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情书未签收》
1. 第 1 章
“灿灿,灿灿……”
泛着珠光白的指尖持续搔弄着扈灿灿的胳肢窝。
她裹在宽大校服里的身子蜷成虾米,额头抵着冰凉的金属课桌,从鼻腔里挤出两声奶猫似的嘤咛。浓密睫毛在眼下投出月牙青影,随着主人的苏醒簌簌颤动。
困意像浸了水的棉被裹住全身。昨夜她缩在被窝里追剧,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昏沉睡去。此刻哪怕天崩地裂,她也要与周公下完这盘棋。
“啧——”耳畔传来气音,那根作乱的手指突然屈起,精准掐住她腰侧软肉。
姜奈薄荷糖的甜香混着校服领口的青苹果洗衣液味道扑面而来,“小扈子再装死,你家司神就要被三班那群妖女生吞活剥了!”
唉哟,好疼!
扈灿灿猛地翻身,手肘撞得铁质课桌哐当作响。正午骄阳穿过玻璃窗,在她琥珀色瞳仁里炸开细碎金芒。
视线如浸水的宣纸渐次清晰。
好闺蜜姜奈扎着歪马尾,蓝白条纹校服领子翻出蕾丝边,正用课本挡着脸朝她挤眼睛,右颊酒窝随着夸张口型忽深忽浅。
“体、育、课!”姜奈用气声一字一顿,红润的唇瓣张得浑圆。
说着,她用手肘在课桌下撞了几下扈灿灿,挤眉弄眼,一副我懂你吧的飞扬神采。
扈灿灿眯了眯眼。正午的阳光毫无遮挡地从透明的玻璃窗投洒而来,铺满了整个教室,让人无处遁形。周围的一切仿若是蒙上了欧根纱的镜头,光晕柔和了边缘,让人看不真切。
什么司砚行?什么送水?
姜奈上周才在朋友圈晒过机场定位——墨镜反光里映着法航的红色尾翼,宝格丽项链在锁骨间晃荡。此刻那人却套着明显不合身的蓝白校服,领口因为经常洗涤磨出了毛边。
呃,不对。
思绪回笼。
此刻,教师内严肃的讲课拍案声,细索摩擦声,低声谈话声一点点在耳畔变得清晰,而后瞬间像洪水决堤,从四面八方灌进耳道里。
瞌睡虫一下子全跑了。
“哐当!”
木质课桌被膝盖顶得平移半寸,扈灿灿几乎是弹射起身。
铁质椅腿与地砖刮擦出令人牙酸的锐响,前排男生后颈的汗毛在逆光中根根竖立。四十多道目光同时向她瞄准射来。
连姜奈也吓了一跳,顶着讲台上老班杀人的目光,忙正过身来,装作无事。她面容扭曲一瞬。扈灿灿这家伙在干吗?!不知道这节是大魔头的课吗!她在课桌下食指和拇指疯狂拽扈灿灿的裤脚。
“看来我这节课特别催眠?”老黄摘下老花镜时,镜腿勾住了一根花白鬓发。他慢条斯理地将课本卷成筒状,粉笔灰顺着动作扑簌簌落在第一排课桌上。
“扈灿灿同学有话要讲啊,是不是要我下去坐坐?你上来讲啊?”
老黄用力敲了几下讲台,沸沸扬扬的嘀咕声这才收敛起来,他顶着一头看上去操劳过度的地中海,语气是诡异的温和。
但没有人会觉得这种温和是安全的信号。
扈灿灿后颈泛起细密冷汗
她缩了缩脑袋,下意识摇头。
老班双眉一横,拎着课本的手指了指门口,“出去站着!”
上午第三节课,绝大多数班级都在上课,走廊里的学生寥寥无几。
扈灿灿站在走廊方方正正的瓷砖上,垂落的马尾辫扫过脖颈,痒得像是蚂蚁在爬。
对着不锈钢栏杆的倒影,她掐了掐自己未施粉黛的稚嫩脸庞,又将两只手翻来覆去的观察。
她这是……重返青春了?
直到现在,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回到了高中。
更准确点来说是高一上学期,这个时候的她和姜奈还是邻桌。这不久之后老黄会实施新“政策”以差带好,重新换座,届时班级倒数的她会被分到和年级第一余斐然同桌。
但这丝毫不影响扈灿灿不思进取,因为,年纪第一的余斐然也是她的发小,两人是最好的玩乐搭子。
这都是后话了。
重新回到阔别十年的校园,扈灿灿觉得恍若梦境,但又那么真实,生物角翻过铁艺花架的绿萝,门口透明格子里的班级合影,连记忆里那块缺角了的铁门都一摸一样。
扈灿灿惊讶又好奇地望着这一切。
当第七只麻雀在银杏树上打盹时,楼下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扈灿灿鬼使神差地挪动脚步。
篮球砸在地面的闷响像是心跳的鼓点。
有一个班级正在操场上体育课。几个女孩子们热热闹闹地躲在阴凉的银杏树下,七嘴八舌讨论着最近新出的综艺《idol练习生》,不时娇羞地拍打对方。
但更多的女生都围在篮球场,尖叫地看着球场中央高个准备投篮的男生。
三班司砚行,个高腿长肤色白皙,外貌神似某个当红炸子鸡,是篮球场绝对万人瞩目的风景线。
二楼饮水机的窗户正对篮球场,是绝佳的观赏胜地。
扈灿灿踮起脚尖,鼻尖几乎要蹭到走廊锈迹斑斑的护栏。
她看见有个穿22号球衣的男生仰起头,两人撞上视线。他单手转着篮球,跃起扣篮的瞬间,白色球衣下摆被风掀起一角。俊逸眉眼里盛着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砚行!好球!”
“厉害!”
楼下响起此起彼伏的口哨声。
扈灿灿僵在原地,像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
司砚行,她的前夫。
两人自高中相识,相恋,步入婚姻,再到离婚。足足在一起了十年。
记忆中他往后那副西装革履,眼神冷峻的面孔,逐渐与眼前青春版的mini司砚行重叠。五官眉眼相似,周身气质却天差地别。还真是冲击力十足。
扈灿灿手指无意识摩挲窗棂,顿时深感五味杂陈,感慨万千。
等等。
脑海中那条链接古早记忆的细线灵光乍现,扈灿灿表情一僵。
这该不会,已经发生了那件事吧……
“司哥看什么呢?”场内的红发男生吹了声口哨,顺着司砚行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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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去,“那不是上次来班里向司哥告白的那个...”话没说完就被同伴用胳膊肘捅了一下。
司砚行随手把球砸向起哄的人群,转身时球鞋在塑胶地面擦出短促的摩擦声。
繁茂的叶沙沙作响,扈灿灿转身要跑,却听见清朗的声线破空而来:“喂,我的水呢?”
银杏树影在红砖墙上摇曳,司砚行站立在窗台下的阴凉处,校服领口松了两颗纽扣,露出形状漂亮的锁骨。十月的风卷着玉兰香拂过他额前碎发,却带不走眼底那抹势在必得的笑意。
他笃定了扈灿灿逃课是来给他送水的。
“没有。”
少女突然吐出这两个字,声线像被烈日晒裂的冰面。
马尾辫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直接转身走了。
留下原地一脸松怔的司砚行。
他神色晦涩地回到球场。
“喂!砚行!”场边传来拖长的起哄声。几个抱着篮球的男生勾肩搭背挤过来,故意打趣他,“说好的爱心矿泉水呢?该不会...”那人突然噤声,目光扫过他绷紧的下颌线,讪笑着后退半步。
司砚行走到旁边的自动售货机,扫码买了一瓶水。
铝制瓶身在掌心发出细响,司砚行仰头灌水的动作带起喉结剧烈滚动。几滴没接住的水珠顺着脖颈滑进领口,在烈日下折射出细碎银光。
空瓶被捏扁时发出"咔嚓"脆响,被主人手腕一扭精准地投掷到垃圾桶口。
下课铃的余韵还在走廊里震颤,扈灿灿双手插兜贴墙疾走。
二楼拐角处的玻璃窗斜斜切进一绺阳光,在灰白瓷砖上烙下菱形的光斑。她踩着这些跃动的光影,耳畔灌满了各个教室涌出的喧闹
——隔壁班后门突然冲出两个追逐的男生,带起的风掀动了她别在耳后的碎发。
扈灿灿往墙根又缩了缩,发尾扫过脖颈泛起细微的痒。
忽然右侧肩头被人轻轻一拍,青柠气息裹着热意擦过耳畔。抬眼时少年已错身半步走到前侧,白衬衫校服被穿堂风灌得微微鼓起,左手随意插在裤袋里,腕骨上银色表链随步伐晃出一线冷光。
“余斐然!”她猛地旋身,马尾辫在空中划出半道圆弧,发梢扫过少年抬起的手臂。兜里的手指无意识收紧在掌心上掐出月牙痕,“你去哪了怎么刚没看见你啊?”
自从她与司砚行正式确定关系之后,曾经无话不说的两人就渐行渐远了,偶尔过年在家里看到一次也只是远远的点头问好。
少年单手撑住窗台刹住脚步,喉间溢出短促的笑声。
他偏头时睫毛在眼睑投下细密阴影,鼻梁被阳光镀得近乎透明:“我去参加竞赛了,不会忙着追求男人忘了吧?”尾音未落忽然倾身凑近,清冽气息瞬间压过走廊里蒸腾的暑气,瞳仁里碎金浮动,"我好伤心啊——"
他抬手作势擦眼角,腕表折射的光斑掠过少女骤然涨红的脸。
远处操场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三楼理科班窗台上,不知谁养的绿萝正垂下一串新发的嫩芽。
2. 第 2 章
“干嘛突然凑得这么近。”扈灿灿不自然的后仰,在两人间拉开一段距离。
触及她的反应,少年顿时满脸夸张的心碎表情。
只是扈灿灿视线之外,余斐然腿侧的指节骤然发紧。
他垂首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鸦青阴影,喉结上下滚了滚,再抬眼时却将唇角扬得更高,连卧蚕都鼓出讨喜的弧度:“好伤心啊灿灿——”尾音拖得绵长,“我们现在这么陌生了吗?”
“有点。”思忖片刻,扈灿灿忽的认真点点头,她看着可怜兮兮的余斐然,卖了个关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余斐然诚恳发问,态度良好,“为什么?”
“因为你去参加竞赛,足足走了一个多星期了,害得我最近放学只能一个人回家无聊死了。”
扈灿灿终于想起来了,这个时间里余斐然刚参加完奥赛回来,紧接着就是老班调换位置两人正式成为同桌。
扈灿灿是稳定的班级倒数第三。倒数第一第二那哥两分别是体育生和留学预备役。但令人意外的是在上一次月考中常年霸占榜首的余斐然竟然发挥失常,掉到了第三,两人阴差阳错的做了高中两年半的同桌。
扈、余两家妈妈是大学就认识的闺蜜,焦不离孟,结婚新房买在一块,连孕期囤的奶粉都要拆了罐子平分,婴儿房刷着同样的鹅黄色墙漆。到了扈灿灿、余斐然这一代更是从吃奶的时候就在一起玩了。
扈灿灿记得最初她因为余斐然离开这事难受了好一阵。像是有人抽走了自行车链条里的滚珠,每蹬一下都发出艰涩的吱呀声。
只是后来她认识了司砚行——那个总是无微不至关心她的转学生,身上带着玉兰花的气息。一颗心都挂人家那了。这种莫名焦躁的情绪才慢慢淡化了。
她开始把余斐然送的星空投影仪塞进储物柜最底层,转而将司砚行投篮挥洒汗水的照片用磁铁贴在桌角。
余斐然笑了一下,“嗯,今晚一起回家?”
明知故问,扈灿灿张大眼睛瞪他一眼。
果然,第两人回到教室,班级里热火朝天地将凳子椅子推到她们的新位置上。金属腿与瓷砖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四十余张课桌在日光灯下拖拽出蜿蜒轨迹。
姜奈踮脚跨过地上歪斜的扫帚,一把揪住扈灿灿的校服下摆:“好你个小扈子!竟然敢逃课!”少女杏眼圆睁,耳后碎发被薄汗黏在颈侧,“老班刚往走廊寻了你两趟,倒敢猫这儿躲清闲!”
讲台上老黄单手撑着泛黄的位置表,沾满粉笔灰的食指在表格上重重叩点:“第三组往后移——体委去帮林媛媛搬书!”
他忽然转头,镜片后犀利的目光扫过门边交头接耳的两人。扈灿灿缩着脖子往姜奈身后蹭了半步,帆布鞋尖无意识地碾着地砖缝隙。
喧嚣声浪里忽然漾开一道清泉。余斐然倚在门框边的身影被晨光镀上金边,校服袖口卷到手肘,露出腕骨处淡青的血管。老黄眉间挤出川字纹,教案啪地拍在多媒体柜上:“斐然过来。”粉笔灰在光柱里簌簌飘落。
扈灿灿觑了一眼两人的背影。
现在看来是没时间教训她了。
“最近...”老黄小心翼翼地斟酌词汇,瞥见少年眼下淡青的阴影,语气倏然放软,“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一次的失误不要紧,我们要吸取这次的经验,下次才能更有信心的出发,你看你这次的三角函数变形大题,那是本来不该丢的分…”
余斐然低垂的睫毛在鼻梁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下颌随着老黄的话语规律地点动。
耳边的声音逐渐远去。
“但也不能太掉以轻心…”老黄突然横亘视线。
“好。”余斐然迅速敛目。将瞳孔里那抹随课桌起伏的蓝白身影,藏进垂落的额发之后。
老黄交代完这一通对好学生成绩下滑的担忧,见余斐然乖巧懊恼的样子,上次月考应该确是发挥失常,挥挥手让他回班了。
这边,扈灿灿正弓腰拽着课桌往过道拖行,汗湿的刘海黏在眉骨上。学生课桌上摆满了书还有各种装饰,甚至有些会在桌侧上安装储存东西的摆件,为此每一次换座都是大动干戈的。
在“美丽”一道上扈灿灿更是其中佼佼者。她的桌垫杯子笔袋,甚至一块不起眼的橡皮擦都是粉嫩可爱的hellokit。用她的话来讲这是枯燥高中的“精神粮食”。桌子左边装了方便倒垃圾的垃圾筐,右边还悬挂装满美容杂志的布袋。
像极了哈尔的移动城堡。
要想搬动这样一张桌子无疑是蚂蚁移动大山。扈灿灿又嫌把东西放一边来回几趟太麻烦了,索性拖着这一桌子“不可割舍”的美丽废物慢慢移动。
扈灿灿全神贯注与桌子做抗争,小心上面的东西掉下来,又要注意避让来回搬东西的其他同学。
“咔嗒。”
余斐然校服袖口卷起的三道折痕在她眼前晃了晃,骨感分明的食指正扣住桌沿凸起的木刺。课桌腿与瓷砖摩擦的锐响骤然变作闷钝的嗡鸣。
少年将整张桌子抱了起来!
他小臂绷紧的肌肉线条在逆光中浮出淡青色的脉络。扈灿灿怔怔盯着突然空荡的掌心,追了上去。
“你怎么回来了?老班不找你训话去了?唐僧这么快就不念紧箍咒了?”
“这不是看你快要被桌子压倒太可怜了。”
抱着这么沉一张桌子,余斐然还有闲心和扈灿灿开玩笑。
依照记忆中的轨迹正常进行,两人正式成为了同桌。
二班教室右列的第三排。一左一右的两张桌子风格迥异,一边堆砌了各种可爱风的小物件,一边空无一物连张纸都没有,看上去互不相融,却又格外和谐。
记忆中,扈灿灿这一天开心了很久,因为她终于能使用额外的桌面了,那一些过时的在她这失去宠爱的玩意儿有了去处。
从分隔现外开始空白的桌面被一点点侵蚀、填满。
余斐然挑了挑眉,“扈灿灿你干吗?”
“征集用地!”扈地主在桌面上霸气一划,“哝,这里给我放东西然后这里是你学习的地方。”
看着她小仓鼠一样把自己的玩意搬来搬去,还给放下他桌面上的笔筒上的小人带上一个拇指大小的针织帽子,余斐然不禁失笑。
“这是我的桌子。”他憋着笑说。等着扈灿灿多哀求他几次,他再迫不得已答应。
没想到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的扈灿灿特别好说话。
“你不愿意?”扈灿灿哦了声,将他桌上的玩意着手收回,“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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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
“唉,我也没说不行!”余斐然焦急地扣住扈灿灿手腕,又像被烫了似的松开,“你、你放吧,真是的这么容易就放弃吗。”
扈灿灿斜着眼偷笑。拜托你现在面对的可是钮枯禄.二十八岁.成熟稳重的扈灿灿了,才不会被你这种小学鸡的手腕逗到。
“我困了。”他说着忽的双手一圈,趴到桌面上。
扈灿灿忙着收拾,没理会他了,只是没一会耳边传来少年闷闷的声音。
“你要真想放我还能拦住你不成。”余斐然露出半张脸,耳朵尖蒸红了,长长的手指捏着一只白猫的挂饰,有一下没一下摩挲。
“知道啦。”扈灿灿抿了抿唇,灿然一笑。
扈灿灿人如其名,唇红齿白,笑起来如同初升的朝阳般光彩夺目。
余斐然又将头闷回臂弯里,只是这次整只露出来的耳垂鲜艳欲滴,红晕慢慢扩散到了后颈。
课间,几个女生嘀嘀咕咕的,还不时偷看扈灿灿。
“听说三班司砚行要举办生日宴会。”
“s市转学来到那个公子哥?这次的宴会好像是在他家别墅举行,是有门槛的,不是一般人能参加的。”
“我听说那个高年级的级花学姐就拿到了邀请函,还po到了朋友圈。”
一个女生抬了抬下巴,“你们说扈灿灿有没有收到邀请函,她上周不是还在三班门口和司砚行表白来着。”
“看样子没有,不然她早秀了。”有人嘲讽一笑。
“还能咋样,人家公子哥没看上她呗。”
眼看着这话越来越难听,扈灿灿捏着笔,直接看向她们,挑起唇甜甜一笑,“请问你们是在说我吗?我对你的到话很感兴趣不如你们来我面前说。”
扈灿灿面上微笑着,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几个女生立即噤声了,快速说了声抱歉,推搡着离开了。
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扈灿灿收回眼神,没打算和她们计较,这个年纪的恶意总是无聊又直白的,直接怼回去就行。
上辈子她爱慕司砚行,几费周折托了好几个认识的学姐学长好不容易才弄到了一张邀请函,最后却在期待已久的生日宴上被喜欢的人当众羞辱。
扈灿灿眼睛暗了暗。
这一次她不会重蹈覆辙了。
铃声准时播报,放学号角刚响起学生们一哄而散。
教室里只余下扈灿灿和零星几个学生。扈灿灿不紧不慢地收拾背包,带上今晚老师布置的作业,收拾好卫生。
余斐然提前去骑车了,扈灿灿直接下楼等他就好了。
只是在她刚走出楼道,眼前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将她拦住。
男生吊儿郎当地插着兜,居高临下地看着扈灿灿。
他身量很高,看上去颇有压迫感,像极了在路边约架的不良少年。
扈灿灿一点不慌,她直视男生的眼睛,“有事吗?”
对于这个一头黄毛的问题学生,扈灿灿很熟悉了,司砚行鞍前马后的小弟,
——柯正阳。
柯正阳掏出一张信封,递到扈灿灿面前,他嚼着口香糖,咧了咧嘴。
“哝,司哥的邀请函。给你了,记得穿漂亮点来。”
3. 第 3 章
暮色中的银杏叶在晚风里簌簌作响,蝉鸣声渐渐弱下去。
斜阳穿过树影,将烫金信封的棱角融得模糊不清,信纸边缘细小的鎏金花纹在暖阳中折射着光。
扈灿灿眼尾微弯。她接过信时指尖在信封凸起的火漆章上轻轻摩挲,似乎陷入了沉思。
绸缎般的黑发被风撩起一缕,正巧扫过柯正阳手背。
他立即局促地蜷起递信的手指,收回手,把校服链口拉直到鼻尖,不自在地遮住半张脸。
“那我走了。”
少年抛下这一句话,再抬头时扈灿灿只看到他落跑的背影。
石板路上忽然传来车轮碾过碎石的轻响。
扈灿灿若有所感转身,才发现余斐然推着车在身后,不知道站了多久。
暮光里余斐然单脚支着老式自行车,金属车把折射出细碎的银光。他修长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抠着车铃边缘,指节泛着用力的青白,不知道在斑驳的阴影里伫立了多久。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我?”
扈灿灿小跑过去。
细带板鞋在石板路上敲出轻快的鼓点。余斐然望着她颊边被夕阳染成枫糖色的碎发,眼底浓重的阴翳忽然被风揉散。
他松开紧咬的下唇,舌尖抵住齿列轻轻吐气,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无所谓,声音听起来轻快又温和,“没多久。”
“那就好。”扈灿灿一屁股坐上车后座,扯了扯余斐然的衣摆,“走咯小鱼儿我们回家。”
“走咯——”少年拉长声线。金属车铃清脆响了声,余斐然猛蹬踏板的瞬间,车辆平稳前行。
傍晚的余晖将两人一高一低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车把随着颠簸在余斐然掌心打滑,校服往上蹭半截白皙的手腕若隐若显。后座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是扈灿灿的指尖攥住了他的衣角。
风灌进他鼓胀的校服外套,余斐然唇角上扬偷跑出来两个明显的酒窝。
坐在车后座上,扈灿灿目光贪恋地望着熟悉又陌生的街道。
沿街木格窗棂里飘出糖炒栗子的焦香,她鼻尖微微翕动,看见骑楼飞檐下悬着的铜铃正在暮风里轻晃,叮咚声混着街角老裁缝踩缝纫机的哒哒响。
十年后这条古色古香的街道因为城市规划建设拆除了,推土机会碾碎这些雕花门楣,钢筋水泥将在瓦砾堆里生长。
还有妈妈…妈妈此刻应该正踮脚从竹篾蒸笼里捡荠菜饺子,蒸气会把她的刘海熏成小卷,面粉会沾在印着牡丹花的围裙上。
她不禁失笑。
扈灿灿感觉眼眶发烫,舌尖尝到记忆里那碗排骨藕汤的醇厚。
余斐然握着车把的指节泛起青白。他盯着余光里那抹晃动的浅蓝,很久,才将徘徊在胸口的问题问出来,“你真的要去参加司砚行的生日宴吗?”
少年的声音像被风揉散了,轻的几不可闻,扈灿灿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
扈灿灿的睫毛颤了颤,温和的夕阳照在她鼻梁投下细密的阴影。她低头调整书包带子上磨旧的金属扣,“是啊。”指甲掐进掌心月牙形的红痕,“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车轱辘碾过满地落花,余斐然喉结重重滚动。
什么不得不去的理由,是为了那个司砚行吧。
余斐然握在车把上的手背微微发颤,他咽下喉头的那抹苦涩,像是吞咽下一枚未熟的青杏,酸涩的汁水漫过舌尖。
下颌线崩成一条直线。
“需要我送你吗?”他问。
扈灿灿摇头:“不用了,那多麻烦。”
“不麻烦。”
“会有人来接我。”
“…好。”
余斐然闭嘴不言了。
扈灿灿说的没错,上一次参加司砚行的生日宴时,是一个对她非常重要的人来接的人,她想这次也不会例外。她参加生日宴的原因也是由于此。
城市的另一边,霓虹灯在摩天大楼间隙明灭闪烁。顶层的VIP包厢内,香槟色的水晶吊灯将光晕泼洒在整面落地窗上。
“咣当”一声,包厢鎏金雕花门被撞得弹在隔音墙上。
柯正阳踩着限量球鞋闯进来,后颈几绺挑染的金发被汗黏在皮肤上。他径直抄起冰桶旁凝结水珠的玻璃瓶。
少年仰头猛灌,喉结急促滚动,未咽下的清水顺着下颌淌进卫衣领口。
“啧。”真皮沙发深处传来一声轻嗤。司砚行陷在墨蓝色丝绒靠枕堆里,黑色丝绸衬衫领口松了两粒扣子,长腿交叠着架在鎏金矮几上。
“赶着投胎?”他眼皮都没抬,手心里的手机随着动作游戏声轻响。
柯正阳用袖子抹了把下巴,塑料瓶捏得咔咔作响:“不是你催命似的让我送邀请函?”
“她收了?”司砚行指尖在沙发扶手上敲出节奏,游戏音效里混着角色阵亡的悲鸣。他终于抬眼,乌黑的瞳孔映着窗外掠过的一束探照灯光,“什么表情?”
包厢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柯正阳梗着脖子咽了下口水。
“就...就普通学生样啊!”他声音陡然拔高,踢开脚边滚落的空易拉罐,“上周当众给你递情书那架势你又不是没见!”金属罐撞上墙角发出一声嗡鸣。
司砚行忽然坐直身子,真皮沙发发出细微摩擦声。
柯正阳浑身一凛,他想了想,试探问,“你不是说她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吗?怎么,现在又喜欢了?”
“用你管。”没得到想要的答复,司砚行悻悻地又将自己扔进沙发。
见他如此,柯正阳打了声招呼,讪讪地离开了。
司砚行双目无神地看着星空顶,他也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感觉。
他前天晚上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一直有一个看不清脸的长发女生,她朝他笑,对他闹,他也无时无刻纵容她,他们之间亲密无间。
梦醒之后司砚行就像从水里捞上来似的,浑身湿透,心里某一处陷下一块空荡荡的。
司砚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沙发缝线。梦境里湿润的荔枝甜香突然涌上鼻尖,少女发梢扫过锁骨的战栗感顺着脊椎蔓延,他猛地扯过靠枕盖住脸。
丝绸衬衫后背洇开一片汗湿的深色痕迹。
*
扈、余两家买的学区房,距离一中不过几公里,十来分钟就到家了。
余斐然车还没停好,扈灿灿就迫不及待地跳车下地。
扈灿灿屈膝跳下的瞬间,校服长裤裤边缘蹭过车门把手,生生扯断一根抽丝的白线。
“喂!”余斐然紧急停车,手刹卡在最顶端,神情薄怒又无奈,“你小心点!万一摔了呢!”
