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强文里的小炮灰》
1. 工钱缩水
正值深秋,外头的天气仿佛一夜间就凉了下来,明明昨日身上还只着一件长衫便可遮寒,到了今日,那身上穿的长袄轻薄一点,便就感觉手脚生凉,寒风冻人。
宋青月拽了拽身上明显见短的小袄,被迎面刮来的寒风吹了个冷颤,但……想想柜里全都小了一截的冬裳,她一咬牙,罢了,不就冷点吗?
她年轻,她扛冻,她才不退缩。
长吸一口气,继续顶着寒风往前走。
宋青月所住的小院不大,但地界却不错,离集市不远不近,既不会被喧嚣所扰,又在需要买东西时,拐个三条巷,入目所及,便是繁华长街。
如此缩着脖子在长街上又走七八分钟,才终于到了此行目的地——
一家繁华地段的成衣小铺。
小铺是真的小,室内面积拢共算来不过十五平方,但生意却也是真的好。
宋青月缩着脖子踏进门,眼瞧铺内唯一的小老板正在左右忙碌伺候两波顾客,无暇顾及她,她也不添乱,甚至还极有眼力劲儿的上前帮忙整理顾客试乱的衣服。
而这边,十七岁的小老板田玉桃正在笑颜如花的秀自己嘴皮子。
“……哎呀,姐妹你身上这件衣服简直就是专给你做的……”
“瞧这嫩黄的颜色多衬脸……这小腰掐的……真的再没有更合适了……”
“姐姐身上的这件靓青袄大气啊,特有气场,一穿上就妥妥的当家主母……”
“……颜色是鲜,可小姑娘鲜些怕什么……”
“漂亮着呢!”
“不贵不贵,这套靓蓝长袄只要一两银子,虽没什么花样,可版型好啊!用的还是今年新购的棉花和最好的棉布……”
“这套一两四钱,哎哟姐妹你别嫌贵,你倒是摸摸这料子啊,你再瞅瞅腰上的刺绣……”
“……”
那边二十多岁的媳妇儿爽快付钱走了人,只剩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还在磨蹭。
她明显是喜欢的。
翻来覆去在穿衣镜前转来转去,可白净小脸上的犹豫却也明显。
她嫌贵。
一两四钱银一套啊!若是扯布回家自己做,那可都能做三套了。
虽说自家做的,针脚没有这般密实,款型没有这般有型,还有袖口的刺绣……
刚好这边田玉桃将衣服料子款式版型都已夸了一遍,这会儿正轮到了刺绣。
“姐妹你是不知道,这衣服上的刺绣可真是费了大功夫,咱不讲这一瞅就能见着的绣工,就说图样,你瞅瞅这图样,你在其它地方见过不?没有对不对?我跟你讲,别处想都别想,别说周围店铺了,就连会同街上的锦绣居都没有,正正经经独一份……”
小袄袖口的刺绣确实有趣。
不是时下最常用的繁复花朵,而是一个模样奇怪,却又莫名憨态可掬的小老虎扑蝶。
如此活泼图案绣在颜色鲜嫩的小袄上,倒真是画龙点睛般,平添几分俏皮。
小姑娘的手忍不住摸了又摸袖上图案,最终一咬牙,一跺脚。
“老板,给我包起来吧。”
“嗳,好咧。”
两单生意都圆满做成,田玉桃的心情自是不错,但等眼尾扫到正在整理衣服的宋青月,她上扬的嘴角一滞,想到心中打算,面上肌肉轻微调动,笑意便瞬间变成了强颜欢笑。
“月妹妹来了?是不是图纸又画好了?哎呀,现在月妹妹可真勤快啊——”
宋青月微笑接受了对方夸奖,目光轻轻的在对方面上扫过,见她现在和刚刚截然不同的两副面孔,心中有些不好预感。
果不其然
在她将自己袖口塞着的二十四张手稿递给对方,对方却翻翻捡捡最后只留下十五张,并还开始压价时,宋青月心中的不好预感终究成了真。
宋青月不甘,犹还想垂死挣扎。
“田姐姐,这怎么能说降价就降价?我当初是和田婶子说好的呀,我画图你们挑选,不能用的我拿走,能用的就两百文一张,都是定好的价格,怎么能说降就降……”
这事儿是宋青月占着理,可奈何田玉桃既是出钱的甲方,又是做生意的老油条,那嘴巴一张一合,哪有宋青月说理的地儿?
“青月啊,你是不知现在的生意有多难做哦。”
田玉桃一脸愁苦,模样和刚刚卖货时简直两副面孔。
“……就刚刚那两单生意,便是店里一上午的人流量了,唉,难弄啊,我娘这铺子成本高,压货多,衣服料子都要几匹几匹的进,还有做衣服的裁缝和刺绣的绣娘,那工钱个顶个的高……唉,其实当初我就说过我娘,她不应该给你那么高价格的,当时主要也是看你年纪小,画图换钱那么辛苦,我娘是个良善心肠,心一软就……”
得,她正正经经的画图挣钱,如今竟变成了靠别人可怜。
宋青月叹口气,视线偏移往柜台后的棉布帘子上瞅了几秒,终究还是妥协了。
“行吧,就按田姐姐说的办吧。”
“嗳,我就知道月妹妹会理解的,如今铺里生意不好,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不是……一张一百五十文,那十五张就是二两二钱五十文。”
“哎,对了,月妹妹你要记得,再画图了要多画些那个怪模怪样的狼吃羊的,那个图样比较容易卖……”
“……”
宋青月接过银钱颇为利落的告了辞,却又在临出大门前回头往后瞅了眼。
她回头不是还有什么话想和田玉桃说,而是认认真真瞧了圈对面墙上所挂的年轻姑娘衣服。
田娘子这家店铺是专卖女装的,三面墙的衣服,左边墙是稳重大气款,适合二三十岁已婚女性的穿着。
右边墙是经典老派款,适合四十往上的妇人穿。
而正中间,就是大门正对面的那面墙,便是挂满了十五六岁小姑娘会爱的鲜嫩款。
而在这些或嫩黄或浅粉的衣服上,则有一个很共同的点,那就是每一件袖口,或者腰间,都绣有刚刚被小姑娘喜爱的类似图案。
有的是胖胖的熊,有的是肥壮的虎,有的是毛茸茸的鸡,也有的是雪白的羊。
在当下主流的审美里,它们全都怪模怪样,和真的这些物什相差甚远,可很奇怪,或许是因为这些动物都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所以当这些动物出现在衣服上时,那真是既能为衣服增添活泼色彩,又能得十五六岁少女喜爱。
宋青月的眼睛一件件在这些衣服上扫过,说来缓慢,其实也就三四秒的功夫,不待田玉桃询问她还有何事,她便已经看到最后一件,然后扭回脸,踏步出了铺门。
而铺面里,宋青月前脚走,后脚就有人掀开柜台后的棉帘子走出来。
走出来的是个三十多岁相貌平常的中年妇人,她身穿深青长袄,黑黑的发盘成圆髻斜插一根做工精致的银簪,胖胖的身材,白白的皮肤,细眉细眼,再搭上有些塌的鼻梁以及略有些大的嘴唇。
——正是这间铺面的主人,田娘子。
而铺面里的田玉桃自宋青月走出去后,笑容便重新挂于脸上,如今见她娘出来,便眉一挑,笑的得意又骄傲。
她样貌生的和田娘子很像,白白皮肤,细眉细眼,只因还未婚嫁生育,所以纤瘦一些。
“娘,怎么样?我就说这事儿一说一个准吧?”
她从钱匣子里将一吊钱往下摘一些,然后拎起绳上剩余的大半举的高高,笑的几乎不见眼睛。
“那就按咱说好的,我这次帮你省下来的可就是我的了。”
田娘子摆摆手,没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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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对此赖账,只表情却没有想象中的欣喜。
将铜板塞进钱袋放好的田玉桃心满意足,这才注意到她娘面上的表情,不由不满;
“娘你干嘛啊,这事儿可是咱俩商量好的,你什么表情啊这是?”
田娘子听了这话有些讪讪,她嘴巴张了张,很有些底气不足;
“我觉得那丫头好像发现我了,往我那儿直瞧了半天……”
“——发现了又怎样?”
田玉桃细细的眉毛一挑,看上去得意又刻薄。
“她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每次来都穿的那么寒酸,想来要么家贫,要么是个没人疼的,就是有意见又能如何?”
“想当初也是娘你瞅着她画的图有趣儿乐意在衣服上试试,她才有钱赚的,不然谁理她?如此说来,咱们对她还有知遇之恩呢,难道她以为所有老板都会欣赏她的小把戏吗?”
“更何况——”
她精明的眼珠子一转,嘴角笑得更开。
“这丫头现在缺钱着呢,你瞧她以前,一两个月才来卖一次图,可现在呢?连着三次不到一个月就来了吧?天都冷了穿着还那么寒酸,如此缺钱,说不定家里一大帮废物靠她养呢,咱们能让她赚钱,她就应该感恩戴德了,还怕她发现会怎样,真真是杞人忧天……”
姑娘拿着鼓鼓囊囊的钱袋哼着小曲进了内室,只留田娘子一人在铺面里沉默几秒,终还是和缓了面色,认同了她家姑娘的话。
是啊,不过一个没背景的小姑娘罢了,心里就算生气,但手里缺钱用,过一段时间不还得乖乖的过来卖货。
兴许还会因为价低,想赚更多的钱,而更加翻倍的画图呢。
就算当初是她拍着胸脯保证绝不压价又如何?
又没签合同,口头承诺值当什么?
再说了,对于压价这件事,田娘子也是有她自己的打算的。
——既然小姑娘们喜欢这些图样,她打算再来点巧思,将这些图样绣在香囊福袋还有鞋袜上来卖呢。
这些价高新奇又不实用的东西,可最得那些矫情小姑娘们的喜欢了。
到时若卖的好,必会需要大量的这种图样,万一那丫头看着眼红,开始猛猛涨价怎么办?
为了避免这种事,她必是要在一开始就杀杀对方威风的。
正如此思量,两个小姑娘又结伴踏进了铺门,一位小姑娘瞧着极活泼,正兴致勃勃的向另一位介绍。
“巧花,就是这家铺子,她家卖的衣服可有趣了,上面的图案……”
田娘子马上迎过去,圆润的脸上瞬间堆满笑,看上去真诚又和善。
“……哎呀小姑娘可真有眼光,我这里的图样可是平安镇上独一份,就连锦绣居都没有呢……”
“……”
宋青月不知田娘子的拿捏打算,她只是平平常常出得铺门,平平常常走在街上,平平常常在心里打算换一家合作,再平平常常摸摸怀中钱袋,开始算计如何花用。
她要添冬衣,一次添两件,一件长款,一件短款,然后再两条棉裤,两双棉鞋,床上的被褥倒不用,上个月她刚做了两床,还有炭火炭盆也得买个小的,听说这里冬季很冷,屋里没有火简直受罪……
掰着手指算完价格,宋青月的心情不太美丽。
恐怕这回没有钱给她储蓄了。
宋青月的情况并不似田玉桃估算的那般,被全家吸血,一边拿着高价工钱,一边却穷的连棉衣都置不起。
她只是没人管而已。
当然,听上去情况也不容乐观。
毕竟在正常情况下,一个没人管的十四岁小姑娘会如何呢?
想到七个月前,宋青月刚穿来,磕磕绊绊摸清原身情况后的心情,她简直想抹辛酸泪。
2. 划清界限
生母难产去世,生父不管不问,亲生的奶奶只关心小叔家弟弟,原身死之前,高烧烧了两天没人问,最后死在生父二婚下聘礼当日。
十四岁小姑娘怆惶的流着泪死去,二十四岁上班两年的21世纪孤儿宋青月,睁眼醒来。
宋青月顶着小姑娘的身份,开始过着小姑娘的生活。
而储蓄存钱,则是宋青月上辈子就养成的习惯。
毕竟没人兜底,她从大学开始就习惯性兼职攒钱,后面工作后,更是强制要求自己每月攒下工资的一半……虽说省吃俭用那么久,一场宿醉全清零,可习惯终究是保持了下来。
每次卖图所挣的工钱到手,她总是强制性的拐去钱庄存大半,然后捏着剩余的三分之一,再仔细分派,改善生活。
只这一次……
唉!
存钱好难。
虽说心里千惆万怅,但一阵比一阵更猛的凉风却没给她伤感时间。
捏着钱袋的宋青月拢着衣裳,又恢复了刚刚缩着脖子的模样,只这次闷头前走的方向换成了另一条稍窄街道。
这条街道做的就是穿用生意,冬季卖布卖棉花,夏季卖布卖轻纱,还有每隔几个铺就有一个娘子坐在一米宽的窄门铺里穿针引线,更兼卖些针头线脑,彩布丝绦。
只要与布匹穿用有关,那就几乎包全乎。
宋青月上个月才在这里扯过棉布棉花做棉被,如今再来,那也是熟门熟路。
东边买棉布,要颜色暗的,耐穿的。西边买棉花,要白的,暄的,今年新上的。南边找裁缝,要……
哦,这个没资格挑了。
拎着东西从头走到尾,宋青月愣是没找到一个裁缝店排队少于八个的。
天气猛然降温,哪怕有部分人买的成衣,有部分人买了物料回家自己做,也不耽误街道里的六个女裁缝店铺爆满。
如此规模,就算现在排上,等拿到东西也得十天后了。
十天,很难熬啊。
愁眉苦脸几秒钟,宋青月毅然拎着东西出了这条街。
要说这里的时间等不起怎么办呢?
没关系,她还有退路。
开门做生意的排不上,那就退一步,找私下的呗。
底层小户,市井平民,多的是一些除了忙活家务孩子,还想在外头接活的妇人。
只是质量参差不齐。
有的妇人那确实适合捻针,平日闲时领个活计补贴家用,那确实皆大欢喜,但有的妇人,粗手大脚,平时就会缝补个衣服补丁的,看别人赚钱她眼红,也跟着闹哄接活,最后能不能体面结束,真的是全凭运气。
正巧,宋青月自己就知道一个手艺又好,价格又便宜的居家妇人。
——至于为什么明明知道这个,却还是宁愿外面选贵的……
拎着一大包东西的宋青月走了很久的路,最后脚步停留在一家朱红木门前,踌躇几秒,默默念了好几遍菩萨保佑保佑保佑,然后抬手敲了门。
然后显然,她一没捐钱,二没烧香,张嘴就想让菩萨保佑她的霸王餐方式没被搭理。
开门的是个十四五岁,个高腿长,衣着得体,面貌俊俏的小少年。
“青月?”
看到她,少年显而易见的很惊讶。
“你怎么来了?是来找我?你——”
“不不不!”
宋青月赶紧摇头,然后将手里的包袱提得高高,简直都快砸少年脸上。
“我就是来找陈婶做衣服的,就做衣服!”
盯着她,少年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宋青月显然不想与他多言,对着敞开的木门里就扯着嗓子喊。
“陈婶,我来做衣服,你在家不——”
交流被迫中断,陈子言却也不回屋,眼瞧着她对母亲对她的近况关心含含糊糊,然后三两句便扯开包袱开始讲述想要的衣服款式。
如此不过半柱香功夫,她竟是己交待完毕,然后干脆利落的想走人。
到了这会儿,陈子言的眉头已经皱的能夹死蚊子了。
他没在门口堵她,毕竟他家太小,就两间正房一小院,两人在门口说什么屋里都能听得清。
所以他皱着眉跟在宋青月后面出了门,然后跟着往前走,一直沉默走到拐角人少的地方,才终于站住问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话。
“青月,你怎么了?”
为什么那么久都不来找他了?
宋青月背对着他站住,然后很轻很轻的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看吧,这就是她明知道陈婶做东西物美价廉,却依旧不太愿意往这边跑的原因了。
陈子言……他和原主是青梅竹马,不对,或许更准确的说,原主应该是陈子言的小跟班,从小跟到大的那种。
可奈何,两人在书中的定位差得远,一个是女主随手捏死的小炮灰,一个则是为女主感情添砖添瓦的男三号。
是的,你没听错,就是书里。
发现自己不是普通的穿越,而是神奇的穿书,是在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天。
当时她刚平复好自己穿越的心情,然后就被自己亲生的渣爹想起,第一次见到了渣爹新娶的继室,以及继室带来的闺女。
乔香怜,这个她不同父不同母的继妹妹,就是这本她穿越前几天上班摸鱼时偷看的小说里的女主。
她当然不是仅靠对方的名字就确认的。
而是在得知对方的名字后,又着意打探了家里所有人的名字后,才终于确定了这件事情。
她穿书了,穿成了黑莲花女主的炮灰继姐,穿成了那个,因为嫉妒女主受自己家人宠爱,所以老想找茬,却又因为脑子不够总被女主碾压,最后因为女主对此感到了厌烦,直接来招阴狠的,成功把十六岁原主嫁给了个无赖混混。
拜女主所赐,她这副身体的原主最后的结局是,孕期被打,一尸两命。
在意识到这个噩耗后,一夜未睡的宋青月开始了自己的自救。
首先,除了吃饭睡觉时,其它时间都离女主远远的。
不打扰,不招惹。
再有,在外努力挣钱,毕竟手里有钱,人就有底气,如此也能避免几分被家里摆布的命运。
最后,那就是离陈子言,这个原主针对女主最真实的源头远一点。
在得知自己穿书时,宋青月是刚看了原著不久的,因为时间不久,所以她自是能记得书中的脉络关系。
照她的理解,说是原主为了家人宠爱才针对女主,不过是小姑娘的面子话罢了,毕竟家人宠爱有什么好争的?女主没来的时候她也没得到过啊!
小姑娘心里其实想争的,是青梅竹马陈子言的目光。
可奈何,落花有情,流水无意,陈子言在第一次见到十四岁的女主后,就上了心,往后总借着来找原主的名义看望女主,给女主带吃的,带玩的,以及各种打探女主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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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原主那样敏感的人,又怎么可能看不出其中差别?
所以她崩溃,她痛苦,她一改往日软弱脾气,开始用最蠢的办法针对女主。
以至于最后,她喜欢的陈子言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厌烦,并无数次告诉她,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她,他从来只把她当妹妹,并还多次站在女主那边警告她。
两人的关系也至此,彻底破裂。
当然,就算没有原主阻挠,陈子言也不可能和女主修成正果。
毕竟,他家只是市井小户,寡母薄田,虽说他陈子言在算账上有些天赋,可也终究小打小闹,入不得一心想往富家宅里钻的女主眼。
不过就是个被吊着的备胎,就连能和男主撕扯几下的男二都混不上,也是寒酸。
只是,谁能想到呢?
原主到最后被女主设计嫁给混混一尸两命破席裹体草草掩埋后,原主亲爹亲奶没管,倒是这个陈子言,他怒气冲冲的与混混大干了一架,然后竟挖出原主尸体,不仅给人换了棺木,按照正常流程下了葬,还为此脱离了女主备胎行列,和女主分道扬镳。
对此,宋青月能说什么呢?
他只是不爱原主罢了,或许就像他在原书中说的,他真的只是把原主当妹妹,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可也真的只是情分罢了。
这事说来话长,可其实在现实里也就是短短几秒钟而已,宋青月收拾好情绪回了头,面上己自带三分笑。
“陈家哥哥,你找我有事?”
她回应的落落大方,一点不见曾经的怯懦讨好。
看她这样,陈子言眉头皱的更紧了。
但显然,小姑娘不在乎他紧皱的眉头,她面上的笑意礼貌客气,清亮的眼珠也直视着他,一字一句,没有一丝畏缩。
“这次就算了,不过陈家哥哥你要记得,下次再找我有事的话,一定要在人多的地方找我说,毕竟咱们也不是小孩子了对不对?就该知道要保持距离……”
“……保持距离?”陈子言怔怔。
“对啊!”
宋青月满脸理所应当,甚至还疑惑的瞅他一眼,仿佛不太理解他的反应。
“你我都十几岁了,自然应该忌讳着些,谁都有谁的日子要过,被耽误了名声与谁都没好处……”
这些字字句句,都是原著中陈子言在喜欢上女主后,有意想和原主保持距离时说过的话。
而如今,被宋青月顶着原主的皮囊先他一步说了出来。
事实证明,这些话确实非常好用,因为他们都成功堵住了想听解释的那个人的嘴。
见面前陈子言仿佛被哽住般的半晌无言,只脸色难看的吓人,宋青月……她能怎么办呢?
她要时刻注意着男女有别,她要小心经营着外头名声。
所以她此刻能做的,也就是原著里头陈子言说完这些话,并在看到原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后所做的事。
脚步先往后退一大步,然后再用听着温和实则冷漠的语气开口道;
“陈家哥哥还有事吗?若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陈婶还在家等你呢。”
说罢,转身,抬脚,没有一丝犹豫的利落走人。
寒风乍起,夕阳落幕,宋青月是吃了中午饭出来的,没想到就这几件事,竟也磨磨蹭蹭到了要吃晚饭的时辰。
看着天边的红色残阳,宋青月轻轻的叹一口气,从小巷拐入长街,终是感觉不到后面的如芒在刺了。
3. 美人胚子
其实若非必要,宋青月是不太想给陈子言难堪的。
毕竟真没到这地步,陈子言他只是不爱原主罢了,又没有伤天害理。
所以宋青月一开始的打算也就是离他远一点,远一点,再远一点。
既成全了原著中陈子言和她划清界限的心,也周全了这一世宋青月不想和主角团扯上关系的意。
看,两全其美,对吧?
只现在……
唉!都怪当时的气氛太像原著中两人决裂时了,这就导致她护短了原主,心中一时不忿,然后——
罢了罢了,说都说完了,现在搞这些虚伪的干什么?!!
宋青月挠头,并在心里谴责了一下自己,然后迎着寒风,缩脖塌脑的往家走。
而被留在原地的陈子言……
他盯着对方背影消失的方向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天边的太阳渐渐西斜,残阳满天,他才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呼出,平复下情绪,然后转头回了家。
然而,虽然他刚刚跟着人出去做的很小心,但还是被他娘发现了。
家中已经放下手中活,现在开始做饭的陈母,果然见他回来,便开始紧追不舍。
“小言,你俩怎么回事啊?”
“现在说开了吗?”
“算算时间,我都大半年没见这丫头往这边来了,难道是家里有了继母,日子难过……”
陈母操心的一路从院里跟到陈子言小屋,嘴巴噼里啪啦,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砸下,直听的陈子言脑子嗡嗡响。
他耐着性子敷衍;
“没事,就是各自的年龄都大了,总得保持距离,不能像小时候般胡闹……”
“哎呀,什么叫胡闹!”
陈母推他一下,语调上扬;
“你们可是从小就认识的交情,那话本上不是有句话吗,叫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说的不正正是你们这种……”
“好了!”陈子言压着气,语气尽量温和。
刚刚宋青月撇清关系的话语犹言在耳,如今再听到母亲的胡言,陈子言脸上就好似被狠狠扇了一巴掌似的。
什么意思?
难道自己还巴望着和对方有关系不成?
“什么青梅竹马乱七八糟的,我们就是普通玩伴。”
说完这句,似乎是怕陈母还不依不饶,他抬起头,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又重复了遍;
“就是最最普通的玩伴,和我和文强,柱子,冬寒他们没有任何区别!”
“一点都没有!”
陈母一愣,看着陈子言斩钉截铁的样子,有些讪讪;
“我这不也是看你们从小一块长大……”
“我和周围巷子里的孩子都是一起长大,难道我们全都是青梅竹马?难道我们全都要按话本发展?”
陈母;“……”
行吧行吧,爱咋咋地吧。
陈母一摆手回厨房继续做饭了,留下陈子言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刚开始还背部挺直的盯着虚空某一点面无表情,过了一会儿,也不知想到什么,背部慢慢放软靠在自己的椅背上,又是那副眉头能夹死苍蝇的模样,闭目养神。
而另一边,在寒风的压力下,宋青月脚程很快,不过七八分钟,宋家小院的轮廓便已经出现在宋青月眼前。
宋家小院儿占地不大,说起面积,其实也就三间正房的尺度,但谁知这间小院当初怎么规划的,竟是挨挨挤挤将房间建的极小,三间正屋的空档愣是建出了五间小房间。
当然,这样奇葩的户型对宋青月是有利的。
因为她成功的一人一屋,有了自己的私密小空间。
回得家来,刚踏进院,正巧与做完饭要回家的桂姨迎面碰上。
宋青月被冻得有些僵硬的脸立马扬起客气的笑。
“桂姨,回家吃饭啊。”
女人抬头,脸上的笑挤的也很艰难。
“嗳,家里孩子把饭做好了,就等我回去吃呢。”
桂姨今年三十二岁,是个面色蜡黄,瘦骨伶仃,一看就很命苦的女人。
当然,事实也确实是这样。
她男人以前是个爱玩的,都三十多了还不消停,结果前两年和狐朋狗友去山里打猎时遭了灾,一脚踏空摔下坡,人倒是没死,只是摔到了腰,自此瘫在床上再起不来。
一时间,养家责任全砸在了这个苦命的女人头上。
一个闺女两个儿,外加一个因为常年卧床而脾气暴躁的病人。
真是想想都窒息的生活。
而如今,因着宋青月她继母怀孕,且听说还是个双胞胎,所以桂姨被宋父以一月三百铜子雇来,不管吃住,每天给家里做两顿饭,外加两天洗一次衣服。
至于,为什么家里两个闺女,却最终能沦到外面雇人收拾家务?
呵!
那自然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十三岁的女主乔香怜所找的理由是,她学刺绣,手指干活干粗了会刮花名贵缎面。
而宋青月找的呢?
她就没有女主那么名正言顺的理由了。
毕竟她可不像女主有母亲疼爱,被早早花钱送出去学刺绣,有技傍身。
宋青月无才无能,唯有略费些周折的——
先是勤勤恳恳的做了两天饭,第一天早上的米粥煮糊了,中午的米饭没蒸熟,晚上的汤食腥又苦……
然后第二天苦哈哈叨着手指粗细没煮熟的粗面条,她诚心建议;
“要不家里雇个人吧?钱不够的话我就出去找个活,不然总吃这些也不成样……”
宋父既是手艺人,从小学成的木工手艺。
又算生意户,自己开了个小门楼,自己当师傅专卖自己做的小家具。
那收入,一月少说也有二三两。
所以宋青月后面那句本来就是客气客气,毕竟宋父眼看着也不缺这点,哪有脸让十三岁的姑娘出去做活补贴,可谁能想到——
宋父这东西竟真的这么狗。
他麻利点头赞同了宋青月的提议,并主动提出等她找到活后,一个月上交三百个铜子就行,剩余的让她自己攒着当嫁妆……
哦,真是令人感动的大方慈父啊……呕吐。
人怎么能狗成这样?
人怎么能狗成这样!!
但奈何,哪怕心里脏话连篇,但在这个父权至上的年代,宋青月也只能对自己这个名义上的渣爹露出乖巧微笑,然后貌似愉快的接受了这个提议。
其实那个时候,宋青月已经开始画图挣钱了,但她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画这些奇怪的图,更且,渣爹这么狗,宋青月也不想把自己的挣钱技能曝光给他,于是打着找活干的名义在外转悠好几天,最终想到了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
既然不能在家里光明正大的画,那就跑外面书铺里画呗。
平安镇这地儿,虽搭不着商贸交易的边,但也算是个挺繁华的小镇。
至于为什么繁华?
那就是沾了镇上一家学院的光了。
学院名叫清风学院,是个建立几十年的老学院,以前一直不温不火的,后头也不知走了什么大运,院里接连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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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个真材实料的老学究,然后那几年的学生突飞猛进,不仅有好几个考上了秀才老爷,更有一个本就有秀才名头的直接成了举人。
一时间,清风学院名声大噪。
这学院有名声了会干什么事?
那当然是招生啊。
周围城镇慕名而来的学子千千万,清风学院从刚开始的交够学费就收,到中面的考验才能秉性,再到后面的介绍信,再再最后,那就直接开始大兴土木,扩建面积。
学院人口以爆炸式的方式迅速增长,而以此为生的周围书铺自然也是遍地开花。
而开的多了,那自然也就开始了恶性竞争。
以前的书铺都只卖书,甚至有的脾气差的都不讲价,现在呢?
不仅让人站着免费看,还已经有好几家在自己的书铺里辟出一块地方,放上几个桌椅板凳,以此作为卖点,吸引附近学子了。
呃,这有没有吸引到更多学子宋青月不知道,她只知道,这样的经营模式是真的吸引到她了。
不能闷在屋里画图,却又需要安静环境的小画手应该怎么办呢?
那这种书铺自然就是她的不二之选了。
虽然距离远了点,单凭双腿要走半个小时,但,好处也是大大的,只要她小心避过学子们的下课时间段,这处小空间几乎就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地。
满意,特别满意。
而在家里,她也提交了份让宋父满意的答卷。
制衣坊里的打杂工,不管吃住,一天上满四个时辰,每月工钱四百铜子……
忽略掉当时宋父顶着慈父嘴脸嘱咐她,让她手里有钱要节俭着用,花不完就攒着给未来小弟弟买些孩子物件的这些恶心话。
凑凑合合,倒也算皆大欢喜。
桂姨应该是从屋里出来时喊了其他人吃饭,宋青月刚进厅堂,还没来得及看清桌上菜色,屋里头休息的众人就已经一个个坐上了桌。
主位上浓眉宽脸,一身灰褐色长袄,衬的身材越发魁梧的宋父就不提了。
就说坐在主位左侧的母女俩,那可真是一个赛一个的亮眼。
一个三十上下,黑鸦鸦的发丝油亮亮的在脑后挽成一个繁复的髻,柳月眉,丹杏眼,高挺鼻梁樱桃唇,哪怕已怀孕六个多月,肚子挺得高高的也不显臃肿,整个人看上去温柔又和善。
就连语气,听上去也都让人很舒服。
“月丫头回来了,忙了一天辛苦了吧?快坐下吃饭吧。”
若不是有原著打底,谁能相信这样温柔可亲的妇人,会有一副那样恶毒的心肠呢?
而女主呢,年龄比她小一岁,今年十三,虽身姿容貌尚未长开,但瞧着对方和她娘七分相似,又明显更胜一些的五官,宋青月不用掐指算都能打包票,这绝对是个小美人胚。
呃,也是,若不是个美人胚,她又怎么可能,不仅让陈子言一见钟情,后头还迷倒花心滥情的男二,最后又以一介市井女子的身份进入豪商后宅,在里头大杀四方,就连男主早死的原配为他生的两个受他重视的嫡子,都能被女主搞的远远发放。
手腕心计是重要,可若想同时达到这些要求,自身容貌一样不可缺少。
宋青月一边扒拉饭,一边默默在心里感叹完这些,然后又有些怨气的瞅了坐在主座上的宋父一眼。
瞧瞧,瞧瞧,瞧瞧对面坐着的母女身上的衣服,一个月白,一个嫩青,都是极为衬人的好颜色,而且更关键的是——新的,都是新的。
娘的,可真是小白菜,地里黄,小小年纪没了娘……
可怜啊!
