰白。“你还好吗?”舒瑜凑在谢微山身边,递水。谢微山很小幅度地摇摇头,唇开开合合却没能说出一句话。舒瑜摸摸谢微山的脑袋,“好好休息一下吧。”
这一觉,又是一个上午。女娲眼睁睁看着谢微山辗转反侧,冷汗从额角流到肩胛。她才二十岁,一个一路平安顺遂的人是很难见到这些苦难而不动容的。她一直在哭,哭不幸、哭不公、哭无能为力。可是当谢微山睁开眼睛的时候,她仍然是坚定不屈的。
“你醒了?”舒瑜端来了清淡的面食,“吃一点。今晚我们可以休息了。”
在谢微山慢吞吞吃面的时间里,舒瑜讲述了昨晚事件引起的社会反应。酒吧隔壁包厢死了十二个人,有一个人逃脱了。存活者下午刚刚苏醒,作为证人证明了杀人者是一群女性。原本的性瘾者劫人满足自己欲望的猜测不成立,政府正式停止生理需求社会保障机制,开始规划集中转运。免费或廉价性服务的暂停在底层男性中掀起轩然大波。“老子好不容易要排到了,靠!”“这样子要忍不了了!政府也不管一下吗?”“到时候这些女的抓住了,全都都送进地下室里,哥哥好好教教她们怎么做女人。”
“冲突不可避免。我们要思考下一步去哪里了。这里迟早会被发现。”舒瑜忧心忡忡地说道。
谢微山一根一根地将面条挑起,挑三拣四地送入嘴里,“哪里会安全呢?这些城市的执政者和政策,有什么分别吗?”
“如果,如果真的不行,我们只能考虑去洗劫一个偏僻的村庄来积蓄能量了。女性庄园主我知道一两位,但是她们不一定会想要卷入这样的纠纷。一旦与我们为伍,就永远不能回归正常生活了。”舒瑜叹了一口气,“不过,这些事情也不应当让你操心了。好好休息吧。”
“不。你们的困境,也是我的困境。你今天有空吗,我想,也许我可以再学习一些格斗技巧。”谢微山踉跄地下床,从边柜里抽出两根木棍。
论起格斗,舒瑜算得上专家。谢微山跟女人们一起进行了基础的训练,在女人们出去四散锻炼的时候又跟着舒瑜学习格斗技巧——她的体力太宝贵了,要留在迫不得已的时候使用。宁鹤也是一个对抗经验丰富的人,她嫌弃地捏了捏谢微山瘦弱的胳膊——在一层皮肤之下甚至捏不到二两肉,啧了一声,“你们可真是胆大,这么弱就敢来救人。厉害!”“弱的总要锻炼了才能变强,也不能指望忽然一天就变厉害了。”谢微山甩了甩胳膊,继续挥舞自己的木棍。宁鹤摇摇头,“你们太心急,我们还能死得这么快?你们玩命呐。”舒瑜看向谢微山,谢微山摇摇头,于是舒瑜摊了摊手,“时机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嘛,哪里能够提前准备呢?”
“为啥子不让大家拿枪训练?有了枪,这些体力差异就小到可以忽略了。”宁鹤朝谢微山扬扬下巴,“像她这样也能救很多人。”
舒瑜刚想要搪塞,谢微山开口回答:“枪是捡的,就这么几把,子弹也就这么一点,用不长久。”
“可惜。哪捡的?我再去搞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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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鹤撸了撸袖子,跃跃欲试。
“地下室门口,最近戒严转移了。”谢微山平平板板地泼了一大盆凉水,“还是提高自身素质才是道理。”
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宁鹤只能出去跑圈泄愤,不忘吐槽一句,“这里这么大个别墅,连一点儿健身器材都见不着,净是塑形的,塑了给那种傻逼看吗?”
当晚,因为人太多,女人们搬开桌子,坐在地上享受了一顿室内野餐。掌厨的还是刘姐,但是每个人都是帮厨,做饭时把厨房挤到水泄不通。“我从来没和这么多人一起做过饭。我顶多和母亲婆婆一起出现在厨房里。”“欸欸欸,谁踩着我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个碗,我来洗。”“洗什么洗,我这不是顺手就洗了?”每个女人都那样麻利,因为慢吞吞而挤不进干活队伍的程雪只能在外面铺从库房里找着的野餐垫,喃喃着“好像没有丈夫,日子也可以照常过下去,甚至更加轻松。”
晚上,别墅区进入了最为热闹的时间段,外面全都是男人和女人的调笑和尖叫声。为了避免冲突,女人们都留在了别墅内部,偶有一两个敲门来碰运气的,也被装死的态度堵了回去。因为实名认证的缘故,女人们没有手机,电视里的爱情片段也令她们作呕,最后只能尝试闲聊。她们聊起自己的成长经历,聊起家庭,聊起婚姻,然后发现彼此的苦难是如此相似。细碎的繁琐的不满,在平日里被社会公序良俗压抑着无法宣泄,在这里却得到了大家叽叽喳喳的认可。
她们相谈甚欢,为彼此的俏皮话而哈哈大笑。女人最为善妒,要小心你的闺蜜抢夺你的男友,女人多是非多……社会意义上的偏见让她们天然排斥同性、讨好异性,即使异性不如人意她们也必须选择一个来依附。不依附的结果就是被社会抛弃为“不守妇道的女人”。可是她们再怎么胆战心惊如履薄冰,一旦有什么不顺心,还是会被当成精神病绑进地下室。这里的几十个小时,是人生中第一次大声说话,第一次流汗而不擦拭,第一次拍着大腿大笑……人生中算得上恣意的时刻,几乎都浓缩在短短的几天。
“她们忒乐观,现在还闲心笑呢!”宁鹤坐在书房里,撇撇嘴。
“能笑总是好的,比哭要好一点。”舒瑜耸耸肩,“乐观不是坏事。”
书房里坐着几位舒瑜和谢微山选出来的能担大任的“骨干”人士。她们需要好好商量一下这群人的前路该往哪里走了。
刘莹出言打断,“好几个小姑娘这几天醒来眼睛都红红的。她们还是……”还是太苦,太令人心疼。可是这话,她又有什么立场说?除了谢微山,哪个不是从这种苦里面过来的?
“关于之后,好的打算,我们能找到一座愿意庇护我们的城市。”舒瑜拿出笔记本,用笔在上面标记。
“坏的打算,大家直接流浪山林,”顾楚月接话。
“现在的问题,一个是我们能去哪里,还有一个是,转运的人救不救,这里的性工作者救不救。”舒瑜用笔在笔记本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将问题圈了起来。
“性工作者,不是自愿的吗?”程雪怯怯地发出疑问。她之前一直认为性工作者都是自甘下贱的人,现在有了改观,但仍然认为这是她们不思进取的选择。
谢微山起身到书架边拿起一大叠资料——这是下午舒瑜叫她去文印的关于舒瑜调研的性工作者生平的收集资料,递到程雪手里。程雪低下头,认真地阅读起来。剩下的人继续讨论。
“人,能救就救。”宁鹤敞着腿坐在椅子上,“但咱们的命要先保全。转运这事,够呛,消息也不清楚,还得等。这工作者,可以试试。”
“那我们得分配一下劝说的人员。”众人开始嘀嘀咕咕地商量。“这不行……”“那也不行,你不得把人家小姑娘吓哭。”“劝服就好了,管她怎么想。”“我们是要和这个社会做斗争,斗争是很辛苦的,我们不能强迫其他人去遭罪。”“留在这就不遭罪了?怎么样的生活都比当笼子里的困兽强。”……
程雪在一边坐着,手指颤抖,翻了好几次,纸张仍然慢慢悠悠地落回了原处。泪水将字迹晕染开,公正客观的记述里的悲情,将泪水染成黑色。
张某某:丈夫赌博,育有一子,为偿还外债和供儿子读书而从事该行业。
秦某:收取高额彩礼为弟娶妻,婚后发现不孕不育,为偿还彩礼而从事该行业。
黄某某:拒绝家中相亲,逃婚外出,为继续读书而从事该行业。
叶某某:名校毕业,被富豪包养。富豪已婚,为掩人耳目而在此生活。
沈某某:单身,为抚养幼儿而从事该行业。
石某:患有精神类疾病,人际关系破裂,在被送往“精神病院”途中逃脱,为谋生而从事该行业。
……
16. 黑夜杀手——你看我是男是女?
第三世界,第五日。
迎接谢微山的,不是晨曦,不是鸟鸣,而是女娲咬牙切齿的声音:“畜生!”
在睡梦中被骂醒的谢微山揉揉眼睛,迷茫地下意识接话:“怎么了?”
“昨晚,发生了很多起女性遇害事件。”女娲操控着电脑,屏幕上求助帖疯狂刷新,“有没有人在东桥路附近,我的姐姐不见了,有没有人能帮我找一下?”“昨晚约了同学,可是同学在经过西沙时失去音讯了!有没有人见过一个穿白裙子的女生,晚上九点半左右。”“我女朋友昨天出去买烧烤,结果不见了。谁干的,老子弄不死你……”“天桥广场,晚上十点二十,我听到窗外有尖叫,太晚了我没敢出去,有人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下面的评论,不堪入目。“兄弟,你女朋友估计脏了,换一个吧,老哥真心建议。”“晚上穿着裙子出门,这不是勾引是什么?”“不守女德半夜出门,活该。”“不下去是对的,有些女人不受贞洁,干净的小姑娘别看,会长针眼的。”……
刷新一次,热评第一是:“有好多人排了一个多月才轮到生理需求社会保障服务,结果现在通知说要取消至少两个月,他们忍不住了也情有可原。归根结底,不还是女人惹的祸事。”下面的跟评也受到了热捧:“要我说,女人就应该被限制得更严格一点,女人的聚会要禁止,女人的出行要制约。这么多女人半夜出门,也不知道政府怎么会允许这么多成年女人不结婚不生小孩天天闲逛的。”
再刷新一次,帖子消失了。七点的闹钟准时响起,上班族们要起床了。
“昨天,社会保障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原本不应该知道这一制度的很多女性也知道了。她们和丈夫出现了意见上的不和,大部分遭受了语言暴力和行为暴力。今天,离婚申请破天荒的增加了。”女娲又调出一个实时申请页面,“很多男人在结婚时声称自己纯洁无暇,实则就是个烂人。很多妻子无法忍受这种群体性的欺骗,一气之下决定申请离婚。但是,离婚很难实现,妻子被送进地下室的时候男人自动离婚,否则,只有丧夫没有前夫。”
“□□。”谢微山看着迅速下跌直到被封锁的词条,叼着牙刷冷冰冰地总结。她叹气,“我到哪里,哪里的离婚率似乎就会变高。看来我和姻缘是一对死对头啊。”
“结婚不一定是为了幸福,离婚一定是为了幸福。她们只是找到了自己。可惜,我们的行动,终究还是连累了所有人。”
“我们还是连累了无辜的人。”在早餐桌上,彻夜未眠的舒瑜沮丧颓然。
“连累?我们难道要一直做奴隶才对?”宁鹤冷笑一声。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为自己争取,为自己战斗,这是她的个人信条。
“别这么想,你没错,你很好。你可是救了我们这么多人呢!”刘莹往舒瑜跟前放上热腾腾的豆浆,“喝一点热的,再去睡一觉吧。”
顾楚月在旁边点了点头。程雪眼巴巴地端着包子,也放在舒瑜面前。
舒瑜简单用完早饭,失魂落魄地被众人赶进了房间。
“我们咋办?就看着耍流氓?”宁鹤敲敲桌子,“这么憋屈?这种闷气,我受不得。”
“我有一些……不太光明磊落的方法。”谢微山举手,“但是,大家不要告诉舒瑜。”有些人在暗夜里行动,是问心无愧为了光明的明天;有些人在黑夜里杀人,不过是以暴制暴。直到现在,上午十点整,政府仍然没有正面回应网友的呼吁,城市各地却陆续出现不明身份的女尸和被侵犯的女性受害者。她们被掩埋了身份,被堵住嘴,被送往地下室——这样的女人被钉在了耻辱柱上,男人厌恶这样的妻子,儿女怨怼这样的母亲,朋友远离这样的好友,父母也因这样的女儿脸上无光,死亡才是这些女人的最好的命运。
稳定,稳定,一次一次被压下去的热搜,仿佛不曾出现暴乱的安宁如昨日的城市,电视上辗转反侧的爱情片照旧,人们谈话时也讳莫如深,似乎只要不提及,这些事情就没有发生。几条女人的人命,换一个“祥和”的社会,没有商人可以拒绝这样划算的买卖。那么,谢微山就要让这笔买卖变得血本无亏……
下午,舒瑜收到了南茶的讯息。
“问母亲安。前日入职韧川城,一时匆忙,未及通知。如今安定,诚邀母亲同往。”——南茶。
舒瑜的丈夫、舒教授隐瞒得很好,南茶至始至终都不清楚母亲的去向和遭遇。
“前些日子被送进了地下室,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如今我们人数众多,聚居一起,不便前往。”
消息在聊天框里停留了几秒钟,随后,电话响起。
“没事儿,逃出来了。就是人太多,我也不能独自离开。”舒瑜故作轻松地说。“……”对面一阵沉默,半晌开口道“多少人?”“大约,六十几人?我们这里集中转运的人也想要试着救一下,大约有上百人。”“明日零点,有一辆通往我们这里的列车,我会要求空车,车上有我的心腹,你们只用上车,到站有人接应。地址我会发过来。”一阵键盘声后,南茶冷淡的声音传来,“预祝一路顺风。”
放下电话,舒瑜拍了拍脸,笑着宣布:“我找到我们的落脚点了。现在,我们要认真商量劝说大家的理由了。”
女娲敲敲谢微山的手表,“我准备了一些这个社会的保密资料和一些生理学资料,你拿给她们。”谢微山无奈地前往角落的打印机,在电脑上敲出了一个生无可恋的沮丧表情包回答女娲,打印机开始灵异般的打印资料。一叠资料放在了大家商讨的会议桌上。谢微山离开的时候,宁鹤和顾楚月跟着走出会议室。宁鹤还不忘挥挥手,“我不会讲话,拜托把我的稿子写好。”程雪皱皱眉,“宁姐和小顾,真的可以去劝人吗?”刘莹拍拍程雪的肩,“那就让她带带路好了。”
商量好晚上的计策,宁鹤和顾楚月回到会议厅,谢微山却留在了室外的花园里。微风带着燥热的气息,女娲絮絮叨叨:“南茶女士很冷漠呐。看起来她们母女不太熟。可是我查阅过去的学术经历,舒瑜的学术生涯有明显的停滞期,在最合适研究的年龄里出现如此长的停滞,且与南茶的出生完全相符,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她因为育儿而花费了很多心力。但既然如此,南茶怎么会和舒瑜关系如此冷淡呢?”谢微山深深吸了一口混合着青草和土地气息的空气,闭上了眼睛,“这种事情,谁知道呢?”
是啊,为什么不亲呢?连一句“我好想你”都不敢表达。南茶坐在自己的书房里,自嘲地笑了笑。从地板到天花板,这里的书架顶天立地,塞满了各色的书籍,政治、历史、心理学,甚至还有性别研究书籍。厚重的窗帘只拉开了一个角,阳光在实木地板上洒出漂亮的三角形。这里和南茶童年记忆里的妈妈的书房一模一样。南茶站起来,走到洒满阳光的地方,伸手接住了金色——她从前最喜欢坐在这个角落里了。‘懂事’之前,她一直坐在这里:爸爸写论文的时候,她喊着“妈妈妈妈”;爸爸出国开会的时候,她叫着“妈妈妈妈”;爸爸进行学术分享的时候,她哭着“妈妈妈妈”……往前一步,是整个房间里唯一一个小小的柜子,不过一米高,里面塞满了儿童读物,就是这些东西,阻碍了妈妈的大好前程啊。从那以后,她开始疏离母亲,开始建议母亲心思落在学术上,开始……不择手段地接近政治。目的是什么呢?可能只是,高高的位置上没有女人,所以她想去坐一坐。但是现在,她忽然感受到了权力的美妙,她可以为自己所爱的人提供便利、甚至打造出一个“世外桃源”。
久久不曾与女儿通信的舒瑜也在探讨的间隙轻轻松了一口气,不仅是为前途云雾散去,也为女儿的优秀和卓越。不被任何关系牵绊,她将抵达她想要的任何一个彼岸。这样,便是舒瑜能设想到的最好的前途了。
当晚,穿了一身黑的谢微山、宁鹤和顾楚月出发了。既然男人的情绪不稳定,需要纵容他们犯罪来减少对社会整体安定的威胁,那么如果女人也不稳定呢?如果女人的不满也可以造成严重的后果,那么女人的需求是不是就可以被重视了?