“不、会、的!”扈灿灿边跑边回答。
她清脆的尾音逐渐消散在弯曲的楼道中。
余斐然无可奈何地叹气,认命地推着自行车去停车位。
感应灯在二楼亮起。扈灿灿抓着书包带往楼上冲,她手忙脚乱地翻出钥匙,钥匙串上还挂着皮卡丘挂件,铜匙第三次才对准锁芯。
门轴吱呀一声转动。
扈灿灿大喊,“妈妈!”
扈灿灿弯腰解帆布鞋带的瞬间,蔬菜混着白胡椒的香气已缠上她的鼻尖。
“囡囡回来啦!”母亲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蓝底白花的围裙带子松垮垮系在腰间。
她撩起围裙擦手的动作让袖口沾上面粉,白炽灯管在头顶投下晃动的光晕,眼尾笑纹里盛着暖黄的光。
看到还没有经历后面离婚琐事搓磨,面色红润姿态优雅的温女士,扈灿灿险些落泪。
如果当年她没有那么任性,如果她能站在温女士的立场看那些事,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嗯,回来了。”
不知是什么怪神乱力将她带回十年前的高中时期,扈灿灿感觉这段时间就像梦一样,一个她终日所求的梦,一直飘忽不定的惶恐心灵,这一刻真正安定下来。
扈灿灿倚在厨房门口,看着温女士忙碌得热火朝天的背影,又忍不住了,蹭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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嘤嘤嘤,“妈妈呜呜~”
温女士百忙中抽出手,薅了一把她柔软的脑袋,“怎么啦我的乖宝,是不是在学校太累了,妈妈帮你请几天假?”
“不用啦,”扈灿灿抱着她的腰肢晃,“我就是想你了。”
最终太过粘人扈灿灿被惹毛了的温女士以碍手碍脚为由,赶出了厨房,乖乖坐在餐桌上等待吃饭。
搪瓷盘磕在玻璃转盘上发出清响。可爱的小饺子卧成宝莲状,是扈灿灿最爱的手法。
扈灿灿指尖触到盘沿时被烫得一缩,蒸汽在玻璃杯上凝成白雾。
温女士问:“好吃吗?”
“好吃,非常好吃,特别好吃!”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扈灿灿低头,将一个又一个饺子塞进嘴里。
温女士满足地笑着,嗔道:“慢些吃,吃不够这里还有,都是你的。”
晃动的倒影中,一滴水珠正悄悄坠入盛着蒜泥的青花小碟。
饭后回房,扈灿灿猛地把自己摔进蓬松的鹅绒被里,床垫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她盯着天花板角落那道小小的裂纹发呆。
她记得上一次好像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
她隔着透明的星巴克落地窗,看见温女士珍珠耳坠晃出细碎的光。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正俯身替她整理羊绒围巾,两人相视而笑举止亲密。
“您怎么能这样?”那天的质问混着摔碎的骨瓷杯在瓷砖上炸开。
“我和你爸爸两年前就离婚了,你那天看到的是妈妈的一个同学,”温女士涂着玫瑰色甲油的手指绞紧驼色大衣衣角,眼尾细纹里蓄着将坠未坠的泪:“爸爸妈妈只是怕影响你高考......”
扈灿灿感觉全身血液被冻住了,整个人瞬间钉在原地,下唇咬出血珠,泪珠不要钱似的往下坠。
她不顾身后温女士的叫喊转身就跑。
那时的扈灿灿只觉得天旋地转,被父母小心呵护的世界在此刻崩塌了。
她不担忧在这个家庭若有似无的父亲角色。
但她很害怕。
害怕她的妈妈被别人抢走,要是妈妈和那个叔叔再婚,对她的爱会不会被分走,要是妈妈在新家庭里有了新孩子,那她这个前夫留下的尴尬的孩子又何去何从。
她越想越害怕。
扈灿灿惶恐得整宿整宿睡不着,一下子暴瘦十几斤。
温女士最先败下阵来,她捧着扈灿灿消瘦的脸庞,“妈妈保证......”温女士的声音被泪水泡得发涨,拇指反复摩挲女儿颧骨下凹陷的阴影,“只有我们母女两一起过。”
到后来扈灿灿成年,有了成熟的心智,方知自己当时多么幼稚自私,她极力劝说温女士开始新生活,话音未落,温女士已笑着摇头。她牵起女儿的手放在膝头。
保养得宜的指尖有经年累月的老茧,蹭过扈灿灿掌心时带来粗粝的暖意,“妈妈有我们灿灿就好了…”
扈灿灿回过神时,泪水已然浸湿了大半个枕头。
如果老天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一定是弥补她亏欠以久的母亲。
她抬起袖子擦脸,棉布刮得脸颊生疼。
床头柜突然发出蜂鸣般的震颤。是有人给她发来了消息。
冷白的屏幕亮起,扈灿灿打开手机看消息。
是一个熟人。也是她要去生日宴的缘由。
【忧你一默:小太阳,听说你要去参加那个混小子的生日宴。】
【灿灿当空照:猫猫点头jpg.】
【灿灿当空照:是滴。】
【忧你一默:那正好我给你挑了一条特别可爱的小裙子,让管家送去你家了。】
扈灿灿一惊,连忙打字。
【灿灿当空照:这怎么好意思!实在太贵重了!】
任凭扈灿灿如何婉拒,对方态度却十分霸总,言简意赅发来两个字。
【忧你一默:收着。】
【忧你一默:那天晚上等我接你。】
4. 第 4 章
扈灿灿踩着欢快的步伐跑下旋转楼梯。
像一只雀跃的鸟儿。
楼道口早已有人等候了。
见到来人,助理盒子调转方向,缎带在廊灯下泛着珠光,“扈小姐这是您参加宴会的礼服。”
“辛苦您跑一趟。”扈灿灿接过礼盒,礼貌地向这位晚上还要加班的助理小姐姐道谢。
助理抬手推了推反光的镜框,职业化的微笑里带着倦意:“不客气。”
看着她离开后。扈灿灿低头看怀中包装精致印着烫金logo的礼盒,指尖刚触到冰凉的包装纸,忽然身后“咔嗒”一声。
身后声控灯突然亮起暖黄的光晕。
她下意识转身,看见余斐然斜倚在安全通道的磨砂玻璃门上。
他的面容大部分隐匿在阴影里,乍一看扈灿灿还以为是柯南里看不清脸的黑衣人穿越到了三次元。
别说不可能。毕竟连重生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发生了。
大晚上的这样子着实吓人,扈灿灿吓得差点要蹦起。
稍一定神,她拍了拍胸脯,凶狠地瞪视一眼罪魁祸首,“你干什么?大晚上不睡觉在这里吓人!”
“罪魁祸首”
——余斐然眨眨眼,无辜答:“我能干什么,吃饱了出来散散步,”
扈灿灿漂亮的眉毛皱成一团,残留着婴儿肥的面庞因为恼怒浮上一层薄红,双颊微微鼓起。
无声谴责着这个“犯人”。
她是真的很生气!
但在余斐然眼里她的怒视没有丝毫威力,反倒像一只闹脾气的小仓鼠。
“吓到你了?”余斐然恶劣地笑了笑,露出口角两颗犬齿,“胆小鬼。”
话音刚落,他既而又软下语气,“我不是故意的,没想到我刚来这灯就亮了,不是诚心吓你的,原谅我吧扈大小姐。”
他净身高一米八八。身量很高,还站在高一层的台阶上迫使扈灿灿不得不抬起头仰视他。
大眼睛溜圆,下巴尖尖细细。
余斐然:嗯,这个角度更像了。
这一套连招下来,加上他可怜兮兮的表情扈灿灿也不好再责怪,她长舒一口气,“好吧,这次就放过你了。”
余斐然笑眼一弯,“谢谢大王开恩。”
扈灿灿这时才发觉,余斐然穿着一身舒适的羊绒居家服,栗棕色的发梢还带着水洗后的潮气,两三绺碎发被水汽黏在太阳穴。
看上去一副刚洗完澡的样子。
她暗自嘀咕:谁家好人大晚上的出来散步,不愧是余奇葩!总能干出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举动!
扈灿灿低头从他身前的空地挤过。
余斐然余光掠过扈灿灿怀中的礼盒,和扈灿灿玩笑时和煦的笑意一点点收敛,薄唇抿成直线——那是Dior当季高定的特殊包装,鎏金藤蔓纹路正蜿蜒过盒盖中央。
刚刚他在楼上果然没有看错,一个他看不清的人影大晚上的来找扈灿灿,还给她送了一个箱子。
那人是谁…司砚行?还是下课拦着扈灿灿不让她离开的那个黄毛?
总之都有嫌疑。
余斐然危险地眯了眯眼。
“那我先回去了。”他的目光太过灼热,让扈灿灿有种在家长眼皮子底下耍花招的错觉,下意识将盒子往身后藏了藏。
蕾丝裙摆却从没扣紧的盒盖里漏出一角。月光纱混着水晶流苏垂落下来,在瓷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小光斑。
是一条美丽华贵的礼裙。
余斐然忽然向前倾身,绿茶香水的气息混着未散的沐浴露香扑面而来,修长手指按住即将滑落的盒盖。
“小心点。”他道。
他将垂落的裙摆收回礼盒,又将盖子盖好,“毛毛躁躁的,待会把裙子弄脏又要不开心了。”
最后他拍了拍扈灿灿的肩膀,“回去早点睡,别忘了明天还要上课。”
扈灿灿将怀里的盒子紧了紧,扬起一个笑,“谢谢咯。”
扈灿灿踩着台阶走到一半,忽然听得背后有人唤她。
“灿灿!”
扈灿灿顿住脚步,旋身回头。
十几块台阶之下黑暗中的余斐然显得神情晦涩难辩。
月光漫过余斐然英挺的眉骨,那一双混血的美丽瞳孔缩了缩,扈灿灿看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你…有喜欢的人了?”
他向前半步,清朗的嗓音比往日低哑三分,莫名有种压抑的情绪暗流其中。
扈灿灿一愣,下意识答:“没有啊。”
她说没有。
余斐然唇角扬起又压下,一双手也抬起又放落最终捏了下眉心,整个人的动作局促又搞笑。他神情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高中时期还是要专心学习。”他冲扈灿灿咧起一个大大的笑,那笑中莫名有种如释重负的意味,“没事了,快回去吧。”
望着他奇怪的举动,扈灿灿摸不着头脑地哦了声,又复转身哒哒哒跑上楼。
*
丁零——
金属质地的下课铃穿透高中部沉闷的空气。
讲台上老师“放学吧”三个字刚说出口,座位上屁股悬空的扈灿灿猛地抓起薄荷绿帆布包,形色急匆匆地从后门跑走了。
余斐然翻书的动作僵了僵,清冽的瞳孔扭头看她的身影。
扈灿灿最是不会隐藏情绪,最后一堂课她早早地收拾好了背包,又将包放在方便提起的脚边,看上去迫不及待离开这个教室。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三天了。
其间余斐然问她,她也只是神情闪烁地岔开话题。
余斐然的手指在桌上节律地哒哒敲击着,抿着唇陷入了沉思。
半道上扈灿灿撞上了走过来想约她去玩的姜奈,扈灿灿赶忙一个脚刹车,回头扶着门框,眉眼一耷拉,双手合掌道:“抱歉奈奈,我最近真的有事不能约你了,等到时候我一定补偿你!我先走了——”
“唉——”姜奈拖长了尾音,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着扈灿灿光速消失在视野里。
“真是的…”姜奈收回手,无奈地扶额,走过过道,来到余斐然旁边。
她曲起两根手指,敲了敲余斐然的课桌,“你知道小扈子最近去哪了吗?昨天约她去新开的奶茶店,说要去图书馆;今天找她看画展,又说要参加补习班——”
她摆手,诚恳道:“你知道小扈子那个鬼成绩的,这不睁着眼睛胡扯吗!你和她天天黏在一起知道她最近在干啥吗?”
余斐然攥着书脊的手指紧了一瞬。
他定定地凝望着扈灿灿消失的转角,确认她不会回来了,缓缓收回眼神。
狭长的眼尾散发的寒气冷锐迫人,他盯着苍白的书页,冷声道:“不知道。”
他身上阴郁潮湿几乎化为实质,呼呼往外冒。
刺得离他最近的姜奈当即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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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步,瘪了瘪嘴。
又来了,又来了。一旦灿灿离开了视线,他就是这幅生人勿进,熟人更是滚开的玉面煞神样,多一秒钟都懒得装下去。
这余斐然在“变脸”一艺术上已近乎臻境。
姜奈无所谓地耸耸肩膀,转身就走。不知道算了,反正过段时间灿灿保准和她“坦白”。可他就不一定了。
傍晚初临,学生涌出校门,上班族疲惫汇入人流,整座城市如苏醒般鲜活起来。
城市中心的一条小商业街,霓虹灯牌在暮色中渐次亮起。
司砚行弓着背倚在游戏厅玻璃幕墙前。褪色的格斗游戏机映着少年晃动的影子,他右手拇指在红色按钮上碾转,左臂肌肉随着屏幕里爆发的必杀技猛然绷紧。
司砚行和柯正阳两人逃了课,正窝在街边游戏厅打游戏。
宽大的校服松松垮垮地绑在腰间,领口歪斜着露出半截锁骨。
“KO!”电子音炸响的瞬间,伴随着柯正阳兴奋欢呼。
盯着屏幕内胜利的烟花特效,司砚行嘴角微微勾起,准备下一轮投币时余光里忽然掠过了一抹眼熟的蓝色。
他掀起眼皮,无意间一瞥,视线便冻住了,手指悬在发烫的按键上一动不动。
游戏币叮当坠地。司砚行霍然起身时带翻了塑料椅。
“操。”隔壁正在联机打僵尸的柯正阳被震得手一抖。液晶屏上血花四溅,他错愕地转头,眼睁睁看着司砚行头也不会地推门出了游戏厅,任凭他怎么叫都不理会。
“喂!司砚行你就这么走了!?”
没有了队友,孤军奋战的小蓝人很快被僵尸大军吞没。柯正阳忙回头手忙脚乱地操作,嘴里骂骂咧咧的。
经过的路人听了都诧异地回头,这位帅气的学生即使在打游戏也不忘关心某人的爹,某人的妈,还有祖宗十八代…
现在的学生真是啧啧…路人感慨着离开了。
走出游戏厅,视线豁然一亮,司砚行眯着眼四下张望了一圈,而后目光瞬间一定,他迅速的在人数不多的街道里锁定了要找到人。
一个黑色的脑袋犹如游戏厅中的打地鼠游戏,一会伸一会缩,一下又一下从遮挡物中冒出来。
司砚行被自己的联想逗乐了。
他迈着长腿走过去。
地鼠的真容恍然流露。
原来是扈灿灿。她整个人缩在巨幅手机广告牌的阴影里,时不时探出一颗脑袋,然后迅速收回,并低头在手里的笔记本上悉悉索索写些什么。
她皱着小脸,非常专注在小本子上划拉,连司砚行什么时候靠近了都不知道。
顺着她的视线,司砚行瞥向不远处正与商贩攀谈的警官。
平平无奇。这是司砚行得出的结论。
司砚行收回视线,双手插兜,屏气悄悄靠近她的后背,他小心控制着两人间的距离只余下一丝便会贴近,t恤袖口蹭过她发梢,在地砖上投下交叠的剪影。
“目标人物,男,44周岁,无不良嗜好,乐于助人...”低沉的男声贴着耳廓响起。
他垂眼念着未干的字迹,睫毛在眼下拓出扇形阴影,“备注:疑似未婚,大龄未婚非常可疑...”
最后一个字被猛然捂上的手夹断了。
司砚行也被她意料之外的举动所震惊。
感受到唇上温热的触感,司砚行唇角微微一动,漂亮的狐狸眼睁得圆圆的。
5. 第 5 章
但与其说捂,不如说是攥。
司砚行感觉嘴唇发麻。
她的掌心向中间隆起,像章鱼的吸盘一样,牢牢地擒住他的双唇,让他发不出一丝声音。被她这样拎着,司砚行不得不嘟起嘴巴。
“唔......”喉间溢出的气音让少年耳尖充血。他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浓密的影子,凸起的喉结在禁锢中艰难滚动。
十七年养尊处优的生涯里,连父亲都未曾对他动过半个指头。
司砚行俊美的脸上浮现怒颜,他感觉眼皮发烫,侧头想要挣脱出来。
扈灿灿却突然像被火燎到般缩手,她用力地在裤缝处来回擦拭掌心,圆睁的杏眼里跳动着愤怒的火焰:“你干吗!?”
反应过来后,她狐疑地审视他,“你跟踪我?”
司砚行的视线黏在她反复擦拭的手掌上无端感觉心里那团火烧的更盛了。
扈灿灿嫌弃的一举一动都像在抽打他的自尊。
一腔情绪羞愤又恼怒的情绪如同火山爆发,排山倒海般涌了上来。
司砚行猛地抬手砸向身后的广告牌,木牌发出“哐当”闷响,他理直气壮,“怎么就允许你跟踪别人吗?”
无论是十七岁的司砚行,还是二十七岁的司砚行,都有同一个特质那就是独断专行。
这也是扈灿灿最讨厌的。
扈灿灿瞬间眉头紧皱,丧失了和他沟通的欲望,合掌将本子啪一声合起来,左肩撞向他胸口,“让开。”
她径直离开。脚步快的像是后面有吃人的老虎。
两人的交流并不愉快,甚至称得上恶劣。
司砚行忽然抬手抓向自己凌乱的额发,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陷入发根,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她的一举一动能轻易点燃他的情绪。
“喂!”司砚行暴力扯开腰间系着的校服。他紧握的指节泛着青白。
“记得明晚来参加我的生日宴!”司砚行的尾音带着奇怪的颤音。他后槽牙咬得太紧,下颌线绷成锐利的弧度,攥着校服的手背上青筋微突。
扈灿灿突然加快脚步,没有回头。
她贴着冰凉的墙砖转过街角,确定司砚行没有跟上来,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将手里的笔记本收进背包里。
确实算得上跟踪——这个认知让扈灿灿耳尖发烫。
记忆里的画面总带着模糊。妈妈在商场中抿着嘴笑,那个穿藏蓝衬衫的男人递纸巾时,胸口露出的警徽泛着冷光。
似乎是个警察。
扈灿灿体验了一把做贼的乐趣,提前蹲守在警局门口前。
皮鞋叩击地面的声响惊得她缩进树荫。
三个警官说笑着推开玻璃门,中间那个眉骨有道淡疤的男人正抬手看表。阳光掠过他鬓角星点白发,深蓝制服后领压着一道没抚平的褶皱。
是她见过的那个男人。
同行的女警笑着拍他肩膀:“陈队又要去约会了?”
那个古板无波的男人露出一丝温柔的笑,点点头。
扈灿灿有时会偷偷跟在他身后,看他执勤。
这个警官口碑很好。认识他的人都用些严于律己、铁面无私、刚正不阿的词语来形容他。
但唯有一点很奇怪,这位陈警官各方面条件都很优越,却一直单身至今,推拒了无数人的拉媒牵线。
十个坚持不结婚的优质大龄青年,五个隐gay四个精神病还有一个脱俗出家了。
简单来说:都是爆雷。
扈灿灿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古怪,不将这个谜题弄清楚,她永远不会放下心来。
毕竟她后来看过太多在外人面前衣冠楚楚的男人回到家关起门来殴打家暴妻子的案例了。
她并没有恶意。
只是想多了解一点这个妈妈喜欢,或许会共度时光的男人。
也求一个她心里的安稳。确保那个陈警官是安全的,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都不能对温女士产生伤害。
晚上依旧很迟才回到家,为避免温女士担心,她对温女士说最近都会和姜奈去图书馆学习。
*
生日宴当天。
扈灿灿提前穿好了裙子,她赤着脚踩在棉布地毯上,对着落地镜轻轻转了个圈。
蕾丝腰封上的水晶流苏小幅度颤动,折射出星星一样的光点,少女黑发披肩,如同初春新生的荷花亭亭玉立。
镜中少女忽然抿唇一笑,指尖抚过锁骨间那颗水滴状的水晶吊坠——这是温女士生日送她的一件首饰,没想到与这套衣服倒是搭配。
手机在梳妆台上发出嗡鸣。
她拎起裙摆小跑过去,看到消息提示时长长的睫毛忽闪两下,嘴角翘起甜美的弧度。
是忧你一默发来的一则消息。
【忧你一默:在楼下等你,不急。】
她眼睛眯成月牙,却又在想到什么笑意收敛,换上了坚毅的表情。
扈灿灿握了握拳头给自己鼓气,
她拿起一个鼓鼓囊囊的手提包,脚步轻快地小跑下楼。
居民楼下的石板路上,司无忧正用鞋尖拨弄着掉落的银杏果。
剪裁精良的银灰色马甲衬得她肩线愈发利落,袖口露出的白衬衫上,蓝宝石袖扣与高马尾上的孔雀石发饰遥相呼应。
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她抬头时高马尾在空中划出流畅弧线,“慢点,小灿灿。”
扈灿灿在最后两级台阶刹住脚步。
然后突然提起裙摆直直扑进对方怀里,司无忧被撞得后退半步,低笑着用戴皮手套的手护住她后脑,“新做的发型要乱了。”
话虽如此,却任由女孩发间的荔枝香萦绕鼻尖。
司砚行的表姐——司无忧。
和她说话时,扈灿灿的尾音都不自觉带上撒娇的意味,“你去交流了这么久我想死你了。”
“你这哪是想我。”司无忧掐了掐她脸颊边缘,“你是想你的游戏搭子了吧。”
扈灿灿一挑唇,“那也是想。”
说起扈灿灿与司无忧的相识也有一番趣事。
扈灿灿自小在网游这个偏门左道上颇有天赋,是一个无可指摘的游戏操作大佬,又恰逢有段时间迷上了伪音,便在一款全民率极高的游戏中扮演着技术控高冷男神的角色。
无数萌妹子狂蜂浪蝶一般涌来。
私信列表在屏幕右下角疯狂跳动。她懒洋洋支着下巴滑动滚轮,那些甜腻的“哥哥”称谓在深夜十二点的荧光里格外刺眼。
直到一抹猩红的决斗标识刺破粉红泡泡——【yyy邀您山谷对决】的提示框裹挟着森冷剑气弹出。
扈灿灿应邀前去,仅仅一场对决她就被这个yyy干脆利落的操作所惊艳了,yyy同样为她敏捷的反应惊叹,至此两人一拍即合成为游戏固定搭子。
两人一同在游戏中狂肝了10000+小时,直到扈灿灿上了高中才逐渐淡游,纯纯热血战友情。
后来得知两人是同城甚至同校,还约在线下面基了。
扈灿灿初次见到司无忧,是懵逼的状态,“我记得你开过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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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男生吗?”
司无忧也甚是无语地盯着她,“你为什么要用伪音说话,还是说是声卡?”
扈灿灿:“呃…那段时间沉迷伪音不可自拔,那你呢?”
司无忧:“哦,我怕你喜欢我。”
扈灿灿:“……”
她不服输地要求撤回前言,“我也是因为怕你爱上我,对,这就是理由,毕竟我的操作如此帅气迷人,连路过的蚂蚁都会爱上我。”
司无忧淡定揣兜挑眉,“哇哦。”
……
从回忆中慢慢淡出,将感受拉回现实。
扈灿灿拉开车门准备上车,她的视线忽然顿住,仰头望向三楼那扇熟悉的飘窗。
夜色像浓稠的墨汁泼在玻璃上,连往常透出的台灯光晕都消失了。
她心道:难得余斐然会有不熬夜学习早睡的一天。
见她在发呆,后座传来一声短促地催促,于是扈灿灿没有犹豫弯腰钻进了车厢。
车轮碾过石板的声响渐渐远去后,三楼窗帘突然漾起细密的褶皱。
余斐然苍白的指节死死扣住天鹅绒布料,手背青筋在冷白皮肤下蜿蜒。
暖气烘烤的室内,他穿着一身单薄的睡衣,后背正贴在冰冷的墙面上,下颌线微微上扬绷成锐利的折角。
楼下车尾灯的红光透过窗帘缝隙爬进来,在他漆黑的瞳孔里烧出两点猩红的火苗。
路上,两个小女孩一刻不停地聊天。
人人都说司无忧自小性子古怪,又寡言少语,但到了扈灿灿面前,也许是因为两人有共同的爱好,又或许气场相合,司无忧也变得话多起来。
她注意到扈灿灿腿侧那个与搭配格格不入的手提包。
司无忧颦着眉头,将包拿在手里,“这个包…未免和裙子也太不相配了些,早知道我提前帮你配好手袋了。”
没人会质疑未来时尚杂志主编大人的审美。
但扈灿灿却很自足:“我觉得这个包很好啊,它可能装了。”
从小在时装周熏陶审美的司无忧并不觉得能装对于时尚性能来说是什么好的方向。
但灿灿说它好,那这个包就是极好的。
司无忧从善如流。
不仅如此,朴实无华的小包里面还装满了东西,破坏了外壳应有的形状,司无忧颠了颠包的重量,好奇道:“我能看看你里面装了些什么吗?”
扈灿灿面上闪过一丝踌躇,而后点头,“可以。”
“刺啦”一声,背包的金属拉链在司无忧的指尖下滑开。
绿色内衬里,碘伏玻璃瓶相互碰撞发出细碎声响,浓重的医用橡胶气味扑面而来,绷带、棉球、缝合线…各式各样的医疗用品。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司无忧张大双眼。
“这…是什么?”
下一刻,她更加惊诧地抽出一个圆柱的东西。
——一本卷成柱子的英语书。
司无忧额角抽了抽,目光复杂,“灿灿啊…要是高中课程压力太大的话你可以和我说说话,千万不要自己憋着…”
扈灿灿面如便秘。漂亮的小脸为难的皱起来,嘴唇嗫嚅几下,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她总不能说因为她从未来知道司无忧会在今夜的生日宴中意外受伤破相,遗憾地留下一条从眉心横亘到鼻翼的大疤,所以她决定变身成太阳女战士,力挽狂澜救她于危难中吧!!!
扈灿灿毫不怀疑如果她这样说了,司无忧会当即转道去医院让医生诊治她烧迷糊的大脑。
6. 第 6 章
扈灿灿忽然倾身靠近真皮座椅,指尖无意识绞着羊绒裙摆的流苏,眼尾余光瞥见司无忧瞠目结舌的表情。
“前、前两天我去了宝华寺...”她停顿一秒后,迅速压低声音,靠近司无忧神神秘秘地说道,“方丈说我眉间聚煞,最近...会有血光之灾。”
司无忧已然收敛了惊讶,眉峰一跳,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哦?”
