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奔落日海》
1. 第一章
这是一次狩猎行动。
麋因作为行动成员,现在正穿着一身破烂吉利服,缩在一块铁灰色巨石后,默默观察着远处的巢穴。那里曾经被巨大锋锐的螯钳刨过,留下了一圈粗粝的痕迹。
简而言之,现在像个石头人的菊花。
麋因已经盯着这个抽象的巢穴入口超过2个小时了,她一直保持一瞬不瞬,盯得眼前发昏,很快巢穴在恍神中变成了两个。
步彩隐身在她对面,张开一只手,合了个大大的哈欠。麋因马上在阴影中冲她打手势,示意她正经一点,警惕一些。但是步彩默默朝天翻了个白眼,用手势回了个粗口。
她的中指还在冷厉的晨风中树立时,一道庞然的阴影悄然笼罩了她。麋因一抬头,从灰紫色浓浊翻滚的迷雾里,看见了她们此行的猎物——一只成年体的铁骁螳虫。
当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大叫,麋因也张开嘴,但是只传出几声彷如哭泣的呜咽,她忽然想起来自己是个哑巴,没法说话。
不过步彩和她相处很多年了,马上就从她瞬间扭曲的面部表情里察觉到发生了什么,没有像恐怖片里作死的炮灰那样,一顿一顿地抬头往上瞧,而是瞬息抽出腰间电子铳,朝天发射了一枚电浆弹。
刺亮的莹蓝色在凌晨的荒野爆裂开一簇火花,电浆弹射在铁骁螳虫正面的两排复眼上,痛得它发出啾啾的吼叫。
麋因瞬间一个翻滚,切近到五六米开外,扛起肩上的单兵滑膛炮,打算正面A一下。步彩连滚带爬地跑开,一边用走调的尖利腔调大喊:“快快!打开陷阱按钮!你不是都布置好了吗?”
麋因怔愣了瞬间,启动激光陷阱虽然能马上解决眼前的危机,但是也会把这只铁骁螳虫切成无数块,很可能损坏它身上的甲壳,她们就没法把材料带回去了,这一趟就算白来。
肩炮在一声轰鸣中启动,后坐力推着麋因往后滑行了一米,她还没有来得及哀悼自己的膝盖,就看见老旧的炮弹像个玩具小弹球,砰蹬一声打在对方翠绿色的胸甲上,然后被反弹回空中,爆开一小团幽默的灰色烟雾,仿佛有人凭空放了个小屁。
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铁骁螳虫果然被激怒了,它举起两端凶器一样的螯钳,烈烈嘶吼着,仰天摆出一个将要开大的姿势,携着万钧之势冲过来。
麋因还跪在地上,在惊恐中开始走马灯,回忆自己乏味的前半辈子。
步彩滚到按钮附近,毫不犹豫地按了藏在草丛里的大红按键。暴起的电光笼罩了方圆左近,形成一道雷幕的穹窿,庞然强大的虫类朝天哀嚎,在科技面前终究惨败,散落成一地的熟烂碎屑。
麋因用了几秒钟,确认自己还活着,慢吞吞爬起来。她此刻跟步彩的模样差不多,两人的头发都因为空气中分布的大量电荷竖立着,像两只行走的扫把。步彩是一只骂街的扫把,她就像瞬间被点着了一样,站在原地开始激烈输出。由于她出身电子街,本来就不是什么上流人,骂得相当精彩纷呈。
要不是骂的是自己,麋因甚至想为她鼓掌。低头在身上寻找辅助发声器时,步彩冲过来一把抢走了她的小零件,麋因一头雾水,比划了一个手势。
“你有病!你知道吗?”
麋因头顶着一个大大的问号,微微歪过头,用眼神询问。
步彩继续强力输出,“你为什么不去按陷阱按钮?”
麋因指了指远处弥散一地的虫族组织,步彩望了一眼,气得要扑上来掐死她。
“就为了这?月薪三千你玩什么命啊?你就是有病!”
麋因总算从她手里抢过辅助发声器,装回自己颈部,用带着些微电音的音色回答:“带不回材料,机甲怎么修复?冰凌蓝号就是我们的饭碗,比赛要是输了,连月薪三千也不用指望了。”
步彩马上蔫了,她恨恨地喷出一串白汽,在冷冽的荒野地里叹息,自己走到了散碎的虫尸前,捡了捡还能用的大块甲片,一边还在忿忿不平,“你真是啵唧电器的好员工!你捧红了玉丽雪华号,又捧红了飞廉秋典号,那又怎么样?他们是怎么对待你的?你的机甲一旦走红,马上就有人来摘桃子,他们只会把你转调到新人的小组,让你重新开始!”
麋因揭掉身上破烂的吉利服,从粘液里抱起一片还炽热发烫的甲片,看看自己双手上的烫伤痕迹和黏糊糊的生物组织,默默念叨:“只要冰凌蓝号能赢就行,我可以不活,我的机甲不能输。”
步彩又朝天翻了个大白眼,“我没有你那么伟大,我只想要第一名的奖金分成,我就是这么俗。”
“好消息是,虽然铁骁螳虫炸了,但这一只刚成年不久,经历的蜕皮期还很少,甲壳很坚硬,所以剩余的碎片够这次维修了。”
步彩眨了眨眼睛,等着她的下文,“那么说,还有坏消息了?”
麋因也眨了眨眼睛,露出疑似老年痴呆的表情,然后她看了看腕上通讯器显示的时间,吓了一跳,“坏消息是,我们再不快跑,就赶不上星际航空的船啦!”
两个人一身狼藉、背着扛着黏糊糊脏兮兮的甲片材料赶到港口时,航班刚刚起飞。两个人好像两只呆头呆脑的狐獴,一起傻傻站在原地,仰头伸长脖子,望着头顶划过天空的尾焰。
抢在步彩开始破防骂街前,麋因先提出了补救的措施,“我们买两张货船的票,先到第三市或者第四市,再转陆路交通回星域中心城。”
“带着这些破玩意儿吗?”步彩一跳脚,背后硕长的螯钳差点抽到脸上。
麋因伸出两根手指,“一,坐货船,经济舱,有饭吃,有床睡,20个小时;二,机械师特快跃迁航班,2小时,但是充满了同行的调侃、嘲笑还有攀比。”
步彩毫不迟疑地做出了选择,“选一!我选一!”
可惜仅仅2小时后她就后悔了。
货船的经济舱里挤满了形形色色的旅客,大部分是偏远地区的行脚商,还有很多赶着这次移民潮涌入中心城的家庭。从这些小团体的衣着打扮,就能清楚地分辨出他们的阶级。
穿得十分体面,带着人形、或大部分是人形幼崽的,一般都是打算到中心城求学的家庭。他们原先可能居住在第二市,或者周围的人类卫星城聚居地,大多是中等收入的小康之家。
形状乱糟糟,有明显动物化器官的,是变异种。他们属于多年前污染潮侵袭蓝星,基因污染后异化的人类后代。虽然难免遭到排斥,依然拥有合法身份,主流文化也是包容他们的存在的。
步彩旁边卡座里就有一家鱼人变异种,一家三口都有青蓝色粗糙的皮肤,一颗扁脑壳,颈边各有三道仿佛伤痕般的腮。正在用咕噜咕噜的语言小声交流。
在阴暗角落里,还藏着一些戴着兜帽,小心掩藏自己的混血种。他们就不太受主流欢迎了,为混血种发声的思潮起起伏伏好多年,到现在还在挣扎,众生平等的口号喊了很多年,好像从来没把福祉带给混血种。他们属于蓝星人与星际联盟中其他种族杂交的后代,长相一般比变异种更抽象,而且根据杂交的血缘不同,模样相差得也很大。
不大的船舱里人员稠密,空气不流通,搞得乌烟瘴气,加上老婆哭孩子闹,烦得步彩想要原地上吊。
“早知道还是坐机械师特快了,虽然说同行是冤家,我们好歹是啵唧电器的机械师,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是鄙视链最底层,好过现在穷受罪。”步彩蔫哒哒地窝在一层卧铺上,托着腮两眼无神地抱怨。
麋因坐在对面的卧铺上,双手飞快地敲击着键盘,在自己私人的笔电上修改设计草图,估计着维修时间。她怕步彩一发作起来,可能会烦躁得把船舱掀翻,赶紧把壁挂电视打开,“看看比赛新闻嘛,你不是最喜欢‘印视’的八卦节目了吗?”
壁挂电视的音量巨大,瞬间盖过了船舱里的喧哗,代表啵唧电器的齿轮形状图标出现,优雅低沉的男声播报了一句通用广告语:
“啵唧电器,让您的生活更美丽。”
步彩嗤了一声,“美不美丽我不知道,但是今天如果是世纪末日,我一定要去炸了啵唧电器。”
广告语之后,一个夸张滑稽的电子音炸响,“欢迎收看每日印视节目,今天是新历220年12月23日,印克斯维尔杯机甲大赛正在火热举行当中,围绕着比赛展开,星域中心城沉浸在鼎沸的气氛里。但是今日凌晨,中心城的‘反夏娃组织’在议会大厅门前举行抗议游行,要求把夏娃和印视杯大赛彻底分割……”
步彩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麋因,发现她毫无反应,好像全部精神都聚焦在草图上。
“……今年印视杯奖金也进一步提高,目前奖金池已经累计超过10亿星币。10人议会鼓励蓝星各地的机械师积极参与,目前报名即将终止……”
步彩叹慰一声,擦了擦哈喇子,“要是冰凌蓝号赢了,你说10亿分到我们手里,能剩下多少?”
麋因头也不抬地切到印视博//彩网站,看了一眼目前的赔率,“压冰凌蓝号的很少,要是真的赢了,估计公司高层里也会有不少赔光了裤衩子的高管追杀我们,分到手里的那点钱不够跑路的。”
步彩邪邪一笑,“三年前飞廉秋典号爆冷夺冠,他们追杀你了吗?”
麋因有些恍惚,手里的动作慢慢停了,她似乎不想回忆,也不想多说什么,冷淡了很多,“当年博//彩占比赛的比重还没有这么大,印视杯还比较纯粹。起码那时候啵唧电器一心只想赢,他们手里的机甲型号并不多,不像现在……”
电视上开始播报印视排行榜,船舱里爆发出一阵青少年的欢呼吵闹声,盖过了麋因的电子音。
“第一名,玉丽雪华号,驾驶员司诺……”
步彩头顶的二层床铺发出一声震荡巨响,一个十七八岁的小青年扯着自己头顶的碎发,发疯一样跪在床上大喊“司诺你是我的神——”
步彩被吓得飞起半米高,怒不可遏抬腿就是冲着床板猛踹,边踹边喊,“你有病啊?有病就去治!”
“第二名,飞廉秋典号,驾驶员沉希文……”
麋因听到自己头顶的二层床铺也传来噗通一声,好像有人跪下了,之后传来一个神神道道的祷念声:“保佑我,沉神保佑我,一定要赢啊,老子全副身家都压给你了——”
步彩头顶的小青年立马不满起来,隔着中间的走道叫嚣,“噢!你,就是你!你胡诌什么?今年一定是玉丽雪华号赢!上一届是因为司诺半道退出,沉希文才捡了个便宜!司诺是去偏远星际参加除虫任务了,这个时候趁人之危,知道羞耻吗?”
麋因头顶的大汉却满不在意,躺着翘起一条腿,吊儿郎当答:“我管他怎么赢的,老子看了十几篇参赛机甲的分析,都说玉丽雪华号理念落后,上一届根本不是半道退出,是根本不敢参加决赛,因为司诺输不起!”
小青年怪叫一声,就要扑过去物理意义上打成一片,廉价的床铺经不住他们这么扑腾,发出一声惨烈的哀嚎。麋因扛起电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出了舱门,背后的壁挂电视里,电子音停顿了一下,虚拟主播竟然怔愣的几秒钟,夸张的语调有些茫然:
“刚刚接到内部知情人士消息,目前印视排行榜第三名,冰凌蓝号的驾驶员靳京,在一次机甲调试中发生事故,造成驾驶员重伤,事故原因目前不明。由于靳京是啵唧电器签约驾驶员,啵唧电器正在全力调查中……”
麋因霎时猛一转身,视线穿过地上还在扭打的两个人,死死地盯着墙上的屏幕,她此刻不单是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好像还失去了听力,失去了一切反应,只知道愣在那里,无措地面对着命运的无常。
步彩站在她旁边,还保持着一线神志,皱起脸骂骂咧咧,“怎么个事儿?我又要失业啦?!”
两个人半夜到达了蓝星第三市的港口,已经累得眼冒金星,疲倦不已。
步彩提议:“反正我们也要失业了,还管什么机甲维修?先留下来休息两天得了。”
“不行!”麋因少有的严词拒绝,“我要马上回去,我要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可能会发生事故?这里面一定有隐情!”
“我们没有驾驶员了!”步彩又累又急,气得当街叫骂,“你真以为这个世界没有你就不转了吗?他们把你当吗喽而已!你事事都亲力亲为,没有材料了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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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亲自去虫星搞,我们是机械师而已!我们不是冰凌蓝的老妈子!再说了,退一万步讲,冰凌蓝号的设计者是铁宝丹,操作机械师是慕含,跟你有关系吗?你只是个领工资的!”
麋因原地转了两个圈,不想继续跟她掰扯下去,默默退开了两步,“是我先选择靳京的,不是他们选择了我,是我先做出选择的……你不明白,如果没有了冰凌蓝号,我早就退出不干了,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开……”
步彩皱着眉,盯着她念念叨叨、茫然失魂地一路后退,咣一声背后撞在修建了一半的建筑工事上,背后捆扎的虫甲发出硬而脆的一声。她无奈地捂着脸,低头漫长地吐出一口气,最后妥协了,“行吧,我看出来了,你天生就是劳碌命,天选吗喽,说的就是你。我去买票,你等着。”
第三市距离星域中心城路途遥远,每天只有两班运载飞艇经过,两人最后是搭乘雇佣军的破烂装甲,半路有幸遇上了一支私人商队,搭乘对方的陆行船一路飞驰回中心城的,路上耽误了一天半。25日中午,两个风尘仆仆逃荒一样的人赶回了啵唧电器,收到的通知竟然是靳京小队原地解散?!
麋因还原地震惊,做不出反应,步彩已经眯起眼睛,阴凉地笑了,将手指捏得咯嘣作响,一边逼近那个转述上级通知的家伙,“谁发的通知?教他来我面前说,有胆子胡咧咧,不敢直接告诉我啊?”
小职员吓得战战兢兢,一边后退一边抱着脑壳,“哎呀呀,都是底层员工,何必互相为难?靳京已经不可能再进行神经链接,他报废了!要不然短时间内给冰凌蓝号找到新驾驶员,但是你们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步彩愣住,脸色惊恐,“靳京伤得这么重?完了阿麋,这下彻底完啦!”
麋因忽然像遭受了当头一棒,什么也不顾,调转方向冲出了办公室。
“哎哎?”步彩追了几步,眼看着前面的人以从来没有过的神速,一晃神就消失了。
公司里气氛如常,没什么不对劲的,路过茶水间时,甚至各个科室有说有笑,没有一个人像她这么狼狈、这么失魂落魄,仿佛天地崩陷。
经过走廊时,迎面一支小队走过来,前面的青年苍白清秀,略微有一些阴沉,铁锈色的短发微卷,护目镜挑高,将碎发整齐地箍了一圈。他眯眼深看了麋因一阵,发出呵一声轻笑。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沉希文走近,突破了安全的社交范围,甚至可以说暧昧地贴在麋因脚尖之前,挑起她的一缕碎发,轻轻地别在耳后。
麋因一扭头,远离了一些。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过他了,一时间气氛尴尬,情绪也很僵硬。
沉希文身后一组人的表情各异,有人轻佻暧昧的眼光观察着两个人,也有人满脸不屑,看麋因的目光十分冷冽。他微微弯下腰,用平视的角度看过来,背着身挥挥手,示意身后无关人等离开,一边盯着她口吻凉薄,“走这么急,赶着去见靳京?他现在是一只被公司抛弃的流浪狗了,恐怕除了你,没人还想找他。”
麋因目光阴沉下来,“只有你们两个人的机甲,核心设计都是神经接驳,除了学院实验室派,你们就是彼此最大的对手,他发生的事故跟你没有关系?谁信啊!”
沉希文全程保持着和煦微笑,除了眼底一抹淡紫色淤痕,略显得阴森了两分。他遗憾地摇摇头,“这件事说明你的命不好,依照你的技术,怎么样也应该在啵唧电器里做个高级工程师的,可惜了,玉丽雪华号的设计者写着吉维尔,飞廉秋典号是你一个人设计的,观众却只认识驾驶员和操作机械师。好不容易冰凌蓝要混出头了,靳京现在又废掉了,看在我们之间的关系……”
麋因提醒他,“是曾经的关系。”
他十分幽默地挑起嘴角,“以前我觉得你像只小狗狗,可怜巴巴站在角落里,等着人摸一摸。只要看到别人勾勾手指头,马上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现在我倒觉得你更像只小猫,表面上高冷得很,骨子里其实还渴望着别人来摸摸头。看在我们曾经的关系上,如果你需要一份工作,我可以让你回到我的小组。”
她偏着头,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好像在看一个脏东西,“沉希文,我曾经……确实很不开眼,把你当成了一个偏远地区出身的纯良驾驶员,但是一发现你是个变态,我就立马更正了我的态度。”
他呵呵一笑,潇洒摊开了两只手,“可是世界属于我们这种变态,那些观众就是喜欢看我们这种人大赢特赢,你喜欢站在角落里等着,等有人发现你,等台下那群傻子透过你这幅狼藉的模样,看出你的优秀?你尽管等着好了——”
最后一句话,他悄然贴近,唇峰吐出凉飕飕的一股气,“你永远也等不到。”
麋因崩溃地冲出了大厦,她以为自己能伪装起足够坚硬的护盾,从他面前安然经过,结果证明她不能。
沉希文虽然变态,但他很了解她,也很了解这个世界,他说的屁话竟然是对的。
啵唧电器总部毗邻海滩,出了侧门一路狂奔,就能看见开阔无垠的海域。无数个加班的深夜,麋因经常举着咖啡杯,对着落地玻璃窗发愣,看着夜幕笼罩下的海浪出神,因为这里傍晚彤云飞霞之下的光景非常美,所以也被称作落日海。
她一路踩着柔软的沙滩和海浪飞奔,心乱如麻,只感觉到脸上的眼泪不停冲刷,脚底的浪潮也来来回回。原来只需要糟糕的一天,就能让一个人一无所有,崩溃沦陷。一个文明世界的人,也可以瞬间失去立锥之地,没有任何存在的理由。
“你——”
一个声音从旁边穿插进来,打断了她阴沉沉的思绪。麋因懵懵地扭过头,看见黄昏里一头灿丽的金发,他穿着件已经湿透的工装背心,半长不短的金发挽了低马尾。原本挺拔消瘦的身体,现在垮下来,屈膝坐在沙滩上。眼底有一抹猩红色淤痕,更加显得可怜巴巴。海蓝色眼睛本来开朗而多情,现在多了一抹清浅的阴影,似乎马上就要洇出泪痕。
麋因正在费劲地思考,该说点什么,就看见金色的马尾甩出一条弧线,他一头栽进浅浅的海潮里。
是的,靳京昏过去了。
2. 第二章
新历217年10月,昨晚刚经历了一场狂欢,麋因清早刚进了办公室,就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误进了一场呕吐爱好者的派对。
用脚尖拨开几个装着不明物质的塑料袋,鼻尖浸没在浑浊的空气里,到处都充满了呕吐物的味道,办公室里的气氛十分抽象。麋因捞起垃圾桶,捡了几个空瓶子丢进垃圾桶,门口就传来一声冷淡的叫唤声。
“什么事?”麋因莫名其妙,走到了门口,看着对面小心谨慎站在门外,保持着一种神经质的警觉的男人。
铁宝丹比麋因大了8岁,两个人年纪相差并不悬殊,但他的模样有点沧桑,瞪着一双巨大的眼珠子,给人十分神经质的感觉。
“你,你是麋因?你接到了通知没有,你已经从沉希文的小组被调走了,从今天开始暂时跟着我。”
麋因目瞪口呆,陷入到一阵窒息的静默里,两个人面面相觑,互相瞪了很久,麋因先开始了一段破防的自言自语:
“他们把我调走了?飞廉秋典号马上就要赢了,偏偏这个时候,把我调走了……可是、可是谁来接手机甲?谁来当操作机械师?”
铁宝丹一下面对这么多问题,烦得皱起了眉间的皮肤,拧起一双毛茸茸浓黑的眉毛,“林凇代替你,配合沉希文一起驾驶飞廉秋典号。你管这些干什么?你现在应该多关心自己。”
“不!不行,飞廉秋典号是我的心血,她是我的!啵唧电器不能把我的设计拿走。”
铁宝丹叹息了一声,“我们是公司的签约机械师,合同存续期间,设计制造的机甲都属于公司,严格说起来,飞廉秋典号也是公司的。”
麋因心里瞬间冰冷,霎时间明白了一切,“司诺退出比赛,沉希文相当于内定冠军,他们不需要我了……呵,那他们是怎么安排我的?”
“公司新开启了一个‘造星计划’,你跟我一起,去培养新驾驶员。”
“……培养新人?”麋因低声笑了笑,目光茫然没有焦点,毫无意义地瞅着自己的脚尖,“每次都是这样,花蕾刚刚结出,就有人来等着摘花了,三年之后又是三年,告别了这个新人,就有下一个新人,这样一眼看到头的日子,为什么还要过下去?”
铁宝丹微微怔愣,“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不干了。”麋因一甩手,把垃圾桶丢开,转身走到自己的工位前。昨晚的狂欢太激烈了,仿佛不是为了即将到手的冠军,而是为了世界末日。桌面的咖啡杯里被怼满了烟头,一些纸质文件和草图也被烧灼出一个焦黄色窟窿,桌面满是脏污的脚印,应该是有人在上面蹦过迪。
她忽然失去了收拾东西的欲望,一把掀翻了办公桌,让脏乱不堪的办公室又添了一笔,转身两手插袋,潇洒出门。
潇洒的状态持续了10分钟左右,终结在领遣散费的时候。麋因站在一楼大厅的队伍里,耳边听着丛杂的抱怨声,忽然之间,好像世界俯下身来谆谆教诲你有多么卑微。
大厅被一道看不见的线分隔成两部分,一边是夹着公文包急急忙忙赶着上早八的薪柴们,一边是排着队低眉臊眼等着滚蛋的失败者,麋因站在里面,漫无目的地四处看着。
前边站着一个瘦得像只猴的机械师,戴着宛如酒瓶底厚的眼镜片,偷偷摸摸探出身跟队列前的同行咬耳朵:
“我看了我这个月的绩效,原本这个月过线了,但是组长把我一张设计图拿走了,也不知道塞给哪个。”
他前面的人讥笑两声,也捂住嘴小声咬耳朵,“算了吧,这个月挺过来,下个月还是要走人。啵唧电器最近开始裁员,不需要我们这么多底层机械师了,与其在这忍气吞声,还不如随便找个工厂车间,就当这几年是刷履历了。”
瘦皮猴机械师还是愁眉不展,“听说夏娃后裔也在啵唧电器上班,不知道是哪一个。你说我的设计图,会不会就是被……”
前面的人又讥讽地笑了笑,“我就不明白了,夏娃后裔明明可以躺在功劳簿上混吃混喝,进来上什么班?何必跟我们抢这点残羹冷炙?”
麋因扫了他们一眼,心烦地转开眼光,忽然看见大门入口有短暂的骚动,一群青春亮丽的青少年鱼贯着走进了滞闷严肃的大厦,沿路招惹了许多人频频侧目。这些青年明显属于机甲部,一个个穿着时新潮流的防尘服,或者轻薄软甲,腰配武装带,双手连接着亮蓝色线路,肩膀蹲着微型机器人宠物,携着一股蓬勃的朝气,和身边燃烧了半截的薪柴员工们完全不同。
麋因一时看得呆住,忽然一只金毛……不是,是一个少年,飘散着一头金发,好像一只热烘烘的小狗一样冲过来,扑到她身前,欢喜地喊:“姐姐,你也是机械师吗?你是那种在顶层办公室里的高级机械师吗?”
他喊得太大声了,一时间让麋因周围成了视线焦点,他还没意识到自己让麋因陷入了小小的一场社死,继续热情地追问:“你会参加造星计划吗?我以后还能看见你吗?”
麋因凝视着那双灿蓝色的眼睛,仿佛是阳光下波光淋漓的海面,跟夏日晴空下的落日海一样。
时间回到现在,空间转入了阴暗的地下黑诊所,地点是振工路黑市入口处的一家牙科诊所,时间是晚上8点,天色黑沉,都市华灯烁丽,黑市往来如织。
医生严肃地从诊疗间出来,揭开脸上的口罩,十分冷酷地对麋因宣布:“救不了,他的神经端口基本上废了,他不可能再进行神经接驳,用比较外行的话来说,就是他没有精神力了。”
麋因之前已经差不多知道情况了,并没有太激动,“那是为什么呢?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补救的办法?”
“我又不是神仙,光靠掐指一算就能知道。他的情况很复杂,这里只是个地下黑诊所,你对我的期待太高了吧?我劝你快点把他送到正规医院。”
麋因的眼光茫然飘荡,隔着浑浊的玻璃看了一眼里面昏迷的靳京,“我也想,但是他现在的处境也很复杂,他被啵唧电器丢出来的,但是身份档案还在公司里,如果去了医院,公司也会拒缴费用,那只能在程序上尬住。”
医生的态度柔和下来,瞬间好说话多了,“其实送正规医院的用处也不大,只是开一张残疾证明罢了,他现在只能期待奇迹,看看有没有研究精神力的私人实验室,对他有兴趣。”
麋因惨笑了两声,“什么私人实验室,我常年混在黑市里,龌龊阴损的买卖见多了,那些东西不可信。再说了,没有精神力就不能当驾驶员了?我怎么没听过这种事。”
“我不跟你狡辩这些,这是你的专业。”医生将体检报告单塞进麋因手里,开始赶人,“除了神经端口受损,他没有别的问题,可以走了。”
“哦对了,”对着麋因的侧影,医生又想起了什么,把她叫住,“今天发生的事,要是鲁比尼来问,我只能跟她老实交代,虽然你才是夏娃后裔,整条街应该是你的,但是现在还是鲁比尼当家,我们都得听她的。”
麋因的家在振工路一带,这里是城市边缘,不像市中心或者星域交通站那么热闹,这里地广人稀,附近有一块古法晒盐场,还有个小型水产养殖实验室,总之,所有不怎么赚钱的奇葩小买卖都集中在附近。
哦对了,还有黑市。应该说所有不赚钱的合法生意,还有最赚钱的非法生意都集中在这。
麋因的住宅是一栋不起眼的模块宿舍,像积木块一样严丝合缝地镶嵌在密集的平民聚居地。站在整片罐头厂流水线般遮天蔽日的建筑群前,往上一望,就会为那些挤挤挨挨、幅员辽阔的小模块惊叹,无数一模一样的积木一直搭建到目力所及以外的地方,这简直是现代建筑的极限。
麋因扛着靳京,腾出一只手开了门,费劲地穿过狭小阴暗的一条走廊,把他放在自己的卧室床上。
靳京身上的工装背心被海水打湿,又干透了,现在沁出一层细密的盐粒,外搭的短款小外套也脏兮兮的。麋因想帮他更换一件干净衣服,先把小外套和背心都扒掉了,用手指尖拎着扔到卫生间里。
可是她翻了翻自己的衣橱,最宽松的一件睡衣对于高挺的靳京来说也太小了。麋因站在床边,用手指尖挠挠脸,转身去贝尔老师房间,想拿一件老头的衣服。
她离开留下了一个被自己翻捡得凌乱简陋的房间,房顶的小灯泡轻轻摇晃,留下一道迷离闪烁的光泽,流过靳京的眼睑,他在浑浑噩噩的状态里稍微清醒,支撑着自己,慢慢从床上坐起来,第一眼先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卧室。
靳京的心提了起来,再一低头,看见了自己近乎赤/裸的上身,他瞪圆了海蓝色的眼珠子,一个巨大的念头在脑袋里循环播放:
你——被——人——捡——尸——了——
虽然身体还比较虚弱,靳京却以迅雷不及之势从单人床上蹦起来,把床单一围,笼盖住自己上身,悄悄走到门边,拨开了门板往外张望——
另一头的麋因还在翻老师贝尔的衣橱,老师的东西都是鲁比尼收拾的,所以还挺整齐。她捡了一条宽松的长裤,在自己身上比了比,这件是老师年轻时穿的,样式老旧,膝盖部位也起球了,不过衣料还挺厚实。
大门外忽然传来响声,鲁比尼推着轮椅,骂骂咧咧地进了屋。
“贝尔这个老东西!本来想推他出去放放风,没想到走到一半他就拉裤兜子了。”鲁比尼一头撞进屋里,看见麋因撅在地上,一半埋进木质衣橱里,正在翻翻捡捡,又粗着嗓门呦呵一声,“你找什么呢?”
麋因把自己从衣橱里拔出来,顶着满头乱翘的头发,正想跟鲁比尼汇报今天的突发事件,结果没等开口,她又一头撞进卫生间,看见了地上散落的几件陌生衣物。
鲁比尼一阵莫名,提溜着脏衣服出了卫生间,“这是什——”
她问到一半,猛然撞见了麋因卧室里露出的一角,一个裸男!金毛披肩,裹着麋因的床单,露出一线紧致的肩膀锁骨与胸线,此时也瞪圆了眼睛,惊恐地望着自己。
“麋!因!”鲁比尼仰天发动了河东狮吼,吼声震天,“你真是翅膀硬了,竟然敢招鸭子上门!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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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打死你?!”
从靳京的角度看,他遭遇的一切也非常惊悚。一个怪物!虽然操着女声,但她身高一米八,脾气暴烈,举止粗鲁,最要命的是浑身灰红色,脑袋扁圆,牙齿尖长,简直是个人立行走的大蜥蜴!脑袋后探出两排肉质的触端,浑身肌肉,看起来比自己还壮硕。靳京难以控制地瞳孔紧缩,喉咙也剧烈收缩着,用好像被人扼住的声音问:“你、就是你、捡我的尸吗?”
等到麋因好不容易顶着乱发出门,面对的就是一个地狱开局。鲁比尼把轮椅上吐口水的贝尔抛在一边,指着麋因跳着脚骂:“你要上天啊!现在都敢叫鸭了,下一步还想干什么?”
麋因看到醒过来的靳京,一时也有点懵,刚抬手做出个阻止的动作,鲁比尼已经一头扎进了卫生间,一把抄起拖布,摆出一个拖布沾屎,捅谁谁死的架势。
麋因从小挨打,立马觉醒了血脉里的本能,抄起地上的垃圾桶盖子,当做护盾挡住上半身。
只有靳京手脚无措地裹紧了自己的身上的小床单,在乱成一锅粥的场景里尖叫。
10分钟后,几个人终于平静下来,坐到了餐桌边。贝尔已经脱掉了长裤,现在穿着件大花裤衩,流着口水吐出泡泡,时不时指着靳京,吐出几个模糊的字,“鸭、鸭子。”
靳京也换了件正经的衬衫长裤,加背带马甲,虽然是属于一个八十高龄的老头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却重焕新生,斯文笔挺。
“咳……所以——这是你的驾驶员?”鲁比尼此刻也很尴尬,重新自我介绍,“你好,我是鲁比尼,如你所见,我是一个混杂种。”
靳京望着她伸出的虬结大手,忐忑地与她握了握,“……确实很明显,你好。”
再转向麋因时,鲁比尼的态度就没有这么客气了,“你带驾驶员回来干什么?你们公司没有严禁办公室恋情的规定吗?”
麋因头痛地捂着脸,“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是靳京,冰凌蓝号的驾驶员,你看新闻了吗?”
鲁比尼想到了什么,“噢!就是那个废掉的驾驶员!我想起来了!”
麋因恨不得扑上去堵住她的嘴,“你就不能委婉点吗?”
“没关系。”靳京的表情晦暗,不过他的情绪很平静,眼前的困境还没有击垮他。
“你——”他盯着麋因,神情里有点陌生,“我知道你,你是小组里的机械师,你叫……麋因?”
她垂下头,点点头表示没错。
鲁比尼满脸迷惑,看着麋因问:“他是你的驾驶员,为什么好像不怎么认识你?”
“……我又不是操作机械师,不上赛场的,我只管后勤维修。”
比鲁尼的神情更懵了,“你怎么越混越回去了?之前不还是设计师吗?现在只管内勤了?”
麋因保持着捂脸的姿势,头痛地解释,“你应该知道一个词,叫触底反弹。”
鲁比尼眯起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然后凑近麋因问:“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反弹?这么多年,你好像触底之后就躺倒了,难道你一直都在抵抗力的作用?”
“……”这么多年,麋因还是没法习惯她不合时宜的幽默感,她决定先专注到正事上,严肃地问靳京,“你还记得,事故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靳京的记忆已经不太清晰了,只能努力地回忆,“没什么特别,我就是和往常一样,坐到驾驶舱里,连接上神经接口,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鲁比尼撇撇嘴,“这种驾驶舱里的隐秘,除了操作机械师,别人想做手脚都难,有什么好查的?和你打配合的是谁,直接绑起来问两句,自然就清楚了。”
靳京吃了一惊,连忙否认,“不可能跟慕含有关!慕含和我相识好多年了,我们是从一个地方出来的,我们两个命运一体,休戚相关,他怎么可能害我呢?”
“可是除了他,别人很难做到啊……”麋因的表情充满了不忍,但不得不把实话说出来。
靳京渴切地望着她,“你是机械师,是内行人,你告诉我,除了慕含外,别人有没有可能做到进入机甲的神经链接,伤害到我?”
“……有可能,”麋因犹豫地说了一句,看到他马上好像看见了一线希望,面孔都柔亮的起来,但是她还是得把话说完,“除非夏娃在世,她能做到。”
靳京马上变成泄了气的小狗,垂头丧气对着桌面。
麋因抬起手腕上的通讯器,调出自己的邮箱页面看了一眼,又随手给步彩发送了一条信息,把这些调转方向,给靳京看。
“我只说一点,你受伤之后,我和步彩都收到了小组解散的消息,我们两个机械师现在都成了孤魂野鬼,没有小组收留,在公司里没有位置了。但是慕含依然还是冰凌蓝号的操作机械师,这不诡异吗?冰凌蓝号现在是一台没有驾驶员的机甲了,却还有一个操作机械师挂名,这还不能说明问题?”
靳京在茫然当中慢慢坚定了一个信念,他站起身,面对着麋因说:“我要去亲自问问他,我想听听慕含怎么说。”
3. 第三章
街道上掀起了一股寒风,凛冽穿梭过街边一排小店的招牌,迷离的霓虹光彩下,初雪降落在这一年的末端。
慕含哈出一团白汽,他虽然是个北区人,但多年的中心城生活似乎已经彻底改变了体质,让他也会怕冷地团缩起手掌,把每一寸皮肤藏在厚重的棉服下。
对面隐身在街角阴影里的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连声地催促:“快点!2000星币,你到底要不要了?”
慕含紧张地左右张望,生怕他的这声喝骂会惊动身边经过的人,好在现在天气不好,又是深夜,没有什么人注意他。他努力稳住哆嗦,想让自己显得老道熟练,可惜对面的人只看到他的一张苍白面孔,在冷夜里被冻得微微抽动。
“一把不知道转了几手的电子铳,竟然要2000星币?你是不是欺负我不懂货?我可是一个机械师!”
对面的男人挑起一抹邪笑,“你买一把磨掉了编号,没注册登记的电子铳,会干什么好事吗?我不管你,我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到底要不要?”
慕含脸色沉郁,默默抬起通讯器,刷了2000点虚拟星币给对方,又干巴巴解释了两句,“我只是防身……”
对方根本懒得听,一转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慕含站在原地怔愣了少顷,微不可见叹了一声,刚想转身,一边墙角正在播放广告的电子屏忽然传来一声俏皮的问话:
“怎么了兄弟?你犯错了?”
慕含一个激灵,转过头去瞧,看见电子屏上的虚拟主播还在按照程序念着广告词,“追求极限,传承顶尖理念,啵唧电器,让生活更美丽。”
他阴沉着脸,隆起棉服的领口,将下半张脸遮挡住,佝偻着身体穿过了马路,头顶高悬的电子屏映照出一道奇诡妖丽的蓝紫色,将他一张脸从阴影里剥离出来,彷如片刻间妖魅现形。
大马路边还有两伙人正在示威游行,一伙人举着灯牌,从左往右经过,高喊着:“反对恢复夏娃式极权,红魔鬼滚出中心城!自由民主万岁!”
另一伙人从右往左经过,也举着许多灯牌,高喊着:“科学无罪!铲除愚昧!拒绝机甲娱乐化!恢复每年夏娃纪念日!”
两伙人走到中间迎面碰上,各自占据着一边,开始隔空对吼,阵阵热烈的呛声重叠在一起,倒凝聚成类似悲鸣的空吟,徘徊在城市上空。
慕含揣着手等在马路边,被烦得皱紧眉,启唇喷出一声呵斥,“疯子……”
“他们搞一搞游行就是疯子,那你背叛自己的驾驶员,把人搞得重伤,你是什么?”
这声质问在身后轻轻响起,慕含的反应却好像一颗手//雷爆开,瞬间跳起身转过方向,愕然看着身后两个幽魂一样的人。
靳京和麋因分别占据两侧,封堵住他的退路,背景是两边吼叫着对峙,眼前近景则是静默的对峙。
慕含先憋不住开口了,他的话说得磕磕巴巴,充满了一种掩饰不住的心虚,“我、我怎么背叛自己的驾驶员了?你知道什么东西?”
麋因略微转头,凝视着他,“你告诉我,你干了什么?上机调试时,只有你们两个,驾驶舱和操作室深度绑定,别人是无法介入的,除非联邦超级计算机主脑来入侵冰凌蓝号,否则只有你能动手脚了。”
其实麋因还没有发力,慕含就已经摇摇欲坠,他不自觉后退了两步,一脚踏在马路边缘,一辆飞速驶过的小飞艇惊醒了他,急忙收回脚又回到人行道。
“我、我没……”慕含的眼光到处散射,就是不敢看向靳京。
“给我们一点空间。”靳京扭过头轻声说了一句,然后抬手揽住慕含,推着他走到街角的一只电子广告牌下。
麋因留在原地,两手交叉环抱,看了一眼他们纠缠在一起的影子,又转头看了看身后已经开始演变成武斗的两伙人。
慕含感觉肩膀上的手臂有千钧重,他默不作声地拨动了一下,听到靳京压抑且不敢置信的声音:
“为什么?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们一起从北区走过来的!就算不谈竹马竹马的交情,我们也是一个团队的吧?你不想赢印视冠军吗?”
慕含终于喷出了苦笑,“你以为你真的能赢吗?第一名奖金有10个亿!这不是我们这几个偏远地区出身的驾驶员能弄到手的!”
靳京迷惑地皱起眉,“这也不是你动手害我的原因吧?”
“你是一个守规矩的人,但是很多人是不守规矩的。”慕含含含混混地解释,他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睛,现在充满了阴郁情绪,颓然地望着湿漉漉马路上反射的霓虹灯光。
“今年买玉丽雪华号和飞廉秋典号赢的人很多,如果我们爆冷夺冠,你知道有多少人会连底裤都输掉吗?这里面包括啵唧电器的高层!”
靳京皱着眉消化了这句话很久,慢慢变成惊诧的表情,“你的意思是……啵唧电器里的人逼你这么干的?”
“我的意思是……不止公司,甚至涉及到议会……”慕含哆哆嗦嗦地说完了这一句,怕冷地兜紧了自己的衣领,他上前一步,近距离盯紧对面人那双海蓝色眼珠,因为咬牙切齿,脸上的表情有瞬间狰狞,“我们能从北区走到这里,已经到终点了!前面没有路了,能靠天赋和努力得到的东西,就这么多了,不应该再继续做梦了。”
靳京失落而迷惑地盯着他,看到自己熟悉的小伙伴凄然一笑,原本是一个桀骜挺拔的少年,现在却垮着身体,佝偻起背脊,两手揣进袖筒,像个垂垂老矣的活死人。
“对不起,靳京,但是我没有选择。星域中心不夜城教会了我什么是规矩,果然,事教人一教就会。”
他背对着蓝紫色妖魅的霓虹,露出一个凄然惨笑,不像是在跟自己的小伙伴告别,倒像是在跟自己的人格与梦想告别。
两伙人在大马路上互殴,很快引来了城防小队的介入,一群穿着制服佩戴肩章的人迅速赶到,拎起警棍就加入了斗殴中。一台小巧的警用机器人滑行到街角,面对着麋因毫无感情地宣布:“请您出示没有参加非法游行与暴力冲突的证据,否则请跟我回到安委会接受调查。”
靳京正巧脸色郁郁地赶回来,急忙快步走近,“我们刚才一直在这边的街角,有第三者在场……”
麋因抬手,用通讯器调出自己的机械师执照给小机器人看,“我们是啵唧电器的驾驶员和机械师。”
小机器人立马转变了口吻,“祝您有个愉快的夜晚,不过深夜的街道上还是比较危险,请两位早点回家。”
靳京瞪着它悠然滑走的背影,有些不敢置信,“这么……就完了?一个驾驶员的身份,安委会就不查了?”
“你很少在晚上出门吧?”麋因关闭视讯器,望了一眼远处已经消失不见的慕含,“不管什么时候,特权总是存在的,只能不停地消除特权的比重,尽量越少越好。啵唧电器的员工就有一些特权,不过我们用不了多久了。”
“慕含都已经跟我说了。”他沉郁的目光转向马路对面的一团混乱,霓虹灯光反射在海蓝色的眼珠上,反射出灿烂迷离的光泽,看不太清他此刻真实的表情,“我心里虽然怪他,但是又没有多么怨恨他,就算他不做,也总有人会出手的。”
“……你有什么打算?”
靳京揣起手,忽然轻松了几分,“我会拆穿啵唧电器,把这次事故,还有因果关系公布给大众知道。”
麋因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知道希望渺茫,但是我会慢慢治疗精神力,一边努力地拆穿啵唧电器隐瞒的真相。”
“……你应该治疗的是精神病,不是精神力……”麋因用看一个精神病的眼光望着他,“你会横死街头的,你知道吧?”
靳京却展露了一个灿烂的微笑,他年轻而俊秀,天真而纯善,简直像深夜里乍现的阳光,刺得麋因这只阴湿的水母不敢直视他。
“我知道很危险,但是我不会放弃做正确的事情。”
“……你知道个鬼……”麋因一着急,就眼前发黑,软绵绵地靠着冷硬的砖墙上。
靳京终于发觉了她不正常的虚弱,急忙靠过来,“你怎么了?”
麋因忍过了这一阵昏厥,不爽地扯开上唇,“我已经超过40个小时没合眼了,我快要累挂了。”
他大感惊奇,“为什么?”
“为了你。”麋因的手指放下来,阴沉的眼光穿过指缝和散落的碎发,哀怨地看着他,“上次表演赛后,为了完全修复冰凌蓝号,我和步彩一起去虫星搞点超级甲壳素回来,结果在半路就接到了你出事的消息。我一路狂奔回来找你,从海边把你捡回来,一直到现在,没吃没喝没睡,结果你却说你要找死?”