4. 母女夜话
吃过饭,宋青月自觉的洗了碗才进房间,如此再一番洗洗漱漱,她这忙碌的一天终于落下帷幕。
当然,落下帷幕的只有无趣的她,家里剩下的人,可没有如此早睡。
宋父吃了饭嘴一抹,便去了隔壁老刘家打马吊,估摸不到亥时回不来,女主她娘呢,则是拿着给肚里孩子做的半成品裹被进了闺女房,母女俩正一边做活一边夜话呢。
而这夜话七七八八,从绣坊里师傅们的手艺谈到绣女学技之间的龌龊,再从乔母对未来的打算以及……
竟也谈到了宋青月身上。
“……怜儿你有没有注意,那丫头好像长高了。”
乔母一边眯着眼在裏被上结束最后的收尾,一边闲闲开口。
“就夹菜的时候,她手腕出来一大截,好像皮肤也变白了些,怎么回事,不是干的打杂粗活吗,怎么还能……”
“提她做什么。”
乔香怜在给自己新做的袄裙下摆绣花样,听母亲如此说,她细细的弯眉一挑,表情丝毫没有十三岁姑娘该有的天真,而是漫不经心中又带点不屑;
“不过就是个娘死爹不管的野丫头,一辈子受苦的命,娘你不用搭理她。”
一根线用完,下摆上的花样也已经初见雏形,用手指摸摸细致的针脚,小姑娘唇一挑,终于显出了几分十三岁小姑娘该有的稚气,然而下一刻,她嘴里说出的话;
“娘你就记得顾好肚子就行,只要你肚子争气生个男孩,宋春山绝对不会对你差劲,还有那光偏孙子的老太婆,等儿子生出来,还怕她对你不满意?”
如此算计的话语,照理讲,应该是年长者说出来更适合,可搁母女俩这儿,那就是直接翻了个。
年幼者规划筹谋。
年长者俯首帖耳。
乔母是真对她姑娘的话完全顺从,一点异议都没有。
要说当初,乔母她就是山沟里的土姑娘,到了年纪便凭着几分姿色嫁给了屯里的村长儿子。
虽说村长儿子吃喝嫖赌样样全,可那有什么关系?
至少她实现了小小的阶级跨越,不用再苦哈哈的地里刨食了。
只可惜,那样的好日子没有长久。
不过八年,在她闺女七岁,儿子四岁时,她男人便死在了别的女人床上。
穷山沟里的寡妇日子不好过啊,就算她是村长家儿媳妇那也一样。
毕竟村长家里又不只一个儿子,大儿子死了,二儿子就顶上,然后整个家里就几乎成了二儿媳天下。
谁又能怜惜她一个女人带俩娃的苦楚呢?
如此煎熬大半年,一向主意最多的大女儿给了她一个选择。
丢下儿子,带着她这个姑娘进城。
其理由也很充分。
她们需要再进入一个家庭来改善生活,沟子里的男人条件太差,她们只有走出去,才会有活得更好的可能。
乔母只犹豫了几秒,便答应了。
虽说在儿子和女儿间,她更爱儿子,可是若对比的是自己,那犹豫的那几秒,便己是她全部的爱。
她绝决果断的将儿子扔给了他爷爷奶奶,然后带着闺女进了城。
她的选择确实没错。
来到了外面世界后,她不会再被人鄙夷寡妇身份,找个好好的工作干两年,养好皮肤身段,然后闺女便为她寻摸好了人。
是的,就连宋父,都是闺女为她寻摸的。
其实当时,乔母身边还围了个其他男人,正在她左右犹豫,并为自己的魅力而沾沾自喜时,闺女却毫不犹豫踢另一个男人出局,为她选择了宋父。
用闺女的话那就是;
“被踢出去的那位家庭复杂,前头媳妇儿是被婆婆磋磨死的不说,家里俩儿子男人也不管不顾,这样的男人没有在乎的,无法拿捏,倒是后面的这个,妻子难产死,公婆不同住,且不重视家里闺女……一看就是稀罕儿子,只要你嫁过去能生出儿子,那你的地位就稳如磐石……”
事实证明,闺女确实选的对。
前头那个后面又娶了媳妇,没娶媳妇儿前,老娘天天做饭都应该,娶了媳妇儿后,老娘得颐养天年,儿子得干净体面,就连他自己,那都得把当初追着人家女人跑的心力讨回来,一家子过的那叫个鸡飞狗跳。
而她呢?
没有婆媳矛盾,继女没有存在感,男人虽不体贴,但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事,这间院子她是唯一的女主人,且更重要的是,真的应了她闺女的话,自她怀孕且还被查出来双胞胎后,男人真的是事事顺从,不仅为她聘请了人照顾,连手里给钱都大方了许多。
多么舒心顺隧的日子啊!
而乔母她自己也知道,之所以她今日能过上这么舒心的日子,那完全是拜她大闺女所赐,所以,如何能不听话?
她怎么会不听话?
所以她弯了眉眼,语气温柔又顺从。
“我家怜儿说的是,娘全都听怜儿的……”
“……”
母女夜话还在继续,而宋青月,忙碌一天,她睡得也很香甜。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过着,宋青月每日起床就走,路上用几个铜子儿买顿早餐吃,然后挎着个装着油墨炭笔和纸张的小包找书铺,中午等学子们下课,她便规规律律的回家吃饭,下午再似模似样的出去,日子过的倒也平静……哦,倒是有个小波澜。
在她将新袄带回来的当天,她那个一向都不太理她的继妹,竟破天荒的主动和她搭了话。
“呀,新衣服啊。”
她如画的眉眼带着笑,目光毫不遮掩的将宋青月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然后笑呵呵的听上去在夸她。
“挺不错,和你挺配的啊。”
宋青月;“……”
别以为她没听出来对方在嘲笑她。
她做的这两套棉袄,一套灰的在身上正穿着,一套黑的还收在包裹里,款式一模一样,都是直直板板,没有半点弧度花色。
直白点讲,就是家中妇人最喜欢给十几岁皮小子做的款。
耐脏,耐磨,还不显眼。
当然,这三点也正是宋青月选择这款的重要原因。
宋青月听出了对方的嘲笑,但她只犹豫了一秒功夫,就当机立断的当做没听懂。
“是吗?我也觉得很配呢。”
她面上挤出一点羞涩,又别扭的用手拽拽下摆,再抻抻袖子,真真就一副因为受到夸奖而满身不自在的模样了。
看她这样,女主理所当然的感到了没意思,几句敷衍便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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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各了屋。
至于,你若想问,不过是个还未长成的小姑娘,至于让你如此防备吗?
看过原著的宋青月会非常真诚的回答你。
至于,真的很至于。
做为一个书外读者,宋青月真的太了解女主乔香怜的一生了。
你敢想吗?
女主五岁的时候,就因为隔壁猎户闺女有只小白兔,她没有,就亲手捏死了那条生命。
七岁的时候,更是因为父亲去世,婶婶当家时对她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便在夜里将护发油倒在婶婶门口,成功将婶婶肚里六个月大的孩子给摔流产。
还有十岁刚进绣坊时,因为和她同期的一位绣女基础工比她扎实,每次考试都压她上头,并因此说了几句得意话,她就——
偷偷摸摸重新设计了房里的烧水壶,然后在那位绣女端杯子倒茶时,壶上的把柄猝然断裂,滚烫的开水全数浇在她的右胳膊和双腿上。
哪怕随着她的惨叫,坊里的人马不停蹄将她送到了平安镇最好的医馆,可,大夫救治的最好的结果也就是,留下大片丑陋的烫伤,腿可以正常行走,右手可以做些正常粗活。
想刺绣?那却是万万不能了。
一个五六岁就开始在家刻苦练习的小姑娘,她的一生就这样毁了。
作为绣娘,她捻不起针,作为姑娘,身上留下这般丑陋的烫伤,她这辈子,又有谁愿意娶?
如此,乔香怜在成功搞走了对方,并毁了对方的一生后,顺理成章成为了她们这一期的第一名。
宋青月不理解这样的人,也很费解为什么这样的人能当上书中女主,可奈何,这就是事实。
她改变不了,也比拼不过,所以她只能一遍遍告诫自己。
莫招惹!
莫招惹!
莫招惹!
太阳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在这一日又一日的重复生活里,天气已经进入寒冬,甚至昨晚上还飘起了小雪,而宋青月,她也终于又给自己谈成了一家合作。
这次倒不是成衣铺了,而是在儿童书籍里做插画。
就是她画图的这家书铺老板,在一次闲的没事干,溜溜哒哒乱转时,不小心瞧到了她画的画,然后立马惊为天人,一通夸赞……咳咳,夸张了。
正儿八经说,就是对她画图的技术表示平常,但对她能画出这张图的创意,表达了无限赞赏。
……偷偷借鉴21世纪电视剧里的卡通动物形象的宋青月,讪讪而笑。
唉,专门花钱上了几十节课才学会的素描画技没人夸,这样借鉴而来的卡通形象却被夸上了天。
宋青月都为她自己感到了些许尴尬。
就在宋青月被对方夸奖的坐立不安,正偷摸摸将图稿毛笔都往包里塞,想寻摸个合适机会提前下班时,坐对面的书铺老板终于停下了他的华美词藻,然后一拍桌子,中气十足;
“你这样的图画单画在白纸上没意义,它就该出现在儿童图画上,我这边刚好认识印刷厂老板,小姑娘你有没有兴趣——”
诶?
诶?
印刷厂老板?
她赶紧停下了自己偷摸摸的双手,满脸惊喜的抬头;
“有兴趣,我很有兴趣。”
5. 黑莲花女主
这个书中世界也不知借鉴了哪朝哪代,反正印刷术已经走进各城各镇,除了富人收藏的名贵孤本外,其它的都是一印几千册,名著书籍,精怪话本,己不再只是富人消遣,而是飞入了寻常百姓家。
当然,就是再如何寻常百姓家,宋青月也没渠道认识这种人,可是运气这东西,谁又想的到呢?她就普普通通来蹭个座,竟是蹭出了这样一位大贵人。
在书铺老板的牵线下,宋青月的图画卖到了令人感动的价格。
八百文一张。
八百文!
虽说以后要听从对方意见来画情景稿,不能再像如今随心所欲的,想起什么就画什么,但——
八百文啊!
且印刷厂老板还笑呵呵的与她口头保证。
“现在就是刚试试,价格提不了太高,等后头反响好了,叔再给你提价……”
宋青月笑的见眉不见眼的完全接受,并得到了自穿越以来最厚的一个金额。
一共二十八张图画,十九张是这个月在书铺奋笔疾书刚画的,剩下的九张,则是前段时间被田玉桃挑剔退回,宋青月没舍得销毁的。
若说以往,二十张图画里被挑剔出两三张,那宋青月咬牙销毁也就销毁了,可是如今,九张,整整九张啊!这都是宋青月绞尽脑汁想出的搭配,再一笔一画慢慢填色的。
每一张都是她耗尽一整天的心血,她怎么舍得丢弃销毁?
实在舍不得的宋青月偷偷摸摸将所有图画都混到了一起捧到新甲方的面前,然后,嘿,你猜怎么着?
二十八张混一块,印刷厂老板只剔出了两张实在合不到图画本里的,然后,宋青月便得到了两个实实在在的银元宝。
还是两个十两的。
托着两个只在电视剧里见过的精致小元宝,宋青月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此时若不是面前还有贵人和甲方,宋青月简直恨不得掀起裙摆跳个舞。
呃,好吧,她没有裙子,此时此刻陪她见证这闪耀一刻的,只是一条土不拉叽的黑裤子。
但那又如何呢?她现在快乐的简直像中了百万大彩票。
话分两头。
在宋青月最意气风发,事业得意之际,女主乔香怜那边,也是终于和男三陈子言碰上了面,只——
没有一见钟情。
有时候人和人的缘分就是那么奇妙,在原著里,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年后的宋家小院。
那天,陈子言奉他娘之命,来宋家给他们送半篮野果,然后在院里见到了十四岁已经亭亭玉立的乔香怜。
那时的女主简直和宋青月是两个极端,她漂亮,纤瘦,头上的发丝油亮润泽,身上的翠青袄群精致合身,鲜亮的颜色更是衬得她肌肤如雪一样白。
那天阳光很好,明灿温暖,她就坐在屋檐下绣花,阳光透过巷子里一棵高大枝桠的缝隙,披洒在她脸上,手上,身体上,那一刻,在陈子言眼中,她整个人简直在发光。
怦然心动,一见钟情。
而如今呢?
陈家和宋家关系其实不错,是从奶奶辈就开始有的交情,近些年来,哪怕陈父早早亡故,两边也是一直都互通着东西。
就是那种,今天我家从乡下搞到了一篮土鸭蛋,哎呀,送你们几个尝尝味。
明天我家去城外游玩,搞到了一盆野蘑菇,哎呀,送你们半盆,一块尝尝鲜。
以此类比。
而以前,因为宋青月往陈家跑的勤,所以像这种一两个月互通一次东西的情况皆都是宋青月代劳,压根轮不到陈子言往宋家跑。
而如今,因宋青月单方面与他绝了交,这种事没人再跑腿,陈子言就算再不愿,也还是被陈母唠叨叨的赶了过来。
这次踏进宋家,正值寒冬,没有太阳,女主也没刺绣,且更重要的是,她才十三。
十三岁的姑娘正在屋里用炉子取暖,听到外面动静,随手整理了下仪容便出来见人,她还小,平板板的身条瞧不出少女轮廓,一张小脸虽看得出漂亮,但,在陈子言眼里,也就是个平平常常容貌不错的小姑娘了。
陈子言唇角勾起,表情不是原著中心脏怦跳时的脸红局促,而是和平时没区别的温和礼貌。
“是乔妹妹吧?我是陈家那边的,这果子是昨日我舅舅从城外山上采下来的,很甜,所以我娘让我拿来给你们尝尝鲜。”
女主乔香怜这会儿并不知,面前这个在原著中钟情于她的痴情男三已经被蝴蝶没了,此时此刻,面对外人,她露出一贯的甜软微笑,眉眼弯弯,声音清甜;
“嗯,我听我爹说过你,说你可厉害可会读书了呢,还有我们上次吃的大柿子也是我姐从你家拿来的对不对?那柿子可甜了,后头我想吃,又跑到集市买都没买到那么甜的呢。”
“是吗?那是我奶奶家院里自己种的。”
听她夸奶奶精心伺弄的果子,陈子言眼睛里的笑意真心了些;
“我也觉得我奶奶种的比集市上卖的好,你既喜欢,下回柿子再结果,我就摘了更多的再送来。”
“好啊,陈家哥哥,那一言为定,你可别扯谎诓我啊。”
“不会的,到时候我摘多多的,给邻居都分一分,给你家分最多。”
“嗳,那我在这里就提前先谢谢陈家哥哥了。”
“都是邻居,不用客气……”
“……”
点到为止,礼貌客气。
当然,虽损失了男三这么一个优质备胎,但在接下来的大半年,女主的其它收获该有的却还是有。
比如,如今手艺小有所成的乔香怜被外派到大户帮富小姐绣嫁衣,因其伶俐口舌和讨喜外貌博得富小姐喜欢,三个月的时间不仅挣了四十多两银子,还和富小姐成了脾气相投的手帕交。
再比如,拥有了四十两现银的乔香怜并没有选择像宋青月般将钱存进钱庄,而是在尝到了上次甜头后,赌了一把,将这些钱都买了金丝银线,名贵丝帛,然后挤出两个月空闲功夫,绣成了一件精致华丽的纱衣,将其送给一位绣坊里的老师傅。
老师傅不爱这种华丽,可她老来得女,如珠如宝的女儿爱啊。
眼见礼物讨得了女儿欢喜,老师傅自然投桃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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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开始运用手上人脉,带领女主进入一个个富家后宅。
而也正是在这样频繁进入富家后宅的过程中,女主第一次和男主见了面。
那天她又和老师傅一块进了富家后宅,是因为里头的贵客在绣坊订了一批赏人用的荷包,当时花色搭配没说清楚,这次过来是要好好商讨商讨这些问题,以免东西做出来,再生波折。
可不想,这宅中唯一的女主人美则美矣,却很骄横,见自己用惯的老师傅不经同意就带来个年轻姑娘,她立马拉脸,不仅对老师傅态度敷衍,竟还开始阴阳怪气女主。
女主这如何能忍?
看着坐于上位小腹微突的美艳妇人,乔香怜只眯了眯眼,便决定给对方一个深刻教训。
她先是装作懵懂的听不懂对方阴阳,再用天真无邪的口气夸女人漂亮,富贵,命好……
总之,好词好句全往上堆,直将女人脑子都夸迷糊了后,引着她往外头走。
“……我刚刚进院时瞧见,院里的荷花开的真漂亮啊,特别是其中一朵,又大又艳,上面还有圆润剔透的水珠滑落,若夫人也喜欢,咱们荷包上就可以绣最艳的那朵,就连水珠,我都可以绣得一模一样……”
“水珠都能一样?”
美艳妇人不太信,但她面前的小姑娘重重点头,斩钉截铁。
“那当然,我保证上面有几滴我就能绣几滴,且方位还一模一样。”
妇人被挑起了兴趣,兴致勃勃的从座位上站起,护着肚子,叫来一个小丫头跟着就往外走。
传过来的语气清亮又骄横;
“那我倒要好好瞧瞧那朵最艳的荷花上有几滴水珠,你这小丫头若敢骗我,那你可真得仔细你的皮……”
清亮的声音渐渐远去,显而易见,人真的往荷花塘去了。
而屋里,老师傅正怒目瞪着乔香怜,声音冷厉。
“你这丫头浑说什么呢?咱们什么时候可以绣出水珠了?那是京都里的大师傅才有把握干的事,咱们怎么可能——”
老师傅是真的很生气。
这里的贵客说起来算是她的老主顾,她一直都很小心的经营着两边关系,本来嘛,今日她带陌生人进宅就已经触怒对方了,如今再加一个胡言蒙骗……那以后对方还能指定她才是怪事儿呢!
这丫头平时看着怪稳重,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如此鲁莽,这样让她以后还怎么带她来往——
正喋喋不休间,从美艳妇人出去后就一直垂着头的小姑娘突然抬头看向她,依旧还是那副乖乖的表情,甜甜的音色。
“师傅,咱们也出去瞧瞧吧,”
她的唇角上扬微翘,显而易见的心情很好。
“也许这位贵客并不知我指的是哪朵荷花,我想赶过去告诉她。”
“告……告诉什么告诉!我在跟你说,我们绣不出——”
“既然师傅不想去,那我自己去吧,师傅在这里安心坐着,我过一会儿就回来。”
然后,在老师傅生气惊愕的目光里,乔香怜眉眼弯弯,裙摆翻飞,似一朵翩飞的蝴蝶般跑了出去。
6. 原男女主的初遇
然而,就在女主裙摆翻飞的快速往荷塘跑,并在想到自己即将亲眼见证到的精彩场面,脸上的笑容越发扩大时,那边荷塘处的情景却没有如她所料。
女主终究还是太小。
她早慧,凉薄,狠毒,报复心重。
如今再加一点,她的出身太低了。
因为出身低,所以见识少,她理解不了富贵人家的妇人奴仆环绕的安全。
哪怕美艳妇人并没有特意叫一大帮奴仆护佑,可当她踏出这个门,门外的众丫头不用招呼便会一拥而上。
丫头不是NPC,她们都有自己的思想,她们每一个人都清楚明白,自己的职责就是伺候好主子。
所以对于某些美艳妇人想不到的事,并不代表众丫头们也想不到。
众丫头们担心但又没法说,毕竟在事情未发生前,美艳妇人并不会搭理她们,所以几个丫头交换一下眼神,便越发用心的护在了主子身旁。
再然后,这几个丫头便起到了最关键性的作用。
一声惊呼,妇人滑倒。
乔香怜此时已经离得不远,所以她真切听到了这道声音,那一刻,她脸上笑容扩大,眉眼弯弯,眼珠黑的像深潭。
她迫不及待的加快步伐,想要更快看到这大快人心的一幕。
快了,快了,更快了。
然而,就在她转过一道小弯,目光投向荷塘的那一刻。
她脸上的笑容猝然僵住,黝黑的眼珠里第一次装进了惊愕。
这是她第一次选择对富家妇人下手,也是她第一次尝到失败的滋味。
只见荷塘边,美艳妇人确实摔倒了,可在她摔倒的那一刻,身旁围绕的丫头同时奋不顾身,三个扑在底下当肉垫,两个护在左右防碰撞,还有另外的一个,扯着嗓子就对院里大吼。
“夫人摔倒了,快去请大夫,快去同和堂里请大夫——”
有条不紊,临危不乱。
乔香怜这次的打算不仅落了空,还喜提了美艳夫人虽然没有证据,但依旧磅礴的迁怒。
内室里,美艳妇人脸色苍白的坐在床上,刚听大夫的话吃了名贵保胎药,一扭脸,看到跪在屋中间的乔香怜,立时便是滔天怒火;
“贱人!她就是故意的!她肯定是知道荷塘边有苔藓,所以故意这样跟我讲,来人,给我将她乱棍打死——”
“夫人,小女冤枉啊!小女第一次来这里,当时经过荷塘也就是匆匆一撇,怎么可能会注意这些,小女真的不是故意的……”
女主跪在地上,眼泪惊惶的颗颗垂落,是真的惊慌极了。
她此时脑里的世界观混乱而崩塌,心里第一次明白,脑子聪明并不是无往不利。
看,卧榻上的妇人多么愚蠢啊,不过听她几句言语,便顺顺利利钻进圈套,可奈何她是富人,她身边有无数奴仆为她护驾,所以哪怕她听话的钻进圈套自己也奈何不得,且最后,对方还能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对她进行处置。
她骄傲了那么多年啊!
骄傲于自己想做的事情没有做不成的,想得到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她稍微动动脑子,就可以把周围的人玩的团团转,稍微动点心思,就可以弄死与她作对的贱人们。
可如今,她第一次输了。
乔香怜此刻的心态有点崩,所以她滴滴垂落的眼泪,在这一刻无比真实。
然而美艳妇人此时正沉浸在差点失去孩子的惊惶中,如何看得进女主表演?
她厌烦的声音越发狠厉。
“都没听到吗?我说乱棍打死她!”
此时有一个旁边侍立的丫头上前一步,讪讪开口;
“可,可是乔姑娘不是我们府上丫头……”
听到这句,乔香怜惊慌的眼神里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也没工夫管理自己崩塌的世界观了,她猛的抬头,刚想顺着这句往下说,不想上首妇人接下来的一句彻底将她打向地狱。
“是良籍又如何?难道我月仙儿没打杀过良籍不成!不过就百两银子的事儿,有什么稀奇?给我打!”
乔香怜水润的眼睛里漫上绝望,干脆一咬牙,拼死一搏的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尖叫。
“救命!救命!这里有人滥用私刑!师傅救救我,师傅快救救我,师傅——”
她知道她师傅不敢趟这趟浑水,早已出府走远,可她今天落到这种地步,凭什么一块儿进府的对方却安然无恙?
她得喊出来,她得让上面的贱人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人来她宅院的,她不好过对方也别想抽身。
她就是死,也得拉一个人陪葬。
“师傅,师傅救救我,师傅师傅师傅——”
她心里的恶意没人知道,但她这样的挣扎显然是毫无意义的,她弱小的身板没有冲跑出去,刚跑几步就被丫头们扯住头发,拽住手脚,眼看下一秒,旁边婆子们手里的棍棒便会砸来。
乔香怜绝望的闭上了眼。
然而,终究是命不该绝。
就在她绝望闭上眼的下一秒,一股外力猛然推开内室房门,醇厚的男音响彻在每一个人耳边。
“干什么呢这是?我一回来就听到这院子闹哄哄的,又闹什么呢?”
这道声音一出,乔香怜身上的桎梏骤然松开,然后便是众婆子丫头呼啦啦的跪地请安声;
“奴才见过老爷。”
还有上首卡壳几秒,仿佛是在酝酿情绪,然后在众奴仆请完安后,猝然发出的惊天爆哭。
“老爷!奴家刚刚差点就见不到老爷了,老爷得给奴家做主啊,老爷——”
乔香怜缓缓睁开绝望双眼,然后正好与进来的男人对上视线。
男人看上去二十七八,正是一个男人的黄金年华,他很高,很壮,穿了件黑底绣银线的锦袍,料子极好,裁剪极正,低调奢华中又将人衬的有种矫健的美感。
特别是那个眼神,黑沉沉的,看不出什么情绪,但眼角眉梢的气势却是极明显的。
优越天生,高人一等。
只一眼,就把乔香怜的心尖儿瞧的直打颤。
而霍正亭这边,他停住脚步,没管床上爱妾的哭喊,正在自顾自打量一身狼狈的小姑娘。
这时天气已经入夏,女主乔香怜在这一年完成了少女蜕变,玲珑身段逐渐显露,精致五官肉眼可见。
哪怕在刚刚的挣扎中,她精心挑选的衣衫破了,费心编好的发丝乱了,就连头上一个个拇指大小的精致珠花都掉的东一个西一个……
却依旧没有掩掉少女含苞待放的姿容。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两人对视的时间,说来话长,但其实也就那么几秒钟,但几秒钟,显然己足够将目睹全程的月仙儿激的警铃大作。
要说她当时为什么对老师傅私自带个姑娘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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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是这姑娘长得太显眼。
跟在老爷身边两年,她可太清楚这男人的喜好了。
要么花开正艳,知情识趣。
要么,那就是豆蔻年华,含苞待放。
他就偏爱这两种。
月仙儿她身为锦绣楼当初的花魁,在拍卖初/夜的那一晚被老爷买下,两年小意温柔,百般讨好,终于怀上了宝贝疙瘩,眼瞧就要一脚踏进霍家大门。
她怎么能让她家老爷在这么关键时刻被别的狐媚子勾走?
于是,被子一掀,将大夫让她安心静养的话语抛在脑后,她光着白嫩的脚,花瓣般的脸上盛着晶莹的泪,就那么噔噔噔的踩在地上跑过来,然后一头扎进来人的怀里,嗓音软糯而又带点泣意。
“老爷,奴家真的要怕死了,你快抱抱奴家,你快抱抱……”
霍正亭这下终于将目光收了回来,抬手拍了拍怀中香软,语气虽宠溺,但眼晴里却没什么情绪。
“好了好了抱着呢,怎么回事?在门口都能听到你的喊打喊杀。”
“老爷你是不知道,呜呜呜呜,仙儿今天可差点就见不到老爷了……”
然后,便是她梨花带雨,添油加醋,一个人的告状主场。
乔香怜这会呢,深知面前男人是自己的机会,所以脑子飞速运转,想自己的计策,想对方的迁怒……忙忙碌碌,到最后竟然想起了男人刚刚看自己的眼神。
于是,在妇人终于添油加醋,将自己一肚子的委屈说完,男人的目光又从妇人身上转向她后。
乔香怜与他对视的眼中迅速升起水雾,然后扑通一下,直板板的膝盖跪地,跟着泪珠一块儿出来的是她浓浓泣意的嗓音。
“我没有故意害夫人,我只是看夫人不喜欢我,所以告诉夫人我能绣荷花上的水滴,想以此讨得夫人欢喜……”
说到这里,她仿佛再压不住嗓中泣意,吭吭哧哧的抽泣起来,小小一团的人哭的那么委屈,谁又能忍住不怜惜呢?
至于她说到一半说不下去的话,那不是也很好理解吗?
对方看不惯她,她为了讨好对方才说自己能绣荷塘的莲花,那对方为什么会在莲花塘?显而易见,想过去瞧瞧真物回来为难呗。
至于周边丫鬟们的话……
她们也确实提供不了什么有用信息。
毕竟自家主子看不惯对方是真的,对方说自己能绣露珠讨好主子也是真的,至于对方有没有引诱主子去荷塘……
感觉有,但又没有实际话语,所以一时间,她们还真就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到了这一刻,看着跪在地上哭的委屈狼狈的小姑娘,霍正亭黑沉沉的眼珠里突然闪过一抹颇有兴趣的笑意,唇角轻勾,竟开口;
“这样说来,倒是你受了委屈。”
乔香怜背脊挺直却又一跪到底,整个人看上去似是支即将被折断的莲花苞,她也不说其它的,就那一句来回重复;
“我绝对没有故意害夫人,我没有——”
乔香怜终究是赌赢了。
与她对视的男人没顾怀里美人的闹腾,不仅大手一挥让她走了人,竟还给了她五十两银子的压惊费。
心脏怦怦跳的乔香怜拿着钱出去,走过小桥,行过游廊,从宅院小门踏进小巷后,终于忍不住蹲在巷边深呼吸两下平复情绪,然后……
她朝着宅院方向缓缓抬起了头。
7. 哪儿来的恩德
你以为会出现在她面上的表情是什么?
是恐惧?是庆幸?
更或许——是感激?
不,刚用几秒的时间平复完情绪后,她此时脸上只剩平静。
若非要说哪里不平静,应该就是那双眼睛了。
被泪水浸过的眼珠,搁以往,应该是水亮剔透,惹人怜爱的,可如今,那双眼睛却黑的似一团化不开的墨。
她就是用这样的眼睛扫视面前宅院的。
从上到下,从左到右。
那团浓郁的黑是什么呢?
是野心,是如此具象而清晰的野心。
——
炎炎夏季,正当中午。
灼人的阳光铺满大地,街道的行人也是稀稀拉拉,在这个点,会有谁在外面晃荡呢?
哦,是被金钱勾引的宋青月啊!
用袖子擦了把头上大颗的汗珠,刚从书铺出来满载而归的她将东西往上掂了掂,然后顾不得被晒得通红的脸,一头又扎进了灼人阳光中。
没办法,时间紧,任务重,买着东西的她可得赶紧回去继续作画啊!
可无奈,天公不作美,人在着急的时候,就总是那么容易碰到障碍。
因为头顶的日光太盛,所以不管不顾一心闷头前冲的她,直到胳膊被强制拽停,她才终于懵懵抬头,看着面前脸带怒容的年轻女子,有些迷茫。
“田……田小老板?”
是的,此时站她旁边拽着她胳膊不让走的人,正是田记成衣铺里的小老板,田玉桃。
她此时白皙的脸蛋晒得和宋青月一样通红,纤细的眉头紧紧皱着,黑黑的眼珠里盛满了对这种天气的烦躁以及对面前人的不满。
“月妹妹你怎么回事?我刚刚在铺子里喊你你没听到吗?害得我还得出来叫你,这该死的大热天真是快把我晒——”
直面承受了对方不满的宋青月满脸问号。
什么情况?