“真的!”扈灿灿接过菱格纹链条包,淡定地将拉链拉起,又道,“有备无患嘛。”金属搭扣撞在真皮座椅上发出闷响。那本《高中英语》被她迅速塞进夹层。
没有办法,扈灿灿欲哭无泪。还不知宴会中是何情景她预想着带上点防身的武器,扈灿灿在家中厨房左看右看,刀?太明显太锋利了,不行。棒球棍?太长了不便捷,也不行。最后挑挑拣拣选中了看上去毫无杀伤力却出其不意的英语书。
进可攻击退可防守。不错!
血光之灾吗?这个理由也太好玩了!
司无忧捧腹大笑。
她曲手摸上眼角,“那我今晚可要寸步不离保护你,不让你的这个血光之灾…?有可乘之机。”
那太好了!
这简直正中下怀。扈灿灿瞬间张大眼睛,她激动地摸上司无忧的手肘,连连点头,“好!”
司无忧身体歪向一边,笑的更欢了。
车身忽然轻晃。
鎏金雕花铁门在眼帘中徐徐展开。攀满紫藤的欧式围墙上,暖光灯将“司公馆”三个鎏金篆字镀成熔金。喷泉池中十二尊大理石天使雕塑手持银壶,水珠在暮风中碎成朦胧的薄雾。
司家到了。
门口的侍应生检阅二人的邀请函无误后,脸上挂着完美的笑容弓身欢迎二人。
两人挽着手走进,皮鞋同时踏进了柔软的波斯地毯。
扈灿灿抬头。
水晶吊灯将宴会厅照得恍如白昼,香槟塔堆成一座小山,在意大利拼花大理石地面投下琥珀色光晕。
而比奢靡宴会厅更闪耀的是展台上汇聚全场目光的少年。
宴会的主人公,司无忧正在演奏《G大调小步舞曲》的弦乐四重奏,他无意间瞥向某处,不知怎么,忽然漏了个颤音。
很快,他淡定地收敛表情,全神贯注将剩下的曲子精准无误地演奏完毕。
宴会厅掌声雷动。
司无忧姿态优雅地面对台下谢礼。
而后众目睽睽下来到了扈灿灿身边。
他走下台,穿过浮动着议论声的人群,黑色西装下摆随着步伐荡开优雅弧度。他在距离三步处停驻。
他目光落在她裸露的肩线上,象牙色肌肤在宴会明亮的灯盏映衬下泛着珠光,大片裙摆如同绽开的花瓣儿。这条裙子将扈灿灿的身材优势发挥到最大,显得腰细腿长的。
司砚行腿侧的手无意识动了动,喉间溢出声线却平稳如常,“这条裙子很适合你,很漂亮。”
扈灿灿面无表情,自然下垂的指尖难耐地揪住裙褶,还未说话就被清脆的响指声截断。
司无忧两指一搓打了个响指,吸引了注意,她倚过半个身体,身上的暗纹衬衫在灯光照射下如同流动的银鱼,“那当然,”她挑眉看向司砚行,碎钻耳骨钉闪过狡黠流光,“我挑的。”
司砚行下颌线倏然收紧,颔首道:“表姐。”
司无忧扯着脸皮笑,“诶。”
他目光在两人亲密交叠的手肘上逡巡,“原来你们两认识。”
司无忧红唇勾起新月弧度,莫名带上得瑟意味的尾音,“比你早。”
她说话怪里怪气的,又挑不出错处,司砚行气闷地皱眉。
两人一如既往的不对付。
扈灿灿也忽然想起了她上辈子能来宴会,还是因为无意间得知了她们两人的关系,拜托了无忧替她拿到邀请函,没想到再次来到这里,却是因为司砚行递来的邀请。
这点倒是与上一世不同。
“那个女生是谁?司少怎么一直在和她说话?”一位穿着鹅黄礼服的名媛捏紧了香槟杯,目光炯炯看向前方侃侃而谈的三人。
角落里响起一阵议论声,水晶灯在波斯地毯上织就光网。几位公子哥交换了下眼神,确定道,“那位是司家表小姐,司无忧。”
“旁边那位就不认识了,我们圈子里还有这等清丽脱俗的美人?”
一位公子哥饶有兴致,“不知道她是不是单身?”
“你得了吧,”穿银灰西装的男人用手肘重重捅同伴肋下,水晶杯里晃动着浓缩威士忌,他朝着对面方向抬了抬下巴,“你看司砚行那个势在必得的样子——”
“你胡说!”少女缀满珍珠的鹅黄裙摆猛地绽开,她旋身看向说话的人,恼怒地跺脚,鞋跟在面敲出清越声响,“司砚行可从来没公开过她。”
丁柠发间垂落的长耳环呼啦啦碰撞一起,像惊飞了一串星子。她说罢提起裙摆气势汹汹拨开人群,腰间堆叠的薄纱随着步伐翻涌如浪。
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两男生默契地对视一眼,同时噤声了。
司砚行毕竟是是宴会的主人,和她们打过招呼后便端着香槟走向主宾席,觥筹交错,社交寒暄,剪裁精良的西装勾勒出流畅肩线。
他走后扈灿灿紧绷的后背松懈下来,
接下来的宴会里,扈灿灿寸步不离地跟着司无忧。
缀着水晶的鞋尖始终与她保持半步距离,每当有人靠近就立刻挺直脊背,警惕任何可疑状况的出现。
严正以待的模样。
连司无忧都情不自禁用手机拍下她的样子。
她将照片传到两人记录日常的共享相册。
司无忧一脸认真道:“你知道吗你像什么吗灿灿?”
扈灿灿正端着蛋糕吃的开心,不解地歪头,“像什么?”
“像一只护着小鸡仔的老母鸡哈哈哈哈哈哈!”
司无忧毫无形象地捧腹大笑,惹得附近几人频频回头。
“老母鸡”扈灿灿拇指滑动相册,照片上她目光炯炯地盯着镜头,确实像一只随时准备起飞啄人地母鸡,她也跟着笑起来。安然地认领下了这个称谓。
以司无忧的家世这里也有不少人想要与她攀谈。
司无忧正与某位认识的贵夫人行贴面礼,两人亲切地寒暄起开。
扈灿灿就乖乖站在一旁,不打扰到她,吃着小蛋糕等她。
扈灿灿刚要咬下樱桃塔顶端的酒渍樱桃,忽然被鹅黄色大裙摆礼裙挡住去路。
扈灿灿没有抬头,她往左一步想要躲开,丁柠也往左一步,扈灿灿往右一步,她也又往右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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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拗地拦住不让她过去。
前方人依依不舍,扈灿灿终于从草莓慕斯蛋糕里抬起头,银匙磕在骨瓷碟沿发出清脆响声。
她喉间含着半融化的奶油,声音裹着甜腻,“你有事情吗?”长睫颤动时,沾着糖霜的唇角自然扬起弧度,眼波流转间猫瞳熠熠生辉。
丁柠身侧的指尖骤然收紧。
连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认,扈灿灿长得确实还不错,这套裙子衬得她肌肤如玉,活脱脱像是童话中走出的公主。
丁柠气焰顿消三分,但想到什么,还是拔高了声线,“你和司砚行是什么关系?”
扈灿灿困惑地眨眨眼,试探答:“0个关系?”
丁柠显然不信,“那你怎么和他谈笑风生的。”
扈灿灿舀起半勺颤巍巍的慕斯,奶油在唇齿间化开时眯起眼睛,“那是无忧呀。”她指尖点向远处正与名流寒暄的司无忧,“是她们在说话,我可是连呼吸都放轻了呢。”
的确如此。丁柠噎了一秒钟。
可她从小与司砚行长大,他的一举一动她最是清楚了,他那个表情……分明是心动了?
丁柠突然又逼近半步,鸢尾香水的后调裹挟着少女的怒意扑面而来,“那他为什么总盯着你看?”
银匙叮当落入空碟,扈灿灿表情认真的托腮,锁骨上的水晶项链反射出光芒,“可能……”她忽然倾身向前,绸缎般的长发扫过泛着蜜桃色的脸颊,“是因为我漂亮吧。”
丁柠:“……”
她澄澈瞳孔倒映出对方瞬间涨红的脸,“就像你现在这样。”
“你...简直厚颜无耻!”丁柠精心打理的发梢掉出一根发丝,无言至极地后退一步。
她盯着扈灿灿,又像被烫到似的撇开视线,顿了片刻,艰难吐出一句,“你真自恋。”
“我开玩笑呢。”扈灿灿直起身,咧着小白牙,对她灿然一笑。
不知怎么,这个场景不知怎么有些眼熟。
要说这个宴会已然过去近十年了,具体的事情扈灿灿也记不起来了。
她用力地回想,努力地在记忆废墟中发掘,最后几块片段闪过。上一辈子似乎也有这个一个场景。彼时青春期敏感的她拿到邀请函后不好意思接受司无忧的赠礼,左思右想,穿了自己衣柜最贵重的一条裙子。
但她的贵重在这种场合是万万不够,进入宴会后简直如同灰姑娘误入皇宫般的窘迫。
她已经尽力缩小存在了。
但看她穿的寒酸,又与司砚行关系密切。一群爱慕司砚行的贵小姐趁他离开了就将扈灿灿堵在角落里言语羞辱。
现在想想,幸亏当时这些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们不会揍人,只是挨了几句骂。确实是很小的事,就连当时的司砚行事后知道了也不过哦了一声,说她们就这样娇惯着长大的,说话是难听了些但心地不坏。
去你的心地不坏。当年的扈灿灿强忍泪水,在往来人模狗样的宾客中维持平静,可一回到家后却十足哭了一夜。
想到这些。
扈灿灿忽然认真端详着丁柠的面容。
“斯……你……”
丁柠被她看的一愣,防备地后退一步,“你干嘛!?”
扈灿灿绞尽脑汁回想,最终确定了:嗯……当时好像没有这个人?
7. 第 7 章
丁柠纤长的睫毛急颤两下,胸口那股气不上不下的,她忽然伸手推搡了一下扈灿灿的肩,“你看我干吗!?”
力气不大,扈灿灿甚至都没动,但她大惊,嘴唇张圆,“看看也不行啊?难道只允许你看我,不允许我看你,世上哪有这种道理。”
扈灿灿眼尾漾着促狭的笑意。
她忽然觉得这场面有趣极了,像在看被逆毛抚摸的波斯猫炸开浑身绒毛。
在扈灿灿看来她完全还是个孩子。
“我可没这么说!”丁柠恼怒地跺脚。
这个女人净说些歪理,岔开话题,乱她心神!
果然,长的好看的女人都会骗人。
但她家风优良,身边的长辈又都古板严苛,从小没说过几个脏字,只涨红了一张脸,憋出一句:“你真讨厌!”
我讨厌?我做什么了?怎么又讨厌了?
扈灿灿脑中冒出一连串话,她又不明白了。但这个情景下说出口未免也像极了男友哄自己无理取闹的女朋友,动了动唇,还是没有吐出。
“好了。”她忽然直了直身,
扈灿灿:“老实说吧,我现在和司砚行什么关系也没有,”她的声音却郑重得能穿透宴会厅此起彼伏的喧嚣声,“以后更不会有。”
看见丁柠明显呆滞的表情,她双手一摊,坦言道:“你不就想听到这个吗,我说的都是实话。”
丁柠又狐疑地看着她,“你说的是真的。”
“比金子还真。”扈灿灿尽量摆出一张诚恳的脸。
她就差竖起手指发誓了。
“在聊些什么?”那边,司无忧也结束了对话,寻到扈灿灿后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她远远看着丁柠觉得眼熟,想起她似乎是那个从小爱追着司砚行屁股后面跑的小姑娘,担忧她堵住灿灿会做些什么。
司无忧无声打量着她。
丁柠瞬间绷直脊背
“无忧姐。”丁柠讷讷地叫了声。
司无忧一过来,她的气焰顿时消散了,手指绞动裙摆,如同被扒了指甲的猫咪,只剩下乖巧的躯壳了。
说罢,她又打了个招呼,低下头,提着她那重重的裙摆,溜入人群中了。
看着她光速远去的背影。
扈灿灿想: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整个身体没有幅度,迈着小碎步,像是平移的机器人还能跑那么快。
“她为难你了?”司无忧问。
扈灿灿摇摇头,如实答:“没有,我倒是觉得她挺有趣的,起码比司砚行让人舒心多了。”
这下是真震惊到了,司无忧双眉一跳,“怎么上周还和我打听司砚行的消息,现在又不喜欢了。”
这黑历史有完没完…
扈灿灿哭丧着脸:“你就当我上周是被鬼上身了吧。”
司无忧又笑了,她揽着扈灿灿的肩,“所以你是从寺庙里回来,把那只邪鬼赶跑了又幡然醒悟了?那这个寺庙还挺灵验的,等有机会我也去拜拜。”
扈灿灿看她一脸认真,也不知道是真信假信,就听见司无忧恍然地啧了声,“我就说怎么还有人会看上司砚行,果然是中邪了。”
“……”
扈灿灿莫名感觉身上无形被插了一箭,有被攻击到。
时间在觥筹交错中悄然流逝,宴会厅穹顶的水晶吊灯已调至夜场模式,暖黄光线将宾客们的影子拉得细长。
侍应生正悄无声息地撤走主餐盘,扈灿灿意识到现在已经进行到宴会尾声。
但她等来等去也没看到什么意外情况。
对于司无忧受伤,当年她赶过去时被人群排挤在外,只看见她被担架抬走,还有满地的血。无忧后来醒来,脸上缝了十几针,人也明显阴郁了许多,不再为一些扈灿灿难以理解的细枝末节大笑,她不敢细问。
她心焦地找到司砚行询问,他诧异了下,反而担忧地扶着扈灿灿的肩膀,说:“我也不知道,但是灿灿,司无忧破相之后性格更加古怪了,你必须离她远点。”
那时候扈灿灿只有一个想法,如果能让无忧笑出来的话,那让她怎么样扮丑逗乐她都愿意,总好过死气沉沉,还逼着自己硬笑让她放心来的好。
对于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临的意外,扈灿灿曾设想过会不会是有歹徒混进了宴会,但门口严密的看守让她排除了这一可能。
待扈灿灿再抬头,一处传来一阵喧闹声,她看见一众纨绔子弟在宴会厅某个角落里放上烤羊的火盆,玩起篝火大会,明晃晃跳动的火舌旁边,毗邻着好几瓶冒着冷雾的香槟酒。
扈灿灿双眉不自觉地收紧。
……这也太危险了。
再一转头,发现司无忧正站在不远处。
扈灿灿瞳孔骤缩。
一瞬间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攥紧,旋即血液回流,砰砰砰鼓噪起来,像是要跳出胸膛。
她来不及细想,拔腿就跑。
边跑边拉开手包,背后响起低低的叫骂声,一路上被她撞到的人谴责地怒视她。
火炉旁,一众人行酒令玩得正起劲,无人在意火焰舔上临近的冰冻瓶身。
酒瓶深处传来细若游丝的撕裂声。
扈灿灿盯着那道在瓶腹蜿蜒的裂纹,整个人呈一个大字型,朝着谈笑风生的司无忧扑过去。
司无忧心念一动,无知无觉地回头,被摊开的英语课本糊了一脸,脚跟一绊,身体失去重心往后仰。
“咔嚓。”
第一块碎片飞溅时带着燃烧的葡萄香,大小不一的玻璃碎片像是燃烧的烟火一般四溅开来。
场上瞬间混乱起来。
“咚。”
扈灿灿紧闭双眼,听见了玻璃碎片砸中英语课本的声响。
某片棱形玻璃擦过她的耳尖,带起的气流割断了一缕头发,随即手指,后背几处先后传来痛感。
司无忧“扑咚”一屁股坐在地上,扈灿灿摔在她腰间,细细闷哼一声。
司无忧下意识扶了一把,让扈灿灿卸了力没摔疼,她一把拉开挡在眼前的课本,懵了一秒,低头看见看见鲜血淋漓的后背,惊呼,“灿灿!”
“你……”司无忧指尖悬在她后背上方颤抖,鲜血正从嵌着玻璃碎片的伤口渗出,在高定礼裙上绽开红色的花。
声后又传过来几声尖叫,紧接着侍应生们匆忙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人被碎片扎到了屁股。
“我没事。”扈灿灿四肢并用爬了起来。她看上去异常平静,反而咧着嘴笑着。
司无忧脑子宕机了一秒。
扈灿灿笑着递上了自己的手包,“嘻嘻,正好能用上。”
“……嘻嘻你个头。”
这种情况一点也不好笑了。
司无忧眼眶一热。
低声暗骂一声,手比脑子更快,还未明白具体状况,就已经劈手接过了包,一个个摊开里面的医疗工具。
她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将扈灿灿后背与手指几处夹出碎片,连呼吸都放轻了。
扈灿灿乖顺地垂着头,全程没喊疼,任由司无忧操作。
破口处细深,看上去流了不少血,好在伤口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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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工具齐全容易处理。
从围观人的议论声中,司无忧才搞清楚事情原委。
她脑袋一热,最先感受到气恼,扈灿灿竟然就这样不管不顾扑上来,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呢?然后才是庆幸,毕竟她也看到了那本书上扎着最大的一块碎片,如果那块玻璃真扎到脸上……
——她不敢想!
在司无忧清理完准备包扎时,那边听说了宴会混乱的司砚行急匆匆拨开人群,看见地上苍白无力的扈灿灿,他瞬间觉得膝盖发软。
他素来梳得齐整的额发垂落几缕,呼吸间带着急促的喘息,当目光触及地上蜷缩的身影时,整个人如同被冻住般僵在原地。
司砚行踉跄着单膝跪倒。
猩红的血迹在月白礼裙上绽开狰狞的曼陀罗,扈灿灿侧脸贴着司无忧的膝盖,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细长的影。
伤口被包扎处理了,但礼裙后背蔓延的血液却向看客们昭示发生了什么。
周围的人瞬间静默,旋即窃窃私语。
“扈灿灿……”他呼吸很重,声音有些颤抖。
司砚行抬起手,发白的指尖犹豫地悬在半空,却不知落点在哪,紧张地看着她的伤处,“疼吗……”
废话。
扈灿灿无声翻了个白眼,不想和他说话,闭眼装晕。
在装晕前精准地朝司无忧方向翻了个白眼。
“灿灿…!”他又叫了声。
司无忧打开司砚行摇扈灿灿肩膀的手,闭了闭眼。几番忍耐才没在这么多宾客前让他闭嘴。
裙子脏了,现在的模样着实太过狼狈,回家前,扈灿灿又去更衣间换了套常服。
更衣间里,扈灿灿扯下染血的绸缎,当棉质T恤罩住腰身时,她久久看着镜中面色惨白的少女,忽的松了口气。
“真是太好了。”她自言自语似的。
太好了,司无忧没事。
太好了,受伤的是她。
太好了,伤口不深。
太好了,司无忧能继续臭美。
总之真的…太好了。
扈灿灿满足地浅笑着。
镜子中那个因为狰狞面目被人惧怕忌惮,愈来愈被阴霾笼罩的司总监,逐渐被一张更年轻鲜艳没有经历波折的面孔替代。
——那是十七岁桀骜不驯的司无忧。
静默的空地上冷空气袭来,扈灿灿深吸一口气,觉得这里比不久前五光十色的宴会厅更让她舒服,连空气都格外香甜。
从宴会厅出来后,扈灿灿谢绝了司无忧送她的要求。
“我真没事。”她说,又哒哒哒转了个圈,“你看吧,活蹦乱跳的。”
只是套着宽大棉质T恤的她在月光下更显纤弱。
但司无忧最后还是拗不过她,只叮嘱到家后一定要给她发消息。
出租车尾灯融入城市夜晚的霓虹,扈灿灿倚在后车靠背上,让自己的大脑放空。
夜晚的居民楼下几乎看不到任何人迹,疲惫不堪的学生和家长们都早早入睡了。但在这样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的晚上,总有人睡不着。
不被路灯照到的角落里。
学区居民楼前的树正在夜风里沙沙作响。余斐然蜷坐在楼下台阶上,身上的白T被路灯镀上毛茸茸的金边。
当鞋底轻叩地面的声响传来,少年梦醒般缓缓抬头,下颚还沾着袖口压出的红印,潮湿的眼睛却亮得像浸在泉水里的黑曜石。
扈灿灿停在他身前两步。
两人相视而笑。
“你回来了。”他说。
8. 第 8 章
余斐然单手插着兜站起,从阶梯下踱了出来,夜风掀起他银灰色卫衣下摆,他三步并作两步到扈灿灿身侧,在注意到她略微僵硬的步伐,脚步一顿。
“你怎么了。”他忽然倾身凑近,高挺的鼻尖几乎要蹭到她耳后碎发。
月光从稀薄的云层间漏下来,他浅色的瞳孔在夜里泛着粼粼光芒,像是瓶罐里头五光十色的玻璃珠。
像一只机敏又警惕着外人进入领地的家猫。
扈灿灿不自然地偏头,避开他温热的吐息,食指抵开他凑近来嗅味道的脸,“没什么。”
“我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
余斐然突然攥住她欲缩回的手指,眸子里盛满了跳动的焰火,漂亮的面孔染上薄缊。
顺着这一根细白的手指,他垂眸盯着她虎口处透出纱布的淡红,喉咙突然变得酸涩又干涩。
“一个生日宴你好端端的去,现在半夜三更带伤偷偷跑回来,”他像一个驻守少女门口的老妈子,“是有人欺负你了?让你受气了?宴会上的人?告诉我是谁我和他没完。”
扈灿灿哑然。
只一秒没回答,他说着便大跨步向前怒气汹汹地像是找人寻仇。
反应过来扈灿灿赶紧扯住了他的臂弯,“不是……”
余斐然身型一顿,扈灿灿没用多少力气就将他拉了回来,余斐然被她拽的踉跄,两人间距离一下子拉近。
他垂眸盯着两人相贴的手臂。
“我这伤……只是意外……”
“是酒瓶在火架子边上不小心碎了。”扈灿灿用完好那只手戳他紧绷的肩胛骨。少年脊背弓成戒备的弧度,像只炸毛的猫,连后颈支棱起来的碎发都透着戾气。
为了安抚余斐然她将今晚的事情叙述了一通,扈灿灿抱着余斐然买来的711关东煮,坐在台阶上,本来想说个大概,可在一些细节处他便敏锐地刨根问底,无奈,扈灿灿只好一股脑地将原委全倒了出来。
事情不复杂,扈灿灿三言两语就讲完了,她转头,只看见余斐然沉默不语的侧脸。
额前的碎发刘海将他比常人起伏明显的眉骨遮掩住,扈灿灿看不见他的眼睛,也猜不透他的情绪。
怎么不说话了?
扈灿灿用关节捣了捣他,“看吧,我都说了没什么事情,这一点伤几天就能好全了。”
她着实不认为这几道小口子有什么值得小题大做的。
她说着还举了举手,像健美选手一样展示自己的强壮,表示自己真的没有任何问题。
“万一你真被那碎片砸中了呢。”
半响,低哑的嗓音响起,余斐然的声音在夜色中弥漫回荡,发颤的尾音下似乎在压抑什么。
“万一你躲避不及呢?”
“万一那玻璃不是正好砸在书上呢?
万一……
余斐然穿插交叠的十指不受控地握紧,一想到那些万一的场景,额头直冒冷汗,冷玉般的手指发白。他听见扈灿灿满不在乎地说,“这不是没事吗,说明老天爷还是眷顾我的。”
“你总是这样。”这一句他几乎叹谓出声。
余斐然像是全身脱了力一般,垂着脑袋,松松垮垮地弓着腰。
“什么?”扈灿灿一愣。
“从小你就总为一些不重要的人不在乎自己的安危。”
扈灿灿卡壳一瞬,下意识反驳,“我哪有……”
“中班那一年你为了拉一个脚滑的学生自己从滑梯上滚了下去,四年级帮别人顶包被老师打手心,六年级研学把自己的书给了一个丢了书的同学害得自己挨骂,初三登山活动你又因为姜奈滚下山坡被荆棘刺破了膝盖……”
扈灿灿张目结舌结舌看着他。
余斐然如数家珍,将这些年扈灿灿的光荣事迹一一说来。说到激动之处他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说的这些大部分是扈灿灿早已遗忘,丢失在记忆宫殿角落里的小事,甚至乎微不足道到余斐然提起她也没能想起相关的片段。
扈灿灿挠挠头,“呃……那不是都过去了吗,这都哪门子老黄历了还翻出来讲。”
“好,那都过去了。”余斐然轻飘飘翻过一页,他抬起下巴,俯视着莫名局促的扈灿灿,姿态是不容置疑的强势,“那今晚呢,你又是为谁受伤?”
“我……”
“扈灿灿你以为你是英雄能拯救所有人吗?”余斐然如有实质的目光让扈灿灿不自觉的移开眼睛。
“……”
扈灿灿瞬间哑火了。本来崩起准备反驳的肢体又蔫哒哒缩了回去。
她像一株还没来得及跳动就被泼灭了的小火苗。
余斐然说的有一点没错,在这漫长又眨眼而逝的成长年华中,扈灿灿也隐约察觉到她格外热血沸腾,向外迸发着强烈渴望的心脏。
后来逐渐接触网络,她在网上见到一个新颖又贴切的名词——她似乎有骑士病。
她乐忠于拯救她认为的需要帮助的,弱小的人群。
就像幼儿园时她总以强硬姿态护在长得像小女孩一样的余斐然身前。直到他发育期长高长壮不再需要她,她又再去寻觅下一个目标。
但这都不是理由。
被余斐然堵在门口质问,让自认为已经是一个成熟稳重成年人的扈灿灿觉得没脸了,她莫名的恼怒不安,脚尖不时点着地,发出焦躁的咚咚声。
两人相顾无言。
静默片刻,扈灿灿梗着脖子,挑衅道:“我乐意这么做你管得着吗,没别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她一仰头,将关东煮剩下的汤喝个一干二净,手一伸,带着点怒气将空荡荡的纸杯塞给余斐然。
她倏地站起身,却觉手腕一凉,低头看过去,是余斐然环住了她的手腕。
丝丝凉气透过两人相触的皮肤传过来。
他的手好冷。扈灿灿想。
扈灿灿硬邦邦道:“干吗?”