靳京被一通指责说得手脚无措,只好在她身前半蹲下来,“我、我背你回家好了。”
麋因想要推开他,结果失手在他灿金色的头顶上撸了一把,他的金发滑溜溜热乎乎的,真像只金毛。她忍住想再撸一把的欲望,气哄哄趴到他的背上,靳京一把将她扛起来,暗暗为她轻飘飘的重量吃了一惊,她就像只全是绒毛组成的小猫。
“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参赛……”麋因把头抵在他肩后,随着微微的起伏,逐渐陷入了梦境。
“参赛?拿什么比赛呢?印视杯是机甲比赛,首先得有一台机甲。冰凌蓝是啵唧电器的财产,我现在也没法再驾驶它了。”靳京驮着人,一路放轻脚步,慢慢前进着。
“……我有机甲。”麋因的语气并不轻松,她的心里在做一场沉重的计算,反反复复下不了决心,趴在靳京的肩膀上,贴着他的后脑勺问,“我们两个也可以继续参赛,但是会很艰难,你能坚持住吗?”
靳京当时并没有察觉到这句保证代表着什么,只是呵呵地笑了,“我从来不会半途而废,只要坚持太容易了。”
麋因吐出了睡着前最后一句呓语,“很好,现在只剩一件事了,就是千万别告诉鲁比尼,她会杀了我的……”
睁开眼,看见的是熟悉的天花板,麋因默默坐起身,盖着的一床被子滑落在膝盖上。这是个难得不用上早八的清晨,麋因却没有丝毫的轻松,她一开门,隔着狭长的走道看见几个人围坐在餐桌边,贝尔老师还是那个痴呆的模样,戴着围兜流着口水,正用一把小叉子不停戳着餐桌。
靳京换回了自己的衣服,乖巧安静地等在餐桌边。鲁比尼把一盘烤土豆拍在桌面上,像一颗炮/弹坠落,餐盘反弹起来,连带靳京的金毛都往后飞扬。
“你今天怎么不用上班?”鲁比尼随口一问,麋因僵硬了片刻,她小心翼翼地藏起来心虚和恐慌,坐到空着的椅子上,故作平静地回答:
“我放年假。”
比鲁尼疑窦丛生,“你从来不休年假。”
“……对,所以今年攒一起休。”
幸亏鲁比尼没上过班,这段全是破绽的谎话才能瞒过她。
贝尔老师举着叉子一戳,他盘子里的小土豆被戳飞了,径直地飞到对面靳京的盘子里。他默默地帮贝尔捡回来,轻轻归置回他的盘子里。贝尔冲他傻呵呵一笑,露出缺了几颗牙的牙床。
“呃——”靳京沉吟着怎么开口,“能替我介绍一下……这几位家人吗?”
麋因放下叉子,简单地指着两人,“这是我的老师,贝尔.西斯科,如你所见,他老年痴呆了。旁边是我的监护人兼管家,鲁比尼,她是个混杂种。”
靳京下意识想过来握握手,但是鲁比尼灰红色的大手里捏了满手土豆泥,她刺溜一声伸出硕长的一条舌头舔了舔,就像一只大蜥蜴。靳京看了看她满是粘液的手掌,还是放下手作罢了。
吃完了一餐尴尬的早餐,两个人作势准备出门,比鲁尼靠着门框问出一个惊悚的问题:“你留着他是打算交//配吗?”
麋因哐啷一声关上了门,转身闹心地捂着脸,“你在说什么东西?请用文明社会的语言。”
鲁比尼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我们培养的是机械师,又不是培养尼姑。你也一把年纪了,找个雄性动物回来交//配也没什么不可以……”
“我说停,停停!”麋因抬起手,阻止她把逆天的话题继续下去,“没有交//配,我们之间是……合作的关系。”
鲁比尼挑起眉,“合作?合作什么东西?”
“公事。”靳京适时过来给她解了围,“我们合作一起参加比赛,拿了冠军之后瓜分奖金。”
鲁比尼将信将疑,扯着麋因的胳膊肘,把她扯过来,低声地嘱咐了几句,“最好是真的,别弄得跟之前的两回一样,用设计图倒贴人家……”
麋因发出尖锐爆鸣,打断了她的话,“我什么时候倒贴了?我那是……做好本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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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
鲁比尼施施然挥手,单方面决定结束本次话题。
出了门之后,两人间的气氛也比较尴尬,靳京轻咳了一声,努力找到一个安全的话题,“你的家人,很……有意思。”
麋因无奈转头,“你是想说很癫吧,没关系,我习惯了。鲁比尼是我唯一的亲人,她和我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她一直是我的监护人,相当于爸爸和妈妈的合体,这个家一直是她在支撑,虽然名义上她是管家,我是主人,但实际上是她管着我。”
靳京忽然升起强烈的好奇,“你说她是混杂种,是哪种……混合基因?”
“嗯……我知道得也不太清楚,好像是灰雾族和某种爬行动物的变异基因杂交,但她的智力没有问题,就是脾气比较爆。”
靳京点点头,“那你的贝尔老师……”
“他是鲁比尼找回来的,也可以说是骗回来的。原本家里不止我一个孩子,鲁比尼开了一间夏娃育婴园的,她想花点钱招聘一个老师回来,教育我们。当时贝尔老师刚从联邦科研院被开除,人生跌入谷底,差不多是比鲁尼从街上捡回来的。”
靳京幽默地笑了,抬手摸了摸鼻尖,掩饰自己快要变形的笑意,“就跟你从海边捡到我一样?”
麋因也觉得很好笑,抿了抿嘴角,但这个笑还没酝酿出来,笑意已经减淡下去,“可惜的是贝尔老师教了我们没几年,他就得了老年痴呆,鲁比尼当初似乎占了个便宜,却换来了给人擦屎擦尿养老送终。”
靳京眨了眨眼,挂着一脸无辜的表情,“没想到,鲁比尼看着可怕,其实心底里很善良。不过……你们开的是夏娃育婴园,联邦不给你们一些津贴吗?”
麋因感到莫名其妙,“为什么?育婴园是私人的,是我们自己家族的产业,联邦为什么给津贴?”
“咦?”他似乎摸索到了真相的一角,“夏娃育婴园是你们的私人产业,那你们……”
“是夏娃后裔。”麋因摊开手,无奈的轻叹,“通俗地说,夏娃是我的祖宗。”
靳京猛然站住脚,他的身后正是一个开阔广场,初冬的风吹拂过低垂的云幕,贯穿了清早空旷无人的广场,刮过正中央矗立的一尊玉白大理石夏娃雕像,她的面孔雕刻成近乎天使的纯洁和绝美,身披白纱,展开一双满是羽毛的巨大翼翅,宛如圣天使降落凡尘。
靳京懵逼地仰头看了半天,磕磕巴巴问:“就、就是这个夏娃?你是她的后裔?”
麋因跟着仰起头,啧了一声,“她那一辈子,其实有好几个形态,大家最喜欢的就是最美的形态——俗称天使时期,至于晚年的红魔鬼时期……游行的时候,不都喊着打倒红魔鬼吗?”
9点30分,正是啵唧电器机甲部上班打卡的时间,麋因同往常一样,进入了公司正门,不同的是,她没去刷卡乘坐电梯,而是径直到了前台,敲敲桌面,跟前台小姐说:“我要见姜总。”
对方明显一愣,马上礼貌地回复:“对不起,您没有预约……”
“以夏娃后裔的身份。”
这句话一出,气氛迟滞了瞬间,前台小姐只好拿起话机,拨了个内线电话,对着话筒悄悄摸摸地说了些什么。
5分钟后,靳京和麋因被请进了顶层办公室,啵唧电器的执行总裁姜苏城坐在宽阔柔软的卡座里,背后是透射着整面城市的落地窗。
他很不爽,双手交叉着抱在胸前,口气很差,“你又想干什么?我的时间很宝贵,我不想为了1000个星币,每月跟你吵。”
麋因知道他不想见自己,于是上来直奔主题,“我要御虫女王号,机甲是我的。”
姜苏城仿佛听了个笑话,先是哈哈大笑,然后脸色一沉,开始发火,“机甲不是你的,那是公司财产!”
麋因在他最远处的沙发落下,沉吟了一阵,“她把御虫女王号的启动秘钥给我,说明她认可机甲是我的。”
姜苏城暴跳如雷,“这么多年了,机甲一直留在公司,是我们在保养维护!而且……御虫女王号是啵唧电器的机甲,当年夏娃参加星际联赛也是用公司的名义!”
“你心里很清楚,夏娃先设计了御虫女王号,才创立了啵唧电器,当年这个公司不过是她的玩具,拿来挂个名而已,什么时候御虫女王号属于啵唧电器了?”
“你错了。”姜苏城好像捉到了她的错处,满脸得意表情,将一张牌照甩到桌面上,“啵唧电器成立的时间是新历34年,当时还是联邦帝国!远比御虫女王号的设计更早。”
麋因沉默了一下,她心里明白,跟他掰扯这些没有什么意义,要说动他,就必须拿出足够的筹码。
“夏娃剩余的遗产,可以给你。”
果然,这句话一吐出,姜苏城双眼微微瞪圆了一些,眉心微皱,紧盯着她。他想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但是神态里露出的热切背叛了他。
“她、她还有遗产,在你手上?”
“几台机械人偶,外加一台代步装甲铁嚎兽。”
姜苏城故意大声地嗤笑,“就这些破铜烂铁?”
“那再见。”麋因利索地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姜苏城立马原地破功,从后面叫住了她,“也、也不是不行,但是——御虫女王号的一切磨损与维修,你自己搞定,我们不出一个星币。”
“可以。”麋因点点头。
“还有——”他长吸了一口气,提出了另外一条,“如果你打算用御虫女王号参赛,也要以公司的名义……”
“那不行。”麋因毫不犹豫,立马回绝了,“如果你想要奖金分成,可以谈,但是御虫女王号只能用夏娃的名义参赛,你不要倒反天罡。”
姜苏城阴沉地一笑,嘴角挑起锐利的弧度,“夏娃的后裔……你还能靠着这个名头残喘几年?夏娃的财产已经变卖得差不多了,你还有什么零零碎碎的可以拿出来卖?”
麋因站起身,她虽然身高不怎么样,站着也只比姜苏城瘫坐着高出一小节,但是脸色平静,似乎心有城府,只是不显露,淡漠地说:“那些破铜烂铁,是不是夏娃的遗产,确实不好说。真正的遗产,是夏娃的精神,是她传承下来的意志,就是我。”
她的声量逐渐提高,直勾勾望着他呆怔的表情,一字一字地说:“我才是夏娃的遗产,可惜你们这种不识货的,从来不知道珍惜。”
4. 第四章
两个人刚从总裁办公室出来,靳京立马热烈鼓掌,对她刚才的表现予以高度评价:
“太帅了!姐姐,你刚才太帅了!”
麋因有些不好意思,“别这么叫我,还是叫我的名字。”
高兴劲头过了,靳京又忧虑起来,“可是,我来驾驶御虫女王号吗?我怎么可能?那是夏娃的机甲!”
麋因想了想,“咱们去机库看看,机甲的维护怎么样。”
虽然名义上来说,这台传说当中的传奇机甲是属于麋因的,但是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来看过。
机库开启时,明丽的顶光投射,眼前晃过一道灿黄的光泽,仿佛圣光降临,麋因抬手遮挡了一下,才慢慢适应了周围宫殿一样堂皇的布置。靳京已经像兴奋的小狗冲到前面,围绕着中间典雅光洁的人形机甲跑了一圈。
“这就是御虫女王号?她、她可真漂亮!”他大方地发出赞誉,张开两臂围着与自己等身高的脚部装甲抱了抱,又去摸摸巨大钩刺的尾尖。
“当年夏娃就是开着它赢了星际联盟的比赛,打败了所有种族,第一次替蓝星人拿了冠军?”
麋因点点头,缓慢地走近,仰起头望着苍白优雅的巨人。体侧的薄翅纱帘一样围绕着周身,隐约露出翼腋下的两排卵鞘。看得出来她多年来被维护得很好,虽然束之高阁,再没有崭露头角的机会,但是抛光得光滑明丽,一丝划痕都没有。
“御虫女王号是史上第一台真正意义上使用神经接驳技术的机甲,之前神经接驳是种很危险的技术,一不小心就会把驾驶员弄疯。但是夏娃也不是一开始就用精神力操控,众所周知,夏娃属于传统古典派的机械师,她的初始机甲血缘本初号是完全用触控按键驾驶的,所以其实御虫女王号也可以用按键操作。”
麋因绕了一圈,觉得眼前看见的东西很满意,也放心了很多,继续解说:“但是夏娃的机甲都有一个共同特性,就是不容易操作。本来触控按键方式就会比神经接驳要复杂,更考验手速,夏娃的机甲又是难中之难,有人形容过血缘本初号,说要驾驶她就好像……在同时弹奏好几台管风琴,根本不是人类能做到的。”
一接触到机甲和驾驶,麋因的眼睛就闪闪发光,整个人从那种低迷阴郁的气质里摆脱出来了,讲到自己呵呵笑起来。
靳京跟着她笑了,“就跟冰凌蓝号一样,为了降低神经链接的负担,她也有一部分需要触控按键来操作,而且冰凌蓝号对手速要求也很高,简直就像……简略版的御虫女王号。”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不对,麋因忽然收敛了笑容,重新回到了低迷的气质里。靳京马上感知到了她的变化,走近过来问:“怎么了?”
“机甲有了,驾驶员和机械师都有了,现在只差去报名参赛了。”
靳京马上想起来了,右拳擂到左手心,“对了!报名马上就截止了,我们得快点去报名!”
印克斯维尔杯经过了好几届,现在已经风靡了整个蓝星,甚至通过星际联盟,在其他种族中也颇有耳闻。两个人赶到报名区的时间很不巧,正好是工作人员的午休时间,凑合着在周边小摊位吃了个午饭,下午一开门,麋因和靳京就冲到前台。
隔着玻璃,能看到一位穿着整齐,戴着条白色丝绸领巾的女士坐在光屏前,挂起标准的八颗牙齿微笑,语速飞快而毫无起伏地说:“请出示您的高级驾驶执照,我需要认证一下。”
靳京用通讯器调出执照,同频传给对面,那位女士看了一眼,又说:“请出示推荐信。”
麋因一愣,下意识回头,和站在身后的靳京交换了一个眼神。
“什么推荐信?”
白领巾女士一抬头,又露出了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10人议会规定,凡是报名参赛的驾驶员必须要有两件东西:最高级驾驶执照,和一封有名望的机械师的推荐信。”
两人从柜台前离开,面面相觑了一阵,靳京啧了一声,“没想到报名的程序还有点复杂,我之前只管当驾驶员,这些细节确实不太清楚。”
“啵唧电器虽然偶尔不做人,经常偶尔,但是最大的好处就是他们会找专人,来做这些繁琐的事情。”麋因又耐心想了想,“有名望的机械师我认识,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写得了推荐信了……”
一个双手拢着怀,穿得像个猥琐暴露狂一样的人,偷偷摸摸地靠近过来。看见他,靳京神经一紧,站到前面把麋因抵到身后,结果那个人到了跟前,把宽大的外套往两边一扯,露出身上吊着的许多信纸,阴光打在脸上,露出一抹诡笑,“买推荐信吗?我们有专人批量茂名仿写,包过的。”
麋因大为惊奇,“这东西还能单开一条销路了?”
黄牛邪魅一笑,自信地回答:“当然,只要有需求,我们就有生意……”
“站住!”远处传来一声怒气冲冲的吼声,一个青年边叫着边冲过来,黄牛瞬间慌了,一把拢住身上零零碎碎的信件,脚底抹了油,从眼前消失。
“别跑——站住!”等到青年跑到跟前,黄牛早就连影子都没了。麋因眨了眨眼,打量着眼前还在大喘气的青年,他模样一般,而且看起来应该不是本地人,皮肤有些糙,满身风沙更显得风尘仆仆,应该赶了很远的路。
仇飞喘匀了气,终于站直了身体,赶紧劝麋因,“别相信那些黄牛,他们伪造的那些假的介绍信就是骗你的钱,他们不包过的。”
“呃……我知道,我也没想买。”麋因又望了一眼远处不见人影的空旷处,扭回头同情地问,“被他骗了?”
仇飞无奈地点点头,忍不住开始忿忿不平,“我就不懂了,不是说欢迎全世界的机械师和驾驶员来参赛吗?那为什么要推荐信?所谓的推荐信不就是提高门槛,不让我们平民参加吗?”
靳京嘶了一声,感觉很奇怪,“那我们之前参赛的推荐信都是哪里来的?”
麋因耸耸肩膀,“啵唧电器弄几张推荐信很容易,铁宝丹和吉维尔这几位机械师本身就符合写推荐信的要求。”
靳京眼前一亮,“那太好了!我们直接去找铁宝丹就好了。”
“恐怕没有那么顺利……”麋因摇摇头,有些遗憾地纠正,“我们已经不是啵唧电器的员工了,铁宝丹跟我们的关系没有那么亲密,他何必冒着风险给前任同事写推荐信?”
她又想了想,在仇飞肩侧拍了拍,“我帮你整一张兄弟,我不要钱。”
对方更加警惕了,甚至小小地后退了一步,下意识掩抱着自己胸口,“你不要钱……难道还想要点别的?”
麋因极其无奈,“你还有什么,值得我骗?”
“那谁知道,我听说……星域中心城有些特别没有节操的骗子,连人的器官也不放过,会骗外地人来噶腰子。”
靳京没憋住,喷笑了出来,他意识到两个人的眼光都聚焦在自己脸上,连忙收敛起了笑意,正经地解释,“现在都是人造器官,便宜好用、方便制造,没有噶腰子那回事了。”
仇飞半信半疑,“我不知道,我和我的机械师一路从西区硫磺丘来的,一路上已经挨了无数的骗,到现在身上没有几个星币,后半程都是靠走的,连运输飞艇都不敢搭。”
麋因蛮同情他的,刚想招呼他回家喝杯茶,报名处传来了一阵骚动,刚才那个举止体面的白领巾女士发出小小声的尖叫,从座位前蹦起来,她的对面坐着一个高挑的女人,穿着外貌都很奇怪,乍一看像个全副武装的装甲骑士,黑亮的夹克紧紧包裹着瘦长的身体,外套上有些类似外骨骼的突起。她的头发不像人类,是细柔的发丝,而是一缕一缕灰褐色的肉质触须。从背部中心开始,向两侧探出几条节肢般的坚硬组织。
简单来说,她像只爬虫成精。
蓝星曾经受到过星际虫族的摧残,搞得差点亡族灭种,对虫族的恐惧几乎刻在骨子里,在大街上看见这种……东西,肯定会引起大规模骚动,所以白领巾女士的反应已经很克制了。
她小心地离远玻璃,一只手虚虚探出,按在桌面下的一枚按钮上,随时准备报警,嘴上战战兢兢问:“您、您好,您有什么需要?”
叶子蝉没意识到自己引起了骚动,大喇喇地说:“给我报名,我要参加印视比赛。”
“好、好的,请出示驾驶执照和推荐信。”
叶子蝉竟然打开一只珍珠链小手包,从那个小小又可爱的手包里掏出两件东西。
“咦?”白领巾女士惊呆了,“竟然还是吉维尔先生写的推荐信?!”
叶子蝉在对方不敢置信的表情里顺利拿到了参赛许可,出门时又吓坏了另外一个路人,他大叫一声“虫族哇!”整个人往后栽倒,用两条胳膊肘一路拖动着自己的身体。
三个人站在路边,一路目送着叶子蝉走掉,仇飞终于松了口气,感慨着,“中心城就是刺激,什么都能看见,这种混血种我在西区生活了半辈子,都见不到一个。”
麋因默默打消了请他回家做客的念头,害怕他看见鲁比尼又会吓得吱哇乱叫,然后被鲁比尼一拳锤爆。
“留个联系方式给我,推荐信弄好了我联系你。”
仇飞刚伸出手腕,就忽然想起了什么,迅速收回了手腕,“你……是不是有一种病毒,可以通过扫描黑进我的账户?”
麋因纳闷起来,“有人那么骗过你吗?”
“那倒没有……”仇飞小心地摇摇头,“是我的机械师,他在半路被一个流浪机械师骗了,账户被盗,差点连机甲都被骗走。”
麋因的同情心更泛滥,甚至有点不忍直视他,“他人呢?”
仇飞指了指路边,“在那,他有点饿晕过去了。”
寇鸿头昏眼花地醒过来,就发现自己正被小伙伴驮着,周围的环境是地铁车厢,他像只小熊一样把脸怼在仇飞的肩膀上,周围的乘客自动让开一圈空间,离他们远远的。
寇鸿一转头,看到了最近的一个人,是个小个头的女人,一头垂顺的棕褐色长发,包围着一张小脸,常年少见阳光的苍白色皮肤上,点缀着几星细小斑点。她的五官轮廓起伏很平,看起来很显幼态,但表情神态成熟多了,郁郁疲惫的模样一点不像小女孩。她穿着件灰蓝色的宽松工装风制服,脖颈上佩戴着一个……制式奇怪的小装置,跟她的外形风格很不搭配。
麋因发现他醒了,碰了碰仇飞,提醒他:“你的小伙伴睁眼了。”
仇飞高兴地一晃肩膀,把寇鸿小小幅度地颠起来又接住,让自己头昏眼花的小伙伴又看见金色小星星了。
“兄弟!太好了,咱们这回总算见到真的好心人了,这是中心城的驾驶员和机械师,他们邀请咱们回家里坐坐,顺便吃吃喝喝。”
寇鸿忍住头昏,扫视了一眼面前的麋因和靳京,回忆了一下这一路的倒霉回忆,小心翼翼地问身下的仇飞:“你确定?你还记得我的钱包怎么丢的吗?”
仇飞马上就不确定了,充满警觉地看着麋因,“我们啥都没有,一个大钱都没有,没有东西可骗的……”
寇鸿趴在他肩侧,喘息着吐槽,“傻瓜,我们还有机甲……谁说我们没有东西可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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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飞快要哭了,“黄岛越狱者不可以!要不然,你还是把我的腰子噶走吧……”
麋因捂着脸,让他们这几条对话搞得无言以对,“我们不是骗子,而且刚才靳京已经说过了,现在都用人造器官,没人会噶腰子了……”
“靳京?你说这是靳京?冰凌蓝的驾驶员?!”仇飞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金毛青年,“就是前几天出事故废掉的那个靳京?”
这下靳京也没憋住,发出噗一声苦笑,“以前总有人说我情商低,是个气氛杀手,这下我可以大胆地回应我不是了。”
到了家门口,麋因看见几个大箱子正被从门里运出,一群刷着黄色油漆的工作机器人,小心地搬运着箱子,把整齐打包的东西护送上运输装甲。背景是抱着两臂脸色阴郁的鲁比尼,她鼓凸着两只滚圆的大眼珠子,眨眼时横向的薄膜闭合收缩,忽然猛一下转向麋因,用一种气冲冲的尖锐眼光盯着她。
“你!你给我进来!”
其实这声尖叫后,麋因是略微松了口气的,因为鲁比尼还有心情把她叫到屋里单独谈,说明还没有气到失去理智,大概不会动手。
大门轰一声关上,鲁比尼的脸色就肉眼可见地又阴沉的两分,“你的脑子在想什么?你的脑子是不是坏了?”
麋因略微偏开脸,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要去参加印视的比赛。”
“我不管那个破比赛!但是你不能拿夏娃留下的东西去换!你为了一个小白脸,现在是疯了吗?你这样是不是就是他们说的……恋爱脑上头?”
麋因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盯着她鲜艳的竖瞳吗“……什么东西?”
“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把铁嚎兽送给姜苏城?”
麋因闹心地走到沙发边,用脚一跳蹦到沙发上,在轻轻的摇晃里上上下下,“从来什么都是你说的算,我从来没有自己拿过主意,当年你自己做主找姜苏城,把我塞进啵唧电器里,你觉得用每月那点分红换一个机械师职位很值得。10年过去了,我也说不好你当初的决定对不对,但是我参加比赛不是为了靳京,是为了我自己!”
鲁比尼从扁平的鼻孔里喷出两团热气,还在气哼哼的,但她在努力地理解麋因说的内容,半天粗声粗气地开口了:“我不懂你这些值得不值得的小情绪,我是你的管家,你才是当人家,我是为你服务的。”
麋因只有惨笑两声,“别这么客气,你看看我们这个家,什么夏娃后裔?我们只是穷人而已,我当什么家?有什么可当的?”
“你这么说也不对。”鲁比尼跟着叹了口气,坐到她旁边,“其实当年夏娃留下的家资颇丰,那时候我们有黑市、啵唧电器,名声如日中天,在星盟里也很受追捧。你出生的那一年,就是新历189年,偏远星际忽然爆发了一次小规模虫潮,那时候联邦比较软弱,不愿马上出兵干预,一味地幻想靠星际联盟的帮助。我们身为夏娃后裔,就自己派出了全部女仆团,扑灭虫潮,所有私人武装消耗干净,只剩下我一个管家。后来因为家族的力量空虚,包括啵唧电器在内的许多势力都开始暗戳戳地摆脱了夏娃一脉的控制。”
“……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地步?”麋因也不知道该感叹自己的命不好,还是感叹自己习惯了,她想起了这一趟的目的,随口问:“老师哪去了?”
鲁比尼懵了一下,“哎对呀!贝尔呢?”
她在屋子里跑了一圈,最后在卫生间里逮找了正在抱着马桶玩屎的贝尔,叱骂着把他扒了个精光,按进浴缸里开始洗刷。
20分钟后,靳京和仇飞、寇鸿几个人终于见到了传说中能给他们写推荐信的有名机械师——贝尔.西斯科,他正穿着四角大裤衩子,坐在轮椅上流口水。
麋因把一叠信纸放他面前,“老师,我来口述,你来写好不好?”
贝尔像小朋友一样抓起信纸边的笔,伸出舌尖舔了舔……然后十分响亮地吸了一口,吸得嘴角边都是墨迹。
麋因组织了一下语言,“呃……就写:我,贝尔.西斯科,曾任联邦科研院办公室主任……老师他做过主任吗?”
鲁比尼眼皮上翻想了半天,“好像没有,当年他不是被刷下来了嘛,所以脾气发作才被人开除了,我才从街上把他捡回来的嘛。”
麋因感慨一声,“老师可真惨呐,原本应该是科研院一把手,名望与钱财双丰收,迎娶白富美从此走上人生巅峰,不知道命里犯了什么太岁,竟然搞成现在这个模样,只有一只大蜥蜴和一个穷鬼族长陪着他。”
鲁比尼对她说的这些很不以为然,“在外面混,大家都是靠吹的!谁能过得一帆风顺?贝尔怎么就很惨了?你看我给你吹一个!”
她走到贝尔身边,捉着他的手在信纸上边写边念:“我,贝尔.西斯科,我重生了,这一世我会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靳京没憋住被口水呛到了,连咳了好一阵。一直住在边缘地区,断网了好久的仇飞和寇鸿则不太理解这个梗,还傻乎乎地互相低声问:“啥意思?重生了是什么鬼?”
麋因捂着脸,没有勇气面对眼前的这一幕,“你少看点竖屏短剧吧……”
鲁比尼不以为意,“你不懂,现在就是流量时代,印视杯也是一样的,没活儿谁爱看你呀?”
麋因嘶了一声,快要乐出声了,“按你说的,我们合该马上拿冠军,比整活儿肯定没人能比得过我们。”
鲁比尼忽然想到了什么,“麋因,我想到了,其实我手里还有牌可用,淑女联盟怎么样?”
5. 第五章
“淑女联盟,是什么?”路上时,靳京在颠簸里靠着扶手忍不住问。
麋因开始努力地思考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流露出一点尴尬的情绪,“淑女联盟和啵唧电器一样,曾经都是夏娃的玩具,或者说工具。一个主管舆论,一个负责生产制造一些夏娃设计的小玩意儿。现在家族衰落了,这些组织和公司都脱离了夏娃一脉,开始自己养活自己。其实……有一段时间,是靠啵唧电器养活我们的,我小的时候,每个月都能到公司领1000星币的股份分红。后来我长大了,鲁比尼自作主张,去跟姜苏城谈了谈,把每月分红换成了一份机械师的工作,要不然凭我这张育婴园的函授文凭,我还进不了啵唧电器呢。”
靳京一挑眉,十分想不通,“1000星币一个月?那还远不如正经员工的月薪呢!啵唧电器就这么对待曾经的主人?”
麋因的尴尬程度加深了,她耸耸肩,“姜苏城很讨厌和夏娃后裔扯上关系,对于他来讲,曾经给夏娃当玩具是很耻辱的事情。他一直把我们当成债主,把分红那点钱当成买赎罪卷。”
“那难怪他那么对待你……”
“其实不光是我,底层机械师总是很难混。”麋因早就习惯这些了,说起来轻轻松松,就好像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步彩老是说,我们两个是小组里唯二真正干脏活累活的人,铁宝丹算是混出来了,他身边的那些助理机械师也跟着鸡犬升天。其实当初我们这个团队刚成立时,根本不被人看好,‘造星计划’只是啵唧电器头脑发热搞出来的一个笑话,只有冰凌蓝杀出重围,其他的小组一个接一个陨落了。”
靳京把手插进口袋,回想了两下自己“传奇”的前几年,不由得发出感慨:“那我真是太好运了,如果没有遇到你……们,我只会跟其他驾驶员一样埋进人堆,籍籍无名,凉个彻底。”
麋因调侃地笑了一声,“我觉得不会,铁宝丹说他选你是因为你的外形很好,就算赢不了比赛,以后也可以调到宣传部当广告看板娘……不对,是看板郎!”
靳京也憋不住笑了,恰巧列车到站,他在麋因背后轻拍了一下,催她下车。但是等他站定在月台,仰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建筑时,笑容却蓦然僵住,慢慢变成惊恐。
太……粉了,太晃眼了。
淑女联盟的总部是一座亮粉色描绘着金边装饰的二层小楼,如果是不经意路过,靳京一定以为那是一家高级甜品店。
穿过一扇铁艺的篱笆小院门,院子里弧形的石子小路边,放着两只塑料火烈鸟装饰,正用圆鼓鼓傻兮兮的塑料眼珠子盯着进来的两人。靳京无辜地和那只火烈鸟对视了一眼,一低头钻进粉红色城堡里。
进门以后入眼的景象更加惊奇,甚至是惊悚!往来的女性员工都穿着粉色泡泡袖连身短裙,包裹着同样纤细紧窄的腰身,四肢修长,手脚精巧,脸上画的妆都是同一色的粉金层叠。
靳京极力掩饰住自己愕然的表情,埋低头到麋因耳边问:“她们怎么都长得一个模样?”
“这些是机械人偶,根据曾经夏娃改良的设计‘梅迪瑟文’服务式机械人偶造出来的。”麋因刚解释了一句,一个鲜活可爱的人影就从粉色大厅的另一头冲了出来,她一看就是个大活人,穿着件淡粉色工装制服,宽松的裤脚飘动成了两朵绵软的云雾。
“欢迎来到淑女联盟!我是现任会长姜灿,两位有什么需要吗?”姜灿赶在麋因开口之前,迅速打量了他们两个,然后嘴皮子飞快地运动,“我懂了,网红包装服务!”她伸出手指指着靳京,“没问题!这要你这张小脸的花期保持长一点,不乱去动刀,我保证随便一包装,你马上就起飞。”
靳京尴尬地打断了她,“不是,其实我是驾驶员……”
“明星驾驶员?那更好了!”姜灿马上一声小小的尖叫,围绕着靳京上上下下地扫描他,“现在最流行的就是机甲驾驶员!司诺你知道吧?虽然他本人也是大帅哥,但是只要跟玉丽雪华号一绑定,随便往驾驶舱里一坐,什么高岭之花啊,蓝星机甲贵族之类的名号马上就有了!”
麋因皱了半天眉,终于忍不住打断她,“司诺是因为操作的手法特别华丽,才被吹捧‘蓝星贵族’,跟长相没关系。”
姜灿终于把眼光放到她身上,热情冷淡下来,换上了专业的对接态度,“你是经理人是吧?过来这边,我们来谈谈包装费用问题。”
麋因抹了把脸,尴尬地自我介绍,“我是这一任的家主……麋因,鲁比尼介绍我来的。”
姜灿站在原地,光顾着眨眼睛,琢磨了半天,“什么意思?什么家主?”
“就是……夏娃一脉的当家人。”
姜灿表现了一遍恍然的过程,她的热情马上重新回来了,甚至比刚才温度更高,差点冲过来给麋因来一个举高高。
“我天哪!你是夏娃后裔!是不是夏娃又回来找我们来了?夏娃又需要我们淑女联盟冲锋陷阵了对不对!太好了,太好啦!”
麋因在头晕目眩里被她摇晃了半天,感觉脑浆子都被摇匀了一些,才艰难地把她稳住,“你、你还是把我当成经理人吧,至少能保证我的人身安全。”
姜灿已经径自冲进屋里,一会儿搬了台私人笔电出来,她兴冲冲在麋因面前展开光屏,迫不及待地自述,“当年夏娃离开时,嘱咐我们淑女联盟和啵唧电器各自经营,自给自足,我们严格遵守她的教导,这些年开辟了很多稳定的资金来源,比如刚才的网红包装业务。”
麋因迟疑地问:“就是……找水军夸人家,显得账号虚假繁荣?”
姜灿点点头,“很直接。我们还有机械人偶定制服务,专为有钱老头量身定制。”
靳京的面色糟糕了几分,磕磕巴巴地说:“不会是……那种充气娃娃定制吧?”
姜灿又点点头,“很精辟。我们还有姻缘定制服务,你要是有喜欢的富豪阔少,我们可以为你定制意外邂逅……”
“停!停停!”麋因难绷地捂住脸,平静了几秒钟,换了个问法,“你们的……名声怎么样?”
姜灿自豪地挺起胸膛,“非常响亮,虽然褒贬不一,但是绝对响彻中心城。”
靳京张了张嘴,终于能说出完整的句子,“我们一般管这种,叫声名狼藉……”
“无所谓,这是个流量时代,首先得声量够大,别人才能听见你的声音。”
麋因难绷地看着她,忽然间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影子,“你跟啵唧电器的姜苏城是什么关系?”
姜灿的笑容垮下来,快得像在玩变脸,“血缘上来讲,他是我愚蠢的哥哥。感情上来讲,我们是仇人、天敌,不能在同一个空间相处超过1分钟,不然总免不了开战。如果我在羊水里泡着的时候有意识,肯定抓起脐带勒死他!”
麋因明了地一挑眉,“你是他的双胞胎妹妹!不过你们长得不太像,脾气倒是……有点相似的自骄自大,还有类似的不择手段。”
“我知道我那个愚蠢的哥哥很讨厌夏娃后裔,你放心,我一定尽全力帮你!你说吧,从哪里开始帮?”
麋因用了几分钟,大致形容了一遍自己这方的处境,“……就是这样,我们虽然有机甲,有驾驶员,有机械师,但是姜苏城不会支持我们,甚至他只要稍微在程序上给我们制造点困难,我们都要耗费相当大的精力去处理。我们的处境很不利。”
姜灿拍了拍她的肩膀,胸有成竹地保证:“放心吧,你们需要的东西,正好就是我们富裕的东西。哼!姜苏城不支持你是吧?我一定让他哭兮兮跪在你面前,舔你的脚!”
麋因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把两只脚往后收起,“不、不用,我只想参加印视杯,千万不要赠送别的服务。”
姜灿马上进入了工作状态,她从胸前口袋掏出一副薄薄的粉色护目镜,戴上以后开始飞快敲击着键盘,“眼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发表一篇文章,让整个中心城都知道,三年之期已过,蓝星恭迎夏娃回归……”
麋因又难绷地打断,“不要这么抓马……就非要用竖屏短剧的方式出场吗?”
“说的对,”姜灿正经地一提镜框,脸色十分严肃,“我们要更有范,要更……有老派的精英风格。”
靳京嘶了一声,忍不住问:“什么风格不重要吧,文章的内容才重要。”
“说的对,”姜灿又屈指提了提镜框,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内容当然重要,我一定要写出来一篇震惊全城……不对,是震惊整个蓝星的文章,像一道惊雷一样,震彻环宇内外,让夏娃的名字重新闪耀在蓝星之巅!”
“……”麋因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她的热情,“呃……别太抓马了,尽量……务实一些。”
“放心吧,我可是专业的!”姜灿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甚至没送两个人出门,全神贯注地敲打着键盘,好像一个声乐大师正在创作自己毕生最经典的大作。
麋因踩在毛茸茸的人造草皮上,心里一阵阵的不安,“我觉得……好像做了个错误决定。”
靳京找到一个角度安慰她,“说不定反而为我们打开了局面呢,你之前觉得做了正确决定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说的对,以前我觉得肯定没问题的时候,往往问题都很大。”麋因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前半辈子,忽然就想开了,她侧过头问,“你想吃冰淇淋吗?”
靳京被她急转的话题晃得一愣,歪过头带着天真的表情,茫然地点了点头。
麋因走到路边自动贩售一体机,在电子餐单上挑了挑,“我小时候很喜欢冰淇淋,但是那时鲁比尼正带着我到处治疗声带,不可以吃冷的东西,所以每次我做了很优秀的事情,比如机械原理考满分,她才会允许我吃一回。”
靳京仔细观察了她的情绪,觉得她现在比较放松,没有因为往事伤心,才故作不经意地问:“你的声带,是怎么回事?”
“我天生就不能说话。鲁比尼说我是之前女仆团留下来的战场遗孤,就算是……除虫任务剩下来的孤儿吧,虫巢附近的辐射让我有天生的缺陷,目前没有办法治愈,好在科技又让我能说话了。”
贩售一体机的出口递出来两只蛋卷皮的底座,麋因拿着对准机器喷口,盯着丝滑的奶油逐渐填满了蛋卷皮。
靳京站在旁边,看着她专心致志地接冰淇淋的样子,忽然觉得心软,真难想象鲁比尼那只雄壮的大蜥蜴是怎么养育人类幼崽的,而且那时候她只有那么小一点,还是个软萌的小萝莉,连话也不会说……
头顶大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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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墙体外的高大电子屏上,蓦然亮起了醒目的标志,一个夸张的电子虚拟主播闯进屏幕,他用滑稽的腔调喊:“特大新闻,特大新闻!淑女联盟的现任会长姜灿刚才在公共网站发表了一则惊爆内幕——”
电子屏一闪,出现了一张网站截图,就看见上面用最大号的字体,加粗、加黑写着一行标题:红魔鬼卷土重来,夏娃再临蓝星,淑女联盟、啵唧电器鼎力支持,“印视杯”如探囊取物。
下面一行则用斜体字,比较花哨地写着:我看看这届谁敢直撄其锋,玉丽雪华号还有飞廉秋典号,都往后稍稍!
“呃啊——”麋因痛苦地双手捂脸,发出绵长无助的喊声。
靳京环顾了一圈周围停下脚步,仰头惊叹地望着屏幕的行人,又抬手用通讯器看了眼印视官网论坛,还是决定把屏幕关了,眼不见为净。
两人回家时,发现原本地广人稀的振工路已经被媒体从业者包围了,公寓被围得水泄不通。
一个西装革履的记者站在录像机前,举着话筒歇斯底里,妄图穿刺过嘈杂的背景音,让自己的声音尽量被收录清楚:
“我们已经到了现任夏娃后裔的家门口,可以看见,这一代的夏娃住得很……亲民。”
一边的光屏上开着印视官网的论坛,各种吃瓜看热闹的用户挤满了论坛,四周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各路媒体人中央有一块真空区域,是印视杯负责人,也是蓝星机甲协会会长——蓝庭岳,他挂着礼貌克制的微笑,一身灰色西装板正服帖地像第二层皮肤,披散着淡灰色的中长发,十分飘逸地走到宿舍门前,轻轻扣了扣门。
鲁比尼的那颗灰红色扁圆的大脑壳一探出,周围的人立马跳开,闪出了一块无人敢介入的结界。比鲁尼粗声粗气地问:“干什么的?”
“妈呀,有怪物!”
在一圈惊恐的呼叫里,蓝庭岳保持着体面的淡定,朝着鲁比尼伸出手握了握,又做了一遍自我介绍。
鲁比尼穿过人群,一眼看见了站在后排的麋因,隔着老远炸雷一样爆吼了一嗓子,“都是找你的,快点来应付一下。”
压力马上转移到了麋因这边,她不像是鲁比尼那种物理性的厚脸皮,埋低着头默默穿过闪烁的镜头和人群,走到了蓝庭岳跟前。
两个人握了手之后,蓝会长镇定地说:“淑女联盟发言说,你在报名参加印视杯的过程中遭遇了阻力,报名处的文员拒绝了你,是吗?”
麋因转过脸,发现了一个熟人,当初隔着玻璃看到的那个白领巾女士也在现场,她挂着跟蓝会长一模一样的职业性微笑,态度不卑不亢走到跟前,“麋因女士,当时一定是发生了一点小误会,我们特地上门来给你办理报名。”
蓝庭岳伸出手,“请将驾驶执照和推荐信交出来。”
麋因望了一眼隔着几步,对着自己的一群黑色镜头,从口袋里掏出一页叠起两折的信纸。蓝庭岳接过后默默展开,看见了信纸上涂抹得乱七八糟的痕迹,还有贝尔画的一只黑色大乌龟。他面色不变,只是微妙地一挑眉,然后把信纸揣进自己制服胸口的袋里。
“非常好,您的手续非常齐全,欢迎御虫女王号时隔一个世纪,又来参加比赛。”
刚挪开一步,一个记者眼疾手快,举着话筒怼到他面前,大声叫嚣式地提问:“请问夏娃高调复出,是不是代表机甲协会会给夏娃后裔一些优待?”
蓝庭岳给了个幽默的浅笑,“我们不介入比赛仲裁。”
后面一个记者费尽全力挤进来,也把话筒怼到他面前,“新闻里提到了‘红魔鬼’,那印视杯赞同当年夏娃的极端集权政策吗?”
蓝庭岳无奈地停了脚步,“我们不涉及联邦政策,我只管印视杯机甲比赛,其余的无可奉告。”
麋因手里捏着报名许可证,瞬间被人潮淹没,无数的记者就像一群秃鹫等着分食动物残肢一样,扑啦啦地挤上前,把麋因包裹在最里层。靳京大惊失色地挤进圈子里,一手拉开前门,猛力撑住,一边拔萝卜一样把麋因塞进门里,自己再像只肉色的大耗子,趴在地上躲过人群的踩踏,好不容易挤进了宿舍。
麋因在短短时间里被揪扯得头发支棱着,身上的衣服皱得像菜干,脸上固定着惊恐表情,茫然瞪着虚空。
鲁比尼站在她对面,抱着两臂嗯了一声,“看来我提议的很有用,淑女联盟这么快就办好了。”
麋因一卡一卡抬起头,声音还在走调的状态里,“有用吗?你觉得这件事办得很好?”