我让你出来叫我了吗就怪我?
田玉桃脸色臭,听懂她意思的宋青月脸色也臭,当然,臭归臭,宋青月也不是那抬杠的人。
他晓得此时太阳底下不是说话的地方,所以臭着脸任由臭着脸的对方拉着去了几十米远的茶水店。
茶水店不大,设施却很齐全。
至于宋青月说的齐全设施是什么?
当然是炎炎夏季却能令人精神一震的大冰块啊!
刚被拉进来的宋青月一看到冰块就甩开对方的手凑过去,用冰块散出的寒气冰冰手,冰冰脸,冰冰胳膊,冰冰腿……
咳,这个就算了,不太雅观。
最后她干脆一屁股坐在离冰块最近的长凳上,抬手招呼小二倒杯饮子。
是的,这家茶馆并不是卖热水浸泡甘香回味的热茶的,而是类似于二十一世纪的奶茶店。
专卖冰冰凉凉的甘甜果茶的。
虽价格有些昂贵,但谁不稀罕大夏天来一杯冰冰凉凉的甜果茶呢?
反正宋青月挺喜欢,所以自从手头宽裕后,她三无不时的就会来一杯,今天若不是寻思节省时间,恐怕她也是会绕个弯儿来一杯呢。
至于现在……嘿,耽误都耽误了,那更得来杯降降暑了。
“……要大杯,西瓜味的,多加点冰块,就在这儿喝……”
而旁边,看着她熟练的点茶模样,田玉桃眯了眯那双本就不大的眼,刚想说点什么,旁边小桌和她一块儿玩的同伴孙巧果,已经顶着张尖酸刻薄的脸凑了过来。
“玉桃,这姑娘就是你说过的那位,得了你家恩惠却又在你家困难时离开的那个?小姑娘最近日子不错嘛……”
“咳咳,巧果你别胡说!”
田玉桃紧急制止却还是晚了一步,瞧眼宋青月明显听到的模样,不由有些尴尬。
这种事嘛,虽说事实是这样,但她们背地里怎么说都行,如今当着人面——
这死丫头,嘴是真的不把门。
那边,宋青月已经将目光望了过来,她脸上的汗已经擦干,两颊上被热出的红也消退一些,就那么平平静静的望过来。
与她目光对视的田玉桃刚开始有些心虚,但过了几秒,就开始暗暗自得,随意评价起半年没见的对方起来。
嗯,倒是有几分小聪明,晓得在公众场合不撕破脸,如此倒好,毕竟自己忍着大太阳把人叫来也不是为了找事儿,而是——
然而,事实的发展总是出乎意料,就在田玉桃满意于对方的知情识趣时,目光直直瞧着她的小姑娘突然唇角一挑,竟是就这样直喇喇的问了出来。
“这位姐姐似乎是在说我,对吗?”
被盯着问的田玉桃一愣,还没反应,那边的孙巧果眉一挑,径直越过田玉桃走上前,椅子一拉就坐在宋青月对面,丝毫不怂;
“对,我说的就是你,怎么?难道说错了?”
端的是为好朋友出头的侠女风范。
——当然,全场只有她自己这么想。
田玉桃厌她的耿直莽撞,宋青月……她直接就没搭理她。
瞟了一眼对面挑衅的眉眼,她又将目光转回了田玉桃身上,也不耐烦一字一句问了,直接剖开外表讲本质。
“田小老板说我受你家的恩惠,这件事情从何而来?为何我这个受恩者却不知晓?”
田玉桃;“……”
田玉桃这会儿的脸色也不好看,虽说她心里有气,但毕竟她把人拽过来也是想好好商量事情,而不是如今……
罢了,事已至此。
“田妹妹玩笑了。”田玉桃目光回视,不躲不避,明显也没了委婉绕圈子的心思。
“我晓得私下讲这种事不太体面,有点挟恩图报,可妹妹也不该将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吧?要知道,当初若不是我娘大发善心……”
“大发善心什么?”
此时宋青月的饮子已经被用白瓷杯端上,店里人少,做完这些活计,小二便佯作不经意的绕到前台,和他家老板一样手里攥着个抹布在柜台上擦擦擦,擦擦擦,耳朵却都竖得高高的,满脸兴奋的听小姑娘的八卦。
唉哟,这大中午的来这么一出可真让人欢喜啊,瞧瞧这都是什么劲爆故事?
这下连瞌睡都省了呢。
那边将冰冰凉凉甜水抱在手里冰手的宋青月直言回呛,气势竟是丝毫不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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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画样,你娘出钱,银货两讫,何来相欠?”
“或者说,你意思是,你娘愿意把我的画样拿到她的铺子卖就是恩德?”
“田小老板你知道,当初你在铺子里说你娘是看我年纪小,觉得我可怜才收我的花样,这句话有多可笑吗?”
“当初我没反驳,是因为我觉得既是最后一次见面,那就没必要闹得不愉快,可现在看来,田小老板好像并不这么想——”
她此时端着果茶已经从座位上站起了身,论身高,两人基本持平,而论气势,一向清秀的眉眼突然显出咄咄,陌生的模样己将田玉桃震惊的忘记言语,自然落了下乘。
更何况再加上宋青月义正言辞的声声句句;
“——当初,我可不是什么拿着图纸问来问去,被多家铺子拒绝,最后才被你母亲收留的小可怜,当时我一共问了三家铺子,确实有的不要,有的压价,但在第三家铺子,就是隔壁街的云锦铺,已经开始商量马上要成交,是你母亲刚好串门,一眼相中了我的图样,然后趁人不备偷摸与我商量,又发誓保证虽每张只有二百文,但后面她绝对绝对不压价,这才换得我拿着图纸来到你家铺子……”
当然,宋青月没说的是,其实那天就算田娘子不来,她也可能不会在第三家定下来。
刚开始进铺时不知,后头商量价格才知晓,那家想做主的人太多了。
老人年轻时挣下来的商铺,如今老人老了,三个已成气候的儿子开始争夺打闹。
敢相信吗?
就买个绣样的事儿,他们铺里居然出来三个能做主的轮流来。
且还谈不拢。
一会儿这个觉得图样古怪想改图,好不容易讲解好了构图的美好寓意要定下来了。
另一个又掀帘子过来挑毛病,想压价。
解决完这个想压价的,又来个一屁股坐对面,推翻前头商量的结果,又重新要她的图画介绍,构图寓意,甚至还想规划她的画图思路……磨磨蹭蹭一下午,最后铺子这边终于既满意又不压价了,居然又要把隔了三条街正在家里睡觉的老人请出来过眼。
事儿太多了。
哪怕卖于他家的图样确实贵些,一张可以卖三百文,宋青月也不打算趟这趟浑水了。
当时也是巧了,刚好在她萌生退意的时候,田娘子进铺撬墙角,虽说两百文一张的价格有些低,但没有要求啊!
田娘子当初可是拍着胸脯保证的,说她家人口少,就她一个做主的,后面绝不干涉她画什么,不干涉她画多少张,且更重要的是,价格绝对稳定。
普通人找工作不就是这样吗?
若是事儿多麻烦,那就得保证工钱够丰,福利够足。
显然,一张三百文的价格并不太丰。
若是自由没人管,那工资低点就低点,也可以乐乐呵呵,欣然受之。
两百文一张的价格,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对于当时的宋青月来说,虽价格低的有些超出预期,但也算利大于弊,所以没犹豫多久,便就敲定下来。
“怎……怎会如此!”
听完宋青月这些话的田玉桃有些懵逼。
8. 越来越好的日子
“我娘明明说,明明说——”
她娘,好像还真的什么都没说过。
田玉桃脑子怔怔的突然想到。
虽然以前母女俩经常聊到宋青月,但她娘还真就没具体说过两人如何合作的。
也是田玉桃自己看宋青月每次来都穿的寒寒酸酸,且还乖巧听话,勤快又有眼色,一看就是穷家小户,如此这般自己猜测的。
这样的小姑娘能有什么本事?
心里既是如此猜测,那平时和她娘说话,肯定代入的就是这个想法。
且还随着时间愈久,她越代入,就越给自己猜测的这件事填补细枝末节。
比如,小姑娘看上去那么老实,一看就不会谈价,那她一向以精明著称的娘,为什么会出那么高的价格买一张图?
肯定是小姑娘扮可怜,博取她娘同情心了!
再比如,小姑娘卖的那么勤,明眼看着就是缺钱,她娘为什么不趁机压价,反而让她提了好几次才同意?
肯定是看小姑娘年龄小,抹不开脸儿呗!
她心里头是这样想,和她娘说话时自也是如此说,动不动就是句“穷人家的小丫头。”
“娘心软可怜她。”
“小丫头不知好歹。”
“娘给她条活命道,她自得想着报答。”
……
她娘就在旁边听着,从未反驳过。
所以,真相怎会是如此呢?
宋青月看着田玉桃青青白白的面色换了几换,最终竟从震惊换成了恼怒。
田玉桃自是生气的,气她娘如此防着她,竟连这种事都不给她透底,可生气归生气,此时在外头,气势上却不能输了去。
甚至,她还将声音更扬高了些,近乎尖锐了。
“就……就算那样又如何?终归是给了你赚钱道的老东家,结果一缩减工钱你就跑了,难道你做的就很体面吗?”
宋青月;“……”
被出尔反尔后,她连争吵都没有,就只是沉默的决定下次不合作,这样还不够体面?
宋青月懒得理她,捧着果茶一口气喝干净后站起身,一条胳膊揽着满满当当的物件,另一只手则伸进荷包里掏出十八个铜子放到柜台,向两个拿着抹布擦上擦下擦左擦右忙碌的不行的小二点点头。
“是十八文吧?”
“唉,是,是,就是十八文。”店老板‘百忙之中’从擦柜台的杂物中抬起头,老脸乐呵;
“小姑娘你记性真好,嘿。”
喝完冰水一身凉爽的宋青月扭头走了,余光都不带瞄一眼田玉桃和孙巧果的,背影帅气又潇洒。
而反观被留下的俩人——亲密友情瞬间破裂。
至于破裂原因?
却是刚刚一心为田玉桃出头的孙巧果不干了。
孙巧果这姑娘可不是田玉桃的普通小姐妹,而是田玉桃喜欢男子的亲妹妹。
两人玩不久田玉桃就摸清楚了对方性格,晓得这姑娘脑袋空空,性格鲁莽,偏偏又自恃侠义,爱为弱者出头。
所以她和对方凑一起时就喜欢投其所好的讲,偏心的母亲,早死的父亲,蛮横的弟弟和难缠的客人……
而其中,能够表达她家人品贵重,家风良好的标准例子,自然就是忘恩负义的宋青月。
所以她其他地方都是点到为止。偏偏到了宋青月这里,那真是一遍一遍又一遍。
听的孙巧果记忆深刻的,哪怕田玉桃将人拽来茶室后没主动向他介绍,她也能立马一眼识出宋青月的身份。
这有正义感的大侠女识出忘恩负义小人后会怎么干呢?
自然是一马当先,为其出头。
可谁想,大侠女一上阵就栽了如此大的大跟头。
听完全程的孙巧果满脸被欺骗的愤怒,且难得脑子灵活,粗黑的眉头紧紧蹙起,句句指责让人无从辩驳;
“你说人家忘恩负义,结果就这?就这?我瞧着哪里是人家忘恩负义,明明是你家欺人不成,恼羞成怒抹黑人吧!”
“还天天给我讲的那么起劲儿,真是有病,恐怕以前跟我讲的也都是假的吧!还你娘偏心,你弟蛮横……我瞧你也一样,一家子腌臜东西——”
“你——”
宋青月刚刚没说出的难听实话,如今被孙巧果在此等光天化日且公众场合中全讲了出来,直将尚且年轻还要脸的田玉桃气的差点没撅过去。
要说,和孙巧果这类人做朋友的优点是什么呢?
没脑子,自己说什么她都信,有矛盾的时候可以推出去当枪使。
可缺点呢?也很明显。
她脑子直,脾气暴,不会委婉含蓄,察觉自己被欺骗后,就直接一点情面儿不留的进行攻击。
以前身为自己人,田玉桃既巴结她,想让对方在她哥哥以及家人的面前多多美言,又利用她,带她去自己讨厌却又不好撕破脸的姐妹堆里,看着她因为自己的几句挑拨,嘴巴淬毒,大杀四方,然后她再一边暗爽,一边出来装好人,那感觉,就一个字,爽。
可如今,一直凭几分小聪明拿别人当枪使的她,也终是领教了毒嘴威力,自食了一回恶果。
如此,茶馆属于客人们的热闹终于落幕,看着俩姑娘怒气冲冲,出了大门就一左一右的远走背影,柜台里从头到尾瞧完全程的老板和小二互相对视了眼,然后同时抹布一扔,一老一少,眉眼间的兴奋一模一样。
“老板老板,你瞧见刚刚那拿一大堆东西的姑娘了没有?那办事可真体面啊!”
“可不是!我还以为都说到这儿了,被人污蔑这么久,她肯定得大吵一架呢!结果,嘿,啥都没有,事情解释清楚直接走,可真是够干脆的。”
“是啊,要我说,也是这姑娘心肠软——要是我,我可不能饶了他们!哪怕造不成实质伤害,我也得跑他铺子吆喝去,敢污蔑我,那我让他一家子都不得安稳——”
“啪”小二的后脑勺挨上了轻轻的一巴掌。
“不得安稳什么?我先让你不安稳!一天天的,干活勤快不见你,空口大话怪有你。”
老掌柜呼了一巴掌后,又一挥手将苦着脸的小二撵去干活,自己则胡乱翻着桌上的账本,然后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心里想着。
刚刚的小姑娘,瞧着年纪小小,倒是个脑子清楚的。
不像他家这个——
想到这里,他用眼睛狠狠剜了眼正在大堂收拾残茶的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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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然后轻轻的啧了声。
这小子,瞧年龄比那姑娘还要大几岁呢,结果心智一点都不成熟,张嘴就是鱼死网破的……他也不动动他那张脑子想想,这种事难道就是有理就能赢?
把人家搞的生意惨淡,难道人家能愿意?
老掌柜摇了摇头。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不管是谁,若真要这么搞,恐怕后半辈子是没有太平日子过喽。
……
茶楼里面的后绪发展宋青月不知道,当然,她也并不关心,和田玉桃将是非曲直都掰扯清楚后,宋青月无事一身轻的……呃,此时好像也确实轻不了。
刚喝下的冰水在经过七八分钟的太阳底下行走后,已经没什么用处,拿出钥匙,打开房门后的宋青月又恢复了刚刚狼狈形状。
满头汗珠,吭吭哧哧。
至于她进的房间——
那自然不是宋家小院里狭窄的小房。
刚刚在茶楼里,那个莽莽撞撞乱出头的小姑娘,嘴里那么多话是胡说,但唯有一句是真的。
相比以前,她最近的日子,是真的真的挺不错。
她穿的不错。
身上的夏衣是如今时兴的细云纱,颜色清雅又薄而不透。
她发上戴的也不错。
发型不再是土里土气什么装饰都没有的两条辫子,而是正正经经这个年纪最常用的双丫髻,髻上珠花不缺,彩带缠绕,虽看不出几分富贵,但相比以前,明显上涨了好几个档次。
还有脸蛋,她把自己养的也挺不错。
自从宋青月找了个借口从家里搬出来后,在吃的方面她就对自己挺舍得。
所以看看小脸,白皙软嫩,明明眉还是那眉,眼还是那眼,可由于气血充足,真就比以往顺眼了特别多。
再有,那就是这处小房子了。
她如今不用再蹭书铺的便宜,终于能够拥有自己的小空间。
小房子是她花七百文租的,地段不错,和热闹集市就隔了一条街,是一个布局挺好的大单间。
宋青月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特别满意。
将手里的东西随手放到书桌上,然后一气呵成的脱外衣,蹬鞋袜,虽然很想躺到铺了竹片席的小床上,但顾念着身上的热汗,宋青月最终还是退而求其次的瘫到了床旁边的竹片躺椅上。
滚烫的肌肤接触到冰凉竹片的刺激,直让宋青月舒服的眯起眉眼不想动,可奈何——
闭目休息几分钟,等到身上的热度恢复正常,宋青月便强迫自己睁开眼睛,迈开双腿,然后坐到窗户下的书桌前,伸手将自己刚从外头抱进来的包裹打开,一一拿出里头东西。
三张半米宽一米长的空白绢绸,两支毛色细腻的褐色毛笔,还有五六块书铺里售卖的上等墨条。
是的,这么热的天,这么远的路,就歇了这么一小会功夫,她就要开始继续工作了。
看着心酸不?
瞧着难过不?
宋青月自己也挺心酸难过的,所以她只能小声轻说出,自己这幅图画完,能够得到的款数来激励自己了。
一百两!
一百两!
我即将到手的一百两!
9. 乔香怜的死对头
是的,你没听错,就是一百两。
至于宋青月那一张八百文的图画什么时候涨到一百两?
那就是一个漫长的故事……咳,长话短说也可以。
简单来讲就是要感谢当初知恩图报的自己。
在去年的冬季,书铺里的王老板不是帮她牵线了生意吗?宋青月对此就挺感谢,可感谢这玩意儿也不能光靠嘴说不是?于是想想钱庄的存款,再捏捏荷包的铜板,思考了一盏茶的功夫后,宋青月当即拍板决定,送王老板一张自己拿手的图画,当做谢礼。
这当做谢礼的图画,自然不能是小小一张的寒酸。
于是宋青月买了书铺里空白的卷轴,然后在脑海里规划出一个合宜片段,便掂笔研墨,一笔一划的,将脑中片段如此落实了下来。
是一片森林中的动物嬉戏图。
依旧是怪模怪样的搞怪风格,夸张的树,清澈的溪,最上头是一处石头垒的山洞,两头大熊正在里面头对头睡觉,然后视线随着山洞门口的小石子路下移,用木头搭桥的清澈小溪旁,一头黑猪呲着大牙在玩水,乐呵呵的,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再往下拉,那就是森林里最粗的树上,有一只精瘦猴子趴在粗壮的枝干上,晃悠着尾巴在读书。
微风轻拂,画面美好的令人向往。
是的,她还画出了微风。
毕竟是画来当礼物的,宋青月趴在画上精益求精,那每棵树上的树叶,石子路旁的青草,还有猴子和野猪身上的毛发,都被她顺着想画的风向,画出了应有的弧度。
宋青月对自己那幅耗时三天的图画很满意,送出去后,书铺里的王老板也同样很满意。
王老板是个五十多岁天天乐乐呵呵的话唠小老头,他乐颠颠的一接手就挂在了书铺白墻上,每当有学子瞧着有趣,夸赞两句时,小老头便笑眯了眼睛,骄傲的一挺胸脯,声音超大;
“有意思吧?我朋友送的,瞧这上头的动物,一只只灵性着呢……”
画卷挂在书铺墻上,一挂便挂了大半年,中间自然有觉得好玩的学子们向小老头问价。
但一来,这种图又不是什么名人字画,学子们也只是为了好玩,所以出价低廉的很。
二来,已经有了稳定收入的宋青月也不耐烦搞这个,别说价格低廉了,就算价高一点点,她也不想干。
至于现在为什么又干了?
抚平桌上的洁白卷轴,正在磨墨的宋青月不由想起了昨日——
昨日小老头在街上雇了个小童将她从家喊到了书铺,然后一碰面,直接开门见山。
“宋丫头,有位贵客想让你再画一幅这种画,说是想给小辈的生辰贺礼……”
“不接不接。”
话没听完的宋青月连连摆手,表情坚决。
“我如今也不是想画多少画多少,都有定量的,实在没时间——”
这话纵有推诿的意思,可也确实是实话。
她如今和印刷厂老板合作后,虽比以前挣的多,可工作量也紧跟着上来了,再也不是曾经想画多少画多少的自由职业者了,而是定时定量,虽然算不得忙碌,可要凭空抽出几天时间来兼职,却也是应接不暇的。
一边拒绝,宋青月甚至还有点疑惑。
话说这老头怎么回事?以往有学子想订图,老头那都是问都不问直接推了的,后头见她来买东西,想起来才会随口给她说一句。
怎么今儿就不一样,还专门叫她来问?真是稀奇……
正稀奇着呢,下一刻,宋青月的疑问就得到了解答。
“一百两!”
“那位来订图的贵客愿出一百两。”
宋青月;“……”
她的亲姥爷哎!
接!她接!
没时间算事儿吗?就是加班加点她也能挤出来啊!
一百两银这一张图唉!
那可是她小半年的收入啊!
虽说这位贵客的要求多了些,什么必须要用洁白如雪的丝帛卷轴,必须要不晕染的上好墨汁,必须要用怎样粗细的勾勒线条……
不是事儿!
通通不是事儿!
甲方的问题那叫问题吗?那叫精益求精,那叫尽善尽美,那叫——
总之,她会尽一切能力去满足甲方要求的。
而就在宋青月这边为自己的小钱钱付出十二分的努力时,宋家小院那边,也正发生桩不大不小的事儿。
说它不大,是因为宋青月搬出来了,和她没什么关系。
说它不小,是因为原女主乔香怜,她很少见的黑了脸。
宋家小院今儿个迎来了两位客人,此时正住在宋青月以前的小屋里。
一个是十七岁的土小子,不高不矮的身高,平常微黑的皮肤,身上穿的是乡下最常穿的土布褐衣,脚上踩的是农家妇人都会纳的千层布鞋。
平平常常,普普通通,若非要挑出最不普通的地方,就是那双眼睛了。
他的眼睛,和乔香怜的很像。
不是眼型,而是眼珠。
他们的眼珠都很剔透,都喜欢眨也不眨的盯着人瞧,还有生气的时候,那眼珠里的黑色,沉郁的简直一模一样。
还有一个,是个十二岁的更小少年。
这位更小少年长相就比那位十七岁的优越许多。
清秀的眉,剔透的眼,白白的皮肤,瘦高的身材。
他身上穿的和十七岁少年一样,可感觉,却是一天一地。
而且——
坐在饭桌上的宋父盯着对面瞅一眼,瞅一眼,再瞅一眼。
心里有些疑惑。
也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孩子和小怜长的怪像。
瞧那眉那眼,那皮肤那身段……
但转念一想两人的关系,又觉得理所应当。
也是,堂姐弟嘛,磕头拜的一个祖宗,他俩不像谁还像?
想通的宋父暗暗点头,然后吃饱喝足去上工,连平常惯睡的午觉都没睡,难得贴心的将空间留给了家里几个。
至于他难得的贴心有没有人感激?
那应该是没人有空想这点的,因为宋父前脚刚走,小院里便精彩起来。
先说乔母,看着面前衣着寒酸,面貌俊秀的小少年,乔母的眼眶说红就红,大颗的眼泪说落就落,就连伸出双臂展开的怀抱都显的那么感情充沛;
“康儿,娘的康儿啊!”
她紧紧抱住怀中少年,手掌一遍遍抚摸着少年脑袋,心肝肉的哀哀叫唤;
“都长这么大了,七年未见,我的好康儿都长这么大了——”
被如此爱护又珍惜的摸着,小少年本来有些怨恨的眉眼开始松动,嫣红的嘴唇轻颤两下,正待说些什么呢,突听屋里传来两道奶声奶气的哭喊声。
几乎是这两道哭喊一起,紧紧抱着她的力道便开始松动,再过几秒,哭声不停,面前刚刚还心肝肉叫不停的母亲,便将温暖怀抱收了回去,再看向他的面色也是止不住的尴尬。
“康儿,你先休息休息,你弟弟应该是饿了,我进去喂把孩子就出来……”
小少年本来还怀有希望的心在这一刻跌到谷底,不得不开始承认堂哥在来时路上和他说的话。
他说;“毛孩子你犯什么傻?还真相信她说的在老家活不下去才将你扔给爷爷奶奶的话啊?他骗你呢!不然为什么能带你姐姐带不了你?她就是看你是男孩,怕她后找的男人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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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你阻碍了她过好日子的路——”
其实那时候他就信,毕竟他又不是五六岁小孩了,怎么可能不懂这些?
可终究心里怀揣着一丝希望,想着也许母亲是有苦衷,也许母亲一直都很想他,也许母亲只想赚够钱就回去看他,也许母亲……
心里为母亲开脱了千万遍,可终究抵不住这一刻的现实。
母亲在外面过得很好,住着宽敞的房子,穿着好看的衣服,吃着美味的饭菜。
甚至就连以前在家里始终被他压一头的姐姐,如今都被养的白白嫩嫩,仿佛城里姑娘。
哦,还有屋里那对明显才几个月的双胞胎。
母亲没想过去找他,姐姐也没想过去找他。
一家四口,父亲死了,母亲和姐姐过上了好日子,唯有他,唯有他一个,被扔在了乡下,看人眼色,受尽苦楚。
怎能不恨啊!
这边乔母和儿子煽情失败,隔阂渐生,那边,乔香怜和乔玉田却是你来我往,平分秋色。
“七年不见,香怜妹妹好本事,竟是从山里土妞一跃变成了城里姑娘。”
少年乔玉田黑漆漆的眼珠直勾勾盯着乔香怜,目光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直将乔香怜盯的眉头紧皱,渐生怒气,这才阴阳怪气的又开口;
“瞧瞧这一身装扮,恐怕我一家子捆一块儿都比不上妹妹富贵,这种好日子,可真是令人羡慕啊!”
乔香怜被瞧的也不高兴,面对这人,她撕下了一贯的伪装,显得尖锐十足。
“你羡慕就自己去挣啊!过来恶心我干什么?你知道这世上最恶心的男人是什么样的吗?就是惦记别人东西的窝囊废!晓得吗?窝囊废!”
“呵,我是窝囊!我是比不得你!毕竟我可不会为了过好日子而把亲弟弟扔掉,我乔玉田有血有肉,干不来这种恶毒贱人才能干出的事儿!晓得吗?贱人!”
“该死的窝囊废!”
“该死的贱人!”
“你滚,离开我家!”
“行啊,我这就走!我这就去找刚刚那个男人,那男人是你娘新找的男人对吧?他现在知道你们娘俩的真面目吗?知道你娘除了你还有一个儿子吗?知道你这个乖巧继女顶着一张芙蓉面,背地里却干尽——”
“够了!”
乔香怜低声闷吼,恶毒的目光如毒蛇般射向对方,而对方呢?面对这样的目光,竟也不闪不避,丝毫不退缩的直视回来,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那火药味,简直都快把横旦在两人中间的空气燃烧起来了。
时隔七年,这对从小干到大的堂兄妹毫不收敛,依旧是小时候的模样,针尖对麦芒,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如果这时候有人提问乔香怜这辈子最厌恶的人是谁?
那她的回答一定毫不犹豫。
就是他,乔玉田,他的堂兄,他小时候最恨,现在长大见了面也依旧没有退居第二的死对头。
两人是堂兄妹,一个祖母的亲人,且性格也非常相似,按理讲,两人应该抱团合作,是最好最好的伙伴才是。
可现实是,两人相同的品质叫,早慧,凉薄,以及自私。
论,两个自私只想着自己利益的人,该怎样凑到一起呢?
解,凑不到一起,无论怎样都凑不到一起。
有道是同类相斥,异类相吸,而乔玉田和乔香怜这两人,那就是最最典型的同类相斥。
两人几乎从刚会说话就开始斗。
昨儿个你放走了我家网里偷偷改善生活的鱼,今儿个我将你家下蛋的鸡赶进粪坑,明儿个你将我爹睡寡妇的事传扬的满村都是,让我家丢人,后个我就敢把你爹娘的床上姿势吆喝的妇人皆知,让你家成为饭后笑料。
10. 老实乖巧好上手?
没人胆怯过,也没人服软过。
问:一个老祖宗传下来的基因有多相似?
解:瞧瞧这两人,那就是最具体的诠释。
说真的,若是平常情况,乔香怜见着乔玉田倒不至于这么烦躁,毕竟她已经来这里七年了,七年时间,她走出了山沟,学会了技艺,并且早已顺利融入繁华城镇。
而对方呢?
瞧这落魄的样儿,一看就晓得刚从穷山沟里走出来,既有在穷山沟里待久的愚昧迟钝,又有刚到繁华地儿,哪怕极力压制,却还是无意识流淌出的恐慌无措。
两人的位置早就今非昔比,不提未知的以后,就说现在,乔香怜绝对有把握能彻底压制。
可如今——
想想自己在临走前送给婶婶的那份大礼,再想想这小子睚眦必报的心性脾气,以及最后自己刚下定的决心,已经准备实施的勾搭……乔香怜就觉得烦躁的不行。
该死的!
这小子到底是如何找到的她?
有了这小子,那自己本就没多少筹码的计划,还能成功吗?
抱着这样的心思,乔香怜一下午都有些郁郁。
然后在晚上乔母安排好两人床榻回屋睡觉后,乔香怜面色平静的敲开了小屋房门。
“乔玉田,出来说话!”
当谈起正事时,乔香怜对他难得有了点礼貌,虽没有客气喊哥,但终究不是窝囊废窝囊废的叫了。
而乔玉田呢?
他此时虽然赶几天路很累了,但也没有像乔玉康一样早早甩了外衣躺床上,而是衣着整齐的坐在床尾,仿佛是早就预料到乔香怜的到来。
如今见事情没有偏差,他本来有些紧绷的表情终于松懈,好言好语的道了一声“好”,甚至还有心情扭脸安抚下满脸迷茫的乔玉康。
“康儿,我出去和你姐聊聊,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哥——”乔玉康有些慌。
在这个家里,有他的母亲,有他的姐姐,可这些人抛弃他,不要他,唯面前这个隔了一层的堂哥还管他。
虽然在家里他也不乐意搭理自己,可遇到邻居小朋友欺负他,他会帮忙。遇到婶婶找事,他也会和稀泥,拦着婶婶让他走。还有如今,愿意带着他颠簸一路找母亲……
七年时间,母亲和姐姐未曾有半点书信,若不是堂哥聪明,能够从姥姥嘴里套话,然后再带着他一路走一路问,三天时间,两人不知走错了多少冤枉路,最后终于找到了这里。
乔玉康扪心自问,若不是堂哥带着他,他敢吗?
他不敢的!
别说是像堂哥这样靠只言片语了,那就是将地址完整说给他,他却也是不敢的。
陌生城镇,繁华世界,若不是有人带着,他一辈子都不会往这里踏。
所以,哪怕他知道对方带着他目的不纯,可在现在这个时间地点,堂哥真的可以说是他最信任的人了。
对于他眼中的恐慌,乔玉田看得见,乔香怜自然也看得见。
不由得心里烦躁更甚。
“喊什么喊!就出去说会儿话,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怕什么怕?自个儿老实呆着!”