余斐然一言不发盯着她,而后握着她的手腕缓缓蹲了下来,他坐在石头台阶上,轻轻扬起脸,颊边的碎发被夜风吹散模糊了棱角,从这个角度看他的下巴又尖又细,猫儿似的瞳仁大而圆,不禁让扈灿灿想起了他“余美人”的称号。
没有了身高带来的强烈压迫,蹲在脚边的余斐然只会让扈灿灿联想到“文静”“细弱”两词。
扈灿灿软化了下来,晃了晃两人相贴的手,“干嘛……”
她听见余斐然长长叹息一声。他凑近她腿边,巨大的身躯缩作一团,额头抵了抵扈灿灿的手背,碎发轻轻扫过挠得她直痒痒。
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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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灿直觉自己应该甩开他立即离开,可脚掌却想被人用了一百根钉子钉在原地,怎么也动弹不得。
余斐然说:“我的意思是说,你可以去保护别人帮助别人,但前提是要先保障自己的安全,你的安危对于一些人来讲同样至关重要,所以请不要将自己置于危险处境,要是下次还有这种事情,能提前告诉我吗?”
他张大眼睛,浅褐色的瞳孔似乎蒙上一层薄纱,轻轻眨了眨,“我想你会需要一个为你提包的人的,至少你受伤时我能第一时间给你处理,上个暑假我去了a市医科大学参加了高中生急救培训,我会处理的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好。”
夜里的楼道静谧得甚至没有虫鸣,他清越好听的话像诵诗一样娓娓道来,剿灭了扈灿灿仅有的一丝难堪和不耐烦。
像被一道灼热的风扫过一样。
扈灿灿心跳猛然加速,直觉心口发烫。
不知道是因为余斐然的请求,还是其中难以掩饰的浓郁的情愫。
“好。”扈灿灿僵着身体,近乎本能的回答。
“下次要去什么地方能提前和我说吗?”
“好。”
“还要带我一起去。”
“好。”
“不能带上别人。”
“……好。”
“上周你鬼鬼祟祟去哪里了,能告诉我吗?”
扈灿灿张了张嘴,好字还没说出口,及时刹车咬住了舌头,锐利的视线射向某人,“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她出去办事,司砚行余斐然这一个两个的都知道了,她的人生这么透明的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去跟人顺带拍了个vlog呢。
难不成她在跟踪别人的同时也有人在跟踪她!
这太可怕了!
扈灿灿大惊。
在扈灿灿心里:她跟踪别人=(迫不得已,情有可原),别人跟踪她=(大变态)。
扈灿灿的眼神逐渐向奇怪的方向发展。
戳到别人毛点的余美人却一脸无辜,“你觉得你装的很好吗?”
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一样,“前些天我在楼道碰见温阿姨,阿姨和我夸了你二十多分钟,据说你最近放学都会去图书观学习去了?你?扈灿灿?去学习?这不纯扯蛋吗,这种拙劣的谎言,你也就哄哄温阿姨了。”
扈灿灿:“……”
这倒也没错了。
但莫名感觉被侮辱了是肿么肥事。
扈灿灿又一屁股坐下。
“慢点!”看着她大大咧咧的动作,余斐然眉心一跳,虚护着她的腰,生怕她不小心又嗑到了背后的伤口。
她将自己怎么发现父母离婚,又偷偷调查温女士的现男友的过程一五一十吐了个干净。说完后她反倒是松了口气,余斐然全程不声不响的,像极了一个沉默可靠的树洞,将这些日子心里的烦闷一泄而空,扈灿灿觉得轻松了不少。
说完转头,入目是余斐然平静的有些过分的面容,他垂着眼睫,表情没有丝毫波动,察觉到扈灿灿的视线,他才抬头,眨巴了下眼睛。
“……”
脑海中点某个开关急促的闪烁了一下。
沉默半响,扈灿灿忽然微笑伸出手,拧向他腰间的软肉,语气危险,“你早知道了!?”
9. 第 9 章
余斐然竟然早就知道了温女士离婚的消息!?
感情就她蒙在鼓里!?
“你早就知道?”她听见自己不可置信的声音从喉咙挤出来。
这就好比从小同阵营的朋友忽然猝不及防地背叛了自己,一口不茬的郁气在胸口处不上不下地吊着。
扈灿灿腾的站起来,不顾后面的余斐然的拉扯,径直上楼梯回房了。
浴室氤氲的水汽里,她机械地擦着头发。
浴巾粗糙的纤维摩擦着后颈,几绺湿发黏在后颈上沁出凉意。当她重重陷进蝉丝被时,发梢的水珠正悄无声息地洇开在粉色的枕套上,晕出深色的水印。
扈灿灿大字型躺在床上,双眼放空地盯着天花板。
她木鱼一样对情爱敬谢不敏的脑袋后知后觉一件事情。
或许……是不是……有种可能……
——余斐然是不是喜欢她?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逝,扈灿灿立即将头狠狠地埋进了枕头里,疯狂蹭来蹭去,以减轻那种令人蜷缩脚趾的尴尬感,想了又想,又理智的否定这个大胆的想法。
扈灿灿蒙着脸,抬起头,露出一只红透了的耳尖。
她首先回忆起的是上一世每每回家过年时余斐然冷冰冰的模样。
那时候他已经是国内龙头的科技公司新贵了,面容冷峻,不苟言笑,一举一动间都透露着上位者威严的气质,和现在青春洋溢的余斐然完全是两模两样。
但经历了一次人生的扈灿灿再回高中,就像满级斗士再回新手村。
不再隔着青春懵懂的镜花水月。余斐然的小心思和不可言明情愫就仿佛是牛奶糖外面包裹着的糯米纸,轻轻一戳就化掉了,坦露出里面雪白甜蜜的糖果。
扈灿灿在床上滚来滚去。
她也说不上自己此刻的心情。
在平平无奇的某一天中忽然恍然自己穿着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可能在青春期就暗恋自己?!
她该是什么反应。震惊?诧异?惊喜?
扈灿灿只觉得脑海中的毛线团滚成一片,七零八落的摸不着头尾。她觉得胸口有些发胀。
这种复杂的情绪难以用一个具体的词汇来表示。但她能确定的是这种情感并不是厌恶。
最终扈灿灿顿了顿,如临大敌地掏出手机,戳了戳姜奈。
【灿灿当空照:你觉得……余斐然有喜欢的人吗?】
消息一发出,扈灿灿便迅速地将手机静音,摁灭屏幕抛到一边。她身体一弓弹射下床,靠着桌子,双腿在莫名地情绪中一晃一动,就是站不直溜,开始在书桌前忙碌地收拾起来。
状似不在意。
可眼睛却偶尔不受控地瞥向床铺上平静的手机。
本来就干净整洁的房间里忽然多了好多活。
等到扈灿灿收拾完书桌,将地板扫过一遍拖过三遍后,并热完一杯牛奶后,才淡然地走向床铺,跪坐在地板下,摸过手机。
姜奈发来了几条消息。
【奈奈子:?当然有啊。】
【奈奈子:你听到什么了?】
【奈奈子:怎么余斐然说了什么吗?】
【奈奈子:人呐?别消失啊?八卦最忌讳只讲开头了小扈子!!】
扈灿灿眼神盯紧了“当然有啊”四个字。
暖黄色台灯光晕中,扈灿灿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手机屏幕冷白的光映得她瞳孔微颤,指尖悬在“是谁啊”三个字上方停顿两秒,突然咬住下唇猛地按下发送键。
发梢随着急促动作扫过锁骨,米色睡衣上勾出几道凌乱的褶皱。
【灿灿当空照:是谁啊?】
消息气泡弹出的瞬间,对面几乎同步跳出的回复让她呼吸一滞。
【奈奈子:你不知道?】
【奈奈子:那我不能说了?不然yfr那臭小子得记恨死我。】
【奈奈子:但我可以给你一点提示,那个漂亮的女生你也认识,嘻嘻。】
看到回信,扈灿灿的脚趾无意识蜷进毛绒拖鞋,粉色指甲盖抵着软垫泛起月牙白。
她也认识那个女生?她们班的?那这样看余斐然喜欢的人就不是自己了。扈灿灿有些晃神,原来是她想多了,真是太尴尬了……
这真是一个令人发糗的误会,扈灿灿庆幸她还没有这么愚蠢,直接给姜奈发“余斐然是不是喜欢她”这么自恋的问题。不然明天在教室该被姜奈笑死了。
她立即将心底里那点还未萌芽的惆怅掩埋在深处。
更深露重,扈灿灿感觉有点发凉。
被子窸窣响动间,她把自己裹成密不透风的茧。黑暗中听觉变得格外敏锐,她能听见床柜上闹钟秒针走过三圈的滴答声。
被角被攥出深深的褶皱,堆叠出有安全感的回字型。翻身时枕头里薰衣草香突然汹涌,激得扈灿灿鼻腔莫名发酸。
*
第二天清晨,扈灿灿踩着台阶下楼时,眼皮下浮着两片青灰色的阴影。
她带着一对熊猫眼下楼,幽魂似的飘下来,倚在自行车旁等候的余斐然不免多看了她一眼。
“怎么昨晚回去做贼了吗?”少年刻意压着笑意,指节叩了叩车头的铃铛。叮铃声中,扈灿灿大梦初醒般醒了醒神。
“要你管。”她闷声应着。
扈灿灿攥着书包肩带的指尖泛起青白,数片叶影在她鼻尖晃了晃,最终落进她垂着的睫毛里。
余斐然看见女孩校服第二颗纽扣系错了位置,露出半截冷白的锁骨。
他不自然地挠了挠脸,隔着一段距离给扈灿灿指了指,然后别过了脑袋,卷发下露出的耳尖微微发红。
扈灿灿恍然地低头,抬手给纽扣掉换回该有的位置。
昨晚睡得比狗晚,早上还要气得比鸡早,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早起过的扈灿灿觉得此刻的高中生活简直是人间炼狱。
“来,小笼包。”余斐然反手从车筐里拎出个透明塑料袋,白白胖胖灌满汤水的包子在薄雾里冒着热气,水珠顺着塑料内壁蜿蜒而下,凝成细小的露珠。
扈灿灿精神不济地坐在后座。
路边油条摊的香气混着晨雾漫过来时,扈灿灿正咬着小笼包。她瞥向前方,余斐然今天只穿了一件薄衫,能清晰的看见少年后背浅蓝校服上突出的蝴蝶骨上下浮动,想一只振翅飞翔的玉蝶。
只看了一眼,扈灿灿便收回了目光,专注地咀嚼包子。
一路上学生熙熙攘攘。
校门口那棵百年银杏的轮廓逐渐清晰,新铸造的“市一中”牌匾在风里熠熠生辉。
穿着荧光马甲的保安在斑马线上挥动小旗时,早起的学生们川流一样淌过马路,稚嫩的面孔上透露出被繁重课业吸□□气的倦怠。
看着校门逐渐接近,困的不行了的扈灿灿难以抑制的厌学起来。
“这学真的必须上吗?”
“好累啊。”
“为什么不直接让她重生回到幼儿园呢?那样连吃饭都有人喂了。”
扈灿灿的内心刷成了吐槽屏。
神游的扈灿灿慢悠悠地回神了,她坐在后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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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忽然想起什么,状似不经意地问,“听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猝不及防地,余斐然脚步猛然一顿,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
由于余斐然单脚撑地急刹,后座上没有防备的扈灿灿身体不受控地撞到他的背脊上。
我操!?好硬!?
扈灿灿额头一痛,瞬间眼冒金星,她吃痛地捂住额头。
恍惚间扈灿灿还以为自己被人用砖头砸了一板子。
余斐然单脚撑地,他绷直的脊背在阳光里投下锋利剪影,蜷在车把上的手指突然收紧,仍旧没有回头,半响才道:“你怎么知道的?”
扈灿灿揉着额头,觉得自己本就不灵光的脑袋更迷糊了,她含糊答:“就……听说的呀?”
“有什么问题吗?”
……
“没有。”
尾音被碾碎在突然加速的车轮声中,余斐然已然调整好了情绪,重新翻身上车,被风鼓起的校服后摆扫过扈灿灿手背。
扈灿灿眨了眨眼睛,抿唇盯着自己的小白鞋发呆。
从上学那段小插曲后,两人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中。
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一个上午也没有说上一句话。
余斐然沉默地刷题。水性笔尖刺破纸页的沙沙声持续不断,少年握笔的指节泛着用力过度的青白,三节课的时光在笔尖流淌而过,桌面上已叠起三套刷完了的试卷。
真牛。扈灿灿将视线悄悄收回到自己的漫画上,往日爆笑如雷的漫画不知为何变的一点也不好笑了。
这种古怪的气氛在下午放学前被打破了。
放学收拾东西时,扈灿灿在抽屉里发现了一封淡黄色的信件。
封口处贴着红枫的火漆印。
触感是丝滑细腻的纸张。
是那封熟悉的,安慰她度过了那段艰难日子的信件,还压着一颗她最爱吃的荔枝糖。此刻又都出现在了她的抽屉里。
扈灿灿张大眼睛。
可她记得在这个时间点里她没有因为爸妈离婚的消息在楼道里哭泣,更不会撞到从天台下来的司砚行,那怎么还会有这封信呢?
扈灿灿展开信,淡淡的香味扑面而来,字迹清秀漂亮,字里字间都是言辞温柔恳切的安慰,她拧起眉,是那封信没错。
扈灿灿攥紧书信站起身来。
走廊里此起彼伏的嬉闹声裹挟着粉笔灰在光柱中翻涌,她侧身避开抱着作业本横冲直撞的男生,逆流穿过急着放学的人群,来到了三班门口。
三班后门虚掩着,扈灿灿抬手推开门。
吵嚷的班级最后方的窗边,站着两个引人注目地两个男生。
司砚行单脚支地斜倚在窗台,修长指节正无意识地叩着铝合金窗框,校服拉链懒散地坠在腰际。
柯正阳单手转着篮球靠在另一侧,小麦色的后颈沾着亮晶晶的汗珠,运动鞋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墙根。
“要不先去...”柯正阳抛起篮球的瞬间突然噤声,橙红色球体砸在地面发出闷响。司砚行叩击窗框的手指悬在半空。
教室后面探进一个熟悉的脑袋。
窗边的斜阳穿过两人之间的空隙,照亮扈灿灿马尾辫,晕染出淡淡的金边,细小的灰尘在教室后门处织成光晕。
她的目光一下子锁定了司砚行。
司砚行直起身来,大跨步朝她走去。
弯腰捡起球的柯正阳顿了顿,不知道想到什么,也跟了上去。
来到后门,司砚行低下头,“来找我吗?”
10. 第 10 章
教室后面的白炽灯管年久失修,滋啦闪烁两下,在扈灿灿绷紧的侧脸投下忽明忽暗的光晕。
心中翻滚的不良猜测风雨欲来,黑压压笼罩在头顶。她咽了咽口水,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开口:“我有事要问你。”
她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司砚行动作一顿,点了点头,“好。”
他瞥了一眼将球夹在腋下,正低头摆弄手机的柯正阳,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但司砚行还是决定换一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两人一同从教室后门离开,前脚刚离开后方看似沉浸的柯正阳就从短视频中抬起来了头,探究的目光看向她们离开的背影。
“这边。”司砚行虚扶住扈灿灿的手肘将她引向天台通道,指节在触及她衣袖前便克制地收回。
他不知哪来的钥匙,能将天台门打开。
生锈的铁门吱呀合拢的刹那,斑驳墙面上两道被拉长的影子轻轻交叠。
清新的空气混杂着轻微的学生喧闹声一同扑面而来。从这里俯瞰下方,能将整个校园风貌尽收眼底。
这里也是司砚行偷懒放松的“秘密基地”。
这种从高处往下看的宏大视角能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司砚行斜倚在栏杆上,双手深深插进校服裤袋。
他无意识用鞋尖碾着地面半片落叶,纤长的睫毛在眼睑处颤动,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了。
他看到扈灿灿的眉间皱成了川字型,看上去低沉极了,似乎正为某件难以解决的事情困扰。
往日始终三分带笑的月牙眼也耷拉下来,将“没精神”三个字赤裸裸地写在了脑门上。
司砚行想,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满足她的。
片刻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他余光瞥见扈灿灿从身后掏出了一封信。
信封上细密的纹样在阳光下泛着珠光,枫叶火漆印章被体温焐得微融,晕开一抹珊瑚色的痕迹。
——这是一封看上去花费了许多心思的漂亮书信。
莫不是……?
司砚行眉毛重重的一跳,裤袋里的手指蜷缩起来,喉咙不自觉的发紧。
校园天台,橘红色的落日,踌躇害羞的少女……
这些因素,这个场景,这个地点,像极了某些偶像剧中女主向心上人告白的场景。
司砚行的心脏砰砰跳动起来。
冷峻的脸蛋晕染上躁意。
是因为上次在教室和他告白没有回复,所以扈灿灿决定再一次更认真的告白吗?
司砚行眨眼的频率都放缓了。
一股强烈的惊喜涌上心头。这段时间里扈灿灿一改以往的热情,对他爱搭不理的,偶尔在走廊里碰见了也是匆匆低头离开,他还以为她对他失去了兴趣呢。
原来她还是喜欢他的。
司砚行没忍住摸了摸脸,让自己不至于太明显的笑出来。
等扈灿灿抬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司砚行一只手死死捂住半张脸,指节因用力泛着红。透过颤抖的指缝,能看到他眼尾洇开薄红,唇角神经质地抽动着,像是要把什么滚烫的情绪生生咽回去。
扈灿灿:?
扈灿灿惊恐地后退半步。
搞什么啊?
对方的古怪让她微微蹙眉。她歪头打量着对方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尖。
没忍住气音吐槽了一句。
“这是演哪一出?”
欣喜的司砚行完全没注意到这一句抱怨,扈灿灿更没空去关心司砚行到底抽的哪门子风。
她抿了抿唇,同时摇了摇手里的信,直截了当问他:“这封信是你写的吗?”
“什么?”司砚行唇角笑容一僵,伸出去接信的手指悬在半空。
他沸腾的大脑逐渐降温。身前是扈灿灿等待回答的直白目光,她的眼神中除了平静还是平静,这绝不是看见心上人的表现。
电光火石间。
他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什么。
司砚行讪讪地收回手,方才还盛满星子的眼眸突然暗了下去,像是被人掐灭了灯芯。
“这封信不是给我的?”
“什么!?”扈灿灿一愣,比他更加惊讶。
反应过来后她都无语了,复杂地看着司砚行,“你在想什么……”
“我找你来只是想问你这封信是不是你写的?”
司砚行的目光辗转落在了那封信上,他睫毛低垂,原本舒展的眉心此刻堆起褶皱。满心的欣喜转变成深深的探究。
“不是。”他忽然抬眼,如实回答。
“上次我抽屉里那些荔枝糖也不是你送的咯?”
“什么荔枝糖?”司砚行一愣,他扯开唇角,“你爱吃荔枝糖吗?我知道一个很好吃的牌子下次带给你?”
懂了。看上去他完全不知情。
扈灿灿垂着眼,长长叹息一声,淡淡的收回视线。
她蓦地收回信,语气客气又疏离地拒绝,“谢谢司同学的好意,但我不喜欢吃甜的,我要问的就是这些了。”
司砚行笑意渐收,唇角抿成直线,脸色比深秋的风还要寒冷。
离开天台。
扈灿灿扶着铁质扶手往下走,指甲无意识抠进扶手剥落的红漆里。
她的感官逐渐放大,她嗅到楼梯间陈年的霉味混着铁锈腥气,垂落的发丝粘脸颊上,像无数细小的蛛网缠住思绪。
她脑子现在很乱。
原来安慰她的人从来都不是司砚行,是她一直以来一厢情愿认错了人,错付了真心,可为什么婚后她与司砚行谈及这段往事时他也没有否认。
两人恋爱后的甜蜜记忆光速掠过,她脸色有些发白。
扈灿灿望着墙上自己扭曲变形的影子,忽然发现裤子不知何时蹭上了大片墙灰。
她感觉脑袋发胀。知道她爸妈离婚,并且知道她最爱吃荔枝糖的,绝对是对她很了解的人,那个人是谁?
这个问题的答案几乎是局限的。
眼前浮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扈灿灿呼吸乱了一瞬,不觉加快了脚步。
“哒哒哒……”
她搭在扶手上的指尖猛地收回。板鞋叩击瓷砖台阶的脆响在封闭空间里激起回音,几分钟后,她的脚步已经从凌乱到平稳。
她缓慢地调整呼吸。
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没有什么好自责的。即使最初是她认错了人,但后来选择和司砚行在一起也是她自己三思后的决定,离婚也亦然。
以前的路是她选的,现在也同样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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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过去的选择,扈灿灿不想后悔。
但那个给她送信的“神秘人”她也要找到。
当最后一级台阶在脚下消失,夕阳如潮水漫过全身。扈灿灿抬手挡在眉骨处,睫毛在骤亮的光线中颤动。
银色轮椅扶手折射的光斑跃进视线。
她忽然脚步一定。
楼下空地处,余斐然长身玉立,他推着车,校服袖口露出半截黑色腕表。他抬起的手还悬在推车把手上方,晚风掀起他垂落的额发,猫儿似的眼睛一弯,在橘红色的阳光下泛着琥珀般的光泽。
“怎么下来的这么晚?”余斐然熟稔地抱怨,他抬手看表,“晚了十五分钟。”
“有点事情耽搁了。”扈灿灿小跑着过来。
两人沿着缀满爬山虎的围墙缓步前行,余斐然随手扯下片肥厚的绿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班上的趣闻。
两人默契的遗忘了早上那点小小的不愉快,重归于好了。
“什么!?小a和小b竟然在一起了?完全没看出苗头!”
“这次调位置那对分手的情侣坐一起了?真倒霉。”
“班上换位置简直好比春秋战国的割据分地,无时无刻都有新八卦。”
说到起劲处,扈灿灿面色红润,走到了门口,分享八卦的余斐然预备跨腿上车。
扈灿灿突然停住脚步。她从书包夹层取出淡黄色的信封,信纸被夹在书本里,平整光滑被放置的很好。
树叶间筛下的光斑在她脸上游移,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瞳孔。余斐然喉结突兀地滚动半寸。
扈灿灿好像还在闲聊中,她状若平常的说,“刚刚我在抽屉里面发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余斐然近在咫尺的脸,不放过任何细微的表情。
“是吗?”他声线比平时高半个调,似乎也在惊讶。
他忽然凑近来看,带起薄荷糖的气息,“不会是哪个胆小鬼的告白信吧?”尾音裹着夸张的笑意,伸手的动作却带着滞涩的迟疑。
他啧啧称奇。
扈灿灿就势松手。
信封交接时,余斐然用指尖捻起信件的动作就像在看什么灭绝了的保护动物。他对着夕阳举起信封,只翻着封面看了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收到的第一封情书吧,怎么?有没有感觉到心动?”
扈灿灿长得漂亮性格又好,按理说在学校里应该不乏追求者,可现实是自从上了小学之后就没人再跟她表白了,这封信是各种意义上的都是第一次。
被他这样说,扈灿灿有些窘迫地红了红脸。
她摊开手掌,“好了,看完了吗,还给我。”
“你在桌子上做题,有没有看见是谁放的。”
“没有。”
“诺,你自己收好,这可是人家的心意呢。”他将信放在扈灿灿手心,“这可是要进博物馆的文物呢。”
说着往前快速跑了几步,躲开了扈灿灿恼怒的拳头攻击。
看他一如既往的调侃犯贱,也没瞧出什么不同来。
扈灿灿也一头雾水了。
难道不是他?
到底是她太没眼色了,还是余斐然演技太好。
直到回到了家门口,余斐然同她挥手告别,她也没察觉出异常来。
11. 第 11 章
这日傍晚六时许,夕阳洒落在来来往往的行人背后,像为她们渡上一层人间烟火。扈灿灿弓着腰贴在巷口青砖墙上,正在进行最近的每日任务——照常做贼。
唯一不同的,这次后面跟了个小尾巴。
余斐然双手插兜,一派淡然地站在扈灿灿身后。
这边,扈灿灿扶着墙,鬼鬼祟祟地探出半个脑袋。
巷口飘来卷饼的焦香,不远处外的警用摩托蓝白漆面锃亮。陈瑾正伫立在卷饼店面前翻看记录本,端庄认真,肩章在余晖中忽明忽暗。
身后传来细小的窸窣声。
“啧。”扈灿灿顿时额角一跳,回头觑闹出动静的某人一眼,气恼道:“你跟着我干吗?我们两个这样目标多大。”
余斐然低头看她睁圆的眼睛,慢条斯理地摸了摸下巴。
他看着前方兢兢业业的警察同志,沉吟片刻,“我觉得我们这样不行。”
扈灿灿没反应过来,一头雾水:“什么?”
没等扈灿灿拽住他衣摆,余斐然已经从墙角掩护体走了出去。
“喂!喂!”扈灿灿焦急地喊它,在后面急的跳脚。
她眼睁睁看着余斐然走到陈瑾旁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扈灿灿绝望地紧闭双眼。
“陈警官,您好......”清朗的声音忽然顿住,目光扫过警员胸前编号,嘴角漾起恰到好处的困惑。
少年188的大高个,目标明确地找上他,很显然不是什么无助的走失儿童。
陈瑾放下正在整理的出警记录,□□在顶灯下折射出锐利的银芒。
他打量着这个脊背笔挺的少年,目光扫过他胸前的鎏金校徽——那是全市排名第一的重点高中标志
余斐然接着开口:“我是一中校报的学生,我们在完成一期有关于t城警官的校报,预备向同学们传扬我们民警同事们的工作,恰巧遇到您了,不知道可否等您忙完工作,下班抽一小会接受采访。”
扈灿灿倏地睁眼,忍不住凑近看的更仔细些。
少年眼睛澄澈,态度谦逊有礼,是人人都会喜欢的那种好学生。
理由充分,名头正当。
又能帮助t城警方宣传,余斐然想不出他会拒绝的理由。
果然,不过片刻,陈瑾便点了头,他伸手看了眼腕表,“请你等我二十分钟吧。”
余斐然礼貌微笑,“好的,麻烦你了。”
还能这样!?