三人还没走出别墅区,就迎面遇到了一个变态。他那硕鼠一般的眼睛盯着三个人,肚子浮肿滚圆,下面是细小而丑陋的第一性征。“恶心,要长针眼。”顾楚月下意识地别过头。宁鹤抬手、瞄准、射击,男人还没来得及炫耀自己,就倒毙在枪弹之下。“恶心污秽的是这个变态,他身上该长枪眼……这不关我们的事。”谢微山看向前方,“走吧。”
在街角,她们遇到了几个试图尾随和偷袭的男人,他们死于枪击。再往前走,高树之下,传来悉悉索索的轻响,隐约还有“唔唔”的声音。顾楚月扒开草丛,只见一个男人正在试图强迫女人,女人泪流满面,嘴里塞着脏污的毛巾。宁鹤见状,一把拉开因惊慌而失去“兴致”的男人,谢微山脱下衬衫去包裹女人。男人涨红了脸,在宁鹤手里又蹬又踢,叫嚣着:“你竟然敢这样打断我的兴致。你这个疯女人,我要把你送去地下室!”宁鹤一挑眉,“巧了,我就是从那里出来的。”顾楚月打开手电筒,并向宁鹤手里递了一把手术刀,锋利的刀刃在白光下阴森森的。
谢微山裹衣服的手紧了紧。宁鹤接过刀,手起刀落,地上就掉下了一个软趴趴的肉团。一瞬间,男人尖利的惨叫惊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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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圆几里的乌鸦,它们“嘎嘎嘎”地飞过,落在男人耳朵里像极了嘲笑。裹着衬衫的女人张大了嘴,像是没来得及缓过神来。
宁鹤将男人的头扭向地面,灯光随之转向地面,“瞧,你也不是男人了。不知道地下室你去不去得。女人跑了不打紧,你们男的不也可以?”“呸,下贱……”男人直抽气,断断续续地接话,“你们……活……不了了。”
是啊,男人杀人、犯罪,可他们罪不至死。而女人,连反抗都是罪过。
“那至少也要你们先下地狱垫垫 。”谢微山笑起来,枪子贯穿了男人的胸口。宁鹤将手指放在男人鼻子前试了试,“死了。”
一旁的女人慢慢地站起来,肢体像是新安的一样僵硬。她歪歪扭扭地走到男人身边,伸出脚,狠狠地碾碎了地上的肉团,开始嚎啕大哭。三人一下子慌了神,杀人她们熟悉,安慰人却属实在能力范围之外。宁鹤翻遍了全身口袋也没摸出一张纸巾,谢微山往宁鹤手里一塞纸巾,“你们两个人带着她去吧,避着点人,我去解决一些私事。”说罢,谢微山一溜烟地跑了。
三个街区之外,谢微山双手持枪。女娲在脑海中下达指令:“左边,那两个男的在酒吧里□□了好几个女人。”谢微山转过头,两个男人行迹猥琐,和昨夜隔壁包厢的两张脸对上了,真是命大。可惜,这两个抽着烟的人即将死于今晚。“右手,小巷里,黄色帽子。他昨晚刚杀过人。”“前方第二个路口左转,在路灯下的撑伞人,在等着搭讪女孩,罪行累累。”……用尽了手枪里的子弹,谢微山收起手枪,改握两把尖刀,刀在昏暗的路灯下闪烁着幽光。她的后方,一个惨死的男人被围观群众发现,警车啸叫着抵达,医护人员在救护车的鸣叫声中遗憾地宣布死亡。一旁的女人直到此时才获得了些许注意,警官不耐烦地指挥下属拖走她的尸体,“去查查她的死讯,告知一下家属。”没有人关心她为什么死,没有人试图抢救她,就好像,没人会为一个破坏的物品费心。明明只要路灯亮一点,监控多一点,警力多分布一点,刑罚严一点,只要一点点,就不会死这么多人。可是,他们不在乎。
警车和救护车又开走了。旁边二楼的一盏窗户亮着暖黄色的光,里面传来男人和孩子的嬉戏声,夹杂着老人的笑声和隐约的吩咐声“小李,去洗一下碗,收拾一下囡囡的玩具。”年轻一点的女声温柔地回答:“好的。”
谢微山停下了脚步。夜晚的世界很陌生,从暖黄色的灯光里、从红色蓝色的车灯里,展开了一张黑白色的恐怖画。恶鬼用女人的血肉点燃万家灯火,鬼差借女人的白骨铸就太平盛世,它们聆听着女人的哀嚎,如同欣赏某种乐曲。
另外一边,宁鹤对着面前的女人瞪大了眼睛。“喂,你这……这……”
“我叫许如霜。”许如霜双手上下翩飞,眨眼的功夫就解剖好了手里的肉块,“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资本吗?啊?说!”
男人起先是在呕吐,然后脸色发白,最后晕了过去。许如霜摇摇头,“真不行”,顺便把刀插入他的心脏。鲜红的血液喷溅出来,许如霜的白色衬衫成了血衣。“真该死啊,但凡有把手术刀,前面那个男的别想碰我一根手指。”许如霜拿袖口擦了擦手术刀。“为什么不带?”宁鹤好奇地问道。许如霜反问:“除了做手术,女人什么时候可以拥有这种利器了?连菜刀都是和家里的厨具绑定的。”顾楚月点点头。宁鹤摸摸脑门,她向来拎着她哥的东西就出门了,什么指环刀什么剑,她没少碰,不太熟悉这种事情。
“又多一个能打的,微山和舒姐会开心的。”宁鹤高兴地说道,转瞬又生了怀疑,“你这么瘦,能跑不?”许如霜白了她一眼,“我一台手术六个小时,你说呢?”
事实证明,许如霜很能跑。回到别墅的四个人里,只有谢微山一个人气喘吁吁,面色苍白。
“早点休息,明儿还有事。”宁鹤挥挥手,回房间了。谢微山东倒西歪地也回了房间。于是顾楚月认命地为许如霜准备了洗漱用品,又在自己房间多铺了一床被子。
从卫生间里出来,许如霜环顾四周,用手掩住嘴,“你们这个区,是干那个的吧。我要睡在这儿,就没得做医生了?”顾楚月点点头,又摇摇头。“噢,你们不是,但这里是,是吧。”在顾楚月以为许如霜还准备纠结一下的时候,许如霜却往床上一躺,叹息:“原本白天被催婚就烦,手术也不让我做,说什么备孕啦不能累着了,呕,不干也好。”最后一句轻的像是臆语,“可惜,读了这么多书,还是做不了医生了……”没睡着的顾楚月枕着自己的手臂——枕头给了许如霜,看着月亮,自言自语:“会有的。”
17. 好女人是会在网上兴风作浪的
劝说小队有了变化,伶牙俐齿的许如霜被临时塞给了顾楚月。宁鹤抗争过,不过许如霜拒绝如此五大三粗的合作对象。“要是我摆证据的时候她嫌我吵,我们可能当场打起来,”许如霜抱着胳膊哼了一声。
早餐后,女人们开始了日常的健身环节。许如霜的加入使得这种业余的锻炼方式科学起来,“你的动作不对,这样会拉伤身体。”“不要太着急,动作要做到位。”她东摆一下这个人的手,西动一下那个人的腿,笑得特别开心:“你们真是太听话了~不像医院里那群混账,气得我睡不好觉。”中场休息的时候,许如霜打量了一下大家的体格,转头看向舒瑜:“平时都吃些什么?”饮食,根本不在舒瑜的关心范围内,她思考了一下:“蔬菜沙拉,鸡胸肉,奶昔?”为了控制女人的身材,保持优良体验,地下室一向只提供这种类型的食物。“最近还有很多碳水。”谢微山补充。来了别墅,采购大量食物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所以女娲分批分点购置了很多大米面粉一类的食物。
“这样不行。这么吃吃死也长不壮。我来给你们列一个营养清单吧。”许如霜顿了顿,“我感觉我亏大了,被你们疯狂的压榨能力。我打工都没这么积极。”
舒瑜扑哧一下笑了,“那说明,我们有缘。缘分这种东西,总是很奇妙的。”
线下风平浪静,线上风起云涌。谢微山、宁鹤、顾楚月和许如霜四个人,一晚上合计杀了二十来号人。本身杀人就是为了示威,她们压根没打算掩埋,因此早起的打工人被迫直面恶心的尸体。相关的报道立马占据了各大热搜,官方发布紧急申明:“昨晚有不明人士袭击公民,我司已经紧急调查,希望各位公民注意自身安全,尽量结伴出行,减少夜晚外出。”
“操,这个杀人狂有病啊,不杀女人小孩,反而来杀男人?”“老子最爱晚上出去喝一口,调调情了,连老子的自由都要被这种瘪犊子干涉。”“赶紧把这种反社会人格抓出来吧,不然人心惶惶的。”
怎么不装死了?怎么不为犯罪者开脱了?结伴出行,半夜不敢出门,这才哪到哪。你们正在经历的,可都及不上女人的十分之一呢。女娲给本就火爆的数据火上浇油了一番,似乎下一秒就要世界末日了。
“帮我发一条申明。”谢微山敲敲屏幕,“好女人,只杀有罪之人。”
一秒钟后,一个全黑头像顶着“好女人”的称呼出现了。“好女人,只杀有罪之人,”第一条零赞零评零转的帖子高高的挂在了热搜之上——不是什么钞能力,只是单纯地黑掉了服务器而已。十分钟内,这条帖子就引爆了社交媒体。为了证明谢微山的宣言,女娲还大发慈悲地公布了死者的全部违法犯罪记录,从幼儿园掀女孩子裙子,到成年后性骚扰女性,有文有图,证据确凿,后面还跟着一条评论,“警察不要太感谢我噢,为民除害是我的职责。”
“这种算什么?他就为了这种理由杀人?”昨夜出警的人失手捏碎了杯子,“有病吧?”
“这不是个男人吧。”凭借对同性无限包容的群体特性,技术支持人员推了推镜框。
“肯定是男人。这样的危险女人只能出现在牢狱和地下室里……”一旁的警官咽了一口口水,“会不会是地下室里逃出来的女人?”
痕迹检验科的人敲了敲门,推门进来。一个塑料袋子和检验报告被扔在桌子上,“枪支。不可能是女人。我们推测,是有男人的妻子或女儿受到了侵害,愤怒之下做出了这种不理智的举动。”
“啧。学校怎么教的?女儿没了还能生,老婆没了下一个更好,为这种事情去杀人,太不值当了。”
此刻,网上的评论也炸了锅。“拉拉女孩子的辫子衣服而已,那是喜欢人家女孩子。你是不是嫉妒啊?”“那个女的自己半夜出门,不就是想要勾引吗?
“友情提示,在网上造黄谣,也是犯罪哦~”女娲在辱骂被侵犯女性的帖子下‘笑嘻嘻’地回复。
“你有病?你个男人,怎么娘们唧唧的。”帖主回帖,“这种事情政府根本不管,你白费心了。”
“我杀人,是按照我制定的规则噢。还有,我就是女人呢,不要用男人来侮辱我~亲爱的陈男士,拜托吃完午饭后告诉我陵城餐厅的风味如何,我很好奇呢。”
“什么鬼?帖主被人肉了???”“这是,这是威胁吧,网警呢?”“@网警”“@网警+1”疯狂的留言被网警锁定。屏幕上,女娲气定神闲地给网警发送挑衅:“好好看着,姑奶奶我是怎么查人的,陵城路233号一栋三层。哟,怕了,要跑了?跑吧,我看看你要去哪里。既然平时不上班不工作,也没必要留着这种烂命了。”
吓人上了瘾的女娲不厌其烦地给每一个评论都留了言。“小哥哥,你都不行了还要去打扰女人啊,丢人现眼呐。”“哟~偷拍是吗?让我来看看你的~{一张男人肥硕的全身照}”“大学生啊,你怎么能欺骗你的女同学们呢?烂货可是不干净的噢。{转发量+1}”“真可惜,我不喜欢孩子,倒是没想到有人宁可养别人的孩子也要隐瞒自己弱精啊。{保密协议}”“啊,人家最喜欢上街逛了。人家可是很乖的,穿的也很普通,可千万不要拐到人家呢,否则整个村子都会死掉哒。{正脸照一张}”
警局的人永远不会忘记那个中午,局里的电话声此起彼伏,每一个电话背后都是夹杂着恐惧和害怕的哭腔和色厉内荏的辱骂。他们自述清白,他们请求帮助,他们无比的后悔,他们开始道歉……可是除了安抚,警局别无他法。
“那是一个疯子。”技术科的人在键盘上的手指缓缓停下,“那根本,根本不是一个人类能够做到的事情!”他的胸口大幅度起伏,勉力咽下了分泌的唾沫,“她是一个……非常,非常顶尖的黑客。他们真的会死。昨晚所有的监控都正常运转,可是人在监控下平白死去了。”
“是的呀,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掉了呢。这可真是太可怕了,谁叫他们自己不守男德,为非作歹呢呵呵呵。”技术科的电脑上弹出了女娲的对话框。
然后,技术科的人眼睁睁看着“好女人”的帖子底下新增一条留言:“其实我已经很善良了对吧~男人们没有女人可睡就要杀女人,我可从来没有因为没有男人爱我而生气呢~而且男人都在辱骂我……欸呀呀,我是不是应该像男人一样,把不爱我的男人都统统杀掉呢?”
鼠标被砸到了地上,摔得稀碎。
“说了不杀无辜之人,他们却更愤怒了。真是奇怪,这是在心虚吗?”谢微山看着女娲戏精的回复,难得有心情笑了。
“呀,有罪人去自首了呢。”女娲持续着那头皮发麻的语气,“人还不少。山山你说,这是认错,还是寻求保护啊。”
谢微山缩了缩肩膀,“真恶心,今晚还要和这种人硬碰硬。”“你懂我~”
官方的申明一条接一条。
现在全程抓捕犯罪人员,请所有犯罪人员立即自首,不要逃脱。
已抓捕人员50余人。
政府承诺,将会增强夜间灯光和监管建设,保障市民人身安全。
临时通知,本市严厉打击所有违反妇女意志的行为,坚决保障妇女权益。
在官方申明之下,依然是很多很多恶毒的发言。他们恶意揣测着女性的衣着,抨击女性毁了很多人的大好前程。
谢微山总觉得,这个局面十分熟悉。是什么时候呢?是之前她递交联名信的时候吧。女人被忽视、被欺侮,是因为女性身体不够强大,性情不够狠毒,道德太高,情绪稳定,是天生的安抚宠物。但今天,提起女人,男人们不再会想到温柔和善,而是神出鬼没、手段狠毒、阴险狡诈、精神癫狂。这样的女人,谁敢动,谁敢拐呢?
“咚咚咚”。”微山,来吃午饭了。”刘莹的声音响起。
简单用完午餐,大家纷纷按照既定的计划前去“邀请”其他工作者同行。
宁鹤负责劝说沈惜弱。沈惜弱就如之前所说,身娇体弱,况且还带着孩子,生活压力大到几欲轻生。但即便日子如此艰难,她仍然没有想过离开,“孩子长大就好了。”她总是这样给自己打气。“她现在小。以后她还要读幼儿园,读小学……你出得起学费吗?”宁鹤直截了当地问道,“没书读,她以后能干嘛?”读不出书的女孩子最终只会成为下一个单身的沈惜弱,贫穷和绝望是会在代际之间永久传递的。沈惜弱愣了愣,掉了几滴泪,“可是……我还能怎么办呢?”“这就是机会,”宁鹤抱起婴儿,牵起沈惜弱的手,“跟我们走,去搏一搏。”宁鹤的手很粗糙,骨节分明,和沈惜弱印象里的男人们接近。她应该试一试的,她不想要一辈子困在这里,何况这甚至不需要她下定决心,她只要点一点头就可以。然后,沈惜弱点点头。婴儿在宁鹤的怀里嗦着手指,开心地笑起来。
顾楚月和许如霜敲响了张某某家的大门。舒瑜凭借自己的人脉打听过了,张某某的丈夫出门打牌去了,儿子也出去上补习班,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你想要走吗?”顾楚月开门见山地抛出了主要目的。
“走?走去哪里?”张某某擦擦手,疑惑地问道。
“你现在每天又是工作又是家务的,多辛苦啊是不是。要是跟我们一起走,不用还赌债,也不用养儿子,多幸福。”许如霜用高昂的语气介绍道。
“走?那我儿子和丈夫怎么办?不行的,我累一点,但是我丈夫也会体谅我的。女人家怎么能这么娇气?吃点苦,打理好家庭是应该的。”说着说着,张某某颇有些自豪地挺起胸膛——她最喜欢她的公婆夸她勤劳能干了。
“你的丈夫不仅不挣钱,还四处闲逛,拿你的钱去找女人。你的儿子拿着你的血汗钱不学无术,买东西追女孩。你觉得值吗?”许如霜一想到那份资料,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我是个大度的女人,不会争风吃醋,无论他在外面怎么玩,我永远是他的妻子。我的儿子……我的儿子这么早就学会了谈恋爱,以后结婚不用愁。”张某某好像终于找到人来分享她那优秀的品质,因此格外高兴。
顾楚月无聊地托着下巴,等着许如霜的下一个话术,结果许如霜从身后掏出混了不知名药物的毛巾,一把捂住了张某某的嘴。几分钟后,张某某的眼皮越来越重,最后彻底歪着头睡过去了。迎着顾楚月疑惑的眼神,许如霜自然地说:“这种人劝不动的。你知道吗,有些人生了个儿子,自己好像也变成了男人似的,一边被当作女人压迫,一边又用精神胜利法分享作为精神男人的快乐。你别不信,研究表明,女人生了儿子,y染色体的片段会永远留在女人体内,相当于……寄生虫?”许如霜完全无视了张某某的心情,“既然她不走,我就只能让她先闭嘴了。我们去瞧瞧刘姐。”自从早上享受了刘莹的可口早饭,许如霜就成了刘莹的忠实迷妹,小目标是在半年内学会刘姐的拿手菜式。
这边,刘莹正为面前的小姑娘苦恼。石某是在运往地下室的途中逃脱出来的,却又被男人迷了心窍,还心甘情愿地怀上了他的孩子。
刘莹说:“男人靠不住的,小姑娘。是谁害你到这步田地呢?”她说,“是男人。可是阿豪跟别的男人不一样。阿姐你不能自己遇到过不好的男人,就把所有的男人都一棒子打死。”刘莹又说:“他有钱吗?有房吗?有时间精力来照料你吗?”她说,“阿豪很爱我的,我们的爱情不应该被物质阻隔。只要我们努力,什么苦难都可以克服的。”
“你知道怀孕生子的真相吗?”许如霜一把推开大门。她看着石某身上的手串、挂坠,和繁复美丽的服饰,胸有成竹地问道。
“生孩子,不就是要怀胎十月吗?她们都说,生孩子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我很期待抚育一个我和阿豪的爱情结晶。”石某脸上挂着甜蜜的微笑。
提到这个,刘莹想起了7层的女人们。她亲自照顾过几十个女人,可没有一个女人的产后算得上顺利,她们哀嚎、哭泣,生不如死……但是往前追溯,从未有人向她介绍过怀孕生子的经历,也从未有人向她吐露过那些难以启齿的痛苦,即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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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的母亲。每个人都讳莫如深,仿佛这是一个神秘的不可宣之于口的仪式——女性的自我献祭仪式。
“不知道是吗?你好好听着。”许如霜从口袋里翻出一叠纸。
“常见后遗症包括盆底肌功能损伤、腹直肌分离、妊娠纹与皮肤损伤、产道及手术伤口问题等。盆底肌群损伤可能导致压力性尿失禁、盆腔器官脱垂,比例约2-30%;产后腹直肌分离可能导致腰背痛、体态异常;妊娠纹与皮肤损伤发生率约50-90%,目前尚无完全消除的医学方案;子宫切口愈合不良或瘢痕憩室发生率约5-10%,可能引起远期并发症。静脉血栓风险、代谢变化等潜在影响也不可忽略。同时,产后可能出现抑郁或焦虑状态,约占10%。”
作为一个医生,许如霜的每一个用词都是收敛克制的,可是每一个用词的背后都是无法量化的漫长折磨。石某脸上的笑挂不住了,她怔怔地呆坐着,心脏在胸腔里四处乱窜,四肢发麻。当几张彩打的照片被递到石某面前的时候,她心中的弦断了。石某猛然开始干呕,手里的纸张飘散一地。顾楚月顺手收拾了几张,却也手抖了抖——那些照片只是拍摄了生子后女性胸部的下垂,刀口的缝合和永久性的妊娠纹,脱发、耳鸣、头晕、漏尿而已。
石某重新抬起头的时候,眼泪和鼻涕已经纠在了一起。“从来……从来没有人告知我这件事情。”
“我也觉得很奇怪。”许如霜耸耸肩,“生育明明是世界上发生概率最大、危险程度也相对最高的手术,这个世界上的一半人都会接受这场手术,但是它从来没有被重视过。我们医院连一个小小的切割手术都会准备好手术知情同意书和术后建议,但从来没有规划过向孕妇告知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如果告知的话,生孩子的人会越来越少。”刘莹回答道,“生育被他们夸大了好处,因为生育对男人只有好处,坏处都是由女人承担的。”
石某低头想要捡起剩下的纸张,却因为瞥见的一眼开始继续干呕。
“你想清楚了吗?”许如霜问道。
石某缓缓地摇了摇头,“我……我害怕。”
“害怕就先打掉。你没有准备好迎接这个孩子,怀孕是对你们两个人的不负责任。”许如霜摸出谢微山留在别墅里的堕胎药,“我有药,跟我们走吗?”