这是她的亲弟弟,虽说自己并不喜欢他,可他凭什么当着自己这个亲姐的面亲近堂哥?
他有脑子吗?
不知道对方之所以带他来这里,就只是想赖上她和娘吗?现如今计划己经成功,难道这个窝囊废还会管他?
可很无奈,这次她真的猜错了,乔玉田这个窝囊废,竟还真没打算将人利用殆尽后一脚踢开,在这种一切都差不多尘埃落定时,他竟还真的分出了点耐心来。
他又坐回了床榻上,然后侧着身子用手掌轻轻拍了拍乔玉康的头。
这次他脸上没有见外人时惯有的虚伪笑容,而是平平静静的只说一句,立时就按抚住了小少年忐忑的情绪。
“放心,不会扔下你的。”
“……”
两人到了外头,看着黑漆漆的夜色,乔香怜还有点心气难平,因此说话难免阴阳怪气。
“嗬,倒是挺厉害,哄的小康和你这般亲近。”
乔玉田这会儿的脸色还是平平淡淡的,闻言也只是轻轻瞟她一眼,然后又是一句话;
“当然,毕竟我又不会扔下他。”
乔香怜;“……”
看吧,她就说她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他。
就是他!
言归正传,屏蔽前嫌。
乔香怜接下来的话语没什么表情,连情绪都很欠奉。
“我知道你来的意思,不想过家里的贫苦日子了是吧?想让我和我娘给你点帮助是吧?我告诉你,这点儿你莫想,今日你自己也看到了,我家宅院也不大,面积寒酸的紧,我继父也就是普通木工,所赚的钱不仅要养我们,还要养屋里那两个吃钱的双胞胎,我们也就是平常老百姓,既没钱又没权,你就是真把家里那点事儿说出去,也就是搞臭我和我娘,是,我们是不舒服了,可与你又有什么好处?那么费劲的跑过来,就是为了挣一个与你鱼死网破的仇人……”
啰啰嗦嗦一大堆,最后眼看乔玉田微黑的面色越来越沉,乔香怜很识时务的将抱怨拐了弯儿。
“……这样吧,来都来了,我干脆在这里帮你找个媳妇儿,你领回家后就好好过日子,别再出来找麻烦……”
不得不说,乔香怜这话真的是打在了山里人的七寸上。
要说如今他老家乔家沟最缺的是什么呢?
一个是钱,这个确实没办法改善,穷山恶水,那就出不了富裕良民。
二,那就是女人了。
乔家沟的地理位置在山上,高山陡峭,山路崎岖,要想从乔家沟去趟最近的集市,那就只能靠腿往山下走,这一来一回的,保守估计就要两三个时辰。
本来嘛,穷也就穷了,我家穷,你家也穷,那也就谁也不嫌弃谁,凑凑合合一块过了。
可如今不行了,就是近几年,村尾有家因为生不出儿子被休弃的弃妇,带着两闺女回娘家不让进,想把两闺女给婆婆自己去跳河,结果婆婆也不要,人家等着儿子再娶新妇抱孙子呢,谁能搭理俩赔钱货?
想好好活,没地方住,想安心死,却又没法死。
前进无路,后退无门。
于是那弃妇一咬牙,竟直接带着俩闺女下了山,三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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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集市的饭摊上给人刷碗,后头又跑到更远的桃花镇,也不找活干了,直接租个屋子干起了暗/娼。
再具体的乔玉田也不了解,他只知道那弃妇五年前带着闺女回娘家,三人都涂脂抹粉,穿绸裙,带银簪,那鲜艳富贵的模样,立时将大半个村里妇人都吸引了去。
再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村里大半的妙龄姑娘都被带去了镇上,一个单屋,一张小床,再在屋檐下挂上一个大红灯笼,如此,便开始了没有本钱的好生意。
这些人里,或许有不为钱财折腰的贞烈女子,可奈何,这种事情姑娘愿不愿意实在不重要,重要的是,家里的老爹老娘都愿意。
那段时间,不知有多少家里只有儿子,以前挺直腰杆的老汉后悔的胸膛都要拍烂了。
后悔什么呢?
后悔于,家里哪个儿子前头的姑娘,要是没有摔死、扔掉、溺死……如今就有了摇钱树啊!
后悔!
真的后悔死了!
全村人都跃跃欲试的想在这条路上插一脚,刚开始是没成婚的妙龄姑娘,然后又是按耐不住的年轻媳妇儿,最后——
最后整个村子会沦落成什么样,乔玉田不知道,他只知道这几年,村里的适龄男子已经娶不上媳妇了。
毕竟以前嫁个闺女,那彩礼就是全数留在家中,最多也只得二三两银,如今呢?
如今出去一年就能拿回几十两,谁还在乎那点钱?
已经三年了,已经三年村里一桩喜事没办过了。
确实,听到这话后,乔玉田确实有那么一瞬间心动,毕竟他清楚他这个妹妹的本领,相信她既敢承诺,那就肯定能办到。
不过——
他盯着乔香怜微微眯起眼晴,突然冷不丁的开口;
“你……是不是在做什么事,不敢让我掺和?”
“……”
乔香怜的表情在这刻一瞬僵硬,然后立马反应过来,然而已经晚了。
乔玉田的冷嗤己经紧跟而来。
“呵,我就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怎么?又要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敢让我知道……”
该死的!
乔香怜不搭他这句话,只自顾自按自己一开始的安排走。
“……见一面吧,你会满意的,就是宋叔的闺女,标准城里姑娘,长的不错,性格又老实乖巧,关键是从小到大没人关爱,只要你略施几个小计,便能轻松上手——”
乔玉田这会儿眼珠已经变成了黑沉色,他依旧在眯眼盯着乔香怜的脸,如此沉默好几秒,确定对方真的一点不回应自己的问题,才终于轻扯嘴角,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
“行啊,你看着办呗。”
“行,那你就先住几天,过几日是宋叔三十五生辰,到时那丫头肯定回来,我找机会让你俩——”
“嗯。”
“……”
此时此刻的宋青月还不知自己已经被打上老实烙印,并被女主当做礼物送了出去。
她此时在经过四天的努力,以及报废两张卷轴后,终于完成了手中作品,然后按照小老头给她的地址,快乐又殷勤的送了过来。
11. 冤大头表弟?
至于按照指引所到达的地方——
金玉楼可谓是平安镇的高奢场,这里有全镇最高端的美食,最惊艳的歌舞,最动听的歌音,以及最妥帖的服务。
当然,也有最昂贵的价格。
三层楼高的大厅中,几乎没有冷场的时候,一波波的舞娘在圆盘上一展舞姿,一波波的歌姬轻启红唇如黄莺鸣泣,一波一波又一波,直瞧的第一次来见世面的客人眼花缭乱,喉咙叫好的要冒烟。
当然,既是揣够了银钱来见世面,那除了歌舞自也不能忘了美食。
趁台上舞娘歌姬换人的间隙,台下一个个小圆桌上的客人也是扯着嗓子叫喊。
“堂倌,来盘红焖金蹄,翡翠蟹肉——”
“先来爷来壶桑落酒尝尝鲜。”
“这边这边,爷要这里的招牌菜,龙凤呈祥,翡翠金翅……”
“……百鸟朝凤,金丝燕窝。”
也有常年浸淫此地的老顾客,便不是如此无章的乱点了,而是依照金玉楼打出的菜单,从上到下,接着自己上回的菜品,誓要将金玉楼里的佳肴全吃一遍;
“我上回点到鲍汁海螺,什锦鸡汤,那这回就点下排的金玉满堂,银丝鲍鱼,最后再来壶竹叶青……”
立时一排娇嫩俊俏的女堂倌现身大堂,她们个个都是如花年华,十五六岁,白皙纤细的身体上,穿着一模一样的体面绸衫鱼贯而入,然后时不时扬着好听的清脆音吆喝道;
“王老爷这边的菜齐了。”
“龙井香鱼来啦,孙老爷慢用……”
“银丝鲍鱼一份,竹叶青一壶——”
“……”
载歌载舞,言笑晏晏,美酒美食,宾主尽欢。
能来此地长见识的食客没有一个不是满意走的,可是若你以为这便是金玉楼全部的实力,那便错了。
金玉楼的大厅很豪华,三层楼高的房顶,一来,可以供舞娘歌姬拽着彩带惊艳飘飞,二来,可以让食客们近距离的目视震撼。三,那便是最主要的了。
为了让大厅两边二层三层包房里的客人们,想看歌舞了,随时一推房门,居高临下的站在栏杆旁就能一扫全场。
当然,能在金玉楼拥有这样特权,价格自然不便宜。
二楼三楼的包间间数相同,每层八个,大小一样,都是二十平方左右。
但价格却是不尽相同。
视野好的是中间位置,二层的中间最低消费是三十两,两旁倒是少一些,二十两便可拿下。
再上一楼的三层,视野比二楼还要更好一些。
所以中间位置最低四十,两边则是三十。
贵不贵?
当然贵!
所以包间对应的直面客户并不是大堂里来见世面的普通食客,而是要么银钱大方的富家子弟,要么,那就是酒桌上谈生意的大老板了。
而此时此刻的三楼正中间,就似乎是一群富公子的狂欢?
哦,看上去似乎是的。
美味佳肴流水似的传进去,且每次喊菜的都是那两个少年。
“堂倌,菜不够吃了,再来盘玉露珍珠鸡,御膳炙鸭,还有八珍瑶池,百鸟朝凤,翡翠海参,碧波虾球,鲍参翅肚……”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另一道便又紧跟着响起。
“嘿,金宝,你光点这些大荤大肉的不腻吗?来,堂倌,除了这些大荤大肉再来点清肠胃的,我看菜单上有鲜菌炖蹄筋,是野外新采的菌菇吗?这汤我以前喝过,营养又好喝,我们这里有四个人,那就每人来一蛊,还有酒,桌上的一壶酒怎么够喝?再来几壶三味酒……”
“喂,我点的大鱼大肉怎么就腻了?我觉得好着呢,我不仅想点这些,我还要再点份香酥焖肉,西湖醉鱼,清蒸鲸肉……”
“呵,我说腻就腻!既然你要点这么多腻味东西,那我就再要两盘素菜,松子百合,翠玉豆腐。”
两人似乎较起了劲,你一盘我一盘,一盘一盘接一盘。
“金玉满堂,黄酒醉鲍!”
“白玉青翠,香菇素鸭”
“花雕醉蟹,海蜇……”
“咳咳咳——”
两人说得正起劲,旁侧突然响起几道轻咳打断两人。
“好了好了,点那么多,咱们几人吃得完吗?”
身穿月白色锦袍的年轻公子笑吟吟的插话,老好人般的拍拍这个,再推推那个,只眼神——
那转过来时还正笑着的眼神里一瞬冷厉,直吓的两个一直叫菜的小少年脖子一缩,好半天才嘻嘻哈哈的自找台阶。
“是,是差不多了,这么多菜,想也够吃了。”
“对,够了,我觉得也够了。”
穿月白色锦袍的少年笑容不变,警告完这两人后,再扭回头,那目光又变成了温文无害,笑意盈盈。
然后对着坐在主位一直在摆弄手中机关小玩具,仿佛一直都没注意这边的玄衣少年道;
“表弟,你说对不对?”
玄衣少年这时才终于抬头,露出一张眉目英挺的俊脸,他有些茫然的望向这边,半晌才无所谓道;
“随便,想叫多少叫多少,我无所谓。”
听玄衣公子这样说,穿月白色锦袍的公子脸上笑意更浓,当然好人却还是要当的。
“表弟大方请我来金玉楼吃酒,我却不能不懂事儿胡点一气,说来惭愧,也是我的这两位朋友刚来这地儿,不懂金玉楼菜价昂贵,还以为就是我们老家的普通酒楼呢,惹的表弟这般大出血,真是惭愧……”
他这话说的漂亮,将趁机宰人的事全推到了自己带来的两位朋友身上,倒显得他自己清清白白。
只可惜,没人捧场。
玄衣少年听见这话只翘起唇角笑了笑,没接话,然后继续低头摆弄他手里的小机关。
仿佛手里这个在地摊上随手一买的小机关,是个多么天大的宝物般令人挪不开眼。
费心酝酿出的漂亮话没人捧场,月白色锦衣少年……也就是谢时章,浮在脸上的虚伪笑意僵了一瞬,心里暗骂这小子不通人情,但转念想到什么,面上的笑意便又重回脸上。
他想到了什么呢?
想到了他母亲在带他进入沈家大门前的殷殷嘱咐。
“——儿啊!你父亡故,家产也被分的七七八八,弄的咱们在老家已经维持不住光鲜生活,如今之计,便只能先入沈家,然后再慢慢图谋,不过章儿放心,此事不难,你外祖母是娘的亲母,在娘未嫁时便一直偏心于娘,你舅舅是娘的嫡兄,娘了解他,最是个吃喝玩乐不管事的性子,你舅母那更别提了,平日就会个风花雪月撒娇哭闹黏着你舅舅,别的啥事都不成!家里家外也就一个你外祖父能干,可再能干又有什么用?他老了啊!老了就没办法再一手遮天,所以咱们若想从沈家分一杯羹,那眼光不要往这些无谓的人身上靠,而是盯准目标,直接狙击老爷子看好的沈家下一代——沈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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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子出生的时候娘已经出嫁,摸不清楚他性格,但能让你外祖父撇开你舅舅准备培养他,想来不是善茬,等到时候入了沈家,别的先别慌,你就先给他个下马威,既让他晓得我们母子的厉害,又让你外祖父好好瞧瞧你这个外孙的本领……”
谢时章觉得他母亲说的很对,所以便处心机虑的计划了这顿餐食。
开玩笑说自己对这里不熟悉,让对方尽地主之谊,请自己到最出名的地方吃饭,这件事他是在大堂里当着所有人面说的,沈朝阳他好意思拒绝吗?
来到包间先意思意思的点两个菜,然后发现自己点的菜到不了包间消费,便“正好“碰见在大厅见世面的两个朋友来这里玩乐,立时欣然邀请大厅里的朋友一起吃喝,这他能拒绝?
后面俩朋友不懂事儿又关他什么事?毕竟他是懂事的呀,他就点了两个菜,邀请的朋友不懂事,是他倒霉,可来都来了,难道沈朝阳还能把人撵走不让吃不成?
富家公子的脸面多重要啊!
等到最后的最后,沈朝阳这小子就算知道自己是故意的又能如何?
十六岁的小少年,正是自尊比天都高的年纪。
最后的结果无非是苦果自吞,并如母亲和他预想的那般,对他们母子俩竖起堤防,再不敢随意拿捏。
而这,也正是他威慑沈朝阳的目的,以及让外祖父看到他才能的投名状。
自觉计划完美的谢时章眉眼间的得意几乎快要压制不住。
因不了解他口中的冤大头表弟,所以他没意识到这场酒宴下来异常沉默的沈朝阳有多怪异。
他只顾得意于自己初战告捷的计划,并越来越自如的以主人态度接受两人敬酒,然后还能分出闲心对面前的菜肴点评一二。
“嗯,这个蹄筋不错,入口香韧,算对得起它的价格……倒是这醉鱼差点火候,刺都被剔了,没刺算什么鱼?你们还记不记得咱桃花镇上的竹枝巷,那里头的美食都是老字号,做的那叫一个地道……”
两个乱点菜的其中一个青衣服名儿叫金宝的,一边往嘴里胡吃海塞,一边跟着附合;
“是啊是啊,谢哥说的对,这醉鱼就是没有咱桃花镇的地道。”
“嗯”谢时章唇角挑高,被捧的几乎绷不住脸上伪装出的端方;
“还有这只蟹也不行,太大只了,吃蟹还是得吃小的,那才入味……”
“这酒还算尚可,入口绵软,就是不够烈,咱们爷们喝酒,那还是得……”
鱼虾蟹煲,逐一评比,吃到最后,满桌子的美味佳肴竟没几道让他满意的。
但不管怎样,这顿饭食终究是接近了尾声,吃饱喝足的三人捧着肚子下了桌,没一个在乎桌上还剩余的一大半饭菜,那两个跑到门口栏杆处去看歌舞,谢时章则是终于想起旁边没吃几口的小表弟,笑呵呵的凑过来,上扬的语调皆是快意。
“表弟,咱们既酒足饭饱,那是不是应该来点节目?我记得金玉楼包间是能单独点舞的……”
一直垂眼没加入几人话题的沈朝阳终于抬头,黑沉的眼珠落在谢时章面上,蓦然绽开了一个眉眼皆弯的灿烂微笑。
十六岁的少年,容貌不是时下流行的温雅秀美,而是眉眼英挺,棱角分明。
他开口,语气缓缓;
“不急,一桩一桩来,先把包间菜肴的钱结了才是。”
说罢,一扬手唤来堂倌;
“来人,结账!”
12. 表弟的碎碎念
“嗳,来喽。”
跑来结账的不再是清嫩养眼的女堂倌,而是一个高高瘦瘦,二十啷当岁的小管事。
小管事捏着张写满墨汁的纸笑得灿烂,先是给闲适坐在座椅上的沈家公子,这个楼里常客问个安,然后纸张一甩,正打算念出金额后,再给这个财神爷送几盘甜糕吃,不想嘴刚张开,财神爷的目光便扫过来,然后手指轻抬;
“春管事,我的账单就是前面三道外加一壶酒,小心点算账,别搞混了。”
“?”
本来正坐在一旁事不关己,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谢时章表情一僵,然后猛的回头。
“表弟,你这……什么意思?”
由于过分震惊,他不仅没维持住他的完美仪容,眼睛瞪的大大的,连一贯温和的嗓调都破了音。
沈朝阳给了很快反应过来的春管事一个笃定的眼神,示意他赶紧算,然后才将目光慢悠悠的投向旁侧,投到一脸震惊的谢时章脸上。
然后,又慢悠悠的,用自己棱角分明的眉眼做了个无辜表情。
“怎么了表哥?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还我怎么这样看——”
意识到情绪不对,谢时章深呼吸两下才平复好胸腔激动,然后盯着沈朝阳的眼睛,扬着难看的笑容,一字一句的开口;
“表弟怎么这样说?不是表弟答应请我吃饭……”
“嗯,我请啊!”
沈朝阳点头,然后伸出手指头点了点两人面前的两菜一汤加一酒,继续用做作的无辜眼看他。
“这不就是表哥你点的吗?”
“至于那些——”
他收回了手,用下巴朝那边已经填饱三人肚子却依旧琳琅满目的菜色也点了点。
“那是表哥的朋友点的,关我何事?我从头到尾都未曾说过会宴请他们。”
他宴请个屁!
沈朝阳在心里吐槽。
不说谢时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就说这俩人,自被邀请进来,便嘻嘻哈哈的围在谢时章身旁奉承,偶尔扫过来的目光也带着毫不遮掩的恶意。
他家这个比他大两岁前几日才第一次见面的大表哥哎,到底是从哪方面觉得自己会愿意请这样的人?
沈朝阳不承认自己脑子有病,所以他认为用这样低劣手段来恶心自己的谢时章才有病。
还他娘病的不轻!
一番话说完,春管事这边的账也已经分清楚了。
“沈少爷,我这边算好了,依您所说的那几盘,账单一共是二十九两,且不够包间费用……”
“不够啊?那你看着再给我拿几份糕点,我打包带走。”
“诶,诶,好的,我这就让下头的人给您打包。”
三言两语,两人就已经定下了沈朝阳的结账金额,然后便是后头的——
“沈公子,那你瞧我后头的账单……”
“后头的账单啊。”沈朝阳扯唇一笑,然后轻飘飘的往身侧一指。
“喏,找我表哥。”
说罢,没管谢时章铁青的脸色,他一歪头,好奇询问;
“剩下的账单是多少银钱?”
春管事自然据实以告;
“这张单子上一共点了二十八道荤菜,十二道素菜,十蛊炖汤,八壶酒水……详详细细的将这些叙述一遍,然后终于盖棺定论——一共三百六十六两银,这价吉利,咱家也就不减小利了,等结了银钱,我让人再包两份点心当赠礼……”
听到这个数字,谢时章一时双耳轰鸣,已经听不见后头的讨巧话了。
他机械的扭回脖子看向沈朝阳,自己都不清楚自己面上的表情是什么样,只能依稀辨认面前的沈朝阳在夸奖他。
“……表哥大方啊!想来这两个友人定是表哥很好的朋友……佩服佩服……”
很好的朋友?
什么朋友?
是指那两个没半点用处的狗东西?
门口栏杆处的那两个狗东西在这种时候也终于意识到了屋里气氛的不对,双双停下兴奋的欢呼,然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珠里的惊恐如出一辙,一时都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而沈朝阳呢?他才不管这些呢。
既结了自己的账单,又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晓得了别人的账单,这再留下还有什么事?
显然是没他什么事儿了。
于是他慢吞吞的从座位上站起,又慢吞吞的甩了甩衣袖,整了整衣袍,然后顶着后面灼人的视线迈腿,哎呀,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故意恶心人的慢悠悠步伐被打断,小堂倌领着一个姑娘走进了房里。
姑娘年龄不大,十四五岁的模样,穿了件草青颜色的夏衫,黑油油的发丝没怎么装饰,就那么随意编两根麻花辫垂在胸前。
弯弯的眉,黑黑的眼,秀气的鼻梁,算得上白皙的肌肤。
一看就是个乖乖巧巧的小家碧玉。
就是……呃,这个小家碧玉,胆有点大啊!
瞧着面前堵着门一直盯着自己的小碧玉,沈朝阳粗黑的眉毛一挑,到了这会儿,褪去刚刚为了看戏的伪装,他才算有了几分真实模样。
唇角一翘,眉目嚣张。
“来让爷瞧瞧,这是哪家的姑娘恁大胆,这是瞧上爷了?”
他这话一落,堵门的小碧玉才算是终于清醒过来,沈朝阳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能看到对方慌乱乱的低下头,兴许还会伴随着尴尬和羞窘……好吧,失望了。
明明看上去那么秀气的小姑娘,胆儿却恁大,被他调侃也只是愣了两秒,然后便抬起眉眼,不卑不亢的与他对视并解释了缘由。
“不好意思,刚刚有点走神。”
沈朝阳;“……”
哦,是走神啊,真是没意思。
他立时有些兴致缺缺;
“那你找我,有事?”
小姑娘或许是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要找的人就是面前的人,因为沈朝阳是真的清清楚楚看到了对方的变脸过程。
她先是眼睛瞪圆,明显惊讶,然后目光极快的扫视了遍包间,最后目光才彻底定格在自己脸上。
再然后,那张白白小小的脸庞粲然就笑成了一朵花。
“您就是沈公子呀?”
“哎呀久仰久仰。”
沈朝阳;“……”
见都没见过,久仰什么?久仰爷的如花美貌吗?
张口习惯想开怼,但在目光扫视到对方笑颜灿烂的脸庞时又哑了壳。
想想刚刚这姑娘平静的面庞,再看看如今殷勤的模样。
嗯,还怪有意思。
宋青月这会儿哪知道面前人心里在想啥,她只是极力收住内心惊讶,然后用标准的八颗牙笑容来面对她的大方金主。
救命!谁能想到能花百两银子买一幅图的金主居然是个孩子?
当时小老头只告诉她金主姓沈,没跟她讲年龄几何,所以宋青月也就先入为主的认为,能如此大手笔买一副没什么价值图的对方,且还说是送给晚辈,那应该就是个中年大纨绔。
这谁能想到——
嘿,谁能想到呢!
至于宋青月为什么在刚进屋时盯着沈朝阳看呆了眼。
那是他已经思考习惯了啊啊!!
她知道自己所处的世界是一本书,乔香怜是这本书里的女主角,所以她总是碰见一个和女主年龄相仿的就想往书里套。
嘿,这小子长得不错,在书里总不会无名无姓吧?
他和女主的关系是什么?
他的存在对女主的上位之路有什么帮助?
他——
魔障了,当真魔障了。
这本书就是一本平平常常女强文,虽说女主乔香怜在这本《姑娘别逃:大豪商的掌心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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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脑子有手段有心计,一切算计都顺顺利利,可站在上帝视角的读者宋青月却知晓,她之所以一切往上爬的手段都顺顺利利,不是因为她的手段有多高明,而是男主男配他就吃这一套。
一个是商场纵横,有妻有子,但外头依旧红颜不断的大家主。
一个虽然无妻无子,但日日青楼,柳宿花眠的浪荡子。
他们自己个儿的道德标准都快低到了尘埃里,所以自然不会喜欢什么傻白甜,真善美。
他们就喜欢看女主费尽心机来争取自己想要生活的样子。
至于过程中害死的这个搞废的那个的,那有什么关系?
输了是他们自己脑子蠢,脑子蠢的人死了也活该。
就算世界很大,大到什么人都能有几个,可一个镇上和男主男配一样想法的又能有多少呢?
大部分应该都是宋青月这般的,看到这样狠辣的手段避而远之吧?
毕竟这是一本市井女强文,并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系统万人迷。
宋青月在心里默默赶走挤进脑海里的原著文,然后便开始对金主施以十二万分的热情。
哎呀,管他年龄大年龄小呢,能花百两银子买张玩乐图,不是大纨绔,也是个小纨绔,她这可得好好维护关系,说不定人家下次还要呢。
好言好语的瞅着人脸色说了一堆奉承,然后在对方被夸的飘飘然时,赶紧将手里的卷轴拿出来。
“沈公子瞧瞧,这卷轴这样画可好?当时小老……咳,王老板,王老板跟我讲,沈公子你也没什么要求,就照着书铺里的那类画就成,我也就随意发挥,画了狼和羊的故事……”
是的,就是九零后们耳熟能详的动画片故事。
卷轴长度一点五,宋青月便以中间为界,然后上一半是几位小羊在睡懒觉,在化妆,在踢球,下一半则是一头母狼领着小狼崽,趴在狼堡里的小桌上等羊吃。
中间呢,则是羊村大门一分为二,大门栏杆里一头脖带铃铛的羊正拿着水枪往外呲,被呲的门外头则是一只面上有疤的公太狼。
公太郎面色凶狠,但奈何就是进不得大门,只能暴跳如雷的被小羊戏弄,龇牙咧嘴,却又不令人感到惧怕,只感觉万分好笑。
沈朝阳接过图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颇为满意。
“嗯,不错,我很满意。”
旁边小姑娘的嘴巴都要咧到了耳朵根。
“沈公子真有眼光,这样有意趣的图,那就正适合年龄小小的小孩子,沈公子的晚辈可真幸福呀,有公子这样疼爱他……”
晚辈?
什么晚辈?
哦,想起来了。
是他当时想买图,又怕老板觉得他喜欢这样的图幼稚,所以随手捏造的一个原因。
十六岁的小少年啊,还是会偶尔有些自尊心的。
反正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沈朝阳对手里的图画很满意,所以接下来,你给钱来我给图,皆大欢喜。
“一百两!给——”
还是银票子。
宋青月第一次见到银票这种东西,那心里的激动怦怦跳,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努力,才让自己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双手接过银票,正常折叠入怀,然后面上的笑容丝毫不变,嘴里的奉承也不枯竭。
巧合的是,金玉楼里的堂倌这会儿也将沈朝阳要打包的糕点给他弄好拿上来了。
看着手里自己并不喜欢吃的甜腻糕点,再瞅眼自己面前满嘴巧话,哪怕已经拿到了银钱也并不敷衍的小姑娘。
沈朝阳咧嘴一乐,然后便顺手将糕点递了过去。
“喏,看在你这张图画的挺让我满意的份上,赏你的。”
然后一手捏着卷轴,一手大模大样的甩甩长袖,无视后头谢时章色厉内茬的叫喊,他又恢复成刚刚朝外走的姿态,一步两步三步,就那么悠哒哒的迈出了金玉楼。
13. 宋父寿辰
宋青月……宋青月她自然也跑了啊!
摸摸怀里放银票的地方,宋青月脸上的冷静几乎快维不住,所以也没顾得上瞧瞧包间里一看就气氛不大对的奇怪事,甩着白赚的糕点,她哒哒哒的跑下楼,只用了沈朝阳一半的出门速度就冲到了大门口。
至于大厅里的那些舞娘轻摆,歌姬吟唱,宋青月小财迷表示,很美很美,很俏很俏,但没办法,她要赶着出去为她的一百两欢呼,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经过闹腾的厅堂,跨过豪气的门楼,再将街道上一波波的行人甩在身后,宋青月腿脚轻快,几乎已经快忍不住的欢呼雀跃。
而路边,因为刚刚在楼里只顾着看戏没吃饱,此刻正坐在一家生意颇好的凉面摊子上的沈朝阳,撮一口凉面摊旁边买的凉饮子,再挑几根儿辣麻麻的拌凉面,享受般的一歪头,然后正好瞧见小姑娘乐颠颠经过这儿又跑过去的模样。
小短腿哒哒哒,手里的点心绳甩甩甩,笑脸明媚,裙摆翻飞。
小姑娘没瞅见他,嚼着凉面的沈朝阳盯着她的背影却不自觉笑弯了眼。
嘿,这小姑娘,还真怪有意思。
话分两头,宋家小院这边,却也是热热闹闹摆起了宴。
当然,此宴非彼宴。
就是让桂姨出门买点比平时好一点的菜,然后再整治桌比平时丰盛点的菜色就行。
按平时一家的标准,那就是一顿二十文,一荤两素打个汤。
后头家里来了两个壮小子,一荤两素明显不够吃,可因着乔玉康这事她心虚,乔母也没敢朝宋父提过,便只能自掏腰包给桂姨加菜,家里的饭食又变成了两荤两素一油汤。
而今天呢?
乔母今天加菜可加的理直气壮,毕竟今儿个可是宋父三十五岁生辰呢。
在他们这片地界,不管男子还是女子,零零散散的生辰基本不过,要过的,那都是这般五年五年往上加的。
当然,都是平民小户,就算是要过,也不可能像大户人家般大摆席宴,而是自个一大家子凑一堆,整上一桌平日不舍得吃的好菜,手头松泛了,再收上几个生辰礼,如此,也算是小老百姓的体面了。
而今日,要上桌吃饭的可不仅是他们一家,距离不远的宋家小叔也要携家带口的前来祝贺的。
当然,还有长居宋老二家的公公婆婆。
说到公公婆婆,乔母现在却是眉眼带笑,丝毫不见以前提起来就撇嘴的怨怼。
至于原因——
想起自己刚产下双胞胎正在坐月子时,婆婆进屋爱惜的摸了摸双胞胎中的男孩,然后塞给她的十五两银,乔母眼睛便笑成了两个弯月。
不能来照顾碍什么?她好不容易在新家有个立身的儿子,她还不想假他人之手呢。
长居宋老二家又碍什么?