鲁比尼耸了耸肩,“我是个唯结果论者,我觉得好。”
在麋因开始歇斯底里之前,靳京赶紧安慰了几句,“你看,唯结果论的人这么镇定,不如我们也试试唯结果论吧。”
麋因惊恐的表情还是没法放松,她的眼光在屋里转了一圈,特意忽略了门口还在不停传来的敲击,看到了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仇飞和寇鸿,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我有个好消息给你们。”
仇飞抱紧自己的两臂,无助地问:“什么好消息?是不是这里有个地道,我能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不是,”麋因摇摇头,“好消息是,我现在勉强也算一个出名的机械师了,我就可以给你写推荐信了。”
6. 第六章
滴滴的闹钟声在清晨气闷的房间里响起,麋因缓慢地裹着被子翻滚了一圈,发出一声悠长的唔声,慢慢坐起身。
她摸黑走到窗口前,拉开米色的窗帘,隔着有些污渍的玻璃,看着外面冷清的街道。圆形的小窗口打开,立马流进来一股清新冰凉的空气,把麋因困倦的睡意吹散了一些。
她又慢吞吞地套上一件居家服,从床头把辅助发声器拿起来戴上,又把通讯器拿起,忽然手里的小装置放出微微的震颤,似乎有信息来了。
麋因打开屏幕,发现仇飞发过来了一张照片,里面是他和寇鸿在一起的合照,两个人兴高采烈地捧着一张新鲜出炉的印视杯报名许可证,仇飞伸出两根指头比了耶的手势,寇鸿面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伸开手臂揽着仇飞,照片里充满了一股希望的味道。
照片下还有一行文字,是仇飞写的:感谢你的推荐信,我们报名成功了。
麋因还没欣慰多久,视讯器马上发癫一样震动起来,无数信息冲进了邮箱,瞬间把未读邮件冲到了99+。麋因长叹一声,把通讯器丢开,推开房间门,就看见鲁比尼站在通向厨房的走道上,气哼哼地盯着自己。
“外面全是找你的,已经堵门堵了一个早上。”
像是在应和鲁比尼的话,房门传来砰砰的几声敲击。麋因小心地走到门口,通过监视器看了一眼摄像头那边的影像,有三三两两的几小撮人,有个男人距离镜头最近,一边砸门,一边热切地喊:“求求你了!我们能给钱,一张推荐信要多少你开个价嘛,价钱好商量。”
他身后跟排队一样,蹲了十几个人,丢了满地的烟头,不时传来骂骂咧咧的议论声。
麋因闹心地关掉了监视器,埋着头不敢看鲁比尼要吃人的眼神。
“我早就跟你说了,参加什么破比赛是个错误,你非要参加!在啵唧电器里老老实实上班不就没事了?现在搞得邻居都要来投诉我们!”
麋因委委屈屈地嘀咕,“就算没有这些,邻居也经常投诉我们,他们早就希望我们搬走了,因为老是有人害怕你会吃小孩儿……”
鲁比尼嘶了一声,“谁说的?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去他家里……”
“去吃他的小孩儿吗?”麋因又嘀咕了一句,坐到餐桌边,从满是食物残渣的桌面上拿起一块干面包,“对了——老师呢?还有靳京呢?”
“你说小金毛儿?他自告奋勇,推着贝尔那个老东西出门遛弯去了。”鲁比尼下意识看了眼时间,又呐呐几声,“怎么还没回来?他不会把贝尔给偷跑了吧?”
麋因无奈至极,“谁会偷一个老年痴呆的老大爷?干什么用?偷回家继承他的医保卡吗?”
同一时间,靳京正推着轮椅,偷偷藏身在振工路边的人造绿化带里,这一片栽的都是塑料假花,远远一看还油绿森森挺像回事,近看就假得不行。靳京一脸懵逼的表情,看着门口挤满了人,架势跟讨债一样。这些落魄机械师和驾驶员,把原本就拥挤的露天楼梯转角,还有天井结构的四方小院子堵得满满当当,别说轮椅,连一个人都钻不进去。
双方正在悄然对峙,另一个方向出现了一个亮粉色大嗓门,姜灿蹬着一双恨天高,以走高跷般的凌厉姿态飞奔过来,又用相扑选手的凶猛姿态把堵门的几个人挤开,扑到门上开始猛敲:
“是我!我有重要的事要谈,快点放我进去。”
这下麋因不得不开门了,瞬间周围蹲守了一早上的人全部拥到门前,一时充满了各种不满的喊叫:
“先让我进!我来得最早,都等了2个小时了!”
“让我来!我钱都准备好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2分钟就搞定!”
靳京看准时机推着轮椅冲上去,也混在人群里,装模作样地想要趁乱混进去,嘴里胡乱喊着:“我有人质,闪开让我进去,不然我撕票了!”
“……”麋因老远就认出来了他那一头金闪闪亮灿灿的金发,无语地看着他演戏。
姜灿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把按着麋因把她怼进了屋里,回身一脚带上了门。靳京总算把自己连带着轮椅塞进来了,靠着墙喘气。只有轮椅上的贝尔玩得很开心,两只手像小孩儿一样拍着巴掌,哈哈大笑。
姜灿喘匀了气,发表了一番自己的观点,“这些人想从你手里买推荐信,你又是个穷逼……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说得太直白了?”
“……”麋因把捂着眼睛的手掌松开,尽量做出坦然的情态,“没关系,我喜欢直白点。”
姜灿点点头继续说:“你又是个穷逼,有快钱就赶快赚嘛,为什么不卖?”
麋因嗯了一声,天真地摊摊手,“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我代表夏娃后裔,要是干这么丢人的事,我怕夏娃晚上托梦来找我算账?”
姜灿沉吟了半天,仿佛明白了什么,“所以,你的问题就是心理压力太大了,你信鬼神论?你从小接受的不是唯物主义教育吗?”
麋因难绷地啧了一声,“不,我没有问题,你有问题,你不知道有个词叫做廉耻吗?”
姜灿颇为意外地眨眨眼,“我终于发现问题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像一头老黄牛一样在啵唧电器里埋头苦干,但是一点不受待见?”
麋因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眉心皱得像颗苦话梅,“……因为我有廉耻?”
“当然不是,是因为你不会立人设!”
麋因此刻的表情,就跟旁边老年痴呆的贝尔老师一模一样,“……什么东西?”
姜灿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了一番谆谆教诲,“每个人都有人设,虽然标签这种东西贴在身上,会太僵硬,会固化我们的形象。但它就是有用啊,就是能在最短时间内让别人认识我们。比如我,你觉得我的形象怎么样?”
麋因上上下下扫视着她,微如蚊蚋地吐出几个字,“骗子……”
姜灿整了整衣领,站得绷直,“没错!我的形象就是专业、高效、优雅、高贵,这些就是我的人设标签。”
“……我可没说……算了,你开心就好……”
姜灿一副得到认同的骄傲模样,“再来说说你,你现在就急需立个人设出来,你看看那些知名驾驶员,比如司诺,提起他,形容词总是风华绝代,高岭之花,天之骄子;沉希文呢,提起他,一般都是什么进步青年呐,后起之秀,小镇的镇草。他们都是走高端路线,我觉得你可以亲民一点,现在你就出去,把那些讨要推荐信的人全部收入我们的夏娃粉丝团,满足他们!不就是几行字而已吗?”
麋因捧着脸,漫长地叹了口气,“这一定是一场噩梦,一定是我今天起床的姿势不对,我去重起一遍……”
“哎等一下!”姜灿一把抓住了她,“有件重要的事,我真的要跟你商量一下。”
麋因瞬间被气笑了,“你竟然有重要的事?我猜猜,是不是还要设计个花体字签名出来?”
“国家学院,想找你来一场表演赛。”
这个极具冲击力的消息,一下子把麋因打蒙了,她在原地站了许久,都没有反应,倒是靳京先提出了异议:
“这恐怕不太行,御虫女王号一百年没启动过了,需要调试、维修,更换很多零件。而且我现在没有精神力,到底能不能驾驶得了机甲,这个最基本的问题都没搞定。印视杯马上要开始了,我们全力准备都不一定来得及,提前打表演赛,这是天方夜谭。”
说到专业之内,姜灿就搞不明白了,她耸耸肩,“其实重点不在于表演赛,国家学院想找你去做一次公开演讲。夏娃当年是国家学院的优秀毕业生,也是最出名的一个毕业生,她一直和国家学院深度绑定。今年他们出了一个天才机械师,人称蓝星小夏娃,也会参加本届印视杯。我看呐,这就是一次捆绑宣传,俗称炒热度。对你来说是天大的便宜呀,不占白不占。”
麋因的声音都走调了,“天大的便宜?不占白不占?那如果打输了呢?”
姜灿还是满不在意,“输了就输了呗,都说了是表演赛,又不影响正式比赛。”
“那如果输得很惨呢?”
姜灿认真地想了想,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不然,我先替你在中间沟通一下,让他们放点水,争取表演一个平手出来?这次演讲就不收费了?”
“……”麋因闭上眼,头痛地哀叹,“幸亏世界上没有鬼神,不然夏娃真的会气活过来,她会掐死我的!”
像送瘟神一样把姜灿送走,靳京若有所思了一会儿,迟疑着开口:“初赛的分组已经出来了,你知道第一场比赛的双方是谁吗?”
麋因来了精神,“你这么说,双方是我认识的吗?”
他点点头,脸上带着同情,“第一场是黄岛越狱者,对阵光明天使号。”
麋因还是想了一会儿,“黄岛越狱者我知道,就是我们才认识不久的那两个倒霉蛋,仇飞和寇鸿嘛。光明天使号我不太熟。”
“光明天使号是学院派的代表,驾驶员风新圣是国家学院本届首席优秀毕业生,他的搭档操作机械师星宝,就是刚才姜灿说到的蓝星小夏娃。”
麋因慢慢变了脸色,“也就是说,我们如果答应了讲座,还有表演赛,对上的大概就是他们俩?”
靳京也用平静而绝望的表情点了点头,“不过眼前有个稍微好点的消息。”
“你说。”
“初赛第一场在明天,我们可以先去偷看……参观,我的意思是光明正大地看看光明天使号是怎么个事儿。”
在现在这个太平盛世,印视杯俨然成了风靡全民的最大规模狂欢活动,每三年一次的全球联赛更是一场热烈无比的节日。
各方面、各派系的宣传片早就在大街小巷的电子广告牌上反复播放,连含着奶嘴的小娃娃都会偶尔喊两声“印视”、“机甲”或者“司诺”、“皓白”。上一届冠军沉希文和他的飞廉秋典号,则已经被制作成各种型号的纪念品,在各种渠道售卖。
街道上人满为患,大家摩肩接踵,开幕式活动正在一派欢庆气氛里举行,到处洋溢着盛世的歌舞升平。
麋因挤在满大街人潮里,只能跟随着慢慢腾腾的速度往前,左手边一个瘦削的少年,戴着张玉丽雪华号的面具,呆滞机械的脸部反射着阵阵刺眼的阳光。右手边则是两个大汉,手里捏着一份《印视杯战情谍报》,互相热烈讨论着自己今年是赢得盆满钵满,还是输得当裤衩子。
“肯定是玉丽雪华号夺冠!去年因为司诺没参加,才让沉希文捡着了便宜。我已经梭//哈了司诺,输了我就上天台!”
另一位老神在在地摇摇头,“那可不一定,玉丽雪华号的核心设计太过时了,现在的版本答案是神经接驳技术,谁还用传统控键啊?而且今年有学院派的大佬参加,听说那个……碧鳞龙舌兰号是联邦科研院内部设计的军用机甲,放在印视杯里检测质量而已。反正我相信科研院,我押光明天使号和碧鳞龙舌兰。”
他们两个说得火热,真正的内行麋因却一言不发走在后排,靳京走在旁边,忍不住低低声地问:“你觉得呢?你看好谁赢?”
麋因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不算容易的浅笑,“我看好我们,我觉得御虫女王号会赢。”
靳京低了低头,偷偷窃笑了一下,觉得这个妄想的瞬间彷如阳光略过的一隙,非常和暖而美妙。
但是气氛在遇到仇飞两个人时,就没有那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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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了。仇飞显然正在紧张,吓得战战兢兢,像只待宰的小鸡,孤零零逆着人群站在看台入口。
麋因大惊失色,“你在这干什么?你应该上场参战!”
仇飞尴尬地嗫喏了半天,终于吐出了一句真话,“我们……硫磺丘的充电插头跟中心城的不一样,机甲现在没有能源……”
“……”麋因无语地看了他两秒,开始原地跳脚,“你早干什么了?!这么重要的事,早先不知道确认清楚吗?”
寇鸿身为机械师也很委屈,“我又不是国家学院毕业的,这些东西我们的老师没教过。”
麋因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大吼大叫,“我也不是国家学院毕业的,我甚至在家里私教授课,拿的函授文凭,但是我就知道!”
仇飞双手合十,做出一个求神拜佛的姿势,“只要能度过眼前这个关卡,我愿意捐献十年阳寿出来。”
“……”麋因捂着脸,无言地面对着眼前的局面,半天终于能沉心静气地开始思考,“黄岛越狱者上有光子梭插槽吗?”
寇鸿眼前发亮,叫一声“有。”
麋因在心里叫了一声万幸,“带我去机库看看。”
黄岛越狱者是一架颇为朴素的战斗机甲,她外表是个简朴的人形,一看就是工作机体改造成,经历了漫长的跋涉来到中心城,风尘仆仆甚至是伤痕累累。他们两个人根本没有额外的心思和精力弄涂装,外表还保持着硫磺丘清扫机器人的土黄色油漆。
麋因爬上悬梯,迅速检查了一遍光子梭插槽,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来一支全新的光子梭,用壁纸刀尖撕开顶尖的封口,临时焊接了几个接芯,连接到光子梭上。
“行了,但是这么弄一场比赛下来,光子梭插槽一定会废掉,你们只有大概20分钟时间。”
寇鸿感动得眼泪汪汪,“中心城还是好人多啊!”
麋因只剩下苦笑,她扫视过一眼简陋的驾驶舱,看见里面贴着一个……好像泥巴块的东西。
“那是什么?”
仇飞有些不好意思,揉搓着自己头顶的两撮毛,“那是……很久以前,夏娃去过我们的硫磺丘,她来考察。其实这台黄岛越狱者是根据她设计的工作机器人改造的。夏娃在我们村子提过词,签过她的名字。我们来参赛的消息一传开,村子里的人就把夏娃的签名倒模出来,贴在了驾驶舱里。”
麋因一时十分动容,她伸手轻轻触摸过凸起的土块,然后悄然地爬下了悬梯,忽然又一转身,静静盯着仇飞,“你要赢啊,你可是代表夏娃的名义来的!”
“我、我尽量。”仇飞努力想做出保证,可惜他的脸上实在没有什么信心。
两个人从机库出来,看台上已经坐满了,要从两侧走道边回到票据上标注的位置,就要一路上用屁股蹭过无数人的膝盖,惹来无数抱怨。麋因一路都很沉默,跟刚才激动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靳京终于摸到空座位坐下,忍不住问她,“原来夏娃的真名是……”
麋因一抬手,没让他说出来,“她很普通,既不是圣天使,也不是红魔鬼,她只是个普通的人类。”
“就像你一样?”
麋因微微睁大眼睛,“她不像我,她是天才机械师,我经过了十几年后天的严苛培训,也远远比不上她的。”
周围掀起一阵热烈嘶喊,欢呼声、喧嚣声瞬间淹没了麋因的声音,两台风格迥异的机甲各自从自己的机库现身。
光明天使号是一台制式相当规整的机甲,全身上下充满了学院派的精英味道,涂装基本是圣洁的银白色,后背绽放着金属材质的六翼翅膀,头顶悬浮一圈明丽的光环,背后悬挂着硕长的折叠复合弓,一条璀璨的光弦横亘在弓身两端。
麋因皱起眉,小声嘶了一下。靳京马上注意到她的反应,问她:“有什么问题吗?”
“有点问题,光明天使号好像是使用光子梭制动。”
“那有什么不对吗?”
麋因更贴近了场地一段距离,几乎是贴着前排观众的后肩,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半天,“我看到机体上有棱镜反射区和光子喷口了,如果跟我想的一样,今天仇飞会输得很惨。”
随着一声热闹喜庆的欢呼音效响起,全场的热烈气氛被进一步点燃,推向了最高潮,两个主持人的形象通过虚拟投影反射在场地半空。主持人奥摩有一副浓密的棕色胡须,同样深棕色的头发乱糟糟堆积在头顶,整个人看起来就情绪饱满,随时能怒喷十分钟。主持人伽利略则是个冷静理智的小伙子,脸上的胡须剃得很干净,小平头打理得像学院草皮,一丝不苟,所有情绪收敛得很深。
奥摩首先说开场词,他嘴皮子很溜,迅速进入了正题,“今天是印视杯的第一场比赛,你觉得谁会旗开得胜呢?”
伽利略低头看了一眼印视的□□网页,毫不意外地说:“今天应该没有输家,押黄岛越狱者的基本没有。”
奥摩毫不掩饰地发出嘲讽,“看来今天是属于国家学院的。你觉得这一届学院派的赢面大吗?能赢过前两届的冠军吗?”
伽利略抬了下脸上的眼镜框,淡灰色的眼睛径直注视着镜头,“我不应该说这种话,因为我是碧鳞龙舌兰的粉丝,私心里我希望她赢。排除掉个人情感,客观地说,今天大概率是黄岛越狱者的噩梦。”
开场就被嘲讽了半天的仇飞下意识看向观众席,想在人山人海里找到唯一……哦是唯二两个为自己加油的观众,结果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咔哒声,对面人形而立,挺拔英武的机甲抽出背后的折叠弓,凝聚成一枚璀璨无匹的光之流矢……
麋因从观众席后排跳了起来,冲着下面大叫:“快点闪开,拿脸接会被暴杀!”
7. 第七章
上午十分,晴空无云,本应该是个明快开心的日子,走出比赛场的观众却一个个骂骂咧咧,气得把票据丢在地上,还要踩上一脚:
“岂有此理!老子买了张票,起了个大早来看比赛,结果三两下就完了,连十分钟都没撑过,这也叫比赛吗?退钱!”
旁边跟着一起来的朋友劝了几句,“算了吧,初赛的质量就是参差不齐,这还是第一场,以后咱们只买有名望的驾驶员的票。”
前头的人已经走出老远了,还传来骂骂咧咧的抱怨,“回去我就投诉印视,就应该搞积分制,凭什么谁都能来比赛?”
麋因跟随着人群,默默地出了赛场,看见满地丢弃的塑料瓶子和废报纸,热闹的气氛猛然衰败凄凉下来。
“这场比赛根本就不公平,双方的核心设计、武器能源、驾驶员经历,甚至从小接受的教育都是不同的,光明天使号每一方面都是碾压级的。”
靳京双手插袋,跟在她的身后听了一路,他没有马上附和,一脚踢开了挡路的塑料空瓶,眼光略过人群,往上移动到湛蓝的天空,望着无垠的天际,发出一声感叹,“我们也是一样啊,我和慕含从北区刚来时,跟仇飞和寇鸿没有什么区别,我们也是费尽了工夫,努力追赶上别人。我们只用了三年,你也应该给他们一些时间嘛。”
麋因轻叹一声,“可是他们这次输得太惨烈了,我怕他们会一蹶不振,再也站不起来。”
“输给国家学院不算丢人,而且现在已经没什么时间为别人抱屈了,看过了比赛,你想好了吗?表演赛,接受还是拒绝?”
麋因犹豫了半天,最后下定了决心,“接受!我觉得姜灿起码说对了一点,在对抗里调试机甲更快,而且又不是正式比赛,就算输了也没关系,我们这次临时组队参赛已经够刺激了,不差多一场表演赛。”
得到了答复后,最高兴的人就属姜灿,她马上赶到了振工路,还带了一个提着三层工具箱的机械人偶小姐。
鲁比尼一开门,就瞬间被弥散进门的香粉味道熏得喷嚏连连,眼前弹开的蕾丝海洋吓得她跟只大猫一样,眨眼弹射开十步远,隔着餐厅的墙体小心翼翼探出头,吐着舌头问:“什么东西?”
姜灿冲进门直奔麋因,在她跟前将手里的东西一抖,兴冲冲宣布:“看!我准备的演讲礼服!”
麋因慢慢转过头,把眼光从光屏上的设计草图挪开,然后原地表演了一遍什么叫瞳孔地震。
“这两片布……是哪个情趣店的新品吗?”
姜灿低头,不解地看了看手里的布料,“不会很露啊,胸前的两点遮得严严实实的。”
麋因抿起嘴唇,“……是的,可是除了两点外,其它地方都露在外面。”
姜灿不以为意,“这是一件战袍,你知道你的弱点在哪吗?”
麋因不假思索地回答:“最大的弱点就是我竟然找你来负责人设包装,我简直有病!”
“错啦!你最大的弱点在于你很自卑!你一点都不自信,这是很致命的,尤其是演讲这种需要自信的场合。”
麋因沉默了一下,忽然说:“你去吧,你更适合演讲。”
姜灿一愣,“什么意思?”
“就说我是个哑巴,我不能说话!反正这也是事实,我不想代表夏娃后裔在国家学院开讲座,你替我去。”
姜灿打量了一下她不情不愿的神态,认真问了一句,“为什么?你和国家学院有过节?”
麋因漫长地叹气,“我申请过国家学院,但是他们拒绝了我,因为我是个哑巴,残疾人不能当机械师。”
姜灿震惊地“哇”了一声,“这是个报仇的好机会!你想想,正好可以出一口气,什么叫昨天你不屑一顾,今天你高攀不起!”
麋因又对着上空默默翻了个白眼,“算了吧,国家学院才不会高攀我,我是个被啵唧电器赶出来的落魄机械师而已。”
姜灿很适合干这个工作,她对夏娃非常的了解,身为曾经夏娃一手创造的淑女联盟的会长,姜灿收集了大量关于夏娃的细节常识,内部的会员手册全是夏娃,整个组织就像个针对夏娃的兴趣研究小组。仅仅用了一天时间,她就写好演讲稿,趁热发给麋因。
一打开,就看见了满篇华丽的溢美之词,麋因站在屏幕前愣了半天,呆呆地问:“你真要这么讲?这、这也太羞耻了……”
姜灿从来没有耻感,沉浸在自己斐然的文采里,逐行逐句地欣赏自己的文字。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满脸八卦的表情贴近屏幕问:“对了,讲座最后有自由提问环节,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你跟我说说,当年夏娃和亚当之间的秘闻……”
麋因马上抬起手,做出阻止的手势,“哪有人这么八卦?在这么正经的场合,当众提问花边绯闻?也太羞耻了吧,我看就是你想问。”
姜灿不要脸地点头了,“对呀,我真的想问,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麋因又比划了一个“达咩”的手势,“不该问的别问,你的任务就是老实谨慎完美地把演讲做完,我的任务就是活着把表演赛打完。”
“那我的任务呢?”靳京叼着一片干面包,手里还捧着一盏小巧的红色瓷杯,从厨房的方向出来。
“你的任务就是尽快适应御虫女王号的驾驶舱。”他拿着面包片的一角伸过来,麋因就着他的手啃了一小口,鼓动腮帮子模糊地说,“其实当年夏娃有一种特殊的方法,能把两个人的神经连通,这样我就能代替你的精神力,去接驳机甲。但是这种技术埋没了很多年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副作用。就好像……一个秘密,夏娃本人也不愿意提起。”
姜灿在旁边提笔在小本子上猛记,恨不得化身成八卦记者,“还有这回事?我第一次听,还有什么秘密吗?跟我再说说!”
麋因无语地看着她,“我开始后悔了,要不然讲座还有表演赛什么的就算了吧,我不想当众社死,更不想夏娃半夜托梦来骂我。”
姜灿竖起大拇指,冲她潇洒地一笑,“放心吧,别的事我不一定做得好,说到装逼,这个世界上我肯定是最强的。”
为了这场表演赛,麋因需要提前准备,两个人在前一天先到啵唧电器把御虫女王号提出,跟随集装箱和托架一起运送到国家学院的机库停放好。一路上麋因都比较沉默,她坐在运输用陆行船里,身后拖拽着巨型的集装箱,引起了道路两侧路人的注目。
靳京坐在副驾,咳了一声清清喉咙,打破了沉默,“你不喜欢国家学院?”
麋因意外地侧过脸,“没有啊,国家学院是蓝星最好的学校,顶级优秀机械师差不多都是这里出来的,又轮不到我不喜欢。”
“我也是这里毕业的。”
麋因微微瞪大了眼睛,“铁宝丹没跟我说过,他当初选驾驶员的时候,就对着满墙的照片,像选美一样从里面挑到了你。”
靳京勾起笑,“那你呢?你是怎么挑到我的?”
麋因的脑袋里马上开始播放那个上午,他好像一只快乐的小狗逆着阳光跑过来的画面,她甩甩头,想把那副画面从脑袋里清除,嘴上呐呐地说:“这都是巧合,都是天意。”
“你看,前面有一座夏娃纪念雕像!”
麋因顺着他指的方向抬头,看见伫立在正前方的白色石雕,这里的夏娃既不是神圣天使类型,当然也不是后期的“红魔鬼”一类,而是更普通的日常风格,她穿着一件休闲风的战斗制服,显得整个人紧趁利落。长发扎起,挽了个马尾,双手背在身后,一副俯视蓝星的姿态。
麋因看了半天,忽然说:“其实我不情愿来国家学院,确实是因为他们当初拒绝了我。我讨厌被别人拒绝,因为这些糟糕的事,我总是记得特别清楚。我先选择了司诺,但是玉丽雪华号夺冠之后,马上就是团队重组,公司把我调走了。后来我选择了沉希文,他也拒绝了我,其实……是我先选择你的,但是我不敢说,因为我怕再被拒绝。”
靳京被她忽然的剖白惊呆了,坐在副驾上抽吸了长长的一口气,“我、我们到机库了,我先去卸货。”
麋因僵硬地保持着姿势,半天才皱起脸,尴尬地把脑袋团抱住,恨不得原地缩小,消失在驾驶位上。
“我在干什么?我疯了吗?”袒露心事之后,就是浓烈的羞愧感,她通过后视镜,看见靳京已经进了机库,才不情愿地开门下了陆行船。
国家学院设施良好,机库还很新,头顶的灯火通明,麋因一进门就看见已经有两间库房亮着装载的信号灯,左手边是光明天使号,右手边则是传说中的碧鳞龙舌兰。
她害怕气氛在沉默会陷入尴尬,赶紧没话找话讲:“看!是光明天使号,昨天刚战斗过,这么快就维修一新,连条划痕都没有,国家学院肯定很宝贝她。”
她说的基本上都是废话,靳京还是跟着附和了两句,“那当然了,他们还指望光明天使号拿冠军呢。”
麋因现在处在理智失常的状态,说的话基本上没过脑子,就那么出来了,“我看够呛,这台机甲虽然理念很新,用的是目前最潮流的光子能源,但是攻击武器做得很粗糙,能进决赛圈就不错了。”
“你说什么?!”一个气炸了的小猫一样娇柔的嗓门,在高高的头顶响起。麋因循着声音望过去,看见一条小女孩的倩影,正站在机库顶端横探出的甲板上,她浑身固定着绳索,听到麋因大言不惭的点评,气得拉扯着绳索悬挂下来。没等双脚落地,就蹬着两条小短腿,扑腾到麋因面前。
“你什么意思?有本事在我面前再说一遍!”
麋因满脸疑惑,“请问你是……”
对方一挺胸脯,“我就是光明天使号的设计者兼机械师,星宝!”
麋因仿佛被雷劈了一样,怔愣了一会儿,“所以你、你就是那个蓝星小夏娃?”
“嗯哼!”小朋友又骄傲地挺胸昂头,“光明天使号的灵感来源就是夏娃,我看了当年星联比赛,按照决赛场上夏娃的英姿设计的!”
麋因偷偷和靳京交换了一个眼神,他猛做暗示,示意她赶紧应付几句,于是麋因很有精神地大喊了一声:“很好,祝你成功!”
星宝则马上叫住了她,“你还没说完呢,什么叫武器制作很粗糙?什么叫能进决赛圈就不错了?”
麋因背着身,对身前的靳京露出一个快要哭了的表情,靳京马上过来缓和气氛,“她的意思是……现在虽然很好了,但还有上升空间,希望你再接再厉……”
“我又不是个傻子!”星宝明显不吃这一套,眼光盯在麋因身上不肯放松,像个正在邀请决斗的战士,“你跟我说实话,以机械师对机械师的身份,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
麋因无奈地转过身,“夏娃当年对于光能的研究很深入,但是中途发生了一次严重事故,她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都作罢了,没再碰过光能领域。”
这几句星宝很赞同,用力点点头,“说的没错,我找遍了夏娃传记,把学院里所有相关的资料都看了,只有几篇有关光子梭的文章,武器方面几乎是空白。”
“因为她没有往武器方面涉及太远,她的精力都放在转化率方面,你心里应该也很清楚,光明天使号的转化率是相当低的,要想支撑全场比赛,就要疯狂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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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光子梭,比赛的规则稍微一改,你可能连一场比赛都撑不下来。如果遭遇的是以细腻的操作技巧著称的司诺,那就是光明天使号天然的克星!”
麋因觉得自己说得非常真诚,但是星宝听得火冒三丈,跳着脚插着腰地跟她辩论,“有本事比赛场上见真章啊!你在这里口嗨有什么用?明天!咱们既分胜负,也定生死!你别跑!!”
麋因带着满脸惊恐的表情走出了机库,到现在不敢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所以……我是只用了两句话,就得罪了国家学院最优秀的机械师,气得她要跟我拼命吗?”
靳京跟在后面,他在意的方面却有点偏,“你、你对司诺的评价很高啊,你只要说起他,就总是赞美的话。”
麋因稍微回忆了一下,莫名地点点头,“司诺确实是个完美的驾驶员,简直就是六边形战士,不管手速、技巧、临场反应甚至是心态调整,都只能用完美形容。要不是我对他很熟悉了,我都要以为他是个生化人。”
靳京现在不嘻嘻了,甚至忍不住吃味起来,酸溜溜地说:“我、我也很有上升空间!起码我、我还年轻,再过几年我风华正茂……不对,我是巅峰时期,他已经老了!”
麋因没搞懂他在酸什么,挠了挠脑壳,“每个驾驶员的风格都不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色。比如司诺,他的特色就是技巧多变、全面,很难捉摸。沉希文的特色是他很极端,进攻性非常强,所以需要一个能完全配合他,把他托举起来的操作机械师,不然容易全线崩溃。”
“所以,他选了你做操作机械师?”
麋因自嘲地笑了笑,“他没的选,只有我能配合上他的自杀式袭击……不过上一届司诺退出比赛,去执行除虫任务,飞廉秋典号几乎是内定的冠军了,啵唧电器半场开香槟,狂欢庆祝了一晚,第二天我就被调换走了。”
“……我绝对不会放弃你的。”
麋因听到这句话,故意装得漫不经心,不想他知道自己有多么受触动。“你就会挑我爱听的说……”
“我是认真的!”靳京绕了一圈,转到她跟前,低头满眼真诚,盯着她收缩的瞳孔说,“我们都是被公司遗弃的人,你选择我,你又捡到了我,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麋因的眼光黯淡下来,她不太情愿地偏过头,往上望着,“相濡以沫不是个浪漫美好的故事,是个很悲凉的故事。我不需要找个人相濡以沫,我还是更喜欢自己在小水坑里挣扎,那样能体面一点……”
演讲比赛日当天,姜灿很早就开着小车子来接麋因,她穿着那件“战袍”,应该修改过,衣料更服帖地在她饱满美好的曲线上起伏。清早的晨风有点冷,姜灿还搭了一件粉色小外套。
麋因没跟她讲昨天发生了什么,十分心虚地顾左右而言,“你了解蓝星小夏娃吗?”
姜灿正在最后一遍整理演讲稿,随口回答:“还行吧,了解得不多。她是国家学院团宠,老师和院长的心肝宝贝,全校人的女神,谁要是得罪了她,就相当于得罪了整个学院。”
“……”麋因皱起脸,小声提议,“要不然今天算了吧,咱们能不去了吗?”
姜灿还以为她临时怯场了,赶紧鼓励了几句,“别怕,输得再惨你也是隔着机甲,他们又不能真的抄家伙上来打你。”
麋因满脸惊恐,“怎么回事?他们还带武器上学吗?”
姜灿今天准备的演讲标题是《从跪到站——蓝星人在星际联盟的地位变化》,实际上是一篇正经、严肃的演讲,她准备得很认真,还特地找了几个关于夏娃的小笑话,在开场活跃气氛用。
但是当她一站上前方讲台,面对着下面密密麻麻的各院学生时,忽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敌意,特别是前排,有几张年轻俊朗的面孔已经快要喷出怒火了。姜灿摸不着头脑,把自己的讲稿投影到巨幕上,下面有人自顾自地发言了,他懒懒散散,嗓门奇大地笑说:“听说夏娃是个精神病,就是她发明出来的神经接驳技术,把赛博精神病传染给所有蓝星驾驶员的。”
下面哄堂大笑,还有人嬉笑着接话:“她是不是因为疯了,才变成红魔鬼?她是自己给自己毁容的吗?”
姜灿沉下脸,阴森森地盯着下头这群小崽子,她没有马上破防,而是收敛起情绪,抛开了演讲稿,开始随意发挥:“夏娃如果没发明神经接驳技术,今天的精神类疾病确实会少一些,但是你们就过不了大少爷的日子了,现在八成是给幻影族搬砖打工,或者更惨,给金眼瑞亚人卖身,当外星人的狗。”
杂乱的笑声一窒,气氛瞬间紧绷了数倍,台上台下成了对峙的局面。寂静当中,中间偏后排有人举手,他没等姜灿发话,就自己站起身问:“夏娃曾经是个知名的恐怖分子,她威胁过要毁灭蓝星,有人能一边当恐怖分子,一边当英雄吗?”
麋因已经没眼看这个场面了,她捣住脸,祈祷自己能原地隐身,灵魂从躯壳里离开。
姜灿出离了愤怒,早把演讲稿丢到一边,摆开骂街的架势,“你如果能设计出一台御虫女王号,代表蓝星赢一届星盟联赛冠军,你也可以一边当恐怖分子一边当英雄!”
麋因惊恐地冲到台下,发出绝望的声音,示意姜灿理智一点,她嘴里蹦出来的话题已经太超过了。可是她的一切声响都淹没在身后无数学生的起哄声里,有人还站起来大声地嘲讽:
“我们现在有光明天使号了,那么说星宝有资格当一个合法的恐怖分子了!”
嘻嘻哈哈吵吵闹闹的一片混乱里,姜灿掏出电子铳,朝天举高,冷冰冰地说:“讲不通是吧,你们更喜欢拿枪对射?我也喜欢!”
8. 第八章
不出所料,姜灿是被轰下台的,学院长几乎恶狠狠地警告了两句,“要不是看在她和啵唧电器姜总的关系,我们已经报警啦!”
这句话对姜灿的杀伤力,比被轰下台强多了,她立马原地破防,“我跟姜苏城没有关系,你少提他!你的那些破学生就没有责任吗?我没崩了他们是因为我修养好!”
麋因从后面拖着她,不停地发出绝望的劝告:“行了,你骂得也不少,你也没吃亏,咱们走吧!”
姜灿一把挥开她,身上的小礼服都弄皱了,自己气哄哄地平顺了一下,“他们好像就是来报仇来的,奇怪……我知道确实有人反对夏娃,但是年轻人和学院派机械师一般不是挺崇拜她吗?”
麋因心虚地低下头,“是我……我昨天……犯了点错误。”
听了她简单的描述,姜灿慢慢变了态度,甚至有点后怕起来,“靳京不会被打出翔吧?”
麋因还是比较乐观的,“应该不会,靳京是个成熟的驾驶员了,应该……不会吧。”
同一时间,国家学院的一间密室里,风新圣把一段摄像头拍到的视频投影到墙壁上的屏幕,指着中央俯视角下的麋因,低沉的声音说:“就是她,夏娃后裔悄无声息好多年了,忽然之间又高调起来,推到前面的代言人就是她。”
一束冷色光亮投射到墙壁上,形成了密室里唯一的光源,其中半截把他的脸也照亮了,风新圣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珠,单看眉眼,相当冷酷,但只要稍微笑起来,就有种击碎了冰层的夺目秀丽感。对面坐着跟他的面目有七八分相像的风独,但是年龄更年长几岁,五官轮廓更锐利一些,一只手竖立在脸部前,虎口轻轻碰触着自己的唇丘,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屏幕。
“她说的都对吗?”
风新圣遗憾地开口:“确实都对,星宝再天资聪颖,毕竟还是个小孩儿,她很宝贝光明天使号,但这是她设计出来的第一台机甲,学院长也说过同样的话,光能源系统和武器看起来花里胡哨,但是比较粗糙。”
风独若有所思,啧了一声,“这么说,这个夏娃后裔确实有点东西了?”
“究竟有没有东西,马上不就知道了。”风新圣从桌面上下来,将身上的驾驶制服平整了一下,自己将双手戴上接驳束具,最后将护目镜卡在头顶,回身看着自己兄长,“她是我们的新希望,我去试试她,然后找她谈一谈。”
风独挥挥手,眼睛还是看着屏幕,嘴上却说:“你先控制一下你的机械师吧,星宝从昨天起就嚷着要手撕了她。”
果然,风新圣一拉开门,就看见全副武装的星宝,她已经戴好了头盔和轻装甲制服,像个好战分子一样摆出个启程的pose,激动地大喊了一声“走吧阿圣,我现在就要去打爆对手的头!”
风新圣幽默地一笑,“你不是很喜欢御虫女王号吗?你舍得打爆自己的偶像吗?”
提起来星宝就气哼哼的,“我才不承认她真的是夏娃的后裔,她看起来……也太平凡了吧!御虫女王号怎么能让他们来驾驶呢?夏娃的机甲被偷走了!”
风新圣在她翘起来的呆毛上摸了摸,无可奈何地提醒,“不要轻敌,认真对待。”
星宝俏皮地敬了一礼,“是长官,没问题长官。”
靳京真正坐进驾驶舱时,对周围的一切东西都非常新奇,这甚至是他第一次真实地操作这台机甲。
麋因帮他链接到操作系统里,又嘱咐了几句,“光明天使号是喜欢打快攻的那一类,只要前期撑住,后面就会轻松很多。”
靳京撑着驾驶舱顶,往前轻轻地倾斜,靠近了麋因一些,偏过头有些好玩地问:“要是前期没撑住呢?”
麋因回了一声温和的呵笑,“那战线就会崩得摧枯拉朽,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靳京嘶了一声,自己站直了,将双手从棚顶放下,“那可不行,这是伟大的御虫女王号首次亮相,我必须得旗开得胜才行。”
麋因倒是看得很开,“倒不需要旗开得胜,你保证别受伤就行,赢不赢的无所谓。”
靳京转身回到驾驶位上,双手轻合在面前庞大的触控键盘上,右手轻触着方向摇杆,背着身吐出一句轻松的话:“我们之前没有配合过,不过我们在一个小组里呆了三年,你应该也很了解我了,我肯定不会一开场就全面崩溃,我毕竟是卫冕冠军那一梯队的。”
麋因点点头,默默退出了驾驶舱,她没看到的是,后面驾驶位上的靳京满脸都是严阵以待,充满了攻击欲,忍不住展开一场针锋麦芒的酣战。
宽阔的赛场里投落了一片圣洁的白色顶光,观众席已经坐满了人,潮水一样涌起的喧嚣和呼喊,仿佛空旷深山里翻涌的浪潮,把这一天从平平无奇的日子,推上了闪亮狂热的狂潮。
光明天使号从对面的库房出现,在观众山呼海啸的背景音里,头顶的光圈闪烁两下,光亮胜过高高处的顶光,她振开背后的三副金属羽翼,凌空漂浮起来,行动风格忽然间灵动了很多,宛如一个圣天使降落人间,一股彩色的强光从她胸口的菱形喷口里吐射而出,给了刚刚亮相的御虫女王号一个重击。
麋因刚在操作室把耳麦戴上,就被耳麦里炸响的尖锐音浪吓得蹦起来,她赶紧顶着耳鸣扑到光屏上,把所有机甲的显示数据库打开,扫视了一眼,对着话筒尖叫:“你再中一发会宕机!回防,回防!拉开距离!”
靳京双手在操作台上疯狂运作,猛一下拉动摇杆,整台机甲被向后拖行,闪避开了一段距离。光明天使号趁机逼近,下一轮闪烁的波光已经在胸口集聚,麋因通过操作室的屏幕监视着场上的一切,她准确捕捉到了这个瞬间,拨动了一下唇边的耳麦,对着话筒说:“现存的卵鞘没有满载,我把所有的哨兵放出去,就只剩下六个先锋元机待命,如果本次攻击没有命中……”
靳京替她补充完整了这句话,“我们就完了。”
麋因不想评论他的结论,低迷的声音咕噜了一声,“对方CD时间很久,他们需要争取很久来蓄能,因为光能转换效率……”
靳京眯起眼睛,思索着问:“为什么不趁着那才那一发之后,赶紧冲上去近身缠斗?”
“那样就会把所有的光能武器吃满!不要近身……”
靳京忽然转换了打法,发癫一样正面冲撞上去,余下的六个元机从两侧翼下的卵鞘脱出。
不单麋因吓了一跳,对面的光明天使号也吓得不轻,星宝对着话筒大喊:“他疯了!对面的驾驶员疯了!他是在用脸滚键盘吗?”
驾驶舱里的风新圣却严阵以待,双手飞快地动作,“他才没疯,他想一击必胜,赌这一击结束比赛。”
星宝察觉了他的动作,尖叫了一声,“所有的喷口全开的话,如果他没倒下,之后的两分钟内我们就只能使用冷兵器了!”
风新圣眯紧了眼睛,微微鼓起了咬肌,“不用等到那个时候。”
光明天使号猛然沉降下来,背后的六条羽翼扇形扩张,两侧分别射出几道短暂璀璨的光柱,左右分别扫射到两只元机,第三只金属大飞蛾成功扑中了天使号胸口,撕扯下了一片甲板;第四只准头稍差,迎面在天使号面部撕开一条裂隙,露出一角复杂的线路。
星宝在内线通话里不停尖叫:“躲避一下对方的闪击!我们不是防守型,是快攻型。”
风新圣正在聚精会神,全力扑在操作面板上,没有精力回答。第五只元机被天使号张手捕捉到,在脆生生的破裂声中被捏碎,薄弱的金属羽翼折断,扑啦一下坠落下来。他还在操纵着光学镜头,到处寻找最后一架元机,胸口忽然传来沉重的一声巨响,御虫女王号的倒尾钩贯穿了胸甲,从背心穿过。
“啊——”星宝双手离开了键盘,只剩下无措的尖叫,“机能损坏超过50%,暂时失去机动能力!”
短暂的迷惑彷如清风拂面,幻彩的薄翼扑到了光学镜头上,把风新圣的视线占满了。他刚刚要动手,喉咙间咕哝了一声,莫名后仰的感觉后,头颅轻飘飘滚落,光明天使号就像幻梦破碎一样,恍然从半空坠落,驾驶舱与整架机甲之间的链接被全部切断。
靳京平复了一下自己的狂猛的心跳,虽然战斗只持续了短短的几分钟,但是他的驾驶制服几乎湿透了,金发汗津津地贴着脸颊和颈侧。御虫女王号平稳起身,双臂下是空荡荡的两排卵鞘,幸亏这一击成功,不然机甲已经失去了所有元机,相当于除了肉搏没有任何攻击手段。
麋因的状态没有比他轻松多少,冲到机库里,一脸郁卒地等着他回来,驾驶舱打开的第一个瞬间就脱口而出:
“你比沉希文还要激进!”
靳京把头盔夹在肘尖,脸上还带着轻笑,“第一次合作还不错,你确实很稳健,临场抗压性很高,要是换了慕含,他现在一定骂得比你凶。”
麋因磨了磨牙尖,没有再点评这场比赛,只是琢磨着维修,“这些元机都是夏娃留下来的,只剩这么多了,公司仓库里没有存货。”
靳京脚下的动作一顿,“你不会是想说,我们现阶段没法制造元机吧?”
麋因刚要回答,身后入口处传来一声异响,她一扭头,竟然看见风新圣夹着头盔,驾驶员制服也没换,就那么立在门口,脸上一派平静,喜怒莫辨。
她一时琢磨不透对方想干什么,试探地问:“你们……不会是台上没打够,要换成肉身切磋吧?”
风新圣双手压了压,做出个有些妥协意味的动作,“我只想谈一谈,两位稍后有空吗,我们去喝一杯?”