用校报采访的理由就能光明正大的问他问题了!
还不担心被拒绝。
墙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扈灿灿几乎将半个身子探了出来。
她猛地对看向她的余斐然竖了个大拇指。
却在陈瑾猛然转头时忽然撤回。
陈瑾突然转头望向巷尾的墙角,常年训练造就的敏锐让他瞬间捕捉到那道仓皇缩回的身影。
余斐然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见半截来不及藏好的白色校服上衣在门边一闪而过,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他眸光一闪。这么快就发现了吗?看来这位陈警官不是一般的敏锐啊。
“那边的是你的同学吧?”陈瑾转回视线,又看了眼余斐然,面不改色道:“让她也出来吧,你们坐门口那张蓝桌子等我一会。”
余斐然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好的,麻烦您了。”
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了。
陈瑾拿了两个冒着热气的烧饼回来,待他近距离看到扈灿灿,触及到她的面容时,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说:“你们先吃点东西等我。”
说完又长腿一跨回到店铺前工作。
扈灿灿和余斐然坐在那张招待客人的蓝桌子上,面面相觑,每人手里拿着一个陈瑾递过来的烧饼。
扈灿灿垂眸望着面前金黄的烧饼,细碎芝麻在焦酥饼皮上炸开细小裂纹,腾起的热气氤氲了她低垂的睫毛。
扈灿灿和余斐然我看你你看我,而后乖乖的啃着刚出炉的香喷喷的烧饼。
放学到现在也有一两小时了,扈灿灿的肚子早已经瘪了下去,本来还没感觉,可闻到食物的香气肚子立刻咕咕叫了几下,她确实饿了。
烧饼很正宗,老板的手艺很好,外皮又香又脆,里面卷着嫩嫩的鸡肉,她吃的有点急,被烫的直呼气。
“当心烫。”不知何时,身边座位一动,余斐然从对面换坐到了右边。
看到扈灿灿的样子,他的眼神有些无奈。
“没事、没事、吃着吃着就不烫了。”扈灿灿含糊的说。
她用指尖拈起烧饼边缘,滚烫触感激得她轻嘶一声,两颊鼓得像偷食的松鼠。
余斐然见状噗嗤笑开:“你倒是吹吹啊。”
说着伸手替她往嘴里呼呼扇气。
扈灿灿立刻顺着风来的方向张嘴,同时往外呼气。
不消片刻,扈灿灿就将一张饼干完了。
她从余斐然手里接过一张纸巾,小脸上满是饕足,斯斯文文地擦嘴。
恰巧此时,陈瑾结束了工作走了过来。
两人同时站了起来。
陈瑾手撑在腰间,左右看了看这两个眼里闪烁期待的学生,无奈的地叹息一声。
商量过后,三人决定在附近找了一家清净的餐厅。
陈瑾对这片区域非常熟悉,由他带路来到了一家别致的咖啡厅。
小巷转角有一家咖啡厅,藏在梧桐绿荫里,店主用海边捡来的贝壳串成风铃,悬挂在门帘,玻璃门推开时铜铃轻响。
几人落座后,一个漂亮的店员熟稔地和陈瑾招呼,“陈叔来了,要吃什么你自己下单哈。”
陈瑾颔首,“好。”
“要吃点什么吗?”陈瑾屈起指节将纸质封面的餐牌推到扈灿灿面前。
诚然,他是一个相处起来让人沁人心脾的成熟男人。
方才短暂的相处让扈灿灿对他有了一个初步印象,工作认真,对小商贩富有耐心,对学生细心。
在心里悄悄打上一个勾。
纠结地看着菜单,扈灿灿感觉有点难选择,刚刚那一张饼下肚,她已经不饿了,但又觉得应该点些什么。
看出来她的纠结,陈瑾忽然倾身向前,修长食指叩在菜单某处:“这款抹茶拿铁,”他冷硬的眼尾弯起细微弧度,“总见年轻姑娘们捧着拍照。”
扈灿灿点点头,“好啊。”
这一杯饮品出乎意料的好喝,扈灿灿眼睛一亮。
抹茶醇厚,牛奶丝滑。
扈灿灿思维发散地想:温女士最爱喝抹茶了,下次带她来尝尝。
等等…扈灿灿忽的一顿,难言地看了眼手里地茶杯。
她记得温女士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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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的朋友圈确实好几次出现了抹茶拿铁,当时她没注意。
现在看来…那个爱拍照的小姑娘,说的不会是温女士吧?
冥冥之中,扈灿灿觉得自己摸到了某种真相的大门。
采访开始。
陈瑾与余斐然一来一回地交谈,气氛融洽。
余斐然煞有介事地翻开一个皮质笔记本。
听到什么,镀金钢笔在纸面悬停片刻,他突然转向正在往拿铁里加方糖的陈瑾:“陈队在警队里蝉联三届射击冠军?”
余斐然调整了下坐姿,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膝头,面上浮现好奇,“按理说您这么优秀应该早上调到更好的岗位了,怎么还会在这——”
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他喉结滑动两下,讪讪道了句,“抱歉。”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逾越,“是我太冒犯了,这是您的私事,如果您不想说的话可以不回答。”
余斐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只是出于我个人对您这样优秀警官的好奇。”
金属勺子在瓷杯中搅拌,陈瑾表情没有变化。
他忽然露出个极浅的笑纹,眼尾有轻微的细纹,“因为我的爱人在这里。”
“您的妻子吗?”捧着陶瓷杯的扈灿灿猛地抬头。
“还不是。”陈瑾摇摇头,“是我还在追求她。”
余斐然接着说:“您还没结婚?”
陈瑾座位靠近窗口,暗淡的光柱在他的五官上错落。
他正用银匙将方糖按进咖啡,听到问话,他手腕悬在半空,轻笑了下,“是。”
他似乎对扈灿灿这种高中的孩子极富耐心,并不感到冒犯,只认为是小孩子共有的好奇心罢了。
交流中她发现了,看上去严苛古板的陈瑾,实则很善于交谈,并且乐忠于接受新事物,对年轻一辈们的潮流话题也侃侃而谈。
尤其是高中生们的生活,他也很是了解。
他的目光看着远处,像是触碰某个遥远的记忆。
接下来,扈灿灿听到了一个惋惜的爱情故事。
剧情像极了某深夜档的狗血故事。
故事发生在t城。
一对青梅竹马长大的恋人,谈婚论嫁前夕因为男生自卑自己的身世,决定推迟婚约入伍打拼,待闯出一片天后再风风光光迎娶女人。
但这期间女方家里发生了变化,权衡之下认为男人家庭贫困,配不上自己优秀美丽的女儿,于是强迫两人分手,又将开厂的富二代公子介绍给自己的女儿。
可怜的的男人荣归故里后只看到昔日爱人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妻子,伤心欲绝。
但无奈事情已经发生了,在恼怒也是于事无补。
于是男人一直待在女生的城市里,偶尔会从听到她的消息,默默守护她,至此一直没结婚。
可也许是上天怜悯他,前段时间里,他无意中得知女人和前任丈夫已经分开了,他觉得这是上天给他最后的一次机会。
于是他决定勇敢一次,主动联系了女生。
幸运的是女生对他并不排斥。
听完这个故事,扈灿灿沉默了。
这指向性极强的故事人物,不到一秒钟她就猜了出来。
显然,故事里那个温婉的女人是温女士,富二代公子是她父亲,至于那个悲催主人公的身份,就不言而喻了。
12. 第 12 章
玻璃杯外凝结的水珠顺着杯壁缓缓滑落,在浅蓝色的桌布上洇出一小片暗痕。扈灿灿垂眸盯着那道水痕
可疑的陌生大叔摇身一变成了深情款款的忠犬。
扈灿灿所担忧的顾虑也消失了。
陈瑾确实是一个值得依靠的男人。
手背忽然一暖。
有一只手在桌子下轻轻覆上了手背,温热的皮肤刺的扈灿灿一激灵。
扈灿灿眸光微闪。
掌纹间的薄茧蹭过她突起的骨节,扈灿灿触电般蜷起手指。
心脏骤然发麻。
是余斐然。
他的大手能将握紧成拳的手完全笼罩,旋即收拢,将那只手握定,似乎在无声给扈灿灿打气。
离开之前,陈瑾忽然喊住她们。男人此刻挺直了脊背,“你们说……”
他冷硬的面庞露出点赧然,“我能追求成功吗?”
扈灿灿顿了顿,而后转身,灿然一笑道:我觉得您一定会心想事成的,陈叔叔。”
温家。
温女士在客厅里削着水果等待乖女儿放学。
她懒懒地窝在墨绿色碎花沙发里,青瓷果盘搁在膝头,削苹果的手势极优雅,银质小刀贴着果皮旋出连绵不断的弧度,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未落,书包带子先甩出一道弧线撞在鞋柜上。
一进门,扈灿灿便像一尾小鱼钻进她的怀抱里,“妈妈。”
边钻还边供。
“妈妈,妈妈~”
“怎么了,今天这么爱撒娇。”温女士被撞得往后仰在沙发靠背上,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搂的更紧了些。
她笑着曲起食指刮她鼻尖,她察觉到怀中小兽般拱动的力度不同往常,掌心顺着少女单薄脊背摩挲。
扈灿灿把脸更深地埋进母亲肩窝。
“没什么,就是最近认真学习实在累了,想抱抱你。”眼尾那一抹酸意很快被隐藏下去。
“别太累着自己,要是真累了告诉妈妈,妈带你去旅游放松。”
扈灿灿听后噗嗤一笑,“人家妈妈都是让孩子更加努力的,哪有像你这样怂恿女儿去玩的。”
温女士笑着捏了捏她后颈。
厨房砂锅正咕嘟着金黄花胶鸡汤。
香味一下子飘了出来。
扈灿灿机敏地抬起头,眼睛一亮,“炖了鸡汤?”
温女士笑着点点头,“就数你鼻子最灵。”
扈灿灿拉着温女士来到饭桌前,翘首以待。
温女士用锅里一直温着的鸡汤,放了几个小巧饱满的小馄饨,放一勺猪油在碗底,再撒上一把葱花,她揭开锅盖的瞬间,简直香气扑鼻。
“吊灯总算亮了。”
扈灿灿注意到饭桌上坏了许久的吊灯今天忽然亮起。
光晕透过荷叶边灯罩洒在橡木餐桌上,让每一颗小馄饨看上去更加晶莹剔透了。
扈灿灿随口问道:“妈妈,这个吊灯终于找人修了吗。”
温女士舀汤的手顿了顿,瓷勺与砂锅内壁相撞发出清越鸣响。她别头发的动作比往日慢半拍。
“哦,你说这个啊。是啊,修好后是不是亮堂的多了。”说话时眼尾漾开的细纹里盛着碎钻般的光。
扈灿灿一愣。
温女士面色红润,时光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此刻,那股子喜不自禁的劲藏不住地冒出来,像极了二八年华情窦初开的羞涩少女。
温女士是一位尽职的母亲。
她为了陪读扈灿灿从别墅区搬来这不算大的学区房,也没有带上用惯了的保姆,亲自照料她的饮食起居。
扈灿灿提出过疑惑。温女士笑着答:“等你过几年上了大学就是一个小大人了,有充裕的时间精力让你去探索这个世界,但在妈妈眼里你好像还是那个能捧在怀里的小孩子,这三年妈妈想和你多点相处,能为你做点什么,妈妈很高兴。”
饭桌上的天花板还围绕着一圈氛围灯,照理说这个吊灯开与不开都行,不存在看不到的现象,但温女士是一个对生活品质及有要求的人,她认为在明亮温暖的环境下,扈灿灿的心情会更好,吃的也更香。
她好几次让扈父修灯,对方随口答应,明明只是一通电话的事情,他却左耳进右耳出,完全不放在心上,一件小事愣生生拖了好几个月。
直到现在。
扈灿灿垂眸。
看到温女士晕染上红云的双颊,笑意盎然的样子,她也被感染到了,仿佛有股暖流缓缓流经四肢百骸,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只要温女士开心,她也就开心了。
*
洗完热水澡,扈灿灿伸手按灭顶灯开关,将那盏北极光水晶球抱上床然后摸索按钮。
开关打开的瞬间。
五色光斑从剔透球体内部挣脱出来,在素白墙面蜿蜒成流动的银河。
无数星子般的光斑在雪白的墙壁上舒展开来,宝石蓝的光晕与极光绿交织,薄樱粉的光带像纱幔拂过墙角的藤编衣架,将薄荷色睡衣染成晚霞的颜色。
真美。
扈灿灿很喜欢在黑夜中将这盏灯打开。
被北极光包围视觉会让她产生身处某种神秘空间的幻象。
她脑海中残留着半小时前的画面,温女士在暖光客厅中等她回家的场景。
不知怎么与另一张画面逐渐重叠——那晚余斐然在夜灯下安静等她回家的模样。
少年沉默不语,安安静静地等待。
两张画面,不同的地点,唯一相同的是原本灰白静默的场景在看到扈灿灿的身影时同时鲜活起来。
记忆的胶片突然卡顿,余斐然镇静自若对陈瑾说出采访的样子又毫无征兆地闯入。
零碎许多片段闪过。
扈灿灿找到了一丝两人小时候一同闯祸玩耍的熟悉感。
北极光在她的瞳孔深处闪烁,流动着光彩。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点一点清晰。
感情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
它不需要原因,不需要理由,说不清又道不明,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瞬间,或者某个片段,就会超脱主人的掌控,在心间一点点生根发芽,直至长成参天大树。
在知道余斐然有可能喜欢自己前,扈灿灿只觉得她们就是一起长大能同生共死的异性兄妹。
但知道了余斐然有可能喜欢自己后,他的一举一动像是开了慢倍速的电视,在她眼里放大放缓,扈灿灿眼睛总是不受控地落在他身上。
偶尔会被余斐然抓到,他会敲敲她的桌子,提醒她上课不要走神。
手机在枕边突然震动,嗡鸣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扈灿灿指尖在光彩中摸索着亮起的屏幕。
置顶的对话框跳动着新消息。
引入眼帘的聊天背景是两人的合照,那是去年跨年夜她偷拍的余斐然——照片里少年正仰头喝着奶茶,手臂拽拽地环着她的肩膀,两人冲屏幕外兴奋的笑。
【小鱼儿:睡了么?】
【小鱼儿:睡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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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儿:睡了么?】
【小鱼儿:灿灿?】
此刻对话框顶端不断闪烁着“睡了吗”三个字,仿佛隔着屏幕都能听见那人拖着尾音唤她的语调。
【灿灿当空照:……还没。】
消息刚发出去,对方的状态栏立刻显示“正在输入”。
几条消息接连蹦了出来。
【小鱼儿:要来打游戏吗?我被人按着打的好惨,快来帮我。】
【小鱼儿:只有你能救我了,我的队友都好菜。】
【小鱼儿:可怜小狗流泪jpg.】
【灿灿当空照:上号!】
两人玩的是一款时下流行的推塔游戏。
扈灿灿登上号,队伍里除了她们还有三个男生。
他们都是余斐然创业的朋友,每一个都是科技技术顶尖的天才。
扈灿灿打了个招呼。
‘火山战神’:“你们好呀!”
另外三个陌生头像框里,某个开着全队麦的男生突然嚎叫:“斐哥你竟然拉了个小姐姐,我去!”
那男生顶着“峡谷钓鱼郎”的ID,性格极为热情,上来就对扈灿灿一通问候。
另外两个男生的ID是英文,他们都没开麦看上去有些高冷。
‘日下干涸的鱼’:我把我朋友拉进来了,你们别乱说话,她非常厉害,等一下她保护我就行。
“峡谷钓鱼郎”——林朗一句“你怎么不用大号”还没说出口,就被这句“她保护我就行”惊的咬到了舌头。
电脑屏幕的冷光映出林朗瞪大的双眼,他刚灌进嘴里的冰可乐在喉头打了个转。
“哎哟我去!”他捂着嘴发出含混的痛呼,舌尖泛起铁锈味。键盘被撞得歪斜,机械轴发出“咔嗒”脆响。
斐哥在说什么?他这尊杀神还要人保护吗?
莫非他被人夺舍了。
林朗惊疑不定地喊了声:“你是余斐然吗?”
余斐然挑了下眉,不咸不淡回:“不然呢?”
是斐哥的声音没错……但林朗反倒感觉更可怕了。
对话框里。
‘Robin’:“……”
‘Whisper’:“……”
Robin的头像框边缘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Whisper的黑色剪影纹丝不动,两人连呼吸灯都没闪动分毫。
林朗几乎能想象出工作室里那两个家伙挑眉对视的模样。
林朗沉默片刻,紧跟队伍,接上。
‘峡谷钓鱼郎’:“……”
聊天框里三串省略号整齐排列,扈灿灿疑惑地歪了歪头。
游戏开始,四人先后选择了自己擅长的英雄。
扈灿灿选择了有控制,刷野快的“澜”。
倒计时一点一秒过去,只有余斐然迟迟没有选择英雄。
“斐哥你快点。”林朗忍不住催促。
时间还剩下三秒,余斐然屈起指节抵住下唇,他忽然松开咬着的下唇轻笑一声,指尖戳在屏幕上。
——他选择了“瑶”。
瑶的鹿灵形态在选定界面轻盈跃动,鹿角铃铛撞出清越声响。
……
这什么鬼!?
林朗“刷”地凑近屏幕,嘴巴张的大大的。
这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上一局他亲眼见过余斐然连拿五杀的场面,此刻屏幕上那个软萌的鹿角少女头像简直像恐怖片里突然出现的晴天娃娃。
违和极了!
13. 第 13 章
但更令人膛目结舌的还在后面。
在大众的认知中,选择瑶的都是和对象一起玩的需要保护的萌妹子,很显然这一基调与余斐然完全不符。
看到那个一直跟在澜屁股后面,蹦蹦跳跳的可爱瑶,队内其他几人默默收回了视线,打了个寒战。
真是辣眼睛!
这年头为了追求爱情都这么玩的吗?
几位专搞电子技术开发的研究者第一次感觉自己断网了。
扈灿灿面无表情地操作人物,她是一个五边形战士,操作、意识、反应速度无一短板。
「请求集合」的提示音耳畔响起时,扈灿灿操控着残血的澜躲在蓝BUFF草丛里。
她看着骑在自己头顶的瑶妹慢悠悠地抛出一技能。
粉色的光球堪堪擦过敌方打野的衣角。
“抱歉啊。”耳机里传来余斐然清润的声线,带着几分无辜的颤音,“我好像又手滑了。”
苏棠盯着屏幕上顶着‘日下干涸的鱼’ID的瑶妹,对方甚至乖巧地换上了最基础的森之精灵皮肤。
她打开麦克风:“没关系,你跟着我就好。”
【‘日下干涸的鱼’:^_^】
那边清理兵线的林朗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见状,默默抽出手在对话框里扣出一句。
【‘峡谷钓鱼郎’:我大抵是病了……】
紧接着,【‘Whisper’:疯了。】
残血的澜在敌方高地前静止。
貂蝉的莲花法阵绽放刹那,她突然反向闪现进泉水——
借着无敌帧穿过水晶攻击,二技能刮过刚复活的小兵,回血特效如深海荧光疯狂闪烁。当三人追出泉水的瞬间,早已潜伏的巨鲨虚影从地底冲天而起。
峡谷突然安静,只有「TripleKill」的电子音在三条兵线交汇处震荡。
【‘峡谷钓鱼郎’:牛哇!】
【‘峡谷钓鱼郎’:妹子太厉害了!】
【‘火山战士’:[抱拳]都是大家配合的好。】
【‘Whisper’:操作不错,感觉能把摸鱼某人踢出场了。】
【‘Robin’:赞同。】
【‘Robin’:敌人在队伍里,大家小心。】
【‘日下干涸的鱼’:?】
接下来,几人合力将敌方水晶塔推倒。
随着金蓝色烟花在屏幕中央炸开,游戏结算界面不断弹出MVP标识。
几人默契的又开了几局。
只用了一个晚上,队内的几个大男人就被扈灿灿毫不留情的冰冷杀手操作征服了。
连最寡言的Robin都发出了下次组队的邀请。
扈灿灿望着游戏大厅里五人小队整齐排列的鎏金头像框,唇角漾起两个小梨涡,抿紧的唇线终于松弛成柔和的弧度。
她的心情因为一整晚的胜利而轻快起来,和伙伴们的默契配合更是让她肾上腺素分泌旺盛,兴奋又激动。
夜深了。
她回复了一个OK的手势,欣然接受邀请,打了招呼就下线了。
另一房间中,余斐然也同时摘下耳机。他点开扈灿灿发来的【今晚我玩的很开心】的语音,反复听了三遍。
唇角一勾,手指轻点发了个:【你好厉害呀,下次还能不能带我玩?他们都嫌我菜。】
【他们嫌我菜】几个字后面,紧跟着的流泪小狗表情包正在疯狂摇尾巴。
盯着屏幕里那只可怜兮兮的小狗,扈灿灿仿佛也看见了余斐然耷拉下脑袋的样子,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其实她都知道,余斐然根本不是真菜,再蠢的人也不会一整晚都丢不中技能球,他一直跟着她说些幽默的话,只是想让她开心,哄着她罢了。
小狗湿漉漉的眼神与记忆里余斐然垂眸轻笑的模样完美重叠。
扈灿灿突然把发烫的脸颊埋进抱枕中,闷闷的笑声在房间回荡。
扈灿灿确实挺开心的。
但由于开心过了头,晚上着了凉,以至于第二天坐在教室里昏昏沉沉的。
昨晚过后扈灿灿总想着快点见到余斐然,再和他说点什么,具体想说什么扈灿灿自己也不知道,也有可能是想见他吧,说什么无所谓。
扈灿灿晕乎乎的想。
可等到上课,身旁的座位还是空空如也。
前排同学被她戳后背时正揉着眼睛打哈欠:“余斐然?老班七点就把他喊去办公室了,说是有什么事情让他去干......哎你脸色好差啊,要不要和老师请假去保育室休息下。”
“上完这节课再去,张老师可不喜欢有人缺席他的课堂,哦,成绩第一名的除外。”
原来是被班主任喊去了,难怪一大早就不见人了,余斐然是老班的得意门生,每每有什么活动赛事他都是必不可少的存在……
扈灿灿恹恹地撑着沉重的脑袋。
黑板上的复杂的数学公式更像是葫芦娃里面的蛇精在跳舞,歪歪扭扭的,它认识扈灿灿,扈灿灿不认识它。
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扈灿灿趴在课桌上,后颈沁出薄汗却仍觉得骨头缝里发冷。
晨读时前桌递来的纸巾团成小山堆在笔袋旁,她吸了吸堵塞的鼻子,数学练习册摊在桌面,却看不进一个数字。
好不容易听见救星般的下课铃响起,她终于摇摇晃晃站起来,游魂似的飘去保育室。
她决心要在保育室狠狠睡上两节课,谁也别想打扰她。
保健室消毒水的气息越来越近,扈灿灿加快了脚步,却在拐角处被熟悉的声线定住了脚步。
楼下花坛边的对话乘着冷风攀上二楼窗棂。
男生低声说了句什么,旋即是女生清脆的笑声。
扈灿灿从二楼的窗户探出头。
下面站着一男一女。
余斐然背对着她,站在一楼教室后的沙地上,他双手插兜,正低头和面前一个高挑漂亮的长发女生说些什么。
扈灿灿看到那女生被笼罩在男生高大的影子下,微仰着头说话,白皙脸颊微微泛着红。
……
楼下传来女生银铃般的轻笑,余斐然忽然若有所感地转身望向二楼窗口。
正午的强光刺得扈灿灿瞳孔收缩,她猛地后撤半步,抽回脑袋,没让余斐然发现她在偷听。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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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在心虚什么。
“怎么了?”长发女生跟着仰头。
余斐然眯起眼睛盯着空荡荡的窗口,好一会才转过头,“没事。”
他微笑着看着面前一直在拖延时间,斗志昂扬的女生,实则心底里的耐心即将告罄,“继续说刚才的事吧,我等下还有课要尽快回去。”
“哦……好吧。”本来好不容易因为晚会主持能和校草独处的女生愣了一下,眼底飞速闪过失落,呐呐点头。
从校医手里拿了药,扈灿灿抬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保育室最尽头的一张床,将窗帘拉上遮住整张床,眼睛一闭,躺了上去。
静默几秒后,平躺着的扈灿灿忽然狠狠地锤了一下床,床板发出彭的一声。
又觉得自己没理由生气。
她们本来就不是什么特殊的关系,余斐然和什么人去哪里,干什么,都和她没有一丁点干系。
扈灿灿这样告诉自己。
她愤愤地用被子兜住脑袋,把自己蜷成虾米状,膝盖顶在泛酸的胃部,强迫自己入睡。
她发着低烧,又吃了药,即使心头上纷纷扰扰,也抵不过强烈的困意袭来,一下子睡着了。
窗外传来的课文朗读声渐渐模糊成断续的嗡鸣,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里,她听见自己急促的鼻息在棉被里凝成潮湿的雾。
热。
好热。
扈灿灿急喘出热气,她觉得自己可怜极了,像一根夏日中即将融化了的冰激凌,忍受着冰火两重天,全身提不起一点儿力气。
这样不安分的睡眠,连做梦都是光怪陆离的。
扈灿灿将自己缩的更小了些。
保育室的金属把手在黑暗中泛起冷光,随着"咔嗒"轻响缓缓转动,门缝里漏进一缕太阳光线。
来人脚步凌乱,径直穿过浅蓝色的帘子,来到了最后一张床上。
闷热的被子被来人轻轻掀开。
黑暗中,响起了一声无奈叹息声。
扈灿灿在混沌中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与来人的呼吸声交叠。
她眼睫颤动,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透过模糊的感知——她感觉到有人正弯腰贴近她。
覆上额头的掌心带着点的凉意,指腹薄茧刮擦皮肤时激起细小战栗。扈灿灿本能地偏头追逐,发丝扫过对方腕间跳动的脉搏。
余斐然伸出探热的手一顿,却没有收回,试图用这点温度给她滚烫的脸颊降温。
扈灿灿眼睑剧烈颤动着,几滴冷汗顺着鬓角滑进枕头。额头上的手迟疑片刻,再次落下时带着安抚的意味,轻拍着她的后背。
“没事了。”
低缓的嗓音让人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他放慢拍抚的节奏,像给受惊的幼兽顺毛般沿着脊椎轻拍。
“睡吧。”
像是终于靠岸的小船,在港湾里漾开安稳的涟漪。扈灿灿紧皱的眉间缓缓展开,蜷起的膝头也渐渐舒展。
这次没有了恐怖的梦魇,沉沉的睡了过去。
听见床上少女渐趋绵长的呼吸,急匆匆赶来的余斐然才松了第二口气。
他保持着这种别扭的姿势,跪坐在床边,不厌其烦地为她拍着后背。
14. 第 14 章
一进到教室余斐然的眼睛就自动扫描起扈灿灿的踪迹,他看到座位上没有人,教室周围不见踪迹。
应该是去卫生间了吧。
余斐然刚坐到课桌上,前排女生压着嗓子的交谈声漏进耳朵:“听说扈灿灿去医务室了,我也好想去保育室睡会啊,要不你和老师说我也病了......”