反正她家有人打扫,她还不想请回婆婆来她家管束她呢!
这些全都不是事儿,当然最关键的是,重男轻女的婆婆拿出了真金白银,已经向她表达了最朴实的喜欢。
所以这顿席面乔母指挥置办的倒真是欢欢喜喜。
厨房里,桂姨在一大堆食材里忙的热火朝天。
今儿个的菜色已经定好,是按人口来的八荤八素,外加一个番茄鸡蛋汤,一个菠菜豆腐汤。
这八素先不提,毕竟不贵,无非是应时节的青菜笋干一类的,就是加些荤油,一百个大子也就搞定。
费钱的是那八个荤菜。
乔母有些肉疼的从宋父上交的生活费里拨出一两钱来置办,倒也真是下了血本。
红肉贵,白肉贱。
这八道荤菜里有六道白肉,一条三斤重的鱼四十二文,一只八斤重的鸡一百五十文,一条六斤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一百八十文,半只肥硕的成品卤鸭一百二十文,还有最后一道炒鱿鱼。
两斤花了八十文,结果焯了水一煮就出一小盘,和其它几个大盘相比,倒显得不太好看。
五盘大荤凑齐了,剩下的三盘便都是红肉了,灼鲜虾,烤羊肉,炒牛片,虽然只有成人巴掌大的三小盘,却也花掉了四百铜子,好歹上桌撑个门面。
如此,忍着肉疼,这桌席面倒也排排场场的张罗开了。
宋家二老和宋二叔一家都是踩着饭点来的,真就是名副其实来吃饭,不能多帮半点忙。
宋二叔一家人口也不少,膝下两子一女,不提尚才三岁胖胖乎乎的小闺女,两个儿子一个十二,一个八岁,个个都又高又壮,也难怪宋奶奶哪怕颇喜爱新出生的小孙儿,也没想过从宋二叔家挪个窝。
这等的人既到了,又是饭点,两边自然也不废话,你请我请大家请的一起坐上凳子,然后主位上的宋爷爷拈起筷子先夹了根菜,两边的筷子便是此起彼伏,正式开席。
偌大的一个圆桌,荤素菜色满满当当,两边椅子的排位也是各有讲究。
中间主位上所坐的自然是大家之主宋爷爷,宋爷爷左边坐的宋奶奶,右边坐的宋老大,然后宋奶奶下首一字排开的是宋老二一家,宋老大下首则也是按规排序。
乔母,乔香怜,乔玉田以及乔玉康。
难得的,在这种长辈皆在的时刻,乔香怜都安分了不少。
她规规矩矩的吃饭,温温柔柔的接话,面对宋奶奶的无视,她平静以对,面对宋婶婶的工作刺探,她滴水不漏。
当真是一言一行都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来。
坐她旁边的乔玉田抬眼瞅了她一眼,然后撇撇嘴,不置可否的埋头继续扒饭。
他今日也换了新衣服。
不再是刚来宋家时穿着的那套可笑布衣了,而是靓蓝料子的长裤棉衫,外加一双外头力工最常穿的厚底黑布鞋。
虽不是什么时兴款式,但走到外面终归能与大家融为一体,不再是当初那副走到哪儿都被笑的滑稽模样了。
当然,要换衣衫这事,乔家母女是没这么好心的,全是乔玉田这几日自己在外逛,寻着些现做现结的力工活计,然后捏着新赚来的铜板给自己置办的。
他倒是也想过乔玉康,但明显有亲娘坐阵的待遇就是不同,没等乔玉田这边的衣衫搞好,那边乔玉康身上都换三套了。
碗筷碰撞,吃喝正酣。
然后大门吱呀一声,桌上的人条件反射朝外看,却见一个清秀小姑娘拎着礼盒站在门口,看到众人已经开筷似乎有些惊讶,然后转瞬便露出了尴尬的笑。
“抱歉,我来晚了。”
到这会儿,众人才算是反应过来,个个面上的惊讶掩都掩不住。
“是青月啊?哎哟,可真是女大十八变,这变得婶婶都不认识了。”
不管心里怎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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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二婶这话说的倒是真的。
宋家两兄弟彼此之间来往并不密切,基本上也就是有了事才会凑一堆商量商量,虽说距离只隔几条街,但处的真和远方亲戚差不多。
宋二婶呢,又因生了俩儿子洋洋得意,哪里会将宋老大家的闺女瞧进眼里?
仔细想想,两人见面的上一次居然都是三年前的事了。
她是真没想到当初那个被家里嫌弃,每日只能和她那个同样被嫌弃的娘凑一堆的黑黑瘦瘦小姑娘,居然能出落的如此——
她的目光往乔香怜身上瞟了下,然后又很快转移回来。
虽然不及那个拖油瓶亮眼,但也是眉弯嘴小,清秀白皙,很有几分少女的窈窕之态了。
姑娘长大了。
宋二婶眉眼弯弯,微胖的脸颊都笑成了一朵花。
长大了,那就可以嫁人了。
不提宋二婶,那就是座位上的宋爷爷宋奶奶都很惊异的上上下下看了宋青月好几遍,然后老两口凑近轻声嘟囔;
“这是青月丫头?啧,倒是有了点女孩样,不像以前邋邋遢遢的……”
反应最大的是宋老大,两边虽说是父女,可关系着实不熟,他许是觉得闺女变化如此大,他这个当爹的却不知晓,有些没面子,所以在仔仔细细瞅了宋青月几眼后,直接筷子一摔,脸一沉,在那么多人面前摆起了架子。
“你这丫头怎么回事?今儿什么日子你不晓得?不知道早回来帮家里干活吗?一个大姑娘懒成这样,还回什么回,有脸上桌吗你——”
挨骂的小姑娘越发尴尬,当然在这种全部聚齐,阖家欢乐的时刻,自然不能任由这种事自由发展。
于是一时间劝慰的,和稀泥的,轮番上阵,吵吵闹闹好一会儿,才终于安抚好宋父情绪,到了这里,宋青月也终于有了机会述说原委。
“爹爹,我不是故意晚的,我今儿个早早就向坊里告了假,只是为了给爹买生辰礼才误了时辰——”
说着话,宋青月从手里提着的礼盒里掏出块质地绵软的灰布,怯怯的往前伸递。
“这是上好的云棉,是东边的布行新进的,我早半月就预约好了,没想到今日出了差子,布匹到晚了会儿……”
啊屁!
实话是她压根就没故意记渣父生辰,现在之所以在这儿,还是因为今儿晌午出去喝凉饮,偶见隔壁小姑娘在向朋友倾诉不知道给满了五十岁重男轻女的奶奶送什么生辰礼。
五十岁是大寿,送轻了吧,不好看,送重了吧,又有点不甘心。
宋青月听着有趣,大脑记忆自动翻动,然后嚯的一下才想起——
今儿个是渣父生辰啊!
要说实话,她当然不想回,可奈何她如今还姓宋,她的户籍还在宋家,她这副身体还是宋家的大女儿。
所以,必须得回啊!
哪怕心里唾弃渣爹千万遍,可现实就是得低头。
最后的最后,她只能无奈的一口气喝光冰凉饮子,然后在路过的布料店,加点钱买块紧俏的礼,匆匆忙忙赶来了这里。
说到底,那就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哎哟,云棉啊?这可是好料啊!”宋父不懂得什么好料差料,倒是旁边的宋二婶,她直接站起来接过宋青月手里的灰布,用手轻摸几下,一反常态的殷勤。
14. 受惊的宋青月
“青月丫头长大了,又孝顺又出息的,瞧瞧这料子买的多衬人——”
宋青月小脸微垂。
“二婶夸奖了,这是青月应该做的。”
“哎呀哪有什么应不应该?说到底还是你这丫头孝顺,要是碰见不懂事的,再应该也给你装糊涂,天天两手空空的白吃白喝……”
“……”
清楚看到对方用眼神瞟了下女主方向又转回来的宋青月简直无语凝额。
真TM服了,如今的生活不好吗?这位好几年才能见一面的事儿妈到底在找什么事儿?
更关键的是,你找事儿归找事儿,你为什么要用我做筏子?!
真要了老命了!
警惕竖起的宋青月三下五除二结束了这场寒暄,然后扫视全场,给自己在末尾处加了把凳子,也就是在这时宋青月才注意到,桌上多了两位陌生的少年不说,乔香怜和其中一位大些的,竟然一直在注视着她。
一模一样黑黝黝的眼珠,一模一样若有所思的神色。
心脏咯噔一声,宋青月瞬间就明白了两人身份。
但此时来不及多想,因为她那一直脸上挂着温柔笑继母,正在为她介绍两人。
“月丫头,这两位是母亲那边娘家的侄子。”
她用手指点了点一大一小,笑眼弯弯,没有半点不自在;
“也是你表哥和表弟,如今家里收成不行,他俩便收拾行囊来投奔我这个姑母,寻思着来这里找些活干,月丫头你在这里待的久,有时间了就麻烦你周围瞅瞅,看有没有合适俩孩子的……”
果然猜对了。
面上笑颜温顺,嘴里嗯嗯啊啊的应付着,坐在凳上跟着夹菜吃饭的宋青月脑子却没停下。
她在想桌上的表哥表弟。
表弟,这位乔香怜从小看不顺眼,后面寻了出路便怂恿母亲把对方抛弃的胞弟,虽长相不错,长大了比乔香怜还要俊俏几分,但因没有遗传到乔香怜相似的脑子,所以在原著中几乎没有存在感。
关于他的介绍,那就是草草几句,在乔香怜玩心计对男主欲拒还迎的时候,他被当成个筏子被带来宋家,可惜,小时候一向疼爱他多过姐姐的母亲,如今又有了孩子,哪怕对他有些许的愧疚,又能如何呢?
他过来打的是娘家侄子名义,在这样的平凡家庭,有几个会容许娘家侄子白吃白喝?
别说十二岁了,那就是七八岁都不允许。
于是,在宋家呆了两个月后,小表弟被打包送到了一位木工师傅那,开始了长达八年的小学徒生涯。
那苦哈哈的,在后面女主忙着在男主男配之间周旋,无暇顾及家里时,小表弟曾打着探望姑母的名义趴在母亲身上爆哭。
哭师傅把他当做奴隶从早到晚,哭师兄妒他俊俏百般折辱,哭师娘觉他赏目让洗衣裤……
乔母那个时候家里开销也大,闺女虽聪慧,但只会帮她拿主意,从未往家里拿过钱,夫君虽把挣钱的大头都给她,但她终归要操持着一家生计以及得为怀里的娇娇儿以后打算,所以最后的最后,哪怕看到大儿子抱住她时不经意露出的挨有红痕的手臂,她也只能哀哀戚戚的陪着哭几声,然后拿出一些碎铜板表达母爱。
小小的少年,没有聪慧的脑子,没有缜密的心计,在这样姐姐讨厌他,母亲不爱他的天胡开局里,甚至一度想过轻生自杀。
就这样熬了四五年,俊俏小少年眼晴都快哭成瞎子了,终于迎来了峰回路转。
凭着俊俏的容貌,他被一位早年丧夫的有钱寡妇看中,被招着去当了赘婿。
有钱寡妇长得不丑,虽年龄比他大了整七岁,膝下又有个九岁继子,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入了赘,成了亲,从此褪下麻衫布衣,换上银丝绸袍,出门有人随伺,在家有人打点。
外加富婆对他实在大方,不仅每月给他十两银子当零花,还今天一个宝珠,明天一块玉佩的往他身上穿戴。
比起以前,成婚后的日子简直比蜜还要甜。
到这里,小少年终于拨开迷雾见天明,从此与女主这边划清界限,安心过起了自己苦尽甘来的小日子。
宋青月知道他的人生走向,也清楚他的存在不会妨碍到自己什么,所以她只是轻轻一扫对方眉眼,满足下自己想看对方究竟有多俊俏才能引得富婆瞩目的心思,然后便将全部心神放在了另一位表哥身上。
毕竟,这位才是原著中女主身边的重量级人物啊!
这位表哥比女主大三岁,是女主老家婶娘的大儿子,他长相不显,身材平庸,论外貌绝对比不上女主和表弟,但令人意外的是,他却遗传到了和女主相似的智商。
聪明的脑子那得配上合适的环境才有用,在老家,他们爷爷便是村长,可那有什么用?
他们同样要和周围的人一起干活,睡茅屋,干农活,吃粗粮,穿旧衣。
再聪明,周围没有可以攀爬的梯,一样要烂在泥巴里。
这件事情,女主是在老家生存艰难,打算走出来拼一把来到外地后悟出来的。
而乔玉田,则是在老家待到成年,然后被环境逼的娶不上媳妇儿时,才悟出来的。
说起一件女主不知道,但身为读者的宋青月知道的事。
就是乔玉田在老家是有个未婚妻的,十三岁定下的,是个比他小一岁的村花,当初两人定下时对方也曾欢欢喜喜,毕竟在这样一眼能望到头的小山村里,能嫁到村长家便已经是他们能够上的最好上嫁了。
而乔玉田呢,他也挺喜爱对方颜色,不仅对小姑娘照顾有加,还使计帮她家重挫了有矛盾的邻居,给小姑娘挣足了面子。
一个图财,一个图色,若一直这般下去,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可奈何——
因为一个被休的弃妇,小山村里的所有人三观几乎被重塑。
穷怕了的人是没有尊严的。
小姑娘毫不犹豫加入了进城队伍,租单间,挂灯笼,抹脂粉,就那样欢欢喜喜的做起了生意。
只留下猝不及防被退婚的乔玉田,在老家不吭不哈半个月,然后背起行囊,带着乔玉康,就那么一腔孤勇的找了过来。
在原著中,乔玉田这个人物并不扁平,书上说他和女主一样聪明,所以他从小到大都和女主斗的你来我往,并不落于下风。
书上说他和女主不对付,事实也确实如此,哪怕后面来到宋家寄人篱下,他也从未向女主摆低姿态,摇尾乞怜。
他来宋家,刚开始的目的确实是想捏着把柄让女主帮他在这里立足,可后头在意识到女主破罐子破摔,下了狠劲儿就是想赶他走后,他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开始靠自己往外摸索。
早上天不亮就出门,晚上天擦黑才回来,小乡村走出来的贫瘠大脑,在疯狂吸收着外面陌生的文化。
他扛过大包,做过力工,驮过粮食,淌过冰水,最后终于在做一家米粮铺的小工时,靠着自己的才智为主家躲过一劫,荣升管事,终于靠自己在这座陌生城镇落下了脚。
而两人最终关系的转寰,就在于乔玉田当上了管事后。
谁能想到一手提拔他起来的大掌柜,竟是个佛口蛇心的毒老汉。
他提拔他,既不是因为爱才,也不是因为奖赏,而是看到年轻人出众的才智后内心惧怕。
铺子并不是掌柜的私有物,他也只是一个被推到台面每月拿钱的管理人,他知道自己老了,可他不想退下,所以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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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警惕的秃鹫一般,防备着铺里所有年轻人。
而在他防备的这些人中,乔玉田首当其冲。
铺子里的危机确实存在,乔玉田的智谋也确实帮掌柜的在主家免受苛责,可你以为老掌柜会感激他吗?
不!
他只会越发惊惧。
于是一场针对乔玉田的阴谋悄然而起,老掌柜先是用提拔迷惑他,然后一下子扔给他大堆事务,最后在他应接不暇时,监守自盗,偷梁转凤。
最后的最后,证据确凿,乔玉田被众位与他同批进来,却看着他风光升职的同事狠狠压在地上,一侧的脸颊几乎要被地皮磨烂,眼瞧就要不经审问的动用私刑。
这时,就是那么凑巧的,女主携着男主霍正亭悠哉逛街,刚好撞到了这残忍一幕。
当时原著将这段描写的特别细腻。
书上写道,女主原本没想救的,毕竟这里有乔玉田存在,与她是祸不是福,说句难听的,她简直巴不得亲眼看着他被弄死。
可奈何,后退的步子晚了一点。
趴在地上痛苦挣扎的乔玉田求生欲爆棚,哪怕眼珠已经被打的充血,却还是极为迅速的认出女主,以及看到被女主挽着的,一身华贵的霍正亭。
那一刻,这辈子的第一声妹妹猝然出口。
结果可想而知。
乔香怜那会儿还不知道霍正亭己经能看穿她的小把戏,正是在霍正亭面前立亲情人设的时候。
这个时候,哥哥遇难,她这个妹妹能袖手旁观?
为了不让自己的心血毁于一旦,乔香怜只能恨恨的瞪了乔玉田一眼,然后咬着牙,做出一副坚强小白花,但为了哥哥不得不低头的屈辱模样,求他救人。
那副模样,霍正亭瞧着实在有趣,便心情颇好的一挥手,轻轻松松帮他摆脱了困境。
也就是那个时刻,乔玉田第一次意识到了什么叫权力的魅力。
自此,两人彻底达成合作。
不是因为这场勉强而来的救命之恩,也并非是两人迟来的兄妹之情。
而是于乔香怜而言,没能成功弄死乔玉田又在他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谋算,若不把对方划成自己人,她真的担心对方鱼死网破。
她如今眼瞧大事将成,可不是乔玉田般一条烂命。
而于乔玉田而言呢?
乔香怜没什么值得他低头的,她不配!若非遇人不淑,她能凭脑子搞到的东西,他一样都不会差,可——
对方不配,对方搞上手的男人却配。
在那个生命危急时刻,是他第一次见到财富堆积出的权力魅力。
他想要。
于是两个心思各异但又殊途同归的堂兄妹就这样绑定在一起,在后面女主上位的岁月里,他也跟着出谋划策一步步上爬,最终成功坐稳霍家二把手之位,手下管理着三十多家门铺掌柜,一人之下,风光无两。
他们兄妹俩,是真的都实现了自己少年时的梦想。
宋青月这会儿还没有修炼到脑中思绪百转,面上却不改颜色的本领,所以这时,在她大脑翻转眼睛放空的这会儿,她的筷子正在无意识的夹向……桌面上刚刚被她吐出的骨头?
眼看就要往嘴里填,还好旁边一道低音提醒了她。
“小心点,这个不能吃。”
筷中骨头被打掉,取而代之的是碗里一块炖的软烂的五花肉。
“吃这个吧,这个我刚刚吃了,很香很好吃。”
宋青月猝然回神,然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乔玉田的那张大脸。
不知何时,对方竟与乔玉康换了位置,此时正笑眼弯弯的盯着她。
宋青月……
她筷子被吓得啪一下掉到了地上。
15. 乔玉田的威胁
一顿饭食,就这样在心惊胆战中吃完,饭毕,为了展现自己虽然好几个月没往家回,但依旧是孝顺好女儿的人设……好吧,有很大的原因是为了躲开不知怎的,老是往她身边凑的乔玉田。
可不想,乔玉田也跟着进来忙活了。
锅碗瓢盆,抹擦灶台,再收拾收拾散落的碎柴,将所有油盐调料归位,那模样,竟是比她这个宋家闺女还顺手。
宋青月;“……”
无言以对,她就是连借口对方手生,想将对方撵出去都开不了口。
如此忙忙活活小半时辰,厨房被两人整理的干干净净,本来到了这儿,宋青月是应该急不可耐的避开单独相处,并迅速的投入外头大家庭怀抱的。
可刚靠近门口,宋青月就听到外头宋二婶的挑事声;
“这青月丫头越长越漂亮啊!以前不显,如今再看,倒真是不比怜丫头差多少,大嫂啊,你说你平时也对青月丫头上点心,虽说不是亲母,可终究也叫你声母亲,可怜介的,可真让我这个当婶娘的心疼……”
宋青月的脚步立时止住,雪白的小脸儿颜色变幻,将脑中一瞬涌出来的——
“你心疼!你慈爱!那你几年前联络还密切时,倒是别欺负人家母女俩啊!别骂人家赔钱货啊!后头人家母亲死了,你倒是多关心关心啊!这会儿拖着大尾巴狼做好人了,还心疼,心疼个蛋蛋!就挑事的时候记得她,妈蛋的……”
压下这些泼妇骂街,宋青月的大脑开始利弊权衡。
是出去?
宋二婶那刻薄性格压根收敛不住,哪怕自己出去也堵不住她那张嘴,三年没往这边来,宋二婶压根不了解乔家母女的性格,只看着对方温柔和气,就以为她们和当初的宋青月母子差不多,所以甫一见面就迫不及待的想压一头。
想想自己刚从厨房这里看到的堂屋场景。
宋家两兄弟和下面一水的娃娃仔,这些宋青月都没注意,毕竟并不重要,她的目光敏捷而迅速的定在了宋二婶和乔母以及乔香怜的身上。
堂屋里,宋二婶在叽里呱啦的说教挑事,坐她对面的乔母眉眼微垂,看上去也是温婉柔顺,最关键的是坐在乔母旁边的乔香怜。
她的坐姿和乔母一样,规规矩矩,柔软温顺,只是小脸——
她没有似母亲般低垂着眉眼儿,而是小脸扬起,唇角带笑,用自己的那双黑黝黝眼睛注视着对方,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就是注视着,盯视着。
别人不懂这种表情的意思,宋青月却是明白的。
妥妥的,宋二婶在后面的日子要遭殃了。
而宋青月若此时出去,再让女主想起她母亲是因为有自己做筏子才需要受这样的打压,然后再一厌同仁的,连自己也一起搞了怎么办?
咦,出不得出不得。
那是继续待在厨房?
和背后的最强配角待一块?
夭寿哦,这俩兄妹一样的性格,宋青月是真的不想和这种人有任何牵扯啊!
前有狼,后有虎,宋青月一时间进退两难,面上不自觉露出苦色。
身后的乔玉田前进两步,倒是也看到了她的面色,眨巴眨巴眼,很有些疑惑的凑过来。
“你很讨厌我?”
他是真的挺疑惑。
照理说,这是对方第一次见他,虽说他乔玉田没什么上等仪貌,但也不至于让人看到就厌烦吧?
宋青月;“……”
她默默的往旁边挪了一小步,强扯出来的笑脸勉强。
“没有,怎么会。”
“我就是觉得,咱们都不小了,又是第一回见面,不好凑得太近……”
“哦,这样啊。”乔玉田又往前凑近了点,存在感极强的目光在宋青月眉目间来回巡视,然后扯唇一笑,再发出的声音如恶魔低语。
“但宋姑娘,你是第一回见我,我却不是第一次见你了呢。”
“?”
不是第一次见?
难道原主曾经见过……
“是三天前。”
“是在一家特别气派的酒楼门口,叫什么金玉楼的,我当时就在门口搬货,看到你抱着一卷轴进去,然后出来就捂着微鼓的袖口,喜不自禁……”
他当时并不知道对方就是乔香怜说的那个继姐,只是觉得奇怪。
他在那里搬了一上午货,忙里偷闲观察楼里客人,宋青月,则是他观察一上午看到的唯一一个从正门进去的女客。
且还是第一个穿棉衫进去的。
因着这份特殊,乔玉田朝对方连瞅好几眼,最后在工头的呵斥下低头干活,但到底是在心里记下了这件事情。
本来嘛,奇怪就奇怪了,事情过了也就了了,在这么一个繁华城镇里,哪天没有奇怪事情发生?
可没想到,三日后的今日,自己竟还有再见到对方的一天。
且对方还是,乔香怜嘴里在坊里做小工,老实又木讷的蠢继姐。
乔玉田实在是好奇极了。
眼看对方的脸色越发僵硬,乔玉田抽丝剥茧,连蒙带猜。
“你家人不是说你在坊里做一天七个时辰的小工吗?”
“那你怎么有时间去那里?”
“你去那里做什么?”
“听说那里面有歌姬,你不会是瞒着家人去……”
“也不会,看上去不像。”
“那天你怀里好像抱了卷画轴,出来后没了画轴,手里捂着袖口内袋的位置。”
“你是淘了名画找买主?”
“一名普通坊里的小工,能找到金玉楼里的买主?”
“或者说是——”
眼瞧对方越剥越吓人,宋青月猛的回头,赶紧打断。
“乔表哥,我与你无冤无仇。”
她盯着对方,紧握的拳头被放下的长袖牢牢遮掩,与之对峙的目光中,却是不闪不避,目光炯炯。
她太了解乔玉田了。
所以她此时一定不能怂。
而事实证明,她做对了。
乔玉田的抽丝剥茧终于停下,墨黑的眼珠与她对视两秒,粲然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两人之间的安全距离,然后展开一个和善微笑。
“别生气,我没有其它意思。”
这会儿他的面上哪还能看出刚刚的咄咄逼人,那眉弯嘴翘的,简直比乔母还和善。
他的语调缓缓;
“我只是想着,如果表妹对周围确实了解的话,能不能帮忙给表哥找份工作?如果找工作能成功的话,那表哥真是对表妹感激不尽……”
宋青月;“……”
得,没办法用把柄威胁乔香怜,现在转头找上她了。
可该死的!
她还真就被捏住了把柄。
一顿生辰宴席,宋青月是吃的糟心又烦躁,以至于当晚回去后,宋青月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翻来覆去大半夜才睡着,然后第二天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去交货。
“嗬!小姑娘,怎么憔悴成这样?”
胖乎乎的印刷厂老板一心二用,一边验收手里的画纸,一边还随口关切她。
“难道最近给你的量有点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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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会吧,以前也没见过你这样啊。”
宋青月摆摆手,憔悴的自己搬个带靠背的板凳歪倚上去,说话的声音都带着有气无力。
“没有,是我自己个人的问题。”
“个人的问题……”
胖乎乎的老板眉一挑,小小的眼睛往这边瞟一眼,再开口的画风就是;
“难道是在为终身大事发愁?哎呀,你这个年龄的小姑娘也确实该考虑这些了,是不是家里介绍的不合心意?这种事你可以跟我讲的,我跟你讲哦,我白老汉除了印刷书还有一个绰号叫白佳媒,那就是夸我做的媒都是天作佳缘……”
宋青月;“……”
她沉默的把脸扭到另一边,用无声的行动拒绝了对方。
终身大事?笑话,她怎么可能会为这种事辗转难眠?
退一万步讲,她就是真的为这种事发愁,也绝对不会找这位主儿来为自己说媒呀。
印刷厂老板姓白,是个性格贼好的快五十岁老头,不熟悉的生意伙伴叫他白老板,熟悉的工人朋友伙伴都叫他白老汉。
他和书铺王老板是朋友,是那种脾气相投,青年相交,如今都是五十上下,相交了二十多年的知心朋友。
什么叫知心朋友呢?
就是清楚你所有的喜好特点,既晓得什么样的人可以往你那里领,也晓得……你的臭毛病。
王老板早就跟宋青月讲过了。
白老汉的臭毛病琐琐碎碎,那些碍不着他们这些朋友关系的不管,就说碍得着的,那就是——爱给人说媒。
不管是南来的还是北往的,只要他认识,只要年龄合适,他就想把一男一女凑一堆。
让王老板来看,这人说媒实在没什么章法。
他就看脸。
觉得你长得好看,就跟你说好看的,觉得你长得不好看,那就跟你说平庸的。
人家要是没成他也不生气,继续乐呵呵的跟你说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要说他手里哪来那么多资源呢?
呵呵,人家混着说。
a和b没成,那就把a和c说,b和d说,再不成的话,那就是a和d,b和c。
这样的交换相亲有什么好处呢?
显人多呀,能够满足他当媒人的瘾呀。
坏处呢?
关系乱,容易起翻车呀。
王老板说,两年前的某一天,白老板就是这样说的媒,然后a对d说了几句对c不好的话,不知怎的,被d转告给了c。
然后,那可了不得哟。
小姑娘本是个泼辣的,听到这样的言语简直差点堵着男人大门骂。
闹剧持续好几天,就连白老汉这个媒人都被牵连了个没脸。
至那之后,白老汉倒是安分了小半年,可无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不,近一年间,他又乐呵呵的重操了爱好。
能认识宋青月大半年才第一次提这回事,当真已经算是他耐心的极限了。
但无奈,小姑娘很绝决的拒绝了他的提议,白老汉耸耸肩,捏着过滤完的图纸一甩,半点不生气的转移目标,打算再问问前两个月认识的一对男女。
男的十七,目前在接他们厂里誉写的活,听说还是个在读学子呢。
女的十六,街市小摊前卖糕点的,那也是身材窈窕,面貌俏丽。
至于家里田产几何,人口多少,还有彼此性格,这些都不在他的考虑之内,他所盘算的就是——
嗯,一个俊秀,一个俏丽。
般配,般配极了。
16. 好巧啊,沈公子
交了图纸,领了工钱,掂着手里鼓囊囊的钱袋,人生第一次,宋青月不是呲着大牙走的。
她满腹心事,她忧心忡忡,她——
呃,不经意的一扭眼,她突然看到了个眼熟的人。
沈——沈家公子?
宋青月这趟回去没走大路,是抄小路走,小路狭窄,又不甚平整,路边偶有摆摊卖吃食的,也是粗陋简食,比不得街面的精致小巧。
而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在这样富家子弟本不该出现的路边小摊,沈朝阳一身常服的……被摊主婆子拉着不让走。
小摊上,贞王婆紧紧拽住沈朝阳的袖子,又枯又瘦的老脸上凶神恶煞。
“——兔崽子你不准走!吃了老娘做的东西不给钱就想跑?反了天了你——”
沈朝阳的眉头也皱的死紧,有心想掰开对方手指,但终究顾及着对方年老,没好意思下手。
他也在一遍遍的解释。
“我没有要走,我只是起身摸摸身上有没有值钱东西能抵饭,我没有想赖账,只是吃完饭才发现钱袋丢了,阿婆你先放开我,我不会走的,我肯定会付钱……”
但拽住他的贞王婆明显不信,手上劲头越发紧不说,嘴里还在不干不净的叨叨叨。
“你个兔崽子净放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前几天就有个跟你一样的,吃完饭迟迟不给钱,然后趁老娘不注意转身就跑,就欺负老家伙腿脚不便追不上,哼,都是一帮不要脸的臭崽子,这次我可学精了,你别想再骗我……”
沈朝阳;“……”
得,前人挖坑,后人遭殃。
眼瞧沈朝阳无言以对,摊主婆子越觉得自己说的对,气势越发高涨;
“哼,让我猜对了吧?我就知道你们是一路货色,以前让你们跑了,是我没注意,如今你一来我就注意着呢,你可比那崽子还过分!那崽子吃白食才要两大碗,你呢?你居然要四大碗!你知道这四大碗的饭食要我多少心力吗?知道我昨晚上搞了多久才搞这么一锅——”
说着说着,凶神恶煞的语气变成哽咽,老太太也是实在委屈,眼泪从浑浊的眼珠里哗哗往下淌。
“……”
其实就这段而言,贞王婆倒真没有信口雌黄。
她的摊子是卖肥肠粉的,就是抓一把盆里米粉锅中烫烫放在碗中,然后用汤勺舀上一勺肥肠和汤浇上去,下脚料的食材确实便宜,可处理麻烦啊。
贞王婆是个爱干净的,不会像有的摊主那样,随便搞搞就下锅,她是真的一步步按顺序处理,就这么一锅煮的沸腾的肥肠,看着不多,可真的是她昨晚上处理大半夜的成果呢。
辛辛苦苦勤做事,就为了挣个辛苦钱,可不想,接二连三碰到这种吃完不给钱的兔崽子……
一个老婆子,若对方只是拽他衣袖不分青红皂白的往他头上扣锅,沈朝阳虽是无奈,却也并不急迫,可如今,她哭了。
一个六十多岁,看上去就是苦水里泡大的老婆子哭了。
沈朝阳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着急了。
“哎,阿婆你别哭啊!我真的不是……哎呀,都是我的错好不好!阿婆别哭了——”
此地儿位置偏僻,没有街面上那种随处可见的使唤小童。
衣衫是夏装,就一个单件,脱了就得裸着回去。
固定头发的发簪是木的,前阵子他心血来潮自己刻的,不仅料子是随处可见的杨木,就连手艺也很粗糙。
此时此刻,沈朝阳真的无比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在身上装饰华贵物品的习惯。
钱袋一丢,得。身无分文。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哟!