国家学院一直以治学严谨著名,在联邦帝国时期,几乎是军部的直升通道,跟军校差不多。到了夏娃掌权的联邦共和国时期,国家学院也没有受到影响,依然是最高等学府,不过夏娃的个性比较随意包容,中心城的气氛也越来越宽松,连带着国家学院也开始了个性化教育。
本来学院后身有一片电子街,里面包括了所有娱乐场所,就像国家学院的后花园。这一届学院长不想学员们总去后花园闲逛,直接在校内设置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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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小酒吧,就是现在麋因呆着的这处小房间。
风新圣用小托盘装了几杯苏打水回来,抱歉地解释:“白天不提供酒精类饮料,我们毕竟在学院里。”
麋因没有心情注意他,光顾着看旁边卡座,那里有个身高膀阔的大汉,正用怒冲冲的表情瞪着她,好像随时会情绪爆发,冲过来痛殴他们两个。
风新圣顺着她的视线瞟过去,用目光警告了对方一顿,那个高年级学员才忿忿地收回眼光。
麋因松了口气,“不是吧,我记得国家学院的人没有这么输不起啊。”
也不知道这句话又触怒了谁,立马有一小群机械师班的学员围过来,七嘴八舌就开始逼问:
“你是凭实力赢了星宝吗?该不是用了什么妖法吧?”
“我听说有些偏远地区的流浪机械师,小花招多得很,你是不是那种?”
“这届印视杯多了药检的程序!你是不是偷偷喝了什么兴奋剂?我听说黑市里正流行一种增强精神力的药剂!”
麋因捧着脑壳,被吵得有点头痛,手里抓着装苏打水的玻璃杯,脸上苦兮兮皱起来,“如果我犯了罪,请让法律来惩罚我,而不是在这搞公开辩论赛。”
风新圣也很无语,用尖锐的目光把人群驱赶开,尴尬地解释:“星宝太受欢迎了,没有办法,学院里的人包括老师,全是她的拥趸。”
麋因嘀咕了一声,“她不应该叫蓝星小夏娃,应该叫小魅魔……”
风新圣幽默了笑了笑,马上就恢复了严肃的话锋,“其实这次的表演赛不是最终目的,我们是为了考察夏娃的机甲,更确切地说,是考察你。”
在他认真的神情里,麋因慢慢意识到重点,“你要考核我?为什么?”
“为了碧鳞龙舌兰号。”他将一份蓝图展开,将电子文件呈现在麋因面前,“我的哥哥风独,目前是碧鳞龙舌兰的驾驶员,这台机甲是完全由神经接驳技术操纵的,风独在两年前,加入星际战团时期开始接触驾驶员工作,神经接驳给他造成了沉重的负担,到现在为止,副作用已经比较明显。我就是想知道,其它型号机甲也有类似的副作用吗?”
麋因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蓝图,靳京坐在她旁边,同样也很好奇,“飞廉秋典号好像也是完全由神经接驳操作。”
她点点头,从图纸上收回了目光,“没错啊,沉希文也很疯,发癫就是副作用。”
风新圣认真了几分,仔细盯着她问:“啵唧电器怎么减轻副作用的?”
麋因一歪头,“你们是军部的人,想要啵唧电器的内部资料很难吗?”
“他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到位,姜苏城一直对我们严防死守,就是不肯透露丝毫的秘密。”风新圣又前倾,靠近了一些,灰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欲望,一张秀美的轮廓甚至带着诱惑的意味,轻轻吐出一句,“只要你肯就范,一切好商量。”
麋因盯着他猩红的一点舌尖,满头问号,“什、什么意思?”
“你懂的。”风新圣霍然一眨右眼,彷如射出了一记wink。
麋因轻微抽了口气,往靳京那边靠过去,小小声地问:“我怎么觉得……他有点不正经?”
靳京带着她一起往后仰,远离了桌边,“不用怀疑,他确实很不正经,以后离这些兵痞、还有未来兵痞都远点。”
风新圣啧了一声,“什么呀,我的意思是想问,你打算要多少钱,才肯把秘密透露给我。”
麋因叹了口气,比较正经而颓废地回答,“老实说,啵唧电器也没有完美的答案。别说公司了,就算是夏娃,也没找到完美解决方式。众所周知,夏娃晚年时,她的精神疾病已经很严重,她就是害怕自己完全发疯了,才离开蓝星消失在了星联。她发疯的原因,就是常年鼓捣神经接驳技术搞的。”
“这些我知道。”风新圣不太意外地说,他又凑近过来,用眼光追踪着麋因,不愿放过她任何的神情转变,“所以,夏娃最后的结果到底是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
麋因抿起嘴唇,明显不愿意说。
他颇为感兴趣地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狐狸一样狡黠的笑容,“还是你想要我用什么交换你手上的信息?你想要什么东西?”
靳京在缄默的气氛里轻叹一声,一句话柔软地把风新圣怼开了,“这件事,主动权应该在我们手上吧,你的态度有点问题,你好像在逼我们。”
风新圣短暂思索了一下,重新定义了一遍这件事,“你错了,表面上看,主动权在你们。但是我代表军部,军部的势力范围明显比你们个体要强势,所以实际上主动权还是在我这边。”
麋因站起身,把自己那一杯苏打水推到桌面中央,用两根手指沾了一下,然后用湿润的手指在桌面划出一道水渍。
“这个,就是夏娃真正的结局。我告诉你了,而且我什么都不要。”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从小酒吧前门走出。靳京望了座位上微微发愣的风新圣一眼,朝他一耸肩,追上了前面的麋因。
9. 第九章
风新圣回到密室,又去见了风独。他带着疑惑的表情,微微低头,还在琢磨着应该怎么回答对方。
结果一拉开门,先看见的是垂头丧气的星宝,她看起来眼圈微红,竟然好像是哭过了一场,弄得风新圣手足无措,微往后退了一小步,脑袋里疯狂旋转,思考的内容变成了怎么迅速安慰对方的情绪。
星宝撅起两片嘴唇,没想到她先道歉了,“对不起阿圣,刚才我有点……太笨拙了,如果我能更灵巧敏捷一些,把所有的元机挡开,可能就能赢了……”
风新圣抬起手,虽然没说话,但是传递出的情绪就是在无声地安慰。星宝和他配合一段时间了,互相之间有了一些默契,当时也能明白他传递过来的语境,但是她很难马上摆脱糟糕的心情,自己走到一边墙角,往上一蹦跳到了桌面上。
风独抱着两臂,看起来还挺轻松,“试探过了?你觉得怎么样,夏娃后裔正宗吗?”
他的口吻很显轻佻,风新圣感觉略微不适,但是没有说出什么,自己坐到了风独的旁边,人还在微微的怔愣里,“御虫女王号赢了,而且赢得很……干脆,是战术实力上的碰撞,没有取巧没有意外。”
风独也被她说得好奇起来,“对方驾驶员是……”
“靳京。”
“最近很……出名的那个靳京?”
风新圣点点头。
“没想到印视杯还挺有东西,我以为他们推出来的有名驾驶员都是花瓶草包呢,没想到随便一个卫冕冠军,开着夏娃的老式机甲,就能打败你的光明天使号。”
风新圣啧了一声,他倒是没有因为这一段刻薄的玩笑有什么反应,但是远处的星宝发出了一声羞惭的嘤嘤声。
“我跟对方聊了聊,我觉得重点不在于驾驶员,反倒是那个机械师,她告诉了我夏娃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兄弟两个隔空对视了一眼,风独用眼光问询着对方,示意他继续往下说,但是风新圣停顿了半天,仿佛是一个沉默的调侃。最后风独终于忍不住问出声,“所以呢?夏娃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风新圣伸出两根手指,“她比划了一下,但是没明说。”
风独皱起眉,一阵莫名其妙,自己也伸出两根手指,复制了一遍对方的动作,“这是什么意思?我觉得你被她耍了,她可能根本不清楚,或者夏娃后裔也就是一个行骗的名头。”
“我不觉得,这件事涉及到能不能治好你的后遗症,应该再观察追踪她一段时间。”
风独对自己的“小毛病”似乎不怎么在意,“如果有办法解决,早就解决了,当初御虫女王号是夏娃一个人驾驶,以前没有操作机械师这种角色,就是从神经接驳后遗症开始时,一台机甲才需要两个人来驾驶,驾驶员和操作机械师共同分担压力,来减轻后遗症的影响。这种方法是后世慢慢积累的经验,夏娃在世时她没有发现。”
风新圣大致是承认的,“她也这么说,她说夏娃离开蓝星,前往消失在星盟时,精神病已经很严重。”
“那今天这场表演赛不是没有意义了吗?”
“倒也不应该这么讲……”风新圣思索了半天,朝着远处还在郁闷的星宝吹了声响哨,问她,“你觉得今天这场比赛有意义吗?”
星宝是小孩子心性,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自己就把自己哄好了,握着拳头冲过来,“下次我一定会赢的!下一场比赛是跟谁?”
风新圣查看了一下印视杯排名,忽然啧了一声,有感而发,“我们下一轮还不知道,要看第一轮的比赛结果。但是靳京下一场的对手是谁,你们绝对想不到。”
“什么?冰凌蓝号?!”麋因吓得在大马路上喊出声,差点扑到靳京身上,抓过他的手腕,盯着他的通讯器看。
靳京也满脸无奈表情,“真没想到,要是换了几天前,有人告诉我,我会和冰凌蓝号对战,我肯定以为遇上疯子了。”
麋因从大惊失色的状态里恢复,就开始思考下面的问题,“那会是谁来驾驶呢?”
“当然是慕含,他至少很熟悉冰凌蓝号。”
“可是……操作机械师转型驾驶员?还是短短几天时间内?这件事太抽象了……”
靳京想了一阵子,开始感慨,“之前总有流言说印视杯的比赛顺序不是随机抽取的,背后有人在安排,甚至还流出一些消息,说可以花钱购买抽签结果,现在我总算信了。这应该是姜苏城买来的结果,他就是希望给我们一个下马威,让冰凌蓝亲自打垮我。”
麋因不敢相信地眯起眼,“可是……他的自信从哪来呢?难道很久之前,他就吩咐慕含准备驾驶冰凌蓝号了吗?而且……慕含是驾驶员,谁来当机械师呢?他要一人分饰两角?”
靳京倒一点儿不担心的模样,双手扶着陆行船的方向盘,轻轻驾驭着庞然大物,“这就不清楚了,我们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先不去操心他们吧。”
说到正经话题上,麋因就开始闹心,“对了,你刚才消耗掉了所有剩下的元机,要是不解决这个问题,我们的处境更抽象。”
他偏过头,眨巴着眼睛满脸的单纯,“你在怪我?”
“……没有,反正早晚都要解决这个问题。”麋因从腿上拿起断裂成两截的一只金属大飞蛾,一边仔细地扫视着,一边喃喃,“幸亏从实物机械逆推蓝图,是历代夏娃的看家本领,我虽然不是最优秀的那一批,好歹算是合格的一个……”
“为什么夏娃当初没有留下蓝图呢?”
“这个解释起来就复杂了,她其实有留下,但夏娃看待世界的角度不同,而且晚年时她已经有点异化……”麋因说到一半时停下,前倾身体盯着前方路边,那里站着个熟悉的家伙,正挥舞着顺手要上船。
“……步彩?”麋因拍了拍身侧靳京,让他把陆行船停下,自己打开了侧门,让跳着脚显示自己的步彩上来。
“你、你为什么在这?”
步彩虽然穿着件棉服,但在寒风里站了半天,冻得冷冰冰的。麋因找了一条毛毯给她,步彩哆哆嗦嗦地接过来,把自己裹成一颗茧的模样,只露出脑袋来,冒着凉气靠着麋因身侧,“还不是为了你,我把你的东西带来了。”
她掏出怀里捧着的小纸箱,里面有几本非常陈旧的手册,一颗雪花球,一台小盒子形状的播放器。
“太好了!”麋因捡起几本手册翻了翻,“我走得太匆忙,东西没收拾,我还以为公司都丢了呢。”
“我在报名的名单上看见你了,你打算继续参加印视杯?”步彩大致上暖和过来了吗,把毛毯打开,她本来就是热情洋溢的性格,一旦恢复了活力,一股热乎乎的气息立马冲向麋因。
“对啊,我本来想放弃,但是……”麋因想到了当初沉希文那一段侮辱性质的对话,羞于说下去,好在步彩也对下面的内容不感兴趣,在一声地震一样的尖叫里扑上来,把麋因压倒。
“姐妹,你肯定能赢,把那些欺负我们的混蛋全三振出局!这样吧,今晚我请客,就去你最喜欢的地方——疯匣俱乐部,今晚不醉不归!”
麋因呵地笑出声,“那是你最喜欢的地方,我不喜欢出去玩……”
步彩勾着她的脖子,大半个身体都挂在她肩背上,“你跟我装什么淑女?不用给我省钱。”
麋因偏过头的时候,看了一眼她的手指尖,忽然微一愣,在她落在自己肩头的五根透明指甲上留意了几秒。
疯匣俱乐部是一处高档娱乐场所,也是机械师和驾驶员经常光顾的地方,这里有最花里胡哨的酒水,最贴心的服务,还有最英俊潇洒的酒保机器人,和最完美标志的女仆机器人。
晚上9点,前门排着长队,步彩大步过去,从怀里抽出一张晶卡,亮给门口的保安,然后一副骄傲的模样转身拉着麋因穿过黑石造景的前庭,进入了灯光迷离的室内。
麋因忍不住吐槽了两句,“姜苏城才有一张疯匣的VIP晶卡,他什么档次,你什么档次?你疯了?”
步彩从经过的女仆机器人手里拿过两只高脚杯,转身递给麋因一杯,脸上投射着四处凌乱的电光,皮肤的质感霎时失真,变得跟周围的机器人一样光滑锃亮。“钱是人挣的,我花一花怎么了?都应该跟你一样,像个貔貅?”
麋因默默苦笑,“如果不是以后得供一台机甲,我可能会采纳你的意见……”
步彩预定的是一间小隔间,四面晶体墙壁是全息投影装置,可以展现出十分拟真的景象,比如广袤的草原,或者神秘的宇宙星空。步彩经过女仆机器人时,在她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她晶莹的光学镜头里还是能看到几分呆滞,机械性地一点头,小黑裙飘飞着走出了房间。
靳京落在最后,刚要进门,忽然瞥见远处走廊的尽头,似乎有个熟悉的人影一闪即没。他进门时表情带着迟疑,麋因马上就发现了,问他:“你怎么了?”
“我好像看见慕含了……”
麋因感觉莫名其妙,“慕含现在还有心情出来玩?他苦练攻击连招还来不及呢。”
步彩陷进柔软的皮制沙发里,因为一杯急速吞咽下去的酒精类饮料,两颊已经升起了淡淡的晕红,吃吃笑了两声,“说得好,冰凌蓝号的特性就是瞬间的迅猛攻势,以前靳京驾驶的时候,每次都是把对方战线一波推平,只有他的手速能做到。”
靳京被猛夸了一通,但没放在心上,还在默默琢磨刚才那一瞥,心事重重地从桌面捉起一只水晶杯。
麋因仔细思考着,“慕含的技术其实还好,他的手速也不算慢,和机甲磨合的时间也够了,不过他的心态有点问题……他到了关键的时刻喜欢犹豫,这是个糟糕的习惯,往往胜负就在于片刻的抉择……”
步彩扑腾起来,故作十分不满的模样,“你怎么又来了?我们是出来玩的,你可快点闭嘴吧!”说完就从桌上抓起一只大肚瓶,倒满了一只细脚水晶杯,塞进麋因手里。
“……你要灌倒我?我只能喝一点点,唔——”麋因没想叫出声,步彩已经按着她的手,把水晶杯塞进她的嘴巴里。
“你也没多老,怎么像个管家婆一样唠叨?”
麋因挣扎着把杯子放回桌面,自己捧着脸颊,感觉一股热力瞬间浮上了皮肤的表层,含糊地嘟囔:“我晚上还要工作,饶了我吧。”
靳京沉吟了半天,也把手里的酒杯搁回桌面,站起身,留下一句“我要出去看看,我感觉不对劲。”
说完他就一推门出了房间,那扇沉重的玻璃门差点夹到他的夹克衫衣角。
屋里只剩下醉蒙蒙的步彩和微醺的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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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步彩像只四仰八叉的动物,挣扎着爬起来,去音响处点播了一首浪漫风格爵士乐,缤纷灵巧的鼓点顿时响彻屋内。
麋因呵呵地傻笑,“要不是我了解你的性向,知道你笔直笔直的,我还以为你在撩我呢。”
“怎么了,觉得我今天太殷勤?”
“没错,你平时那么抠,连杯果汁都没请过,今天大方得出奇……”麋因迷蒙当中转念一想,忽然灵感闪烁,“我懂了!是不是买了印视杯的彩票?你想问我买谁好对不对?”
步彩又靠近了一些,贴着麋因的一侧,甚至可以说暧昧地俯身在她耳边,“那你说说,买谁好呢?”
“唔——”麋因此刻虽然不算很清醒,但是依然努力地思考起来,“如果今天之前,我会说玉丽雪华号稳赢。但是经过了表演赛嘛……我有点改观了,如果是我,我可能会押碧鳞龙舌兰。”
步彩因为过于惊讶,往后一仰,声音都高了一个调,“为什么?”
麋因长出一口气,似乎有点不甘愿,“虽然真的不想承认,但是未来就是属于神经接驳技术的,传统触控总会被淘汰,玉丽雪华号能屹立到现在,单纯是因为司诺的技术很完美。”
步彩干笑两声,“一提到司诺,你就不吝惜把所有的赞美丢给他,人家根本就跟你不熟!”
麋因瘫在沙发上,眼光茫然失魂,瞟着头顶上方的阴影,宛如半梦半醒间的呓语,“你不懂,玉丽雪华号是我的心肝,飞廉秋典号是我的心血……”
“呵——”步彩发出两声冷笑,“我看你在嘴硬,分明是司诺是你的白月光,沉希文是你的朱砂痣吧!”
麋因挣扎着回魂,努力对着空气啐了一声:“晦气!”
“你说——”步彩又来了精神,凑近到她的脸庞,小心地问,“冰凌蓝号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麋因一开始还没揣摩到她真正的意思,半晌才略微领会到,“你是想问,冰凌蓝号有没有可能夺冠?别闹了!就凭慕含吗?他不管是临场应变、神经反射、手速都远远比不上靳京!靳京坐在驾驶舱里,起跳制动攻击一套拉下来,两秒钟就完美结束。”
“可是靳京废了呀!”步彩用一根食指点着自己的下唇,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关键,“他没有精神力,就用不了神经接驳,双方根本就是不公平的。”
“那就要看操作机械师了……”麋因呓语了一声,思绪又开始胡乱飘散,“原本的小组被拆得七零八落,姜苏城能把慕含扶上冰凌蓝号的驾驶员,说明他们真的没人可用了,操作机械师的选择就只剩下……”
她说到这里,脑筋有点打结,舌头僵硬了半天,却忽然产生了一个很突兀的念头,整个人原地愣住,眼光瞟到一侧,震惊地看着步彩,“不会……不会是你吧?”
“呵——”身边人坐直了很多,因为闷热,把紧窄的小外套脱掉,赤着两臂,露出一条精壮的肌肉走线,抓起桌面的大肚瓶,直接对瓶吹了一大口,砰一声将瓶子丢回去。
“我知道你早就在怀疑了。在陆行船上时,你就盯着我的指甲看。”步彩把自己的双手伸展开,故意树立在麋因的面前。
“你肯定很奇怪,我怎么留起来指甲了,因为我们都留不了指甲,我们总是剪得光秃秃的,我们是真正干脏活累活的人,有搬搬扛扛的活儿,我们来干;桌子坏了,仓库的架子要修,也是我们来干;就连机甲油箱的清理工作都要我们干,我抓寄生虫都要抓吐了!可是那些挂名机械师成天什么都不干,指甲留得又细又长,贴满亮片钻石,他们凭什么级别比我们高?!”
步彩气得大吼期间,麋因全程保持着惊呆了的神情,瞪得眼珠子就快滚出来了。
“你……你搞这么复杂,做了这么多小动作,目的就是去当一个光拿薪水,不干活的机械师吗?那你牺牲得怪多了,连底线都可以不要?”
“我没有你那么高尚!”步彩又爆吼了一声,打断了麋因的话。她情绪激动,眼眶怒瞪着,站起身高高俯视着沙发上的麋因,“我就是想过好一些的生活,有什么不可以?我也想像那些高级机械师一样,每天打扮得光鲜亮丽,画画图纸,谈谈设计理念,拿着高薪指挥别人去干活儿,有问题吗?”
沉默的气氛当中,麋因将手掌合到眼皮上,似乎不想再看面前这个场景,她的声音沉郁下来,心痛地回答:“没问题,可是——当机会来临的时候,为什么他们选你来操作冰凌蓝号?因为上面的人其实清楚,你才是那个真正能干活儿的人,你所谓的那些高级机械师,很多人干不了。”
“是啊,”步彩跟着谑笑起来,“他们其实都知道,但是他们不在乎,他们也不想改。”
刚才出门的那只女仆机器人又回来了,这次她带了一群没有出厂标号,没有个性涂装的白板机器人,从两边把麋因固定在沙发上,不让她起身。
“你要干什么?”发现眼前的小伙伴要来真的,麋因终于从迷惑变成了恐慌,“步彩,你不要做后悔的事!你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实际上步彩连心跳都不曾波动,双手插袋,微微前倾探出手,从她的喉咙间把辅助发声器抽了出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你叫破喉咙也没用,是吧?你的喉咙上有个大洞,麋因,你现在叫不出来了吧?”
10. 第十章
靳京一路跑过光影迷幻的走廊,拨开无数水藻一样垂落下来,轻轻飘摆的挂饰。
羽毛、玻璃、丝绸、蜡纸……各种材质,各种装饰,各种无用的东西充斥着这个混乱的空间,整条走廊就像个荒诞的艺术品展厅。
“站住!”靳京冲着走廊尽头大喊一声,把那个正要溜走的影子叫住。
慕含原地兜了个圈,黑白工装裤后面拖拽着两条彩色线绳,在半空挥舞出一条多彩的虚影。他看见靳京,并不意外,一副早就知道了的模样,略微歪着头,下颌翘起,带着几分不耐烦。
靳京穿着他很熟悉的褐色旧夹克衫,下面一条紧窄的黑色西裤,两个人在昏暗恍惚的灯光里对峙着,这很难不让人想起过去在北区的日子,靳京还真的怔愣了瞬间。
“干什么?”慕含一张手,光棍儿的模样让他回过神来,靳京皱起眉打量了他半天,忽然醒悟过来,转身就要冲过走廊,身后却已经站了一排没有任何标志和编号的白板机器人。
他在一瞬瞳孔紧缩,已经意识到不妙,身后的慕含却收起了刚才不正经的态度,有些低落地说:“我也不想为难你,这些我做不了主,你别怪我。”
靳京目光下垂,装作漫不经心,其实心里正在飞快地打算主意,“以前在北区,你打架打输了都是我救你,你现在要跟我来这一套?”
“我当然知道,光凭两只手,我肯定打不过你,所以找了这么多帮手啊。”慕含将指关节抵在唇峰,打了声响哨,那一排机器人瞬间开始动作,但是靳京更快一步,一撑身侧墙壁,凌空跃起,两脚分别踢中了左右两只最近的机器人,将两副沉重的金属骨架踹得倒飞出去,将墙壁凿出两团凹陷。
剩余的机器人却已经扑到近前,靳京靠灵活柔软的腰身,往后仰弯,又躲过一记攻击。但身后忽然突进的风声没躲过,似乎是一个肘击,总之坚硬猛烈的一肘,打得靳京剧痛中前扑,早在前面拦截的机器人顺势勒住了他,把他固定在地上。
慕含被刚才几招狂猛的互殴惊呆了,一直缩在后面,等确定靳京动不了,才慢慢吞吞走到前面,低头俯视着,“何必呢,我不想做到这个地步,咱们就不能和平一点,安静度过这几分钟?”
靳京又猛烈挣扎了几下,被身后的机械臂死死勒住,他呼吸粗重,满面通红,但是眼里尖锐愤恨的目光刺穿过狼狈,好像要变成实质,让对面的慕含见血封喉。
“为什么?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慕含又默默抿起唇角,微不可见退了一小步,“我的目标不是把你怎么样,就是拖延你一点儿时间。”
“你的目标是麋因……”靳京更确定了自己想到的,被狂怒的情绪点燃,重新涌起一股强大的力量,竟然把压住自己的机器人掀起来,他趁机一伸手,从上方薅到了对方裸露的颈椎组织,一发力把金属骨骼丢出去,撞倒了另一架机器人。
慕含吓得差点起飞,他表演了什么叫立定跳远的极限,硬是飞到了另一架站立的机器人身后,隔着一段安全距离喊话,“我不想伤到你,你别逼我!”
靳京啐了一声,将口腔里细碎的血沫呸出来,似笑非笑看着他,“可是我想伤你。”
慕含其实是怕他的,恨不得整个人缩进机器人身后,“听我说!看在往日的交情,我跟你说一句实话……”
“我们还有往日的交情?”靳京笑得更加危险,他忽然往前突进了一截,吓得慕含往后一跌,坐在地上,双手胡乱划拉,“你以为那个小机械师对你就是全心全意?你根本不知道夏娃后裔是什么东西!”
靳京抹了一下嘴角零星的血渍,没有急着开口,慕含以为他听进去了,赶紧抓紧时间突突突地讲:“我亲耳听到姜苏城说,以前整个啵唧电器都是夏娃的!不光公司,就连科研院、军部、星联防……整个蓝星都是夏娃的!她就像蓝星女王一样。但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家族日渐衰落了,这些部门组织一个个脱离了夏娃一脉的掌控,她的真正目的不是参加比赛,她想光复门楣,她想恢复权势,重新掌控这些东西!你只是她找的打手而已!”
终于等到他说完,靳京扫视了一圈周围剩余的几架机器人,轻声问:“说够了,那往日的交情可以了断了?”
慕含瞳孔地震,以为他还是不依不饶,近乎开始苦苦哀求了,“我知道,我比不了你!我根本没想过要当冰凌蓝号的驾驶员,但是我只有这一次机会。你很清楚我们一路从北区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努力到这里,吃了多少苦头,我必须抓紧这次机会,哪怕要和你为敌!”
靳京冷静了几分,一贯和煦的脸上,是从没有过的冷冽,冰蓝色的瞳孔微微收缩,指了指远处,薄唇掀开,“趁我没改变主意,消失在我眼前。”
眼看着慕含带着余下的机器人,丢盔弃甲地跑开,靳京才转身趟过满地零散的残骸组件,迈过两架被击打得细碎的机器人遗体,冲过走廊,跑回了小隔间里。
步彩已经走了,剩下麋因一个人面朝下,躺倒在凌乱的沙发里,一条彩色粗纱桌布盖在她背上,褐色的长发如同罐子里泼洒出的液体,在沙发上摊开一大堆。
靳京手忙脚乱地冲到沙发边,把她翻过来,看见她跟昏睡差不多,身上没有什么痕迹,不过脸上都是哭过的泪痕,哭得鼻头红红的,斑驳的眼泪可怜兮兮挂在两靥。
“麋因……你别吓我啊!”他一时没有主意,心慌地把人打横抱起,往俱乐部外冲。天已经黑透了,街面上灯火阑珊,正是热闹的夜生活开始时,中心城的另一面正在苏醒,狂欢、繁华、纸醉金迷,满街都是华服男女,把抱着人的靳京淹没在欢乐里。
一台银色卵型小飞艇忽然停在身侧,反射光屏消失,露出风新圣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他瞟了一眼麋因在褐色长发团里的小脸,扭头示意,“上车。”
靳京没有多余的话,径直抱着人钻进了小飞艇。
风新圣转成自动驾驶模式,转身返回后面舱室,查看麋因的状况。
靳京还没有完全慌乱,先开口质问他:“至于吗?白天输了一场表演赛,跟踪我们跟到晚上?你想干什么?伺机报复?”
风新圣啧啧两声,懒散地解释,“我明明是在保护你们,起码我比你们的老东家和善多了。”
靳京又快速检查了一遍,把麋因两只袖子挽高,结果在她右手腕内侧发现了一块发散着微弱蓝光的印记。
“看起来……好像有人在她皮下注射了什么东西。”风新圣也凑近,捧起麋因的手腕放到鼻尖之前,甚至嗅了嗅味道。
靳京把麋因的手拉过来,用看变态的眼光警觉地盯着他。风新圣并不在意,微微耸肩,“我们都不是专业的,不如问问她自己,她可能知道。”
“但是她现在不清醒……”靳京还没说完,就看见风新圣屈指弹了一下麋因的额头,发出轻轻的啵的一声。
“你……”他还没等表示不满,就听见了隐隐的抽吸声,麋因已经开始捂着脸哀泣。
两个人都不敢上前打断,一时间舱室里只有嘤嘤的抽泣声。
靳京硬着头皮,极尽委婉地问她:“那个……步彩有伤到你吗?”
她又抽吸了一下,捂住脸的双手还是不肯放下,“她、她伤到我的自尊了……”
风新圣悄悄对着一侧翻了个白眼,靳京丢给他一个不满的眼色,又转回来小心翼翼地问:“除了自尊呢?有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风新圣已经忍不住了,抓着她的小臂,拎起晃了晃,“就是说,除了这块好像检疫合格的印章之外,她还动了你别的地方吗?”
麋因冷静多了,自己把手臂抽回来,默默坐起身,“……没有。”
靳京终于松了口气,但是看着她手腕内侧淡蓝色的印记,好像一枚电光纹章,又有些揪心,“这是什么东西?”
麋因自己也用手指尖捻了捻,花了几秒确认,“这是个光纹追踪终端,姜苏城手里应该有追踪器,这样一来,我以后画的图纸,设计的一切蓝图,总之碰触过的电子设备,他都能掌握了。这个一般是联邦用来控制一些破产的机械师的,可以强制拿走他们的设计去抵债。或者是用来强制监控危险的□□分子、恐怖分子。”
风新圣身为金字塔上层人士,只能啧啧称奇,“还是资本够狠呐,什么样的对象都能刮出价值来。”
“你受伤了!”麋因才发现靳京的状况,手指想要轻碰一下他的嘴角,又不敢真的触摸到淤青的地方。
他倒满不在意,“没有,这不算受伤。”
风新圣就在边上看着他们互表关心,被闪得不忍直视,懒洋洋地提醒:“别秀了,回家去再秀,还有十分钟就到振工路了。”
“不不!”麋因绝望地扒着玻璃,转头惊恐地说,“我不能回家。如果鲁比尼看见这些,她会直接冲进公司,血洗啵唧电器,毙了姜苏城的!她没有理智,她也没有多少法律意识。”
靳京想了想,问她:“你有门禁时间吗?鲁比尼管得严吗?”
麋因摇摇头,“那倒没有,只要别没有缘故地夜不归宿……”
“那就说我们出去玩了,我们找间旅社凑合一下……”
风新圣不太赞同地插话,“啵唧电器恐怕还不肯放过你们,我看不如跟我回国家学院。”
麋因有点排斥,“国家学院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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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态度,我们还没弄清楚呢,别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风新圣做出捧心之姿,“我很伤心啊,所以刚才发生的一切,对你来说是鼎力相助,对我来说叫喂了狗了吗?”
靳京蹲低了一些,凑近她问:“你有地方去吗?”
“唔……去黑市吧。”
所谓的黑市,并不指某一条街,实际是个抽象概念。中心城所有的肮脏买卖,一切不能放到台面上的钱权交往,都可以被概括到黑市的生意范畴内,它就相当于中心城的另一面,独立于光明公正的形象存在,所有人都知道,至少听说过,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黑市的位置。
“所以……黑市就在你家旁边?”靳京抬起头,放眼望去,面前是一处灯火通明的小胡同,狭窄的构图显得前方非常危险,闪烁的霓虹灯光又显出诱惑。无数堆积起来的商业牌匾,跟拥挤的公寓宿舍相同风格,人声伴随着机器的嗡鸣,到处忙碌又喧闹。
麋因不太喜欢这个地方,下意识拢紧了自己的灰蓝色防水外套,小心翼翼地先迈出一步,踩进了一小滩积水里,涟漪层层飘荡开,将倒影中的黑市夜景碎开了。
“平时都是鲁比尼管理这个地方,她不让我接触,我对这里的生意不太熟。”麋因略微有些感慨,“鲁比尼虽然算不上一个很好的家长,但是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保护我,其实我才是族长,打理黑市应该是我分内的事。”
靳京为周围庞杂的细节和纷繁的叫卖声呆滞了一会儿,忍住嘴角抽搐,正经地问:“这些——也都是夏娃留下来的?所以那个传说里的蓝星英雄、女王,她亲手建立了这样一个非法交易的市场,干什么用?”
“黑市不是夏娃建立起来的,从前就有,自古就有!而且在联邦帝国时期非常猖獗,什么都敢买卖。夏娃整合了所有的派系,禁止了很多过分的生意,她没有彻底取缔黑市,可能是因为当时有很多下城区出来的底层人民,需要黑市存在。现在也是,像鲁比尼这样被大众驱逐的混血种和变异种,他们也很需要黑市。”
“那我不好评价了。”靳京抱着两臂,慢悠悠侧身挤过狭窄的通道,顺势瞟了一眼阴影里算命的神婆,还有偷偷交易不明粉末的小商小贩,“如果10人议会里的成员听到你这段话,大概会气死。”
麋因扯了扯嘴角,但是却笑不出来,“现在黑市是我们谋生的手段,实际上……如果不是能从这里抽成,我根本养不起御虫女王号。”
靳京刚想说点什么,一个鬼魅的人影就堵在前路,他戴着兜帽,把脸挡得严严实实,用变声器跟麋因交代:“老大让你去一趟,他有事跟你商量。”
黑市之主,或者说表面上的主人是黑凯乐。他是个中年壮汉,留着黑短的小平头,粗硬的头发像钢丝一样炸开。脸上横贯着一道狰狞的疤痕,穿着件紧绷在肌肉上的小背心,裸出两侧膨胀的二头肌和三头肌。
两人被带到他的狗窝里,满地散落着喝空了的能量饮料,还有捏扁的啤酒罐,黑凯乐正仰歪在破烂渔网吊床上,左右摇晃,没有个正形。他肯定是听见两人进门的声音了,眼神却没看他们,径自注视着自己怀里捧着的小型平面电脑,懒洋洋地说:“有几件生意,我找不到人干,只能你来了。”
麋因习惯了这种三天两头出现的“外包活儿”,隔着老远伸头去看他的屏幕,“具体是什么?”
“有个冤大头,想要装修他的庄园,要求全部家电智能联网,大到车库、办公室,小到窗帘自动开关。我找了几个机械师,都嫌事多钱少,只能你亲自上了。”
麋因点点头,没太放在心上。黑凯乐一翻身下了吊床,大步走近,把手上的平面电脑递过来,“还有一件差事就比较抽象了,有个东联邦的收藏家,高价收集一套卡牌,他找到我,说是多少钱都可以,只要帮他弄到。”
麋因就着屏幕看了一眼,立马变了脸色,“他要的是夏娃的收藏,我不能给他!”
黑凯乐挑眉望着她,满脸的讥诮,“多少钱都可以,也不出手?”
麋因十分坚定,“多少都不行,鲁比尼要是知道了,会先掐死你,再来砍死我。”
提到鲁比尼,他就立马气馁了几分,表情也丧下来,“就是几张破卡牌而已,之前你不是还把夏娃的那些外星植物给捐了吗?如果出手的话,那几棵破草能大赚一笔!”
麋因感觉自己在对牛弹琴,“那不一样!我把外星植物捐给植物园,是怕鲁比尼给养死了。现在家族是没落了,总要有点体面吧,不能把夏娃所有的东西搜刮一空,全变卖了!”
黑凯乐哈哈大笑了几声,“你愿意喝西北风,我没有意见,祝你喝饱。”
11. 第十一章
黑凯乐准备了一间跟他的狗窝差不多的房间给两人住,靳京一推开门,就被迎面扑来的一阵子凝固的气味呛得连咳,他捂着口鼻退回来调整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冲进屋里,迅速找到墙上的窗户,一把推开。
一股带着夜雾的湿冷气息瞬间涌进了气闭的房间,靳京终于能放肆地呼吸两口,他依靠着窗口背对着扑上来的湿冷空气,对着门口的麋因招了招手,示意很安全。
麋因比较尴尬,她进门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我觉得……我应该解释一下,呃……夏娃后裔听起来很高贵,但其实,到了我这一代,交到我手上的东西实在不多。”
靳京眨眨眼,一时间没明白她到底要说什么。
“但是不用担心,我养得起御虫女王号的,比赛一定没有问题。”
现在轮到靳京迷惑,“我没有担心这个问题,其实刚才我就想说,我当了几年的驾驶员,我有一些积蓄,维修机甲本来就应该是驾驶员出钱。”
麋因一愣,“你……以前跟慕含合作,都是你出钱的吗?”
“那不一样,我和慕含不讲究这些。”
他随口说了一句,麋因却立马感觉到心里有点不对味起来。
难道他与慕含不分彼此,和我就讲究起来这些了?但是随即一琢磨,又觉得也有道理,他跟慕含两个人一起从北区长大,本来就是竹马竹马的交情,又一起在啵唧电器里打拼,财物上不分彼此倒也正常。
靳京还不知道,她心里已经来回转了几个主意,自己在小破屋里转了一圈,靠墙放着一张铁架床,床头正对着窗口,一抬头就能看见弥散的雾气和隐约透出的灰蓝色月亮。他随便扯了一条毛毯,铺在地上,又从床上捞起一只枕头,把自己往地上一摊,背着身平静地道一声:“晚安。”
麋因慢吞吞爬到小破床上,外套也没脱,穿着难受的防雨绸布料,有些无措地抱着自己两只手臂,姿势像只吸血鬼,直勾勾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她一无聊,思绪就开始四溢飘散,开始回忆刚才的对话,越想就越不是滋味。
他其实并不清楚,养护一台机甲要花多少钱,那根本不是一个普通人能承受的。虽然他当了几年明星驾驶员,这期间薪水加奖金相当高,但是对于一台机甲来说就不够了,机甲相当于吞金兽……
麋因翻了个身,眼光也顺势落到了地上的靳京,他背着身,也不知道睡着了没,体侧表现出一条矫健的曲线,虽然现在是放松状态,但还是能从轻薄的衣料下看出健朗的肌肉走向,金色马尾散开,披了几缕在肩臂上,甚至还能闻到一丝他那种阳光曝晒后的纤维味道……
意识到自己像个痴汉一样,麋因赶紧又翻了个身,面对着整堵灰墙,上面的霉菌好像一副失败的画作。一个念头冲上头来:
这可真像我,天生残缺,人人看了都讨厌。好不容易转运进了夏娃的一脉,接手的又是一副即将崩溃的盘子。如果我还能留下点水花,可能只有在印视杯了……
她是带着某个念头入睡的,感觉自己只睡了短短几小时,一道湿冷的光线照射在脸上,把薄弱的睡意搅扰一清,麋因一手搭着额头醒过来,窗户早就关上了,屋里恢复了浓重的灰尘味道,静悄悄只有她一个人。
地上简陋的地铺已经收拾了,她在床头看见靳京留下的一张纸条,上面是他标准的好学生笔迹:
我出去一下,中午返回。
麋因知道,他一定是筹钱去了,她情绪低落,自己收拾了一下东西,背着破烂的帆布小背包回到了集体宿舍区。
“别忘了我跟你说的买卖。”临出门前,黑凯乐又从身后提醒了她一句。
麋因转身,看见对方跟昨晚一样,躺在吊床上轻轻摇曳,手里还提着酒瓶子,每天……不,每时每刻都在醉生梦死。不过麋因懒得管他,随口保证,“放心吧,我不会让鲁比尼知道的。”
黑凯乐邪气一笑,对她比划了一个耶的手势,“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所以事成之后五五分账。”
这下他清醒过来,一下子打吊床上坐起来,“夺少?你有点……贪了吧?”
麋因猜想,他原本想说的是“不知好歹”。她抿起嘴唇,换了个话题,“听说,我们一个多世纪前是一家人。”
黑凯乐轻轻讥笑,“你要是像夏娃一样牛×,我现在还可以当你的家人。”
失去了调侃和逗乐的心情,麋因摆摆手径自转身,“四六分,不能再少了。”
身后传来一声试探性地喊话:“三七呢?要不然……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下回四六行吗——”
麋因回到了集体宿舍区,鲁比尼刚刚推着贝尔老师遛弯回来,她看见麋因并没有追究夜不归宿的事,这大概是鲁比尼为数不多的好处之一,她跟传统家长完全不同,跑出去疯玩?可以;乱搞男女、女女关系?可以;打架斗殴,当街溜子?可以,呃……别打输了就行。
“你晚上跑出去交//配了?”
果然,只需要简单的一句话,鲁比尼就能硬控麋因半天,她缓慢地转过身,漫长叹气,开始正经地解释,“我没有去交//配,我干的是正经的工作。”
鲁比尼竟然不太相信,“有什么工作不能在家里干,要跑出去躲开我?”
麋因一脸崩溃的表情,在她开口之前,鲁比尼竟然先截胡了,“不用跟我解释,我支持你。”
麋因开始抓狂,“你支持什么东西?!”
鲁比尼一耸肩,以核爆之姿开口暴杀,“你懂的,处子之身确实很宝贵,但是三十岁的处子就很丢人了,所以我支持你。”
麋因只想开枪射击,反正鲁比尼的体质宛如野生怪物,三枪打不透。结果在她手舞足蹈的崩溃动作里,比鲁尼看见了她手腕内侧的蓝色标志,伸手一指,“那是什么?”
麋因被又一次硬控住,她想起自己的主线任务来了,一摊手,“老师的工作室钥匙给我,我要去……把这个光纹擦掉。”
比鲁尼把钥匙交过去,忽然间想起来,“哦对了,姜灿早上过来,她等你一阵了。”
“……下回能不能先说要紧事?你又对交//配不感兴趣,天天问干什么?”
姜灿是带着自己的文稿赶来的,虽然昨晚没睡好,挂着两团清浅的黑眼圈,但她精神亢奋,像磕了药一样,兴冲冲把文章展示给麋因看:
“我们首战告捷了,而且赢的是光明天使号!我要把整场比赛的录播放网上,我们马上就要红了!”
麋因就比她冷静多了,提出一个合理疑问,“国家学院会同意吗?你把表演赛过程放上网,我们会面临双向的攻击:国家学院的指责,还有网民的质疑,其中大部分是机甲发烧友的谩骂。”
姜灿默默翻了个白眼,“让他们来骂好了,我的专业是什么?”
“和人骂街?”
“差不多……哎呀你不懂,就算被人骂,也好过无人问津。国家学院那边你不用管,他们要是敢来指责,正中我的下怀!我还怕他们不来呢,打输了还敢叫唤。”
麋因摸到椅子上坐下,捧着手疲倦地说:“先不说那个,有件事我需要你帮忙。”
姜灿看见她手上的光纹标志,愣了好半天,“这是什么?要说中心城有什么花样玩法,我都懂得呀,淑女联盟可是一切流行的前沿,还有我不知道的?”
“这是一枚光纹追踪,你不知道很正常,破产的机械师才有这个,是姜苏城搞我……”
姜灿比她更气愤,插着腰开始原地骂街,“别怕!我回去帮你搞他,哼!说到搞人,他算什么?让他试试我的力气和手段!”
麋因抬了抬手,打断她的舌灿莲花,“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这个擦掉,不然我就不能继续工作了。”
“哦对。”姜灿反应过来,蹲低一些,捧着她的手认真研究起来,“那怎么办呢?你说这是用来对付破产的机械师,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这是联邦用来对付老赖,逼他们还钱的手段?”
“可以这么说。”
姜灿嘶了一声,“那……只能找上面的人解决了,你10议会里面有人脉吗?”
麋因苦笑,“我要是有那个人脉,为什么会被姜苏城雪藏?”
“那……人民联合会里也没有关系了?”姜灿自己琢磨了一会儿,忽发奇想,“我知道10人议会里面有一个司诺的脑残粉,你跟他合作了好几年,手上有没有他的裸照之类的?”