石某最终站起来,收拾起行李。
舒瑜这边,情况也十分不好。小姑娘叶某被包养自己的金主迷得不轻,开口闭口就是是“我们是相爱的。”
若在世俗意义上,她们确实是相爱的。男方年纪三十左右,温柔多金。他从不强迫小姑娘,会哄着她开心。她生病的时候,他会出现在床前;她毕业的时候,他捧着花等她;她心情不佳的时候,他拿来两张机票……她们就像一对世俗的爱侣,除去不能拥有婚姻。
“这些爱不是精神上的爱。这种爱更像是一种交易,你在这种爱中不能收获到更有意义的东西,小姑娘。”舒瑜叹着气说道,“你的父母没有反对吗?”
“我收获到爱了,这就是最重要的东西。”叶某拿起桌子上的蛋糕,轻轻咬了一口,歪着头看向舒瑜,“我的爸爸很高兴,因为我的男朋友不仅为我支付了学费,还给我弟包了红包。”
叶玉不知道什么可以被称得上是精神之爱。她的记忆里,“家”是一个乱糟糟的地方,三张狭窄的小床、对着墙壁的窗户、堆叠在一块的杂物共同构成了这个牢笼。家里很小,但是很热闹,邻居的欢声笑语和街坊的烟火气息总是毫无阻隔地横冲直撞。可是它们既没有爸爸妈妈吵架的时候那么响亮,也没有弟弟哭闹的时候那么尖锐。爸爸妈妈总是在吵架,只有弟弟出生的时候,爸爸第一次开心地笑起来,那天,她第一次吃到一种甜甜的东西,她们叫它“蛋糕”。那种纯碎的带着回甘的东西,叶玉记了整整一个童年。很快,弟弟长大了,读书变得越发捉襟见肘,爸爸提出要把她许配给隔壁的一个大胖子,妈妈不同意。妈妈离开的那一天,雨很大。
-妈妈,妈妈不要走。
-宝宝,你记住,一定要找一个有钱的人,婚姻很重要,重要的是他爱你,并且愿意为你付出。不要相信爱情这种虚无的东西。
那是妈妈留给她的忠告。可是她不明白。妈妈拥有了名分,但是也只是名分。对爸爸这种穷得娶不上第二任老婆的人来说,这种名分更像是一个对一个奴隶的合法所有权。所以婚姻和名分本身不重要,爱,充满金钱的爱,才是她所需要的东西。她找到一个还不错的大方金主,并且为了维持这段关系主动去学习乐器、舞蹈。她喜欢这种物质之爱。
“可是他随时可以抛弃你。”
"他很爱我,他不会。"
“那如果有一天,他变心了,你该如何自处?”
“我貌美,能歌善舞,不可能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那你为什么现在不去找一份合适的工作呢?如果你喜欢跳舞,为什么不试着去成为舞者呢?如果你喜欢画画,为什么不去进修和开办画展呢?你依赖他得到的一切,你原本可以自己亲手拿到。”
“那太辛苦了。女人是很难做到的。现在的生活优渥、轻松。我可以享受生活,可以享受到对方提供的情绪价值,还有金钱,我很喜欢。”
舒瑜说不下去了。她昧着良心都无法驳斥叶某的观点,在这个时代,女人想要获得优渥的生活只能依赖一个优秀的男人,男人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也是女人的终生归宿。
"那我想,我们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希望你能对我的出现保密,这也是避免你受到牵连的最佳方式。最后,如果你一定要选择结婚生子这条道路,我希望能尽我所能让你提前准备。"舒瑜将一大叠的资料留在了桌子上。
走到门口时,舒瑜接上了最后一句话,“你或许应该换位思考一下,你生活得如此快乐,你的男朋友的妻子呢?”舒瑜从未见过叶某的男朋友,不知他身高体重相貌性情,但是她能保证,他一定不是好东西。
18. 关不住的雌鹰
当晚,舒瑜、顾楚月、宁鹤、许如霜等人照常带着枪支去巡视街道——谢微山已经提前告知她们不必忧心任何监控了。刘莹留下来组织着几十号人。程雪也没有出门。在几个星期之前,她已经递交了自己的离婚申请,直到今天,法院才正式开庭——由于近日离婚申请数量剧增,法院决定线上开庭以提高效率。
程雪的丈夫、女儿和儿子都出席了。季语桐并不在家里,因此只有程雪丈夫和儿子两个人出现在了一个窗口里。
程雪受到了严重的家庭暴力,且因为婚姻而出现了轻度抑郁的症状,加之程雪坚称两人情感破裂,按照法律应当允与离婚。但是程雪的丈夫认为两人只是出现了情感纠纷,两个人彼此还相爱,家庭暴力只是他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
“法官,我和小雪只是出现了一些误会,我们还深深地爱着彼此。我们结婚二十年了,这二十年来,我们动手就这么一次。我那次是真的昏了头,喝了酒,脑子不清醒才会打人的,我一清醒过来就后悔极了。小雪,我真的错了,原谅我吧。”男人有些胡子拉碴的脸上流露出深切的悲痛,“我这些天很想你。”
程雪冷笑了一下。在男人的背景里,沙发上飘散着动物的毛发,衣服和玩具随意堆积,男人的衣服皱巴巴的,儿子的手臂也到处都是磕碰的青紫色。“你只是怀念拥有倒贴钱的保姆的日子罢了。”
男人愣了愣,震惊地打量了程雪上下,伤心地发问:“小雪,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是真的真的很想你啊,而且你不要儿子了吗?他很想他的妈妈。”儿子配合地放声大哭。
法官注意到了程雪的语气和表情坚定不移,决定按照流程继续走下去,免得浪费口舌。“小朋友,如果你的爸爸妈妈离婚了,你想要跟着谁生活呢?”
程雪儿子抽抽噎噎地,眨巴眨巴亮晶晶的大眼睛,说:“我想要妈妈回到爸爸身边,我们三个人一起生活。”听闻此话,法官和书记员面露不忍,法官开口,“程女士,您的孩子还这么小,家庭破裂对他的伤害难以估量,我们建议您慎重考虑。”
原本因泪水而产生了一丝怜惜的程雪面色彻底冷了下去。他是她的儿子,但是他也是一个男性,哪怕被她捧在手心里长大,他仍然是压迫她的性别,他天然擅长算计得失和压迫女人。
程雪意识到,虽然有了“好女人”们闹出来的乱子,但是城市仍然不认可女人所拥有的独立权益,离婚依旧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情。她如此,其她女人们亦如此。保守估计,这几天全城离婚的女人数量可能低于丧夫的女人。对程雪而言,离婚与否已经不再重要,明日她就将离开这个城市,几乎所有的人际关系都会重塑。可是其她女人不是,对她们而言,每一场成功的离婚官司都是一份希望,也是一份信心。只要今日她成功离婚,明日的女人们就可以主张参照她的案例进行判决。
程雪沉默了。程雪的丈夫以为自己拿捏了程雪的死穴,开始继续输出:“儿子很想很想你,你真的好狠的心啊,不管我们两个人。但是只要你回来,我们什么都不会计较的,我们还是一家人。”旁边的法官和书记也流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你瞧,明明是加害者,却能如此理所当然地做出受害者的姿态来博取同情。
程雪从桌上拿起一把刀,对准笔记本的摄像头。
“这么想要我回来?如果不能离异的话,丧夫丧子我也能接受,只要结果是一样的,过程我并不在乎。”程雪学着谢微山冷淡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法官,我现在的精神状态十分不稳定,您确定我还适合婚姻生活吗?”
季语桐惊讶地捂住了嘴,几日不见,她的妈妈似乎变成了一个全新的人,不再唯唯诺诺,而是闪闪发光。程雪的丈夫和儿子则是忽然呆住了:他们那任劳任怨的保姆忽然站了起来,这种冲击力不亚于家里的猫学会开车。事实上,他们并不害怕精神病,他们害怕的是有能力反抗的所有女人。一想到这样的女人会出现在自己身边,程雪的丈夫就浑身发抖,“法官,法官,我要申请人身保护令!她她她,她公然威胁我。”
“在婚姻存续期间,哪怕你死了,我们也只是情感纠纷。”程雪漫不经心地转了一下刀柄,“如果可以换你的一条命,或者半条,我很乐意。”
法官刚想辩驳,却忽然想起一天前他判决的家暴案。在他所接受的长久的教育中,离婚本身不利于社会稳定,因为离婚之后的男方失去了发泄的途径,更有可能对社会造成威胁。而婚姻和女人,是男人最好的稳定剂。可是现在,受威胁者变成了男人,他的想法和立场发生了微妙的转变。这样的女疯子,理应被抓进监狱、或者地下室,谁遇到了这样的疯子都是倒霉的事情。
“法官,我们能离婚吗?”等不到回答,程雪就重新询问了一遍。
法官皱着眉头,思索如何才能将程雪送进监狱,程雪的丈夫却忍不住了,“离!我们离!抚养费,抚养费我们也不要了。”
当事人都松口了,法官再没有拖延的理由,只好宣判了离婚判决。最后法官还想再多说几句不中听的话,却在与程雪目光相接的时候闭上了嘴——那是一双见过死人的眼睛。
程雪捂着乱跳的心脏退出直播的时候,刘莹在一旁竖起了大拇指,“干得漂亮!”
警局。
今天只有岳宛白一个人值班。白天业务甚是繁忙,夜晚的警局又危险重重,男警察们借口巡逻城市前去酒吧喝酒,还私自带上了枪支来“保护城市安全”,只留下她一个实习生。
危险重重的主要原因是,监狱的接受流程复杂,且大部分自首的人达不到法律的判刑标准,所以此刻的拘留室人满为患。岳宛白谢过店员,拎起食物正准备进拘留室,忽然注意到了自己桌子上的一瓶透明物品。
这是什么?岳宛白看着这瓶粉红色的格格不入的小瓶子,疑惑地思考。噢,她想起来了,今天傍晚她出门的时候,对门读医的小姑娘给她递了一瓶子药水,“最近老师让我们做实验,我和我的同学一起研究出了化学阉割药剂!老师真是一点学术敏感性都没有,居然只夸赞了制作壮阳药的不夸赞我们,难不成是他自己不行?不过,这个东西我没什么用,送给你啦。它的起效时间要好几天呢,但是放心,效果特别好!我保证!”小姑娘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是情绪高涨。
所以,是不是应该……岳宛白打开所有的盒饭,将其端了进去,饿极了的囚犯们大口地吃了起来。
回到办公室时,一个一身黑的女人站在了警局窗前,而警局的所有防卫系统静悄悄的。
岳宛白拿起了警棍——她还没有权限接触枪支:“擅闯警局,我有权攻击你。”
黑衣人歪着头看了岳宛白一眼,“警官小姐认识我吗?别误会,我没打算做什么。”说着,黑衣人抡起空椅子就往墙壁上砸,停手的时候已经一片狼藉。岳宛白就坐在原位上,毫发无伤。
“警官小姐,合作愉快。”黑衣人收起枪转身离开,带着笑意。
想了想,岳宛白还是对着黑衣人的背影轻声说:“他们会受到惩罚的。”
黑衣人挥了挥手,宽大的袖袍在晚风中飘荡。
黑衣人消失后,岳宛白立刻拨打了警局中心的电话,“你好,我们警局被袭击了。”
转正、升职,原本遥不可及的事情一下子变得轻而易举、理所当然。岳宛白并不为此感到愧疚,她的大学射击搏斗课程都是高分,理论实操样样全能,连高考的分数都是比警局里的同年正式工高了五十分。相比欺软怕硬的不清醒不强大的酒囊饭袋,一个女人理应站在更高的位置上。
一大任务解决,黑衣人靠在巷口自言自语:“女娲,她干了什么?”
“她下了药。一种由医学生研发的不明用途的药。”
“希望这个药性子烈一些。”
“为什么不杀进去?她拦不住你,也不会拦你。”女娲相信自己的判断。
“她会拦,我也不会强闯。一个也许可以接触到权力的女人,比那些烂人的命要重要许多。”谢微山摘下兜帽,抬头看向星空,“她有了权力,可以救更多人。”这是一种难以言明的默契和信任,鱼死网破是选择,虚与委蛇也是选择。
“哥哥,哥哥你怎么今天来接我了?”远处,一个女生跑过来,直直撞进了谢微山的怀抱。
谢微山连忙带上兜帽,“你……”
女生身后,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也跟了过来,“辛夜,你跑不掉的……这是……你哥?”
辛夜一个劲地揪着谢微山的袖口,浑身轻微打颤。“姐姐,帮帮我。”她以几不可闻地声音祈求。
“咳,不好意思,哥哥今晚值班晚了,没及时来接你。”谢微山压低了声音含糊地回道,右手下意识地按上了扳机。
路边车灯一闪,金属质地的枪支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一下子刺破了男人的底气,“小夜啊,你有个当警察的哥哥也不早说,免得我担心你一个人走夜路。咳,那我先走了,有缘再会。”
“王总,有缘再会。”辛夜躲在谢微山身后,怯生生地告别。
“你要去哪里?”谢微山定睛看向身后,一个穿着裙子的美少女,在这里的夜路上和香甜的饭菜没有区别。
“广播电视大楼。”辛夜劫后余生般牵起了谢微山的手,“姐姐,你是网上的‘好女人’吗?你一定是,除了你,不会有人半夜还在巷口,还带着枪,真是酷极了。”
谢微山仔细听着女娲的导航,在迷宫一样的巷子里绕道,敷衍地回了一声“嗯”。她有点后悔给自己取了这样中二的名字了。
“姐姐……”辛夜犹疑地停顿了一下,“姐姐,你们是不是从地下室里逃出来的?”
“你知道?”谢微山偏过头,看了一眼懵懂的少女,“那你不害怕?”