听着耳边越发扬声的哭嚎,沈朝阳的俊脸也皱成了个大苦瓜。
宋青月……宋青月在拐角阴影处看的差点笑出声。
她倒不是故意在旁边看人笑话。
而是在认出这位沈公子后,小人之心的有些犹豫。
她与这位沈公子也就一面之交,唯一的印象就是豪奢!真的豪奢!
能在金玉楼那么奢侈的酒楼点那么一大桌子饭菜,能用一百两银子买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画轴。
这样豪奢的富家公子都爱面子吧?
心血来潮跑到这么偏僻的小摊吃饭,还因为没付钱被扣下,这么丢人的事……
她要是撞见了,被对方记恨怎么办?
这么大方的主儿,他可还想在对方那儿再捞一次生意呢。
就是如此踌躇间,她在旁侧便观看了全程,然后与俊脸皱成苦瓜样,已经没办法用言语安抚好对方,正在左顾右盼,试图寻找个突破之口的沈朝阳,对上了眼。
宋青月;“……”
那一瞬,宋青月反应极快的在对方目光中微微睁大眼睛,似乎是很惊讶在这种地方看到他。
“沈公子?哎呀,真的是您呀沈公子。”
她哒哒哒的跑过来,似乎是在这短短几息的时间才了解这边状况,然后迅速加入调和。
“——阿婆别哭呀,这是怎么了呀?快给我说说,我给你做主……”
“这兔崽……咳!阿婆你肯定误会了,这位公子是我朋友,他肯定是一时忘记了,不是故意的,阿婆别这么拽着他了,来来来,我付……”
“多少钱?四碗是吧?给你五十个铜板,多的十个,留给阿婆买糕吃,我记得阿婆最喜欢孙小丫家的甜糕对不对?等会儿多买几个甜甜嘴……”
宋青月和这位贞王婆,不算多熟悉,却也是彼此有些印象的。
毕竟宋青月以往抄近路回去时,也在这个摊子吃过几回肥肠粉。
宋青月对她的印象是,脾气不佳,爱吃甜食,但手脚干净,饭食美味。
贞王婆对宋青月的印象呢?
那就颇好了。
毕竟这样秀气的姑娘,每次来吃粉都对她笑呵呵的,吃粉过程中也不乱加她的辣椒香醋,吃饱付钱就走人,规规矩矩,文文雅雅。
这样的食客谁能不喜欢?
而也正是因为印象颇好,真王婆才能在小姑娘刚刚劝解的时候就听话撒手,然后捏着到手的铜板,不好意思的擦擦眼泪,最后还不忘再教训兔崽子几句。
“哼,小小年纪你可学点好吧!今儿若不是宋丫头好心,老婆子我可不会再被你欺负,一定要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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拽到知府县衙评评理……”
沈朝阳;“……”
行吧,你满意就行。
终于从那样难堪场面中脱离出来,沈朝阳往外走时的脸色都是铁青的。
宋青月偷偷撇他一眼也不敢吭声。
呜呜呜,看吧,果然不是她小人之心吧。
这位爷果然因为被别人看到自己的丢人场景生气了。
那他会怎么报复自己呢?
救命啊!
她发誓,她以后再也不犯懒了,再也不为了节省那几步路,而找这种狭窄小路,撞见这种见不得人的……
心里哀嚎间,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逼仄小巷,站在小巷尽头,看着面前的繁华长街,被宋青月在心里哔哔半天的沈朝阳……他心里和宋青月一致的也在哔哔,只是两人哔哔的内容,不太相同。
——要命!真是要了大命!
哪怕已经走巷子,沈朝阳如今的面色上还是有几分心有余悸。
他甚至错觉的感觉自己耳边还能听到贞王婆的涕泪哭喊。
嗡嗡嗡,嗡嗡嗡。
那怎么也止不住的哭泣和眼泪,简直要把他的脑仁都哭炸。
还好走出来了。
真是还好走出来了!!
长长呼出一口气,神色慢慢松懈下来的沈朝阳终于有空扭头看眼身旁沉默安静的……呃?
小姑娘垂着头,脚步正缓缓缓缓的与他拉开距离,往墙边挪,然后试图不引起他注意的从他旁侧蹭过去。
“……”沈朝阳很难得的无语了下,然后唇角挑了挑,无声一笑,猛的一张口;
“嘿!”
正专心致志往前挪的小姑娘果然被吓了一跳,惊慌抬头,然后两人对视,再然后,沈朝阳便又见到了小姑娘的变脸术。
“沈公子——”
巴掌大的脸蛋在他的目光中一瞬舒展,眉眼弯弯,笑容灿烂的仿佛刚刚的惊慌都是沈朝阳的错觉一般。
“真是抱歉,是我动作太大了吧?我刚瞧着沈公子在想事儿,不好乱打扰,就想着轻点手脚先回家,可不成想,笨手笨脚的还是扰了公子兴致,唉呀真是……”
沈朝阳;“……”
真的吗?他不信,但也无所谓。
他唇角挑了笑,看着面前笑的灿烂的小姑娘,终于恢复了一贯的模样。
俊眉挺鼻,气派悠然。
“没事,就是被刚刚的哭喊吵的脑袋疼。”
他实话实说,是真的没掺一点假。
“宋姑娘,好巧啊,这是咱第二次见面吧?”
“刚刚巷子里,真是谢谢你的帮忙了。”
“留个地址吧,你刚刚帮我付的饭钱我回去就还你……”
呃,还钱?
宋青月的表情有些怪怪的。
讲道理,如果是和她一样的平头小民,宋青月觉得这句话没什么问题,你自个儿吃的饭,我帮你垫了钱,你回家拿了钱再还我,这很正常嘛。
可当这句话出自面前的富家公子嘴里。
那就比较……
毕竟这可是能花百两银子买一幅玩乐画的人呐!
17. 勾搭上了金主
眨巴眨巴眼,宋青月连忙推辞。
“不用不用,就那么点铜板哪至于,前几日沈公子刚照顾过我生意,青月至今还感激着……”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沈朝阳瞥她一眼,眉目中是特别真实的疑惑。
“我相中了你的画,愿意出价购买,那是买卖,你情我愿,而今日我钱袋丢失,你帮我付了饭钱,花了你的钱,理所当然得还你,对不对?”
宋青月;“……”
真是个讲道理而又不做作的男子啊!
“所以告诉我你的地址,回头我就让小厮去你家还钱。”
宋青月乖乖点头;“好的。”
好的。
两人并不熟悉,谈妥了还钱方式,话题便也已经结束,哪怕宋青月为了后面的横财大计,是真的挺想和对方多交流交流,拉近关系,可奈何,两人没有丝毫的共同语言。
难道你说你的琼楼金玉,我讲我的仨瓜俩枣?
讲不来,讲不来。
所以在无话可聊时,宋青月礼貌的微笑告了辞,然后正打算转身离去呢,下一秒就听到同样背过身子打算走的公子小声嘟囔声——
“摊上的婆子好生厉害,下回再想吃去街尾那家好了,那家的老板看上去……”
?
来不及思考这样的富家小公子费了把劲的筛选路边摊有多奇怪,宋青月的反驳脱口而出。
“别去那家,那家的大肠洗的粗糙,俩月前还有一位食客吃出了里面污秽,差点把人摊子砸了……”
呃呃呃?
沈朝阳刚迈出的两步路又退了回来,一脸惊诧的回头问她。
“当真?没洗干净?”
宋青月郑重点头。
“千真万确。”
“你怎么知道的?”
“我经常路过这儿啊!而且我也经常在四周找吃食。”
“嘿,你也喜欢?那你都喜欢什么口味?”
“我喜欢重口味,麻辣鲜香,冰凉炝口……”
“巧了不是,我也喜欢这些!”
“……”
就那么神奇的,两人就着这个话题又在路口聊了开。
从东巷口麻辣鲜香的虾鱼粉,聊到西街的冰梅饮,再从东街市的芝麻烧饼,聊到夜市摊上的羊肉串。
聊啊聊,聊啊聊,直到临近傍晚,太阳西斜,巷子口里开始有三三两两的阿婆妇人挎着篮子去街市买菜做饭,两人才意犹未尽的结束了话题,并拍板决定了下一次会面。
“说好了,明儿个下午咱们去东街,找你说的那家做海鲜特别好吃的小摊去。”
宋青月重重点头,眉眼自豪。
“行,肯定去,那家的海鲜真的做的贼好,我当初连着往她家跑了好几天……”
“行,一言为定。”
“铁板钉钉。”
半个时辰后,坐在一家面摊前吸溜着面条看晚霞的宋青月,很对今儿下午的场面感到费解。
这就搭上关系了?
她做了什么就搭上了关系啊?
难道就因为她嘴馋,知道西街头的小摊干净卫生,东街区的樱桃煎红艳娇脆,夜市里从东数的第二家香锅味道充足……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但偏偏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吃完饭,结了账,宋青月脚步轻飘飘的回了家,然后将自己摔在一个月前花了五两银子特意改造的舒适躺椅上,看着窗外夜色下的枝叶摆动,由衷发出了一声感叹。
“——这少爷,有点意思啊!”
日子一晃又过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宋青月和沈朝阳的关系确实熟悉了一点点……至于为什么说是一点点呢?
因为,虽然沈家少爷确实真喜欢寻美食,恨不得日日都去找宋青月这个饭搭子乱逛。
可身为一个富家公子,身为一个这段时间家庭结构还挺复杂的富家公子,沈朝阳确实做不到天天下了课就出门乱跑。
今儿个父亲回府,一家子要吃团圆宴,不仅不能下了学就乱跑,甚至还得早回家准备。
明儿个姑母撒泼,祖母偏心,母亲受委屈,沈朝阳自然得撒腿往家跑,给自家母亲主持公道。
后儿个祖父又要带着他寻访自家铺子的生意,逛了这家,还有那家,逛了那家,还有另一家,一家一家又一家。
别说寻美食了,那就是能按点吃上饭都谢天谢地,阿弥陀佛了。
半个月的时间两人就出去了三趟,这可不就是正儿八经的“一点点”吗?
当然,这段时间沈朝阳忙,宋青月也没有啥事不干就等他,毕竟攀大腿这事儿,有则挺好,若没有,自己的日子还得过不是?
除了日常的画图寻美食,她受乔玉田威胁帮忙找的工作也有了眉目。
还是人脉甚广的白老板帮她介绍的。
是在一家屠宰场做工人。
屠宰场,名字听着很血腥很可怕对不对?
事实上也确实很血腥很可怕。
在这种地方做工人都要干什么呢?
杀猪杀驴杀牛杀羊,杀各种或残了或老了或病了或发狂的肉质可食用动物。
活儿确实很累,可这儿也确实不愁招人。
若不是白老板介绍,宋青月自个儿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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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去问,恐怕还塞不进去人呢。
要说原因,那就是一点——
工资高。
真的高!
在这个码头力工搬卸一天只有七十个铜板的世道里,屠宰场的工人一个月能有二两银子的工钱。
不需要多聪明的脑子,也不需要多精湛的技术,只需要你进得场中,然后有力气,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
那你就能成功拥有这份高薪。
多么令人垂涎的好工作啊……好吧,说实话,宋青月是故意选的这个工作。
当时白老板被她拜托后,是给了她两个选择的。
一个是这个屠宰场,工资高,但是又累又脏而且没有休息日。
另一个则是码头上的记数员,就是力工们将一袋袋沙包从船上扛下来后,他拿着个本子和笔上前记数,不用下力,做二休一,每月工资一两银,且还管中午一顿饭。
然后,宋青月毫不犹豫就帮乔玉田选择了前者。
笑话,既然让她找工作,那她肯定尽她所能,帮忙找到工资最高最高的工作啊!
至于什么累不累,脏不脏的,那都不在考虑范围。
谁家工作不累?
谁家活计不脏?
一个大男人,特别是乔玉田这种满脑子阴暗诡计的大男人,那就应该到这种地方锻炼锻炼,省得他还能空出脑子算计人。
在得到确切消息,颠颠的将乔玉田约出来告知他这件事的时候,宋青月的眉目都是兴奋的。
她甚至还默默的在脑子里预想了对方的反应。
是会皱眉不悦,嫌苦嫌累,然后再被自己阴阳怪气说教一番?
还是不知苦累的欣然接受,然后在入职几日后,忍受不了苦累,再说放弃?
哎呀,不管这人选择哪个,感觉都是很令人欢喜的样子呀。
哈哈。
然而,宋青月终究是兴奋早了。
乔玉田他不仅满目欣喜的接受了,且在屠宰场干了十天后,还专门请假一天出来买东西感谢她。
嚼着嘴里香酥软嫩的梅子鸭,宋青月第一次理解了什么叫味同嚼蜡。
害!
但不管怎么讲,除了这些小波折,宋青月的日子大致还是顺利的。
成功和大方金主搭上了关系,被威胁的事情顺利解决,每日三点一线的品美食,赚高薪,画图纸。
日子顺利久了,得瑟的宋青月竟开始无病呻吟。
“哎呀,每天的日子好无聊啊,好想生活有点趣……”
然后第二天,当乐趣真的来临时,宋青月简直恨不得呼昨晚上的自己一巴掌。
18. 偶遇女主
第二日,沈朝阳终于从繁杂的家事中脱身出来,乐颠颠的跑来找宋青月。
宋青月呢,她自然也乐意奉陪,将桌上画到一半的稿子一推,两人一起颠颠的寻找宝藏。
傍晚了,该寻食了,其实这会儿就是沈朝阳没来,宋青月也是打算暂停工作出来吃饭呢。
在大街小巷的街道中寻找美食,这件事对于沈朝阳来讲,是消遣,是乐趣,可对于宋青月而言,这就是日常生活。
她就一个人,做饭又不好吃,便干脆躲个清闲,直接外面解决。
毕竟这时代又没有乱七八糟的添加剂,顶多倒霉找的饭难吃些,对身体健康而言,却是构不成什么威胁的。
如此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宋青月又无师自通了寻食的乐趣后,便更是一到饭点就出门,那殷勤劲,哪怕没人管,她也是一顿不能给自己落下的。
所以撇开沈朝阳这个金主的身份外,宋青月带他一起,那也就相当于带个饭搭子而己。
有他没他,无伤大雅,顶多是改个口味儿,并不会改变宋青月晚上的乱窜。
“沈公子,你今晚上想吃什么?”
宋青月脱了屋里穿的薄衫,换了外头穿的青色常服,笑莹莹的客气询问。
而被她询问的对象,今日穿的也并不光鲜。
这点宋青月也发现了。
沈小少爷每当外出寻食时,穿的衣衫都很简朴,比如第一次被贞王婆拽着袖子的灰色棉衫,还有和宋青月一块出来的几趟,也是各种不同颜色的棉。
这种棉,宋青月了解过,因为她也有几件棉衫是这种料子。
比普通的棉料要贵一些,但质地相对更加柔软光泽,平民小户多用它做内衣小衫或者是手帕锦囊。
这种棉很好,但它再好,也只是棉。
沈朝阳对此的说法是;
“要低调,低调,大伙儿都是靠衣识人的,我若穿的太好,人家觉得我是冤大头,合伙坑我怎么办?”
宋青月觉得他说的挺对,因为就连她,也是忍不住两种心态。
看着穿着和她差不多,也吃着和她一样饭食的沈朝阳,宋青月是真的感觉对方越来越没有距离感了。
仿佛此时此刻的沈朝阳,和当初金玉楼里那位衣着华贵,眉眼肆意的小少爷,彻底分隔开来。
啧!
真的是人靠衣裳马靠鞍,这位大少爷啊,越看越接地气了。
言笑晏晏,并肩前行。
至于行到哪里?
自然是离他们此处最近的一条夜市街。
至于你说姑娘家家的晚上出门不安全……
其实还好。
他们所在的平安镇,虽只是一个镇,但巡卫挺严,不说其他地界,就说这片儿,这片儿宋青月经常来寻食的地方。
大白天的时候,捕快们一天四趟垮刀乱逛,等到太阳落山,忙碌了一个白天的捕快们自然要下班休息,可到这时候,夜班的捕快们又跑出来了呀!
夜市人多,行人乱逛,所以夜班的捕快们甚至比白天的还殷勤,每隔一个多时辰就能在夜市周边看到捕快们勤劳的身影,那几乎是夜市开多久,捕快们就巡逻多久。
看着这样令人安心的景象,宋青月再一次点头肯定了自己当初的做法。
她就说嘛,找房子那就得找人口密集的地方。
虽说这样的地界儿房价稍贵,像她不过租住一个小单间,一个月七百个大子的房租,那都能在偏僻人少的地儿租一处小院子了。
可,宋青月抠归抠,算这方面的账却是不含糊的,住偏僻人少的地方,治安少,美食少,人流少,就连每日出门都得提心吊胆,生怕有什么闲汉乱逛找事,一大堆缺点中就只有一个便宜好处。
而住在人口密集的地方呢?真的是除了价格贵,全是好处。
房子拥挤,美食遍地,人口繁多且基本都有正当职业,而且最最关键的,那就是人流多,就代表着捕快们的重点关注。
如此,相比清冷偏僻处,这里的安全问题自然要高出一个大等级。
对此,宋青月很满意。
特别满意!
出门左拐,小路前行,如此走了不过七八分钟,冗长繁华的夜市便展现在两人眼前。
白日里,此处商铺林立,一个个端着架子,没人叫卖,而到了傍晚,铺子关门,这里便彻底热闹了起来。
大商贩们骑着骡子拉着车,后面再拖着长长一溜的桌椅板凳。小商贩们呢?或一个小推车装下全部,或是垮个大篮子,再则直接一布兜席地而摆。
两边的摊子大小不一,但终归和白天的这处迥然不同,嘈杂繁忙又热闹极了。
两人一路从中间挤攘过来,经过爊肉干脯的摊儿,又闻了闻隔壁的鸡碎熟食,然后在一家麻饮细粉处停了停,要了两碗端手上,最后直奔位于偏后位置的一处海鲜小食摊。
小食摊是真的小,就一锅一灶,两个四四方方小木桌,外加一位二十岁上下,脸皮黄黑,发丝高挽,穿着一身耐脏窄袖衫的利索女子。
因宋青月是这里的常客,所以刚一冒头,小摊老板娘便眉眼舒展,呲牙一乐。
“是宋姑娘啊?哎呀这回还带了朋友来,快坐快坐,看看你们要吃什么,我前几日卖的鱼丸没有了,最近也没上货,但又新做了虾仁饼和煎鱼锅贴,原本的虾饺和鱼肉肠还有,汤还是那两种,杂鱼汤和蛏干汤,看看你们想来点什么?”
宋青月屁股往凳子上一坐,虽有些遗憾前两日吃的弹牙鱼丸今日吃不成,但听到其它新品也还是兴致勃勃。
“那就将两份新品都来一盘,外再上碗蛏干汤。”
“两日没往这边来,当真是想极了蛏干的鲜美劲。”
熟门熟路的点完饭,宋青月刚扭头想询问下沈朝阳吃点什么呢,不想人家压根用不着客气,等她点完,直接一挥手。
“将摊上所有吃食都来一份,我来品品究竟哪个样类最好吃。”
宋青月;“……”默默的又将脸扭了回来。
其它的吃食做的慢,汤之类的倒是能够先上桌。
两碗蛏干汤和一碗杂鱼汤先端了上来,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直教人闻着都想吞口水。
他们要的这两份汤,名字虽然单一,但真不是就这一种东西熬煮成的汤。
这两个物什顶多算是一大碗汤中的主食,至于剩下的配材,那也不容小觑。
有哈蜊干,小螃蟹,小虾米,片得薄薄的鱼肉以及指甲盖大的胖螺狮。
都是不甚值钱的小海鲜,可经过老板娘的巧手放进汤里,不仅让这碗汤看上去份足料大,更是让人尝到了多种鲜味。
捧着碗沿着碗边吸溜一口,宋青月满足的眯起眼睛,只觉得一天的疲惫都消失了。
旁边吃惯了好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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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朝阳虽不至于此,但也在喝了一口汤后,轻轻点头,颇为矜持的称赞了一句“不错,不错。”
前面的浓汤已经如此鲜美,后面的主食自然也不遑多让。
宋青月和沈朝阳拈起筷子,一同吃的肚子圆滚,心满意足。
摆这家海鲜摊的老板娘名叫孙三娘,是个成了婚有孩子的妇人,她家乡在百里之外的海边,后头男人下海出了事,一个妇人在渔村养活不了两个娃,便收拾了行囊,将两个娃放到孩子奶奶那里,一个人出来打拼来了。
万幸她还有吃食上的好手艺,否则真是一大家子全喝西北风了。
说到这里,孙三娘轻轻叹气。
本来,她在家做的也是吃食生意,是在渔村附近的集市上摆摊的,那里品种多,大把的东西不要钱,就是费个时间罢了,光她自己的小饭摊儿每日就能做八个种类,且还能每晚回家看她的一双儿女。
唉,只可惜,那里食材贱,自然价格也贱,辛辛苦苦做的东西,最后就挣几个铜板,压根没办法养活一家……
但凡有法子,她也不想背井离乡的离开儿女啊。
她能怎么办呢?
只能背起行囊,背井离乡,坐了几天几夜的牛车,然后来到这里,重新来过。
万幸的是,这里的生意确实不错。
以往在渔村集市上只能卖两文一碗的鲜汤,这里能卖六文,卖两文八个的鱼丸,这里能两文三个,还有其它乱七八糟的锅贴,鱼粉,蛏干……均往上提了好几倍,虽说食材也贵了些,还有乱七八糟的租房费用,可掰掰手指算算,摊子上的赚头依然不小。
孙三娘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甚至还在心里开始期许。
等再干个两年,就把自己租住的小暗屋换成体面单间,然后把婆婆和两个孩子都接来,忙时能帮忙,闲时就带着他们去城外爬山摘果,一家子幸幸福福的永远在一起。
孙三娘心里如此想着,微黑的面庞上也呲出了一口大白牙。
“宋姑娘吃好了吗?要不要再添点其它?”
“添不了,添不了,这都吃撑了。”
宋青月喝完最后一口碗里鲜汤,然后颇为不雅的打了个响亮饱嗝。
然后还没等她羞窘呢,坐她旁侧,同样将面前食物一扫而空的沈朝阳,也紧跟其后的打了个嗝。
“……”这还羞什么羞?
在夜色昏黄灯光的映照下,两人相视一笑,眉里眼间都是一模一样的食欲魇足。
如此吃饱喝足,宋青月满意起身,伸手从腰间将钱袋掏出,正待仔细问价。
两人既为饭搭子,那便也算半个朋友,所以银钱上倒也没有刚开始算的那么仔细,通常都是上回你付,这回我付,然后下次再轮到你。
两人相约吃饭的上一回是沈朝阳付的,所以这回宋青月很自觉的一挥手。
“老板娘,算下这桌上的饭食一共多少钱,我一块付——”
这边话音未落,前方人流里突然响起一道惊诧又熟悉的声音。
“宋青月?你怎么跑来这里吃饭——”
声音停顿一瞬,她的目光没在宋青月微僵的面庞上停留,而是很快扫视全场,先宋朝阳,后桌上饭,然后就是宋青月手上的钱袋子,最后将眼见为实的这件事盖棺定论。
“请男子吃饭?哎呀姐姐大方啊!我这个当妹妹的都没机会吃上姐姐请的饭呢。”
19. 你是不是怕你妹妹
语调温婉,话音带笑,让不知情的人瞧见,还以为是妹妹在对姐姐调侃撒娇呢。
宋青月的脸色慢慢难看了。
而乔香怜,则是从拥挤的人流中挤出,然后一屁股坐在沈朝阳对面,粉色的衫子衬着雪白的皮肤,娇俏极了。
她侧着头,眉眼弯弯的盯着沈朝阳笑得灿烂。
“小哥哥和我姐姐是什么关系啊?”
她人长得娇,连声音都娇娇嫩嫩的。
“依我姐姐那么节俭的性子,会请你吃饭,那肯定是很好很好的关系吧。”
娇嫩讨喜的外表下,是乔香怜阴湿扭曲的思想。
她今日心情不太好,明明自己这边约了霍正亭出来游玩,结果却被爽约,借口说生意场上有事儿,可结果呢?被她用银钱买通的霍家小厮都偷偷告诉她了。
分明就是临出门前,被他家里那个贱人缠上了。
报信的小厮说的绘声绘色;
“夫人今儿个穿的清凉,趴在要出门的老爷怀里,掏出一本画册说是昨儿个新得的,专让孕中女子学习的,想和老爷研究研究,奴才离得远,也没瞧清究竟是什么,但老爷瞧后就笑得很开心,然后一把抱着夫人就回了屋……”
乔香怜当时面上笑盈盈给了对方辛苦费,然后等对方离开后,转身就阴沉了面色,眸中怨毒。
还适合孕中女子看的……下贱的东西,最好给你捅的一尸两命!
然而,任她在这边如何无能狂怒,那边被新鲜手段勾走的男人也回不来。
那能怎么办呢?
已经请过假的乔香怜不想回绣坊也不想回家,便如此漫无边际的在外头闲逛,逛着逛着,一个模糊的想法逐渐成形。
她觉得,她让霍正亭得到她得到的太轻易了。
虽说两人还没有进行到最后亲密,可在经过最开始认识时的欲拒还迎后,两人便如此顺理成章的凑到了一起。
太轻易了,轻易的可有可无,没有任何特殊。
她需要给对方搞点刺激了。
至于搞什么……
在亲密关系中,最能让男子占有欲爆棚的是什么呢?
是另一个雄性的抢夺啊!
而就在脑中计划逐渐成型之际,乔香怜在夜市这里碰到了宋青月和……一个年华正好家境平常的俊小哥。
就这一瞬间,乔香怜的计划便有了实在落脚点。
年华正好好啊,正好可以让霍正亭那个有妻有子有妾的老梆子有点年龄危机。
家境平常妙啊!
这样等她利用完蹬了,或者是霍正亭吃醋将人搞得太过分,也不必担忧对方家人有什么能力报复。
至于俊俏,那更是必不可少。
找一个丑八怪,还不够让人嘲笑的,怎么激起霍正亭男人占有欲?
所以此时此刻出现的这个人,那简直就像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
至于出现在为她量身定做的男人身边的宋青月,乔香怜早甩到了脑子后,连多看一眼都嫌累。
照她的想法,对面的俊小哥面对她的询问,大概率不会承认。
一来是,连吃饭都要宋青月请他,不是小白脸就是对一起吃饭的人没兴趣,故意的。
二来,乔香怜有对自己容貌的深刻认知,她晓得自己比宋青月漂亮,更讨男人欢喜,所以此时此刻面前的男子,会在自己面前承认和宋青月的关系吗?
不会的,毕竟哪个男人在面对既有趣又漂亮的姑娘时,会选择呆板平常的另一个呢?
乔香怜眉眼弯弯,这一刻自信极了。
然而——现实终究给了她狠狠的一巴掌。
对面俊小哥的目光终于定在了她身上,眼珠如墨,上上下下将她扫了好几遍,没等她展开更加娇俏的笑容,他粗黑的眉头便一挑;
“是的,我们关系是挺好的。”
“呃……?”
“你是宋青月的妹妹啊?亲姐妹?品味差这么远!你身上熏的什么香?呛鼻子,怎么不和你姐姐一样用皂角,那样清清爽爽的多好闻……”
因为是出来见霍正亭,特意在屋里熏了大半天的玫瑰香露的乔香怜;
“……???”
站在旁边的宋青月缓缓移开视线,并尽可能的缩小自己存在感。
看吧,她就知道会这样。
她就知道。
从刚刚见着女主面,宋青月脑子里盘旋的便不是,她偷偷过的好生活被女主发现了,而是,若女主往沈朝阳身边凑被打了脸,她会迁怒自己吗?会吗?会吗?
妈蛋,一定会的。
至于为什么宋青月在刚遇到女主时,就能想到一系列的后面事情。
那当然是因为宋青月了解他们俩啊!
说女主,按这个时间点一推算,宋青月便晓得她此时到了让男主感到不再新鲜的时间点,已经开始暗搓搓盘算给男主找几个情敌呢。
书中男二便是在这个阶段出现的。
而沈朝阳,虽没有原著做参考,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宋青月对他也是略知一二。
出身富家的小少爷,既能穿绫罗绸缎的吃珍馐玉宴,又能穿粗布麻衣的吃粗砺小食。
听上去性格应该不错吧?