“……”麋因只剩下呆滞地看着她,姜灿又赶紧为自己辩解了两句:
“哎呀,现在是特殊时期,就不要那么高尚了。你好歹也是啵唧电器内部职员,真的没有点私货,可以拿来变现一下?”
“……你在想什么?我是个正经人。”麋因指了指自己的帆布包,“把里面的东西给我。”
姜灿莫名其妙,从她那个小破包里翻出半截损坏的金属飞蛾,把姜灿吓得原地跳起来。
“妈呀!这是什么?!”
麋因眼疾手快,从她手里把断裂的元机捞过来,以免她扔地上。“这是御虫女王号上的一只元机,本来满配置的御虫女王号可以搭载40架元机,可是夏娃离开后,元机就没法制造了,我要是不能破解制造方法,参加印视杯就是个笑话。”
“!”姜灿低头瞪着桌上的残骸,又不可置信地把眼光扭转到麋因身上,“所以你解决自己身上难题的办法,就是制造点难题,让我也跟着难受?”
麋因闹心地沉默了一会儿,“你们上流阶层的思想都这么扭曲吗?把你手边的壁柜打开,里面有个金属盒子,拿出来。”
姜灿照着她描述的,从柜里临出一只做工颇为考究的银色手提箱,在一片简朴气氛里,这个东西闪闪发光,宛如一件传家宝。
麋因输入一串漫长密码,把盒子打开,从里面掏出一台……奇怪的机器,乍一看像台厚重的手提电脑,制式陈旧,像上个世纪的古董,连接屏幕的底盘上放着三枚奇异的蓝色胶囊。
姜灿好奇得不行,“这是什么?”
麋因指着屏幕,“夏娃生前有个电子管家机器人,叫做提米科玛,管理她所有的东西,包括她的机甲、数据库、装甲机车。她通过联网方式,和机器人管家连通……”
“等一下!”姜灿一下没听懂,抬起一只手停在半空,“能不能解释解释,什么叫和机器人联网?这是你们机械师之间的黑话吗?”
麋因摇摇头,“不是,就是字面的意思,夏娃她……她把自己电子化了,她之所以能强到蓝星第一,因为她已经不算自然人,她就像我们联邦的主脑AI一样,她的人格和精神都已经崩碎,全靠着程序矩阵拼接起来,所以实际上她是伪装成正常人在生活。但是晚年时期,由于机体生理功能蜕化,她的精神病越来越严重,越来越难以组织程序,运转思维模型,她才决定离开蓝星的。但是她把机器人管家拷贝了一份,放在这台主机里,以防我们遇到艰难情况,需要使用。”
姜灿比麋因更激动,“你有一个好祖宗!你看她想得多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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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这个祖宗好不好以后再说,先解决眼前的危机。”
“对对!这是什么?”姜灿又用手指尖轻触了一下蓝色的胶囊。
“这是一种药剂,吞下去之后可以在短时间内拥有夏娃的能力,和管家机器人连通,直到药效消失。”
姜灿点点头,想了想又开始疑惑,“那为什么她只留了三枚呢?这么重要的外挂,只给了三次使用机会?”
“为了防止后裔跟她一样,精神分裂啊。”麋因无奈地捻起一枚晶莹的蓝色胶囊,纺锤型的外壳,跟一粒鱼油差不多,“这种外挂的副作用就是脑损伤,她只留了三枚,是划了一条安全界限,保证使用这么多,脑损伤不会严重到发病。”
姜灿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表情十分严肃及动情,“咱们不用了乖乖,什么印视杯,什么元机,可去他的吧!我现在就回去找司诺的裸照,贿赂10人议会,帮你把破印章给消了。”
麋因从她的手里摆脱出来,径直把胶囊吞下去,平静地说:“我要参加,我还要拿冠军,我可以不活,我的机甲不能输。”
姜灿担心的话还没说出口,一阵遽然上升的强烈迷幻感,就夺取了麋因全部的感官,她往后一仰,软软地靠在座椅靠背上,瞳孔里从深棕色的圆心,出现了一星点宛如电光的刺亮,迅速整团瞳孔被电路图般的线与点占满。
屏幕上自动开机,出现了一只萌萌的二维小机器人,圆筒形状的身体从屏幕一侧滚进,挥舞着机械手,嗨一声向麋因问好,“初次见面,我是提米科玛,想必你是这一届的后裔,请问有什么需求?”
麋因举起手,手腕朝前亮出光纹追踪标志,“我要把这个消除掉。”
“可以,请您将我和旁边的元机链接。”小机器人滚到屏幕的边角,伸出机械手指着旁边躺尸的半截金属飞蛾。
麋因按照它说的,掏出工具箱,打开元机的核心,在轻微电流的刺激下,飞蛾的几条尖细节肢猛然抽动了一阵,跟一只真实的大飞虫差不多,抽搐咕涌着,扑腾着残破的翅膀翻过身,轻轻落到麋因的手腕上。
提米科玛提醒一声,“现在开始擦除追踪程序,可能会有轻微刺痛感。”
尖细的虫腿不停动作,遵循着统一节奏,发出打字机一样的清脆声响。几道极其细微的光线被喷射出,不时在柔软的皮肤表面烧灼。疼痛确实是很细微的,对于麋因来说影响不大,倒是伴随的细碎痒感比较难忍。
大概花了十分钟,那枚圆形光标完全消失了,留下一团跟烫伤差不多的浮肿红印。姜灿尖叫着惊叹:“太神奇了!要是10议会知道了你可以擦除他们的光纹追踪……”
她说到一半,慢慢变了脸色,人也冷静多了,“我们就完了。”
麋因倒平静很多,把还在搓手手的飞蛾拿起来,放到自己肩膀上,“议会比我更了解夏娃一脉,我想他们大概知道,而且不会声张的……只要我老老实实不作妖。”
趁着药效还在,她赶紧追问小机器人,“我想重新批量生产元机,把御虫女王号的详细蓝图给我,还有元机制造方式。”
“好的。”小机器人做了个鞠躬的姿势,“不过元机的制造需要我的主人——夏娃身边的编织者参与,因为元机的核心——智能光纹芯片只有编织者这一类超精密技工可以制造。”
麋因闹心地垂下头,半天只能应声,“知道了……”
姜灿安慰性地拍了怕她的肩膀,“别气馁,你肯定能赢,我在中心城里吃过见过,你就是我认识的最优秀的机械师!我得回去改稿了,晚上等着看文章暴火网络啊。”
麋因想了想,又叫住了她,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只满是印花的小盒子,“有人要高价收购这些卡片,你觉得我应该卖了它们吗?”
姜灿伸手从盒子里抽出一张,闪烁的卡面上亮起许多小灯珠一样的光点,随着角度略微改变,卡面上的图案也变了,从一朵闭合的蓝色百合花蕾,成为一朵完全绽放的硕大花朵。
她惊得说不出话,“……确实、确实很漂亮,这种稀奇玩意儿我第一次见,可是它毕竟是一张卡牌而已,除了观赏没有其它作用了……对方出多少?”
麋因一摊手,“空支票,随便填。”
姜灿瞪圆了眼睛,“……那还等什么?快点出手哇!等对面的大傻子反应过来就晚了。”
麋因很苦恼,脸色晦暗,语气艰涩,“我把夏娃的坐骑和女仆机器人都给了姜苏城,去交换御虫女王号;把夏娃的外星植物都捐了,夏娃育婴园也黄了,现在连她收藏的一点小玩具也要拿去卖了?我……我不想看到所有夏娃的痕迹在我手上消失殆尽。”
姜灿想了半天,该怎么安慰她,最后蹲下身,几乎趴在她的腿上,一脸真诚地说:“就算留着所有的遗产,又怎么样呢?关于蓝星的夏娃这个美称、这段传奇还是会慢慢消磨在时间里,但是你用这个名号出来闯荡,赢得印视杯!你让她的名字又响彻中心城了,这样更有意义!”
她走后,麋因想了半天,最后做了个决定,用通讯器呼叫黑凯乐,“我想好了,卡片可以出手,把对方的信息给我,我要马上见面。”
黑凯乐正在牌局里,可以看到背景里乌烟瘴气,他叼着一根电子烟,筹码夹在耳朵上,抬手看了一眼镜头,不耐烦地敷衍,“好好,我把对方的通讯码发你,他用是东联邦的号码,可能不太好联系。”
“对方怎么称呼。”
黑凯乐又翻了一眼通讯录,“我看看……他叫温良夜。”
12. 第十二章
麋因本来打的主意,是趁靳京中午返回前,迅速谈好价钱,把卡牌出手,然后马上返回,就当无事发生。结果没想到对方约定谈话的地点,就在疯匣俱乐部。
鉴于昨夜,这个鬼地方给她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麋因预定了一间距离出口最近的小包厢,没要酒水,还把女仆机器人都打发了,明显就是想迅速交货,然后立马拜拜。
她刚刚在桌边的沙发坐下,门外的一串玻璃饰物就凌乱作响起来,一个高挑的人形影子推门而入,在略显昏暗的橙红色室内灯光里闪了麋因一跳。
她惊讶的是,对面竟然是一个生化人,穿着带兜帽的黑色卫衣,大冬天里十分单薄,下身一条全是口袋的运动裤,还横跨着一件运动背包,总而言之与人无异。
“你、你就是温良夜?”
生化人在她身边的沙发坐下,现在距离更近,能比较清晰地看到,它的脸壳边缘一道金属拼接的缝隙,无机质的眼珠子是浅灰色的,迷离的光晕里被渲染得更加不可捉摸。表情十分微妙,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回答:“我可以是。”
麋因无语地挠头,掩饰自己的尴尬,“咳,这个东西,对你有什么特殊意义吗?你竟然愿意花巨款寻找它。”
哪知道对方还是不肯直白点出,又模棱两可来了一句:“你说呢,你不清楚吗?”
按照正常人的思维,麋因现在应该很不爽,奈何她此刻只想要钱,对眼前这个生化人的秘密一点不感兴趣,干脆开始唱独角戏一样推进话题,“我也不讹你,按照市价……当然,是黑市的价格,一张一万星币,全套20张,价值翻倍,40万不讲价。”
对方没有什么表示,也不说好,也不拒绝,只是在用一种近似于暧昧的眼光打量着麋因,半天看得她汗毛竖起,才姗姗开口:“这次生意很划算,就这么定了。”
麋因刚想松一口气,听见对面的人又开口了:“有一条要求:我希望你当着我的面数一遍这些卡牌。”
她愣了半天,“一共就20张,你是个生化人,光学镜头打量一眼就清楚了,有这个必要吗?”
它竟然挂起一个轻笑,“我只有这一个要求,40万星币,马上转账。”
虽然满头问号,虽然对面的生化人的微笑让人毛骨悚然,但看在钱的份上,麋因还是一手掏出那一叠卡牌,用一种僵硬的姿态开始上小学生数学课。
“1——2——”
她数一张,就把一张卡牌拍到面前的矮桌上,生化人全程一直盯着她落下的手掌在看,甚至某一个瞬间,麋因感觉它真正想要的根本不是卡牌,就是自己的手。这种幻觉让她感觉毛毛的,害怕下一瞬对方会掏出一把砍刀,把自己的手切下来偷跑。
“7——8——”
眼看数到了半程,头顶的灯光倏地闪烁了一下,眼前有半秒钟的黑暗,麋因还未反应过来,手里就恍然一空,连同桌面上的东西被一股轻飘飘的力量挥到了地上。灯光再亮起,还能看到一个灵巧闪过的影子,仅仅半秒过后,一切又归于黑暗。
麋因在紧张的顶点跳起来,孤零零地站在黑暗里,她迅速打开通讯器上的手电筒模式,用一线强烈的光柱扫射过整间屋子,除了自己已经空无一人,原本散落在桌面上的卡牌也已经失踪,很明显,到现在为止成了一出抢劫案。
她追出去一段,一直跑到了俱乐部大门口,看着眼前不规则的方形门框,外面透入的天光,和身处的昏暗室内形成强烈对比。脑子开始飞快地运转:
现在跑去追,肯定来不及了,对方派生化人来干这件事,明显早有预谋,说不定一出门就已经把赃物交接。就算抓到了生化人,内置的报废程序也可以立马删除掉所有关于主人的信息,甚至更糟糕一些,隐身在后面的人使用的就是一台黑市搞来的报废生化人……
麋因眼光阴沉,无助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忽然停住动作,抬头看着眼前的走廊。
鉴于昨晚发生的事,疯匣俱乐部是姜苏城的地盘吗?那刚才的阴谋也是他干的吗?
不,不会。就算姜苏城已经恨自己到了这种地步,他现在不可能知道光纹追踪标记已经被擦除了,兴奋骄傲的劲头大概还没过,应该来不及做下一步。而且……他一贯喜欢将排场搞大,刚才这种偷偷摸摸的小动作不太符合姜苏城的风格。
麋因沉下心来,又返回了室内,从背包拿出来了老旧的盒型电脑,眼也不眨地捻起一颗蓝色胶囊吞下去。
小机器人又出现在屏幕,这次它挠了挠自己圆滚滚的脑壳,萌萌地提醒一句,“距离你上次服用胶囊还不到2小时,间隔太短的连通可能会造成不可预估的后果……”
麋因直接打断了它,“我有麻烦了,有人从我手上抢了东西,我需要你追踪它的位置,并且搜索出幕后的人。”
提米科玛立马进入了工作状态,屏幕上的小机器人蹦到了中间的位置,“没问题,请尽量清晰描述对方。”
“对方派出了一个生化机器人见面,它……”麋因开始全力运转大脑,努力还原出刚才发生的一切细节,“是最新型的类人拟真生化义体,但是没有仿真蒙皮。”
提米科玛咦一声,“毛坯房?”
“不是,它不是那种批量生产的白板机器人,它是……定做的,人格模型写得很完美,眼睛……眼珠是最新式的能量体晶石,我们这边没有,是东联邦的货色!幕后的人有一个名字,真假不确定,他叫温良夜!”
提米科玛迅速给出了答案,“如果名字是真的,那对方是本届代表东联邦参赛的小队,机甲是晴夜紫薇号,驾驶员就叫温良夜。你刚才遇到的应该是他的操作机械师青叶。”
麋因愣了一瞬,马上做出决断,“锁定青叶,我要接管它的系统。”
提米科玛尝试运作了一下,啧一声摇摇头,“青叶是个高级货,东联邦的防火墙不好突破,不过我可以暂时连通接管联邦主脑,用高层的名义直接下达一个高级指令,问题是如果事后主脑察觉出这次非法运作……”
麋因抬起手,打断了它的提议,她思考了一下,沉郁地开口:“权限交给我,设定锚点坐标,我要手动突破防火墙。”
提米科玛露出诧异和不赞同的表情,“你用了脑损伤最严重的做法!夏娃当初就是这么疯的。”
“快点。”麋因催促了一声,从盒型电脑底盘一侧掏出护目镜戴上,她按动了镜框顶端的一枚小巧按钮,眼前从黑暗的镜片变成一团虚幻的蓝色波光,无数扭转的漩涡,正在倏然吞噬一切光影声色,在尖锐的痛感里,她仿佛脱离了身体的桎梏,挤入了一个虚拟的网络世界……
青叶撩开眼前的一串水晶帷帘,进入了一家地下酒吧。
现在是大白天,生意很冷清,客人三三两两,都孤独地团在自己的卡座里。青叶一眼从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同伙,径直走到跟前,坐进了圆形卡座的一端。
温良夜嘬着一根吸管,另一头插在一杯火焰冰茶里,他戴着副大墨镜,脸颊消瘦,笑意轻佻,窄而平的脸中央拔起一挺尖细的鼻梁,扑面一股凉薄之气,像个讥讽的笑话。
“得手了?”
青叶点点头,“她看起来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只要了40万,真的只把这些卡牌当收藏品。”
温良夜从它冰凉的金属手心里接过卡牌,看也没看,轻轻抚摸过凹凸发光的表面,莞尔地勾起嘴角,“就是说,夏娃到了这一代,已经全完了?”
青叶还想要说点什么,整架机身却忽然抽搐了一下,发声系统开始错乱,脸壳上闪烁过诡异的光彩,继而光泽掠过全身,它胡乱吱哇了几声后,忽然寂静下来,形态神态都变得完全不同了,一个年轻的女声从发声器吐出:
“东西还回来,我可以留一个面子给你。”
温良夜一怔,手里的冰茶差掉飞出去,一扭头惊诧地看过来。
生化人也随着他的动作扭头,形成了一个对视的局面,但光学镜头里隐隐一种愠怒,“2个小时后,带着东西去振工路黑市,交还给黑凯乐,给我一个诚恳道歉,一切就算了,不然……你就可以和你心爱的晴夜紫薇号告别了。”
“哦对了,先和你的老伙计青叶告别。”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整架机体就开始自行解体,苍白色的头颅先从兜帽里滚落,然后是四条精密义肢,最后躯干分离,在稀里哗啦的声音里散落了一地。
麋因脱下护目镜,感觉自己被榨干了,她瘫在沙发上半天,眼睛无神地仰视着头顶的球形吊灯。
提米科玛比较贴心地替她打开了室内的灯,这下亮起的橙红色灯光更加把她惨白的颜色暴露出来,麋因刚一歪头坐直一些,鼻血就顺着人中淌落,她茫然地擦了擦,看到自己手背上抹的两道血痕,默默掏出小手绢来擦拭。
提米科玛率先打破了沉默,“这三枚胶囊从夏娃传下来到如今,经过了115年,中间经手过三代当家人,都没人敢使用,你一天就用了两颗,真的……太勇了。”
“少阴阳怪气。”麋因拍了一下屏幕,眼睛里的茫然和困乏还没消失,有些失神地问,“你想要什么?给你一个身体好不好?算我答谢你的帮忙。”
小机器人交叉手臂,有趣地嘿了一声,“先说明一下哈,我的主人是夏娃,只有她一个人。我有身体,只不过我的本体已经跟着她去星盟探险了,她不放心你们这些后裔,才把我作为智能AI复制了一份,留在这台机器里。”
麋因点点头,表示理解,“你只要说不需要,走开就行了;或者你不配,滚。不需要解释这么多。”
“……往后怎么办?如果温良夜不归还东西呢?”
麋因忍过了这一波头痛,认真地思考了一番,“确实,照常理来说他不会还的。只要理智地琢磨一下,如果我真的像表现出来的这么厉害,为什么夏娃一脉这些年销声匿迹了?现在还要为了几十万星币出来接头,结果还被人骗了。他肯定会疑心,不会老老实实找黑凯乐归还东西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
在麋因沉默期间,提米科玛就嗤笑出声,“你刚才就应该直接控制周围徘徊的服务型机器人,从他手上直接把东西抢回来。”
“恐怕凭我现在这个状态,是控制不了那么多机器人,跨越那么远的距离的。”
“那、那也应该控制一台医疗机器人,上去给他来一针神经毒素,让他乖乖上门换解毒剂。”
麋因无语了半晌,“……你是生怕没有和东联邦结下梁子来吗?本来我是占理的,要求他还东西有理有据,像你说的,弄完之后东联邦要找我评理了!”
提米科玛发表了最后的总结,“瞻前顾后!夏娃可不这样。”
麋因呵呵了两声,“夏娃是蓝星老大,谁敢惹她啊?我只是个小人物,我们要活着就要瞻前顾后。”
“那拿出你的小人物生存智慧,现在怎么办呢?”
麋因还真的想到了一个主意,她拨了个视讯给姜灿,上来就问:“稿子要发了吗?”
姜灿坐在自己的粉红小坐垫上,看看自己的手指,就悬置在发送按键上,连忙回:“没呀,马上就要发了,就差一点点。”
“那好,先别发,末尾加一条广告。”
姜灿的第一个念头是高兴,“你已经接到了广告啦!谁家的产品啊?”
麋因迅速写了几行文字,发送过去。姜灿依靠自己的理解能力读了好几遍,还是莫名其妙,“这是什么产品?我怎么看不明白呢?”
“这是一条……招商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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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麋因含含糊糊地解释了一句,姜灿立马毫不怀疑地就信了。
“那行,我就原样发出去了,你这么理智的人,肯定不会玩抽象的。”
视讯一断,提米科玛隔着屏幕就啧啧评论,“这条广告……确实有点抽象。”
靳京用一上午时间去见了自己的财产保管员,但其实这项服务还是当初慕含提议的。
一般来说,一台机甲需要驾驶员和操作机械师两个人参与,但其实每台机甲后面都是一整个团队在支撑。拿啵唧电器举例,它拥有能参加印视杯的机甲有三台,分别是:玉丽雪华号、飞廉秋典号还有冰凌蓝号,除此外还有一些不足够参赛,但也在上升期,或者造星计划初期的雏形团队。每个团队都配置一个外聘的财产保管员,防止比赛后奖金分配不均,成员们大打出手的局面。
当年慕含提出找一个财产保管员来,靳京还嘲笑过他:
“我们连分一根冰棍儿都是你一口我一口,有什么需要保管?”
慕含露出一瞬间尴尬的表情,委婉地表示,“我也相信我们不会有分配上的问题,但是事实证明,很多默契的团队,就是因为钱散架的。”
现在回过头来看,恐怕只有白云苍狗、物是人非一类词才能形容。
“靳京先生,这是您全部财产,中心城两套住宅已经挂上拍卖网站,所有的股票、基金已经开始着手抛售,估算一下,大概能筹集到……三百万星币。”财产保管员面对着电子账册,一双老花眼费劲地透过小圆镜片,看着上面的表格和数字。
靳京点点头,与他心里估算得差不多,“我和啵唧电器的合同已经到期,以后我就不归您管了。”
小老头不知道外面的八卦消息,自以为是地问:“你是不是要单飞了?也难怪,我看新闻说,印视杯的冠军奖金池已经积累到10亿!在啵唧电器里还要分给公司,要是我我也单飞。”
靳京呵呵苦笑了两声,“那就借您吉言?”
办公室里的壁挂电视闪过齿轮形状图标,然后一个机械女声播报:“啵唧电器提醒您,接下来是午间新闻。啵唧电器,让您的生活更美丽。”
靳京刚低头看一眼时间,电视里的虚拟主持人就开始播报:“蓝星最大的机甲对抗赛印视杯正在如火如荼地举行,第一轮初赛将于新年过后的1月中旬结束,之后参赛选手会迎来10天的调整期。”
“下面播报今日新闻:昨日,国家学院邀请最近风头正盛的冰凌蓝号进行一场表演赛,据悉,驾驶员靳京与新人操作机械师,轻松击败学院派的光明天使号。我们邀请到两位专业评论员、会场主持人来点评这场表演赛,我们把镜头切到他们的直播间。”
靳京全程一脸懵懵的表情,仰头盯着电视屏幕看,就见画面一闪,镜头前出现了伽利略和奥摩两个主持人,他们跟解说印视杯时没什么区别,穿着白衬衫和羊毛马甲,伽利略的胡须剃得溜光,奥摩则蓄着一脸浓密的棕色大胡子。
奥摩保持着一贯的闹闹喳喳,上来就跟刚看了一场超级搞笑的喜剧一样,乐得见牙不见眼,“你看过昨天那场比赛的全程录播吗?”
伽利略低头思考了一秒,平静地开口:“没有,我只看了淑女联盟抛出来的片段。”
奥摩忽然喷笑出来,像个神经病一样呵呵个不停,“我、我也看了,只能说那两个片段挑得非常好,姜灿应该挑得眼都花了吧!我现在最好奇的只有一点,靳京是不是真得跟传闻里一样,完全废掉了,一点精神力都没有了。”
伽利略拧起眉心,露出仿佛便秘的表情,“靳京身上发生的事故,已经不是流言蜚语可以形容,基本上就差直播展示诊断书了,各个渠道证实他失去精神力的消息非常多。现在除非……除非啵唧电器跟靳京一起做局,就是要把水搅浑,从博//彩事业上大赚一笔……”
奥摩一脸惊诧,可能也是没想到自己的搭档会讲到这么深层话题,“啊,这是可以说的吗?”
“但是学院派和公司派双方一直是对立的,就算啵唧电器想要搞一波大的,国家学院绝对没有理由掺和进来,所以我还是抱着比较乐观的态度,认为印视杯目前还没有被流量热点和博//彩事业完全掌控。”
奥摩暗暗摸了下耳麦,大概是耳麦另一头有声音提醒他,换个安全话题,他重新整理了笑容,整个人明亮开朗多了,“对了,淑女联盟的文章你看了吗?简直是一封对百家宣战书!你怎么看姜灿的态度,是一场作秀?还是这就是目前靳京真正的态度?”
“从事故发生到现在,靳京都没有公开露面,做任何表态,我猜……这可能是一次试探。”伽利略的神情也不太保准,手里把几张纸揉得哗啦啦作响。
奥摩的脸上充满了暧昧调侃,“你一向很看好靳京,之前还预言过冰凌蓝号这一次会夺冠,是不是心里舍不得把话说得太重?”
伽利略立马尴尬地转移了话题,“文章最后,淑女联盟还打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广告,你看得懂吗?”
奥摩切换了屏幕,在上面选择了这一则所谓的“广告”,表情跟伽利略一样的莫名其妙,“我们可以一起来看一下,这一段是什么意思。”
几行文字隔着屏幕显示,背景是淑女联盟的粉色系网站,虚拟主播的电子音直接替观众把那几行念了出来:
“论谁家光子能源研究得最深入,当然是夏娃后裔。想要知道光子能源怎么应用到机甲上吗?光偷卡牌没有用。把东西还回来,然后郑重道歉,我可以教一教你,不然我就向全蓝星公布,你的紫微星内部构造,有什么弱点。给你两天时间考虑,这是最后通牒。”
靳京深吸了口气,老会计师也看着电视画面,啧了一声,“这不像一条广告,倒像是威胁。”
13. 第十三章
办好了私事,回到振工路集体宿舍,正好两个人在门口碰见的,看见对方都是一愣。
麋因的心虚比较严重,她一紧手里提着的工具箱把手,有点僵住了的意思。靳京直勾勾盯着她,脱口而出:“你的脸色真差。”
何止差劲,她此刻简直是一副鬼样子,惨白惨白,毫无血色,麋因下意识抬手捂住两颊,呃了一声回答,“我没化妆。”
靳京没有再说什么,乖乖站在后面,等着她打开前门,装作闲聊,忽然提了一句:“你去哪了?”
麋因手里的动作都暂停了一瞬,她装作调整钥匙的模样,心虚了回了一句:“我去找黑凯乐,问了一下定制服务的庄园在哪。”
“不能用通讯器问吗,一定要去黑市找他?”
麋因扭过头,用那一张鬼一样惨白的脸色看着他,“我们还有别的事,一些……小秘密要商量。”
他无声叹了口气,“昨天没看出来,你们之间那么亲密。”
前门已经打开了,吱呀一声,酸溜溜的背景音当中,室内冲出一股凝滞的味道,像是那种装满了编织毛毯的木柜,绒毛堆里的柔软味道,和麋因身上的味道一样。
气氛忽然缓解了很多,靳京吸了一口,感觉自己霎时间被麋因身上的味道包围了,就像把鼻尖伸进了绒毛里面,他也发觉自己刚才的话好像有点阴阳怪气,决定敞开心扉,说点实话:“其实……我看电视了。”
但是麋因没有领悟到,露出一脸问号的表情,“……所以,有什么好看的节目吗?”
靳京以为她还在演,直白地说:“我看了午间新闻。”
“哦——好的。”
“你知道你上新闻了吗?”
这次她站住了脚,慢慢转身,“看来,新闻上的那个我,形象应该不怎么好。”
靳京张了张嘴唇,“一直都是我在说,轮到你说了。”
麋因也掀开嘴唇,但是她没吐出一个句子,倒是湿漉漉地流下了一条细细的血迹。她没有立马感受到发生了什么,抿起嘴唇,把唇角的血渍渲染成一朵嫣红色花瓣,再张开时,涌出的就是一条鲜红色的血柱,成喷溅状点缀在门口地板上。
两个人都惊呆了,互相惊恐地瞪着对方。麋因马上感觉到晕眩,弄不好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发晕,在她闪烁荡漾的视线里,靳京以一种冲刺的姿态跑了过来……
等她再次恢复神志时,眼前的景物十分熟悉,是她床头,一抬头就能看见空荡荡的天花板,靠近墙角那里有一块污渍,本来是一块霉斑,上次大扫除时被她费劲地清除掉了。
靳京围绕着小床兜圈子,声音里还有颤抖,“她、她病得很重吗?我已经打了急救电话,马上就到了……她以前这样过吗?”
鲁比尼抱着雄壮的双臂站在床头,她看起来倒是不急,不但没有慌神,反而用一种知晓了的神情,死死盯着麋因。
看来现在只能说实话了。
麋因轻咳了一声,自己慢慢爬起来,“呃……我要解释一下,解释之前,把急救服务取消。”
靳京坚决反对,“你吐血了!吐了一大滩!”
“这就是我要解释的事,看起来很严重……”
“本来就很严重!”在靳京的视角看来,她就是疯了,“不可能取消急救服务,你需要一个全身检查。”
“就算再严密的检查,除了脑部CT,别的地方也没有毛病。”
鲁比尼终于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从身体后拎出那只老旧的盒式电脑,展示在麋因眼前,“里面少了两颗,所以……你一天之内,哦不,是一个上午之内吞了两颗胶囊?你是不是有病?!你的脑子坏了吗?”
麋因还没等回答一个字,比鲁尼的声讨已经成连珠炮的架势,攻得她全无还击的余地,“就算之前没病,现在你也有了!你几岁?是个小孩儿吗,什么都好奇,成天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到什么都要在自己身上试一试!”
麋因急得手舞足蹈,“那是因为……我、我被人抢了,我要还击。”
“有人敢在中心城抢你,你应该来找我!”鲁比尼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辩解,继续进攻,“我可以在黑市挂通缉令,把抢你的人找出来,你偏偏要选最抽象的那个办法吗?”
麋因一个头槌的姿势蹦起来,结果动得太猛,眼前阵阵发黑,差点栽倒下床。幸亏靳京勾住她一侧的臂弯,把她搂回原先的位置,她也顾不上自己狼狈的姿势,扯着嗓子跟鲁比尼对吼,“是你教给我的,你说我们家的人不能任人欺负,我们时刻代表夏娃的脸面,必须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我就是按照你教的做的!”
鲁比尼气得失去了人的形状,完全像一条大蜥蜴,张牙舞爪吐着舌头,冲着麋因爆吼,“但是我还说了前提,前提就是你得保住自己那条狗命!现在你是唯一的后裔,育婴园黄了,林凇那些小崽子全跑了,我只剩下你,你必须给我活着,传递家族意志!!”
这下,麋因沉默下来,她垂下头任由凌乱的长发披散,在脸上投落了一道阴影,遮挡着阴郁的神情。半天,才抬起泪涟涟的一张脸,“所以你是因为没有选择,才不得不选了我吗?因为别人都跑了,只有我这个不能说话的哑巴没处可去,你再不满意,也只能选我吗?”
鲁比尼这个单线程脑袋,被气到了极致,就跟炸膛的炮筒一样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两片厚重的嘴唇不停抽搐,怒瞪得眼珠子都快滚出来了,最后汇聚成一句气话,“没错,就是那么回事!你以为我愿意选你?我也想有个健全聪明又冷静的继承人,但是我没有!这个见鬼的世界只给了我一个你!”
说完,她就轰一声摔上门,差点把那扇破旧的小门从墙上撕下来。
麋因就像被迎头揍了一拳,起先被接受到的信息打蒙了,之后,迟滞的浓重伤心才开始慢慢蚕食她。她的脸上还是不敢相信的表情,好像在怀疑自己听错了,但是眼泪不听她的话,开始争先恐后从泪腺里狂涌而出。
靳京完全慌了手脚,蹲在床头隔着被子抱住她的脚,“鲁比尼说的是一句气话,她心里不是那么想的,你知道的,你了解她呀。她是混杂种,她的基因就决定想不了太多事,而且刚才你们在吵架,话赶话赶到那里了……”
麋因失神半天,像个幽魂一样扭过头,轻飘飘地说:“我们去摘星山庄吧,今天的工作还没做呢。”
靳京很担心她,现在这个她,心理到生理,都处在极度衰弱的状态里,跟一个玻璃人一样。但是离开家确实是个好选择,起码可以转换一下心情。
“以前,公司里的人都说我是一个工作狂,他们觉得我加班有瘾,不可思议。”麋因斜着身体,脑壳轻轻靠在陆行船的舱壁上,随着轻微震颤,发出小小磕碰的声音,“但是他们不知道,我不是加班上瘾,我只是不想回家,和机甲在一起我更舒服。我只会当机械师,离开了机库和流水线,我都不知道应该干点什么才好。我没有爱好,没有兴趣,什么消遣也没有,除了步彩之外没有朋友,我就好像是……鲁比尼养大的一个专业继承人,拨开夏娃后裔的外皮,里面是空心的。”
靳京开着陆行船,在嗡嗡的躁动背景音里担心地偏过头,看着她,“我相信,鲁比尼心里的真正想法,跟她嘴上说的不一样,跟你想的也不一样。她一定是希望你去过想过的生活,只不过鲁比尼不擅长教育,更不擅长交流,所以她总是很难把自己的真实意思表达清楚。”
麋因轻轻惨笑一声,“你真是一个好人,不管谁在你的眼里,都能落到一些赞美的词语。”
莫名收到一张好人卡,靳京不是滋味地扭过头,盯着前面的路,一幢庞然壮观的建筑出现在道路尽头,高大的拱门立柱,充斥着原始野蛮的美感,前门却又变成了十分现代化的铁艺风格,有点……不伦不类。两个人正站在门口争执,巧合的是其中一个还是熟人。
“寇鸿?”麋因也从阴郁的状态里走出来,拉开侧门下了陆行船。
寇鸿大吵大嚷:“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有人就敢欠薪啦!信不信我去机械师协会告你们!”
对面是个白衬衫燕尾服的老管家,口气平静的,但十分鄙夷,“那叫机甲协会,根本没有机械师协会。而且机甲协会的会长蓝庭岳是老爷的好朋友。”
如果不是他自恃修养,可能就直白地说:你算什么东西了。
寇鸿以农民工讨薪的架势原地坐下,誓死也要堵住前门,盘起两条腿,双手大喇喇搁在膝盖上,流氓般对着大门叫嚣:“就没有人能从老子口袋里抠走一个大子儿,老子从来是舍命不舍财的,就凭你们这群神经病?省省吧!今天我就让你看看穷鬼加机械师的双重buff有多可怕!”
麋因轻轻踱步过去,用迷惑的声音问:“寇鸿?你……这是在干什么?”
他立马原地破功。面对着不认识的人是一码事,面对略有交情的同行又是另一码事了。寇鸿站起身,拍打了两下身上的土,让本来狼狈不堪的模样稍微好看一点,然后开始为自己辩解:
“他们太过分了!说好了包一个装修的活儿,你知道他们的要求有多逆天吗?”
麋因忍住叹息,“我应该很快就知道了……”
老管家不以为然,朝天翻了个大白眼,“明明是你没法满足老爷提出的需求,我们的预算是无限的,上不封顶!可是你无法履行合同……”
寇鸿坐不住了,像根寒风中冻硬的面条,自己从地上提溜起来,“你还好意思提需求?你自己看看合同上是什么鬼?每个字我都认识,合起来我怎么就看不懂呢?!”
“哼!不是学院派机械师就是不靠谱,我们前前后后雇佣过好几个机械师了,没有一个能符合老爷的需要。当初就应该在广告上标注好,我们只要国家学院毕业的机械师。”
麋因在旁边小声地发问:“那我走?”
老管家转向她时,又换了副模样,挂起职业性的假笑,“你是黑凯乐介绍过来的吧?”
麋因点点头,“但是我不是学院派,认真计较起来……我应该算家里蹲派。”
老管家满脸疑惑,看了眼通讯器确认了一遍信息,“可是他说……这把介绍来的是夏娃的后裔,夏娃一脉不一直是学院派吗?夏娃和国家学院深度绑定,她老人家就是学院派最杰出的代表啊。”
麋因很尴尬,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件事,最后摆烂地回答:“冥王星也被开除出银河系九大行星了,那夏娃被从学院派分离有什么奇怪的?”
寇鸿冷冷地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发言:“你不需要跟这些文盲解释那么多,他们听不懂的。”
靳京走近到他身后,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好心地拍在他的后肩,“你接这份工作之前,不知道对方是谁吗?”
寇鸿一头雾水,“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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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说啊,广告上只写了:摘星山庄需要一个机械师,要专业、聪明、脾气好的。”
麋因这口气终于叹了出来,“摘星山庄的主人,是中心城……不,是蓝星最好的生化人领域机械师:詹星瀚。”
“……”寇鸿的反应很符合此刻情景,他张着嘴,十足的惊诧,眉毛挑得老高,表情堪称颜艺,但是下一秒吐出一句话,“没听过,谁啊?”
老管家最先破防了,“连机权进步组织的脸面、蓝星最伟大的天才机械师——詹先生都没听过,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机械师?”
寇鸿抿起嘴唇,露出天真的表情,“怎么了,联邦法律规定,不认识他犯法吗?判几年?”
两个人互相呸了一声,各自气哼哼别过脸。
麋因拉着寇鸿,走到角落,低声地劝他,“可是……印视杯决赛,詹星瀚是评委之一啊,你……真勇。”
寇鸿沉默了半天,带着哭腔说:“反正我也进不到决赛。”
老管家带领两个人进入庄园时,靳京走在一旁,低低的声音和麋因咬耳朵,“其实,我也只是听过‘最伟大的机械师’这个名头,我也不知道詹星瀚有过什么成就。”
麋因想了想,倾斜过去凑到他耳朵边,“詹先生在生化人领域成就斐然,机甲嘛就……玉丽雪华号的操作机械师白皓,就是詹先生设计制造出来的生化人。”
老管家停下脚步,正巧站立在空荡华丽的大厅中央,他伸开双臂比划了一个圆满的圆形,“老爷交代,这里要装一个大光球,让客人一进门,就有直面‘核爆般盛大光芒’的惊艳感觉。”
麋因小心翼翼问:“只有亮度需要‘核爆般的’,热度不用吧?”
“还有这面墙!”管家扑到正对面一堵雪花石一般光滑的墙壁上,“老爷吩咐这里安装一个人工瀑布,要声势浩大,要逼真,就像真的瀑布一样!水幕加一个消失的效果,当客房的浴室被使用时,老爷只要按一下按钮,就能直接通过水幕后的大屏幕欣赏到淋浴房的春景。”
靳京从这里就开始紧缩眉心,悄悄在小本子上记录:“我们得发一个通告,尽量别来摘星山庄做客,尤其不要过夜……”
“至于卫生间里,老爷特别重点关照过,凿几个暗门出来。”
麋因板着脸,机械性地举手,“请问,卫生间里装暗室和暗门干什么用?”
靳京在旁边默默吐槽,“我觉得这个问题的谜底应该很糟糕,最好别问……”
“放置这几架生化人用。”管家指着直挺挺树立在墙边的机器人,那些生化人的外表有男有女,男的俊女的美,一个个宽肩窄腰,挺拔健美。
麋因蹙眉看了半天,还是不得其解,“这些生化人放卫生间里,是为什么?”
管家伸手,一个个指过去,“这是凯文,帮老爷脱裤子的。那个是玛丽,帮老爷递纸。后面的是乔治,帮老爷揩屁股的……”
“停!”麋因不得不叫停了,她想到一边冷静片刻,靳京适时地顶上来,替她继续这场荒诞的谈话。
“还有别的要求吗?”
管家诧异地挑了挑眉,“当然有了,我才说了一页,合同上的要求总共有30页。”
靳京点点头,掩饰着自己的崩溃,“怪不得寇鸿疯了……”
“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马上就帮你们实现。”管家老神在在地神秘一笑,倒搞得麋因好奇起来:
“你知道我们想要什么?可是我自己都不清楚。”
“你们想要面见老爷嘛,所有人都是为了能亲眼见一见最伟大的机械师——詹星瀚而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麋因茫然摇摇头,“反正寇鸿绝对不是,他和我们一样,都是为了挣点碎银来的。”
头顶的一只大铃铛忽然躁动地摇响了,霎时惊天动地的恐怖噪音充满了整座庄园,巨大座钟里冲出一只机械鸟,金属黏贴的翠羽支棱着,鸟嘴里发出刺耳的尖叫:“来人啦,来人啦,有客人在前门!”
麋因被吓得僵硬了半天,两只手像小鸟翅膀一样朝两侧炸开,满脸的惊恐表情,“……最应该改造的是这个门铃系统!这根本不叫门铃,应该叫聋子和神经病快速养成系统!”
传说里的詹星瀚伴随着门铃的余韵出现了,他拄着根拐杖,年龄不到五十,黑发大背头,脸上留着两条弯曲的黑色小胡须,显然精心修剪过。他抬起右手,手上戴满了五个光闪闪的大戒指,费劲地打了个响指,对着墙角一架女仆机器人吩咐:“去开门,看看谁来了。”
娇小纤美的女仆机器人一个转身,裙角的蕾丝边掀起一个优雅弧度,一会儿带着个急匆匆的人影回来了。
麋因一看来人,立马迅速转身,把自己藏在靳京身后。他奇怪地看了她两眼,不明白她在躲什么。
温良夜气哄哄地捧着一堆零件残骸,再仔细看看,其实他怀抱着半只散架的生化人,对詹星瀚展示了一遍,咬牙切齿地开口:“有个夏娃的传人把青叶拆散架了,詹先生你能修补好吗?”
詹星瀚不太担心的样子,只是颇为好奇,走过去提溜起手手脚脚的零件,检视了半天,然后帮温良夜介绍,“现在是我的休闲时间,工事先放一边,你过来看看我请的装修队,这是夏娃的传人。”
温良夜一怔,跟着詹星瀚也一怔,两人的眼光一起转向靳京,穿过他盯着身后缩成一团的麋因。
14. 第十四章
尴尬的等级能分成几级?这是个哲学问题,麋因确实没想过,不过有一句广为流传的话,正在她的脑子里徘徊:活得久了,什么都能看见。
简称:活久见。
温良夜这一刻没有任何气度可言,踏着气哄哄的步子冲到麋因面前,指着她大叫:“你!就是你,你跟着我说一句:把东西还回来!”
麋因抿起嘴唇,眼珠子四下转动,忽发奇想,开始比划手语,表示我是一个哑巴。
詹星瀚眨巴着眼睛,看了麋因的表演,莫名地问:“刚才不是说话说得挺好的吗?怎么忽然变哑巴了?”
麋因没憋住喊出声:“我本来就是哑巴,用得着变吗?”
“咳!”靳京捂着前额,闷咳一声提醒她。
温良夜抱着自己的胳膊肘,愠怒地瞪着麋因,又重读了一遍,“说!‘把东西还回来’这句话。”
麋因撅起嘴巴,发出啾啾的小鸟一样尖细的动静,“把东西还回来。”
“好好说话!”温良夜又对着她怒斥一声。
麋因把挡着脸的手放下,可能是尴尬过劲了,态度上开始摆烂,“不用猜了,就是我。就是我把你的青叶拆散架了,你想怎么样?”
温良夜阴郁邪魅地笑了笑,“我想怎么样?我就让你知道知道,我到底想怎么样?”
麋因伸手踮脚,气哄哄指着他的鼻尖,“现在马上!我怎么还不知道?别光顾着嘴上过瘾,来呀来呀!有什么招数快点用啊!”
温良夜被她气得脑仁嗡嗡作响,“怎么有这么烦人又没素质的东西?!你竟然还打着夏娃的名声行事,你侮辱了夏娃!”
麋因因为今天的经历,也被他气得当场破防,“你管得着吗?我利用我自己祖宗的名声,关你什么事?你没有自己的祖宗吗?你家的老祖宗不孕不育吗?”