“他们说你们是疯子,但是我不这样想。你们一定是有苦衷的!姐姐,我有什么能帮你们的吗?”辛夜是个很活泼的姑娘,讲起话来谢微山根本插不上嘴,“姐姐,我可是很有名的演员,我待会要去录一个实时的广播,如果你要传递什么信息的话,我可以帮忙。”
“确定了!转运的临时休息点就在通往韧川城的铁路旁,列车预计于凌晨0:00到达附近,步行路程10分钟。”女娲的播报几乎同时响起。
要相信她吗?几乎先于理智,谢微山开口了,“凌晨零点,会有火车经过转运的休息站,如果那个时候逃进列车的话,也许就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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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帮你的,姐姐。”
“你想要离开吗?”谢微山正色道。
“姐姐,我有我的路要走。如果有很多人可以看到我的一些抉择,是不是就会改变很多?我是抱着这样的心选择的职业。谢谢姐姐今天的帮助,我应该能清净好一段时间了。”
“祝你好运,”谢微山说完最后一句,挥挥手,“再见。”
“再见姐姐,记得听广播。”
那确实是一个十分出名的广播。十分钟后,谢微山蹲在了草丛边,草丛中的蘑菇头开始播送辛夜的声音。
“我有一个很喜欢的童话故事要分享。以前有一群小兔子,她们特别特别喜欢出去玩,但是总是被锁在家里。有一天,有一只鸟告诉她们,在零点的时候,一辆列车会停靠在太阳升起的方向,乘上那辆列车,它们就可以去往自由的远方。小兔子告诉小鸟,‘可是我们逃不出去。’小鸟回答,‘自由的动物是关不住的。我原是笼中鸟,但是我挣脱了,所以现在我自由了。我希望你们也可以自由,也许哪一天,我们会在远方相遇。’”
主持人笑道:“看来辛夜虽然长大了,但还是小孩子心性,喜欢这样的童话啊。”
辛夜意有所指地微笑:“可能是因为我今天遇到了一只小鸟吧,所以忽然就想到了这个故事。”
“那恐怕是一只非常漂亮的鸟,所以才能引起你的注意。”
“不,那只鸟特别凶,嘴巴冷冰冰的,像枪一样令人害怕。”
“这可真是说笑了,世界上哪里有带着枪的鸟儿啊。”主持人不明所以地圆场,心里寻思着今天辛夜是发哪门子疯。
“世界上没有会用枪的鸟,但是有刚刚自由的带着枪的女人。”被关在库房里的女人抬起头看向广播,“世界上也没有被锁在库房里的兔子,只有被锁在库房里的女人。”
远郊,夜晚8点整,转运点的上百个女人听到了这则故事。她们全身上下没有任何武器,只是被绑住了双手,可以聊天也可以移动。
“这是暗示我们,要逃吗?”一个女人低声问。“我不知道,但是……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吧。”另一个女人回答。
被带到地下室的女人,大多桀骜。在压迫之下,桀骜的动物只会更加桀骜,绝无顺从可言。
十一点半,一个女人蹭到一位安保人员旁边,娇滴滴地说道:“保安大哥,现在几点了呀。”昏昏欲睡的保安没好气地回答道:“十一点半。”“大哥,今儿的天色真好。”女人的手指从男人的胸膛上开始往下滑。保安们都是男人,男人素来是管不住自己的原始欲望的,于是不一会儿,所有保安的身边都围住了女人。男人的眼睛里只有女人的身体,根本没有看到地上一条条脱落的麻绳,一个个重新站起来的女人。
“吁——”在一声响亮的口哨声里,女人们整齐划一地攻击男人的下半身。痛到失语的男人们在一拳又一拳的攻击中昏迷过去。个高的女人套上了保安服,又用剪刀剪去了长发。在昏暗的灯光下,她们就和这群保安分别不出了。
门外的保安听到内门传来轻叩声,和低哑的问句:“要进来一起吗?”虽然没有明说他们转运的是谁,但是这么多女人一起出现了,保安们对她们的真实身份心照不宣。即使有着千叮咛万嘱咐,他们还是被原始的欲望战胜了。他打开了门,然后被一棍子敲晕。
外门的保安们意识到情况有变,纷纷举起手枪,但是在女人们身后追赶的保安让他们束手束脚。更何况,跑了又能如何呢,等到了尽头,她们自然会知道,这个仓库就是一个瓮中捉鳖,完全独立的网络系统让任何黑客都不能打开这扇大门。
与此同时,门外的旷野里,一群女人们在狂奔。
“我们现在开始投票表决,是否要去救人。”“同意救人的,请举手。”一只,两只,三只……所有女人都举起了手。“请一定保重。”她们说。
23:45,舒瑜带人赶到门前。
23:47,牢笼里的女人们看到了紧闭的大门。
那扇铁门,堵住了里面人的求生路,自然也就堵住了外面人的援助路。在仓库的角落里,谢微山正费劲地把数据线插入手表接口。“真是的,这么垃圾的一个小东西,偏偏要我亲自来解决……那你就再也别想被重复利用了。”女娲念叨着,开始飞速破解。
23:48,大门开启。里面的女人和外面的女人撞了个满怀。
“东边,快跑!”宁鹤高喝一声,率先带路。舒瑜、顾楚月、许如霜等人断后,一时枪声四起。眼见对方有枪,保安们便踌躇起来,为了三瓜两枣的工作而丢了性命,无论如何都是不划算的事情。于是他们转身向仓库内跑去。
24:00,轰鸣着启动的火车广播里响起辛夜的声音:“新的一天开始了,希望我的小鸟喜欢我的故事,也希望小兔子们终获自由。”
谢微山坐上返程的汽车,手指搭在车载广播上。她很喜欢这个故事,但是小鸟叫醒的,不是一群小兔子,而是一群折断翅膀的雌鹰。她们本该翱翔蓝天,是贪婪的猎人折断她们的翅膀、绑上她们的双脚,企图驯养雌鹰。可是,雌鹰是关不住的。
19. 好女人永远都在
这个世界的各个城市之间的联络少得惊人。越过城市界限之后,女娲已经完全无法追踪到舒瑜一群人的行踪了。到了韧川城,想来南茶会照料好她们。
“接下来,还有什么要做的吗?”女娲问道。“最后一天,再多杀几个人吗?这些畜生杀也杀不完,真烦人。这样的城市,你说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去找那个叫我438的男人。虽然不能结束这个城市的罪恶,但是我至少要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一些代价,”谢微山拿布擦拭了一下枪支,“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这个人物的命运就像第一世界一样,以死遁结束。我该帮她报仇的。”
“你还记得他?我早就查好了,因为之前大酒店爆炸事件,它补缺升职了大法官,它叫于义康。”女娲瞬间回答,“我以为你不打算解决它了。”
“之前能救人就救人,闹太大了她们逃不走。但是我一个人的话,就无所谓了。他们能拿我怎么样呢?”谢微山无所谓地启动了汽车,“来吧,导航。”
于义康正侧头向秘书确认今天下午的行程。
“大法官,您今天下午有一个专业评审会要开,昨晚程雪一案的成功离婚导致今日有大量上诉申请,她们认为按照程雪案的判决,她们理应得到离婚判决而非维持婚姻关系。所以今天下午几位法官将公开审理典型离婚案件来作为案例,您需要全程参与。”
于义康点点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问,“安保到位了吗?”
“已经按您的吩咐,安排三倍安保力量了,请您放心。”秘书嘴上恭恭敬敬,心里却在嘀咕:这位新上任的法官对个人安全真是十分重视,可能是受到了前一任大法官不幸身亡的打击吧。
听到秘书回复,于义康这才放心地点点头。他很高兴前任大法官的死亡,不然他还要熬很久才能熬上这个位置。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担心自己的安全,则是因为他知道祝乔失踪了,也猜测到祝乔和最近的暴乱有关。不过他很庆幸,当初原本就是匿名单线联系,祝乔寻仇不可能寻到他身上来。不过,真是可惜了,原本他看上了祝乔的,没想到她早一步逃走了,真是没福气的人啊。
此刻,谢微山正在于义康办公室外几米处蹲守。
“三倍安保。硬闯有危险。”女娲调取了监控,于义康办公外围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安保人员。
“不需要硬闯。”谢微山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下车往商场走去。
一进商场,亮堂的光和熏香的风扑面而来。带着各种香气的女人纷纷看向谢微山,连销售小姐也停住了吆喝宣传的声音。谢微山一身灰扑扑的男装运动服,头发起边毛糙,在这个从头发丝儿到指甲尖儿都无懈可击的商场里,属实有些格格不入。有的女人甚至浮现出了惊恐的表情,拿着手机预备报警。
太久没有回归到这种生活,谢微山对这个世界的印象早就固化成了阴暗下流的夜晚。明明这里的夜晚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白天的商场却依然繁荣,美甲美容瘦身仍然牢牢占据着女人们的目光和思考。
“抱歉,请问可以购买衣服吗?”谢微山朝着最近的一个销售小姐问道,“全套造型可以做吗?”
“啊……这个……可以吧……”销售小姐求助般的望向身后的店长。
胡子拉碴的店长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谢微山,“你从哪里来?怎么这么不讲究?”
“呃……我假扮成我弟弟偷跑出来的。我这不是……要急着去约会嘛。”谢微山挠挠头,假装不好意思地说。
“弟弟啊……你有钱吗?”店长怀疑地问道。
这个世界的服务业对客人如此严苛吗?谢微山拿出手机调出余额,转向店长,“你看。”
看到女娲精心设置的余额,店长脸上的表情终于好看了一些,“可以的,全套一共三千五,请先付款。”
付款之后,谢微山先洗漱打理了一番,然后坐在化妆镜前开始化妆。虽然价格昂贵,但是这里的生意仍然昌隆,格子间里女人们来来往往,没有空置过。整个店面就像是生产美丽女人的流水线加工厂。
“你要偷偷跑出去约会吗?”销售小姐一边上着遮瑕一边低低地询问。
“是的。”
“你要当心,小心被骗了。正经的女孩是不会偷偷出去约会的。”销售小姐紧张地提醒道,“不然以后容易嫁不出去。”
谢微山失笑。销售小姐要是知道她这一身灰是哪里蹭的,恐怕要当场跳起来了。但是,她仍然用平常的语气回答:“好的,我会注意的。”
销售小姐开始画她的眉毛,“欸呀呀,你多久没有修眉了?怎么这么杂乱?你是不是不会打理,但是这也不应该啊。”
“最近工作太忙了。”谢微山不以为意。
“工作再重要,也不能忘记了打理自己,不然这工作也做不长久。”销售小姐苦口婆心地劝诫道,“而且男人也会变心的。”
“可以后老了男人也会变心,生孩子变丑了男人也会变心,男人的心哪里能拿的住呢?”
“所以才要努力变美。”销售小姐拿起眼线笔,“向上看,我要画眼线了。”
“我不需要眼线,不舒服。眼妆简单一点就好。”谢微山想到笔尖触碰自己眼皮的感觉,就忍不住打颤。
销售小姐似乎是与谢微山这位粗糙的客人达成了隐约的共识,她没有为漂亮而且能增大眼睛的眼线辩解,而是更换了自己的化妆方案。
良久,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是啊,男人的心拿不住。可是就算拿不住,也离不了婚。也不知道昨晚的案子怎么被判决的离婚,她们都说是法官搞错了,被威胁了,没有参考价值。”
“今天下午不是有公开审判吗?”
“公开直播,离婚更不可能了吧。”销售小姐摇摇头,“所以,找男人要擦亮眼睛啊。”
“这可不一定。”谢微山看向化妆镜里销售小姐疲惫的眼神,“打起精神来,有第一桩成功的离婚案就会有第二件,第三件和很多很多件。”
销售小姐笑了,“你还挺乐观的。希望法官们能体谅女性吧。”
他们当然不可能体谅。与其等待同情,不如主动出击。
打扮一新的谢微山出现在了于义康办公室的门口。“你好,于法官让我来找他,请问方便为我通报一下吗?”
“你是什么人?”秘书公事公办地拿出了记录本。
“于义康的妹妹。哥哥让我送文件过来。”谢微山温柔地慢速说道,歪着头笑了笑。
“好,稍等,我去通报一下。”秘书说着,打开办公室的门,一边念叨着:“于法官的妹妹教得真好……”
下一秒,秘书看见一个人影挤开他,从他眼前划过。再下一秒,谢微山手里的枪直指于义康。
“请帮忙关一下门,我们有私事要处理,谢谢。”谢微山语气不变,依旧轻言细语。方才还羡慕的秘书打了个寒战,在于义康的眼神示意里关上了门。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于义康镇定地问道。接着,他的下巴脱臼了。
谢微山从口袋里掏出一瓶药,把三颗白色药丸放在于义康的嘴里,又灌了三口茶水。于义康疯狂咳嗽反呕,可是无济于事。
“你、咳、到底……要干什么?”被接回了下巴的于义康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来旁听。”谢微山收起枪,把咳得满脸通红的于义康提溜起来,自顾自坐在了于义康的位置上,“你去换个地方坐。”
于义康对自己吞下的药完全没有概念,只好吞下怨气重新搬了一个椅子过来。
摄像头打开的一瞬间,于义康恢复了往常端正正派的外在形象,“大家好,我是于义康,旁边的女士是特邀嘉宾……”
“祝乔。”谢微山点头回应。“非常感谢于义康法官的邀请。”
于义康勉强地笑起来。
“噢,对了,于法官,法律是完全公平正义的对吗?受害者和施害者的性别不会影响判决吧。”
“当然不会。”于义康瞥了一眼谢微山,就算有,我们也不会承认。
“那就好。我有些问题想要问问王法官,”谢微山侧头看向于义康,“可以吗?”
直播间里的网民为即将自证清白而开始狂欢。于义康的脸色冷了下来,作为法律从业者,他当然清楚性别的差异和偏袒,自然也就明白祝乔的问题一定有陷阱。但他不能拒绝自己身上还顶着的那把枪。
谢微山的描述简略、直白。王法官第一次见识到如此恶毒、残忍、疯狂的女性——长达十年的家庭暴力,对丈夫和儿子的不闻不问,甚至通过暴力强迫丈夫进行夫妻生活!
“这样的行为,严重违反了我们城市的法律,理应判处死刑!”法官控制不住怒火,狠狠敲了一下法槌。
“她只是犯了女人都会犯的错误,不是吗?她还深深地爱着自己的丈夫啊。”
“荒谬!这不是情绪激动下的激情杀人,而是深思熟虑的谋杀!女性的力量和男性的力量有如此大的差异,她一定是做了万全准备才实施谋杀的!”
“好的,大家都听清楚了吗?法官,记住你的话。”
于义康脸色惨白。他听出来了,这个案件就是今天审理案件的性转版。果然,在法庭上,法官的发言越来越吞吞吐吐,男方律师也开始犹疑,女方的律师倒是紧紧抓着有利证据不放。
最后,王法官摸了摸自己脑门上的汗,还是打算做出了不予离婚的判决。
“大法官,你赞同这个决定吗?”谢微山将枪口往于义康身上顶了顶,威胁意味满满。
于义康脸色铁青,“不赞同,我认为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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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离婚。”
弹幕瞬间爆炸:“大法官怎么这样““就是咯,那个女的的提问算什么,具体问题不得具体分析?““离离离,到时候没人要不就老实了““真是不知好歹””这种女的就该打!不打不像话!”
“说话记得过脑子噢~”女娲顶着“好女人”的ID发了一条置顶弹幕。
弹幕立刻消失。
谢微山满意地看着干干净净的屏幕,“王法官,慎重考虑。”
“另外,今天有很多女性在观看本节目吧。我有一些话想要送给大家,生活中相克的食物很多、能够杀人的利器也不少,比起丧命,先让别人恐惧才是正道。希望大家不要因为离不了婚而泄气啊,婚姻的受害者才想要离婚,大家大可以去做获益者,成为悬在男性头顶的审判之剑。”话毕,谢微山一枪崩在了于义康的太阳穴上。
“好女人……”所有观看直播的人猜到了她的身份。
她们和他们都以为如此怨气深重的女性一定很自卑、处在歧视之中,才误入如此歧途。可是谢微山和其他的女人们没有任何分别,穿着打扮精致,举止文雅。
“文雅”的谢微山一把撑过窗户,就地侧滚进了绿意盎然的花园,消失在了摄像头之外。
当晚,谢微山戴着黑色兜帽,出现在了混乱的贫民窟小巷中。
“老板,来三串猪肉,四串羊肉,两串馒头,一串玉米。”谢微山用压低的声音含糊说道。
“好嘞。”纹着大花臂的老板一把脱下了沾满汗水的上衣,甩动着肚子上的肥肉开始工作。
周围的男人有的高大,有的瘦小,有的面相狠厉,也有的文质彬彬。他们三三两两地围坐着,话题绕不过“金钱“和”女人”。
烤串还没上来,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小姑娘,这里不安全,快点回去。”脸上刀疤和纹身交错、手臂上筋肉贲张的陌生人坐到了谢微山的旁边。陌生人一身烟酒味儿,熏得谢微山下意识捂住鼻子。
“小姑娘,别闹。”
烟笼罩了两人的身形,阻隔了一旁男人们好奇的眼神。
“可是,你看起来像个好人。”谢微山说道。
“哼,下一个来搭讪的,可就不知道是什么牛鬼蛇神咯。别怪我没提醒你。”花臂女人拎起酒瓶子干了一口,“奉劝你好自为之。”
谢微山把随手携带的布袋提起来,布袋很沉,有金属的响动。花臂女人碰了一下,脸色立变:“好女人?”
谢微山把布袋往她手里一塞,“我要走了。这个送给你。”
花臂女人沉默了几秒钟,高声喊道:“老板,再加四串羊肉!我请客。”
“你这么单纯,小心被骗。”女人又干了一口酒,闷闷地说道,“我可不一定是好人。”
女娲有向谢微山提过花臂女人,贫民窟响当当的瘟神。打架不要命,最爱玩女人。进了这巷子的大半女人都是她截胡的。而且心贪,每个女人都要玩到死,从不便宜兄弟们。
“我想,如果她有一把枪,她也会是你。”女娲曾经这么下过判断。
这把枪,理应交到她手上。这一个好女人消失了,下一个好女人也应当要出现了。
“我相信你。”谢微山往花臂女人手里塞了一张银行卡,“取钱,会吧。”
“小瞧我。”花臂女人毫不犹豫地把卡塞进内袋,“要走快走,早点休息。”
谢微山挥挥手,消失在了巷口。
“这个城市,还有救吗?”女娲闷闷不乐地刷着下午判决的帖子——人们吵得不可开交,男人们公然说出了判决的不平等,要求重新审判,女人们则不愿意答应。可是几天之后,城市里还是会刮起香风,神采奕奕的女人们依旧会出现在自己的岗位上。只有女性受害者在争取,但是没有受害的女性从来不认为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受害者——哪怕到了这般境地,她们仍然认为逃走的女人们是浪荡下贱的堕落者,有损女性声誉。
谢微山没有回答。
她的手机忽然亮起。打开,里面是一条短信。“亲爱的祝乔女士,感谢您的反馈。在近日的调查中,我们发现女性被侵害与穿着无必然联系,实际上,大部分受害者的穿着非常保守。更重要的是,我们要求学生避免自己被侵害,实际上是在保证‘被侵害的不是你’。但是学校不是教授投机取巧之地,真正的解决方法应当从源头开始。与此同时,我们也明白侵害无法完全避免,受到侵害后的应对方案同样有价值。我们已经意识到了我们的课程内容存在性别偏见问题,我们将及时整改,欢迎您的监督!——负责人,胡女士”
“会有希望的。”谢微山笑起来。
“恭喜玩家,完成第三场游戏。世界探索度100%,好评度-500。玩家,你会后悔的。”系统有气无力地播报着。
20. 被挑选的商品
在尖锐的闹铃声里,谢微山迷迷糊糊地醒来。
“快点去洗漱!换好衣服!快一点!”一旁的男人不耐烦地催促着。
环顾周围,五六个女孩子站起来、排成一队。于是她也站起来,排到队尾。
虽然是被催促去收拾,但实际上她们不需要做任何事,机械臂会像操心的家长一样给她们套上一层层衣服,然后开始擦脸护肤,顺便用自由转动的刷头洗刷牙齿——洋娃娃的待遇。
——事实上,精细的护肤步骤让谢微山一下子想到了第三世界。一个对容貌高度重视的世界,似乎不可能是一个“很好”的世界。
这个世界的智能化程度超过任何一个世界,混乱程度亦是如此——守卫都拿着枪,周身有轻微的硝烟味。
洗漱之后,她们被带到一个大厅。大厅的主位上坐着一个女人。
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不要害怕。今天,你们都成年了,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挑选你们,记得乖一点噢。”女人注视着面前的女孩们,“你们有喜欢的执政官吗?”
执政官?这么发达的科技世界,政治却如此落后吗?