不是的。
因为这些都是他喜欢的,所以他才乐颠颠的看上去平易近人。
并不代表他的性格就是这样。
就上上次,俩人一块儿去了一家卖签食的铺面,那天的寻食挺成功,签食上的肉又紧又嫩,香香辣辣,两人这边才悄咪咪的说完下次还来,铺子老板的女儿便从后院进来,然后一眼看中了沈朝阳。
那姑娘和沈朝阳同龄,是个漂亮风骚又大胆的,既看上了,便一屁股坐在沈朝阳旁边,言辞大胆的简直令人不敢听。
先问他的年龄,再问他的喜好,然后扭扭腰问他喜不喜欢自己这样的细腰,再挺挺胸问他是喜欢自己这样丰满的,还是喜欢对面豆芽菜这样干瘪的……
正稳坐看戏,却突然被嘲讽豆芽菜的宋青月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反抗。
那边被消磨完耐心的沈朝阳便浓眉一拧,瞬间进入到宋青月没见过的毒嘴模式。
“姑娘坐远点,我就是个穷小子,可没钱叫陪。”
这话撂下,还没等小姑娘神色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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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的反应过来,他又转头朝厨房里正在忙活的老板扬声道;
“老板,叫你家聘请的娘子换个人吧,我今日钱不凑手,等改日凑够了银钱再来……”
宋青月简直不敢回想那天的场面。
姑娘撒泼尖叫,老板咆哮怒吼,而作为漩涡中心的他们俩,则是彻底痛失掉了一个好食店。
当日战绩犹言在耳,今日……好吧,其实今日的战斗力不算强,但,对方是女主这个黑心莲哎。
悬了,真的悬了。
而事实证明,宋青月是对的。
在女主娇娇怯怯说完这些意有所指的话后,沈朝阳这个小少爷果然不知收敛,一点面子都不给。
而女主,她也显而易见的不高兴了。
这男人——居然敢拿宋青月和自己相比。
娇俏的笑容没有变化,只盈盈的眼珠一瞬变的黑漆漆的。
“哦?小哥哥喜欢我姐姐身上的味道?”
这话问的依旧娇娇的,观外表,压根瞧不出她生气与否……当然,沈朝阳应该也不在乎,因为再开口,他依旧肆无忌惮。
“还好,只是你姐姐身上的味道比较清爽,不像你,脂粉堆积,俗气的紧。”
乔香怜;“……”呵呵。
宋青月;“……”呵呵。
娇俏的笑容彻底维持不住,乔香怜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神定定看了沈朝阳一会儿,然后慢慢移开……
盯上了正面色僵硬掏着钱袋付钱的宋青月。
宋青月……宋青月心里苦啊!
可她能怎么办呢?
面前的老板娘已经笑容灿烂的给她算好了数目。
“劳驾,七十二个大子,小姑娘你是熟客,给七十个就成。”
宋青月;“……嗳,好咧。”
硬着头皮,撑着表情,宋青月假装感觉不到侧边极具存在感的目光,用自以为很正常,但落在沈朝阳眼里都是破绽的速度付了账。
然后缓慢回头,莹白的小脸上仿佛披上了一层微笑假面,再开口的语气,客气而亲昵。
“香怜,你还没吃饭吗?要不要一起吃点,刚好我今个发了工钱,我请你啊。”
沈朝阳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又投向了坐他旁边的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的笑容没有刚刚明媚,但唇角上扬的弧度依旧完美,听得宋青月这样说,她细细明显被仔细修剪过的眉毛微微上挑,沈朝阳看得懂这种表情,那是一种很隐晦的居高临下。
沈朝阳微微眯上了眼睛。
乔香怜终究是没留下吃饭,她甜笑着以家里父母等她吃晚饭为由推掉了,然后临走时,很刻意的朝宋青月一笑,貌似关切。
“姐姐平时没事也不要总在外头闲逛,父亲和母亲都很想你的。”
沈朝阳不知这句话有什么意义,所以他又将目光转向了宋青月。
宋青月……她笑的越发勉强了。
回去的路上,看着面前不发一言沉默前走的背影,沈朝阳歪歪头,终究没忍住自己沸腾的好奇心。
“宋姑娘……”
你是不是有点怕你那个妹妹啊?”
20. 乔玉田的报信
此时此刻,两人已经远离后方热闹,踏入僻静区域,宋青月也没有交谈欲望,正在神思不属的想事情,所以哪怕沈朝阳的声量并不大,但还是将宋青月惊了一跳,等她慢半拍的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不经思考,几乎下意识的反驳。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怕她!”
“哦?”
沈朝阳从她身后走到面前,眉眼悠哉,但那双弧度完美的眼,却目光炯炯,入侵感极强。
“你自己没发现?”
宋青月;“……”
她缓缓抬头回视着他,表情紧绷,却也是不闪不避。
“发现什么?压根没有的事有什么好发现的?”
这一刻,不得不再说一次人靠衣装的事,穿上这身常服的沈朝阳,是真的对已经和他逐渐熟悉的宋青月没有了任何威慑力。
她敢调侃玩笑,亦敢直视回呛。
而被呛了回来的沈朝阳难得好脾气,目光盯了宋青月两秒,然后不仅不生气,耸耸肩,还自找台阶。
“是是是,你说的对。”
“你们是一家人嘛,怎么可能和怕不怕的惹上关系,是我想多了,我想多了,你别生气哈。”
宋青月僵硬的将对恃的目光扯回来,语气干巴巴的。
“没事,只下次别再这样乱说了。”
“好好好,下次我一定谨言慎行。”
“嗯。”
“那今天我就先回去了,下回有空我再来找你……”
“……”
热闹散场,各回各家。
半个时辰后,坐在平日工作书桌前的宋青月,抛开白日的嘴硬,盯着窗户外已经变得黑黝黝的夜色,半晌,长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她觉得,她今日或许是错怪了沈朝阳。
因为在这里坐了小半个时辰,也想了小半个时辰的她,终于迟钝意识到了,她如今思想上的问题。
在今天之前,宋青月一直都在小心避着女主,因为她清楚女主是什么样的人,她不想和她对上,所以处处退让,当初的想法也很天真,就想着退一步海阔天空,只要自己不招惹女主,那女主就应该想不起来找她麻烦。
不是惧怕,而是和这样的人斗真的真的很麻烦。
退一步,退一步,又退一步。
然而退的多了,恍恍惚惚的,她竟忘了刚开始之所以避让的初心。
只顾着避,只顾着让,慢慢的低声下气,逐渐的唯唯诺诺。
明明最开始只是不想对上而已,到如今,竟不知不觉变成了惧怕。
可现在想来,她为什么要惧怕她呢?
就因为乔香怜心胸狭窄,阴险毒辣?
两人都已经离得这么远了,她也早已不是原著中那个缺爱小女孩。
她如今已经脱离了宋家,外在发展不比女主差,她凭自己养活,凭自己吃饭,甚至最近几日还在心里盘算着想拿下处小宅。
她不是毫无底气会被人随意摆弄的原主,所以,她根本就没有必要惧怕她。
是啊,没有必要的。
想通这点的宋青月眉目释然,然后很干脆的将乔香怜傍晚的威胁扔在脑后,唇角噙着笑的难得早睡,一夜无梦。
后面的几日依旧是按部就班,过得和平常没有区别,只沈朝阳也不知是生气了还是怎么,一连五日都没有再来找过她,就在宋青月忍不住心虚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向对方道个歉时,大中午的,乔玉田出现在了她觅食的路上。
“乔玉田?你怎么在这?”
宋青月是真的挺惊讶。
当初进去工作时不是说好的全年无休?
这怎么又跑出来了?
屠宰厂里的假这么好请?
乔玉田就在前方小巷的阴凉边角处席地而坐,他像是来了很久,大中午的,哪怕没有太阳直射,额头上的汗珠也是细细密密,连背脊上的汗衫都湿了一半,贴在身上。
“我怎么在这,当然是来给你报信啊!”
等了一晌午终于见到宋青月的面,乔玉田一咕噜从土墙边站起……好吧,并没有那么麻利,腿麻了。
扶着墙抻着腿,他表情有些扭曲,但还是没浪费一点时间的快速开口。
“你不是在外头打小工的事被乔香怜知道了——”
脚上的麻意渐渐消退,乔玉田直起身来看着宋青月,一字一句的认真解释。
“我没有向她透露过一句这方面的事,我也不知她是如何知晓的,就昨夜,我下了工后寻思掂点水果去瞧瞧,然后在院门口听到乔香怜正和她娘商量……”
商量什么呢?
母女两个仗着家里没人,害人谋算都敢摆在微敞大门的院子里说了。
乔玉田启动大脑,仔细回想了一下昨晚场景,然后省略掉一大堆乔母“贱人!狗娘养的!内里藏奸……”这样一系列的辱骂词汇,极为精简的说出中心思想。
“该在什么时机把这件事告诉宋叔才能利益最大化,说你户籍还在宋家,他们只要拿捏宋叔,那你就是有通天本领,也要乖乖趴伏……”
不得不说,那对母女俩的打算是对的。
宋青月的户籍还在宋家,宋父乔母于名义上还是她的父亲母亲,这个时代的“孝”字,那可真是不容小觑,若他们俩存心恶心她,那身为女儿的宋青月,还真的只能吞下这个哑巴亏。
而乔玉田也正是因为知晓这些,所以才会大半夜去问屠宰场老板宋青月的住址,然后得到一个模糊位置后,请假一上午,天没亮就跑来堵人。
结果,嘿,还以为时间绰绰有余呢,结果大中午太阳都高高挂了人才出来,合着真不上班啊?要不是他有耐心等到最后一刻,现在恐怕都回去又问老板有没有告诉他错误信息了。
啧,这丫头。
心里碎碎念,面上却不显,一轱辘将他认为的重要信息讲出来的乔玉田抬眼瞅了瞅宋青月面色,然后慢慢停止了讲述。
宋青月抬眼,疑惑看他。
乔玉田却抬了一下眉,然后突然笑出了声。
“你早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所以己有应对之法了对吧?”
他脑子转的快。
本来想赶紧过来告知她这件事好赚个恩情呢,如今发现赚不上,他倒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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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费。
恩情赚不上那就换人情,终归过来一趟,不能白走。
他扯出的笑容里微微带着几分自嘲,听语气又像是开玩笑。
“那看来是我多事儿了。”
“大半夜去敲老板房门喊他,天没亮又坐在这里堵人,一上午的时间,腿蹲麻了,屁股坐疼了,身上还热一身汗,最后啥用都没有。”
“倒是让青月妹妹瞧了个好笑话,嘿!”
宋青月;“……”
虽然知晓对方是在拿捏人情,但宋青月却又不得不跟着对方走。
毕竟人家又不是说假的,大半夜找老板是真的,蹲在这儿晒一上午也是真的。
不管最后递过来的消息有用没用,他这份人情是真的应当落在宋青月头上的。
于是宋青月挤出笑容,又连忙说了一些好话,语气委婉的将自己己经领到对方人情的意思传达过去,然后两人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笑哈哈几句,看看时间,乔玉田挥手告辞。
然而刚走几步,乔玉田又停了下来,再回头,面上表情这一次格外正经。
“宋青月,虽然乔香怜是我表妹,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一声,若你和乔香怜起矛盾的话,一定要小心,要特别特别小心,乔香怜这个人……”
他沉吟一瞬,最终下了一个靠谱定语。
“她比较不留情面,所以如果有机会,你也别心软,否则一不小心,那就是满盘皆输。”
来自同一个老祖宗的评价定语,是如此犀利而真实。
宋青月对乔玉田的告诫深以为然,并向他表达了自己真诚的谢意。
人走了,带着他真诚的谢意回去上工了,而宋青月,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继续悠悠哒哒的出去寻食了。
要说,她真的一点不担心乔玉田所说的事儿?
——说不担心是假的,但日子该过还得过,饭食该吃还得吃,当然更重要的是,她已经做了她这个阶段该做的。
尽人事,听天命,剩下的事,那就只能等到合适的时候,见招拆招了。
至于她做的这个阶段该做的是什么……
三日前,她绕过了乔香怜和乔母,直接去了宋父的小铺面里找宋父。
或许是宋青月平日在家里时就不得宋父看重,天天跟个小透明似的独来独往,所以那对母女压根就没意识到,碰到这种事儿,宋青月是可以直接找宋父对接的。
毕竟于明面上而言,他们是父女,是如今这个世上最血脉相连最亲密的存在。
——当然,宋青月不是因为这句可笑的话才去找的宋父,她去找宋父,那完完全全就是晓得宋父本性。
贪婪,自私,大男子主义,外加掌控力极强。
在原著中就是这样,宋父在和乔母成婚前几年,看在儿子的份上,倒装的一切都好,虽算不上体贴,但也算凑合。
舍得花钱,舍得请人,又舍得白养乔香怜这么一个拖油瓶。
可到后面随着孩子渐渐长大,宋父的性格缺陷也就逐渐暴露,毕竟他曾经可是对原配妻子就很一般,如今又怎么可能因为娶了另一个就速变好男人?
21. 乔香怜的恼羞成怒
不可能的,不过是一场为了儿子的伪装罢了。
他不在乎妻子,不在乎闺女,他只在乎他自己和能让他自己不被外人嘲笑的传宗血脉。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他自己。
到最后,若不是女主乔香怜飞上枝头变凤凰,一跃成为霍家主母,宋父知晓能够继续当对方继父是多么天大的好处。
乔母这个做了宋父第二任妻子的女人,下场还未必会比宋青月母亲好多少呢。
而想拿捏这样自私的人也很容易。
在对方胃口还没有养刁的时候,给点让他满意的好处就成。
两天前,宋青月拎着一兜铺子里买的水果糕点造访木匠铺,握着宋父粗糙的大手,她先是回忆往昔,从漫长的岁月里费了老鼻子劲儿翻捡出几件宋父干过的人事反复讲。
“七岁时爹爹给我买了两块绿豆糕,那甜甜的……十岁时奶奶给爹爹炖了乌鸡汤,爹爹还分了我一个鸡头……还有十二岁……”
然后再眼里噙着泪心疼心疼宋父如今养一大家子的不容易,最后再骄傲的一扬下巴,告诉宋父,如今她已经不在坊里做小工,自己在外头又寻了个新工作,新工作不像平日那样天不亮上工,天色晚才下工,而是时间不定,有时候大中午才上工,有时候连着两天干通宵,活计很累,但每月的工钱却有一两五钱银。
说到这里,宋青月的眼角余光明显看到宋父两颊脸皮轻微动了下,她晓得这是对方惊讶心动的情绪,所以也不再继续卖弄,而是在面色骄傲的说完这个工钱后,迅速接上下一句。
“父亲养我辛苦,如今闺女能挣钱了,自然要回馈父亲,让父亲以后不再那么辛劳,所以闺女决定,以后每月一发工钱,我就过来拿给父亲一两,不管父亲是攒下来以后养老也好,还是花给弟弟妹妹也罢,我都尊重父亲的意思……”
一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却真的打通了宋父仅存的慈父之心。
捏着手里硬实的银锞子,再看眼闺女看向他亮晶晶的眼睛,宋父的心哪,一时间真挺不是滋味。
这一刻,他想到了乔香怜。
乔香怜虽不是他亲生,但这两年,不管是因为伪装还是为了面子,自己是真的不曾薄待她。
吃穿用度,屋内摆设,瞧瞧哪样不比他自个儿的亲生闺女强。
可结果呢?
领了那么久工钱了,她有孝敬过自己一点吗?
有给自己一点过生活费吗?
有像自己亲闺女这样,心疼自己养家糊口的不易,主动上交大部分工钱吗?
说到底,别人家的崽儿到底养不熟,关键时候,还是得自个儿的血脉才行啊!
宋父感动的一度和宋青月装出来的一样眼含泪花,然后握着宋青月不算细嫩的手,一遍一遍的喊她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真真是被感动的不行不行的。
至于你说若真感动,那就把手里的银锞子还给闺女,让闺女手头宽裕些,好弥补弥补这些年对她的亏欠?
那却是不行的。
到了他手里的钱,如何还能再还回去?
这可是亲闺女感念他的恩德,专门拿来孝敬他的。
这是他应得的。
再说了,闺女手里不是还有五钱银子吗?
一个丫头家,一个月哪花得了五钱银?
他都没张嘴要剩下的,难道还不能证明他这个父亲的慈爱之心吗!
“……”
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事情就这样顺顺利利的成功了。
到了这里,哪怕宋父再没良心,再不是个东西,他应该也能清楚明白了亲闺女和别人闺女的区别。
所以,手里握着切实利益的宋父还会听从乔香怜母女的言语挑拨吗?
话分两头,乔香怜这边,在家等待了几日宋青月主动回家坦白但没成功的乔香怜,已经带着怒气的将这桩消息分享给了母亲。打算给宋青月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一个狠狠的教训。
要说乔香怜平日想搞人,那是压根不会告诉乔母的,一不能帮忙出主意,二也没法子给她兜底,告诉她有什么用?不过浪费时间罢了。
只是这次,却有些不同。
她想搞的是宋家闺女宋青月,那最省事的办法就是拿宋父当枪。
而去给宋父告他闺女的状这件事,自然就是宋父的枕边人最合适了。
不用特意讲述,就在做其它事情的时候,不经意提上两句,想来以宋父的脾气,轻轻松松便能达到母女俩满意的效果。
仔细提点好母亲晚上在枕边应该怎么委婉告状的乔香怜志得意满,还以为第二日便能看到宋青月被揪回来的惨状,却不想第二日刚起床,母亲便顶着一双哭红的眼进了她屋。
听着母亲一边用手帕擦泪,一边哀哀泣泣的向她诉说男人昨晚所说的混账话。
“我就刚起了个头而已,说前两日在外头看到了青月丫头在美食街,还没来得及说她花销奢靡,请男人吃饭呢,那混账的言语便劈头盖脸的砸来了。”
“呜呜呜……说什么那是他闺女,天天辛苦干活吃点好的怎么了?说年轻丫头不就该这样吗?说我别那么算计,惦记他姑娘的钱,甚至他还提了你,说你们差不多的年纪,你进绣坊那么早,可比那贱人赚的银钱还要多,他这个当父亲的也没惦记过你的银钱——”
“杀千刀的啊!”
乔母用带着哭腔的嗓音把这些话磕磕巴巴的讲完,然后捂着脸泣不成声。
“他怎么能这么说我!”
“他居然说我心黑!他还用那种眼神看我!该死的混账东西——”
乔香怜听着母亲吭吭哧哧的哭嚎,莹白的小脸简直沉得滴水。
如此沉默半晌再开口,他语气里的咬牙切齿依旧压不下。
“宋、文、福、他当真这么说!”
乔母哭泣着点头,心里也是难受极了。
成婚两年,这真是宋父第一次对她说这么重的话。
以前只有她暗自得意自个比宋父的原配妻子命好的份。
毕竟宋父众所周知的对原配不好,连亲生闺女都不管,可如今娶了她后,不仅对她偶有温存,甚至还愿意白养她闺女。
两相对比,又有周围邻居妇人的羡慕言语,乔母在心里得意的可不是一天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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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呢?
宋父居然骂她心黑,惦记他闺女的钱财,还将白养自个儿闺女的事儿提出来说。
真真是气死人了!
又一大波眼泪决堤,乔母哭的简直停不下来。
“行了,哭有什么用。”
眉目阴沉的乔香怜很不耐烦的安抚了一句,咬了咬后牙根,突然一声冷笑。
“看来咱们母子俩倒真是小瞧了宋青月,这丫头,原还是个会咬人的狗。”
“那丫头?”
乔母哭红的眼里满是茫然。
“难道这件事和她有关?”
“不然呢?”
难道是宋文福对女儿不管不顾这么多年,最近突然良心发现?
开什么玩笑。
乔香怜几乎在一瞬间就想通了这点,但却懒得给面色茫然的母亲解释,只敷衍的一摆手;
“母亲你先回屋照顾孩子吧,剩下的事不用管了,我来想法子。”
“想法子?还能想什么法子?那混账都不站在我们这边了。”
说着说着又要哭,然后被彻底不耐烦的乔香怜一句怼了回去。
“为什么想不出法子?我又不像你,全都指靠你男人,别在这碍事了,赶紧回屋去。”
刚要哭出来的眼泪被硬生生憋了回去,乔母抽泣一声,也不敢责怪女儿,最后只能哀哀泣泣的擦了擦眼泪,然后心有不甘的向闺女要个保证。
“怜儿,娘知道你最聪明了,既然你说想法子,那你肯定能给那丫头个狠狠的教训对不对!”
明明把她气成这样的是她男人,可说到报复,她却一点不往男人身上扯,反而将气全撒在了宋青月身上。
温婉的面庞这一刻咬牙切齿,刻薄又尖锐。
“那丫头让我受此羞辱,若没有被狠狠教训,娘真的咽不下这口气。”
“放心。”
乔香怜语气沉沉。
“我不会让你白白受辱的。”
就是这样简简单单一句话,却瞬间安抚住了乔母的心,她抚了抚心口,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
送走了母亲,乔香怜这边却没有像乔母想的那般,眼珠一转便能想到帮她出气的坏主意,而是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秀丽小脸猛然变得狰狞,然后一拳头狠狠砸在床褥上,完全没有了刚刚胜券在握的平静。
她在生气,她在愤怒。
“该死的贱人!”
“贱人!”
乔香怜简直没办法接受。
她,乔香怜,居然会败给一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人?
一个木讷懦弱,浑身上下找不到半点优点的人?
这真的让人——
让人——
她狰狞着脸色在屋里原地转了一圈,然后猛的把桌面上的摆件物品全扫到了地上。
噼哩咚啷,板凳歪倒。
与之伴随的,是乔香怜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音调。
“贱人!”
“贱人!”
“我一定会让你知道惹到我的代价——”
“我一定会——”
“……”
22. 宋青月的道歉
乔香怜的怒火宋青月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就能猜到,经过短暂的心理忐忑后,她现在早已放平心态,所以此时己将这件未发生的事情撂一边,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睡觉,吃饭,出门遛弯儿,寻食,外加给沈朝阳隐晦道歉。
是的,沈朝阳终于又来找她了。
至于宋青月的道歉是什么?
咳咳,她免费送了对方一张画。
说来怪不好意思。
哪有人道歉送自己画的?
但没办法,面对富贵逼人的沈朝阳沈公子,宋青月也只有这个手艺能拿得出手了。
是一张花费两个时辰的白纸画。
画面上是春天,一颗结满了桃子的大果树占据大半纸面,然后剩下的空间挨挨挤挤,有嫩草,有野花,以及停卧在果树上的小小鸟。
当然,更重要的是,桃树下的一对男女。
人像画的其实不甚清晰,就简单几笔的勾勒,一个墨发高束,一身青衫,一个辫子细长,绿裙俏皮。
两个人,男子背着双手盯着前方在微笑。
女子则脊背下弯,在男子图像前方以鞠躬的形式弯腰,然后两只手掌高举头顶捧着大桃,以供奉的形式献给笑着的男子。
接过图画的沈朝阳一眼就看出了宋青月意思,不由眉头一挑,然后控制不住的笑出声来。
这是,这是在向他道歉啊。
讲真,沈朝阳其实并不生气。
毕竟人嘛,谁乐意被外人窥探内里?谁家里又没点鸡毛狗灶的事儿?
沈朝阳很理解,并且很尊重。
他之所以这几日没出来,也是被家里的鸡毛狗灶绊住了。
说到这里,那就真的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了。
宋青月小家小户,有小家小户的难处。
而沈朝阳富家大户,所遇难处也是不遑多让。
他这几日是被他母亲强制在家装病,为此连这几日的课都没上,好让他母亲有借口叫他那个沉浸在玩乐乡的爹回来。
但可惜,在他爹心里,显然儿子病不病的并没有外头的风花雪月吸引他,三天时间,小厮一天要跑十几趟,都没法儿将人叫回来,最后还是沈朝阳看不过去,干脆一掀被褥,领着两个小厮就将他爹摁了回来。
再然后……嗯,他就挨了一顿骂。
不是被他摁回来的他爹骂的,他不敢,他怕把儿子搞生气了儿子会去他老子那里告自己的状,所以他只能窝窝囊囊的将气撒在妻子身上,然后暗自得意的看着妻子怒骂沈朝阳。
“……他是你爹!你怎能这样做?如此大张旗鼓,你爹以后在外头还有什么脸面……不孝东西,你就是个讨债的……把你爹弄伤了,娘饶不了你……”
沈朝阳;“……”
他己经习以为常,面无表情的听完母亲责骂,然后看一眼被母亲端茶递水,换衣捶背,伺候的跟大爷似的父亲,转身又出了府门。
说起来,他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了。
哪怕并不理解。
他不理解,父亲明明对母亲不好,可母亲为什么还是那么爱父亲?
母亲不想治理内宅,不想孝敬公婆,不想打点交际,就连沈朝阳这个沈家独生子,也只有在父亲好几日不归家时,母亲才会想起来他。
沈朝阳不理解她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别人家的富家主母都不是这样的。
他曾经去过几个条件和他差不多的同窗家,亦见过对方母亲。
对方母亲是什么样的呢?
在家,治理内宅,孝敬公婆,关爱子女。
在外,人情交际,朋友遍布,要么整天眉眼弯弯的乐乐呵呵,要么眉目规整,自带威严。
人与人的性格大不相同,但唯一互通的是,相比她们夫君,她们更在乎的是孩子,是地位,是后宅的掌控力,是外在的交际圈。
偏偏只有他母亲。
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是啥事不管,满脑子可笑的情情爱爱,为此沈朝阳毫不怀疑,若不是祖父为了家宅安宁不许祖母给父亲纳妾,恐怕他母亲早就坐不稳沈家主母的位置了。
当然,他不理解,但他尊重。
至于他是怎么学会尊重的——
自从七岁不懂事时,他曾板着脸给母亲说过一遍,这样子做不对,让母亲应该首先爱她自己,去寻一些自己喜欢的乐趣,不应该把所有精力放到父亲身上,然后不仅被扇一巴掌,还被关了一天一夜的禁闭后,沈朝阳便学会了什么叫——尊重。
尊重他人命运,不要胡乱说话。
而上次之所以对宋青月脱口而出,其实也确实是一个好心提醒,一来他挺喜欢宋青月这个寻食搭子,二来他也知道,似他母亲那般的女子终究是少数,大多数的都挺讲理,哪怕一时嘴硬,最后也会——
他弹了弹手上纸张,眉眼笑意,春光灿烂。
而旁边的宋青月,则是因为自己道歉的礼薄还有些不好意思。
“那啥,今晚上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吧。”
沈朝阳对此也没客气,笑瞥她一眼。
“看你啊,只要味道好,我都可以。”
味道好……
宋青月挠挠头,最终将人领到了一处窄巷里的糖水店。
这算是下了本钱了。
糖水店虽然叫这个名字,但并不是只有糖水。
宋青月来过这里,但不多,究极原因也简单。
有点贵。
平时她自己在外吃饭,别看随便乱逛,但其实她自己心里是有个标准的。
早餐六文以内,中餐和晚餐则是二十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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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
听上去不多,但在周围市井小食的价位中,真的已经挺多选择了。
一个肉包两文,一杯米汤一文,一碗清汤面七文,一碗鸡汤馄饨十二文,就算想吃个小炒菜,一荤一素加碗米,十八文便能肚子滚滚圆。
而这家小店呢,别看它小,消费是真不低。
他家糖水不是外头惯卖的凉饮子,而是将各种水果切成豆丁拼凑后,再浇上两勺盛满碎冰的甜水,微一搅拌,端盛上来,如此喝上一口,在这样的季节,真真叫一个冰爽料足。
而除了糖水之外,他家还有各种搭配糖水的小吃。
凤梨酥,雪花酥,芋头酥,奶皮酥。
椰汁糕,马蹄糕,黄金糕,萝卜糕。
大大的点单册子,捏在手上简直有半个桌面大。
且,更重要的是,这里的糕点分量还很少。
想当初宋青月第一次踏足这里,就要了一份糖水和两份小食,心里想着贵就贵些吧,如此三份吃食,就当是吃了个小奢侈的晚餐了。
结果,嘿,东西端上来,那小碗小盘的,还没宋青月巴掌大,三份吃完别说吃饱了,真就只是垫了个肚而已。
可不得不说,东西是真好吃啊!
真的!
否则,依店家这么坑人的分量,宋青月能再捏着荷包吃二回才怪呢。
老店面,俏手艺,人家也确实有贵价的资本。
被领着来这儿,沈朝阳左看右看还挺稀奇。
他以前,要么气派酒楼,要么市井小摊,还真没进过这种名不见经传又窄窄小小的饭馆子。
“是糖水铺。”
宋青月纠正。
沈朝阳笑着点头,好脾气的跟着附合。
“是,是,是糖水铺。”
笑呵呵的沈朝阳麻利落座,捻起桌上菜单一扫视,然后再扫眼旁边落座的客人饭食,不由嗬了一声。
“这价,不便宜啊。”
宋青月对他这句话深感认同。
“是挺贵。”
沈朝阳眨巴眨巴眼,突然将头凑近对面的宋青月,用俊秀的眉眼挤出了一个搞笑的表情;
“真请我在这吃?不会嫌我吃的多吧?不会等吃完把我扔这儿洗盘子吧?”
宋青月;“……”
拈起菜单,往沈朝阳面前轻轻一拍,一脸的壮士断腕。
“点,随便点,今儿个不把你喂饱,我就不会踏出这个店。”
“真的,哪怕刷盘子?”
“我刷俩月盘子供你吃。”
“感动感动……”
就在俩人乐乐呵呵开玩笑的时候,店门外头的两道嗓音飘然入耳,且声音……还怪耳熟。
面上笑意逐渐淡去的沈朝阳眯眼,然后缓缓扭头,盯向了发音方向。
23. 表哥,好巧啊
糖水铺门口
谢时章站在狭窄逼仄的小巷里,盯着面前的小破店,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大蚊子。
“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
他最近新交的酒肉朋友苏正林点头,一把雅致的扇子扇呀扇呀扇,浑跟没瞅见他脸上的为难似的,笑嘻嘻的往里邀请。
“走,进去啊,尝尝去。”
“这间小铺的位置还是翠月楼小巧跟我讲的,她说最爱这里的糖水,味美的连楼里冰盏都比不上呢。”
纨绔就是纨绔!
谢时章表情难看,默默在心里唾弃。
楼里姑娘耍耍得了,竟还来对方推荐的地方,一介风尘女子能吃什么雅物?
可无奈,对方可不是前段时间酒楼里的那俩货色,而是正儿八经的富家公子,容不得他轻贱甩脸,所以任他再不愿,也就只能在心里吐槽几句,眼看对方邀请过他,便就自己甩着扇子踏进了门,谢时章咬咬牙,也只能跟着踏了进来。
同时心里又是一声唾骂。
上不得台面,当真是上不得台面。
身为富家公子,不天天往金堆玉砌的地方转悠,偏偏来这种破地方。
他谢时章哪怕落魄了也不来这种地方好吗?
为了保持体面,他大部分时候都选择家里吃完再出门,偶有需要外出用餐的,那也是选择小酒楼。
他哪来过这种破地方?
不够丢人的!
心里MMP骂的正起劲,突听前方一道招呼,且声音——
猛的抬头眯眼去瞧。
招呼是苏正林先打的,两边同为平安镇大户,哪怕彼此关系一般般,玩不到一块去,但既碰了面,那寒暄几句拼个桌的,却也是平常事。
“沈老弟,哎哟,瞧我瞅见了谁?没瞅错吧?如此一个脚店咱也能碰面,这可真是缘分啊!”