同桌只回复她一个字:“滚。”
那个名字重重的掉落进耳朵里。
余斐然猛地推开椅子,木制椅脚与瓷砖地面刮擦出刺耳声响,惊得前排两个女生同时回头。
她生病了?什么时候?姜奈今天请假了,她是一个人去的保育室吗?
余斐然眉头微微皱起,他沉思着三步并作两步冲出了教室,没听见身后两个女生的调侃。
“啧啧啧,现在的小情侣真是的……”
“她们还没在一起呢。”
“真的假的?那这个学期绝对会在一起了,赌五百块钱吗?”
“嘻嘻好啊,那我赌……她们毕业才会在一起。”
走廊里奔跑的少年在二楼拐角突然刹住脚步,他看着靠近保育室的窗台,眼神忽的闪烁了一下。
余斐然跑的飞快,正要出门的校医被他撞得后退半步,金属药箱里玻璃瓶叮当作响。
“老师,”他喉结急促滑动,额角细汗在灯下泛着微光,“刚刚是不是有个扎马尾的女生......”
“二班那个小姑娘?你是她朋友?”校医推了推金丝眼镜,消毒水味道从她身后半开的门缝里渗出来,“低烧38度2,这会儿吃了药刚睡着。”
她侧身让开条缝,蓝色纱帘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诊疗床上蜷成团的身影。
余斐然心脏一缩。
校医纠结地看了眼他,“退烧药起效需要两小时,同学你要不......”
“我等她醒。”少年声线的尾调带着奇异的颤音,像是绷到极致的琴弦。
“那你进去吧。”校医点了点头,旋即抬腕看了眼表,她还赶着去处理体育部同学的外伤,“等她睡醒你应体温计帮她量下温度,烧退了就没事了。”
校医离开后,余斐然走进房间,嘎哒一声金属门锁被他落下。
厚重的窗帘将阳光遮的严实,房间内昏暗无光,是一个非常适合睡觉的环境。
五官隐匿在阴影中,余斐然沉着脸,迈着脚步,一步步缓缓走近,骨节分明的手指攥着最后的床帘轻轻掀开。
那张白色的休息床上躺着一个纤瘦的少女。
扈灿灿苍白的脸陷在蓬松的枕头里,睫毛不安定地颤抖着,右手还虚攥着被单。
没想到这一觉直睡到暮色西沉才醒。
扈灿灿睫毛轻颤着掀开眼皮,此时保育室里的黑更浓了,只有墙边悬挂的白炽灯电子钟,在余斐然低垂的睫毛上镀了层光边。
他弓着背坐在一张垫脚的小板凳上,眼尾泛着淡淡的红,听到响动猛地抬头时,猩红眼底未褪的血丝惊得她呼吸一滞。
他怎么会在这里!?
扈灿灿下意识抽回了手,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在自己睡觉期间他一直紧攥着她的手掌。
“醒了?”
余斐然扶着椅子把手要起身,却因久坐踉跄着撞到了铁床架子上。
扈灿灿眉心一跳,扶了他一把:“你小心点!”
“没事。”余斐然冲她笑笑。
他屈指揉了揉发僵的膝盖,棉质长裤随着动作绷出紧绷的腿部线条,坐到床沿时,带起一阵区别于消毒水的好闻的香味。
余斐然没忘记校医交代的醒来后第一时间是测量温度。
他将探热器提前放到了床边的柜子上,伸手一摸就拿到了。
冰凉的探热枪抵住额角时,扈灿灿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余斐然用左手虚虚拢住她后脑,微凉的指尖滑过她耳垂,探测器金属的凉意激得她睫毛微颤。
嘀——37.3的绿色数字在黑暗中里闪烁,他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松了松,喉结滚动着呼出一口浊气。
退烧了就好。
余斐然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一睁眼就看到了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扈灿灿被一种莫名的尴尬情绪包绕,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余斐然的一顿操作搞蒙了,全然忘记了自己要说点什么。
“醒了就多喝点水。”
不知道水烫不烫扈灿灿下意识偏了偏头。
“别躲。”余斐然握着保温杯,骨节分明的手试了试杯壁温度,将吸管轻轻抵在她干裂的唇间:“温的。”
扈灿灿浑身骨头都松软了,她放弃了抵抗,一脸安详地咬上吸管,然后嗦嗦嗦。
余斐然打开灯。
扈灿灿又吃了几口他带回来的粥,然后摸了摸充盈的肚子满意的眯着眼。
这下好了,烧退了,口不渴了,肚子也不饿了,除了还有些乏力外,扈灿灿彻底舒坦了。
她连手都不用动弹,就只用张嘴和咀嚼,窝在被窝里看他忙来忙去。
此刻的余斐然像一只有幼崽分离焦虑症鹅妈妈,而扈灿灿像是被他护在翼翅下的小鸭。
这时的扈灿灿忽然想起什么,“现在几点了?”
“第七节课了。”余斐然将带来的东西收拾在背包里,“放心吧,我已经帮你和班主任请过假了,你醒来后我们就直接回家。”
好耶。
没有什么是比学生不上课还要高兴的。
她含糊地嗯嗯应着。果然还是优等生的特权好用,若是换作她去请假,怕是还要被老班押去医务室量三次体温才肯放人。
忽然,余斐然转身从身后里拎出件驼色羊绒大衣。
这件大衣是余斐然父亲塞给他的,一直放在学校的储物柜里垫高,这次倒是用上了,大衣很重很厚很保暖,唯一不足的一点就是不太漂亮。
扈灿灿瞪圆了猫儿似的杏眼,指尖揪住灰色大衣的一角:“.....你要穿这个?”
“不是我,是你。”
扈灿灿露出难为情的神情,“……好丑。”
“昨晚被冻到了的教训还不够?”余斐然俊秀漂亮的眉峰蹙起,竟透出点未来科技新贵的凌厉来。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衣领抖开,“如果你不愿意穿,那我现在就打电话老班让我们回到班上课,下课让温阿姨来接我们,这样你就不会冻到了。”
都请假了哪还有再回去的道理!
少女鼓着腮帮子往后缩,发梢在雪白枕套上蹭得乱糟糟。眼见对方当真要掏手机,连忙扑腾着举起双臂:“穿穿穿!”
宽大袖管笼住纤细手腕,余斐然半跪着替她系牛角扣。
扈灿灿在脑海中坏坏的幻想,她是一个万人之上的尊贵的小皇帝,而余斐然是伺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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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衣的可怜小宫男。
这样想想,连这身灰扑扑多外套都看着顺眼了不少。
摩擦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扈灿垂头看着自己消失的腰线,忽然噗嗤笑出声。
惹得余斐然都抬眼瞥她。
“好了,走吧。”
“哦。”
*
一中体育馆内蒸腾着少年人燥热的汗意,白色顶灯在抛光地板上折射出刺目的光。
篮球赛场上这些精力十足的男生通常都是你撞我碰的,没有什么大忌讳。
但事情总有意外。
司砚行重重摔在边线外的瞬间,观众席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他撑在发烫的塑胶地面上的手掌蹭破一片,更骇人的是他的右膝。
——一条深红血迹正从撕裂的运动裤里渗出来,在皮肤上蜿蜒成触目惊心的痕迹。
赶过来的校医托着他小腿检查,就这么轻微的动作都让他额角冷汗倏然滚落。
司砚行后槽牙咬得发酸,脸色有些发白,碘伏棉球触到翻卷皮肉的刹那,身后传来柯正阳夸张的吸气声。
“嘶——这得留疤吧?”他整个人歪在急救箱旁,浓眉揪成一团,右腿还不自觉跟着抖了两下。
司砚行黑着脸,呵斥,“安静!”
校医用镊子夹起沾血的纱布,小心翼翼地处理伤口,司砚行别开脸不去看,他是一个典型的细皮嫩肉的小少爷,但又好面子,总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疼。
于是,憋的脸色发青。
柯正阳悄摸拍了张他的丑照,扭过头偷笑。
校医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女人,她抬眼时正撞上柯正阳嬉皮笑脸凑过来的模样,“姐姐,之前怎么没在学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吗?”
比起黑脸的施压的司砚行,校医显然更乐意和看起来和善的柯正阳说话。
聊天时,她无意中提及了最近是流感高发期,“你们学体育的更要注意,忽冷忽热地更容易感冒。”
“今天接连来了好几天感冒的学生,连二班那个很漂亮的女生今天都发烧了,病怏怏的躺了一天,不知道现在醒了没有。”
柯正阳好奇了:“二班什么漂亮的女生,哪一个?不知道我认不认识。”
校医回忆了一下,“是一个高马尾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女生,令人非常过目难忘的脸蛋。”
柯正阳一愣,瞥了一眼隔壁,果然司砚行不知何时支起了身子,看起来腿也不痛了。
“二班那个扈灿灿?”
校医思考了一下,点头,“好像确实叫这个名字。”
司砚行翻起身体,浸透着汗水的额发下,眼瞳黑得骇人。
“同学!你的伤还要静养!”
”喂!司砚行你都这幅德性了还要去哪!?”
伤口简单包扎处理后,司砚行不顾后面两人的劝阻,硬是要离开体育馆,他用双臂撑着扶手上了楼,一瘸一拐地来到了保育室。
踌躇片刻后伸手推开了门。
铁质门把手在墙面磕出闷响。
五张蓝白条纹的床铺整齐得近乎冷漠,最里侧床头柜上,玻璃杯底残留的水渍正在光亮中反着光。
司砚行杵在门框边的指节泛出点白,纱布边缘隐约透出新渗的血色。
他英俊的面庞更苍白了。
她已经走了吗?
他还是来晚了一步……
15. 第 15 章
寒风卷着枯叶掠过人行道。
扈灿灿裹在厚外套里的身影摇摇晃晃,围脖蓬松的毛领随着脚步扫过发烫的脸颊。
她忽然驻足,左脚重重踏地,绒线帽下沁着薄汗的碎发粘在通红的耳尖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偷笑!”
从温暖的衣兜里掏出细白手指往后一点,杏圆眼蒙着水雾瞪圆了,扈灿灿像只炸毛的兔子。
还是发现了吗?
身后几步的,余斐然立刻用手捂住下半张脸,黑色大衣肩头却止不住地颤动。
他从手缝中漏出几声闷笑:“你走路像企鹅又不是我的错。”
“哼!”
少女无语至极地转身,呼出的白雾在空中打了个转,忽然被冷风呛得咳嗽。
余斐然上前半步又顿住,看着那团毛茸茸的背影赌气似的加快步伐,小跑几步跟上。
余斐然用肩膀轻轻撞她,见她目光看过来,状似不经意地问,“对了,那个、你上次说很帅的体院校草最近怎么样了?”
“早翻篇了!”扈灿灿猛地转身,义正言辞的说,“我们追星女孩墙头多得是,昨天还喊老公,今天就能换。”
余斐然勉力压住往上翘的嘴角,眉梢一挑,“哦,是吗。”
停顿了一下。
他突然倾身逼近,“那你们女生帅的标准是什么?你觉得我这样的算不算帅?”
“……”
望着近在咫尺的盛世美颜,扈灿灿张大了眼睛。
余斐然的父亲是一个高大英俊的美国男人,余母则端庄优雅像极了画卷上走下来的仙女,两人强强联合,生出来的儿子自然也不会太差。
扈灿灿看向他的脸。
嗯……感觉比一些一线明星还要帅气。
她的视线一路向下,平直又宽厚的肩膀、微微鼓起的胸肌、窄小有力的蜂腰、连屁股都比常人要翘一点。
察觉到她的视线,顺着她看着的方向低头,余斐然一怔,旋即玩味地勾了勾唇角。
然后不经意地挺了挺胸。
完全是能做模特的身材……
扈灿灿没忍住咽了下口水,
天,扈灿灿自己都感觉到不可思议。
她上辈子是眼瞎了吗?
有这样的红颜祸水在身边,却想着和他称兄道弟。
简直暴殄天物。
她还记得有一年初中她们在首尔明洞街头研学,十三岁的余斐然咬着冰棒走过化妆品店橱窗。
好几个西装革履的经纪人几乎同时掏出烫金名片,韩式英语混着中文在热浪里此起彼伏:“请加入我们的模特公司!”“你好我们是非常有名的SM娱乐!”“同学你简直是天生的镜头脸!”
而那时候还是个高冷少年的余斐然舔着冰棒,一脸淡然地拒绝了。
经纪人们顿时一脸肉痛,仿佛丢失了好几亿。
他身后的同学们僵成石像,手里的冰激凌融化奶油滴在限量球鞋上都浑然不觉。
无人的街角。
余斐然弯着腰,深邃的大眼睛眨了眨,里面的光亮晶晶的,期待扈灿灿的回答。
沉默半响,扈灿灿轻轻把他的脸推开,挠了挠脸颊。
“就、还行吧。”
她别过头去,仔细看就能发现她后颈碎发里藏着的红耳尖一闪而过。
“哦?就还行?”余斐然重复她的语气。
温女士接到扈灿灿回家的消息,立马从公司赶了回来。
余斐然把她送到了家,直到看到她打开门走进玄关。
“对了灿灿。”
他像是临走前想到什么,又叫住了她。
扈灿灿停玄关处,她左手还握着门把手,疑惑地回头。
余斐然双手插兜,语气轻快。
“忘了和你说了,我最近有点事情不能和你一起上下学了,以后下课了你就先走吧。”
扈灿灿一愣,然后极缓慢地眨了眨眼。
她忽然想起今天在保育室的门口,透过二楼窗户看见的画面。
余斐然站在洒满阳光的沙地上,那个娇小玲珑的长发女生踮着脚尖往他耳畔递话,两人相谈甚欢,看上去尤其登对。
会是因为她吗?
扈灿灿喉咙莫名有些干涩,垂下了暗淡的双眼,点点头,“好。”
*
余斐然将扈灿灿送到家后,也转身进了家门。
家里空无一人。
余斐然打开冰箱,发现冰箱里只有矿泉水,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打开外卖软件点了份饭。
余妈妈和余爸爸结婚十多年了,依旧恩爱不减,还像是一对年轻的小情侣似的缠缠绵绵,估计现在两人又不知道去哪个岛上度假了。
两人临走前给余斐然发了一大笔钱让他随便花。
八百八十八万。
还附上余妈妈的赠语:对不起儿子~我们去玩啦,你在家里照顾好自己~
这其中还包含了对余家高中生忽略了的补偿费。
这笔钱对一个高中生来将无疑是庞大的。
余斐然眼睛眨也不眨,照旧将钱打到了他们创业公司的账上。
然后他回到房间,反手关上卧室门,金属门锁"咔嗒"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卧室的门背上悬挂着一张看不清面容的照片。
照片上的男生单手抱着篮球,被人群簇拥着,但可怖的是,他的脸上扎满了大大小小的,充斥着恨意的尖刀,精瘦的腰被人懒腰划破,整张照片看起来惨败不堪。
余斐然站在门背上,淡然地将照片揭下,心情甚好地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筐里。
嘴角始终噙着若有似无的微笑。
他径直走向飘窗,米白色纱帘被夜风撩起一角,露出窗外斑驳的树影。
他的露台与扈灿灿阳台的一角连接在一起。
主卧窗户漆黑如墨,连窗帘缝隙都透不出半点光。灿灿没有开灯,想必是睡下了。
书包带子从肩头上滑落,发出窸窣轻响,帆布包“咚”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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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原木椅背。
余斐然拉开凳子,坐到书桌前。桌面的正中央摆放着一本精美笔记本。
余斐然屈指叩开铜制台灯,暖黄光晕立刻在桌面上洇开。
桌子的正中央,那本明黄色色皮质笔记本静静躺在光影交界处,烫金的小太阳图案在光线下泛着金芒。
他屈起指节沿着笔记本脊线缓缓抚过,皮质封面的纹理蹭得指腹微微发痒。
笔记本的封面上字迹轻隽地写着:小太阳观察日记。
余斐然翻开本子,内页在他手掌下沙沙作响。
笔记本最新一页上“司砚行”三个字被人重重的涂黑。
嗤啦一声将写满的日记纸粗暴撕下,他垂眸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今日,阴,心情很好。”
笔尖在页面上流畅的滑动。
“今天灿灿着凉发烧了,看到她难受的样子我也很难受,我守护在床边,无数遍地发问,为什么生病的不是我?为什么痛苦的人不是我?如果有灾厄的话,请降临在我身上,别让她受伤。都怪我昨晚拉她玩游戏到太晚,不然她也不会生病了,对了,明天上学要给她带姜枣茶,她爱喝甜的。”
嘘嘘叨叨地轻吟。
“还有,灿灿说对司砚行不感兴趣了。”
“真好。”
“真好。”
“真好。”
他将真好写了三遍。
最后,笔尖悬在“真好”上方有节律地点了点。
钢笔被攥得发烫,金属笔帽硌着他的掌心,余斐然忽然伸手扯松了校服领口。
那个碍眼的家伙终于要消失了。
天知道他竞赛回来听说灿灿看上了个体育生有多么抓狂。
一个一无是处的二世祖。
司砚行比之前缠着灿灿的那些苍蝇更加讨厌。
一个自视甚高的蠢货。
不要脸的贱人,又菜又蠢,长得满脸横肉,也敢来勾引灿灿,真是不自量力。
幸好现在灿灿对他已经失去了兴趣,不然他真的想不出来自己会干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余斐然突然起身踱到窗前,看着隔壁飘曳的窗帘,钢笔帽被握的发热,玻璃映出少年扭曲的面容。
他回想起来竞赛归来那天看到的画面。灿灿仰头望着篮球场的方向,抱着矿泉水兴奋地朝着司砚行跑去。
这幅场景烫的他眼球生疼。
他不会再让这样的情况再次出现了。
和很久以前一样,能站在扈灿灿身边的只有他一个人。其他的人都只不过是过客罢了,只有他,也唯有他,会一直一直的,站在她身旁。
余斐然缓缓吐出了一口郁气,阖上双眼。
一墙之隔外的房间。
这边窝在被子里的扈灿灿无端端地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
“阿切!”
“阿切!”
又是接连的两个喷嚏。
扈灿灿幽幽地想:莫不是温女士想她了?
16. 第 16 章
到底是年轻力壮,在家只睡了两天,就休息够了,神清气爽地去上学了。
余斐然没在说笑。
近来确实很少见到他的人影。
习惯了每日雷打不动的“司机”和“早餐快递员”,一下子没有了,扈灿灿浑身都非常不自然,总感觉缺少了什么。
这一段走过了无数次的上学路都变得格外漫长。
她一个人出门,在街口的早餐店买了早餐,挤在学生堆里等待斑马线的红绿灯,落叶打着旋儿落在扈灿灿的头顶上,她正咬着豆浆吸管出神。
唉。
她嫖了眼身边空荡荡的位置。
还真是有点冷清呢。
这股细微的惆怅的气息在进入校园后瞬间被人声鼎沸的人群冲散。
扈灿灿深吸了一口气,打起精神继续准备上课了。
喧闹的教室里。
扈灿灿撑着下巴,瞥向同桌的位置上。
余斐然的位置始终空着。他的课桌干净得反常,连他常摆在桌角的金属保温杯都不见踪影。
每次都是临近上课铃响才匆匆跑进教室。
似乎是忙的焦头烂额了。
但扈灿灿不这样认为。
有次她们在食堂楼梯里偶然相遇,余斐然和那个长发女生并排走在一起,两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扈灿灿正想挥手招呼,没想到余斐然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旋即收回,热火朝天地身边的女生聊着什么。
这种骤然的冷落让扈灿灿感到十分不适。
余斐然这个没良心的。她顿时腹诽。
扈灿灿冷哼着,也目不斜视地经过她们。
没两天,连前桌的两个女生都感觉到了这山雨欲来的气息。
她们总在传试卷时欲言又止,两人用课本挡着脸说悄悄话,却不知道晨读声渐弱时,那些“冷站”“吵架”的字眼总会随着粉笔灰飘过来。
但即使扈灿灿听见了也会装作不知道。
不然绝对会爆发一顿劈头盖脸的质问的。
在枯燥乏味的高中生活中没有什么是比八卦更能振奋人心的了,尤其是故事的男女主人公你都认识。
窃窃私语响起。
处在风暴中心的扈灿灿看上去浑然不觉。
她只是略头疼地扶额。
就激起了一阵小躁动。
在其他人看来她这完全是被“劈腿”“移情别恋”的可怜少女,瞧瞧她头上笼罩的那一层愁云,还不够明显吗。
不知从何处飘来了几道同情的目光。
包装袋滋滋轻响。
看着桌面上忽然出现的小零食,扈灿灿愣了愣,“…谢谢?”
一个圆脸的女生对她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别伤心姐妹,没想到第一名竟然是那样的人,你可不要在这一颗树上吊死,你长的这么美,还有千千万万的树林等着你!”
扈灿灿:……
她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她一脸呆滞。
比起周围人们莫名其妙的安慰,更让扈灿灿震惊的是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她和余斐然是早就已经在一起了的老夫老妻。
用同学的话来说就是:“什么?!我们班哪对儿分手了?哦哦哦,你说天天出双入对那对儿啊,那我知道了。”
听了这些谣言,扈灿灿的头没来由的更疼了。
阳光穿过走廊铁栏杆,在少女们的校服衣摆上投下菱形光斑。
连姜奈都被八卦熏心了跑来询问情况。
但她很显然更有见解,“小扈子啊你别管他们,他们那张嘴你还不知道,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就无中生有地乱说,我知道你们绝对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终于有个明白人了。
扈灿灿欲哭无泪。
她还没来得及点头,就听见她继续道:“所以是你把那谁甩了吧。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即使是全世界人都说是余斐然移情别恋了,那姜奈都保准是第一个不信的,就凭余斐然那小子对灿灿那诡异的执着,要说他舍得放手,那绝对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但灿灿甩了余斐然就不同了。
听上去很有信服力。
姜奈背靠着走廊的铁栏杆,一脸快告诉我吧的表情摇晃她的手臂。
“那谁”是姜奈对余斐然的代称。
扈灿灿口中的余斐然和姜奈印象中的余斐然完全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她撇了撇嘴,“所以说你怀疑在你抽屉里塞信的人是他?”
那姜奈不解了,“如果是他的话为什么不承认呢。”
扈灿灿也没明白,但知道温女士离婚的人寥寥无几,她生活圈子小,朋友也只有相熟的几个。尤其是她前天晚上刚和余斐然说完,第二天那封信就出现在抽屉里的这种情况。
简直就和凶犯自首没区别了。
她讷讷道:“我也不知道。”
“会不会真的另有其人呢?”姜奈摸了摸下巴,“你在我们级名气可不小,指不定是哪个学弟学长在偷偷关注你,决定雪中送炭安慰你,想要俘获美人的芳心。”
扈灿灿噎了一瞬,对传言中对她“有兴趣”的人保持敬谢不敏的态度,并不感冒。
“……这合理吗。”她幽幽地说。
“完全合理啊!你要把目光放得长远些,我们学校里长得帅的小哥哥还是有不少的,臂如隔壁三班的那个司砚行就挺不错的。”
“没准给你送信的就是一位超级大帅哥。”
姜奈畅想了一出青春偶像文学,兴致勃勃地要辅助扈灿灿抓住那位送信的神秘人。
她思索了片刻后,还真想出了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来,“你不是说那个神秘人总会在你需要的时间安慰你吗,那可太简单了,你就佯装伤心,等他再来送信的时候我们来个瓮中捉鳖!”
姜奈的双拳握起,似乎已经看到了成功的曙光。
扈灿灿轻托下巴,重复道,“假装伤心……怎么假装?听起来好难哦。”
话音未落,教室后门“砰”地撞上墙壁。穿着跑鞋的男生旋风般冲进来,篮球鞋在地面擦出刺耳声响。
两人同时回头。
男生和老师走的亲近,率先得到了消息,趁还没上课便跑进教室来大肆宣扬。
霎时间,班上一阵哀嚎不绝。
扈灿灿和姜奈的对话被这阵动静打断,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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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一眼后也走进了教室。
五分钟后。
扈灿灿捂头崩溃地趴在桌上,她伤心欲绝地看着桌面上新发下来的复习题,一个头两个大。
只感觉五雷轰顶,天要亡她啊。
这个学期的期末考试竟然不是学校出题,而是换了全市统考。
统考就意味着范围模糊,难度直线上升。
扈灿灿的排名一直稳定地在年级中游徘徊,但那是原本高中的扈灿灿,而现在的扈灿灿是已经脱离了学校五年,做题能力还不如小学生的扈灿灿。
果然,她刚来的时候太放肆了。
要是这样下去的话温女士绝对会被她的期末成绩吓死的。
“完了……“她把自己蜷成更小的一团,手指无意识揪着马尾辫的发梢。
上周还庆幸月考勉强及格,此刻却像被扔进深海的秤砣一样没有希望可言,期末那可是要通知家长的考试啊。
扈灿灿余光瞥见邻座女生正疯狂翻着错题本,钢笔尖划破纸页的沙沙声刺得耳膜生疼。
从此刻开始大家好像都变成了爱好学习分子,俗称临时抱佛脚。
怎么办。
怎么办!