“不止如此呢,这个世界的玄学也十分发达。”女娲复杂的情绪糅合进了表达,“这个世界有鬼耶,真的那种。”
啊?打小就会被民俗故事里的鬼新娘吓得睡不着觉的谢微山,乍听到这个消息,惊得下意识抖了抖。然后她就感受到了主位上的女人的注目。
“噢?你想要先说吗?”女人弯着眼睛问道。
“不……我没有想过。”谢微山根本叫不出任何一个执政官的名字,只好老实地回答。
“亲爱的执政官夫人,我一直仰慕页执政官的风采,据说他能同时指挥多场抓捕行动,是个大英雄。”一旁的黄衣女孩子开口说道。
“我仰慕周执政官……”“我仰慕……”“我……”剩下的女孩子也争先恐后地说着。
执政官夫人一直礼貌地点着头,但目光从未离开谢微山。感受到侵略性的目光,谢微山抬起眼直视对方。对方显然对她的胆子和眼神感到吃惊,但随即她露出了真切的笑意。
执政官夫人挪开眼神,低头翻起了报告,漫不经心地说:“待会儿会路过的窝棚区很乱,人丢了可就找不回来了,你们别想着乱跑。”守卫们正准备给女人们系上手铐和脚铐,执政官夫人却又接了一句,“小心你们的动作,这些人也是你们能碰的?她们未来的主人一生气,你们连脑袋都保不住。”
于是谢微山只是被要求跟着队伍去下一个地方。
看着谢微山挺直的脊背,执政官夫人低头笑了笑,声音几不可闻,“对天师感兴趣吗?我帮你。”
另一边,谢微山自然感受到了执政官夫人的特别态度,但没想明白她的目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必须立刻逃跑。一旦被选中,她接下来的日子不难想象:被禁锢在某个执政官的住宅中,因为某场争风吃醋而死。这大概也是原主的死因吧。系统安排的人生真是平铺直叙的好猜。
平稳运行了一段时间之后,路况一下子差了起来,整辆车在沙土水泥之间摇摇晃晃,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谢微山向窗外看去,路边是高低不一的窝棚,建筑垃圾堆了满地,野猫在其中打滚,发出尖锐的叫声。来来往往的行人穿着古怪,用恶意的目光打量着车辆。车上的侍卫明显紧张了起来,枪也紧紧握在了手中。
忽然,一块大石头被扔到了车前,还有一把碎石扔向了挡风玻璃。司机立即拉下刹车,整车的人都在惯性下前冲。
“每次都有这种不长眼的来打劫,不知道是不是嫌自己活太久了。”守卫骂骂咧咧地拉开了车门,下车去交涉。车上只剩了司机,但是所有姑娘都安安静静地坐着,或三两个凑在一起轻声闲话。“好期待见到执政官。”“我们真是好运,可以被分配到执政官身边。”
谢微山系起头发,迅速翻身下车,闷头就往小巷里面冲。
她没有回头,于是也没有看到那些女孩们惊诧和意外的眼神——放弃阳关道而去走独木桥,的确是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情。
小巷很黑,密密麻麻的违章建筑将这里遮蔽地昏天暗地,苍蝇在腐臭味中大快朵颐,老鼠吱吱尖叫着躲避野猫,脚下是粘腻的固液混合物,手边的墙壁涂满了陈年的印记。更不寻常的是阴冷的气息——明明是酷暑,这里的气温却低得惊人,凉风从四面八方刮来,缠绕着过路人的心弦。
“左转!”“右边,右边!”“死路死路,直行!”“爬过去!”女娲焦急地指着路,引导谢微山来到了——
“女性援助机构”。
或者直白一点说,另外一个社会公益性质的女性分配处。
门口的阿姨十分热情,三两个把谢微山围得牢牢的,像是炮弹一样不停歇地发问:“成年了没?取卵了没?叫什么名字?”
谢微山止不住地喘着气,岔不出半点回复的力气,于是阿姨们了然地扶着她往里走。
“还没取卵吧,精力这么好。”
“美人坯子啊,能逃出来,估计是刚成年,接受不了。”
“那我们可真是赚大了。”
女性援助机构的主体就是一个大大的厂房,里面是大通铺,条件最多值得上一句“干净空旷”。机构里面的女人们大多面黄肌瘦,气息奄奄。谢微山思忖了一下,还是挑了一个没人的角落坐了下来,开始安安静静地发呆。
“小姑娘脾气也好,稳定的来。噢你去看看,明天能不能预约取卵?这可不能耽误,万一那天被偷了就亏了。“”不行的,明天天师大人全城走访,刚才通知了明天医院歇业。这一个月的业务都停止了。”“诶呀这真麻烦,不过,天师大人应当也看不上我们这里的这点人。”
天师大人?谢微山默默记到心里。
一番探讨之后,妇女们重新将大门挂上锁,去后厨做饭去了。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拿着粗糙的土枪,坐在门口抽着烟。厂房里一下子静下来。
女娲这才得了机会,讪讪地道歉:“我探查过了,这个世界的运行违反我的运行逻辑,我无法保证你一个人的时候是否会触犯禁忌,还是和其他人待在一起比较安全。这里历史很久了,他们不会来查。”
“但是卖卵又是怎么回事?”谢微山说道。
女娲再一次沉默了。良久,她才开口。在女娲的描述下,一个充满恶意的世界逐渐展开:
几十年前,一切照常。忽然有一天,医院发现女孩儿变少了。不是出生的女孩儿变少了,而是来查性别的孕妇肚子里的女孩变少了。一开始他们怀疑是基因编辑公司在捣鬼,但是基因编辑公司的人反问他们世界上有多少人出得起这个价格。是的,基因编辑是天价,根本没有那么多人出得起。原因没有找到,世界上的女性却一日一日地少了下去。政府要求基因编辑公司将低等贫民编辑成女性,但是向来只为男性编辑基因的基因编辑公司发现男性基因过于强势,无法兼容女性的劣等基因。
女人越来越少。于是实验室加紧研究出了人工子宫,法院也制定了全新的妇女权益保护法,其中的内容规定女性有在成年后接受取卵的义务。不是三颗五颗,而是将女性一辈子的卵子都取出,因此,这个世界的女性在成年后是没有月经的。很多豪门贵族以自己的妻子能够亲自怀孕生子为地位的象征。
关于女人为什么越来越少,专家认为可能是女性死亡后眷恋人世、不愿轮回,也有可能是地府出了问题。像是为了验证这种猜想,接下来的几十年间灵异之事层出不穷。于是天师一派迅速发展,在今日已经能和科技派平分秋色。
两派之争暂且不提,他们再怎么努力,世界上的女人依旧不断地减少,进而导致人口的减少。同时,女人少了,男人的暴力基因得不到消化,世界也就向着混乱的方向前进。
值得注意的是,妇女们口中的“天师大人”声称百年为一轮回,百年之后地府洗牌,女男人数将重归平衡。如今,正是这百年的最后一年。
听起来,天师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职业呢。
“女娲,能修改我的出生时间吗?”
“当然可以。但是,这个有什么用呢?”
“生辰八字,我想要赌一把。把我的日子改成阴气最盛的时刻。”
第二天一早,谢微山和其他女孩儿就都被叫醒了。
妇女们分了两队,一队外出“救济”无家可归的女孩,一队则侍候工厂后面的菜田——在这个世界里,种地尤为不易,但也收入颇高。正是靠着这些女人们天赋异禀的种菜技术和捡人技术,这个庇护所才存活下来。至于男人?他们是要接待天师大人的。
天师的阵仗极大,前面开路的弟子洋洋洒洒地排了半条街。谢微山站了整整两个小时,才真正见到天师本人。
天师身量很高,肤色白皙,身形被花纹繁复的锈金长袍罩住。他坐在悬空的轿子上,用电子屏翻阅着女人们的信息。忽然,他像是看到了满意的内容,抬起头来问道:“祝乔,是哪一位?”
谢微山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迅速低下头说道:“是我。”
“抬起头来,看着我。”天师说着,手里捏着几张符箓。
谢微山一抬起头,就被冻得一哆嗦。变天了?可是身边的男人女人都面色如常,细看之下还有些羡慕或心痛。那就是阴气?谢微山心皱起眉头,开始轻微地发抖——她猜,一个能够感受到这种气息的人,不应当太镇静但也不能太惊慌。
“怎么了?”天师语气更加温柔了,“看起来你有点冷啊?”
“没事,我习惯了。”谢微山小幅度地摇摇头。
天师朝谢微山招招手,“真可怜啊,来,我来保护你。”
身旁女人们用同情又略带羡慕的复杂神情看向谢微山,男人们则看起来似乎是想一抢崩了谢微山再趁新鲜卖掉她的器官。但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现在是天师选中的女人,那些人连多说一句的胆子都没有。
谢微山眨眨眼,“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为什么要骗你呢?”天师往身边挪了挪,空出了一个小小的位置,邀请之意溢于言表。
于是谢微山坐上了天师的轿子。她赌赢了。
天师大费周章绝不可能是为了一见钟情之人。那么最大的可能是他需要一个祭品,或是容器——好消息是,她暂时安全,衣食无忧;坏消息是,不知道哪天就会吃上断头饭。算了,能拖多久是多久,万一有了转机呢?
进入天师的住所,谢微山总是感觉有些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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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有些东西一直在打量她,气息若隐若现。
天师笑了笑,“你有什么忌口吗,我叫人去给你准备饭菜。”
“饭菜?我很少吃,我也不知道。”昨晚只喝了一杯营养液,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谢微山按捺住了报菜名的冲动,茫然地摇摇头。
“那就多准备一点,喜欢的就多吃点。”天师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身边的管家点头离开。
“天师,为什么刚刚我会觉得很冷呢?这是什么道术吗?我可以学吗?”
“这种道术不是为女子设定的,女子学不会,还伤身体。不用担心,住在这里,你就安全了。还是说,你不想要留在这里?”
“我怕哪天你把我赶出去。”
“怎么会?我可不舍得。”
说话间,天师和谢微山来到了一个七木大门前。天师隔空推开了大门,“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房间,先好好休息吧。”
“喵呜~”转角突然冒出一个身影。
一个白袍子的学徒紧接着出现了,“大人对不起,这猫实在抓不住,刚又去您书房找您了。”
天师倒是没在意,拎着后脖颈把猫送到谢微山怀里,“初来乍到,你也陌生的很,它陪着你应该会好一点。它叫跳跳。你可别学着跳跳四处乱跑哦,尤其书房,那里很危险。”
谢微山乖巧地抱住了猫,低头称是。
等到门外脚步声都消失了,女娲才重新冒出头,“这里的监控被我控制了。至于这猫……我没查到这里动物会不会成精。”
“应当不会。”谢微山一松手的功夫,跳跳就不知道跑到哪个角落里躲着了。
“微山,这个世界居然存在传男不传女的功夫呀?这是为什么,因为需要Y染色体吗?”
“染色体?当然不存在。这不过是托词而已。”谢微山抬头打量四周,发现了一面书架,于是过去看书。
“可是,可是这个世界确实没有女性天师。”
“那是因为它们不允许。你的主人曾经站在人工智能领域的巅峰,可是你看,后来者一无所知。到了于莉这儿,不就成了女性没法成为顶尖工程师了吗?”谢微山从书架间隙提起跳跳抱在怀中,有以下没一下地梳理它雪白的长毛,“他不然我去书房,恐怕只是担心我偷学。女娲,你担心猫咪偷看你的代码吗?”
“它懂什么……”女娲微怔。是啊,如果女人真的学不会的话,男人又何必严防死守,寻出一大堆理由来阻止呢?他们可不会阻止跳跳四处乱跑啊。
“喵呜。”似乎是对两个骂她蠢的人类心怀不满,跳跳一蹬后腿跳了下来,自顾自打开了大门往外跑去。谢微山跟着它走到房间门口,白袍子的学徒面露抱歉地说道:“小姐,大人嘱咐了不要让您乱走,这里很危险。待会我会领您去餐厅的。”谢微山往他身后看去,跳跳早已没了身影。意识到了什么的学徒拿出符咒往墙上一贴,说道:“不必担心,跳跳就是这样,天性调皮。”
瞧瞧,他们连猫要自由都知道,却不知道女性需要自由。
谢微山不欲与之争辩,低声应下后就重又关了门。到晚餐的时间是漫长的,谢微山大体听女娲讲述了这个世界的一些政治构架,然后就开始翻书架里的书。从女人减少开始的百年历史得到了学者们的重视,各式史记、知名男性传记、女性性格变迁史数不胜数。它们都是男人写的,无一例外。翻遍了顶天立地的一整面墙的书架,全部都是男人叽叽喳喳的自以为是的声音,他们谈天论地,他们论男人论女人,女人被挤压地一点声音都没有。
最后,谢微山才勉强翻出一本正经介绍女性本身,而不是她们与几个男人的风流韵事的书——《女鬼大全》。
鬼魂似乎是不可拍摄的内容,因此书里只有大量的文字描写。
“她就突然地出现了,我一下子特别特别冷,感觉我的身上都是水,气都喘不上来。可是我根本没有看见她啊……”“她勒住了我的脖子,然后往我的脑袋上挥拳头。”“我在家里呆的好好的,忽然一阵风过来,就想要把我往窗户拽,还好我家窗帘结实。”……
先是受害者的口述,然后是天师的整理。很多时候,天师也只能布阵画符,保护安全,捉鬼技术倒是算不上发达——毕竟严格上来说,这个城市里到处都是鬼,天师如此高贵的人也不能天天蹲守在大街小巷——只要权贵们不出事,他们的职责就完成了。
溺死鬼:周围弥漫水汽,潮湿,阴暗,温度低,会有窒息感。喜哭泣、尖叫,与猫叫类似。
暴力鬼:喜欢攻击头部、上肢和下肢,力大无比,没有痛觉,至死方休。
跳楼鬼:徘徊在窗户、天台边,受害人会感受到强烈的牵引力和推力,勾起人心中最痛苦脆弱的回忆,从高处跌落。
跟踪鬼:经常出现在人少的街道上,行踪叵测,死者往往衣衫破烂、精神恍惚
……
这些鬼都很像人。谢微山合上书,和女娲交流。
鬼不就是人变的吗?女娲不解地问。
不一样。它们有些太普通了,除了不存在实体。谢微山回忆起自己读过的各类鬼怪小说,里面的鬼怪有千万种奇怪的闻所未闻的能力,人类防不胜防。与这些鬼怪相比,书里的更像是打头阵的开胃菜。
21. 祭品改命
“咚咚咚。”卧室门被敲响了。
门随即打开,白袍子的学徒推着门,门外是笑容和善的天师。
“久等了吧,来吃饭。”天师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怀里的小猫,在前面带路。
“你方才是在看书吗?”天师不经意地问道。
“没有事情做,我看看有没有图画。天师说笑了,我不识字。”谢微山自嘲。
在这个世界,只有大家族的联姻的女儿可以接受教育,以后帮着当家,其他普通女性是无法得到基础的教育的——她们就只是提供卵子和服务的工具。退一步说,她们能活到几岁都很难说,这个世界的女性平均寿命可能低于五十岁,绝大多数女性见不到也听不懂寿终正寝这四个字。
天师颇有些遗憾的样子,“那我去帮你寻些图画书来解闷。我这里也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我无聊惯了,没有问题。”谢微山耸耸肩。
晚餐非常丰富,鸡鸭鱼肉、四时果蔬,应有尽有。但是谢微山只尝了几口——她的身体接受不了这样丰富的营养,在第二块肉进入肠胃的时候就开始罢工上火。
注意到谢微山有点流鼻血,天师拍了桌子,“去叫医生来。”
学徒慌慌张张地跑走了。天师坐过来,捏了几张符咒就往谢微山身上贴。
“就是营养太好了,没事。”谢微山一边摆着手,鼻血自顾自地往下流。
天师的脸色谈不上好,“身体很重要。是我的问题,我以后会考虑到的。”
被拽来的医生也哭笑不得地回复天师,“没有任何问题,就是一下子吃得太好,身体不习惯。”他面上战战兢兢,心里直嘀咕,天师给这个女人吃这么好干嘛,这种病他几乎没见过。谁会给女人吃这么好,除了联姻的那几个好命的女人。
“那你去配些适合她的营养液。”天师心疼地看着谢微山,“我会帮你养好身体的。”
天师对你真好,女娲冒了个头。
终于止住鼻血、躺倒在一床符纸上的谢微山摸摸额头,“他怎么可能对我好,恐怕是有企图。”
夜深了,温度不断降低,谢微山开始往身上裹被子。奇怪,昨天有这么冷吗?还是今天生病的缘故。谢微山打了个寒颤,迅速将自己裹成蚕蛹。
旁边的墙壁的颜色开始加深,一片一片的水渍出现。窗户无风自开,窗帘开始扭动。房间里的花瓶、香薰、闹钟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掉在地上,砸得稀碎……
更奇怪的是,号称无所不能的天师大人未曾出现,连白袍学徒都安安静静的——就好像,这是一个隔绝外人的异世界。如果天师连自己住宅的安全都不能保障,又能够保障其他人的安全吗?
水渍从墙壁蔓延到被褥,方才还干燥柔软的被子变成了湿漉漉的,重得让人喘不上气。
谢微山怎么也解不开裹成一团的被子,女娲也迟迟没有声音。周遭的温度一点一点的下降,仿佛下一秒,窗沿就会结出尖锐的冰凌。窗外的风越来越大,无形的拉力将一团被子往窗台拉去。
忽然,天花板上的吊灯闪烁了几下,掉在地上,灭了。
在最后的几秒闪光里,一只手碰到了被子。
轻不可闻的叹息中,谢微山和大被子一起被扔到了窗外。
“咚!”周遭不再是无边的寂静,喧腾的人声开始逐渐响亮起来,结界即将消散。
“快跑……”“快……走啊。”鬼魂的低语在人声中越来越轻。
湿漉漉的被子开始破碎,谢微山在漫天的棉絮中起身,向着小巷奔跑。
“滋滋滋……微山,我是女娲……我刚……滋……我刚刚怎么没法联系你了?”
小巷尽头,依旧是一堵高墙。谢微山停住脚,重重地吐了一口闷气:这些人会不会造路啊,造死路的目的是什么?让所有被追杀的人都不会逃掉吗?他们就不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被追杀?要是哪天被堵在了自己造的死路上,看这些人还笑不笑的出来?
回头已是不可能,女娲查探到了开始搜寻的机器人。谢微山只好环顾四周,发现了些微昏黄的灯光。
在这种时代,此处的门早已是由各式回收金属拼接,将灯光反射出七彩的光辉。推开门,机器的残肢废墟中坐着一位老太太。她了然地抬起头,微笑:“你来啦?”