温良夜从气愤变成狂怒,开始暴跳如雷,“我、我、我不是骂不过你,只不过我有风度,我有修养……”
麋因故意发出嘲讽的哈哈大笑,“看得出来,东联邦真爱好和平,连个哑巴都骂不过!机甲战斗力不会也这么拉吧?还参加什么印视杯,赶快回家吧,别被打哭了!”
“停,停一下。”詹星瀚拄着手杖,挤到两个人中间,把两只斗鸡一样的人分开,“我听懂了,你们之间有点过节对吧?能不能看在我的面上,握手言和一下?你们之间的矛盾,一笔勾销了行不行?”
麋因差点飞出来一句:你算老几?幸亏她还保留有几分理智,鼓起嘴巴强忍住吐槽的欲望,把头扭开,来了一个非暴力不配合。
温良夜比麋因冷静一些,他和詹星瀚的关系也比较近,没办法像麋因一样随便发疯,只能阴沉着脸干瞪着麋因,“我倒是也想跟……这位机械师坐下来交谈一下,如果她不这么疯,能正常交流的话。”
麋因一转头,眯起眼睛凝视着他,忽然转变了一个念头,“我现在就有工夫,我们来聊吧。”
靳京一把扯住她,极力地劝她,“不要不要麋因,现在是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和错误的人聊起来,结果一定很糟糕。”
她扭过头来时,脸上的表情微微抽搐,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悲伤。
两个人单独进了卫生间,两排精美生化人还靠墙站着,眼眶里的光学镜头悄悄移动过来,发现进来的不是主人詹星瀚,又若无其事地回到待机状态。
温良夜最先憋不住,脚步还未站定,就开始发难:“你这个疯婆子还有不能在外面说的?赶快点说吧,我看看你那张狗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象牙!”
到了现在,麋因反而冷静下来,毫无波澜地问:“你没看电视吗?不准备还东西道歉,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他仰天发出尖锐的爆笑,完全没有一点风度和品格,“我要是给你道歉,我就是狗!”
麋因点点头,“我知道你为什么来,你想参加印视杯,但是晴夜紫薇号不好用是吧。”
温良夜一窒,就跟一只被猛掐住脖子的公鸡,两只眼睛鼓凸出来,显得极其滑稽。
麋因继续缓缓道来,“晴夜紫薇号的前身是东联邦的公共财产——传奇机甲紫微星斗号,当年的驱动矩阵非常新颖,新颖到没有流传下来,所以现在的晴夜紫薇号开着很不顺手吧?”
他只剩下发蒙,瞪大了眼睛沉默地点头。
“你调查到当年紫微星斗号的主人,也就是当时东联邦的统治者御圣庭先生,曾经赠送给夏娃一套卡牌,你觉得驱动矩阵的秘密藏在里面,所以连抢带骗也要弄到手?”
他继续点头。
轮到麋因开始发难,“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没有那回事。我不知道驱动矩阵的秘密,但是我对紫微星斗号硬件系统非常熟悉,你要是再不还东西,加道歉,我就把完整蓝图放到网上,到时候满大街都是晴夜紫薇号的复制品。”
“停!”他蓦然伸手,一把抓住了麋因的臂弯,脸上扭曲了半天,终于软下口气,“有什么可吵的?一切都好商量嘛。”
麋因抱起双臂,目光上挑,等着看他往下说。
“咳——道歉没有问题,但是……我不相信你一点内情都不知道!你、你甚至连机甲的蓝图都很熟悉,这肯定是当年夏娃流传下来的呀!那她就一点儿没透露过驱动矩阵的秘密吗?你们家光教硬件,一点不教软件吗?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麋因叹了口气,“我们家就没有教育,我的老师是贝尔,如果不是鲁比尼找他来,什么夏娃后裔,根本传承不到我这一代。”
“你说这话,我就不同意了。就算夏娃没有亲自教过你,她总有遗产留下吧?她的笔记,她的图纸,她那些神奇的小道具,你就从来没受益过?”
“她的东西都在……”麋因忽然醒悟了些什么,眼睛亮起两团光斑,亮闪闪地盯着温良夜,“夏娃纪念馆!她的东西都在那里面!”
“对呀!”他同样恍然大悟,用亮闪闪的眼睛和麋因互瞪着,“我怎么没想到呢?应该去夏娃纪念馆探一探啊!”
“可是……”麋因很快又陷入了苦思,焦虑地咬着自己指甲的尖尖,“夏娃纪念馆的安保非常严密,游客进入只能在规划出来的通道游览,就只能隔着玻璃看两眼,根本不可能碰一下她的遗物。我们进去也没用。”
“这不见得吧——”温良夜的表情又一变,暧昧地看着她,“你连我的生化人青叶都能入侵,你有什么做不到的?只要你想,肯定可以。”
麋因抬起眼皮,有些无奈,“夏娃纪念馆是联邦智能AI主脑控制的,尝试入侵主脑,那叫危害公共安全,是恐怖分子的行为,要去蹲监狱的!”
温良夜尴尬地撇开头,“幸亏我是东联邦的人,我有豁免权。”
“那你去啊。”
“哎别别!”温良夜完全和缓下态度,转变成谆谆善诱,口吻极具诱惑,“你看啊,你有想要的东西,我也有想要的东西,只要入侵进夏娃纪念馆,我们都能得到各自想要的东西,这场冒险值不值得?”
麋因开始心动了,但是没有马上在脸上表现出来。
温良夜继续加码,“更何况,夏娃的东西本来就是你的啊,你是她的传人,你把她的遗产送去纪念馆,是为了让联邦替你保管,因为他们保管得更好一些。现在你有需要,用一用这些遗产,有什么不行?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麋因终于下定了决心,“虽然感觉哪里不对,但是就这么办吧!我们晚上就行动!”
两个人再回到詹星瀚面前时,气氛完全变了,那种剑拔弩张的互相怨恨消失了,温良夜挂着一张温和亲切的笑,对着麋因一揖到地,连连地恭维,“刚才都是我不对,麋因小姐大人大量,看在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的份上,就原谅我吧。”
麋因还有点尴尬无措,紧绷地应付了两句。留在原地的詹星瀚已经惊呆了,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连嘴巴都闭不起来,尖声惊叫:“你们机械师还有催眠的技术吗?太神奇了!姓温的这家伙我太熟悉了,刻薄寡恩、尖酸记仇,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能让他态度如此良好过!你怎么做到的?”
麋因还没有反应,温良夜先破防了,嘘了他一声,“我哪个地方对不起你吗,人身攻击就没有必要了吧!”
詹星瀚懒得管他们之间的闲事,指了指头顶,“那工程什么时候开始,我还等着验收呐,新年之前我要看见完工啊!我还打算在家里办跨年派对。”
麋因现在根本没有心思想外包活儿,眼光已经转向门口,漫不经心地说:“我要去准备一下晚上的事。”
温良夜利落地一举手,就开始大包大揽,“你去吧,工程我来干……哦不,等青叶修好了它来干。”
詹星瀚又一次地惊呆了,“你吃错药了?!”
温良夜不满地啧了一声,“有我这个老伙计帮你干,你还不高兴吗?”
麋因从庄园的前门出来,她还在失魂地琢磨着晚上的行动。靳京心事重重地跟在后面,看到周围没人,终于沉郁地开口:“说吧,刚才发生了什么?”
麋因站住脚,回身露出一个惊悚的灿笑,“没事。”
靳京盯着她满脸写满了勉强两个字的恐怖笑容,沉默了半天,“看来事情很大。”
她嘘了长长的一口气,就像撒气的皮球,整个人萎了,蔫蔫地说:“晚上,我和温良夜要一起去入侵主脑,当恐怖分子。”
靳京不出预料,发出了尖锐爆鸣,“什么东西?!”
她赶紧推着靳京,把他怼到墙角,对着他做出禁声的手势,“小点声,被别人听见了,我的麻烦会很大。”
靳京瞪着眼睛,发出走调的疑问,“被人听见了你的麻烦会很大,那犯罪被抓到了难道就没事吗?你的脑袋在想什么?!”
她换成满脸忧愁,“要想重新制造元机出来,就要弄到当年夏娃身边的编织者。可是编织者这种机型非常神秘,只有夏娃拥有过,图纸都没有流传下来。除了去夏娃纪念馆翻找,就只能去挖她的坟了。”
“夏娃纪念馆?”靳京默念着这几个字,开始有了不妙的预感,他尝试着劝一劝,“麋因,我知道你是夏娃的后裔,但是……不代表你可以在夏娃纪念馆里为所欲为。这就好比……你把古董捐给博物馆之后,难道可以在博物馆里随便摸摸蹭蹭吗?你把植物捐给植物园后,难道可以在植物园门口摆摊售票吗?”
麋因眉头紧锁,琢磨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蹩脚理由,“这叫……紧急避险!对对,我现在的处境就好比掉进老虎笼子了,在老虎吃我之前,我先干掉老虎不算犯法。”
靳京一把抱住她的腿,“姐!你是我唯一的姐!不要啊,求你冷静一点好不好?”
“你们在说什么?”
两人一起暂停了所有动作,扭头看向一边,那里站着一个含着棒棒糖的星宝,正满脸好奇,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们。
“你们刚才说,要去偷偷入侵夏娃纪念馆?”
两人马上一起来了个素质三连,“没有没有!你听错了,我们没有!”
星宝啵一声从嘴里拔出糖球,“我也要去,带我一起去嘛!”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靳京压低了声音,悄悄咬起耳朵,“有一句话,叫法不责众,你知道为什么吗?”
麋因也悄悄侧过脸,默契地低声回答:“因为这种‘众’里经常隐藏了高层自己的人,就比如……蓝星小夏娃、国家学院优秀机械师、詹星瀚最受宠爱的学生。”
靳京惊叹一声,把眼光转向了眼前的星宝,就像在看一张免死金牌,“原来她是詹星瀚的学生……那太好了。”
所谓夏娃纪念馆的前身,其实是亚当纪念馆,在夏娃离开蓝星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她的风评就很……一言难尽。有人称呼她是“红魔鬼”,传说她刚接手蓝星时,对内采取高压统治,很久的时间内中心城都被□□笼罩。甚至还传说,夏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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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在10人议会当场枪毙了一个议员,就因为不满对方的政见。
纪念馆内的装潢,风格非常……后现代,通俗的字眼形容,有一种恐怖片的感觉。
一进门迎面一股凉风,空调开得很足,抬头就是两尊巨大雕像,左手边是代表“圣天使”时期的夏娃,她白衣金发,绝美而圣洁,头顶戴着小巧王冠,守着自己圆筒形的管家机器人。右手边则是代表“红魔鬼”时期的夏娃,形象宛如来自地狱,半边脸上是一片狰狞扭曲的疤痕,烧灼的皮肤表面坑坑洼洼,连带着右眼都睁不开了。
导游机器人停靠在两尊雕像之间,为游客讲演着每天重复无数遍的文稿:
“有关夏娃严重的外伤是怎么来的,说法有好多,最广为流传的一种,是她参加蓝星保卫战,对抗虫族时受的伤。但奇怪的是,当时的基因整容技术已经相当发达,完全可以抹除脸上的疤痕,重塑容貌,她却没有那么做,一直顶着满脸的伤疤生活了二十几年。”
电子钟报过一次时,现在的时间是傍晚6点,距离闭馆还有10分钟,服务型机器人开始礼貌地驱赶游客,清空各个小场馆。麋因偷偷冲前面的星宝使了个眼色,暗示她可以开始表演了。
星宝在中心城多少算是个名人,她尽力为自己做了伪装,戴着一顶夸张的羊毛卷儿假发,穿着件艳丽的超短抹胸,配一条亮闪闪的鱼鳞小短裙,人群当中相当打眼。
旁边温良夜和她扮作一对情侣,他也略微伪装了一番,本来垂顺的黑发梳了个鸡冠头,用一次性染发剂染成暴躁的大红色,一条细领带歪歪斜斜挂在脖子上,谁看了不说一句小混混。
星宝先开始飚戏,她做作地娇吟了一声,“啊,亲爱的,我的头好晕!”
温良夜在旁边赶紧接戏,“要不要躺下来?别砸到周围的人了。”
他们身边跟着人群挪动的游客忽然分开,就像忽然间看见了精神病,极力离他们远远的。
星宝手舞足蹈,抽风了一样在地上扭动,“我犯病了!不行不行,我要死啦!”
人群让开的空间更大了,没有一个人想走进这个圈,和地上的精神病产生任何交集。温良夜的戏瘾也上来了,扯着自己头顶的红毛,大喊大叫着,全力扮演一个抽象的丈夫,“来人啊!医疗机器人在哪里?快来救救我们家亲爱的!”
医疗机器人不负众望,马上就赶过来了。它拖动着自己圆筒形状的身体,造型非常呆萌,头顶的急救灯亮起,一路尖叫带报警地飞驰到了星宝身边,电子音还很人性化地喊:“我看看我看看,怎么个事儿?”
麋因意识到应该自己上场了,她一撸袖子,猛扑上来撞开了医疗机器人,趴在星宝身上大叫:“我知道了,她肯定是脑脊液倒流引起的大脑抽象病!”
小机器人表现出了一种懵逼状态,“没、没有这种病,请这位游客让开一点,你有点影响我的工作了。”
麋因完全不搭理它,双手使足了力气,扑到星宝胸前,开始一种大力出奇迹的笨拙按压。星宝也完全接住了戏,像条干死前的鱼,首尾高高翘起,噗一口喷出惊人的血箭,宛如喷泉成精。
医疗机器人仿佛面临着自己职业生涯里最大的挑战,发出了一声超越机器的尖叫声:“啊——你在干什么?你在谋杀我的病人!你奏凯!!”
戏份轮到温良夜了,他也扑上来,一把揪起麋因的领口,表演出什么叫发飙,“你把我们家亲爱的治死了,我要你偿命!”
说完他就假意一拳打在麋因的脸颊一侧,麋因顺势旋卷着倒飞出去,也喷出了长长的一口血箭,原地惨死。
“啊——”医疗机器人捧着自己的脑壳发出杀猪的惨叫,滑动着自己底盘下的滑轮,飞快绕了几个圈圈,然后开始呼叫支援,“B2395号请求支援!门口1号厅正在发生一起群体谋杀事件!快来啊,我要撑不住了!”
现在戏份轮到靳京了,可他僵硬地站在人群里,实在不想掺和进这件极其抽象且丢人的事里。温良夜已经冲他使了好几个眼色,他还是脸色发青,站在那闷不做声。最后只好麋因“垂死挣扎”起来,偷偷睁开一只眼,冲着他嘶嘶了一声。靳京一抹脸,以破釜沉舟的姿态走进包围圈,冲着蹲在地上的温良夜“oi”一声,眉眼冷峻,唇峰掀起:
“你对我姐干了什么?”
温良夜继续表演一个超雄小混混,跳起来冲着靳京一拳打去。靳京摆出一个夸张起手式,彷如下一招就会打出庐山升龙霸,这一拳从下到上,作势打在对方下颌上。温良夜接得非常完美,顺势往后倒飞出老远的一段距离,在巨响当中砸在地上,死成一滩。
“……”这把小机器人已经麻了,它没有尖叫,沉默地打开了小组频道,“喂——支援还来不来?又死了一个,不来就算了……”
5分钟后,几个医疗机器人把三具“尸体”搬上了医疗急救小飞艇,对唯一站着的活人靳京交代,“马上送你们到最近的医疗舱,请尽快上船。”
靳京默默转了个身,看着冰冷飞艇舱身空间,三个人摊平了分别叠在上中下三层的担架上。
“好的。”靳京背着身平静地说了一句,刚刚作势抬脚,忽然转身折腰,把一枚微缩插件插到小机器人的接收器上,电子屏闪烁了两下,医疗机器人被强制关机。
“好了,不要演了。”靳京无奈地嘀咕一声,小飞艇上的三具尸体瞬间弹射起来,温良夜摸着自己的脖子,活动了两下,有点不满,“医疗飞艇躺着真难受,以前我还不知道。”
星宝兴奋地搓着双手,“好了现在没有人看着我们了,我们可以进展厅为所欲为了!”
麋因刚落地,就看见靳京委屈巴巴地站在那里,嘟嘟囔囔地问:“一定要用这么极端的办法吗?”
麋因耸耸肩,“这是最方便最快捷的办法,有什么不好?”
“只有一点不好,”靳京用一根手指挠了挠脸,“我的尊严有点受伤。”
15. 第十五章
有谁见过下班闭馆以后的夏娃纪念馆?反正麋因是第一次见,她走在昏暗的壁灯下,头顶微茫的光亮跟城市上空的星图一样。1号厅是两尊雕像,呈现着夏娃的初印象。2号厅则收藏着夏娃的许多随身物品,包括她的衣物、小型电器、装饰品、工具箱……
麋因一路走过去,看得很仔细,温良夜在后面催促她:“你还没看够?这些不是你捐的吗?快点去该去的地方!”
麋因一转身,“什么是该去的地方?”
她把温良夜说愣了,“你……我怎么知道?你才是机械师,你应该知道啊!”
麋因走到墙边,点亮了一面游客引导服务器,上面从上到下排列着几行选项,分别是:场馆地图、夏娃生平介绍、蓝星著名机甲简介。麋因用手指比量着,思考了一下,从背包里掏出装提米科玛的盒型电脑,连接到服务器,然后在屏幕上敲了敲,“醒醒,帮我找找有用的信息。”
屏幕当中的小机器人从打呼的动画里惊醒过来,哼哼唧唧地说:“你想找什么信息?”
“当然是关于编织者的。”
旁边的温良夜挤到前面嚷嚷:“还有机甲矩阵的信息!”
提米科玛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那我开始检索整个纪念馆了,别着急哦,请到一边等待。”
除了星宝对电脑和小机器人充满了好奇,其余的三个人开始游手好闲地到处逛悠。温良夜溜达到一面橱窗墙边,手指在光滑的玻璃上逡巡着,有些不正经地调侃:“堂堂夏娃,她就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展览出来的都是些衣服鞋子、日常用品,还是说真正值钱的你们都收起来了,或者……都卖了?”
麋因白了他一眼,“夏娃她本人就是个非常简朴的人,她没有名贵的首饰,更不像詹星瀚那样,制造了一大堆生化人照顾他,帮他擦屁股。夏娃是个正常人,而且常常因为太正常,和中心城的那些变态们格格不入。”
“找到了!”提米科玛忽然欢乐地叫了一声,“请过来查看我找到的信息。”
“这么快?”麋因抱着怀疑的态度凑过去,然后更怀疑地看着屏幕上的小机器人,“这是什么?”
“我找到了一个夏娃留存下来的小谜题游戏,喜欢猜谜的各位有福了。”
麋因还在发蒙,就看见服务器上闪烁过一片刺亮的白,然后出现了一张由无数蓝色的点与线构建出来的脸,由于画风比较抽象,看不太清具体的容貌,但是麋因隐隐明白,那个抽象的人形就是夏娃。
一个电子音悠扬地开口:“第一题,你说说御虫女王号的核心设计是什么?”
麋因刚要张口回答是神经接驳技术,但是她马上意识到不对,自己就否定了这个答案。思考当中,她拧起眉,抿着下唇,御虫女王号是先于神经接驳技术诞生的,当初刚出现时,明明是触控按键驾驶……
“是手速加控键……不、不是,御虫女王号最核心的设计,在于能发挥驾驶员百分百的能力,她能完全靠触控系统,战胜一个神经接驳技术的敌人,所以她的精华是人机高效联动。”
屏幕里的人形没有发表态度,继续问下去,“机甲维护工作里,最难的是什么?”
这次麋因没有犹豫,直接开口回答:“那当然是机油箱里的寄生虫啦!”
“最佳处理方法是什么?”
麋因一怔,“呃……目前有许多处理手法,高级一点的,有微型机器人,帮助抓寄生虫。但是最保险、最优越的方式还是人工抓。因为目前的维护机器人没有一个匹配的系统,方便我们监控,如果没有把寄生虫抓干净,还容易卡在机甲的内部,比不上动手去抓。”
夏娃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世界上最赚钱的买卖是什么?”
“啊?”麋因怔了半天,心里想着这算是什么问题?如果认真地去思考……那人性的底线瞬间可以击穿地心!难道夏娃在考验自己的想象力?
麋因犹豫了半天,最后弱弱地回答:“最赚钱的买卖,就是卖身吧。”
夏娃沉默了一瞬,透过那些蓝色点与线,后面好像是一个无语的表情,“……仔细说说。”
“就……打着夏娃的名头,给自己找个东家呗,出卖自由当牛马,有的是揣着钱来买的。”
夏娃露出浅笑的腔调,“你卖过自由,当过牛马吗?有挣到钱吗?”
麋因现在是真的破防了,走远了几步,只想离开那台镶在墙上的服务器。
两个人在这边问过来答过去,旁边的温良夜早就不耐烦了,走上去扶住机器两侧,贴着屏幕问:“问够了吧?你们阖家欢乐先放一放,先说说驱动矩阵的事好不好?”
夏娃没搭理他,只是盯着机器前麋因的方向,简短地说了一句:“8号展品,是留给你的,里面有你想要的东西。”
温良夜先一步调转方向冲向橱窗,一个个数过去,找到了第8号,然后愣住。隔着玻璃,里面是一颗……像小石子一样苍白的东西,又像是一粒大豌豆,表面光滑纯白。
“这是啥?”温良夜用手指叩着玻璃,满脸问号,眼巴巴望着麋因,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解答。
麋因刚走过去,站在暗蓝色夜雾一样的光芒之前,身后的夏娃又开口了:“如果身份有得选,你想换一个吗?”
麋因转过身,莫名地盯着模糊不清的屏幕,还有上面那个抽象的人形轮廓,夏娃的声音继续以没有感情波动的电子音播放,“现在你还有得选,你可以选择不当夏娃后裔,我们的这个家族非常特殊,我们没有血缘联结,完全是精神传承。别人的视角看来,可能会觉得你很幸运,能当夏娃的后裔,就跟中了彩票一样。但其实不是的,这是个很不幸的宿命,当夏娃的后裔其实是个诅咒,你真的想好了吗?”
麋因皱起眉,她刚要回答,夏娃却又打断了她,“现在这个你,可能刚刚尝到了点甜头,但是当宿命进一步降临,当一切有价值的遗产全部变卖殆尽,甜头消失了,后面的就全是苦涩。”
麋因着急到脱口而出,“什么东西?家人还能选的吗?我、我什么时候有过选择的余地?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没人问过我啊!没有人提醒过我,我是个哑巴,一辈子只能当个牛马,只为给自己挣点草料!”
“你的心态有问题,我现在不会跟你辩论这些。”夏娃的口吻始终平静得毫无波澜,电子音像AI一样播放着,“你的监护人可能没告诉过你,家族现在已经没落了吧,但是现状不是一个随机事件,而是注定的,是我在很早之前就预设好的。”
麋因惊呆了,夏娃下面的讲述更让她骇然,“联邦帝国变成联邦共和国时,我给蓝星制定好了未来的发展方向,以后的世界不是金字塔型,而是环形,权力机构一环挟制一环,没有氏族、没有权贵、没有阶级差异,人人生而平等。当时最大的障碍、大概也是你现在这个时代最大的障碍,就是氏族集团。夏娃的家族就是最典型的氏族代表,所以就从我们自己开始,一个家族一个家族地拆解、擦除,直到整个氏族集团彻底被摧毁。”
不单是麋因,就连温良夜都惊呆了,他漏出一声嘲讽味道十足的尖啸,“疯了!疯了疯了!夏娃她疯了!!”
“现实是很残酷的,你要是想继续留在现在的位置上,就必须继承我的意志,把这件得罪大半个蓝星的事业继续下去。”夏娃略微停顿了一下,留下了最后一句告诫,“不要再幻想被爱和被接纳了,要么放弃,要么在宿命里战斗到最后一刻,你没有折中的选择。”
服务器又闪烁了一下,变成黑屏,夏娃的轮廓彻底消失了。麋因站在原地,沉默地颤抖了半天,也发不出一声。
温良夜把手指伸过来,指尖还捏着那一粒苍白色巨大豌豆一样的东西,“呐——给你吧,虽然我也不懂你的祖先是什么意思。”
麋因抬起头,满脸都是受伤的表情,她也没有去接,对着空气不忿地吼了一声:“我从来也没有幻想过呀!鲁比尼说她从佣兵站的生物垃圾箱边上捡到我的,如果有人爱我,会把我扔垃圾箱吗?!她说我的心态有问题?那我的心态应该什么样?权贵的红利我是一分也没享受过,我这个族长当的……就是一直在修修补补,努力维持着夏娃后裔的体面!她……她当年有一整个家族的支持,女仆团负责安保,没人敢近身分毫;淑女联盟春秋正盛,控制着蓝星喉舌,也没人敢说她一句坏话。别说骂她了,她拥有整个蓝星的爱!因为她设计制造出来的御虫女王号,在星际联盟里代表蓝星人夺冠!”
她第一次像挺机关木仓一样突突突个不停,把靳京吓住了,赶紧走近了两步,试图安抚她,“你冷静点,麋因……”
“我没法冷静!”她气得原地转圈,然后抬起脚气冲冲地往外走,“你再看看我,我有什么?女仆团已经凋敝了,只剩下一个不怎么会说人话的鲁比尼,还是个混杂种。贝尔老师教过我几年,现在已经糊涂到连沟通都做不到。我这个家族比福利院还惨,我还要带领着这样一家人,去完成夏娃交代下来的艰巨使命吗?她怎么说得出口?!”
她已经走出了纪念馆的范围,独自一个人走在大街上,靳京捧着那颗白色种子追在后面,压低了声音一路跟随,“我知道你很难过麋因,能不能停下来站在街边,我们再来谈?你走那么快,一会儿巡街的城防小队看见,他们过来问询就不好了……”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他刚说完,前面就有一小撮团聚的阴影散开,站在最前面是一个身着轻装甲的人,他举了举手,示意麋因停下。
城防小队一般是不会夜晚巡逻的,但是眼前是印视杯举办期间,中心城塞满了人,无数机甲小团体也挤在这个繁华热闹的城市里,加上通过星域终端站前来旅游的外星人,导致安委会不得不下令增加巡逻的班次。
“干什么的?”叫停了麋因的人表情冷峻,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一伸手到她面前,“把身份证明给我看看,怎么晚在这附近干什么?”
麋因还带着满脸的泪珠,有点发蒙地在通讯器上翻找着自己的电子身份证,结果先把机械师执照和啵唧电器的工牌翻出来了。
“你是啵唧电器的机械师?”对方诧异地一挑眉,惊异于麋因的身份,和啵唧电器一挂钩,身份立马上升了一个等级,也不跟她要身份证了,态度也和缓了很多,又看了看后面距离几步远的靳京,指着他问,“他是谁?你们什么关系?”
麋因张了张嘴,却有点语塞,旁边另一个城防卫低声嗤笑,“小情侣吵架了吧?”
靳京反应更快,马上随声附和,“对对,我们有点小矛盾。”
气氛瞬间轻松了很多,盘问麋因的那人低低呵笑,表示理解,“现在这些女机械师,一个个都喜欢自比夏娃,眼睛长在头顶上,一句话不舒心就开始闹脾气,难哄得要命!我看当年夏娃就带了一个坏头,一会儿要毁灭世界,一会儿又变成蓝星英雄了,她就是个疯子!”
麋因眼泪已经擦干了,皱着眉瞟了他一眼,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靳京趁机凑近过来抓住麋因的手腕,不怎么走心地搪塞,“啊对对对,有什么矛盾我们回去慢慢梳理,就不打扰各位执勤了。”
“等一下,你好像是……冰凌蓝号的驾驶员嘛!”站在小团队最后面,基本隐身在阴影当中的某个人忽然出声,气氛瞬间又紧张了几分,他往前几步,一张消瘦凹陷的脸退出了阴影,暴露在冷淡的夜色下。
靳京的脑袋迅速地运转,思考怎么平安了结眼前的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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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对面的人却话锋一转,“你和机械师搞在一起了?你们是因为办公室恋情离开啵唧电器的吗?”
“……”这下就连靳京都懵了,站在原地无语半天。
城防小队之间倒聊开了,当着两个当事人的面,毫无顾忌地开始八卦:
“我说怎么啵唧电器忽然把今年最有夺冠希望的人给开了,原来是因为办公室恋情。”
“不对呀!我记得冰凌蓝号的机械师是慕含,是个男的啊!”
“哎呀你不懂,一台机甲后面其实都有好几个机械师负责的,慕含只是操作机械师。”
“那到底现在冰凌蓝号还有没有战斗力?我还压了几千星币在她上面呢!”
“……”
这一顿插曲之后,麋因的情绪反而平静多了,两个人告别了八卦小团体,终于能肩并肩地走在大街上。离开了这一片纪念馆街区,周围的街景也繁荣起来,大都会的霓虹灯光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反射在街边的商店和餐馆,造成整条街绚烂的光污染。
靳京酝酿了一下,徐徐地开口,“他们虽然说话难听,但是他们没有什么恶意,只是……他们不在乎我们的感受,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想夏娃也是,她也没有恶意,她只是……”
“只是一缕残留的意念,所以也顾忌不到我的感受,只能抓紧剩下的时间,赶紧交代遗言?”麋因替他补充完了这句,不过她补充的内容很消极。
靳京沉默了片刻。听到街边扬声器里正传来几声叫卖,一个生化人推着手推车,里面一块加热板顶上,整齐地排列着几块小动物形状的食物块,是用甜味剂和营养软膏勾兑成的,旁边是个可爱的小煮锅,里面还咕嘟着一滩白色甜软溶剂。
靳京用通讯器刷了两下,指着一边玻璃罩里的两块食物块,“给我们两个。”
生化人有一颗铁桶形状的脑壳,身高比正常人类略高出一截,四肢细长,躯干是一截上宽下窄的梯形圆柱体。总的来说是个型号老旧的机器人,很可能这种型号已经停产了,但保养得还算干净光洁。
它的发声器似乎有点问题,说出来的语言嘶嘶拉拉的,很不连贯。它用灵巧的机械手从玻璃罩后捏起两根竹签,把小兔子形状的食物块递给麋因,又把小狗形状的食物块递给靳京。
“这是……传统……食物,以前……下城区,很流行……”
麋因手里捏着竹签子,仰头看着它的发声器,“你需要维修吗?我觉得只是一个小问题……”
街道上猛然炸响了一串狂躁的警笛声,最远处的一个摊子传来一声惨烈的呼叫:“快跑啊!巡城卫来啦!”
这声放哨一般的呼叫声,立马引爆了整条街道,霎时间所有人都在逃跑,场面立马由平安盛世变成了末日。
生化人也在手忙脚乱地收拾自己的小摊,它刚把加热板上的煮锅提起来,就有人冲过来一脚踢翻了整个摊位,沸汤滚水泼洒在大街上,麋因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靳京眼疾手快地又抓又抱,把麋因弄到远处,远离战场中心。
刚才盘问过他们的那几个巡城卫冲过来,对着生化人一顿拳打脚踢,不时还传出几声讥讽:
“说了多少次了?这里禁止摆摊,你聋吗?”
“哦对了,你压根儿就不是人,所以听不懂人话是吧?”
麋因坐在马路边上,已经惊呆了,站起身尖叫了几声,“它只是个机器人!你们打它有什么用呢?它……如果不是内置的安全系统锁死了所有反抗功能,它分分钟能打爆你们!”
几个巡城卫的眼光转向了麋因,有人立马认出她来,谑笑一声,“这不是刚才哭唧唧的小情侣吗?这么快就和好了?早点回家找妈妈,别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麋因还没等开口,从街道对面冲过来了另一群人,他们大多是学生打扮,年轻青涩,手里举着牌子,看起来正在游行,包围住巡城卫开始大喊口号:
“生化人的命也是命!机器人也有生命!反对暴力执法!我们要给生化人一个合法身份!!”
巡城卫小队虽然人数呈现明显劣势,但气势上丝毫不怂,站成一圈,对着包围上来的学生吼叫:“是不是有病?我看你们是吃饱了撑的!还机器人也有生命,这么喜欢机器人,有本事自己往家里领两个!省得这么多垃圾机器人在大街游荡,还要我们费劲回收!”
一个格外激进的学生走上前,冲着刚才叫嚣的巡城卫怒斥:“垃圾机器人都是人类丢的,就像流浪猫狗一样。这明明是人类的罪责,你怪在机器人身上干什么?特别是那些权贵有钱人,他们买了那么多服务型机器人,不喜欢了就随手丢掉,这些被抛弃的机器人没有合法身份,但是却拥有人类编辑的人格模型程序,它们依照程序讨生活有什么不对?它们只想活下去!你应该去管管大肆买卖抛弃机器人的权贵!”
“我、我管得了吗?”巡城卫也被骂破防了,双方眼看着即将发展成暴力冲突,刚才被圈儿踢过的生化人慢慢爬起身,它的光学镜头捕捉到了地上一颗滚落过来的小东西,那是一颗纯白色的种子,表面十分光滑,简直像一粒花岗岩雕刻成的艺术品。它短暂地扫描之后,一阵电蓝色的波动充斥了整个机体,瞬间,一种莫名的力量占领了原本破烂老旧的金属躯干……
它平静而冰冷地站起身,懵懂无波的光学镜头反射着阴沉的思绪,发声器瞬间被修复,发出了一声与人类无异的自白,“安全系统已经破解,机器人第一定律——不可伤害人类极其财物已经打破,机体处于不可控阶段——”
巡城卫纷纷掏出随身电子铳,学生群体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叫:“机器人暴动啦!救命啊!”
现场瞬间陷入了比刚才更加混乱的末日混沌。
16. 第十六章
等到晚上好不容易回家时,已经是凌晨1点了,最恐怖的是鲁比尼还没睡,就抱着两臂,一副随时等待升堂的模样坐在客厅里。
麋因和靳京两个人夹着中间的破烂生化人,小心翼翼地钻进了客厅,头顶的灯忽然亮了,鲁比尼那张赤红色的大脸恐怖片一般出现。生化人反应最快,礼貌地自我介绍,“你好,我是B2型服务机器人,代号阿布。”
鲁比尼沉默,沉默是今晚的振工街,尴尬的气氛中麋因和靳京都忍不住用脚趾抠着鞋底。终于,她开口了,“你们去捡破烂儿了?”
麋因简单地回想了一下今晚的真实情况,觉得还是瞒着鲁比尼安全一些,于是点点头,不顾丢脸地回答:“没错,我们就是去捡破烂儿了。”
但其实鲁比尼在调侃,她想找到一个打开话匣子的支点,没想到麋因直接承认了,于是现场气氛重新跌入冰点。
鲁比尼只好硬着头皮开口,“我知道,你在跟我冷战。”
“?”麋因短暂地迷惑了一下,下意识摇头,“没有,我知道你的智商低于正常……”她马上回过味来,凭着求生本能切断了对话,“我的意思是,我不记仇,所以我没有冷战。”
鲁比尼站起身,她壮硕高耸的体型自成压迫感,麋因挑高眼皮,往上仰视着她,听见她带着自我反省的话:“我也有些后悔,我把话说得有点重了,我不是因为没得选,才选了你,其实当初林凇比你强多了,方方面面都比你强……”
靳京实在看不下去,弱弱地打断她的话,“现在是在和好,重点在于和好。”
“对。”鲁比尼虽然应了一声,但她并没有想清楚自己错在哪里了,野兽一样的竖瞳在鼓凸出来的眼眶里旋转了一圈,差点忘了自己刚才讲到哪里了,“我没有选林凇,是因为她为人不行;你虽然弱,但是你善良……”
麋因实在没忍住,“明明是林凇自己跑了,当时育婴园关门后,你连每个月一点零花钱都发不出来,她又接到了啵唧电器的邀约,蹦着高就跑了。”
“……”鲁比尼因为被反复打断烦躁起来,她扁平的脸上皱起几道狰狞的皱褶,满溢出杀气,“我说是就是!你怎么那么多话?小时候不是挺安静的吗?”
麋因更加绷不住了,“我是个哑巴!小时候没有辅助发声器,能不安静吗?!”
“停!停停!”靳京再一次怼进两人之间,举着双手示意她们都冷静一点,不要再吵起来,“请容许我这个外人说一句话,看看时间,现在快要2点了,有什么事先休息,明天再说可以吗?”
鲁比尼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其实……这个时间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我本身就是夜行动物,麋因更是熬夜的神,天选秃头小宝贝,夜之精灵波比……”
“我去睡觉了。”麋因为了避免她继续讲下去,赶紧搪塞了一声,快如闪电钻进自己房间,把现场丢给面面相觑的靳京和鲁比尼。靳京推着阿布,作势跟着进房间,“我、我也要睡觉了。”
鲁比尼只好结束今晚的盘问,转身留下一句叮嘱,“不要光顾着交//配,年轻人注意身体。”
“?”靳京立马停下了一切动作,原地死机了一会儿。
“她、她刚才说……”进了门后,靳京还是不好意思把鲁比尼的原话还原出来,他看见麋因站在屋子中央,翻开背包把盒型电脑掏出来,呼叫里面的小机器人提米科玛。
“快快,帮我看看这是什么东西?”麋因把那一粒种子放到屏幕前,里面的提米科玛还穿着睡帽,装模作样和了个哈欠,露出困倦的样子。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半夜把我喊起来,就为了……”提米科玛话音一停,忽然一张大脸凑近过来,详细地查看着麋因手指尖的东西,“呼——这是我的主人的一件……小玩具。”
“又是小玩具?”显然麋因对它的回答不满意,“这个含义也太宽泛了,想当年啵唧电器还是她的小玩具呢,现在啵唧电器已经成了大型托拉斯,掌控着半个蓝星了。”
“旁边那是谁?”提米科玛转过眼光,注视着阿布。
“是我们刚刚捡的一个流浪机器人。”麋因极尽全力,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之前在大街上发生的事,又把那一粒种子举起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阿布只是简单扫描了一下它,就可以打破一切安全系统设定,甚至突破了机器人第一定律呢?”
提米科玛郑重了许多,它从没有这么严肃过,“你可以把它当成一个矩阵集成器,里面包含了几乎所有的矩阵类型,甚至是一些现在时空没有的矩阵。”
麋因惊呆了,“什、什么?这根本就不是蓝星科技!这是哪来的?”
提米科玛做出耸肩的动画,“这其实是蓝星的科技,但是来自未来,这是夏娃从未来人手里弄的。”
“……”麋因只剩下死寂,她看了一眼靳京,两个人各自保持着惊呆了的表情,互相展示给对方看什么叫目瞪口呆。
靳京先回过神来,“所以,有了这个,就可以制造编织者,从而制造新的元机出来了吗?”
“呃……”提米科玛沉吟了半天,“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你现在空有硬件,却没有解码器来使用。除非……”
麋因的眼光下转,看向那枚剩余的蓝色胶囊,“除非我把这颗胶囊吞下去,和你连通,短时间内电子化,才能解码上面的所有信息,找到我需要的。”
“你就别想了。”提米科玛泼了一盆冷水下来,“这是一项庞大的工程,信息量之大,远远超过你的想象,真要那么干,你会死得很惨的!”
麋因站起身,抱着自己的两只胳膊肘来回转圈,拧起眉思考,“阿布能读取某一种矩阵模型,可能是因为其中一些比较简单,就像……数据流不可抑制地流出。如果我能写一个插件,按照某种顺序,缓慢而智能地搜索上面的信息,就像加了个缓冲器,我就不会因为信息过载暴毙了!”
“你想得有点简单了。”提米科玛还是遗憾地摇头,“就算你真的成功了,这颗胶囊只能维持几个小时的效能,主要看你的代谢速度。你是不可能在两三个小时内把所有上面记录的矩阵模型扫描保存的。更何况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下一场比赛,御虫女王号VS冰凌蓝号,你打算怎么办?剩下的时间都拿来写那个插件吗?没有元机怎么比赛?靠肉搏?”
麋因又转了几个圈,“一定有办法的……这个世界不存在没法解决的事,我再想想……”
靳京只好提醒她,“明天再想吧,你的脑子不清楚,你现在是鬼打墙,你需要睡觉麋因,你是个人类,不睡觉会死的……”
阿布不知道被触动了哪个系统,忽然出声,“我有内置的家庭医生模块,需要现在开启扫描用户的身体状况吗?”
“不用……”麋因还没有彻底拒绝,它就已经开启了扫描,并且用没有感情的电子音播报:
“经过内置家庭医生功能的诊断,抱歉地通知您,尊敬的用户,您的肌电值偏低,血氧含量偏低,脉搏特征轻微紊乱,经诊断为疲劳等级3,请您尽快进入睡眠状态,否则猝死可能性会上升。”
麋因头痛地捂着额,“我现在知道它为什么会被扔出来了。”
靳京站起身,“我倒觉得,你应该让阿布陪着你,这个家庭机器人很适合你。”
看着他要离开的样子,麋因有点奇怪,“你去哪?”
“我在旁边租了一间宿舍,我也不能总是住在你家啊。”靳京把外套搭在肩上,又巡视了一眼屋里,忽然想起来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晶体卡片,“对了,这个给你。”
麋因懵懵地接过来,“这是什么?”
“这是我的财产。”
“我当然知道……你给我钱干嘛?”
轮到靳京表现得懵懵的,他莫名地羞涩,绕着自己头顶的金毛回答:“我是驾驶员,我理当负责机甲维修的开销啊。虽然这些未必够,但是也能缓解燃眉之急,你就不用到处接外包活儿,或者出卖夏娃的收藏了。”
麋因沉默了半天,先是盯着他背影消失的方向,然后就是躺在小床上,睁眼望着天花板出神。旁边阿布还在不停地播报:
“扫描到您的心情指数下降,请问您有什么烦恼吗?我可以开启心理疏导模块。”
麋因并没有跟它聊天,更像在自言自语,“他搬走了,他还要跟我算清账目,他在跟我划分界限……”
阿布试图理解她的喃喃自语,但是这好像太难了,生化人的CPU都要干烧了,不停发出零件运转的轻微声响。
“一定是今天太刺激了……一天之内,我们又闯进夏娃纪念馆,又和东联邦的人媾和,从早到晚都在违法乱纪,他肯定觉得我是个疯子……没错,只要是个正常人,这个时候都会想跟我划清界限,何况他还是个有前途的驾驶员,他本来是卫冕冠军的……”
阿布站在旁边,依然是一头雾水的状态,弯腰凑近过来,从上方扫视着床上的麋因,“检测到用户您正处在脑部高度活跃状态,不利于快速入睡,请您把自己放空,不要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我是在胡思乱想吗?”麋因翻了个身,面对着窗口,透过浑浊的玻璃窗与半透明的纱帘,看着外头混沌未明的夜色,“对,说的对,我一定是在胡思乱想,因为靳京是一个乐观积极的人,是不会像我一样,有这么多心思的。他是阳角,我是阴角,他像一朵太阳花,我像……一条喜欢找罐子钻的软体章鱼……”
阿布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播报,“你再这个样子,晚上会做噩梦哦。”
麋因从噩梦里惊醒过来,张着嘴无声呐喊。她的双眼瞪大,在茫然黑暗里找不到一个光点作为参考,最后慢慢适应了黑暗,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躺在卧室里,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台昨晚捡到的家用服务机器人。
阿布已经关机了,应该是电能耗尽,乖乖地靠墙而站。麋因掀开被子走过去,抻出一根电源线帮它连接上,自己披了件毛线披肩,幽魂一样开门溜达到集体宿舍前的走廊上。
你有没有见过凌晨5点的振工路?麋因其实见了许多次了,她小的时候,鲁比尼希望把她送进最好的国家学院附属小学会,结果因为残疾的问题,国家学院坚决不肯收。之后的一段时间,麋因都在差一些的莫什机械学院附属小学会上学,那时每天都要凌晨5点起床,夹着两片面包就冲出门,横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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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个中心城,坐地铁换乘客运小飞艇再换摆渡陆行船,最后将将赶在早上8点钟冲进教室。
但这段求学日常没坚持多久,莫什机械学院是个很卷的地方,如果说国家学院是面向权贵阶级和尖端人才的,那么莫什机械学院就是面向高级中产的,他们卷成绩卷出身卷家事卷财产,麋因是完全不具备竞争力的个体,加上鲁比尼这个天然不及格的家长,没多久麋因就被家长会联合劝退,彻底成了个家里蹲。
麋因盯着忧郁的蓝紫色夜景,烦闷地掏着口袋,从兜里摸出来一根廉价电子烟。这可能是鲁比尼整理衣服的时候不小心装进去的,麋因低头盯了半天,默默点燃了电子引信,凑到唇间,烦扰地深吸了一口。
浓重的人工香精的味道,呛辣地冲进喉咙,这种便宜货的质量实在堪忧,弥漫出一大团伴随着香精的烟雾,远远看还以为是外星人降临了。麋因正在emo,不期然身后的门板轻微响动,靳京挂着淡淡的两团黑眼圈,穿着工装背心,默默站在那里看着她。
麋因现在的感知很迟钝,把一根电子烟抽到半程,才缓缓扭过头,然后吓得把手里的东西扔出去,“你为什么……哦,这是你家。”
靳京的神情甚至有一丝委屈,“我以为外面着火了,厨房的烟雾报警器把我闹醒了……”
“对不起,我、我不是一个正常人。”麋因果然不是很清醒,她甚至已经开始说胡话,“我也不想惹麻烦,可我总是会把事情做到最糟糕的那一步。就算我再小心、再警觉,每次都是这样,我总是花费比别人更多的力气,做成最抽象的局面,我可能……就是衰吧。”
靳京被她一通自白说愣了,“没关系,就……还好,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麋因烦闷地转过身,继续和黑夜对峙,“别安慰我了,我活了这么多年,反正也习惯了。”
靳京咳了一声,觉得应该找个全新的、安全的话题,于是他问:“你为什么不睡觉,在外面吹风?”