扈灿灿内心深处的小人开始无能狂怒。
这时,身侧的桌椅被拉开。
扈灿灿从手肘的缝隙处瞄了一眼,余斐然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教室,侧着头,单手撑着下颌,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啊。更头痛了。
扈鹌鹑又将脑袋埋了回去,此刻,恨不得能瞬间觉醒她高中的所有记忆。
盯着她看了了几秒,余斐然终于忍不住问:“怎么了?这幅表情,愁眉苦脸可不适合你,对不起啊,最近没有陪你,你不会怪我吧。”
他的眼眸中带着细碎的笑意,说话的声音放的很轻,听起来像是近在咫尺,挠得人耳尖直痒痒。
扈灿灿挠了挠耳朵,不自然地回道:“不是因为那个。”
余斐然表情微微一滞,“什么?”
“你不知道吗?”扈灿灿直起身来,她环视周围嚎叫的学生,“我们的期末考试要换成统考了。”
余斐然:“所以?”
“所以很可怕啊,万一考砸了怎么办。”扈灿灿满脸崩溃,而后又看了眼余斐然,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和你这样的学神说不通,你才不会理解我们这些小喽喽的可怜呐。”
“啊……原来你不开心是因为这个啊。”余斐然恍然道。
“不然还会因为啥?”
“我差点以为没在食堂和你打招呼你生气了,抱歉啊我们那时候在说重要的事情。”余斐然漂亮的眉眼往下撇,看上去讨喜又可怜,这样的表情世上没有一个女人会不对他心软的。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连招呼都不能打……
不自然地错开眼睛,扈灿灿手指无意识地扣着桌面,“哦、你说这个啊、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早就忘记了。”
“灿灿要是很烦恼的话。”
少年单手撑着课桌倾身靠近,薄荷气息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他的眉梢挑起几不可察的弧度,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我来帮你补习吧。”
17. 第 17 章
“你要帮我补习?”扈灿灿手中的钢笔“啪嗒”掉在试卷上,晕开一小团墨渍。她仰头望着倚在课桌边的少年,杏眼睁得滚圆,嘴唇张成小小的o型。
余斐然指尖转动的黑色水笔倏地停住。他垂眸看着少女惊喜的表情,勉强压了压嘴角:“嗯。”
“但是......”他忽然倾身靠近。
扈灿灿慌忙抓住桌沿,后腰抵上冰凉的铁质椅背。少年浅棕色的瞳仁缓慢地弯成了月牙状,“作为报酬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要求?”扈灿灿倏地直起腰,余斐然也随之后退,他瞳孔里倒映着她小小疑惑的样子。
别说是一个要求了,就算是十个?二十个?她现在火烧眉毛都能答应了。扈灿灿想。
如果有余斐然能帮她补习的话,期末考试就完全没问题了,害怕被温女士责问的担忧立即烟消云散了。
她转而笑了出来,余斐然也学着她偷笑的样子,勾着嘴角似笑非笑的。
她伸手就要去拍对方肩膀,却在触及校服面料时触电般缩回指尖,转而拍上课桌,颇有气势道,“完全没问题!到时候你想吃大餐还是想让我陪你玩游戏通通包在我身上。”
“好。”
余斐然低声回应着。
这时有学生开了窗,穿堂而过风掀起他垂落的额发,露出一双胜券在握的双眸。
一整天的课程过的很快,不知不觉间时间像流水一样从指缝中溜走了。
走廊漫着橙红霞光,扈灿灿把书包甩到肩头时,她伸手将马尾辫重新扎紧。
解决了心里这桩沉重的担子,扈灿灿迈着雀跃的步伐,蹦蹦跳跳准备下楼,想到什么,她顿了顿,突然想约姜奈两人一起去新开的奶茶店打卡。
就这么一打岔的功夫,就有学生们从教室前后们鱼贯而出,一下子把她常走的那条楼梯堵了,扈灿灿不喜欢和别人挤在一起,多走了一段距离,从远点的楼梯下去了。
但转过楼梯拐角时,她无意间抬头,脚步突然刹住了,窗台边的余斐然听到动静也寻声转头。
他也很意外,似乎也没想到扈灿灿会走这一个楼梯。
扈灿灿定定地看着他们。
他身侧的长发女生正捏着节目流程表,耳尖泛起薄红,发丝被微风撩起又落下,像是流动的绸带。
男帅女美,看上去极为的登对。
眼睛似乎是轻微的刺痛了一瞬,扈灿灿垂下眼睫,她慌张地摆手“呃、嗯、抱歉,你们继续。”
尴尬地低下头,紧挨着楼梯扶手,迅速从他们身边经过。
“你到楼下等我,”后背忽然传来了余斐然的声音,扈灿灿脚步微顿,“我们今晚一起回家。”
扈灿灿听到了,身形一滞,但她没有回头,迅速下了楼。
看着扈灿灿彻底消失在视野中,余斐然淡淡地收回视线,瞥了一眼身侧。
两人间的氛围非但不是扈灿灿想象之中的暧昧,而是流露着一种凝重的气氛。
他的身旁,长发女生察觉到视线,无意识紧了紧手指,她讷讷开口:“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上课前把它放在衣兜里,没想到下课就找不到了,要不我再回班上找找?没准能找到……”
女生的说话声越来越低,她当然知道不可能找到了,如果还在班上的话,那她刚刚就该找到了。
闻言,余斐然不置可否,他轻轻掀起眼皮,盯着楼道口,“你弄丢的那个文件我会解决的,接下来和每个节目表演者的进度我这边会跟进的,你不用再来找我了。”
处理一些正事时,余斐然和熙的眉眼像是被喜马拉雅山上的冰雪冻过了,冰棱棱的,没有一丝人情的温度。
储存着演出者们剧目bgm的u盘被她弄丢了,她自知理亏。
长发女生低下头:“好……”
不可名状的压迫感将她浸没,此刻她哪还顾得上曾经心动的清隽少年,一味着低下头颅,生怕老师因为问责她,只想快点将这烂摊子解决了。
余斐然主动要求她不用管了,她自然是求之不得了。
话说完了,脚步声没有犹豫地向着楼下而去。
一眨眼地功夫,余斐然就不在原地了。
长发女生忽然福至心灵地回头瞥了一眼,余斐然追着脚步下楼的背影。
她拥有女生特有的敏锐。
此刻像是嗅到了某种八卦的气息。
刚刚那个,不会是余斐然喜欢的人吧?
哟哟哟。
看上去可还没有追到手呢。
她暗啧一声:没想到他那样的人还会求而不得。
*
黯淡无光的楼梯间中,余斐然双手插兜一步一步拾级而下。
真是失望啊。对于他和其他女生接触扈灿灿看上去一点反应也没有。
没有失落,更没有嫉妒,还是那副与平时别无二致的表情。
她果然对自己没意思吗。余斐然放慢了脚步,半仰着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现在灿灿看上去确实对司砚行没有兴趣了,但同样的对他也没有兴趣。余斐然不是没有想过想她直接表明心意,只是比起这个,他更加害怕因此失去她这个“朋友”。
从幼稚园开始但凡是想要靠近灿灿的男生都会被他赶跑,而灿灿也没有对任何男生产生好感,或者说她还没开窍,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但能陪在她身边的只有他。
她们的亲密都有劳于朋友这个称谓,但最终也只能止于朋友。
余斐然本想等到扈灿灿毕业,再与她坦白一切,即使她不喜欢他,那他也还有很多时间,能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细水长流,总有一天她能看到他的。
只是司砚行的出现让他猛然清醒了。
灿灿也会喜欢上别人。这个不可指摘的现实像是陨石一样横亘进他的世界观里。
余斐然幡然醒悟了,他不能够再坐以待毙——他要将灿灿拉进他的世界里。
出了楼道口,视线戛然一亮,少女靠在墙边翘着脚,忽的眼睛一亮,朝他招手,余斐然快步跑了过去。
“等很久了吗?”
“没有啊也就一会儿功夫。”
两人一起去推车。
路上,扈灿灿对他眨眨眼,语气莫名,“怎么没多聊一会儿,我自己回家也行,倒也不用非要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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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斐然推出自行车,听到她的话,回头觑了她一眼,咬牙切齿:“我、乐、意。”
“我就要黏着你黏着你黏着你黏着你黏着你我是橡皮糖你可别想甩开我。”余斐然说着,用空出的那一只手弯曲向后去挠她痒痒。
扈灿灿坐在后座半仰着身体,避之不及,只好扼住他的手腕,“好了好了,我又没说要甩开你。”
余斐然被她不用半分力气地握住手腕,浓眉微挑,也不挣扎,就这么用一只手掌控车头,路线逐渐歪歪扭扭,惊的扈灿灿叫了一声,立刻放开了他的手腕,“行了别闹了,认真骑车。”
余斐然意犹未尽地收回手,用力踩下踏板,车速加快,“不是说要和姜奈出去,我送你。”
风刮散了扈灿灿的声音,她在后座大声说:“姜奈说今晚她妈妈要带她去外婆家,没空——”
话音未落,车辆骤停。
前方的少年回过头,笑的好像是初生的朝阳般耀眼,在扈灿灿看来却像极了一只偷腥的猫。他吹了吹挡在眼睛前的碎发,眸子微亮,“那我们去吃。”
扈灿灿一愣,往右转头,一家装潢着马卡龙色可爱少女风的小店近在眼前,店门口有许多刚下课的学生在排队,女生们在摆放的兔子人偶旁拍照打卡,是那家她想要打卡的新店。
后座戛然一轻,扈灿灿激动地跳下了车,小跑到队伍的最末位,然后对着余斐然招手,那窃笑的小表情好像在对他说,你快来呀你快来呀你快来呀~
余斐然无奈地笑了笑,找了个空地锁车,跟上她的步伐。
小店主营可爱的少女风,非常吸引附近的初高中小女生,即使不是周末,还是围了不少人,扈灿灿两人足足等了四十分钟,才挤进了小店。
可当她们到达玻璃甜品柜前时,漂亮的小蛋糕已经所剩无几了,只有寥寥几个普通的蛋糕摆放在柜子里。
探头出来的女生们都发出来失望的哀叹。
连扈灿灿都小小的啊了声。但她很快又调整过来,虽然她最喜欢的那款美乐蒂蛋糕已经卖完了,但也没关系,普通的小蛋糕也很不错,只要来了就算打卡了。
前排的女生们大多没有再买蛋糕,只是点了几杯饮品。
等到了她时,店员亲切地询问她,扈灿灿思忖了一下,“你好,我想要……”
这时,后面的余斐然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前了一步,他向店员示意了一下,“你好,我姓余,我今天早上在这里预订了一款蛋糕。”
“余先生是吧,请您稍等。”店员鼠标轻点,和他核对了手机号码,“好的,您这边预定的蛋糕我们帮您拿出来,请问是带走还是在这吃。”
“在这吃。”
等店员将实现储存的蛋糕端出来时,扈灿灿双手抵着下颌,撑在柜台上,眼神越来越亮,脸颊浮上来几分淡淡的粉色。
粉色的两条兔子耳朵,一只耳朵戴着小白花,眼睛用的纯黑巧克力,制作的圆滚滚的特别可爱,简直是世界上最可爱的萌物!它一出场周围女生都发出来小小的惊呼。
是她最想要的美乐蒂冰激凌蛋糕!
扈灿灿踮了踮脚,眼神迸发出两道射线般的光芒。
18. 第 18 章
扈灿灿选择了一个适合拍照的角落,带着可爱的的小蛋糕还有亦步亦趋的余斐然款款落座。
这是一张橡木小桌子。扈灿灿将缀着草莓的奶油蛋糕轻轻放在米色钩花桌垫上,选了光线最柔和的角落坐下。
余斐然接过她递来的手机,“看这里。”他横着趴在桌面上的姿势让白衬衫在腰间堆起褶皱,食指在取景框外轻点,“把蛋糕托高些,对,让糖霜反光落在你脸上。”
扈灿灿立刻会意,双手捧起瓷盘时故意鼓起腮帮,睫毛微微忽闪着。当余斐然突然用指节叩响桌沿,她猝不及防绽开的笑靥被定格在相框里——恰好有穿堂风掀起她鬓角的碎发,奶油尖上的糖粒正在簌簌坠落。
“这张不错再加个滤镜就完美了!”她夺回手机查看,指尖在屏幕上快速划动,眼睛亮得像偷了腥的猫儿。
她将蛋糕一切为二,草莓刀切入奶油层时发出绵密的沙沙声,扈灿灿将盛着半块蛋糕的骨瓷碟推过去,两人执着小叉子,头对着头,品尝起蛋糕。
扈灿灿咬着叉子笑了笑,“幸好你提前预定了,不然排这么久队可惜了,对了,你是准备和那个长发的女生一起来吃吗,那我们现在就吃了你到时候怎么办。”
当话题转到长发女生,余斐然忽然用叉子尖拨弄蛋糕胚里嵌着的夏威夷果碎,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余斐然掀起眼皮看她一眼,“不是你很早就嚷嚷着要来打卡。”
扈灿灿:“什么?”
“你转发帖子给姜奈道时候我就看到了,这个蛋糕本来就是给你们两定的,姜奈没空那就只好我陪你来咯。”
“至于那个女生……”他故意顿了顿,“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那是什么关系。”
避开她灼热的眼神,余斐然转开眼睛,“就……不告诉你!”
扈灿灿踹向他小腿的动作带得桌布上的银铃叮咚作响,追问:“快说!”
余斐然做了个手在嘴巴旁边拉拉链的姿势,表示自己闭口不言了。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他留下一句。
扈灿灿呼了呼气,瞥他一眼,却也知道一旦是余斐然决定不说的事情,无论怎么撒泼打滚他也会绝口不提的。
就像在初三那年。
余斐然攥着粉红色的信封,一脸落寞地耷拉着脑袋,他说,他暗恋的人可能不喜欢他。
他将自己埋头锁进房间里,任扈灿灿在微信上留言上什么骚扰他就是不说一句话,正当她无计可施时,那紧闭的大门打开了,身形颓然的余斐然走了出来,唯有一双眼睛闪烁着光芒。
“你放下她了吗?”扈灿灿问。
“不是。”
“那你是想通了吗?”
“我只是决定了一些事情。”
余斐然沉默着,捋了捋凌乱的刘海,只是用一种扈灿灿看不懂的眼神凝视着她。
自那之后,余斐然再也没提过那个让他春心荡漾伤感怀秋的初恋了,没有后文的八卦,扈灿灿也早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如今倒是忽然回忆起来了。
扈灿灿含着蛋糕,眨巴了下眼睛。
即将出门的时候,余斐然忽然视线一定,他垂眸凝视她鼻尖沾着的奶油渍,忽然用纸巾一角按上去:“别动,这里有奶油。”
沙沙的纸巾在颊面轻轻擦拭,扈灿灿情不自禁地眯起了眼,她发间的耳廓戛然一烫,“谢谢……”
她垂着眼睛,任由他擦拭的模样乖巧极了,余斐然胸口鼓噪了起来,眼皮微微发红,有瞬间的慌神,在她疑惑地看过来时及时的抽回了手,“嗯……好了。”
从店里出来后,余斐然骑着车偏离了回家的道路,往另一条扈灿灿不怎么眼熟的路开去,她扯了扯余斐然的衣摆,“不回家吗,我们这是去哪?”
余斐然勾起唇,偷笑了下,“去一个好地方。”
确实是好地方。
喧杂的店面里来来往往都是大人牵着孩子,大都穿着校服,七嘴八舌的,热闹非凡,都是附近学校刚放学的学生,鼻息间充斥着印刷墨水独特的香味,余斐然要带她来的地方竟然时新华书店。
扈灿灿无语片刻。
余斐然走在前面,熟练地带着她穿过几个拐角,来到一面书墙前,架子旁的小标签贴心地写着“高中资料”四个大字。
扈灿灿:“你要买资料。”
“不是我。”余斐然手指在书架上寻找,“是你。”
扈灿灿想起了补习这档子事来,“哦。”
那行吧。
扈灿灿跟在认真挑选合适资料的余斐然屁股后面,嬉皮笑脸的表情从他拿下一本,两本,三本,四本,五本……足足五本练习册后收敛了。
她苦大仇深地指了指他臂弯那一叠练习册,不可置信道,“不会都是买给我做的吧。”
余斐然不置可否,凉凉地看了她一眼:“不止。”
“还有几本资料新华书店没有货了,我在网上给你买了,明天就能到了。”
扈灿灿:“……”
“这么多我哪做的玩。”
“当然可以,把你玩手机的时间省下来绰绰有余了。”
扈灿灿:“呃。”
救命啊。
看到那满当当的练习册,扈灿灿仿佛看到了自己接下来被恶魔甩着教鞭督促的命运,两眼一黑。
她发出感慨:“如果把这些都做完了,我感觉我都能上清华了。”
“你要考清华这些可还不够。”余斐然脚步一顿,双眸微微一弯,作势要回头。
“别搞,别搞!”扈灿灿讨饶地合掌,赶忙将他推走了。
两人嘻嘻笑笑地结账回家。
没想到的是,余斐然在网上购买练习册今天就到了。
余斐然单臂抱着慢慢一沓练习册,稳稳当当地站着,看起来丝毫不费力。
扈灿灿面色一僵,后脚跟偷偷挪动。
余老师微笑地一把拎住想要逃跑的扈灿灿的后领子,温柔地下达指令,“那就今晚开始补习吧,正好饭后消消食。”
扈灿灿:“呜呜呜。”
而城市的另一端,司家宅邸笼罩在令人窒息的阴郁之中,宅子里的佣人们连说话声音都不自觉放小了。
她们小心翼翼地窥视着三楼那间半掩着门的房间。
砰!
玻璃杯被砸在柚木门框上,破碎的玻璃碎片纷纷扬扬落满波斯地毯,老管家险些被飞溅的碎片砸到,瞳孔猛缩,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我不吃!”
“都给我滚出去!”
床上靠着一个头发凌乱的俊美少年,他攥着被单的手指骨节发白,指甲深深陷进真丝床品的褶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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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砚行凌乱的黑发黏在汗湿的颈侧,眼尾泛着病态的潮红。
他狂躁地发着脾气,脸色格外的苍白,却又印堂发黑,双颊坨红,纱布从脚踝一直裹到膝盖,在昏暗里泛着刺目的惨白,像某种怪诞的石膏雕塑。
他的身体小幅度地颤抖着,躁郁的火焰简直要把他整个人都燃烧。
管家退至门口,面露难色,还想再劝:“少爷啊,老板夫人他们打电话回来说澳签合同回不来,您发烧了多少吃点。”
话音未落,又是一个玻璃杯擦着他耳际炸开。
“滚!”
管家嘴巴一抿,脚一缩,麻利地端着饭菜关门出去了。
他轻轻地关上房间门,对着门外偷看的女佣们摆了摆手,用口型无声说了两字,“下班。”
又可以提早下班了!女佣们惊喜地捂住嘴,纷纷蹑手蹑脚下了楼,整栋庞大的别墅瞬间空无一人,只有三楼的一间房间透着黄色的灯光。
幽深又孤寂。
屋内,司砚行气喘吁吁,发白的指尖攥着被单,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条滚水里的鱼,被烈火烹饪地失去了意识,脑子变成了一滩浆糊。
疼。
好疼。
身上好热,好难受。
全身像是被车轮碾轧而过的剧痛,混沌的脑袋里针扎般的疼,受伤的左腿更是发冷的钝痛。
司砚行感觉自己生病了。
他感觉到身体血液发冷,冷的像躺进了冰块里面。
少年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指尖在太阳穴掐出月牙状的血痕。
那个反复出现的梦境在血液里蠢蠢欲动——梦中总有人在他坠入黑暗时轻声呢喃,可每次回头,只看见满地摔碎的月光。
那个如月色迷蒙的梦中,少女俯身时鬓边碎发垂落,浸过凉水的帕子擦拭过他紧蹙的眉峰,将汗湿的额发轻轻别至耳后,清润的凉意驱散了身体的燥热。
少女亲手煮来甜粥,见他被烫得舌尖发红,她慌忙将凉水推过来,却在看见他狼狈吐气的模样时,忍俊不禁漾起唇边小小的梨涡,眼尾弯成月初浅浅的月牙儿。
那些浸着甜香的笑声犹在耳畔,此刻却混着更漏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来回碰撞。
可梦醒后却又化作一场空。
司砚行看着空荡荡的床边,仿佛少女柔软的白裙还在眼前摇曳,他的心忽然陷入了深深的落寞。
“你是谁?”
少年干裂的唇间溢出的气音。
“你真的存在吗?”
一滴冷汗顺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滑落,在真丝枕套上洇出深色痕迹。
“如果你存在的话为什么要抛弃我?”
他无力地向上天控诉着。
最后那个尾音突然变调,少年猛地咬住下唇,喉结在苍白的脖颈上剧烈滚动。
司砚行空洞的瞳孔里倒映着天花板,他一动不动地大字仰躺在床上,有冰冷咸涩的液体从两侧太阳穴没入发丝。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他心中暗想。
少年突然仰起脖颈深深吸气,苍白的脸颊上沾着未干的泪痕,被月光镀上一层冰冷的水膜。
他布满血丝的眼眶中,有簇幽蓝的火焰正在瞳孔最深处静静燃烧,像极了冻在冰层下的磷火。
疯狂又绝望。
蕴藏着某种不明的执念。
19. 第 19 章
扈灿灿在上厕所回来的路上被司砚行堵在半道。
他拄着拐杖,脚踝上缠着绷带,单手拦住扈灿灿时黑发凌乱地贴着下颌,看上去颇有几分虚弱和可怜。
扈灿灿停下脚步,有些惊讶地挑眉看他,怎么几天不见搞成这模样了。
扈灿灿:“你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司砚行拨了拨刘海,他似乎想让自己看上去体面些,但精神不济刘海也变得不听话,无力地耷拉在额头,遂放弃。
“我前段时间听说你发烧了?”
司砚行漆黑的眼睛凝视她,那双多情的桃花眼认真看人时总给人一种他将你捧在心上的错觉,扈灿灿上一世就是被这样迷惑了。
她缓缓错开眼睛。
这一世她们应该也没有很熟吧?扈灿灿想,她觉得现在司砚行浑身都透露着古怪,和那个清冷倨傲的司大少完全背道而驰。
她试探地:“嗯、早就好全了,谢谢你的关心?”
“那就好。”司砚行倏然一笑,唇角清清浅浅地绽开,如清风徐来湖面荡漾,悠悠然无害只希望眼前人岁月静好的一抹笑。
天气冷了,扈灿灿围了一条红色的小围巾,走廊里凉飕飕的,她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扈灿灿两边的颊肉被挤的鼓起来了些,司砚行无意识张大眼睛,瞳孔里倒映着这一幕,这些日子空荡荡的心房在这一刻忽然变得酸酸涨涨的。
像是无人问津的湿润仓房忽然被人塞满了温暖干燥的晒过阳光的稻草。
无法言语的情绪在胸腔冲撞,一下,两下,三下,他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出口时又变成了絮絮叨叨的琐碎。
“我这两天没来学校,是因为打篮球时有个臭小子撞到了我,但是你放心,这伤看着吓人,但医生说了过两天骨头就长好了,嗯、走廊冷、该上课了,你先回去吧。”
他支着拐杖,说着说着面色涨红,又自知难堪地用手掌掩面,不让她看,边后退边踉踉跄跄地挪动身体,靠在走廊围栏上,让扈灿灿过去。
他过于高大的身材总给人一种生理性的压迫感,即使本人没有这个意思。
不少过路的学生纷纷躲开这一区域,以为司砚行又拿哪个不长眼的学生出气了。
却不知听到他这番突兀的熟稔的交代,扈灿灿头皮一麻,脑海中有个不可思议的猜想来回穿梭,司砚行……他不会也重生了吧。
不然完全说不通他对她如此亲昵的理由。
要知道上一辈子她可是毫无下限,女追男隔层纱,足足缠了司砚行两年,他才答应她在一起的,即使是谈恋爱后司大少也依旧吊着他那副高高在上的少爷嘴脸,她可从来没见过他这模样。
她往前走了两步,又骤然转身喊道:“司砚行!”
始终注视着她背影的司砚行没想过她会转回头,呆呆的:“嗯?”
扈灿灿没说话,扭头若无其事地又走了几步,倏尔又转身,直视他的眼睛,“重生?”
“嗯??”
看到她匪夷所思的行为,司砚行不解地歪了歪头,脸上的迷惑难以掩饰,“什么?”
“没什么。”扈灿灿放下心来,平静回:“我是说虫子,刚刚我看到你隔壁有一只小虫子。”
看到她可爱的样子,司砚行没忍住捂嘴窃笑,“灿灿啊……我不怕虫子。”
“那就好!”
抛下这一句,扈灿灿顿时抡起双腿,飞快地跑回教室。
我操,我操,我操……扈灿灿此刻内心已经被吐槽刷屏。
如果她能重生那司砚行当然也能,扈灿灿从未想过这一个可能。但看他方才那副装不出来的疑惑,她又感觉不像。
啊啊啊啊啊啊啊……扈灿灿痛苦地饶头。
不管了。
如果他真的也重生了,那她、那她假装不知道好了!
扈灿灿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拐角。
却不知,扈灿灿一离开视野,这边司砚行温柔的笑颜瞬间收敛,他眼神冰冷地睨向墙边死角,语气不善:“看够了没有。”
“……”
“你不顾灿灿意愿将人堵住还怕人看?”
人未至声先到,语气里的轻蔑和不屑不加掩盖,满满的恶意扑面而来,墙角后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余斐然居高临下地看着司砚行,视线一路下滑到他受伤的脚上,他轻嗤了一声,“竟然瘸了就安分些,不该是你的就永远不要肖想。”
他的表情远不像他的语气那般冷静,看到余斐然像要杀人的神情,司砚行忽的笑了,“你又怎么知道不该是我的,我可不像某个连告白都不敢的胆小鬼,起码,我喜欢的那个女生必须让她知道我的心意。”
余斐然眼睛里彻底没了温度,经过时毫不留情地撞过他的肩膀,司砚行差点摔了个大跤,咬牙切齿抬头,“你!”