“道士?”谢微山抬眼。
“老婆子可不能称作道士,不过是偷学了一些技巧。”老太太指挥独轮机器人推来一块儿金属,“坐。你想算什么?”
“我没有钱。”谢微山耸肩。
老太太又一次微笑起来,“有人替你付过了。不过你要是想自己付的话,也可以换一个承诺。”
总不能是鬼替她付的钱吧。
谢微山本着不欠人的原则,选择了一个承诺。
“我不是这里人。”
老婆婆从善如流地将八卦纸草推到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了塔罗牌和水晶球。她脸上的微笑都带着隐约的骄傲得意。
“我是方外之人。”
“方外之人?难怪,天师找了这么多年,才找到你。”老婆婆提起天师,语气平淡寻常,“但你可不是纯阴命啊。你骗了他。”
谢微山笑了一下,“我只是想要改一改自己的命罢了。”
“改命,我可以帮你。不改,你也早晚会被天师发现。但是啊,你可想好了,这不是一件好事儿。现在的你还有很多条路可以走,以后就没了。”
“婆婆,我不想荣华富贵,我只想看一看天师府邸里面的阴谋诡计。”
“看一看……人要为自己的好奇心付出代价的。”老婆婆拿起手里的八卦,开始念念有词,然后将奇怪的符咒一股脑地贴到谢微山身上。
第一张符箓上身的时候,谢微山觉得有点儿冷。
第二张符箓上身,谢微山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
第三张,她听见了四周的窃窃私语。
第四张,她看见小店门口的昏暗灯光里,湿漉漉的婴孩被抱在一个鼻青脸肿的女人手上,一边还有一个四肢都不大协调的女人,小巷尽头是一条上山的小路——原来堵住她的不是高墙,而是鬼打墙。
第五张,第六张……
谢微山被兜头盖脸地贴满了符箓,当她睁眼的时候,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出现了。
小店里流转着奇怪的气运,稀奇古怪的鬼排着长长的队——还有些鬼是被网兜兜着过来的,看起来不太清醒。外面的小巷里挤挤挨挨地写满了诅咒和恶意,每一个路过鬼打墙的人都沾了一身晦气。
察觉到谢微山的目光,鬼们都转过头来友好地微笑。就好像,女鬼大全里面的索引图鉴在她面前排排站着,等着考验她……
“不要害怕,她们只是要去往阴间。”老婆婆递过来一块冰凉的玉石,戴在了谢微山的脖子上。
“阴间?入轮回吗?”
“人间太苦,就不入轮回了。”老婆婆摇摇头,重新燃起了焚香。那是一种黄泉陌路般的气息,像是灰烬飘散,但又带着隐约的余温。谢微山怔住了,老婆婆拍拍她的手:“刚刚换了体质,不适应也正常。她们对你没有恶意,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明早再做打算。”语毕,老婆婆继续开始自己的工作。
她拿出一本厚厚的羊皮本,用细细的毛笔登记女鬼的个人信息——某种意义上完整版的女鬼大全。
“姓名”“……”
“死因”“……”
“个人遗愿”“这个也能实现吗?”“不一定,但是你可以说一说。”“……”
“下一个,姓名”
……
“啊,这里好卡好卡卡卡……微山,这个店主是天师家族的人,但是因为不同意家族安排,跑出来了。”女娲经过多番努力,终于发出来了一句话。
“你看,女人连自学,都学得如此顺利。怎么能说女人学不会呢?”
正巧此时,带谢微山来此的几个鬼排到了。
“李双,家暴而死,遗愿是不要再来到这个地方了。”伤痕累累的脸庞上是痛苦。
“汪芜,网暴而死,遗愿是他们也会受到同样的伤害!”
“呜呜呜……”
“啊,她没有名字,一出生就被淹死了……年纪太小,不记事,我也是正巧发现了她。”另一个鬼鬼祟祟的鬼冒出头来。
“那是很久之前了吧。”李双说,“现在的女婴都是摇钱树。”
“也许。”汪芜点点头。
溺死,家暴,跳楼……谢微山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自己的经历,湿漉漉的被子,一地狼藉的房间,飘散的窗帘……所以,女人哪里去了呢?她们是水盆里的弃婴,是路上被杀害的女性,是房间里的尸体,是所有苦难的集合。这个世界到处都是女性、死去的女性。
“天师在找你。”老婆婆抬起头,“你要回去吗?”
“要。”谢微山点点头,“您知道,我用什么样的理由比较好吗?”
“躲在角落里,害怕一点。天师给你护佑,她们为了救你出来,受了很重的伤。寻常鬼不会冒着伤害自己的风险伤害你。”老婆婆手向外指去,一条闪烁微光的道路即刻点亮。
女鬼们挥着手、脑袋、头发和眼珠向谢微山告别。
在第一缕晨光出现的时候,天师终于找到了角落里的谢微山,脏兮兮惨兮兮的。
“我不是说过吗?不要乱跑。”天师的语气有点儿冷。
“我害怕……有很多很多鬼,她们很可怕。”谢微山真情实感地发抖。昨晚,她是真的被吓得够呛,但是如今她对那些鬼只有深切的同情,她们死于非命、又生性善良,比起害怕她们那猎奇的外貌,谢微山更害怕现实中人皮下肮脏的内心和欲望。
天师取出符咒,贴在谢微山脑门上,不出所料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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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更加浓郁的阴气。于是他放缓了声音,“我也是担心你。没事,我来了,你不会有事了,别怕。我们回去吧。”
这一次,她不再住在客房了。新的房间在地下,不见天日,阴气更盛——“你现在不适宜晒太阳了。”白袍学徒端来一碗药,苦口婆心地劝导,“不要四处乱跑了,这里很危险,你会害死你自己的。”
“这里为什么危险呢?”
学徒张了张嘴,还是选择了闭上,“这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情。”
谢微山嗅着空气中隐约的血腥味,面色冷下来。“我知道了。我不会拿我的性命开玩笑的。”
这种地下的地方纵有再好的干燥除湿设施,也无法驱赶阴森的冷气。莹白色的金属墙壁冰凉凉滑腻腻,大门永远紧闭,连跳跳都不被允许进入这里。女娲已经许久没有出声,也可见这里的鬼数量众多。
当晚,就有梦魇。
零点,女婴在明亮的手术台上诞生。“真是个好时辰啊。”“是啊,我们可是挑了很久呢。”产房外,家属喜气洋洋地说着。
五点,女婴已经长成了可爱的小人儿。“从前啊,有一个王子,他特别喜欢公主,对公主很好,公主也很喜欢王子。”母亲在女孩儿的床头温柔地念着故事。
十五点,少女捧着手中的青春读物,幻想一个属于自己的白马王子。旁边扔着空白的练习本。“我们的女儿是公主,不需要吃这么多苦。你只要乖乖的享受生活就好。”
二十点,成年女性惊喜地看着面前的玫瑰气球,帅气的白马王子单膝下跪,“宝宝,我会永远对你好的,请和我一起走下去吧。”象征永恒的钻石在灯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彩。
二十三点,产妇慈爱地摸着肚子,全家人在一旁嘘寒问暖。“冷不冷呀?”“有什么想吃的,我们都去给你买来。”“一定要保持好心情噢。”
二十三点五十五,产妇穿上漂亮的红裙子,“生产也要漂漂亮亮的。”
二十四点,红裙子的产妇亲眼看着丈夫掐死了初生的婴儿,然后血崩而死。手术室外,家属喜气洋洋地数着白马王子给予的钱财。
新的一天,白马王子站在阳光下,泪流满面,“我很遗憾,没有保护好我的妻子和孩子,都是我的过错。”他的身后,红衣的女鬼和青紫的婴鬼如影随形。
“啊!”谢微山惊叫一声,下意识地从床上弹起来。
“怎么了?”床边的天师关切地问道。
一瞬间,冷汗爬上了谢微山的后背。她大口地喘着气,“我做了一个噩梦。”
“什么梦?”天师递来一杯水,温度适中。
谢微山往角落里缩了缩,“我不想喝水。我害怕。”
天师倒也没有逼迫,自顾自喝了一口,“不要急,告诉我是什么梦,我会保护你的。”
我会保护你的。捧着红玫瑰的白马王子也曾说过这句话。这个白马王子身份高贵、言辞温和。
白马王子就是天师。
所以,天师猜到她的梦了吗?
眼见谢微山沉默,天师也不曾着急,“倘若有鬼吓到你了,一定要和我说,我会帮你解决它的,”他拍拍谢微山的头,“别怕。”
“好。”
那夜之后,谢微山的管制反而松散了起来,她又可以抱着跳跳在府邸中闲逛——但总是被各处的鬼魂吓得一身冷汗,然后被天师或白袍徒弟解救。
“我都搞不懂,你这么怕鬼,是怎么活到今天的?”受够了成天安慰谢微山,小徒弟面色不虞。
“我今年刚刚成年。”谢微山回答——年满十八,才会显现出体质的特殊。更何况,“外面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鬼。”
“那是因为我们天师大人最会捉鬼,但是现在的鬼欲望太重,不能送入轮回,这才变成这样的。”小徒弟骄傲地回答,“天师大人为什么不教你驱鬼的办法呢?”
“乔乔不需要担心这些,我会一直保护好她的。”天师从角落处走出来,怀里抱着跳跳。他将跳跳放到谢微山的手上,顺手摸了摸谢微山的头发,“日后我会多花些时间陪着你,这样就不会有鬼侵扰了。”
阳光下,天师四周干干净净,鬼魂退避三舍。
“好。”谢微山垂下眼睛,摸了摸跳跳柔顺的猫毛。
晚上,天师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
“今天我邀请了几位执政官共进晚餐,你与我一道吧。”天师敲响了谢微山的门,身后的仆从手里提着各类礼服和配饰。
虽然是高科技时代,但是华服却是宽袍大袖的样式。
六点半,所有人端坐在长桌的两侧。不出所料,谢微山看到了那个极为漂亮的女人。
“你好,祝小姐,我叫林蔚。”她面色如常地和谢微山打了招呼。
其他几位姑娘没有见到,有些执政官独身一个就过来了,有些则带了夫人——雍容,贵气,冷淡。
22.死气弥漫的“门”
“听闻周的妻子怀孕了?恭喜恭喜。”页执政官遥遥举起酒杯。
“是啊。怎么,小页不着急?”周执政官回敬了一杯酒,轻松地调笑了一句。
“着急,有什么好着急的?”页执政官看向夫人——林蔚,温柔地笑了笑。
酒后,执政官们去了会议厅,夫人们则留在了宴会厅。
林蔚主动朝谢微山走来。
“好久不见。”林蔚微笑着伸出手,“你走得比我预料的远得多。”
谢微山握住她的手,“谢谢夸奖。”
林蔚的手很光滑细腻,显然是没有吃过什么苦——不过,谢微山的手也并不粗糙,她们本就不是为苦力而生的。
“你们认识?”一旁的另一位夫人走近,“这是哪家的小姐,我竟然没见过。”
“不是谁家的,”林蔚放下手,“可能只是天师喜欢。”
闻言,夫人神情中的温和消解了,她冷冰冰地打量了谢微山一眼,扭头和林蔚说:“刚刚我们正提到你呢,快过来,周夫人有些技巧要传授。”
谢微山又是一个人了。她从一旁的桌上随意抽出一本书,将袖子里的纸条展开在书页间。
“我不知道你从何而来,但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传说中的百年确有其事,天师和执政官正在加紧寻找‘门’,他们已经找到了很多,并永久封闭了起来。可是只要有一扇门没有封住,这个封印就会失败。你如果想要阻止他们,就必须保护好没有被发现的门,并且,打开它。门有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但不是毫无规律的,生死之界、怨气浓重之地才会产生门。”
谢微山抬眼看向林蔚,她正巧回过头来,点头示意。
她是怎么发现的呢?
谢微山的眼神,冷静,锐利。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忍受做一个玩物,她们的驯化教育也不可能培养出这样的眼神。所以,她不是这里的人。林蔚摇晃着手中的酒杯。林蔚当然不清楚谢微山想要做什么,但是她看到了野心和不甘,而不是发自内心的对高阶层男性的向往。她会是一个破局点吗?
散会后,谢微山靠着墙,思索着“门”的含义。生死交界,人会下意识地想到医院、养老院、殡仪馆……人们常常在这些地方死去,或是出生。这些地方一定有门。可是这个答案太简单,也太容易被想到,她有理由怀疑,这些地方已经被早早地控制住了。那么还有什么地方呢?有足够多的人出生或者死亡,有不甘心,有怨气。
信息还是太少了。谢微山叹气。她连这个世界运转的规则都不明白,又怎么能推断出结果呢?
第二天大早,学徒就来找谢微山。“今天天师大人要出门,你可以一起,”白袍学徒以一种恩赐的语气说道。接着,他身后出现了好几位学徒,捧着各式的衣服和头饰。
最后坐上飞车时,谢微山已经是头重脚轻的人形衣架了,重重的袍子压得人连气都喘不过来,更别提逃跑了。
“今天,带你看看这个城市。”天师温柔地说,“你要是有任何不舒服,一定要立刻告诉我,千万不要自己忍着。”
谢微山这几天天天喝药和进食补品,已经不再是刚刚获得纯阴体质时的那个废物了。她就当耳旁风一样听过这个问题,点了点头。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高耸入云的玻璃建筑上画着巨大的符咒,经幡飘扬在花坛的中心,来往的是穿着西装的和穿着宽袍大袖的人们。今天的阳光也很好。总之,一切都让人很舒服——如果不是随处都能看见鬼的话。不过有意思的是,在那些高大的建筑和宅邸附近,鬼的数量格外多,而且,男鬼尤其。可能是因为近些年女人很少投胎吧,谢微山猜测。
“前面是仁德医院。”白袍子学徒兴冲冲地说,“这是执政官和天师联合建立的医院,是世界上最大的综合医院,包治百病。”
在看到医院的一瞬间,谢微山的头开始眩晕。“我好像……有点头晕。”
天师立刻关切地看向谢微山,“可能是这里的风水不好,影响到你了。快点离开这里。”
“好嘞。”白袍子学徒大声应下,加快了车速。一离开医院,谢微山就感觉自己重新神清气爽了起来。
可是紧接着,又是一阵眩晕。这回,天师都没有等谢微山开口,就嘱咐白袍子学徒加速。
这个主城的风水想来真的很差,一路上,谢微山频繁头痛,甚至到了出现幻觉的程度。她似乎看到了门,一扇背后全是青面獠牙的恶鬼的门。
又是一阵眩晕。
谢微山环顾四周。不知不觉,车架已经离开了城市,进入了田野。此时此刻,周围是很多很多层的花田,鲜花生长其中,怎么看都是生机勃勃的场景。可是她的头晕又在加重。
“我又开始头晕了。”谢微山说。
白袍子学徒见怪不怪地准备去踩油门,天师却一反常态地打断了。
“停一停。”天师拿出一枚符咒,贴在车壁上,谢微山的头晕立刻消退了下去。
接着,天师拿出手机拨通了不知是谁的电话,“查一查,我现在在的地方。”学徒们也四散开去,向周围人打听。
好一阵等待,天师终于得到了答案,不是来自电话,而是白袍子学徒。
“乱葬岗?”天师思索了一下。
“穷人买不起墓地,死了,就会派人把他们拖到这里来葬掉,做个肥料。”白袍子学徒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怪瘆人的。”
天师点点头,打开车门下去了。谢微山就趴在窗户上,看着天师命人确定花田的范围,然后在平板上涂涂改改。
这里的花真的很美,洋洋洒洒地布满了山脚,每一朵都张扬而艳丽,带着鲜血那种的艳红色。
“看得到吗?”谢微山轻声问女娲。
“他的没联网……”女娲懊恼地说,“根本没有办法入侵。除非你把手表的接头插进去。”
谢微山记下,继续看着天师的行动。
学徒们搬来了很多石头,和很多罐红色的液体——谢微山猜测,这可能就是人血。他们在花田中摆放石头,浇洒鲜血,然后用某种透明的罩子将石头都牢牢地扣进地下,彼此相连,免得被鸟类或者旁的动物啄去。
鲜血,罩子,石头……谢微山闭上眼,回想一路过来的场景。
第一次是医院,她看到了白大褂和担架。那里到处都是血,新的血,旧的血,根本不知道这个城市哪里来这么多的人血。
第二次是殡仪馆,白色的灵幡还挂在外面。花圈底下似乎都垫着石头,她原以为这是用来固定的。
第三次是养老院,很多老人在栏杆内下棋逗鸟。栏杆围成一个规整的弧度,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圆形——阵法的形状。
第四次……也许是某个监狱。谢微山并没有看到什么,只是觉得外面看守的人杀气太盛。
这是第五次。
很明显,天师是在试探谢微山,并利用谢微山。先确定她能否分辨这些地方,再通过她封住更多的“门”。“门”不一定封的完,但少一扇门就少一点风险。其实他们本不必如此着急,因为他们都不知道开门的具体条件——当然,他们确定有条件,但他们并不知道条件是什么。一扇无人知晓的门被悄无声息打开的可能性,本就不大。
“你还好吗?”回到车上,天师立刻关心了谢微山的身体状况。
“不太好。”谢微山半倚着车背,半合了眼睛,无精打采。她是装的,只有装成这样,天师才会对她的好奇和窥探减少怀疑。
“那我们就回去休息吧。”天师关上了窗户,“真是抱歉,本来是想带你出来兜风的,没想到你的体质受不住,是我欠考虑了。”
“没有,我很喜欢。”谢微山微微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城市的样子。能看一眼,我就很高兴了。”
回去的路途并不平静,谢微山想要隐瞒其中的几个地点,却又担心天师门早已发现这些点位……必须留下足够的门,否则,即使她可以找到开门的方式,也没有办法打开这些门。
一不做二不休,谢微山干脆“昏迷”了过去。虽然她看起来没了响动,但是天师也没有更多动作,一直安安静静地等着回到自己的宅邸。
醒来的时候,谢微山又是在地下室。
“得想个办法拿到平板。”谢微山盯着天花板,思索。
没等谢微山想到什么办法,第二次出行就来临了。可能天师计划着让谢微山走遍这座城市吧。
又一次坐上飞车,谢微山驾轻就熟。
“天师大人,您手上有地图吗?我想知道这个世界究竟长什么样子。”谢微山看着窗外的风景,漫不经心地问道。
天师看了谢微山一眼,“地图都是字,不好看。”
“可是我想要见识一下,地图看不懂,手绘的形状和符号我总是能分辨的。对我这样记性很差的人来说,今天看的东西明天就会忘,我不得趁着刚经历过加深一下印象。”
天师思索了一下,将平板递了过来。
谢微山把平板平放在自己的衣服褶皱里,一边把手表接头接进去,一边看向屏幕:“我们现在是在这个圆形的公园吗?”