苏正林迎面往那走,沈朝阳也慢慢悠悠站起身,脸上堆出客气的笑。
“可不就是缘分吗,我这可是第一次来这。”
“哎哟,我也是啊,本来是出门喝酒的,半道拐来尝个鲜,这可真是更巧了……哎哟,有姑娘?”
他仿佛是刚刚瞅见旁边宋青月,眉一挑,语气里的讶异压都压不下。
“跟沈公子一块来的姑娘?哎哟,开窍了啊……”
沈朝阳和他玩不来,但是清楚他的性格,见他注意到宋青月,便赶紧趁他的孟浪之言还未出口前,衣袖一甩,正式介绍。
“这是我朋友宋青月,今儿个是她请我吃饭,有道是客不带客,不好意思,今儿个恐怕没法凑一桌吃了。”
?
苏正林表情一时有些怔愣。
其原因倒不是,沈朝阳不给面子和他同桌而食,毕竟别人请客,客不带客,这种事情他也知晓,令他发愣的是,沈朝阳一说旁边姑娘是他朋友,二,对方居然让一个姑娘请客。
天老爷的。
这沈朝阳一直不近女色的跟有毛病似的,有点空闲全跑去淘有趣的玩意儿以及抚慰那张嘴,如今终于开了窍,却是这么个混蛋玩意儿?
让女的请客?
他苏正林可从来没办过这么丢人事好吗?
别跟他讲什么朋友不朋友的。
在他眼里,孤男寡女呆一块,那不是相好,就是快要相好,可没有第三选择。
于是不自觉的,他再次看向沈朝阳的表情便有些复杂。
沈朝阳;“……”
他微抽嘴角,加重语气再一次重复了一遍。
“他是我朋友,好朋友。”
苏正林敷衍点头;“嗯嗯,是的是的,好朋友嘛。”
呸,渣渣,丢人!
“……”
沈朝阳选择对他这种满脑子女色的人进行无视,然后目光越过他,直直的落在了刚进大门就定在原地的谢时章身上。
眉一挑,他面上扯出了抹似笑非笑。
“表哥,好久不见,真巧啊!”
可真是好久不见了。
自从两人那次金玉楼分别,谢时章便时时都躲着他,偶尔碰到家里团圆宴,实在没法躲,对方也是眉眼一垂,浑跟没瞧见他这个表弟似的。
所以可不就是巧了吗?
居然在这儿碰上了。
见沈朝阳主动给自己打招呼,谢时章简直快咬碎一嘴的银牙,甚至有些痛恨自己刚刚为什么要犹豫。
他就应该在听到对方声音的那一刻立马甩脸出门。
他真的不想看见这玩意儿。
妈的,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这玩意儿!
只要看到他,谢时章就会瞬间想起自己一个月前所受的耻辱。
那天沈朝阳转身离去,留下傻眼的谢时章和两个懵逼的泼皮,三人面面相窥,掏遍了全身上下的兜都没凑出来三十两。
凑不出来怎么办呢?
门口管事瞧他们这样已经微眯了眉眼,楼里养的打手也已经一个一个走来,蠢蠢欲动。
谢时章也尝试挣扎过。
比如报上沈朝阳的名号,想记到沈家的账上,可惜管事亲眼见过刚刚沈朝阳走时是什么态度,哪能搭理他?
他也曾尝试把所有的债务推到点菜的俩货身上。
就像沈朝阳做的那样,不是他点的他凭什么要付账?
明明应该找点菜的去要钱,关他什么事?他不付。
只可惜,那俩被他叫来的泼皮也不是省油的灯。
需要他的好处时,只需一个眼神就能对他俯首帖耳,而到了这种巨额债务来回推时。
谁还管他是什么东西?
两人一个嚷的比一个起劲,可让谢时章在一堆人面前丢了个大的。
“——谢时章你几个意思?明明是你叫我俩上来的,是你跟我们讲包间有个冤大头,让我们上来尽情吃喝,说不花钱就能吃遍金玉楼美食,这怎么现在反口了?谁点的菜谁付钱了?娘的给你脸了是不是!”
“可不是吗!我俩本来在下头玩的好好的,根本没想往上头来,是你谢大少爷去下头请我们,我们才上来的,是你请我们的——”
——
挣扎够了,脸也丢够了,最后的最后,谢时章只能惨白着一张脸,告诉门口管事沈家地址,让对方谴人去沈家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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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娘要。
他当然知道他娘不会给。
谢时章和他娘从老家出来,手里一共就剩下小千银两,就他娘那爱钱样子,是真盯的比命都重,平时要个十两都跟割他娘肉似的,她会舍得花三百多两为自己失败的计划买单?
谢时章知道不会的。
可她不会,她能找外祖母买单啊!
外祖母平时那么疼母亲,难道是白疼的吗?现如今到了帮忙时候,难道她还能撒手不管吗?
在管事的谴人真去了沈府后,谢时章歪在凳上,心里还存着最后的希翼。
或许要债的去了沈家,真就顺顺利利的只碰到母亲,然后凭着多年相处的母子连心,母亲会迅速领略到他的意思,转身跑到外祖母院里撒泼哭喊,然后外祖母心软,帮他解了这个难关,并为了保持闺女家的好形象,使用老太君的名义,将晓得这件事的下人一一封口,然后他就可以既用沈家银钱脱困,又不用在沈府颜面扫地,继续风风光光做他的沈府表少爷。
然而,在看到外祖父身边的得力管事申主事,出现在门口的一刹那,谢时章满心的希翼便彻底落了空。
申主事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从十几岁便跟在外祖父身边做事,如今早成了主子的左膀右臂,是真能当得上一句——主子的刀,指哪打哪。
他客客气气的问清楚了此事的前因后果,比如沈朝阳从这离开时的字字句句,桌上饭食都是谁叫的,那俩泼皮谁邀请的……
然后一页一页扫过账单,一样一样对比饭食,最后掏出银票结账后,终于将目光看向了他。
对方脸上依旧挂着客气的笑,甚至就连瞧过来的目光都没让人感觉到恶意,然而,就是这样一张脸,这样一张礼貌温和的脸,说出来的话却是——
“老爷子说,这次看在你是他外孙的份上,饭钱他付了,你坑他孙子的事他也不追究了,但若有下次,你和你娘便重新坐上马车回你们谢家吧,我们沈家庙小,供不起你们这对母子大佛。”
一瞬间,如坠冰窖。
谢时章知道,一旦在最开始给老爷子留下这种不堪形象,那后面再想翻转简直难如登天,他们母子最初的打算,靠着打压沈朝阳和老爷子的赏识进入沈家权力中心的路,就这样断了。
且最可恨的是,在这件事过了五六天后,他又知晓了一件事。
当时,金玉楼里的小厮赶来沈家报信,那压根就没机会寻到他娘,刚到门口就被沈朝阳院里的一名叫平安的小厮截住了。
他直接领着人去了老爷子书房,且还一边走一边大声寻问来报信的小厮具体情况。
如此,短短一段路,不仅老爷子晓得了这件事,阖府上下同时全都晓得了。
这要他如何不恨沈朝阳?
都是因为他啊!
“嗯?他是你表哥?”
这边两人正眼神对峙呢,一个牙齿狠咬,满腔恨意,一个则老神在在,笑盈盈的眼神里盛载着堂而皇之的挑衅戏谑。
如此精彩的眼神戏啊,针尖对麦芒,火苗噼里啪,就这样被苏正林瞪着大眼插在中间,紧绷气氛瞬间碎了个稀巴烂。
24. 口不对心的大少爷
谢时章终究是没有扭脸走人,更甚至,在看到苏正林凑过来的那一刻,他僵硬的脸上还挤出了一个合适微笑。
“对,我们是表亲,朝阳是我舅舅的儿子。”
他讨厌沈朝阳,可说出来的话却又将两人关系拉得极近。
“这小子平日被我外祖管的严,如今好不容易出来玩耍,我看咱们就别不识趣的往一堆凑了,行吧?”
他嘴角笑着,眉眼弯着,然后就那么半哄半拽的将苏正林拉到离沈朝阳最远的位置上。
同时垂下头去,悄声低语;
“苏公子哎,咱们就坐这边行不行?别打扰他们了,我表弟好不容易开个窍,可别真被咱给整没了,对不对!”
苏正林;“……对,当然对。”
虽然觉得刚刚的气氛不太对,但谢时章这会儿说的话倒合他所想,再加上面前这人身份……
害!
在这之前,他还以为对方是个什么自恃甚高的落魄户呢,不想竟和沈家沾着这么近的亲,既如此,那就可不能用对待落魄户的态度对待他了。
苏正林嘻嘻哈哈,看上去和刚刚没啥两样,只细微言语间,对面前人多了几分尊重。
至少不会像刚刚那样,随口邀请一下,也不管人家应不应的,甩手就往屋里进。
瞧,这会儿他点糖水的时候,都晓得要问一下对方口味了呢。
而他的这些变化,身为当事人的谢时章自然感知的最清楚,因此,他也是越发觉得自己的忍辱负重做的对。
能怎么办呢?
前两条路已经走绝了,他已经不可能再像当初预想的那般强势入驻沈家了,如今唯一的破局之法,也就只能是向外发展了。
其实谢时章刚开始打算的挺有骨气,沈家给了他这么一个没脸,他又年轻气盛的,怎么可能还时时将沈家挂嘴边?
他想凭借着自己才能以及人格魅力交到一票好友,如此才好让外祖父瞧清楚他谢时章的能耐。
可后面的事实显然又没有达到他预期。
这段时日,朋友他交了很多,并不只有眼前的苏正林,可推杯换盏,来来去去的,不管他如何热情展现,别人都不太把他当回事。
这一次两次三次四次的,当初的豪语犹言在耳,现实的心气却已经抹平。
今儿个在这里遇到沈朝阳确实是凑巧,可不得不说,在努力压下心中气性后,这次相遇真的给了他一个自然而然揭露身份的机会。
谢时章现在给自己找的借口也挺在理。
既有沈家这个大树,那他凭什么不用?
毕竟沈家老爷子真的是他外祖不是吗?
搞什么个人英雄主义,那都是蠢人做法,聪明人都是善于借助身边一切来当踏脚石的。
心里一遍遍如此想着,谢时章这会儿简直将自己当成了话本里的大枭雄,就连刚刚对沈朝阳妥协低头的态度,都被他臆想成了忍辱负重,以待来日。
这边两人的窃窃私语沈朝阳听不到,但光看谢时章刚刚的态度,沈朝阳却也能猜出个大概。
怎么说呢?
只能说,祝他好运吧。
说真的,若不是谢时章在刚进沈家时将爪牙先伸向了沈朝阳,试图踩着沈朝阳来立威,沈朝阳其实并不会想和谢时章闹成这样的。
沈朝阳是沈家独子,上没有姐,下没有弟,在成长的路上,基本上没有经历过什么亲密关系。
在刚刚得知家里会进来一个表哥后,他也曾暗暗期待过。
对方会是个怎样的人呢?
是成熟稳重?还是活泼跳脱?两人既为血脉表亲,那喜欢的物什会不会相同?外表长相会不会相似……
他乱七八糟想了很多,然后在两边见面的第一次,戛然而止。
是的,沈朝阳并不是在金玉楼里那次才感应到对方在算计他。
而是在更早之前,在对方踏进沈家大门看向他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感觉到了对方温和笑意里的野心敌视。
所以从那刻开始他便知道,两人既当不成兄弟,也做不成朋友,他沈朝阳这辈子,终究是没有什么兄弟缘份的。
再次落座,拈单点食。
“老板,给我来两份糖水,外加这个麻园,薯糕,甜团,雪软……”
唰唰唰的一顿点,半点都不带客气的。
而旁边的宋青月,她面上的表情不自在了一瞬,然后下一刻便恢复了正常,甚至还时不时伸过胳膊点着单子提点一下;
“这份西瓜味的糖水配麻园好吃……这个薯糕太绵了,没有这份雪软薄脆……”
宋青月也是和他一块吃东西吃久了,都习惯了。
沈朝阳这人,那压根就不知虚伪客气为何物,他请你的时候,那是实实在在,你请他的时候,他也是不会客气半分。
宋青月晓得他这点,所以对此接受良好,至于她刚刚的表情为什么不太自在……
宋青月用眼尾扫了一下谢时章那边,然后又很快收回,眨巴眨巴眼,总感觉刚刚有些怪。
刚刚那位好像……特意瞅了她一眼?
宋青月不认识他们,但也晓得他们这种人的身份不是她这个小老百姓可以招惹的,所以除了沈朝阳介绍她的时候,她起身点了下头,剩下的时候都老老实实坐在位置上当个背景板。
毕竟是人家的事,她这个外人掺和进去可怎么是好?
就这样,老老实实到最后,感觉到那边的风波终于散了,才偷偷摸摸抬了个头,然后——
嘿,就刚好和那位沈朝阳他表哥对上了视。
对方的目光要怎么形容呢?
有过几年职场生活的宋青月可以很靠谱的撂下结论——很不友善。
至于具体不友善在哪?
宋青月不知道。
总不至于是自觉弄不过身边这位,就拿她这个小喽罗来泄愤吧?
哈哈。
——不得不说,宋青月真相了。
此时此刻,一边和苏正林言笑晏晏,交流感情的谢时章,是真的在这么打算。
要说,一直垂首安静的宋青月究竟怎么招惹他了?
她就坐在那里……是的,她坐在那里,坐在沈朝阳的旁边,那她就是错。
谢时章如今不敢再向沈朝阳这个刺头下手,可坐他旁边的小姑娘,这个看上去乖乖巧巧,文文静静的小姑娘。
他用眼角的余光描过宋青月清秀的眉眼,普通的衣料,然后在对方警惕反应过来之前收回目光,面对苏正林,又是另一副腔调做派。
无人知他温和面容下隐藏着怎样的阴湿谋计。
……
一顿饭食,宋青月花了五百多大子,但请客者没有不满,被请者也没有心虚,总体算得上酒足饭饱,宾主尽欢。
乐呵呵的两人离开小巷,踏入长街,或许是今日沈朝阳来的实在早,此时吃完饭也没有急着离开,而是乐悠悠的领着人在街市乱转,转完小摊进铺面,进完铺面出来后又在下一条街转,啥东西不买就是逛,乱逛,然后逛着逛着,就逛到了一家窄巷深处且门户隐蔽的……破落院?
前方看上去漫无边际一不小心就走到这里的沈朝阳,很疑惑的哎了一声;
“哎,这怎么逛着逛着就逛来了这里?”
然后不待发愣中的宋青月说点什么,他自己又紧跟着开了口。
“不过竟然来了,那就进去逛逛吧。”
说罢,提腿跨步,推门而入。
刚刚反应过来,已经挥起了尔康手想阻止的宋青月;“……”
就这样进去了?
就这样进去了?
这是哪儿啊?他提腿就进了?万一人家说他们私闯民宅怎么办?
原地纠结片刻,然后心一横,凭着相处多日的微末了解,宋青月也跟着踏了进去。
再然后,宋青月便在云里雾里的懵逼中……谈成了一桩生意。
是的,她谈成了一桩生意。
这事儿说来简直顺利的没法说。
就是两人简简单单的踏进了去,然后沈朝阳无视满院子的枯败凌乱,眼尖的捡到一张画了玩偶的图,用一种宋青月从没在他嘴里听过的语调嘲讽嗤笑道。
“咦,这图案真丑,宋青月你瞧瞧,这图案还没你画的一半好呢,木讷呆板,形容土气,真是瞧一眼都委屈我的眼。”
当时还没反应过来的宋青月简直要吓死,赶紧偷偷摸摸的在四周看一圈,然后与他凑近小声窃语;“……小声些,小声些,祖宗哎,这是人家的地盘啊——”
然后经过她的小声窃语,沈朝阳眉一扬,眉目嚣张喊的更大声了。
“小声什么小声?这图画的丑还不让说了吗难道?我说的可是实话,青月你画的确实比这些图更有意思更灵动——”
然后,就在他嗷嗷叫,宋青月肝胆颤的下一秒,一个眉目颓废,却极好脾气的中年男子从里屋推门出了来。
男人身上有很大的一股酒味,且衣衫看着也是新披上的有些凌乱,只需打眼一瞧,就晓得对方应是正在睡觉。
可如今被两人贸然吵醒,他眉目间不仅没有暴躁之意,居然还好声好气的承认了沈朝阳的嘲讽。
“这位公子说的对,我画的图确实难以入眼,哎!”
只可惜,到了这一刻沈朝阳依旧不懂见好就收,他捏着手里的那张纸,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一点一点,逐一评比,简直快把面前好脾气的男人说的要挖地洞,最后终于在宋青月从背后快把他袖子揪成麻花后,以一句“你这纸上的图案,若有我旁边这位姑娘手艺的三分之一,恐怕都不会如此难以入眼。”为最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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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
放掉手里袖子的宋青月刚刚解脱般的呼出一口长气,便又被仿佛瞬间反应过来,眼珠瞪的铜铃一样大,又急切往她这边凑的男人吓了一跳。
“姑娘,你——你会画这种图?”
男人声音嘶哑,眼珠里因为熬夜造就的红血丝在这一刻清晰可见。
宋青月被吓得退后两步,愣愣点头。
“会,会一点。”
“那姑娘能画个图给在下瞧瞧吗?一张就成,我就想瞧瞧——”
宋青月眉眼惊疑的将目光转向沈朝阳,有点拿不准此时该怎么办,但沈朝阳这会儿倒是高冷起来,无视她的眼神求助,自个儿优哉游哉的转到一旁摸索其它东西去了。
无奈,没人帮着拿主意的宋青月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
画个图有什么费劲的呢?
宋青月随手捡了个碎砖块,然后蹲在地上很顺滑的就画了个动物简图。
看着图画,中年男子沉默了好几秒,然后,两人的合作便顺利成功。
甚至宋青月都还没有往这边提及,是中年男子看了沈朝阳的图画后,急吼吼自己推荐的。
男子说;“他们这个玩偶厂因为画图的师傅被对家挖走,已经生产不出新意的玩偶,即将倒闭,只要宋青月愿意来这里当画师,这边愿意拿出五分之一的利润……”
论,正儿八经银钱聘请的画师和能得到利润分红的画师差距有多大?
答:也就是一个社畜打工人和团队合伙人的区别罢了。
罢了罢了罢了罢了……
团队合伙人哎!
合伙人哎!
当然,被巨大惊喜砸中的宋青月也没有糊涂,捏着手里男子刚刚起草的契书看得仔细,一遍遍确定自己无需投入银钱,只要技术入股,没有其它,才终于谨谨慎慎的签下契书,并约定好了下一次的交付时日。
面上含着矜持微笑的宋青月与人告别后,和沈朝阳一前一后的往外行走,就这样走啊走,走啊走,经过逼仄小巷,淌过人流拥挤,最终停步在一个偏僻的拐角处,猛地扭头。
她看向一直老老实实跟在她屁股后头的沈朝阳,眼珠瞪的溜溜圆,向他求证。
“你刚刚看到了吗?”
沈朝阳乖乖点头。
“看到了,你刚刚谈成了一桩大生意,成了一家坊子的合伙人。”
听到这里,宋青月眉眼一弯,激动的在原地转了好几圈,然后又问沈朝阳。
“你说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我会不会被骗了?”
沈朝阳摇头。
“不会,这个坊里的老板人品不错,大概率不会骗人。”
“不会骗人——”
宋青月终于停止了激动的碎碎念,然后目光如炬的盯向沈朝阳。
她开口,语气肯定。
“你在帮我找生意?”
刚刚还悠然淡定的沈朝阳眉头立时一皱,一连三拒。
“怎么可能?”
“我以前就说过,朋友之间就不能掺合金钱,我怎么可能给你找生意?”
“那生意全程都你自己谈的好吗?关我什么事?别挨边儿,别挨边儿。”
生意确实是她自己谈的。
沈朝阳以前,就是两人第二次一块吃饭时,也确实含蓄委婉的和她说过,说他只是想要个好饭友一起吃饭,并不想掺和上其它利益。
其它利益能是什么呢?
宋青月也不懂啊!
她刚开始和对方套近乎,也就是想让对方再照顾一下她生意罢了。
这算利益吗?
她的图画明码标价,对方想买,她不涨价,对方不想买,她也不强卖。
应该不算的吧?
再说了,随着时日渐久,宋青月基本都忘记了自己刚开始的打算了。
就真的将对方当成一个平平常常的饭搭子,有则甚好,无则也行。
宋青月是真的从来没有逾矩过啊!
倒是对方——
想想对方非要绕远的路,以及不客气的闯民宅,还有没场合的大喧哗,宋青月眯眼看向有些炸毛的对方两秒,终究是顺着对方应下了。
“嗯,说的也是,确实是我自己谈的。”
“对嘛!”沈朝阳猛点头。
“你自己的生意你自己谈的,别往我身上赖啊!”
“咱们纯洁的饭友情,可不能被这些浊物污染了。”
宋青月;“……呵呵,不污染,不污染。”
两人这边,一个拒不承认,一个心照不宣,但不管怎样,也算是好消息一桩,皆大欢喜。
只两人不知的是,在刚刚的糖水铺那儿,两人前脚走人,后脚就有位不速之客从隐蔽窗口处走出,她目光沉沉的盯了会两人背影,然后转身进了糖水铺。
25. 宋青月的事业蓝图
乔香怜很确定,她刚刚并没有看错。
本来今日只是想买份糖水解个馋。不想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的吵闹声。
幸好是在踏进前一秒,她先伸头望了望,如此才悄无声息的瞧到了这么一出大好戏。
呵,原来宋青月旁边的那小子不是穷家崽,竟还是个富家子呢,怪不得能面对她的引诱无动于衷,合着早就见怪不怪了。
虽然心里对宋青月身边能出现这样的人而感到不愤,但想想后头她想做的事,便只能将所有嫉妒压在心底,脸上扬起甜美的笑走进铺里,然后,缓缓走向了坐于角落处的谢时章。
刚刚在外头,她可瞧得清楚。
这位主盯向那小子的眼神满是不善,且这位看衣穿扮相也不是个平常人,想来定会是她后面行事的一大助力。
耍弄计谋这么久,这回可以说是乔香怜第一次寻求同盟。
没办法,情势所逼,她也确实得学着适应环境。
就像宋青月当初依仗的那样,乔香怜确实聪明,可她再聪明,再厉害,也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姑娘,能够让她动脑子使计谋的范围也就是一方天地,一旦对方脱离她的生活圈,哪怕她心里再恨,却也是丁点办法没有的。
能怎么办呢?
难道自己的日子不过了,天天跟踪对方,摸清对方的生活方式后,然后再寻思用什么办法给对方狠狠一击?
显然并不现实。
但还好老天眷顾,竟是在今日让她碰见了机会。
想到此处,她面上的笑容扬得越发灿烂,和她鬓边新簪上的一朵艳艳桃花互相映衬,相得益彰。
美人娇嫩,但,有毒。
“这位公子——”
她娉娉婷婷的走过去,水灵灵的大眼晴忽闪忽闪,嗓音娇怯,但面向的却是苏正林。
没想到来小馆子吃个饭还能得美人青睐的苏正林惊喜抬头,可惜没等他说些俏皮话,对方的下一句便紧跟而来。
“我有话想和您对面的这位公子讲,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苏正林;“……”
娘的,这都什么事儿!
看着那位衣着富贵,外表风流,但此时此刻却被她气的脸色发青甩手走人的公子,乔香怜也是很可惜的唏嘘了一下。
唉,也是时机不对,若不是她此时此刻还有事,就对方这样的风流公子哥,不就正是她要寻找的刺激吗?
风流公子哥唉!
一,有钱,条件好代表着出手大方。二,风流,风流就代表着好勾搭。三,长相还行,虽有些油头粉面,但总体不失为一个好对象。
——只可惜,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笑意盈盈的乔香怜将目光从远走的苏正林身上收回,缓缓的与有些惊讶的谢时章对上视线,然后柔柔一笑,嗓音软糯。
“公子,我可以坐在这儿吗?”
“……当然。”
“……”
有着共同目标的两个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接上了头,做为上帝视角的读者能晓得宋青月和沈朝阳的风雨欲来,但现实作为普通当事人的两人并不知晓,宋青月谈成了一桩大生意,满嘴牙花收不住的回家赶工了,至于沈朝阳……
他也回了家,只是没有出现在府中人面前,而是窝在屋里,听他的贴身小厮平安,为他操碎了心的絮叨。
“……公子你可一定要小心些,您长得俊俏,家里又有钱,这外头的女子和门户里的闺秀不能比,她们眼晴精着呢,公子平日也不让奴才跟着,若一不小心吃了亏,轻则打着感情的幌子往上扑,重则,那可是一大堆人的连环骗,到时候被骗财骗色不说,还得被外头那些公子哥当成酒后谈资随意笑……”
沈朝阳趴在桌上揉了揉耳朵,有气无力的叫停。
“行了,这些话你都翻来覆去讲八百遍了,你公子我聪明着呢,什么时候受过骗?”
还有一大半没絮叨完的平安挠了挠脑袋,见公子不耐,便识相的赶紧停下,手脚轻快的给人倒了杯茶。
“是是是,是奴才多嘴了,只奴才也是担心,公子日日出门都不让奴才跟着,奴才是真怕公子……”
“哎呀,行了!”
他摆摆手,将人挥退下去。
“我一回来你就开始絮叨,絮叨到现在,听得我脑仁都炸了,出去出去,赶紧出去,去厨房去给我端盘点心再过来。”
“公子……那,那你还没跟我讲,今天在外头都玩了什么……”
“啥都没玩,没得讲的,赶紧去,去去去。”
“……”
将人赶走了,世界安静了。
沈朝阳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仿佛被自己气笑了一样的咧了咧嘴。
——不是假的,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挺好笑。
也不知自己以前怎么想的,当生命里终于出现了一抹色彩时,他最先动的心思居然是向从小和他一块长大的平安求取经验。
他问;“若你在外头遇见一姑娘,她和你志趣相投,且你总觉得对方很有意思,此时应该怎么做?”
平安答;“有阴谋!绝对有阴谋!正常人谁会觉得对方很有意思?这一定是对方吸引你注意的诡计——”
平安/奶娘的儿子/比他小一岁/以及没有任何和异性接触经验的小少年。
救命!
当初的他脑子真的有病吧?
以至于现在他一回家平安就围着他如临大敌,天天怕他家公子被一颗糖骗走,真真是要了大命了!
哎——
关键是,以前的他居然还真挺信那小子。
想起以前自己傻了吧唧的还真给宋青月说过,怕人家图他利益,结果呢?
那么久了,人家规规矩矩,不曾逾越,他倒是沉不住气,越看对方身上的简朴衣着越不对劲。
弄到最后,明明尽心竭力的在帮忙,但为了不打自己曾经的脸,还得费尽心思的替自己周全。
不是他!就不是他!就算证据摆在眼前也不是他!
——如此往事,不堪回首。
沈朝阳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脸颊,刚想要独自神伤一会儿,一路疾走加小跑的平安又端着盘糕点回来了。
然后沈朝阳是彻底的神伤不成了,满脑子又塞满了平安的叽叽喳喳。
“公子你怎么了公子?公子你脑袋疼吗?是不是外头有什么烦心事气的?公子您快跟我讲讲……”
沈朝阳;“……”
这操蛋的人生!
沈朝阳那边抱着自己的满腹心事愁眉不展,宋青月这边却是一头扎进事业里,干的如火如茶。
她最近谈成的这个生意,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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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大宝藏。
玩偶坊老板姓张,是个很正直实在的生意人,就他手里的这个小坊,开了有差不多十年了,十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也足够他将自家的产业链摸得透实。
那些乱七八糟的布头棉花,碎布彩线的,他已经有了固定的进货渠道,至于售出,那路线也很明朗。
靠谱点讲,若不是竞争对手使坏,画师为利背刺,张老板开的这座小坊绝不会沦落到如今境地。
至于说张老板的对家为什么要搞他?
嘿,那就是一个三角恋的故事了。
加班加点第一次过去交货的宋青月,趁张老板拿着图吩咐下去的空隙,和一位手脚麻利做活的妇人顺利搭上了话,然后两个人挤挤挨挨的埋首在工位,窃窃私语。
“……竟是如此故事?”
宋青月双眼瞪的溜溜圆,脸上的震惊掩不住。
做活的妇人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黑黝黝的眼珠做贼似的在周围一巡视,然后又垂首对着旁边小姑娘,八卦说的那叫个眉飞色舞。
“可不是吗!咱这老板娘就是这片的,名叫苏玉娘,有些年纪的都熟悉着……几年前可是本地一枝花,那叫个漂亮……咱老板现在的死对头就是老板娘以前的追求者,当年没追上,所以现在专和老板作对……张老板有本事啊!当初就是个卖货郎,可愣是把玉娘迷得神魂颠倒,天天追着他屁股后跑……”
本来俩人悄摸摸的在这里私语并不明显,可奈何,坐俩人旁边的是个嗓门极大的妇人,手上忙碌的间隙从这边听了一耳朵,然后便是一声惊雷;
“哎哟,你们是不是在说咱老板和老板娘的故事?这个我知道啊,我知道的可细了!”
正努力用气音诉说八卦的妇人;“……”
正努力辨听气音的宋青月;“……”
两个偷摸讲八卦的小女子悄悄的碎掉了。
但显然,她俩碎不碎的并不关那位妇人的事儿,一提这句话头,她后面的八卦便滔滔不绝讲了出来。
其实坊里所招的妇人基本都是周围住户,也都清楚自家老板的爱情故事,真讲起来,谁都能说几嘴,可知道归知道,也没谁像大嗓子妇人这么虎的,有那平日与大嗓子妇人交好的,搁背后偷偷拽了拽大嗓子妇人的袖子,见没用,便也罢了,干脆抿着嘴和众人一块听起了热闹。
“……玉娘当初漂亮啊!还有一户有钱老爷想纳她做妾呢,街东头的王老板算什么?就说当初七夕节,玉娘走在街上,怀里被少年塞过来的香包都有一大串……”
“咳咳!”妇人高昂的嗓音被一道轻咳打断,众人同时抬头看向声音发源处,然后又同时低下了头。
啊,是老板娘。
这背后听八卦看到当事人什么的,真的怪让人不好意思的哈。
大嗓门夫人这会儿也是犹如被呃住喉咙的鸡,眨巴眨巴眼,满脸不好意思的讪笑。
“那啥,玉娘你别介意,我就是没事说着玩……呵呵,说着玩的……”
苏玉娘倒真没在乎这个,他对大嗓门妇人轻轻点头示意对方不用在意,继续忙活,然后在一众垂着脑袋黑黝黝的发髻里,找寻到了看上去最眼生的一个。
微微一笑,她面朝那边,嗓音婉软。
“宋姑娘,你渴不渴?一起进屋喝杯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