光影错落有致地描绘在余斐然侧过的小半张脸上,他语气幽幽:“你说,司家在城东的那块地如果竞标不下,他们会让你转学吗?我记得司家在旅游区的开发投资不少吧。”
“你在威胁我?”司砚行眸中跳动着盛怒的火焰,胸腔剧烈地上下起伏。
“威胁?你就当是吧。”余斐然收回眼神,懒得再看他狼狈不堪地样子,恰巧铃声响起,大跨步离开了原地。
司砚行灌着毒火的眼神仿佛要将他的后背烧出一个洞来。
他恶狠狠地摸出手机,打出一个电话,“是我,帮我调查一个人,二班余斐然,摸清他的来头……”
*
余斐然回到教室,就看到位置上的扈灿灿双手捧着脸蛋,眼睛盯着一处,连老师站到讲台了都不知道,呆呆的像是在神游。
但余斐然了解她,她此刻纠结地咬着下唇,知道她必定是在进行某种脑海风暴。
他拉开凳子坐下,帮她从抽屉柜里掏出课本展开。
“哦、上课了。”察觉到动静,扈灿灿方才如梦初醒。
她手肘压着课本,含糊说了句:“谢了。”
好半响没听到回应,她托着腮帮子扭头,就见余斐然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秀致的眉峰拧了起来,看上去陷入了某种伤感的漩涡之中。
扈灿灿一愣,迅速瞥了一眼讲台,用气音问他:“你怎么了?”
那双上挑的眼睛嗔恼地瞥她一眼,像是思索了片刻,但最终又转了回去,闷闷道:“……没怎么。”
“啊……”扈灿灿也着急了。
他脸上明摆着写着我有事我有事快来哄我,扈灿灿可不敢真装作不在意。
她又放柔了声音,用了一百分耐心问他:“怎么啦?你说嘛?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余斐然像是终于磨不过她,踌躇片刻还是决定说出来,“你那个……朋友,他似乎不太喜欢我。”
他的声音很小很轻,以至于扈灿灿要倾过半边身体,竖起耳朵才能听清,听到了却又没懂:“什么?”
余斐然抬起手腕,校服袖口顺着他的手腕慢慢往上堆叠,因是混血儿的原因,余斐然本就比常人更白,此刻手腕上深深的红痕被这种没有血色的白承托得更加刺目。
扈灿灿瞳孔一缩:“这是怎么了!?”
她小心地在课桌下将余斐然的手腕翻来查看,红痕沿着四根长条平行蔓延,看上去像某人用手紧攥着他的手腕,以至于压出了淤血。
“很疼吧。”她低着头,小心翼翼用指尖去触碰那一块皮肤。
却没看见,方才可怜兮兮的受害者,嘴角噙着一抹笑。
他说:“嗯,有点。”
猫儿似的眼瞳弯成新月状,盛满了少女与碎光。
“是谁干的。”扈灿灿愤然抬头,余斐然的笑容丝滑地消失,依旧是可怜巴巴,他觑着扈灿灿的脸色,“刚刚我从厕所那边回来,有一个人警告我离你远点。”
凶手在她脑海中精准地锁定。
绝对是司砚行!他真是两辈子都讨厌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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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哇——”扈灿灿气急败坏,她瞪视着一脸无辜的余斐然,丢开他的手腕,“你干吗不躲,你不是学会格斗术,我不相信你会被他给欺负住。”
余斐然目光澄澈:“但他是你朋友。”
“……”
扈灿灿挪开眼睛,不自然道:“他不是我的朋友。”
“真的吗?”余斐然的眸子又亮了一瞬。
“真的。”
“那太好了。”余斐然说着叹了口气,“我还担心你会被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迷惑了,影响学习了。”
扈灿灿:“……”
她上辈子确实被司砚行迷了神志,加上恋爱后他老是在她耳边说什么学历一点也不重要,等她毕业两人就结婚,她直接做司家少奶奶就好了,所以扈灿灿最终只靠艺考上了一家普通的二本院校。
但她重来一次,不想再这么浑浑噩噩地度日了。
扈灿灿沉默半响。
有史以来第一次,坚决且严肃地对着余斐然说:“余斐然我想学习。”
他丝毫不意外,像是对她的一切都全盘接受,只笑着看她:“灿灿决定了的事情我会尽全力帮助你的。”
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支持她的。
“余斐然……”扈灿灿还没来得及感动就“哎哟”一声,被一根精准打击的粉笔砸个正着。
是谁!
扈灿灿抱着脑袋抬头,左右张望寻找凶手,没注意一旁的余斐然一直扯她的衣摆,她眼睛一转,就见讲台上凶神恶煞的黑框大熊老师微笑地看着她:“这是大讲堂吗扈同学?”
扈灿灿脖子一缩,气焰顿时灭了:“不是……”
“你们两都给我出门站着!”
“是……”
全校总分断层第一,红旗下的学生讲话代表余斐然,有史以来第一次在上课时站在门口罚站。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在乎似的,反倒有几分兴致勃勃,拉着扈灿灿的衣摆出来,并挑选了最干净的那块瓷砖站着。
扈灿灿看起来比他本人还要沮丧:“对不起啊,都是我连累了你。”
“别这样说。”余斐然皱眉,他不喜欢扈灿灿和他说对不起这三个字。
“我觉得很好啊。”
“什么?”
“和你一起罚站。”两人肩膀距离不过一直宽,余斐然身上的薄荷香味简直要把她笼罩。
是一种很奇特的味道,和纯粹的薄荷香不同,其中似乎又夹杂着某种糖果的甜,扈灿灿迷迷瞪瞪的:“罚站有什么好的。”
余斐然视线随意落在远处的某个点上,“逃课,罚站,抄作业不正正才是青春,如果学生时代连这些事情都没经历过那才叫枯燥乏味吧。”
听了他这番叛逆的宣言,扈灿灿奇特地看他:“那你之前怎么不干?好、学、生。”
余斐然向她凑近一步,“因为没你陪我。”
扈灿灿躲开一步:“罚站还要人陪,你是小孩子吗?”
余斐然紧追不舍:“如果要人陪就算小孩子,那我是。”
“嗤——”
扈灿灿没再躲,而是任由他贴近,两人的肩膀一高一低若有似无靠在一起,扈灿灿笑着不说话。
两人就这样安静下来看着楼道之外簌簌作响的几片叶子,谁也没有先开口,有一种秘而不宣的感情在两颗鼓噪的心脏之间徘徊流淌。
静静的,生根发芽。
扈灿灿想:上一次在这罚站的时候,还是她刚重生回来,外面的树还是繁茂的嫩叶,人也形单影只。
现在树叶没了,人倒是凑成对了。
一片细小的叶片从枝头悠悠飘落,几经滑翔,叶片轻巧地旋身,一溜烟似的正巧巧落到两块瓷砖中间。
扈灿灿认真地注视着这一片小叶的命运。
她的衣袖被拽了拽。
余斐然:“竟然都罚站了,要不我们逃课试试。”
扈灿灿:“安静站着。”
余斐然:“是。”
20. 第 20 章
晚上按约定去去余斐然房间补课,扈灿灿下楼买了点东西,来的晚了些。
夜色像块浸了墨的毛毡裹住整栋楼时,扈灿灿终于抱着便利店纸袋踏上台阶。
她按密码进门,电子锁“滴”地弹开。玄关处的壁灯投下朦胧的光圈,扈灿灿探头瞧,客厅只开了一盏昏暗的灯,余斐然的房间虚掩着,橙黄色的光晕正从门缝里汩汩流淌。
扈灿灿走进去,桌上的练习册和课本已经摊开放好,准备完全了,就等学生进场了。
余斐然回头瞥了眼。
“来了。”他食指推了推玻璃盘,里面是他提前切好的草莓和凤梨。
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这。”
坐垫随着他拍打的动作微微下陷。
扈灿灿注意到对方搭在桌沿的手,冷白皮肤下淡红色的淤痕若隐若现。
她边坐过去边问,从塑料袋里掏出买的药膏,“怎么你爸妈都不在家。”
余斐然淡声回答,“他们说着要怀念初见,又去了相遇的奥地利小镇……”
尾音突兀折断在空气里,他的瞳孔突然震颤,视线被某种引力拽向右侧。
扈灿灿低垂的脖颈弯成天鹅弧度,两绺耳边的发丝顺着脸颊滑落,发梢正轻轻扫过他凸起的腕骨。
他随意搭在木桌上的手背微凉,扈灿灿低着头,指腹蘸着药膏,一点一点认真地在那块皮肤上涂抹。
那块皮肤上遍布的神经触感变得敏感起来,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扈灿灿因低头而喷洒的气息,垂落发丝的搔挠。
又痒又麻。
随着她指尖的滑动,那块肌肤逐渐发红发烫。
咚。
咚。
咚。
鼓噪的心跳声在耳边不断回荡,余斐然几乎害怕他的心脏会跳出胸膛,他的手指蜷了蜷,任由酥麻的电流从脊髓穿过头颅。
他的大脑登时宕机了。
这一刻像是电影中的慢放镜头,忽然变得极为缓慢,余斐然的眼睛张大。
扈灿灿细致地将化瘀药膏涂抹在伤口表面,收起手指,将药膏盖子盖上,转头看向余斐然。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
余斐然一脸怔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扭过脑袋,“你、你先说吧。”
扈灿灿不可置信地盯着余斐然红番茄一样的脸蛋,在她凝视的时间中,有向外不断蔓延之势,耳廓、脖子,甚至是眼皮都变成了煮熟了的红。
这是怎么了。
扈灿灿看了看手心里的药膏,又看了看别扭的余斐然,脑袋中轰鸣一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他不会是在害羞吧。
扈灿灿紧盯不放,余斐然无言垂眸,只是那片她视线触及的皮肤愈发烫了。
说起来,两人虽然一同长大,但因为他家风严谨,又因为外貌出众自有性别意识开始就与女生保持距离,两人少有肢体接触。
扈灿灿新奇地看着他的反应,忽然起了逗弄之心。
她握住余斐然的肩膀,将他整个人转过来,余斐然伸长了脖子,硬生生别过脸:“干、干吗?”
“没干吗,转过来让我看看你。”
余斐然将沙发上的抱枕抱起放在膝盖上,手死死捂住,挪开视线,抬起袖子掩面,羞愤欲死:“没什么好看的。”
“你不会是害羞吧?”
余斐然视野中探来一颗脑袋。
扈灿灿枕在他膝盖上的枕头上,猫着腰偷看他。
“真的吗?”
余斐然喉结突兀地滚动,攥着枕缘的指节骤然蜷缩。
安静的呼吸声中,他清晰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向外冒着白气,他勉力克制着恼人的欲望,几番平复,堪堪稳住表情。
骨节分明的手掌骤然压下,带着薄荷沐浴露的清冽。
余斐然用微凉的掌心笼住那双狡黠的月牙眼,少女纤长的睫毛像小刷子扫过突起的腕骨。
偏头望向窗外摇晃的树影,发梢垂落遮住通红的耳廓,嗓音里带着晨雾般的潮意:“没有......”
“真的真的?”
“真的。”
“真的真的!”
“嗯……真的。”
余斐然节节败退,少女却像找到了什么乐趣般的紧追不舍。
最终还是余斐然想起自己教导的指责,摆出了强硬的态度,才让扈灿灿放过他,乖乖坐回位置不再闹他。
他本以为上课起来免不得又被她逗弄一番,却没想到扈灿灿进入学习状态竟然认真,对于新学的知识能提出自己的疑问,并且还能举一反三。
像一块海绵一样吸收知识。
看着少女认真的眉眼,纠结思考的小表情,余老师表示十分欣慰。
暖灯铺撒在小书桌上。
高马尾的少女与清俊的少年投射在木桌上的影子越来越近,逐渐交叠。
笔尖在书页上发出轻轻的细索声。
夜幕降临,浓郁的黑笼罩着整个城市,一盏盏灯光熄灭,归于沉静。
“啪。”
扈灿灿重重扣上笔盖,后仰时木椅吱呀响了一下。
她揉着后颈转动肩膀,校服布料在动作间窸窣作响,“啊——”拖长了尾音,“终于结束了。”
余斐然将扈灿灿的演算纸折成规整的方块,方便明天观察她的解题思路。
他垂下睫毛,声线温柔道:“明天见。”
扈灿灿也笑着说:“明天见。”
扈灿灿收拾好东西,和余斐然告别后就回家了。
补习的地点离家近就是有这点好处,扈灿灿只要一转弯就能回家了。
扈灿灿打开家门,没想到客厅的灯还亮着,暖橘色灯光漫过玄关,温女士膝头摊着一本《追忆似水年华》,窝在沙发的被窝里,书页间夹着褪色的纸人书签。
听见响动,她把书倒扣在亚麻布沙发垫上。
“妈你怎么还没睡,不用等我的,你早点休息。”扈灿灿换了鞋走过去。
温女士摘下眼镜,将扈灿灿揽入怀中,“妈妈想等你回来。”
“嘻嘻。”扈灿灿抱着她的腰,笑的一脸饕足。
“怎么,”她食指刮过少女挺翘的鼻尖,“去上课这么开心呀。”
“哪有!”扈灿灿把脸埋进母亲棉质睡裙的褶皱里,声音闷闷的,耳尖却诚实地泛红,像枝头将熟的樱桃,咕哝着反驳。
温女士染着淡粉甲油的指尖戳她鼓起的腮帮,嗔道:“小妮子。”
扈灿灿吐了吐舌头,和温女士互道晚安后就回到了房间。
小夜灯在卧室门缝漏出一线暖光。
扈灿灿洗完澡扑进蓬松的被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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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月亮正爬上围栏,把靠窗的书桌照得透亮。
她想了想今晚的事情,打开自己的个人微博,发布了一条心情说说。
「好累,好想被安慰っ?-?」
她的拇指在为数不多的粉丝列表上下滑动,最后手指在一个头像是极光,名字是小鱼表情的陌生人上顿了顿。
扈灿灿有些欲哭无泪的好笑。
真是的……
她有时候甚至觉得余斐然是故意的,故意将自己装点成诱人的鱼饵,引诱她这一条鱼儿上钩。
扈灿灿眼睛一转,将刚刚那条微博重新调整公开范围,选择为仅余斐然可见。
摁灭手机,钻进被窝里闭眼睡觉了。
一夜无梦。
第二日扈灿灿一整天都在严阵以待,除了上厕所和打水几乎从不离开位置。
连姜奈都以为她为了学习转性了。
猜猜怎么着。
在她午睡回来之后,手无意间往抽屉里一摸,果不其然又发现了一封淡黄色的信件。
扈灿灿抽出信封的一角,依旧是枫叶火漆印,上面压着几颗玻璃糖纸的荔枝糖。
她手心里捏着几颗荔枝糖,身体未动,却灵活地转动眼球,偷瞄左边的的余斐然。
余斐然在做试卷。
他下笔如有神,几乎不用思考就直接下笔写出答案,看上去是在若无其事的,似乎对外界事物毫无所觉。
完全没发现扈灿灿在打量着他。
写的这么快,该不会是在乱写吧?
扈灿灿生出疑惑来,静悄悄将脑袋凑了过去,越过他的肩膀去瞄试卷。
待看清试卷,她视线忽的一顿,凝固片刻后默默移开了视线。
哦……数学啊,她也不知道真确答案,那没事了。
她发了一会呆,又坐不住了。
扈灿灿还是贼心不死,这答案明明已经呼之欲出了,但主人却装做不在意,她可太不甘心了。
正当她绞尽脑汁想办法逼迫余斐然承认那个田螺少年就是他时,手机响了。
是信息的提示震动。
扈灿灿思绪一停,到底没忍住摸出手机,在课桌下打开信息。
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发来的短信。
呃……她眼睛微眯,也不全然陌生。
这个没有备注的手机不就是司砚行的号码吗。
好歹结婚这么多年,她对他的号码还是相当熟悉的。
她有些恍恍惚惚的,才发现原来她这辈子和司砚行甚至是一个微信联系方式都没有的关系。
顶多算一个眼熟的同学罢了。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号码的,难不成是司无忧告诉他的?
扈灿灿不得知,但她很快就被这则短信的内容吸引了注意力。
「离你身边那个朋友远一点。」
没名没姓,无头无尾的一句。但扈灿灿莫名就是知道司砚行说的就是余斐然。
至于你为什么知道,这也许是女生天生敏锐的第六感吧。
扈灿灿可还没忘记他弄上余斐然的事情,双指用力地敲击屏幕,没好气地回复三个字。
「要、你、管。」
那边似乎也在看手机,几乎是秒回。
陌生号码:「你真的了解他吗?」
「真实的他可比你想象中的要可怕多了。」
21. 第 21 章
「你知道他是谁吗?」
那边又发来一句疑问。
司砚行懒散靠坐在最后一排的金属椅背上。他左腿横架在过道空椅上,黑色运动裤绷出凌厉的线条,握着手机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满脸阴鸷地发送消息,他刚刚的手机聊天框里,还留着助理发送他的调查余斐然背景的消息。
他拇指重重划过调查信息,转而在对话框里敲出第二遍质问。
「今晚下课,我在老地方等你,我要揭开他的真面目,告诉你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这司砚行究竟要干吗?
扈灿灿无语凝咽,回复道。
「我不光知道他是谁,我还知道你是谁。」
陌生人「??」
司砚行戛地一惊,面上难掩喜色,坐直起身来。
「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关注我,连我的手机号码都记住了。」
扈灿灿:……
倒也不是。
她无语地摁灭屏幕,将手机塞到抽屉肚里专心听课了。
直到到下课后,她才将免打扰模式关掉,一瞬间铺天盖地地信息卷席而来,收件箱内密密麻麻的文字,司砚行也从最初的傲娇要求转变成逼迫般地催促。
「你不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他如是道,活脱像一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小娘子。
扈灿灿面无表情地收拾书包,最终走上了去往天台地阶梯。
她当然不会真的觉得司砚行会因为他地失约寻死觅活,只是她被他勾起了一点好奇心,他问她你知道余斐然是怎样的人?
余斐然是怎么样的人?
她自认为世界上没人会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发小,但司砚行也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于是她想去听听司砚行到底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天台沉重的铁门虚掩着,伸手推开,寒凉的冷风夹杂着校园的广播曲拂过面庞,扈灿灿走进去,却发现天台上空无一人,说好扈灿灿不来人他就在这一直等下去,不行就跳楼的司砚行连片衣角兜没瞧见。
扈灿灿视线下移,定定地看着地上遗落地校服外套还有胸牌,她上前拾起,指尖触到胸牌冰凉的亚克力外壳,翻转时夕阳恰好穿透云层,在“司砚行”三个瘦金体刻字上折射出细碎金芒。
远处篮球场突然爆发的欢呼声惊得她手指一颤。
我去。
他不会真跳了吧。
扈灿灿眉心猛跳,还真想起那句荒诞不经的戏言来。
出于某种关爱同学对复杂心情,她还是探出头往楼下看了一眼。
走到护栏前探身的刹那,广播站切到了肖邦的夜曲,晚风掀起她校服下摆猎猎作响。
楼下的沥青里很干净,没有什么不明人体组织和红色的液体痕迹,学生们面色如常地正常放学。
扈灿灿松了一口气,同时心里也嗤笑自己还真是什么都敢信啊。
她正要缩回头,余光掠过楼底绿化带的冬青丛在角落里发现几道暗影,遮遮掩掩地避开人群通过,她正狐疑着,就听见楼下的围栏传来一阵突兀的嘈杂。
借着地理位置地优越性,扈灿灿就这那个方向奔去,换了个位置,踮起脚尖眯眼眺望。
正下方被草丛遮掩的角落里,一群外校红色衣服的男生包围着一个男生。
被围在中央的蓝白校服少年懒洋洋倚着围墙,黑色碎发垂落眉骨。他右手插在裤兜里,左手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枚银质打火机,金属外壳在指间翻出冷光。
那酷炫狂拽的造型着实眼熟,扈灿灿定睛一看,骇然地发现那本校的男生正是失踪了的司砚行。
当红衣男生突然揪住他领口时,司砚行喉结在绷紧的脖颈上滑动两下,唇角却勾起讥诮的弧度。
我去!打起来了吗!
扈灿灿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她似乎看见后仰头的司砚行往这看了眼,眨了眨眼,而后他被那一群男生推推搡搡地从围墙翻墙带出去了。
扈灿灿给柯正阳发送了消息和定位,屏幕蓝光映得她下颌线绷得发白。
弯腰时散落的发丝扫过沾着灰渍的胸牌,冰凉的金属边缘硌进掌心,她胡乱将揉皱的校服塞进背包带,循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扈灿灿跑的慢,等她从天台跑下来,再从围墙上翻出去,那一群人早不知道带着司砚行去哪了。
街尾空无一人。
她像一只无头苍蝇在街道上乱窜,正当她拨通完报警电话时,暗巷深处突然听见暗巷深处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铁棍狠狠撞上砖墙。紧接着是重物砸进塑料垃圾桶的闷响,伴随着金属桶身凹陷时令人牙酸的“咔啦”声。
中间夹杂着问候祖宗的粗口话。
扈灿灿猛地直起身子,倏尔转头面向巷子。
她眼睛一闪转而网另一个方向跑去了。
“妈的,你不是很拽的吗,起来啊你!”
沙哑的嘶吼在逼仄的巷道里撞出回音。
司砚行后脑抵着剥落的砖墙,手肘撑在浸透油污的水泥地上,喉间呛出的血沫顺着下颚线滑进衣领。
巷顶交错的老旧电线在他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左颧骨擦破的伤口正渗出细小的血珠,可那双被睫毛遮去半边的眼睛依然噙着笑,像淬了冰的刀刃一寸寸刮过施暴者涨红的脸。
“有种一对一啊,这么多人围我一个算什么东西,上一次不还是被我打的屁滚尿流的吗。”
司砚行嘲讽的笑像一把剪刀刺进红毛男生的耳膜,那人额角青筋暴起,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发黄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攥着棒球棍的指节泛着青白,突然狠狠往地上啐了口带血丝的唾沫,“真他妈的嘴硬。”
他眼中充满了阴鸷,将手中的棒球棍高高举起。
墙根的司砚行喉结滚动,后颈的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衣领,他双臂交叠护住后脑时,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红毛,像是要把他拆之入腹。内心暗道,等他回去了,绝对饶不了这个贱人……
远处飘来断断续续的鸣笛声,混着棒球棍破空的呼啸。
“哎哟!”
惨叫声惊飞了墙头打盹的麻雀,红毛捂着血流如注的额角踉跄后退,棒球棍“当啷”砸在生锈的铁门上。
有人痛呼出声,只是这人却不是司砚行,而是举着棍子的红毛。
红毛怒气冲冲盯着地上的砖头,四下张望凶犯并大喊:“是谁偷袭老子!快给我滚出来!”
你叫我出来我就会出来吗,墙的另一侧掂着板砖的扈灿灿不屑地冷笑。
她抡起胳膊扬手一抛。
斑驳墙皮簌簌落下,第二块板砖裹着风声划出抛物线,精准砸中他露在洞洞鞋外的大脚趾。
红毛单脚蹦跳着撞上垃圾桶,馊水顺着裤管往下淌,十几个空易拉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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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哐啷滚了满地。
“操!老子非宰了你!”他嘶吼时喷出的唾沫星子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缩在阴影里的小弟突然指着围墙缺口:“老大!砖头是从配电房后头飞来的!”
话音未落,第三块红砖在众人脚边炸开,飞溅的碎渣在红毛破洞牛仔裤上划出新鲜血痕。
“啊!还不给我追!”红毛气急败坏地带着一众小弟,浩浩荡荡地往配电房而去。
红毛一脚踹开配电房摇摇欲坠的铁丝网,腐锈的金属网兜着四五个空酒瓶轰然坠地。
他带着五六个小弟冲进荒草丛时,沾着馊水的洞洞鞋在碎玻璃上打滑,全然没注意到远处围墙缺口处闪过半片浅蓝色衣角。
谁也没注意到巷尾铁皮棚后探出个扎着马尾的脑袋。
司砚行闭着双眼靠着墙,扈灿灿分辨不出来他是不是真的晕倒了,她赶紧跑过去试探他的气息。
手心贴上少年眉骨时,指尖沾到的睫毛突然颤了颤。司砚行涣散的瞳孔逐渐聚拢,视线里晃动着女生焦急的面孔。
他恍惚地溢出一声:“灿灿?”
似乎是不可置信自己看到什么,粗糙的手掌遏住了扈灿灿的手骨,触感真实,他才惊觉自己不是因为失血过多产生了幻觉。
“没死就赶紧起来。”少女压低的声音裹着糖果气息,她利落地甩开司砚行的手,搀扶着他的腋下以方便他站起来。
扈灿灿的心一直高高悬起,直到远处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与警笛的声响她才彻底松了口气。
警察来了。
司砚行撑着少女瘦小的脊背,一瘸一拐地走着,单脚一跳一跳的,他侧着脸对着扈灿灿咧嘴一笑,“我重吗?”
肩膀上像扛了两大袋大米似的,肌肉酸痛极了,扈灿灿黑着脸,不怒反笑了,“你说呢?”
司砚行别过脸,“哦,那看来是有点。”
走了以后,他又没忍住开口,“你怎么会来的。”
“在天台看见你了。”
司砚行摸着下巴,了然了,“所以你还是去了。”而后,他柔软的发丝又好像暗淡了下来,眉眼一耷,“是我失约了,对不起。”
扈灿灿专注地看着前方,瞥他一眼,“你又不是故意的。”
不知看到什么,她脚步慢了下来,一脸傻笑的司砚行也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眯了眯眼,笑容逐渐收敛了。
远处,一个蓝校服的少年同样慌张地向他们跑了过来。
是收到短信的柯正阳。
柯正阳跑过来,将司砚行上下看了一遍,确定他只是收了点皮外伤,才后怕地拍了拍胸脯,“司砚行你没事吧,我去吓死我了,我都说了最近南宁那帮人一直盯着你,你最近别单独行动,幸亏扈灿灿看见你被带走了不然他们还不知道要怎么折磨你。”
与柯正阳惊慌失措相反的是司砚行的满不在乎,他挑了挑眉,:“这不是没死吗。”
装什么b呢兄弟,上次摔破腿还要死要活的。
柯正阳无语地从扈灿灿肩上接过人,“得了,别嘴硬了昂,先去医院把你这身伤口处理下吧,免得你爸妈看了担心。”
司砚行瞥瞥嘴,用着听不见的声音:“他们才不会在乎。”
转身时,柯正阳发现没扯动人,顿住了脚步,他抬头望着司砚行,对方的视线却紧紧盯着扈灿灿,问道:“你不陪我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