“是的。”白袍子学徒回答。
骊山公园,一个长满了机械手的工厂,外围被打造得鸟语花香。在地图上,它的地标是普通的黑色。可是,谢微山的头在隐隐作痛。往外看去,重重鬼影在林间徘徊,再远处,大门上影影绰绰的,是重叠的符咒。
谢微山没有说话。
数据传输得很快,五分钟后,谢微山拔下连接器收好手表,继续划拉地图。
出人意料的,这个城市并不大。主要集中的建筑群也还算清晰,说过去也都是些权贵的府邸、工厂、办公楼,居民区,商业综合体,和零散的妇女收留地。但是城市中的暗巷却不少,弯弯绕绕,在地图上表现为一层薄薄的阴影。谢微山找到了天师的住所,上面标了鲜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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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可是街边,那个本该出现鬼打墙的地方,却并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公园。也对,天师怎么会允许自己的枕侧有黑影存在呢。那一天,进入的恐怕不是小巷,而是鬼魂的结界。
不过,这样看来,上次隐瞒的三个地点都被发现了。在不大的地图上,红圈遍地。换言之,这个城市,处处是门,处处是封印。
作为最大的一扇门,天师府有很多条人命和执念,那么也一定会有一些关于门的线索。
因此,一回到天师府,谢微山就开始试探天师和白袍子学徒的底线。
“跳跳呢?今天怎么没见到它。”
昨日,她看着跳跳窜入假山旁的一个小洞,自此失了踪影。
“这束花开得好艳,是因为用了什么肥料吗?”
蓬松的土壤下,埋藏着人的骨血。别的地方的阵法用的是鲜血,此处的阵法用的却是人的生魂。
“这个石头好漂亮,我可以要一块吗?”
阵法节点的石头,花纹繁复,气息不详,触之生寒。
“这棵树,有什么历史吗?为何佝偻着身子?笔直的树不是更好看吗?”
树干上密密麻麻全是扭曲的人脸,树杈上倒吊着数不清的生魂。生魂的痛苦太重,压弯了树的灵魂。
不到一天,白袍子学徒就忍无可忍地把谢微山关进了书房:“你真的是够了!谁允许你在这里乱跑的?”
最近,托前几日失踪的福,谢微山被安置在了书房,一个比绝大部分地方都安全的,贴满了符咒的地方。
今日如此大张旗鼓,天师应当很快就会采取行动。为了尽可能不浪费线索,谢微山重新环顾了书房,仔仔细细地看每一个封面,偶尔正反不分地看看图画书。如果不巧是一本文字书,谢微山就会翻一翻,然后困惑地放回书架。
很遗憾,直到天师推开门,谢微山都没有发现更多的有用信息。书房里的历史书不少,但是叙述的内容和女娲查到的大同小异,也没有门的线索。最后,她选择顺了桌上的一小把玉石。
“听说,你现在有些无聊?”天师的脸在夜晚明暗不定。虽然是高科技社会了,天师府里仍然点满了烛火摇晃的仿生电子蜡烛。“既然你好奇,那我就带你好好看看。”
在大门前,天师看向谢微山:“你的体质,应当会让你看到不少脏定西。不要乱跑,我会保护你的。”
地牢大门一开,尖锐的啸叫声立刻直冲灵魂,气温陡降。环顾四周,透明的玻璃后关押着形形色色的恶鬼,拖着长长的舌头,头发塞满房间,足尖朝后,眼睛通红……玻璃前,是一个很大的空间,围绕着摆了一排床,正中是个大大的圆桌。此刻,一群女人正围着圆桌喝药。
看到谢微山惶恐的表情,天师似是开心了一些,把镇鬼的驱邪灯放进谢微山手里,“你在这里待上一天一夜,体会一下吧。”
“你最好保护好你的价值。没有价值的人,会活得比这里还惨。”白袍子学徒离开前,轻声警告。
今天的药多了一份。
“喝药。”只会端盘子的机器人将药端到了谢微山的嘴巴前。
很熟悉的味道。就像是,三天前在老婆婆的店里喝下的那碗转命的汤药……转命汤?!谢微山抬头看向桌边的女人——不,不是女人,是储备的钥匙,或是祭品。
“喝吧,没问题的。”一个女人看向谢微山,“你喝完,它就会走。”
“好。”谢微山端起汤碗,一饮而尽。
小机器人端着一摞碗,心满意足地哼着歌出去了。
“你,也是他们选择的人?”方才开口的女人再次发问。
“算是吧。”谢微山拉开一把凳子坐下。
“如果我说,他对你的好是别有用心,你信吗?”女人郑重地问。
别有用心?谢微山沉默。
担心谢微山不相信,旁边的另一个女人也开口了:“我们被养在这里,不需要劳作,也不需要伺候人,一定是有代价的。旁边的鬼都说,这里的气息让它们很难受。所以我们猜测,我们会不会是被当作某种祭品养殖起来的。”
“而且你的身上,有与我们相似的气味。它们认为你很香。”
谢微山转头看向玻璃,几个鬼正把血红色的舌头贴在玻璃上,血色、青色和黑色的不明液体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呃……它们平时不这样。它们有时清醒,有时又糊涂得很。”女人找补。“我是5号,你呢?”
“谢微山。”谢微山尝试着凑近玻璃一些,恶鬼就更加迫切地把舌头贴了上来,激动得眼珠子都变了颜色。
“你有名字?你的主人起的吗,真好听。”另一个女人,17号,向往地说。
谢微山顿了顿,“嗯。”这里的女性不被允许识文断字,她自然不应当会拥有一个独立的名字。
也许是太久没有见到新人了,又也许是出于对谢微山的关心,总之,大家的话都很多。
23.送给鬼魂的礼物
“这些鬼,应当都是女鬼。所以,现在外面都是女鬼吗?”17号好奇地歪着头。
谢微山看着女鬼们茂密的长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外面几乎见不到女鬼。都是男鬼。”
一个连女人都稀少的社会,女鬼也自然多不到哪里去。更何况,她猜,在老婆婆那里登记入册的女鬼应当不会再在世间游荡了。轮回太苦,就不入轮回了。这句话,她至今没有理解。这是指她们会久居阴曹地府,还是指魂飞魄散、再无来世?
“那……那些鬼也像这样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吗?”
“它们都不怎么清醒。”谢微山摇摇头,“成群结队的,就像是没有神智的傀儡。”
不对,还是有清醒的。当初带走她的三只女鬼就都很清醒。也不知是死亡时间不久的缘故,还是本身比较强大、执念太重,故而忘不了这些。
“你们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我待的最久,大概,五六年吧。”5号开口,“在这里其实也挺好的,只要不怕那些鬼。总比集中营要好。”
“那你之前的人呢?”
“都死了。爆体而亡,惊惧过度而死,自杀而死……什么样的都有。”
“可是这些鬼偶尔也会说话欸。”17号说,“我可是听着鬼讲的故事长大的。”
真·鬼故事。
“它们不是总是这样的。它们还会有零散的记忆。清醒的时候,它们会给我们讲故事。”5号介绍。
谢微山下意识看向门口。
“不用担心,这里没法监听。这里阴气太重,什么设备都用不了。”5号顺着谢微山的目光看着门口,“他们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我们在干什么也不重要。”
“听‘长头发’说,鬼的停留是需要媒介的。我们这些人从小到大就没有一件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不会成为厉鬼。”
“新时代没有厉鬼,厉鬼都是旧时代的产物。”
“因为新时代的我们一无所有。”
……
“算了,不讲这些伤心事了。”5号叹气,“也许你愿意说一说外面的事情?”
“外面?鬼魂成群结队,到处都是流浪者,高楼里的权贵仍然在寻欢作乐。”谢微山想了想,“一直如此。”
“一直……如此。”玻璃后,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接上了。
“长舌头?你醒啦。你今天醒的比平时早一些。”17号快活的说。
长舌头,一只舌头特别特别长的女鬼。
长舌头?长舌妇?谢微山看着长舌头那条粘腻的拖地舌头,“你的舌头?”
“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四处闲话。有天说破了别人的奸情,被杀了。”长舌头浑不在意地说,“你又是谁?”
“你是谁?”长头发微微往后扯了扯黏在墙上的脸皮。“今天,我好像舒服了一些。是因为你吗?”
是因为我……吗?谢微山震惊。
“往常她们醒来的时间还会晚上一些,然后我们能聊几小时,她们就会失去神智,我们喝药,睡觉。”5号回忆了以往的作息——这并不需要记忆,任何一段日子重复上几年,任何人都能脱口而出。
一个镇压的法阵,一扇门,总是有最薄弱的时候。那么最薄弱的时候,会是人和鬼同时清醒的时候,还是人和鬼同时失去神智的时候?无论是哪个时间点,都应当会有学徒前来确定情况。当务之急是,确定监视的时间段。
“你们平时聊天的时候,他们会来吗?”谢微山问5号。
“从不。他们除了送药,从来不出现在这里。”5号摇头。
那么,应当就是半夜。半夜,开门的关键时间。
鬼门的后面是什么,谢微山毫无头绪。但是既然他们想要关门,并不惜代价,那么开门一定会发生坏事——敌人的坏事,大多都是好事。
“今天你们有什么新的故事吗?”17号激动发问。
“我总觉得,某个特殊的日子要来了。连我的记忆,都越来越清楚了。”红眼珠看过来,“外来人,你知道是什么日子吗?”
“她叫谢微山!”17号连忙插嘴。
“大概是,开门的日子?这个世界,可能要变天了。”谢微山暗自揣摩红眼珠的死亡原因,未果。
“原来如此。”红眼珠收回视线,“今天,我就来讲一讲当初上学的事情吧。”
“上学,就是去学校里念书。”17号贴心地为谢微山补充常识。
“我们那个时候,女女男男都还可以去学校念书。我们会学很多东西。”
“数学,语文,外语……若是念到了大学,学科就更多了。”
“不过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相信鬼魂的存在。”
“对那时的我们来说,念书是一等一的苦事。所以在空的时候,我们就结伴出去聚餐。”
“出去?外面这么危险……”
“那个时候,外面还没有这么危险。”
“是啊。那个时候,非正常疾病死亡都不是一件寻常的事情,我们大概死后都上了新闻。”
“我们喜欢喝奶茶……那是一种甜甜的液体,还有油汪汪的肉,绿色的嫩菜心。”
“出去玩的时候,我们总要挑漂亮衣服,各种颜色,一边担心弄脏,一边又迫不及待想要展示。”
“我最喜欢的是一件大红色的吊带,特别鲜艳,每次穿室友都说我像一朵红玫瑰。”
“我喜欢卫衣,这种衣服穿起来最舒服了。”
其他姑娘们就趴在桌上,聚精会神地听着故事,对着空空的药碗幻想大餐。她们的身上,是毫无裁剪的白衣,可在她们心里,有着全世界最好看的红色吊带和卫衣。厉鬼划亮了一根火柴,火光里跳跃着曾经的记忆,和早已消散的“自由”气味。
才过去不到百年。百年,这个世界却衰老得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我们还会在半夜分享鬼故事……就像现在一样。”
“如果寝室有一个床位空下来,我们就会编造一位睡在上面的伙伴……啊,好饿好饿,你看起来……好香……i%……&%&……&*&……(*0)”
“时间到了。”5号拍拍手,“该喝药了。”
于是大家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趴在桌子上,给激动到发红的脸颊降温。
“喝药了。喝完药,就早点休息。明天给你们体检。”学徒们端来了新的药。
这次的药,味道与上午的不一样。谢微山嗅了嗅,不太想喝。但是,这里的衣服都是白色的,地牢里空空荡荡,根本没有乱倒的机会。
察觉到谢微山的情绪,5号拍了拍她的肩,把空碗靠近谢微山的碗。谢微山顺势将汤药倒进5号的碗里,5号再将汤药一位一位地传下去,每人多喝了一口,解决了一碗药。
学徒走后,谢微山感激地看向5号。
5号摆摆手,“这个药,可以抑制我们晚上的痛苦。多喝一点,也是为了我们自己。”
“今天快要结束了,明天,你应当也出去了吧。你有名字,你会写吗?要不,你教我们写一写你的名字吧。”
谢微山摸摸口袋,里面只有一沓符咒,一张她刚刚凭借记忆画下来的地图,和一支笔。
算了,地图还能再画,这个地牢她可能不会再来了。
她拿出纸,拔开笔盖,然后……发现笔没墨了。
周围的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她们没有学过识文断字,自然也没必要学习如何用笔。更可况,要不是天师一派比较复古,书房里连笔都不一定找的着。
谢微山心一横,在掌心划开一道伤口,蘸着血开始写字。
“谢微山,意思是,微小如尘土,高耸如山峦。”
“你有名字,真好。”
“我给你们……起个名字吧。”谢微山迟疑了一下,“十二,天数也。你们正巧十二个人,我想,也许可以用月份的别称来为你们取名字。”
“一月,也叫柳月。5号就叫柳月吧。”谢微山说着,就准备用笔尖蘸自己的血。
“既然是我的名字,就用我的血。”5号效仿谢微山在手上划出一个口子,示意她蘸自己的血。
二月,如月;三月,辰月;四月,余月;五月,午月;六月,未月;七月,申月;八月,酉月;九月,玄月;十月,阳月;十一月,辜月;十二月,涂月。写完所有人的名字,地图的正面就满满当当的了。
“我们……可以把她们的名字写在背面吗?可以用我的血的!”17号弱弱地提问。
“当然。”谢微山重新拿起笔,开始写那些看起来有些草率的名字。长头发、长舌头、红眼珠、没耳朵……
等所有名字写好,姑娘们就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地图被5号,不,现在应该叫她柳月,地图被柳月放进了自己怀中。
“我们以后怕是再难相见。祝你顺利。”
“祝你每天都能吃上大餐!”
“祝你……能穿上红裙子。”
“每天都能出去玩。”
“每天都高兴……”
谢微山笑:“好。晚安。”
姑娘们一个又一个陷入了深睡。谢微山躺在床上假寐。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重重的咔哒一声。
“这个差事终于要结束了。”“滋滋……一切正常。”“再检查一下阵法石。”
咔,“正东,正常。”
咔,“正西,正常。”
……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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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不会有人醒着吧。”
“那你去看看。”
来者的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他每经过一张床位,床上人的呼吸声就会重上三分。随着他的靠近,谢微山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伴随着大脑的眩晕——晚上的药可以抑制痛苦,是这种痛苦吗?来者停在谢微山床前的一瞬间,她的脑海里拉起了铺天盖地的警报,心脏里仿佛有千万根针在穿刺。
但她没作声。
“一切正常。”“走吧。”
“咔哒。”
谢微山将眼睛睁开一道缝,确定来人都走了,才小声从床上起来,绕着玻璃走了一圈。此时,不仅人在睡觉,连鬼都格外安分,不再试图冲出来舔她一口。为什么,门最薄弱的时候,人间的鬼却不会躁动呢?
一路敲敲打打,终于让她敲到了一块松动的地砖。拿出地砖,地下是一块石头。谢微山摸出自己从书房顺的那块石头,材质一模一样。那血色的花纹还让她同时想到了花田和花田里的石头。所以,这就是布阵用的东西。
接着,谢微山把地牢里所有的地砖都仔仔细细踩了一遍,挖出了八颗石头。
可是,如果这里埋了石头,5号谨慎,17号活泼,又怎么会没有发现呢?除非,这是近几日才刚刚放进去的。百年即将到期,这个阵法也到了该正式启用的时候。
收好八块石头,谢微山顺手往里面塞了用血随便画了几笔的普通石头,再恢复了原本的样貌。虽然玉石还是一样的玉石,但是错误的血错误的图像,效果想必会大打折扣。
做好一切,谢微山将手表贴上电子锁,女娲复制的密钥打开了大门。
“呼,你终于出现了。我还以为手表坏了。”
“没坏。这里磁场太强,影响了手表的功能。”
可能是对天师府里排外的鬼有足够的自信,这里的安保力量比护送谢微山去执政官大厅的力量还薄弱。
好消息,这里没有安保人员。
坏消息,这里有很多鬼,而且它们觉得谢微山很香。
谢微山放眼看去,石前树后,水上屋下,密密匝匝的全是鬼,一双双发亮的鬼眼直直地盯着她。
但是,它们没有动手。
这是在害怕什么呢?
女娲是指望不上了。在第一双鬼眼出现的时候,她就失去了踪影。谢微山只能自己小心地转头观察。
“妹妹过来。”“小妹妹,快过来呀。”高高低低的鬼声在谢微山耳畔萦绕。
谢微山把手伸入口袋——口袋里,是她用自己的血画的符箓,偷学的。在书房的时候,她听到天师叫白袍子学徒拿着这些符咒出去清理一下外面的环境,他们叫它福安咒。谢微山凭着记忆画了个大概,但也不知道是否有用。
“小妹妹”“小姑娘”“快来找我们呀”鬼音贯耳。
算了,不管有没有用,总得试试看。谢微山破罐子破摔地洒出了一大把符咒,每个鬼的脸上都糊了几张,像是玩输了好几局贴纸条游戏。女鬼们怔了怔,安静了下来,不再试图引诱谢微山靠近,反而慢慢的躲回阴影中,消失了。谢微山这才意识到,她们并不算女鬼,最多是滞留在此处的冤魂。也是,天师怎么会让女鬼长期逗留在天师府邸呢。
“新时代没有女鬼,因为我们一无所有。”5号的话隐隐约约地传来。
冤魂会这么积极去转生吗,还是福安咒的效果这么立竿见影?福安咒就能这么轻松解决问题的话,何必要等到白袍子学徒特地跑一趟呢。谢微山困惑地,马不停蹄地翻出了院落,重新回到了混乱的大街上。
下一站,骊山公园。
“书房里的朱砂被人用过了!”白袍子学徒惊叫,“是跳跳干的吗?”