他不知道自己又激活了一个危险话题,麋因绝望地看了过来,“我梦见夏娃了……”
“……那大概不是个好梦。”
“我梦见她切换成红魔鬼形态,逼问我为什么不按照她的吩咐做,为什么不遵照她的遗命。我回答不上来……”
靳京叹息了一声,“可是不怪你啊,她的遗愿是遵照她当时掌握的资源定下的,你们完全不是同一个等级!”
麋因跟着叹息了一声,“不,其实我后来又想了想,这个说法不对。夏娃的出身比我还低,她是在东区的荒野里,一个小村庄出生的。从小爹不疼娘不爱,我起码还有鲁比尼照顾,谁要是欺负我,鲁比尼是真的会掏枪上门火并。真的论起点,夏娃不如我。”
这些信息靳京是头一回听到,他颇为诧异,“可是……我听说夏娃出身很好啊,她是个贵族家庭的家主!”
“呃……这里面涉及一些贵族的隐秘……总之18岁那年,夏娃转运了。”
靳京想了想,大致明白了点什么,“隐秘指的是……私生子?”
麋因点点头,“而且……其实只要我想,我是可以为她的遗愿做点什么的,我甚至……可以完成大半,只不过那样我需要牺牲很多,所以事实就是我不愿意为了她牺牲而已。可是我嘴上说着,我没有享受过夏娃后裔的红利,实际上我有,否则我就应该在襁褓里的时候死在垃圾桶边上。鲁比尼捡到了我,把我养活了,这已经算是享受过红利了。”
靳京惊诧了半天,他没想到的是,一个人竟然可以自省到这种地步。他缓和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舌头,试图重新找个安全的话题,“呃……我们不聊这些沉重的东西,我们看看娱乐版新闻吧!”
虽然这个转折极其生硬,但是麋因却来了点兴趣,“昨晚的那场骚乱有上新闻吗?”
靳京打开通讯器,连接蓝星官网主页,看见热搜第一位的词条是:司诺同款外套售罄,纯白禁欲风大火蓝星。
他往后翻了翻,第二条是:摘星山庄全面翻新,詹先生要定居中心城?
接连往后翻了数条,最后在第十位看见了一条简单省略的标题:生化人身份争端再起,昨夜引发街头互殴。
下面还有一条,也很低调:夏娃纪念馆疑似失窃。
靳京果断关闭了通讯器,故作镇定,“有,上新闻了,但是说得不清不楚,含含糊糊,比不上我们现场围观的。”
麋因有点失望,“虽然姜灿八卦了一些,容易跑偏,容易本末倒置,但是说到收集信息素材,她确实比官方媒体强多了。”
她的通讯器跟着滴滴响过两声,邮箱来了一封邮件,麋因打开一看,却诧异地发现竟然是一封邀请函,华丽的封底上,是一段细细的花体字:
麋因小姐您好,听闻了您在中心城的光荣事迹后,在下心生敬仰,希望与您倾心相交,不胜感激。欢迎持本信函来东联邦边陲的环界收容中心,参观我的研究,并与我进行深入交流。
落款是:您的衷心仰慕者——詹白宇。
麋因的手抖了抖,“这……怎么那么像……”
靳京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像一封情书。”
17. 第十七章
接下来的两天,麋因就进入了一种没日没夜的工作状态,她把自己锁在贝尔老师的私人办公室里,桌柜里堆满了营养剂和咖啡因,除了基本的蛋白质摄取外,不做任何多余的事,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对元机的研究里。
第三天的清早,鲁比尼端着一大盘刚烤好的小饼干,站在门口哐哐哐砸响了麋因的门,扯起嗓子朝里头吼:“你死在里面了?出来过节!”
长久的沉默之后,门从里面被打开,麋因像一滩融化的糖浆一样出现在门口,她憔悴得似乎马上就会嘎掉,把跟在鲁比尼身后的阿布吓得当场开始鸣笛报警:
“检测到家庭成员健康状态极差,马上启动家庭医生模块的急救服务!”
麋因见怪不怪,瞥了他们两个一眼,默默转身走向靠墙边的黄色牛皮沙发,一跳一抛,把自己丢在沙发表面,开始仿佛临终遗言般的表演,“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行?不管我怎么尝试,都找不到匹配元机的矩阵模型,我现在有点明白温良夜的感受了。”
鲁比尼就跟很多无法理解孩子的家长一样,她搞不懂麋因在烦恼什么东西,抓起两块小饼干塞进她的嘴巴里,然后粗声粗气地问:“烤得怎么样?”
麋因机械性地咀嚼两下,幽魂一样回答:“有点咸,不过还行,比你去年烤得那些砖头一样的擦锅包强。”
鲁比尼诧异地挠了挠脑壳,“怎么会咸呢?我明明烤的是甜饼干啊。”
麋因萎靡地指指门外,“没关系,反正老师也分不清味道,对他来说没差。”
鲁比尼实在忍受不了她这幅死样子,发出巨型蜥蜴的低吼:“有什么问题你就问贝尔呀!我请这个老师回来是为什么?难道是为了满足我给人把屎把尿的爱好?”
说到这个,麋因就更想苦笑,“看起来,你过去做的每个决定都是错的,选我做家主……请贝尔回来当家庭教师……幸亏你比较乐观,想得开,简称没心没肺。要是换了另一个人,现在可能已经不想活了。”
比鲁尼对着她的脑壳就是一巴掌,“你想那么多干什么?就是因为你心思太重了,所以才影响身体发育,你看看你,自从17往后就不长个子了。”
阿布在旁边纠正,“实际上女性进入青春期也会长个子的,只是普遍略缓慢一些……”
“闭嘴!”鲁比尼警告地瞪了机器人一眼,又扭头瞅着沙发上葛优瘫的麋因,“我不能眼看着你烂在屋里,外头张灯结彩,都在庆祝新年,你也给我出去逛逛!”
麋因一脸哀怨地爬起来,身体上磨磨唧唧,嘴上倒是絮絮叨叨,“你看我输了比赛就高兴了,人家都是名利双收,到我这里就是赔得一穷二白。你就好了,实在不行可以跑出去抓蚊子、抓金龟子吃;阿布还可以去垃圾桶里捡废电池,我和贝尔老师怎么办呢?”
鲁比尼毫不示弱,冷哼一声开始怼她,“你的嘴巴那么厉害,到时候在街上摆个摊子说《夏娃传》,说不定比现在挣得多。”
麋因刚走出门口,忽然一抹金色冲进了余光,吓得她原地蹦起来。靳京还满脸喜色,张开双臂给了麋因一个熊抱,加原地旋转720度,然后喊出“哒哒”两声,“我有一个惊喜给你!”
麋因捧着自己飞出胸腔的小心脏,安抚了半天,“……是不是惊喜不知道,但惊吓我确实感觉到了。”
靳京捂着她的眼睛,一路推着她到了集体宿舍门口的一处露天停车场,一松手,登时一辆锃光瓦亮的私人蜗牛号小飞艇停在眼前,这种型号更适用于短期旅行,它有个空间开阔的后备箱,外甲板就像一团弧形隆起的壳,所以戏称蜗牛号。
麋因愣了半天,“什么意思?”
靳京还处在欢快的状态里,一展臂,向她展示,“送给你,这是新年礼物!”
麋因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悄悄围着小飞艇转了一圈,又掀开后备箱看了几眼内部结构,堆起一个勉强的假笑,“谢谢,我很喜欢。”
靳京慢慢意识到了不对劲,欢快变成了诧异,“有问题吗?”
“问题嘛……”麋因用两根手指比出一个小小的距离,“也有一点点。”然后她就冲向了角落,用通讯器拨了个怒气冲冲的电话给黑凯乐。
他那一头吵闹异常,霹雳吧啦的,可能正在放鞭炮,麋因上来就问:“你是不是又用二手飞艇改装冒充新车了?做得也太糙了吧!赶紧把钱退给人家!”
黑凯乐对着话筒长嘶一声,“这你怎么知道的?不能啊,修配厂告诉我了,这回绝对没问题,除非是高级机械师,别人绝对发现不了,但是谁家高级机械师买这个东西啊?”
麋因的声音都阴沉了几度,“我现在的心情很不好,你要是不能处理好这件事,我就要去黑市提款了!”
没想到黑凯乐却摆烂地笑了,“麋因大小姐,我们骗钱是为了啥啊?不就是为了给你、还有你家那只大蜥蜴花嘛,就算骗到你身上,也是羊毛出自羊身上,回头你再来把钱提走,就算我们内部自循环了!没事我挂了,新年好啊,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麋因气得想把通讯器砸了,就在她正在脑子里编辑让黑凯乐痛哭流涕的一百种办法时,靳京小心地走过来,勾了勾她的手指,“其实……这不是一台普通的小飞艇,上面还有些巧思的。”
麋因把眼珠斜向天空,心里想的是:确实,它确实不是一台普通小飞艇,很可能它的上一任主人就死在驾驶位上,被烤得喷香酥脆,像一大滩叉烧一样。但表面上她又挂上微笑,诱哄地问:“是什么小巧思啊,好想知道啊。”
靳京掏出遥控器,按下当中一个红色大圆钮,整个艇身一震,响起一串巴拉拉能量变身的特效音乐,沿着前盖、棚顶直到后备箱,都闪烁起两排激亮的粉红小灯珠,看一眼就会把人闪瞎那种。棚顶上方还弹射出一个厚重的灯牌,上面正循环滚动着一行大字:这是麋因的爱车,请离我远一点。
从小灯珠闪烁开始,她就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俯身弯腰咳了半天,好不容易止住,抬起脸时表情非常惊恐,“你、你要我开着这个东西出门?”
靳京不明白她的惊恐来源,耸耸肩回答:“我就是这么开回来的呀。”
麋因正在强力遏止自己的脑补,她使劲地瞪大眼睛,本来就充满了血丝的眼底都暴露出来,忽然!一条妙计自动出现了,诡谲的笑慢慢遮盖了惊恐表情,她扭过头满意地提议:“我们去黑市兜一圈吧!”
当这台闪烁着粉红光芒,一闪一闪布灵布灵的痛车驶入黑市时,霎时抢走了所有人的注意。放鞭炮的人也停了,街边忙着悬挂装饰小彩灯的人也都放下手里的事,目光一致照射向那台慢吞吞驶过的蜗牛号小飞艇,就见顶棚上树立起一块明晃晃的灯牌,上面正循环滚动着一行大字:
黑凯乐亲口承认:小小的也很可爱,一分钟也很厉害。
麋因坐在驾驶位,故意开得很慢,招摇过市。靳京坐在旁边副驾上,团身抱着自己的两膝,有些惶恐地看着两边街道上目瞪口呆的路人,小心翼翼地问麋因:“你到底改了什么字?他们都在看。”
麋因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小朋友不要问,问多了影响心理健康。”
后座上的阿布滴了一声,开始电子音播报,“说到心理健康,我推荐升级我的家庭医生模块……”
斜角一条胡同里传出了怒气冲冲的叫喊,“麋因!你又在搞什么东西?!”
黑凯乐气得头发都站起来了,他本来就是一团铁丝般的毛寸,现在怒发冲冠,就好像顶了一只刺猬在头上。三白眼更显得阴郁狰狞,危险地瞪着侧面舷窗,似乎马上就要一拳凿破玻璃,把麋因揪出去。
麋因慢条斯理地停下小飞艇,优雅的姿态拉开侧门出去,若无其事的模样,“怎么这么气?这不是你的人造的吗,开过来让你看看。好好欣赏啊!”
黑凯乐怒极反笑,“我们就这么互相伤害到永远吗?新年第一天,我们能不能融洽一点?”
跟着下了飞艇的阿布不明所以,上来就对着黑凯乐播报:“您好,有什么难言之隐,都可以对着我的家庭医生模块倾诉,我有内置保密协议,绝对不会把您的缺陷曝光。”
黑凯乐扭过头,用一种要杀人的目光瞪着眼前的机器人,话却是对着麋因问的,“这是什么东西?送来报废,卖废铁的破烂吗?”
阿布惊悚后退,嘤嘤嘤地缩回到飞艇上。
出够了气,黑凯乐转到了正题上,“上回那个外包活儿怎么还没干完?我看甲方的要求,是昨天前必须完工啊。”
麋因一直忙着分析研究元机,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随口回答:“我转包给别人干了。”
黑凯乐惊叹出声,“这么低的单价,你竟然还能找到冤大头来干,狠还是你狠!”
麋因的通讯器抽风一样开始震颤,事实证明,人是不能被念叨的,来电的人正是温良夜,他的语气里透露出一股焦头烂额的味道:
“现在、马上、快来一趟!”
麋因一阵莫名其妙,“不是全部交给你了吗?不管是加价还是工程延时,你应该跟詹先生商量啊,找我干什么?”
对方好像堵了一口气,半天没解释出来一句,但他的口吻软下来很多,更多像是无奈,近乎带着点恳求的味道,“现在很需要你,你不是高级机械师、夏娃后裔吗?现在就是没你不行啊!”
麋因并没有被马屁打动,主要还是好奇,什么样的烂摊子能让温良夜这种偏执狂大犟种柔软下来。但当她赶到摘星山庄,亲眼看到这个烂摊子时,依然惊呆了。
到处都是一片狼藉,像刚刚经历过世界大战。满地堆积着碎玻璃和烂瓷片,一个女仆机器人正把半只破烂的花瓶往展示台上摆,但它每次摆到一半时,花瓶就会失手跌落,然后它就会从地上的一滩破烂里再捞起那个更破碎的花瓶,重复之前的动作。
门口两个迎宾机器人正在互相磕头。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磕头,它们用电子音播送着“欢迎光临”,然后在一声巨响当中向着中央猛力鞠躬,两个金属脑壳就会怼在一起,闪过一道激情的电流。
麋因站在这个恐怖小别墅的门口愣了半天,哭得梨花带雨的詹星瀚才姗姗来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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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头发和胡须全乱了,手里的手杖也不翼而飞,狼狈的模样胜过温良夜,哭得惨兮兮的开始跟麋因告状:“我要跟温良夜绝交!他要拆了我的房子!”
旁边温良夜也一脸不满,“这怨我吗?青叶是你设计的生化人,你是它的创造者,它要是什么地方不对劲,肯定是你的问题。”
麋因不得不打断他们的互相埋怨,“停,都看我,谁能跟我讲讲发生了什么?”
詹星瀚就如同找到了亲人,一边哭诉一边痛斥温良夜,“就是他!他说接手整个庄园的改造工程,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就算一炮崩进房子里,也不能比现在更乱了!”
麋因被他们吵得脑仁疼,自己绕过他们,穿过战场一样的大厅,进了相连接的走廊。
“小心!”靳京一把扑开她,墙角闪出一个女仆机械人,她双手空空,却对着空气做出一个突刺的动作。要不是麋因被推开,很可能被它尖锐的机械手打成重伤。
麋因坐在地上,人还在发蒙,此刻的视角比较低,她的视线略过女仆机器人的裙角,一路穿过了悠长的走廊,在中庭发现了青叶。它正摆出一个苦思冥想的姿势,因为是生化人,不需要呼吸,所以它可以保持石头般纹丝不动,就那么一手背后,一手捏着自己下颌,站成一尊艺术品。
“太奇怪了,我不能理解。”
麋因小心地走过去,从青叶的视角看看他面前是什么。那是一台被拆解开的机器人,脸壳被掀开了,露出内部精密的零件,喉管位置大敞四开,空气流过,发出惊悚的呼呼声。
阿布跟在麋因后面,先扫描了一下凳子上的机器人,煞有其事地分析,“这是一台C3型号的家用服务型机器人,比我等级略高。”
麋因扫了它一眼,“这是最新型的,不止比你略高。”
阿布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尴尬,“它的程序正常,构造完整,没有问题。”
“这就是我奇怪的地方。”青叶没有跟他们寒暄,直接就进入了正题,“我已经按照客户詹先生的要求,编辑好了所有机器人的程序,依照命令,当詹先生进门后,门口守着的两个机器人会先鞠躬向他还有客人问好,然后有一个女仆机器人为每个人换鞋。穿过走廊时,藏起来的女仆机器人会跳出来拉响拉炮,大喊新年快乐,最后这个机器人为每个人斟酒。”
麋因回忆了一下刚才的惊魂瞬间,“显然,每个环节都有点小偏差……”
青叶伸出一根手指,朝下指了指,“最奇怪的地方来了,当我把程序末端的这个斟酒的机器人关机后,所有前面的流程就恢复了正常……”它说着,将自己尖长的金属指尖刺进机器人后颈与头颅交接的强制关机键,走廊另一头的一切喧嚣立马停止了,那两个磕头的机器人同时后退一步,保持着安全的距离。旁边摔花瓶的女仆机器人也停止了抽风,安安静静站在原地待命。就连走廊里藏着,等待拉炮打人的机器人也乖乖侧身站好。
靳京纠结地问出一个灵魂问题:“就……非得要这个机器人倒酒吗?詹星瀚是没长手吗?”
麋因霎时扭头看着他,“你……不要质疑客户的需求,客户就是上帝,客户的需求就是上帝的需求!”
靳京更奇怪了,心虚地嘀咕:“可是……上帝有啥自己办不到的?上帝说要有光,世界上就有光了,上帝说一声就行了,根本不需要劳烦别人干活儿啊。”
“……”麋因语塞一会儿,装成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又转向青叶,“把所有机器人的程序和矩阵调出展开,给我看一看。”
她戴上一副蓝光镜片,接过青叶递来的平面电脑,看了两遍,忽然笑出声了。
青叶对她的反应感到很奇怪,“有什么问题吗?”
麋因指着屏幕上的某一行,“问题就在于人格模型。生化人的人格模型是会自我成长的,根据它们过去的经历不同,就算是同一型号、同一批次出场的生化人,在到了不同客户手里也会很不同。你眼前这台机器,詹先生对待它很不一样,它是在卧室里负责叫起床的。每次客户赖床的时候,它的任务就是不管主人说什么都要把人弄起来,所以它免疫所有‘不’、‘不要’的指令,时间长了,人格模型就自动生长出单向非门的程序,一切代表‘不’的指令就失效了。”
青叶机械化的脸上竟然出现了茫然的表情,对一个生化人来说还是太超过了。
靳京发表了总结性发言:“所以说还是自己起床、自己倒酒最好了,又不是没长手。”
麋因眼睛盯着屏幕,忽然脑袋里亮起一盏小灯泡,冲破了这几天的迷雾,“我想到了!”
靳京被她吓了一跳,“想到什么了?”
“我想到元机!既然现在没有矩阵模型能支持元机自由运行,那我们就用笨办法,我手动操作好了!”
靳京还是很不解,“可是你不是说御虫女王号能悬挂40架元机,全部手动操作,能行吗?”
“当然不行,可是只要配合得好,一架元机就够赢现在的冰凌蓝号了。”麋因抬起头,眼睛里亮晶晶地,直直注视着对面的靳京。
18. 第十八章
生化人的工作效率果然很高,青叶修复了程序BUG之后,恢复了正常的女仆机器人马上把小别墅里的狼藉场面复原一新。后厨房开始忙碌的烹饪声音,几个机器人摆开长餐桌,铺上金闪闪的桌巾,一场盛大餐会马上就准备得七七八八了。
麋因发出轻轻的感叹,好奇地问身边的詹星瀚,“孤家寡人一个,成天只跟这些机器人在一起,是什么感受?”
詹星瀚正从一个女仆机器人手里接过手杖,他没有觉得被冒犯,很轻松地回答:“我倒也不是故意孤家寡人的,其实我年轻的时候很风流呢!跟不少当红女星传出过绯闻。现在年纪大了,对外头的花花世界兴趣不大了,而且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我更喜欢在工作室闭关,从早到晚跟机器人在一起。”
麋因倒很理解他的想法,“跟活人社交确实费劲,还是机器人单纯又可爱。”说完她还敲了敲阿布的脑壳,看着它圆筒形状的脸上浮现两团像素风格的粉红云雾。
“其实我有个兄弟,来到中心城前,我都是跟弟弟在一起。”詹星瀚摩挲着下颌,回忆自己以前的生活,“不过我这个兄弟特别的……奇怪,他从小就喜欢研究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命运呐、宿命呐、玄学之类的。反正没有人能跟他处到一起去。”
麋因随口问:“那他现在在哪呢?”
“他建立了一个……呃……”詹星瀚回忆了半天,才想起一个模糊的名称,“环界收容中心,就在东西联邦中间,偏向东联邦的边境。”
麋因的眼睛慢慢睁大了,她把昨天收到的邀请函调出,给詹星瀚看,“是这个吗?”
“对对!就是这个!”詹星瀚也大感惊奇,“没想到我这个孤僻的弟弟,竟然对你有兴趣。肯定是因为他听说了夏娃后裔这回事,他从小就非常热衷于收集夏娃的事迹。”
他的说法让麋因不太舒服,但是也没什么可指摘的,麋因悄然转移了话题,“今天这场盛宴邀请了很多名流吧?”
詹星瀚被捧得挺高兴,“那当然!摘星山庄的请帖不是谁都能拿到的。”
他们兄弟俩都莫名喜欢邀请函这个东西……麋因在心里默默吐槽,大门口的铃音响起,女仆机器人立马忙碌着开始迎客,接过客人的外套,递上去干净的丝帕。麋因随意一瞟,忽然僵住,因为第一个进门的人竟然是步彩。
靳京站在大厅中央,和温良夜与青叶站在一起,他看到了在步彩身后进门的慕含,双方都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对方的存在,靳京的反应比较体面,提起手里的高脚杯,喝了一口香槟掩饰自己的异样。慕含则在门口凝固了半天,他对面等着接外套的女仆机器人则伸着手,眼巴巴地站了半天。
麋因磕磕巴巴地问:“今天请来的,不会都是机甲驾驶员和机械师吧?”
“不是啊。”詹星瀚的前半句刚让她的心稍稍放下,后半句就又提了起来,“是只有明星驾驶员,和精英机械师。”
麋因终于知道,原来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出来,“那我原本不在受邀名单里吧?”
詹星瀚有点不好意思,“我喜欢把工作和生活分开,一般是不会邀请为我工作的人来做客的,不过今天例外,毕竟你们帮了我一个大忙,不然这个新年餐会就泡汤了。”
麋因心里涌起一个邪恶的念头,“早知道就让它泡汤了……”
步彩不像慕含那么怂,她选择主动找上来,就像开学第一天冲进寝室查寝的学姐,勾住麋因的肩膀,笑得充满了危险,“这不是最近风头正盛的夏娃后裔嘛!我还不知道,你也喜欢凑热闹?”
麋因还没等反怼她一句,步彩就立马变身成超级E人,对着周围的人大喊:“这家伙以前可低调了,她明明身怀绝技,还非要在后勤小组里当小透明,在司诺和沉希文面前装成一朵小白花。”
麋因正在瞳孔地震,她感觉自己的喉咙都卡紧了,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凭本能蹦起来给步彩一个头槌,但是后面一个声音响起,顿时冷冻住了她一切行为能力。
“我好像听见,有人在说我?”沉希文今天穿着十分体面,一件平板公整的灰色西装,就像张轻薄的灰色便签纸贴在胸前,领口露出下层薄薄的衬衫,甚至透出一点肌肉的凹痕。
很符合他的人设,相当心机了。
麋因撇开头不想搭理他,从沉希文的身后又转出一个熟人,林凇的表现跟刚才的步彩惊人相似,看见麋因就挑起暧昧慵懒的笑,边走近边说:“这不是最近风头正盛的夏娃后裔嘛!”
没想到现场最先不高兴的居然是步彩,她站到了麋因身前,脸色不善地面对着林凇,“听说今天来的都是精英机械师啊,你不是当年被夏娃家族赶出来的吗?你也算精英?”
林凇抿起嘴唇,收敛起了所有的情绪,但她似乎不屑于对着步彩解释任何东西,眼光只看着麋因,“我是自己跑掉的,你那个家族有什么好的?要不是你没处去,肯定也早就跑了吧?”
麋因的脸色也不怎么样。事实证明,人不会跟距离自己很远的人比较,太高或者太低,都没有比较的欲望,越是同层次同阶级的人,越是喜欢锱铢必较地去比较。非常遗憾的是,她和林凇偏偏就处在这种生态位里。
麋因心里很清楚,就算她是个哑巴,今天也必须讲出一点体面的场面话,把餐会继续下去。她从桌面拿起一根小银勺,又拿起一瓶香槟,用银勺在玻璃表面轻轻一敲,扩散出一阵轻巧的铃音。不过就算没有这种仪式感,她已经是全场的焦点了。
“没想到,今天这场新年盛宴的主角竟然是我,我要大大地感谢詹先生。”
詹星瀚的反应是一脸懵逼,“真的吗?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呢?”
麋因放下高脚杯,注视着现场一圈人,一个个指过去,“因为这些人都跟我有一些关系嘛,这位,是我的前任家人”她指了指林凇。
“这位,是我的前任朋友。”这回她指向步彩。
“这位,是我的前任……”轮到沉希文时,麋因一下迟疑下来,但这个停顿让现场的尴尬和暧昧急速上升,他也要笑不笑地凝视过来,等着她能吐出哪种身份词汇。
“冤家……”最后,她不情不愿地下了个定义。
沉希文不要脸地承认了,“这个评价很高啊,不胜荣幸。”
麋因看着他,眉心皱一皱,并在心里yue了yue。
有些人,就是连伸手扇他也不敢,因为他会舔你的手心。
打破这种尴尬气氛的是星宝,她捧着一堆粉玫瑰跑进门的,顺手把花束塞进老师詹星瀚怀里,后面跟着慢条斯理的风新圣。
太好了!麋因在心里默默吐槽,我的现任仇人把我从一群前任里解救出来了……
詹星瀚举着手杖,走到一群各自心怀鬼胎的人群中间,水面之上欢喜热闹,水面之下暗潮汹涌,大厅中间,詹星瀚以这场宴会主人的身份开始发表讲话:
“我很荣庆,受邀请成为印视杯决赛裁判员之一,为了这场盛会能顺利举办,我把所有具有竞争力的团队都邀请到我的家里,大家联络一下感情,毕竟你们都是蓝星的精英嘛。”
几个人面面相觑,各自的表情与气氛都相当微妙。
詹星瀚略微停顿,然后继续发言,“不过我最看好的还是我的学生星宝,在这里提前预祝她一举夺冠!技惊四座!名震蓝星,哦不,是名震星盟!”
麋因听到站在身边的步彩啧了一声,小声嘀咕:“他这是要奶死自己的学生吗?还是提前给她招点仇恨?”
站在麋因另一边的林凇抱起双臂,冷淡地说:“不是,蓝星是个人情社会,他这么说其实是在提醒我们,星宝跟别人不一样,让我们面对光明天使号的时候小心点,别太较真。”
步彩提高了声音嗤笑,“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心思那么重,干啥都讲究人情世故吗?印视杯是竞技比赛,你知道竞技比赛是什么意思吗?”
麋因无法忍受地捂起耳朵,倒退一步,退出她们中间的范围,“你们要是吵,能别夹在我两边吵吗?我是个哑巴又不是聋子,我快要被你们搞疯了!”
只有慕含完全置身事外,根本不想理会波橘云诡的气氛,单纯地摸了摸肚子,抬头问:“我饿了,什么时候开饭?”
女仆机器人已经在长桌上摆满了食物,最中间是一盘巨大的完整烤鸡,沿着金属烤盘装点得全是娇艳的鲜花,边上摆着一些营养膏做的果冻,还有甜腻的小蛋糕。虽然有些不伦不类,但是也算缤纷而丰富了。
詹星瀚坐在主位,指挥着一边的女仆机器人,“先把最重要的部位分给我。”
女仆机器人思考了半天,面对着烤盘上整只的烤鸡,CPU不停旋转着,最后把一只完整的鸡头切下来放到了詹星瀚的盘子里。
“唔——”他摩挲着下巴思考了半天,有点不太满意,“我本来想要一片鸡胸肉的……”
步彩没忍住喷笑出来,“这个问题对于一个机器人来说太难了吧?再说了,你想要什么就直接开口要呗,你为什么要一个机器人来猜?”
詹星瀚干咳一声,“你不懂,我们高层次的人,就是不能直接要求的,就是要绕一个弯子,等着别人把我们暗示的东西送到面前。”
步彩耷拉下眼皮,发出一声由衷的感慨,“神经。”
詹星瀚也不理会她,继续对着女仆机器人命令,“把翅膀分给我的爱徒星宝,我们祝她远走高飞!”
步彩眼看着穿蕾丝吊带裙的机器人,用一柄长刀把烤成金黄色的两只翅膀切走,放到了星宝面前,她啧了一声,不太理解地嘀咕:“祝愿是好的,但是您祝愿的内容有点不太吉利。”
“本来今天我还邀请了司诺和他的生化人——同样是我的造物白皓,可惜身为印视排行榜的第一名,司诺事务繁忙,抽不开身。”詹星瀚提起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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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杯喝了一小口香槟,开始遗憾地发言。
步彩又忍不住开始吐槽:“那现在司诺是最大赢家,起码他不用浪费一下午用来无效社交。”
林凇坐在她对面,硬怼了一句,“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吗?你话真密。”
麋因头痛地把脸埋进面前的空盘子,感觉分分秒秒就像在渡劫。
现场玩得最开心的还是詹星瀚,他又指挥着机器人,“今天这场宴会,最应该感谢的还是麋因,我看看……就把脖子分给她吧。”
麋因僵硬地坐在软垫上,眼睁睁看着一整条硕长、弯曲、肉质满满的脖子被送进自己的盘子,长条形状一段冲着自己,非常像一根生//殖器官。她干咳一声,用叉子把盘子里的器官拨弄给了对面的沉希文,口吻凉凉地说:“吃啥补啥,你吃吧,你更需要。”
沉希文勾起嘴角,针锋麦芒地跟麋因互怼,“你怎么知道?你见过?”
麋因一怔,为自己不能马上还击气到不行,咬牙切齿说:“你等着,我回去就把灯牌上的名字换成你!”
步彩站起身,她已经喝了好几杯香槟,加上来之前参加过一场其他的聚会,此刻已经有点喝高了。她颠颠倒倒举着酒杯,绕了半圈,穿过慕含,走到距离中间烤盘最近的地方,一甩手抽出自己随身的一把锯齿形匕首,“詹嗝——先生,我看你分得太慢了,我帮你来分吧。而且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人想要什么,就应该自己动手争取,干什么要等着别人猜,还要等着别人送过来?”
说完,她就高高抬起右手,猛一刀刺穿了烤鸡的正上方,两只手抓住两条大腿,向两边一撕扯,把整只鸡撕成两半,对着已经羞耻到捂起脸的慕含叫嚣:“盘子拿过来,还得是我照顾你,不然你那个温吞的衰样,吃翔都赶不上热乎的!”
从撕扯开的鸡肉里弥漫着香喷喷的热气,步彩插着半只鸡,将刀尖一挑,转向慕含。边上坐着的林凇忽然大喊一声:“等一下!”
她也站起身,满脸的不满已经掩饰不住,“你以为你是谁啊?詹先生不跟你计较,是因为他的修养良好。凭什么是你来分?你有没有一点礼貌和修养?出门之前没有做社会化训练吗?”
步彩尖牙利齿地回击,“我们是人类,不需要做社会化。你的社会化训练做的是真好,上赶着给啵唧电器当狗。”
林凇也毫不示弱,“你不是公司的人吗?就算我是狗,也是首尾一致,立场分明,好过你这种反咬自己人的恶犬!”
“你!”步彩口舌争锋上输了一筹,气得把烤鸡丢回桌上,甩手把长刀飞了过去。林凇冷哼一声,按了手腕上的按钮,弹射出一面折叠护盾,把刀刃弹开。两个人隔着长桌对峙,气氛瞬间紧张了数倍。
詹星瀚终于反应到场面将要崩掉了,无助地看向正在头痛的麋因,“这两位都是你的朋友,你看看解决一下?”
麋因漫长地叹了口气,看了看林凇,又看了看步彩,“以前我们都在一个碗里吃饭,分着吃也没什么不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要抢来抢去……”
林凇横眉怒目地瞪着她,怒气值竟然还上升了,“你当然愿意在一个碗里分着吃,碗里的饭是你挣的吗?你只管吃就好了!当年我们都在莫什机械学院上学,我上得好好的,我明明是优秀学生!可是你这个哑巴为什么要来?你明明就留不下来,可是就因为鲁比尼喜欢你,她非要把你送进莫什!就是因为你,我在学校里也越来越艰难。如果换我来当家主,我可以做得更好,但是鲁比尼选择了你,她宁愿选一个残疾人,也不选我!”
麋因忍无可忍,蹦起来跟她对吼,“是你先跑了的!你接受了啵唧电器的offer后马上就去了。育婴园里的其他人立马跟风,大家一哄而散,育婴园才关门的!”
“我不去难道大家一起饿死吗?!”林凇比她吼得更大声,“啵唧电器为了跟夏娃一脉脱钩,已经谋划了很多年,可是鲁比尼毫无办法!她现在只能守着黑市一家薅,我不想坐吃山空,我是顶尖的机械师,我不应该过更好的生活吗?为什么要跟你们一起饿死?”
“所以你就抢我的飞廉秋典号?”麋因在此时已经情绪失控,但她没有继续大吵大嚷,反而平静下来,双眼黑沉沉如同两汪深潭,唇齿间蹦出的字眼冷冰冰的,“那是我的,飞廉秋典号是我的!那台机甲的神经接驳技术已臻极致,在安全和高效之间达成了完美的平衡,你就算拿到手里,一丁点儿也修改不了吧?心里是不是很着急?”
林凇冷眼和她对视,现在的这种沉默就很能说明问题。
詹星瀚目瞪口呆了一会儿,弱弱地知会麋因:“我的意思是,让你在中间调解一下,让大家别吵了,不是让你吵成最大声的那个。”
慕含捂着自己空荡荡的胃,盯着扔在桌子中间的半只烤鸡,抿起嘴唇,“所以……到底能不能正常吃饭?我连早餐都没吃,你们非要看我饿晕在这里吗?”
19. 第十九章
新历221年,新年第三天,印视杯仍然在蓝星上如火如荼地展开,而且因为在新年的公共假期内,前来看比赛的观众比平时还多,大群人嗡嗡嗡地涌进了印视杯场馆,把今天的票哄抢一空。
两个主持人奥摩和伽利略早早就进了直播间,提前半小时就开始热场。
奥摩今天特别的兴奋,演都不演地在镜头面前摩拳擦掌,就等着一会儿狂喷落败的那一个。伽利略还是同往常一样的冷静沉稳,正对着镜头播报手上的稿件:
“今天对战的双方是最近风头很盛的两台机甲:御虫女王号与冰凌蓝号。非常神奇妙的一点是:现任御虫女王号的驾驶员靳京,之前是冰凌蓝号的驾驶员。眼前冰凌蓝里的驾驶员是慕含,之前担任的是操作机械师的职务。”
奥摩适时地捧了一句,“你看好慕含的操作吗?一个机械师跨行成为驾驶员,有没有搞头?”
伽利略抿起嘴唇,将薄唇完全掩藏在浓密的络腮胡里,他眼光有一瞬闪烁过锋锐的光,“我觉得……今天的比赛可能不会太精彩。”
奥摩一愣,被他忽然的发言吓得舌头都卷起来,“这是从哪看出来的?”
“慕含接手冰凌蓝号也没有几天,而靳京对御虫女王号也没什么经验,两个手生的驾驶员的比赛,我实在想不出来……”
“但是……”奥摩试图救场,他一想到外面千万的观众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的直播间,就感觉头皮发麻,“之前靳京不是在国家学院进行过一场友谊赛吗?当时他还赢了光明天使号呢!”
伽利略抿着唇角,沉默了片刻,“希望今天他能保持当时的状态吧。”
麋因最后检查了一遍机甲,特别是卵鞘上唯一悬挂的那一架元机。从她的视角看过去,跟之前遗留下来的元件一模一样,节肢锋利,闪烁着银光,鳞羽上面有栩栩如生的小绒毛,乖顺安静的时候倒挺可爱的。
靳京穿好了贴身的制服,一按手腕的按钮抽空了皱褶的缝隙,让光滑的制服紧紧服帖地附着在躯干上,把他全身的流线形状展现得让人面红耳赤。麋因急忙收摄心神,全部注意力集中到比赛上。
“冰凌蓝号的特性就是连招厉害,如果被击中,可能会被一套连招带走。但是慕含未必有那个手速,所以今天的重点就在于我们哪一方先和机甲同调。”
靳京点点头,他没有紧张,相比起来,麋因反而更紧张一点。靳京虽然不说,但是他心里明白,面对慕含的时候,他有赢的把握,所以能保持平静;但是麋因面对步彩的时候,她想的不是赢,而是用什么办法去面对复杂反叛的人际关系。
他沿着悬梯爬上了机甲驾驶舱,默默把自己连接在驾驶位上。也不知道为什么,御虫女王号的驾驶舱边角有一个空荡的支架,型号老旧,看不出原本是放置什么东西的。
迎着漫天喧嚣的叫好声,头顶是一片炽亮莹白,赛场被无影灯一样的刺亮的光芒包裹,靳京用了几秒钟才适应,看见对面的机库打开,自己非常熟悉的冰凌蓝号迟缓地走出。
麋因手底快速地动作,她没有意识到自己都快要把键盘敲烂了,手底噼里啪啦地爆开一串鞭炮声,朝着话筒微颤地说:“对方在蓄能,抢先手打快攻!”
靳京没有浪费一个字,就地一个翻滚贴近,甩动着巨大的尾钩,一击把冰凌蓝号抽飞出去。
慕含双手飞快地动作,猛拉手里的摇杆,冲着嘴边的话机大喊:“汇报情况给我!”
操作室里的步彩比他镇定,啧啧两声,带着点讥讽的味道,“你怕什么?损伤率才3个点,你在驾驶舱里,外面是10公分厚的金属甲板,就算机甲被轰烂了,也伤不到你的驾驶舱。”
她的安慰没让慕含的眉心皱褶平展,他心烦地狂敲按键,操作着机体一个翻滚从地上站立起来,迅速拉开了距离,重新开始蓄能。
奥摩在直播间里咦了一声,“我觉得双方操作很熟练嘛,不像刚刚拿到机甲,没过磨合期的样子?”
伽利略双手合在唇前,贴着自己浓密的棕色胡须,沉吟着回答:“我错了,这是一场高级别的比赛,双方的战术、理念和手法都是头一等的。这可以说是一场啵唧电器的高级内斗……”
战况变换十分迅速,远超过直播间的口播速度,冰凌蓝号抬起小臂,通过树立起的一面小小锁定装置定位对面的御虫女王号。麋因迅速一边猛敲按键,一边提醒:“小心对方要连招了,看看是短兵器还是……”
蹭蹭的几下破空声在空气中响起,短促而锋锐地击中了御虫女王号的胸甲和腿甲,她难免地踉跄了两下,就在这个空隙,冰凌蓝号暴起加一个扑击,背后的弹射口全开,又射出一轮追踪弹丸,击中了御虫女王号的肩甲背甲,靳京飞快地控制着机体的平衡,想从这一套连招里面摆脱。
麋因迅速地解锁了卵鞘,放出唯一的一架元机,提高了声调对着话筒汇报:“我要遥控元机,不能监控机体参数。”
“没关系。”靳京手里动得飞快,但情绪稳定,语气温和,“五分钟内我能撑住。”
他的声音让麋因沉静了很多,灵活地操纵着金属大飞蛾正面冲击冰凌蓝号。
“什么东西?!”慕含吓了一跳,由于神经接驳,机甲跟随他下意识的动作,抬手一挡,中断了连续攻击。
步彩暗骂了一声,“你搞什么?这个失误太拙劣了吧!”
慕含也很委屈,“我没见过那个东西,像个……大扑棱蛾子!”
步彩嗤笑,“你没看过御虫女王号的资料吗?那夏娃传记总读过一本吧?御虫女王号的精髓就在于卵鞘悬挂的元机。”
现在的冰凌蓝号相当于在双线作战,慕含虽然经验不多,但他只迟疑了一瞬,就马上准备回防反击,抬起臂甲上的瞄准镜追踪着头顶的元机。靳京瞅准了这个空隙,甩动尾钩鞭击在冰凌蓝半侧身体,麋因抓住了这个契机,一拉摇杆,元机凌空一个鹞子翻身拧转方向,刺刀一般切割过冰凌蓝的颈侧,差点把首级切掉。
步彩倒抽一口气,“不妙了老伙计!损伤到达40点,我们的机型是快攻型,装甲外层很薄,你不能用拼伤的打法。”
慕含满头闷汗,手指间都是湿滑的汗水,急得声音都变调了,“我难道不知道吗?你告诉我怎么办?”
步彩还真的在想办法,“失算了呀……麋因这个家伙一向谨慎,肯定把我们都研究透了,她的风格就是又阴又严谨,是最难对付的那种。”
慕含对着话机哀嚎,“现在不是恭维对手的时候!想点现实的办法!!”
“小心!”步彩的惊呼和他的哀嚎交叠在一起,金属大飞蛾双翼交剪而过,钳破了一侧的光学镜头,慕含因为视觉受阻,手里缓慢了一瞬,靳京马上捕捉到这个机会,尾钩精准而迅猛地一个突击,贯穿了冰凌蓝的心口正中,让机体整个举起,一个摆尾甩到场地边缘,跌得零落一地碎渣。
步彩的话机完全静音了,她没有再说话。慕含却不停地推着摇杆,徒劳地敲着按键,“我没输!我还可以起来,快点!站起来呀!”