“当然不是。”天师拿起干燥柔顺的笔看了看,“蠢货,还真以为自己是天才吗,看一眼就可以学会伏安咒?让院落里的冤魂好好给你长长记性吧,也省的我去动手了。激怒她们可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禁锢冤魂需要诅咒,当下的大部分冤魂的诅咒都来自天师府,所以诅咒都十分接近。她们将永远谋害同性,也将永远被同性谋害,在浑浑噩噩时作恶,在清醒时倍加痛苦。在这个明哲保身都困难万分的时代,不会有人冒着危险去拯救冤魂,这样的诅咒就会源源不断造出新的冤魂。
天师不知道,白袍子学徒不知道,谢微山也不知道,福安咒不是伏安咒的错误版本 ,伏安咒可以击杀冤魂,福安咒却是谢微山抱着善意送出去的礼物。冤魂安静下来不是因为被击杀,而是她们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礼物和祝福,诅咒已经被打破。诅咒之后,是安心消散的亡魂,还是穷凶极恶的女鬼呢,谁都不知道。
福安咒,或许将为天师府带来新的“福气”和“安康”。
24.属于她们的世界
天亮了。
一缕亮光从仿生树叶的间隙中洒下,谢微山伸出手去接这来之不易的自由,却感受到了灼烧般的疼痛。谢微山抬头望去,眼睛却莫名发涩。侧目望去,大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没有人多给她一丝眼神。明明是宽阔的、鬼魂稀少的大道,女娲却毫无响应。
谢微山在阳光的暗角中喘息。她现在可能,不能完全算作是人了。这才是转运汤的实质吗,强行将活人转变为似鬼非鬼的存在,达到操控阴气的目的。地牢阴森,未必是因为玻璃后的恶鬼,也有可能是桌边之人,早已不是人类。
这也许是一个好消息。
活人谢微山在路上人人垂涎,半鬼谢微山却可以光明正大地踏进骊山公园。与外观并不一致的是,骊山公园的内部仍然有着大量的工人,机械臂反而大部分停止了运转。
“能源多花钱啊,养这些人可省钱多了。”大腹便便的董事站在最高的楼层,透过玻璃俯瞰整个厂区。
“董事高见。这机械再进步,终归是花钱的玩意儿,不如人,真不如人!”总管点头哈腰,手里还拿着董事的皮包。
“最近还安生吗?”董事别头问了问。
“安生。按您的指示,我们去买了个好货,效果很好。”总管笑得更真切了,“您要去看看吗?”
“哼,我不是没见过。”
“是小的没眼力了。这边污染重,我们还是快些进办公室吧。”
两个穿着全套防护服的人从玻璃后离开了。谢微山透过玻璃,看到工人们随随便便地带着口罩,在工厂中工作,细小的微尘折射出光的路途。
“好货?什么好货?”谢微山想着,乘坐电梯下到了地下三层。地下三层似乎是生产什么劣质配件的地方,机器的轰隆声震耳欲聋,工人的对话全靠大吼大叫。
“喂!还有二十分钟下班了,下班去爽一爽吗?”
“去去去。不知道今天又要排多长的对了,我们可得快一点。”
“就是就是,上回老子排了两个小时,结果就轮到了3分钟。气死老子了。为着这个,老子还没吃饭。”
“放松固然重要,饭也不能不吃啊。”
“啧,这不是忍不住了。上回她可是送了我一小束头发,看起来很喜欢我啊。”
“呦,我下回非得也拿到。”
在灯光里,隐约能够看见工人脸上的期待和……令人不适的笑容。
很快,谢微山就知道了原因。
在狭小的房间里,女人的四肢捆绑着长长的锁链,男人们排着队,轮流“放松”。
“喂。”有个人轻轻拍了拍谢微山的肩膀。
谢微山悚然回头,却只见到一个漂浮着的魂灵。
“你怎么在这里?”魂灵苦恼地揉了揉鼻子,“我送你出去吧。”
“你是谁?”谢微山反问。
“诺,她的上一任。”魂灵向铁链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谢微山沉默。魂灵没有再开口,而是飘向铁链后面,不知在摆弄什么。下午两点,终于又到了上班的时刻,工人纷纷散去,地牢里重新空了下来。铁链的长度被放长了,女人拿起毛巾,在喷洒的水中安静地打理自己。
谢微山应该是想吐的,但是她已经吐不出来了。她好像看到了第三世界的后续发展,也许就如同这样。她不想再惊讶、流泪或者是安慰了,她只想拿起武器,但是她如今手无寸铁。
“姐姐,你是谁?”女人收拾好了,却没急着吃饭。
“你看得到我?”
“她快死了。”魂灵放弃了自己的活计,重新飘了过来,“快死的人能看见得比活人多一点。”
“可是她的伤不算重。”
“心快死了。心总是死得比身体快。”魂灵愤愤地踹了一脚墙壁,“这门怎么打不开?再打不开我也要消散了。”
“门?”谢微山转头看向墙壁。是的,门,一扇青面獠牙的大门,清清楚楚地竖立在墙壁上,和幻觉中的一模一样。“你能看到门?”
“当然,充满怨气的亡魂都可以看到门,只是打不开。”魂灵耸肩。
谢微山尝试着靠近大门,只见各类鬼怪纷纷张开了大口,口水在墙壁上晕开了水渍。
“什么?”魂灵猛然抬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谢微山好几遍。“你是钥匙?不不不,你就是钥匙。你到底来自哪里?”
钥匙?谢微山和青面鬼对视,“我来自天师府。”青面鬼毫不畏惧,反而伸出了一只手,像是要……握手。
“这门第一次有反应!快,快去握。”魂灵急迫地去牵谢微山的手。谢微山后退一步,如此容易找到的一扇门,真的是“门”吗?可是魂灵可等不了这么久,她一把牵住了谢微山的手,就往青面鬼的手上放,两只手相碰,谢微山感受到一种熟悉的冰凉,青面鬼缓缓地笑了起来。紧接着,刺耳的警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地牢被警示灯照成了一片血红。
“该死,陷阱!”魂灵一跺脚,立马转向另外一边,和女人一起挪开了一块小石头,石头后面是黑黢黢的窄道,“快跑!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是,既然他们要抓你,我就必须要保护你。请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谢微山从青面鬼手上使劲拽出自己的手,迅速钻进窄道。她相信魂灵,也只能相信魂灵。
“喂,你的红绳!”魂灵在背后尖叫。
噢,刚才脱手的时候顺便被拽掉的两根红绳,来自那个博学又神秘的老婆婆。“送给你们。”谢微山费劲地回喊过去。
下一秒,咚的一声,入口处的最后一点光亮消失殆尽。
因为青面鬼的传信,天师知晓自己不可能抓回这把不听话的钥匙,于是决定往地牢里通入毒气——死了的钥匙,他有的是办法找回来。打上了天师府烙印的亡魂,没有逃离成功的先例。
“既然有逃跑的地方,你为什么不逃?”女人——现在也是亡魂了,就叫亡魂2号吧,问亡魂1号。
“你不也知道?你为什么不逃。”亡魂1号反问。
“逃出去又怎么样呢?死亡才是结束。活着的我们,毫无意义。”
“死了,很快就会消散的。我在这里这么久,这些死鬼,从未送我过什么!还害的老娘快要秃了!”
“他们一贫如洗,又怎么会有送礼物的想法。更何况,是给我们这种人。”
“没想到吧,现在我也能收到礼物了。”亡魂1号小心地捡起谢微山掉下的红绳,笨拙地往手上缠绕。亡魂2号也有样学样地拿起了红绳,用水冲洗掉了血渍,缠在干干净净的手腕上。
“我们会变成厉鬼吗?”“我们受了这么多苦,不能做鬼也是做菜□□。”
管道出口。
幸好,为了避人耳目,此处也是太阳照不到的地方。但是很巧,在此处侧目,正是天师疾步走入骊山公园的场景。身后,白袍子学徒一脸严肃。
“钥匙呢?丢了?你怎么搞的!”白袍子学徒气急败坏地怒骂总管,“我不是很早就通知你了,要注意地牢,注意地牢!”
“这……我哪能知道地牢还有暗道。”总管擦着汗。
“你们没丢过人吗?你们不检查那里的吗?”白袍子学徒指着总管的鼻子,“找什么借口呢!”
“我们这里确实是没丢过人……这这这,这谁能知道啊。”总管冤枉地后退几步。
“就差一点点,钥匙就要成型了。青面鬼门的后面,可是我们精心保存的男鬼,只要她足够痛苦和绝望,钥匙打造的阵眼就成了!现在倒好,去哪里找第二把钥匙来做阵眼!”白袍子学徒心痛地捂住胸口,“一群蠢货!钥匙丢了,谁知道钥匙会不会找到一扇真的门!要是门开了,我们都得完蛋。”
这里这扇,真的是门吗?初见时太过惊喜,她从未想过这会不会是骗局。
——这就是骗局。在这里,如果亡魂都会接替消散,根本没有足够的怨气搭建大门,不是吗?可是这里带来的头痛,不似作伪,天师应当没有这种力量和能力。谢微山相信,这里一定有一扇真的门,可惜,她应该是进不去了。
或者说,现在,所有天师带她去过的地方恐怕都不安全了。但是门必须找到,也必须打开。
“滴——正在检测任务进度——嘀嘀嘀,查询错误。”
“重新查询中。”
“查询错误。”
“玩家,你在做什么!”系统大叫,语气和白袍子学徒十分相似。
“还没死人呢,你急什么。”谢微山擦了擦身上的水渍,冷冰冰地回。
“也是……等等,玩家你在说什么鬼话。”
“我都快变成真的鬼了,确实只能说鬼话了,”谢微山摊手。
系统语塞,最后闷闷来了一句,“你的评分会很低的。你到时候就只能做三等玩家了。”
“什么意思?新世界的名牌是指这个吗?你为什么不早说?”
“那还不是你造成了一定程度的世界崩坏,系统都还没来得及维修呢,漏了通知很正常。系统在小世界就是延迟十分严重的,你习惯就好。”半晌,系统愤愤甩来一句,“要不是延迟,我才不会允许你干出这些事情来。”
“现在来不及了。小世界崩坏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吧,别着急。”
系统愤而下线。
谢微山揉了揉眉头,开始在脑海里绘制城市全区地图。医院、火葬场、工厂、天师府、花田……一百年的时间,他们把所有可能的地方都圈禁了起来,哪里还会有漏洞呢?
死亡,和怨气。
基因编辑公司。
谢微山鬼鬼祟祟地躲在公司的角落——虽然没人能够看到她,但是这里的鬼口也有够密集,小孩儿爬了一地——基因编辑和人造子宫就是这样,很难完成正常的功能,流产比例相当高。然而,不同于之前那个很垃圾的工厂,这里的智能化程度有了显著提高,所以半人半鬼的谢微山没了畅通无阻的特权,只好跟随着员工进出。
基因编辑公司的主体是手术室和实验室,有很多的实验品正在紧锣密鼓的研究中,其中就包括大量的女性子宫——活体女性子宫。有些人类似乎把自己和手术台、实验室中的人类剥离开来,对着自己的同类进行手术仍然面色不改。没有门,这里处处都是死门,却找不到一扇生门。
“此处也要戒备。时刻警戒,小心不明人士的出没。”白袍子人未到,声先至。
然后是医院、墓地,所有谢微山能想到的地方,天师都想到了。他不会允许一把钥匙破坏自己的大计。
还有一个小时。百年的最后一天,所有大计即将成功的最后一天——人类要“得救”了。
走投无路的谢微山,一脑袋撞在了鬼打墙上。
“又见面了。”老婆婆提着一盏灯,捞出了晕头转向的谢微山。
鬼气阴森。
那么这里呢,这里死气弥漫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门?这里当然有门,大家只有通过门才可以去往阴间。”老婆婆奇怪地回答道,旁边的女鬼们照常和谢微山打着招呼。
不对。不是这个原因。去往阴间的门,和那扇大门,并不相同。
“这里……死过很多人吗?”
“噢,你说这个呀。这条路往上走,有个女儿塔,之前女婴还不精贵的时候,这里扔了很多女婴。”
“没有人来查吗?”
“查什么?这种晦气事,有因果报应的,都是女人在干,男人才不愿意沾手。”
就是这里!谢微山往山上望去,小路回环曲折,树影重重,阴风阵阵。在步行到女儿塔附近时,谢微山已经可以听到隐隐约约的哭泣声。哭声中,一扇顶天立地的大门缓缓浮现,深黑色,花纹寥寥,材质不明。好在,开门的拉环并不高。
在月亮升到最高的那一刻,谢微山屏息,拉动了大门——大门纹丝不动。作为一把没有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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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型的钥匙,她的力量还是太小了。难道是我还不够痛苦吗,谢微山有一瞬间的恍惚,作为一把钥匙,她是不是仰仗自己的能力主动避开了太多痛苦,所以才打不开这扇大门?
可是,痛苦真的是能量吗,真的是痛苦在淬炼“钥匙”吗?不,不对,不要抬高苦难,真正的力量是她们的愤怒,是她们在无法挽回的苦难中获得能力和勇气,是她们在苦难中从不停歇的抗争,是这些东西铸造了“钥匙”。
谢微山闭上眼,开始回忆起她在游戏中的一切见闻,越回忆、越愤怒。她从那些痛苦的回忆中得到了新的力量。
但是,还是不够。
见此,老婆婆立刻想要搭手。
“不行的,你是人类,你会死的。”谢微山拒绝。
“你也是人类,你也……”“那是我的使命。”“也是我的使命。”老婆婆坚定地拉住了大门——她是天师家族的后辈,也是祝乔母亲曾帮助过的叛逃者。
然后是女鬼们,用长头发、裙子、手臂,各种各样的器官钩住了大门的门把,一起使劲。她们能够隐约感受到,门后存在着一个美好且伟大的世界。她们受够了这个腐朽、恶臭的世界,决定欢欣鼓舞地迎接新世界。
天外传来长长的叹息声,大门缓缓打开。
门后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一串数字浮现在虚空中:
开启进度 1/3
两人和众鬼脱力坐在地上。
1/3?在天亮之前,谢微山又能来得及赶到哪里去开第二扇和第三扇门呢?
就在绝望时,大门上的数字突然跳动到了2/3。
“17号,你快一点!”长舌头用舌头卷着门把,红眼睛拉着长舌头,后面是十二个一串的姑娘,再后面,是脑袋上贴着一堆福安咒的女鬼,大家跟着5号一起喊着口号,像拔河一样拔着门。
“你们要干什么!哪里来的这么多厉鬼!!!”白袍子学徒害怕地冲去天师房间。三秒后,天师房间发出了一声巨响。
为了防止天师作恶,几个女鬼自告奋勇去和他玩“快过来呀”的小游戏了——亲手豢养的魂灵被外来者养成了恶鬼,这种攻击力在此刻达到巅峰,天师根本无力抵抗,更何况,他的符咒早就被扔光光了。
3/3。
魂灵1号和魂灵2号抚摸了一下满地的黑发。“这么厉害,不枉费姑奶奶差点秃了头。”所有新时代的人都接受了不能向女人馈赠的教育,因为有了依托物就会形成厉鬼。但是,男人呢,男人就不会成为厉鬼了吗?抱着这种心思,每一个在工厂里死去的魂灵都会告诫后来者,向男人送一缕头发。这些生前以欺压她们为乐的东西,终于在死后成为了她们的武器。
4/3,5/3……
第一扇大门是最难打开的一扇。只要第一扇门开了,所有鬼魂的力量都会增强,打开的门越多,剩下的门就越容易打开。
最后,天师坐在执政大楼的会议室里,神情激动:“咒语!我们还有咒语,一百年前我们可以将大门封印,一百年后我们一样可以。”旁边的页执政官疯狂地打着电话,“立刻出动所有武器。不管地下是什么东西,我们都会把它铲平!”
早晨,阳光普照,弃婴塔的大门缓缓打开,背后影影绰绰。
早已守在此处的天师家族立即开始念咒,连执政官和警卫都在低声跟念——咒语的力量,往往与人的数量密切相关。他们念着百年前的封印咒语,以为可以重新斩断地府与人间的连接。一时间,沙尘四起,低云密布。
可是他们忘记了,或许是不知道,或许是太自大。总之,他们忽略了,这个咒语的创作者是一个女人,一个被判为疯子的第一任天师。女人不会制造出指向自己的利剑,所以,这个咒语封印的不会是“门”。
“门”缓慢但不容质疑地打开。在白袍子学徒惊恐的尖叫和冲天的炮火中,谢微山看到了地府的使者,步履轻缓,眉目坚毅。
“没有想到,整整一百年,你们都没能造出一个合格的‘女性实验品‘。看来,对XY染色体来说,解析XX染色体是一件几乎不能想象的事情啊,”来人轻笑一声,“不巧,我们倒是研究出了基因武器。从第一条DNA被发现的时候,你们的灭亡就已经开始了。接下来,享受你们所剩无几的人生吧。”
页执政官似有话说,但他的妻子——林蔚微笑着将匕首插进他的胸膛。
一支长长的树枝,串起天师和白袍子学徒的脑袋,树枝末端是一只苍白的鬼手。
执政官和天师家族联手的百年统治,就在基因武器的打击下灰飞烟灭了。同时还回来的,是鬼魂们因为诅咒而失去的记忆。
老婆婆仍然承担了登记魂灵的工作。谢微山就坐在老婆婆的边上。
“长舌头,曾经的宣讲家,女性主义者。”“红眼睛,记者,家暴和社会暴力方面研究员。”……
还有一些新近的魂灵,没有身份,只有苦难,被统一分配去了学校——“知识才是力量!”女人握拳。
“现在,我们该来聊聊你了,亲爱的小钥匙,”使者大笑,“你是谁?“
我是谁?谢微山闭上眼睛。
“玩家!小世界彻底乱套了!你到底是来角色扮演还是来做灭世魔王的?”
“你的朋友还挺吵,”使者挑眉,“看来你是个有秘密的钥匙。你的名字是谢微山吗?这和档案不一样。”
“是不一样,我不是她,”谢微山睁开眼,“我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我可以在离开前看一看你们的世界吗?”
“是我们的世界!”使者纠正。
地府的科技胜于人间,风景更是令人心旷神怡——男人的骨血浇灌出了漫山遍野的鲜花,男人的魂魄点亮了无处不在的提灯。在太阳照射不到的地方,女人正生机勃勃地活着。
“恭喜玩家,完成第四场游戏。世界探索度100%,好评度-50。”系统播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