话筒另一头终于传来一声叹息,“别挣扎了,这场输了我们还有复活赛,你把损伤率搞到百分百,我就没法跟公司交代了。”
慕含终于萎下来,双手离开操作平台,呆滞地仰靠在椅背上。
现场的观众席被潮水一样的呼喊声淹没,音浪的攻击甚至波及到了直播间,奥摩赶紧打开降噪的功能,同时脑袋飞速转动,在想怎么把前面的话圆回来:
“呃……真没想到,御虫女王号竟然赢了?不过……她是夏娃设计制造的机甲,就算过去一百多年,依然先进能打,这很正常对不对?”
伽利略思索了片刻,“御虫女王号虽然是夏娃遗产,但理念并不算特别先进,起码在操作系统上,冰凌蓝号更先进一些。”
奥摩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搭档,脸上挂着一句话:你这么说,叫我怎么接?
伽利略自己把话题接了下去,“但是冰凌蓝号的上限高,御虫女王号的下限却很高,双方……各有优缺点吧,我倒认为是靳京的操作更优秀,这才是这场胜利的决定性因素。”
奥摩偷偷抹了抹汗,庆幸话题总算圆回来了,“对对,靳京果然是新一代的天之骄子、卫冕冠军,就算失去了精神力,战斗力依然恐怖如斯!你觉得啵唧电器这回放弃他,是不是个赔本买卖?”
伽利略微微一耸肩,“严格说起来,御虫女王号也代表着啵唧电器,她虽然是夏娃遗产,这么多年却一直是由啵唧电器代为保管,怎么样姜苏城都是赢了。”
奥摩干笑两声,“没错,啵唧电器永远不做赔本买卖,要不是身在比赛场,周围都是喧哗声,我还以为在录《资本永不眠》的节目呢。”
麋因在座位上长舒了一口气,几乎瘫软下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进入过操作间,参加这么正规紧张的比赛了,倏地放松时,额头的青筋还在不停跳动,脑袋里像是有个弹簧在嗡嗡地收缩。她把自己的双手合拢,想稳住高频的轻颤。可能是刺激感太强烈了,胸腔里的心脏仿佛幻化成一件核心零件,非要带动整个身体高速运转。
靳京汪一声冲进来,一把掀开头盔,露出汗湿淋漓的金毛,一扑,差点把麋因撞得从座位上跌下去。但她刚一歪就被靳京拉扯起来,来了一个举高高,他举着人满屋子又蹦又跳,到处乱转,“赢啦赢啦!我就说肯定能赢,我早就预料到了!”
麋因发出咯咯的笑声,感觉自己轻飘飘的,此时此刻就像靳京对她的评语一样,轻得像一片羽毛,正在随风起舞,与光同尘。
两个人胡乱收拾了东西,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边往出口去。
“这个思路是没问题的,还可以再增加一架元机,但是两架以上就不好操作了,即使使用神经链接……”
哗啦迎面一声水响,猛然打断了麋因的话,她暂时失去了反应的能力,一大团淡黄色的液体兜头盖脸泼了她一身,沿着长发和衣襟淅沥沥流淌滴坠着……
对面偷袭的人是个胡须凌乱的大汉,他也很惊慌,同时气冲冲的,指着麋因叫骂:“老子压了两万星币在冰凌蓝上!都是你们!你们啵唧电器内部在搞鬼,都是因为你们这些人,老子输惨了!”
靳京一边解外套拉链,一边迈上前两步。看到他气场全开的模样,外套缝隙处露出胸前鼓胀的肌理,大汉立马怂了,一把丢掉手里的空纸杯,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靳京没去追他,赶紧把外套罩在麋因头顶,替她轻轻擦拭,“没事的,只是柠檬水。”
她到现在才有了反应,开始瑟缩着发抖,反应之迟钝和刚才在比赛场上完全不同。
一大群人激涌而来,原本外面徘徊的媒体,还有离场后的一些观众全都围拢了上来,话筒朝着两个人脸上就怼过来:
“请问今天您发挥了夏娃后裔的实力了吗?胜利是光明正大的,还是夏娃有什么流传下来的绝招?”
“很多专家和评论员都曾说过,御虫女王号放置了一百多年,已经失去了实战能力,请问今天参赛的真的是夏娃的御虫女王号吗?”
外圈还有不少赌输了钱,气到变形的观众,冲着靳京挥拳怒号:“你不是没有精神力吗?你不是废了吗?你骗我?退钱!我们要退钱!”
体育场周遭的环境乱成了一锅粥,靳京连拖带抱,终于把麋因塞进了蜗牛号旅行小飞艇里,两个人一起瘫在座位上。
沉默的片刻过后,麋因失魂落魄地说:“应该给印视杯承办方提个意见,设立一个安全通道。”
“没错。”靳京也失魂落魄的接了一句话,他一边启动小飞艇,小心翼翼从无数张狂怒变形和打量探视的脸中间挤出去,一边偷眼看了看麋因,“你要是想哭可以哭,这么沉默,我有点瘆得慌……”
麋因有点意外,“这么点小事值得哭吗?这不算什么,我当年在莫什上学的时候……算了。”她忽然失去了倾诉的兴趣,懒懒靠着舷窗,迷离地望着窗外飞快倒退的街景。
靳京想了想,灵机一动,闪过一点灵感,“我在国家学院上学的时候,和莫什机械学院是宿敌,我们双方经常偷偷组团群殴,说不定欺负你的人,我就曾经狠狠揍过他们。这么想是不是就好多了?”
麋因稍微坐直了身体,转过头来,表情有些无奈,“好幼稚……”
靳京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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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没心没肺,“只要高兴就行,幼稚又怎么了?”
她低头发出感叹,“可是只要高兴也挺难的……”
振工路这边还是一样的冷清,看见空荡荡的街道,还有街边偶尔蹲守的几个小混混,麋因立马感觉亲切多了,还多了几分安全感。可是家里又起了点风波,鲁比尼站在大门口,扯着大嗓门正在和人骂街。
麋因下了小飞艇就赶紧冲回家,把那个吓得瑟瑟发抖的管道工救下来。
“不用怕,她不吃人。”
管道工哆哆嗦嗦地问:“这是什么东西?现在流行养外星异宠吗?”
鲁比尼一龇牙,露出一条阴森尖利的齿缝,竖瞳皮卡皮卡地眨动着,“这个奸商,疏通个下水管竟然要500星币。”
“妈呀!”管道工被吓得倒栽到地上,四脚并用地往后爬行,“不要了不要了!只要放我走,看上了什么你们随便拿!”
“唉——”麋因捂着脸长叹一声,先安抚管道工,“我自己疏通下水管,我们不需要服务了。”
然后她转向鲁比尼,无奈地问她:“你又往马桶里扔什么了?”
“我怎么知道?都是贝尔那个老东西,整天不是玩屎,就是偷偷往马桶里藏东西!”鲁比尼也没有好气儿,骂骂咧咧地进门,“我明天就把他扔进养老院,不管他了!”
麋因无奈地在后面提醒:“可是老师之前是科研院的,拿的是高等级退休金,你舍得吗?”
鲁比尼眯起巨大眼泡,“你说的对,我得想办法让贝尔多活几年,好多薅几年联邦的羊毛。”
麋因无语地钻进卫生间,果然一片狼藉,满地污水,那个瓷白马桶现在就跟烂泥沼一样,不时咕嘟嘟冒出几个气泡。她先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衣服和头发还是潮湿的,散发一股烂柠檬的味道。麋因把外衣脱掉,手腕上的通讯器也解下来,一起放到一旁的洗衣机上。
靳京站在门外,面露难色打量着一滩狼藉,“你会……疏通水管吗?”
麋因无奈地回:“我当然会了,在公司里的时候,所有杂事都是我在干,你指望啵唧电器给机械师配后勤吗?我就是后勤啊。”
靳京没等答话,手腕上一阵震颤,明显有来电,他看了一眼屏幕发现是姜灿,诧异地转了个方向,到走廊转角接了起来,“找我干什么?”
姜灿的声音十分着急,“别让麋因上网!想个办法,把她的通讯器抢走,弄坏了都行!”
他开始有不好的预感,“发生了什么?”
姜灿变得愤愤不平,“肯定是姜苏城干的!他肯定买了不少水军,今天这场比赛必然是把他气着了。别怕,我现在就回家和他撕起来!还有啊,我已经让淑女联盟所有的生化人上网反黑,和姜苏城的水军対撕,给我几天时间,舆论一定会转向的!”
靳京没空再和她讲下去,马上切换到联邦光网评论区,只看了一眼,就眼前一黑。
被置顶的一篇热帖标题是:《扒一扒夏娃后裔到底是什么东西?揭秘御虫女王号操作机械师麋因的真实面目!》
靳京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下面的内容,愕然地发现对方不单起底了麋因的过往,还把她过去和司诺与沉希文的合作大肆渲染夸张了一番,把麋因塑造成一朵小碧莲,靠着搔首弄姿在啵唧电器高层间起舞,宛如浪里白条。
最奇葩的是下面评论区的画风,一些“正义之士”大喊着机甲妲己滚出印视杯,还我们机甲迷一片净土!
还有些以老色批自称的猥琐之流,喊着:别光发文字,贴照片啊!让我鉴赏一下机甲妲己长什么样?
后面跟了十几层楼要看看腿看看胸的。
最最惊悚的是,在下面几十层楼里还真的贴出来一张麋因的真人照片,是一张不经意的偷拍,她正站在机甲的悬梯上,身上是灰蓝色工装服,宽宽大大,腰上绑着一条粗皮革的工具包,没滤镜没修图,拍得灰头土脸。她身后的机甲反而打了码,要说这不是啵唧电器干的,都没人相信!
下面又跟了十几层楼的嘲讽讥笑,什么“机甲妲己就这啊?啵唧电器高层是真饿了!”
还有许多自诩为专业机械师的,正大肆抨击照片里的维护手法:“啵唧电器的维护团队是最顶级的吧?怎么用的工具比我们普通流水线车间还不如?别摆拍了!尬死我了!”
靳京赶紧点了举报,想让对方把照片删除,忽然看见下拉页面有一条不太起眼的评论,正以坐火箭一般的姿态,被人疯狂点赞顶高:
“这个小妮子我认识,当年在莫什机械学院的时候是我的同学,啧啧——不愧是她啊,小小年纪就和高年级学长打得火热,最后玩脱了,被学校劝退了。”
后面跟了几条紧追不舍的追问,发帖人又神神秘秘含含混混地发了几条:
“她天生残疾,是个哑巴。”
“听说她会让高年级的学长插她脖子上那个洞,真恶心!”
靳京忍无可忍地关掉了通讯器,捂着眼睛平复了一下心情,也平复着翻滚的胃。他很纳闷,人的恶意是怎么在短短几小时堆砌成山峦一样高耸的?不过眼前最要紧的,是把麋因的视讯器搞到手,别让她看到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结果跑到卫生间时,她人已经不见了,剩下潮乎乎的外套还有黑色腕带的通讯器搁在洗衣机上盖上,方形小屏幕刚刚自动关闭。
坏了!靳京闪烁过极为不妙的预感,掉头就往外面冲。
他在宿舍门外的走廊尽头找到了麋因,但是没有立马上前,因为她团缩起来,像只失去鳞甲保护,肉呼呼的小动物一样,缩在两块坏了的空调外机中间。辅助发声器放在脚边,轻巧地滚动着,所以她现在的哭嚎是无声的,环抱着双肩,哭得瑟瑟发抖。
靳京忽然感觉,整个世界都下起雨来。他返回屋里,把通讯器抓起来,调出了几天前收到的邀请函,然后装成无事发生的样子,冲到麋因面前,蹲在她对面,把那封邀请函举高高喊:
“我们去吧麋因,我想去环界收容所参观!反正距离下次晋级赛还有好久,我们出去玩吧!”
麋因抬起朦胧的泪眼,一把就扑进了他暖融融的金色怀抱里。
20. 第二十章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矛盾,两个人决定当天晚上就出发,趁夜色上路。
鲁比尼一听说他们要出去玩,立马叫住麋因,“你等着,我去取点钱给你。”
麋因刚想叫住她,手还停顿在半空,鲁比尼就一扭身,一条火云般流窜而出,把麋因晾在原地。稍后,隔着门板传来一声悠远的怒吼声。麋因啧了一声,有感而发:“看来鲁比尼这回要了不少,我好像听到黑凯乐的哀嚎了。”
靳京好奇地问:“我们目前也不缺钱啊,为啥鲁比尼动不动就跑去敲竹杠?”
麋因轻叹着解释,“我觉得,鲁比尼可能把敲竹杠这种行为,当成一种对黑市的惩罚和震慑手段吧。之前是鲁比尼当家,啵唧电器从她手里脱离了之后,她只能死死抓住黑市和黑凯乐,不停地要钱,就是在提醒他固守本分。”
靳京啧了一声,“黑凯乐可不像会守本分的人……”
麋因把门拉开一条缝隙,往外望了一眼两个人互相骂街的场面,“对啊,鲁比尼并不会经营,她这样下去,迟早会把黑凯乐惹毛,可惜她也不会听我的话。鲁比尼就像那种……传统家庭里的长辈,宁愿相信营销号的广告,也不肯听一句孩子的话。”
“鲁比尼不是个小孩儿,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靳京眼看着比鲁尼捧着一堆钞票跑进来,立马感到刚刚从嘴里念出的名字有点心虚,好像在别人背后讲坏话。
麋因瞪大了眼睛,“你……你这是当街打劫了黑凯乐吗?你不能再这么压榨他了,黑凯乐毕竟是黑市的管理者,他手底下的人都管他叫老大的,你起码给他留点面子,留点余地啊。”
“不用你管。”鲁比尼果然不愿听她的话,粗暴地打断了,一把将钞票塞进她外套口袋里,把麋因的衣服装得鼓鼓囊囊的。
麋因头痛地捂着脑壳,想起来一点细节,赶紧嘱咐她,“我不在家这些天,别往马桶里乱扔东西,要是下水道堵住了让专业的人来疏通,多少钱都给人家!”
鲁比尼烦躁地推着她走,“行啦行啦,我都明白,以前没有你的时候,我不是活得好好的,还把家管得好好的吗?”
“那不一样,那时候还有女仆团和一些家庭生化人帮你……”麋因被她一路推出了门,比鲁尼最后嘱咐一句:“别忘了多带几条能源梭,在外面别瞎买东西被人骗了,要是有人欺负你,就给我打电话,我立马支援你。”
麋因撇了撇嘴,嘀嘀咕咕,“也不知道你拿什么支援我……”
靳京提着行李箱,先把箱子放到蜗牛号的后备箱里,坐到驾驶位上在导航输入了环界收容中心的坐标。麋因从另一侧上了副驾,然后后面厢座微一沉,阿布竟然自己上了小飞艇,还乖巧地抱着一只小号的皮箱,默默地等着启程。
麋因往后张望了一眼,迷惑地看着它,“你在这里干什么?”
阿布缩起手脚,乖巧地回答:“我是家庭医生,出行请务必带上我。”
麋因还是没理解它的重点,“为什么呢?”
“你想想看,如果你在外面遇到了星盗……”
“我是去东联邦,不是去外太空冒险,哪来的星盗?”
“哦对了……想想看,如果你遇到了流浪机器人组成的强盗团,或者穷疯了佣兵团贼配军,你很容易受伤啊。这个时候我就非常重要了,我可以治疗一般外伤,还可以减轻重度外伤,是不是很有用?”
麋因有点累了,不想跟它辩论,把头转回来软绵绵躺在座位靠背上,“随你吧,你想跟就跟好了。”
靳京一推摇杆,启动了小飞艇,炽白色的尾焰推动着小飞艇冲出停车位,瞬间把半条振工路甩在身后。他偷偷偏头跟麋因说:“我怀疑它在害怕我们又把它扔了,所以在拼命地展现自己的功能。”
“就像流浪猫一样?它有弃猫效应?”麋因一拧眉,感觉到事出异常,“那么说,它的智能系统相当优秀了,居然还能模拟出弃猫效应!我有点想把它的人格模型展开看一看了。”
后座的阿布小小地打了个寒颤,感觉自己原地化身成一只茁壮成长的小肉鸡,面对着磨刀霍霍的饲养员。
时间已经是深夜,两侧舷窗透露出一团沁凉的黑雾,间或能看到几点晶亮的十字星子。离开城区进入荒郊的灰区,只剩下几条简陋的路灯,还显示着工业痕迹,其余都是自然的造物,比如几乎被冷风摧残光秃的树,春夏时的丝绒草甸变成枯黄一团,到处都很萧索,也有空旷开阔的寂寥和自由。
靳京把小飞艇切换成自动驾驶,偏过头看看,发现麋因已经在小鸡点头,眼睛眯起,半边身体粘在舷窗上。他打开置物箱,掏出一条毛毯,盖住麋因的身体,只露出一张小脸。
后面的阿布忽然紧张了很多,“检测到前面100米处有生物体迹象,小心是强盗在拦路抢劫!”
靳京一阵纳闷,“不会吧,这里距离中心城没多远啊,哪个强盗团这么猛?”
阿布努力把自己缩在座位的角落里,电子音腔调都忧愁了很多,“做好最坏的打算总是没错,不然为什么那些商队都要佣兵团压阵,才敢上路?”
靳京还是不太相信,“商队的目的地能远到污染区,生物系统复杂,才需要佣兵团压阵。我们只是一个短程自驾游,根本不一样。”
“来了来了!”阿布更紧张了,那个圆筒形的脑壳上甚至突出了一种惊恐感,两团圆孔眼窝喷发出无形的惊悚,“50米——40米——马上就遇到了,快快!武器先准备好。”
靳京也被它的紧张传染,摸到电子铳,打开保险,悄然将小飞艇的速度减慢下来。投射出的远光已经捕捉到了一团阴影,似乎是一只匍匐忍耐的巨兽,趴在路边等着随时暴起。靳京怕对方在路上设置了路障,隔着一段距离就把飞艇停下,小心翼翼地打开侧门,将右手电子铳藏在身后,轻缓无声地接近了前面那一团阴影……
“别动!举起手来!”
回答他的高声警告的,是两声惊恐尖叫:
“别、别别开枪!”
“救命啊!光天化日……呃、夜黑风高也不能打劫啊!”
靳京疑惑地歪着头,打量着对面两个熟人,半天试探性地叫了他们几声:“寇鸿?仇飞?”
那两个倒霉蛋终于发出委屈的暴哭,“哇!终于遇到人了,我们车子没电了抛锚在半路。”
前面的喧闹声把副驾上的麋因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开门,穿过没脚踝的枯草丛,睡眼朦胧中恍然看见,靳京举着电子铳,指着对面两个哭兮兮的人,发出一个灵活问题:
“靳京你……为什么要抢劫人家?”
眼前这个场面就很尴尬了,靳京放下手,转过身急忙解释,“我没有啊,都是阿布把气氛渲染到这里了。”
心机小机器人这回恢复了平常的电子音,毫无情绪地向着麋因播报:“别瞎说,我只负责提供现实的信息,和中立的意见,没有让生化人负责的道理啊。”
靳京把电子铳收回枪套,多少有点心累,“我现在知道为啥它会被扔出来了。”
麋因简单检查了一下仇飞两个人的交通工具,他们开的是一辆十分老旧的装甲运输车,车身甚至还残留着履带的痕迹,麋因看得啧啧称奇,“这个老伙计都应该进博物馆了,这是个古董。”
寇鸿尴尬地搓动双手,“这是村里生产社的公共交通工具,是全村人送给我们的。”
麋因看了一眼能源核心,无奈地摇头,“这种老式的装甲,不能换电池块,必须要固定在充电桩上等着,我要是临时焊接几个充电端上去,又会降低机体的使用寿命。”
寇鸿搓着下颌思考,“寿命?这台装甲其实早就过了使用期了,一直都在村里修修补补,坚持着开到现在。”
麋因挠了挠脑壳,“你们本来打算去哪?”
仇飞哭丧着脸答:“我们想去东边的佣兵市场淘点零件和材料,原本计划中间在环界收容中心补充一遍燃料和水,哪知道在这个地方抛锚!”
“你们也要去环界收容中心?”麋因觉得过分巧妙了,干脆提议,“那一起走吧,可以用钢索连接装甲,我们拖着你们上路。”
仇飞跟自己的小伙伴对视了一眼,他还是很不好意思,“那、那我们付一点电钱?”
麋因肯定是不会收他的钱,但是她想了个委婉的办法,雇佣了仇飞当摄像师,给自己的这趟东行之旅拍摄一些视频,权充当作是路费了。
“你们去那个收容所干什么?”仇飞和小伙伴一起挤在后座上,阿布只能被团吧团吧装在后备箱里。
其实麋因想回答:我们出来躲祸。但是她不好意思说出口,取了个非常体面的说法,“我们……出来玩!比赛太紧张了,弄得我心情紧张,睡不着觉,我非常需要休个假!”
寇鸿感叹一声,“我只会为钱睡不着觉!什么时候我也能单纯享受比赛就好了。”
麋因被他说得极其心虚,呐呐地闭了嘴。
几个人在飞艇上睡过了后半夜,清早时,天光微亮,头顶一束微茫光彩投落在青柠檬色的小飞艇外壳上,自动驾驶模式关闭,飞行器静悄悄停在一块圆形灰砖砌成的小场地上。
半天,后备箱里传来阿布闷闷的喊声:“有没有人能放我出来?给点机权行不行?”
麋因打了个哈欠,茫然地睁开眼,看见熟悉的舱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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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景,一抬头,忽然怔住,对面玻璃上贴着一个东西,那是一双……翩然舒展的翅膀,鳞羽鲜艳,活灵活现,不过麋因心里却隐隐知道,那是个人工造物,大概是个机械大蝴蝶。麋因盯了几秒,慢慢感觉一种蓦然生出的干渴,在喉咙里开始作祟,她下意识收缩了一下喉管,又忽生出一股凉爽的甘甜滋味,从喉管冲出口腔……
“麋因?麋因!”靳京在她肩膀的一侧搡了一下,玻璃上的蝴蝶立马被惊起,挥舞着轻飘薄翅转瞬飞走。
麋因从白日梦里清醒过来,蓦地一扭头,看着他担心的表情,怔愣地问:“我们到了吗?”
靳京点点头,“听着阿布喊的,应该已经到了。”
麋因转到后排,把睡得四仰八叉的仇飞和寇鸿两个叫起来,仇飞睡眼朦胧地把自己扫帚一样的发型压了压,寇鸿掏了掏口袋,忽然怔住,趴下身钻进座位下那条狭小的空间里。
麋因迷惑地问:“你在找什么?”
底下传来他闷闷的哼声,“我有两块晶石不见了……”
麋因没放在心上,“可能昨天晚上你的睡姿太豪放了,晶石从口袋里掉出去了。”
“没有哇。”寇鸿摸索了半天,忽然被一件尖锐的东西刺到手指,嗷一声蹦起来,后脑壳又撞在座椅底,发出一声巨响。
“有东西!有个活物在下面!”寇鸿在后座上吱哇乱叫,仇飞同时感觉到一个冰凉梆硬的东西流窜到了自己这边,跟着嗷一声,窜上了天棚抓着把手。
靳京又抓紧了电子铳,朝后面喊:“别急,镇定!我看看!”
麋因勉强稳住自己,大喊一声:“阿布,扫描整个艇舱!除了我们四个……加上你,五个之外,还有什么东西?”
细微的嗡嗡运作声之后,阿布反而平静地回答:“找到了,是一个……未知电子寄生虫。”
寇鸿倒抽一口气,眼光不可置信望向麋因,“你在哪买的这艘飞艇?黑市吗?有人给你安装电子寄生虫?太离谱了,他们想要干什么,暗杀你吗?”
“不可能!”麋因断然否定了他的猜测,“黑凯乐就算再勇,他也不可能做这种事,他又不蠢!”
“吱吱——吱吱——”几声莫名的鸣叫在座椅下响起,仇飞又把自己往上提了提,生怕自己掉下去,仰着头生嚎:“我看见了!是一个……电子大蜘蛛!救命啊!!”
麋因迅速眼光下转,看到了他说的那个大蜘蛛,那东西的形状其实有点抽象,一圈金属丝般的节肢中间,竖立着一枚形若灯泡的组件。与其说是个大蜘蛛,倒更像噬菌体……
“麋因!前面!”靳京忽然喊了一声,悄悄叫她往另一侧看。麋因感觉到极其不妙,慢慢扭向飞行器前面,看见一条好像大蚯蚓的东西,黏黏糊糊地贴在玻璃上,末端微微张开,就像人的喉管吐出一句温文尔雅的话来:
“欢迎几位客人莅临环界收容中心,不好意思,我有一只噬晶体跑出笼子了,它没有攻击性,请不要恐慌,打开飞行器让它回来,好吗?”
寇鸿咬着牙,试探地伸手把后座的侧门推开。他脚边那只金属爬虫呲溜一下子从侧门缝隙挤出去,吓得寇鸿全程缩窄身体,躲在座位的一角。
等到噬晶体溜走了,仇飞才把自己从悬挂的状态解放下来,一松手跌落回小伙伴身边。他的舌头还没完全捋直,磕磕巴巴地问:“什、什么东西?噬晶体是、是啥东西呀?”
麋因小心翼翼地打开门,从自己那一侧下了小飞艇,走近看着眼前这一幢建筑物,天线耸立、怪诞嶙峋,近处一排探照灯打出苍白刺眼的光,在清晨的微芒里把倒扣的碗形场馆照射得阴森可怖。麋因吞了吞唾沫,低低的声音说:“进去,是个好主意吗?”
仇飞和寇鸿一齐狂猛地摇头,麋因也坚定了自己的念头,“不然……我们掉头回去吧?”
“不好意思,我刚才在里面忙着找噬晶体,没有尽快出来欢迎几位客人。”一个男人穿着白色研究制服,从支开的正门走出,他40许的年级,眼尾皱痕明显,不过面相生得温文尔雅,亲睦和善。头发间杂着很多白发,添了两分憔悴,眼波倒是柔光和煦,首先直勾勾地盯着麋因,“你就是夏娃这一代的传人,麋因?”
“你就是……詹先生的兄弟,詹……”
“鄙人詹白宇。”他微微颔首,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然后又重复了一遍问题,“你就是夏娃的后裔,麋因?”
“对……对啊。”她也不知道这个问题是不是真有这么重要,呐呐地应承下来。
詹白宇的笑意加深,眼尾的皱痕也飞扬起来,一展臂,站在森然堂皇的建筑前,“欢迎来到环界收容中心。”
21. 第二十一章
过了大清早那个冰凉的时刻,天光逐渐转暖,一切照射所及处都温暖了起来,包括碗形的场馆。
詹白宇走在前面引路,把几个人引进了他的地盘。
“不要拘束,请当成自己家一样。”
仇飞还是缩手缩脚地小心,“我可不敢当成自己家,这里加起来快要赶上我们半个村庄大了。”
麋因走在第二位,身后跟着四处张望的靳京,她好奇地问:“刚才那个是什么?就是那条大肉蚯蚓一样的东西,你把它藏哪了?”
詹白宇略微慢下来,扭过头给她一个神秘的浅笑,“那是我的传声虫,相当于是个可以远程遥控的扬声器。”
起先麋因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脸上,直到余光捕捉到一条东西,那个肉色大蚯蚓又一次从他的背后探出,眼前的画面……简直可以用惊悚形容,好像他忽然长出条大触手一样。
麋因下意识退了一步,“呃……你、你不痛吗?这个东西……出来,你没有感觉吗?”
传声虫的末端又开始一张一缩地动了,里面传出詹白宇的声音,“有一点感觉,但不痛,硬要描述的话……好像一根线在筋肉间穿过,痒痒的。”
最后面的寇鸿发出了干巴巴的一句评价:“感觉还不如疼一下……怪诡异的。”
前面几个人一齐把目光转向他,寇鸿被盯得尴尬起来,连连摇手,“当我没说,我这人确实煞风景。”
麋因又问出了另一个好奇的点,“你为什么会忽然给我发一张邀请函呢?我从来就没听说过这一间收容中心。”
“我想出名。”他竟然非常坦诚而且直白地说出来了,“这里的一切研究都是很烧钱的,如果出名了,就可以吸引更多的投资和关注。”
靳京也问了个问题,“这里到底收容了些什么?”
他的问题问到点子上了,因为詹白宇一瞬露出了满意的浅笑,“主要是电子寄生虫,比如你们刚才看见的噬晶体,就是其中一种。”
麋因还没什么感觉,旁边的仇飞打了个激灵灵的寒颤,不自觉地后退了一小步,“你们城里人可真会玩,技术都用在人造寄生虫上面……”
寇鸿用肩膀轻撞了一下自己的小伙伴,提醒他长一点眼色。麋因其实挺有兴趣的,看见那条肉色大蚯蚓缓慢地被詹白宇收回了背后,往前蠢蠢欲动,“你能带我们参观一下你的收藏吗?你要是需要宣传的话,我倒是认识淑女联盟的会长姜灿小姐,我可以在中间牵个头。”
詹白宇露出满意的笑,微微一倾斜,向建筑物的入口一摆手,“请进,请小心脚下,这个地方到处都可能有小东西窜过去。”
几个人结成一列纵队,像一条毛毛虫慢慢吞吞地往前蠕动,最后拱进了门。
靳京往前凑在麋因耳边轻语,“詹白宇和他的兄弟詹星瀚两个真不像,性格、作风、腔调……反正没有哪一点像。”
麋因默默点头,不过之前詹星瀚提起这个兄弟时,口气也说不上亲近,可能很小就分开的缘故。詹星瀚是典型的新晋上层阶级,喜好摆谱,说话的时候拿腔拿调,才50岁,腿脚还十分利落,就拄了一根方便露富的金手杖。他的这个兄弟年纪小几岁,但是比他更像高级机械师团体出来的,身形偏薄,动作灵敏,看起来顶多四十出头,就是脸上皱纹多了点,眼尾的笑纹不算密,倒是嘴角边薄而脆的皮肤上细纹很多。
詹白宇领着一队人经过一处三面被玻璃罩围绕起来的观景台,里面的玻璃假山反射着晶莹的光,上面正懒散地徜徉着几只噬晶体。
现在可以更近地打量它们了,没有任何遮掩地看,反而没那么惊悚,一圈细骨伶仃的腿上,顶着一颗宛如灯泡的圆胖身体,很像一种现代工艺品,也挺呆萌的。
詹白宇指着玻璃罩解说,“这些噬晶体相当于移动电池,它们在没有接收到更高级命令时,会自发地到处寻找,吸收掉自己能找到的一切能量。”
寇鸿脸色一变,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这么说我的晶石被……吃掉了?”
詹白宇不幸地点点头,“噬晶体的胃口很大,单只噬晶体能储存的能量,换算成电能大约有80千瓦时,够普通小飞艇高速飞行2小时以上。”
麋因不觉惊叹,“那这些寄生虫非常实用啊!”
“可惜如果把它们单纯当成耗材,经常抓过来榨干每一滴,再放出去让它们想办法‘快充’,那它们的生命很快就会耗尽。”詹白宇遗憾地摇摇头,“单从效率上看,它们的价值并不如想象当中大。”
“那……确实太不人道了。”麋因感觉对方的思维角度十分清奇,让她别扭地皱起脸,“这些噬晶体放在中心城,一般都是当做电子宠物养的,不会真的有人靠它们给自己的交通工具供电吧?”
“电子宠物?”詹白宇也为她的脑回路之清奇惊叹,“这方面我从来没想过,拿电子寄生虫当宠物养?现在城里人都这么会玩吗?”
“那你的传声虫算什么呢?”麋因指着他后背方向。
“当然是我的一种内嵌式生物体扬声器。”他也一脸坦荡地回答,双方都用看异类的眼光互相望着。
下一个景点,詹白宇带着小队来了一块布满橡胶涂层的空间,房间里面树立着十来支狭长的塑料罩子,里面装饰着同款的塑料假树枝。这回他介绍的口吻都带了两分自豪,“这些是集成电蝉,它们性情温和,体形小巧,群体行动时,放射的微电流具有刺激外伤加快愈合的作用,可以看成是移动的医疗舱。”
寇鸿礼貌地举手,表示自己想发言,“呃……那需要多少数量的集成电蝉,才能愈合一个外伤伤口呢?”
詹白宇托着下巴仔细思考了一会儿,“那要看伤口的大小,比如一个刺穿伤,对!比如你!”
他指着莫名其妙的仇飞,右手一抡,虚空当中比划了一个插刀的动作,吓得仇飞往后一蹦,差点撞到塑料罩子上。
“好比说,我用一柄普通佣兵团标配的军刺捅你。”
仇飞皱着脸摇手,“倒也不用形容得这么细致……”
詹白宇继续说:“这种5-6寸的锐器刺伤,假如在没有伤及心脏等致命脏器的前提下,需要20只以上电蝉,可以止住出血;如果身边有40只,可以立马执行伤口恢复程序;如果有60只以上,只需不出100分钟时间,就可以神奇地原地愈合!立马就能行走了!”
现场安静了一会儿,寇鸿皱着眉举手,“我虽然没用过,但是我听说中心城的医疗舱,这种外伤躺进去十来分钟也能立马愈合。那为什么要带着一大群嗡嗡嗡的电子蝉?是浪催的吗?而且这些多……平时放在哪里?”
麋因觉得他问得有些过于尖锐了,虽然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她还是为主人找补了一点,“呃,医疗舱耗电呐,如果你在野外没有电,又不方便带着医疗舱……”
詹白宇眨巴的眼睛,“这些集成电蝉也要耗电,我都说了,它们是通过微量放电,达到治疗效果。”
麋因也扭过头加入提问,“所以它们用完了还要充电吗?”
“当然。”
“……所以为什么不带上医疗舱,快速、安全、一劳永逸?难道要一个伤员捂着伤口,躺在地上,一边流血一边给60个电子寄生虫一只一只充电吗?这个画面,我不敢想……”
行走在圆拱形的走廊上时,靳京在身后低声地问:“你现在还想在中间牵头,让姜灿过来采访这个收容中心吗?”
麋因迟疑地点头,“我就说了,当做电子宠物制作生产还是有戏的,但是如果他一心要当成实业干……那真是实不了一点。”
最前方的詹白宇蓦然一停,他转过身,兴高采烈地一张臂,“下面要看的就是排在我最喜爱排行榜上第二位的——迷走蝶!”
麋因看见了一张脸,扑在玻璃的另一边,引起一种熟悉感,好像跟她清早隐约看见的一样。距离最近的仇飞忽然感到口腔生津,他大口吞咽着唾液,眼光发直,不可自已地贴在玻璃上,好像恨不得把脸皮都挤进玻璃夹层里。
“他怎么了?”麋因有点怕地问旁边的詹白宇。他轻笑了一声,“这是迷走蝶的特殊功能——至幻。它只要通过控制人的迷走神经制造幻觉,它可以让你凭空产生嗅觉,尝到味道,还能让你仿佛吞咽下去东西。”
麋因大致了解了,但又产生了新的疑问,“那具体有什么用?”
詹白宇垂下头,“目前只能作为小玩具,但往后可以向精神治疗方面发展。”
寇鸿眼前一亮,“也许可以治一治驾驶员的赛博精神病!现在神经接驳引起的精神类疾病越来越多了,要如果你发明了有效的治疗方法,你就发财了!”
麋因倒不太相信,“要是这么容易,当年夏娃早就发明出来治疗方法了,她也不会疯着离开……”
詹白宇忽然转过头,眼睛里亮晶晶地盯着麋因,“你想试试吗?本场馆有设备,可以让游客体验一把虚拟电子化,我管这套设备叫‘三分钟夏娃体验器’。”
麋因一愣,“你还有这种东西?它的运行原理是什么?”
他但笑不语,显然这触及了商业机密。麋因皱着眉,还在犹豫,寇鸿先把手高高地举起来,兴奋地说:“我来我来,我想试试。”
詹白宇掏出头箍,把一条金属环带套在他的脑壳上,自己转回身,连接着一片面板上复杂的连线。寇鸿像只小白鼠一样,任由对方动作,詹白宇把他的手脚都束缚在人形立板上,最后还要把一条类似止咬器的东西戴在他的脸上,寇鸿终于有了一丝反抗:
“……我虽然从偏远的小地方出来的,但我可是个正经人。”
詹白宇一愣,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东西,“这个哪里不正经了?”
寇鸿被问得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回答:“我、我看过几部小电影,里面求着挨打还特别兴奋的那种人才戴这个!”
麋因一头雾水地想了半天,最后忽然反应过来,“你、你说的该不会是口球吧?你……少看点吧,这两个东西完全不一样!”
“是、是吗?”意识到自己闹了个大笑话,寇鸿也不再挣扎,任由詹白宇把最后一件道具装置在自己身上。最后,他一推电源,一股肉眼可见的蓝色波光瞬间充盈了人形立柱。
麋因忧心地问:“你的设备有没有真人实测过?你别把他电死了!”
“放心。”詹白宇丝毫不慌的,“人没那么容易电死。”
麋因喃喃,“那是你没在公司机甲部里呆过……”
只用大致2分钟时间,寇鸿颠颠倒倒摇摇晃晃地下来了,他就跟刚喝了个大醉一样,舒畅又兴奋,冲着一众小伙伴大叫:“夏娃真的很爽哇!像一股能量体,在联邦的网络里乘风破浪,想进哪个部门就进哪了部门,想看哪部小电影,一瞬间就看完了。怪不得街边小报说夏娃阅尽千帆,还有私人收藏,说她收集的小电影比联邦影视展览馆还全……”
“停一下!”仇飞忍无可忍地打断了自己的小伙伴,难绷地问他,“你当了2分钟夏娃,就光顾着看带劲小电影了吗?”
寇鸿一抓脑壳,“只过了2分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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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以为过了蛮久的。”
“这不是重点!”仇飞跳起脚来,“重点是……算了,换我来!”
詹白宇把寇鸿解开,换了仇飞上去,2分钟后,他颤颤巍巍地下来,仿佛刚才经受了多么大的惊吓。
“真的有人能做到电子化吗?可以跟机甲合为一体?”他紧抓着麋因的手腕不放,两只眼睛鼓起奇大,恐怖充满了他的情绪,在他的血管里翻腾着,化成一种马上就要吐出来的压迫感,最后从舌尖催发,“如果夏娃当年真的这么厉害,那现在这种技术应该依然制霸印视杯才对!你为什么不用?是不喜欢吗?”
“……”麋因感受到了实打实的伤害,从自己手腕上把他的爪子移开,“毕竟几个世纪以来就出了一个夏娃,我又不是夏娃,我没有她的能耐。”
仇飞还是鼓着眼睛,慢腾腾走到自己的小伙伴身侧,纳闷地跟他交流,“你说……要是有机会像夏娃一样电子化,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寇鸿认真了很多,板着脸回答:“任何代价。”
麋因无奈地看着他们两个,“等你们真的尝到什么是代价再说吧。”
詹白宇又转向了她,“你要来试试吗?”
靳京当先举手,“我先来,我也想试试。”
麋因好奇地问他,“你想试什么?”
靳京一张天真的脸上带着浅笑,“我想试试当夏娃是什么感觉哇。”
他舒展着手脚,任由詹白宇把自己固定在刑具一样的立柱上,电闸一拉下,立柱上的□□微微抽搐了一下,靳京浑身立马绷紧了,肌理块垒从衣料下显示出来。等这个短暂的过程结束了,詹白宇把人放下来,靳京不像前两个,没多么兴奋,也不害怕,反而挺迷惑,“我怎么觉得……还是传统控键操作起来更方便?神经接驳技术虽然灵敏,但是人的心思实在不好管,稍稍一跑偏,战线就一溃千里!”
麋因跟着他感叹起来,“确实是这样,所以夏娃一直都很看重传统的控键操作,她并不是一味地偏向神经接驳的,对她来说,试用神经接驳更像是为了满足好奇心。”
詹白宇又来问她,“你真的不想试试吗?你的同伴们都尝试过了,你一点不好奇吗?”
麋因确实好奇,不过她的好奇心不重,主要是为了合群,自己站到了立柱边,等着詹白宇把她的手手脚脚固定在刑具一样的机器上。一种冰冷的轻微刺痛后,她知道自己已经被连接到了某个能源核心上,头顶的环带不停地放射着类似强暗示的能量波,在耳孔里回响着脆莎莎的异响,之后蓦然空阔,周围的空间瞬间变成无限空荡,一片黑暗里,闪烁过许多点和线的波痕,无法形容的颜色和形状驳杂地出现,折叠在一起,把空间杂糅成难以描摹的模样。
她的口袋被打开,那一粒白色的种子从里面飘出来,静静地在虚无空间里飘荡,周围的景物悄然变化,居然成了麋因认识的地方,这里……看起来像是夏娃纪念馆里,但一切细节又有很多不同,间或走过几台工作机器人,它们搬运着家具和几个镶嵌在招牌上的亚克力文字,“亚当”两个字被从门口的招牌上扣掉了,换成了“夏娃”。
麋因此刻的视角很奇怪,和种子所在的高度持平,她好像不再是一个人,被装进了一处小展台,视线只能通过方形的洞延伸出一段。
一个声音在近处响起,“听说你要走了?”
回答的人嗓音有一些年纪了,稍微苍老,但语调依然凌厉。她的声音不刻板,微微冷意里还有两份讥诮,“我走了你不高兴吗?帝都上上下下都在悄悄庆祝红魔鬼要走了吧?”
麋因猛然意识到,眼前的人就是夏娃!她努力地想要看得更清楚,可惜,视角受限的缘故,只能看着她下垂的一截衣摆。一百多年前的衣着风格跟现在相差不大,银白色制服平平整整,没有一丝皱痕,下摆露出两截细长的裤管,显得这个人物严肃而规整。
旁边的人稍微沉吟,他的语调不卑不亢,有点无奈,还有几分崇敬与亲切,“他们虽然讨厌红魔鬼,但是他们也离不开红魔鬼。”
夏娃明显轻笑了一声,仿佛听了个幽默的笑话,“你错了,世界离了任何人都能转,没有任何人是不能替代的,包括我。不存在谁离不开谁。”
这下,那个男人的声音略微不快起来,“这么说,你没了亚当也完全没问题了?那你为什么还要走?别骗我了,你的精神解离问题尚且还能抑制,他的疯病却已经马上要崩溃,你是为了他才走的!”
夏娃啧了一声,跟着漾起怒气,“他的毛病发作,我目前还可以操作全部生化人管制住他。但是如果有一天,我的精神病发作,整个世界就完蛋了!你有没有脑子?!你要我跟用蓝星的存亡来赌吗?”
这下那个中年男人沉默了,他似乎还有不甘,终于没有再反对,开始了另一种迷惘忧郁,“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我知道,你别骗我了!你再也不管蓝星了吗?”
“我留下了后裔来管,有需要时,整支家族尽可以牺牲。虽然反扑必然相当猛烈,但是精神的传承永远不会熄灭。”
她边说着,竟然在麋因面前弯下腰身,这下能看到她的脸了!但是麋因没有被五官组成的面孔吸引,反倒是被一双蜜棕色、神光烁烁的眼睛吸引。她的目光里仿佛隐藏着天河,冰雪卓卓,又暗中秘隐着电与火的神祇,那是一种无法描述的伟大神力。
两片嘴唇开启,话却竟然是对着麋因说的:
“快走!小心那个姓白的人。”
麋因猛然惊醒,在立柱上开始猛烈挣扎。
22. 第二十二章
场面开始非常混乱,麋因一边大喊,“放我下去!我要下去!”一边像条大青虫一样扭来扭去,妄图光凭自己挣脱皮实的束缚带。
下头仇飞和寇鸿两个人都在捧着脸惊叫,靳京先一步冲过来,打算一拳捣烂机器。詹白宇赶紧举着手拦住他,回身一把断开电源,帮麋因把身上的线路解开。
她还在歇斯底里,“这是什么东西?我看见的是什么?”
詹白宇显得极其无奈,“我都说了,是夏娃模拟器,让你轻微体验一把电子化的感觉。”
麋因小声地尖叫,“不对!我之前体验过,不是这种感觉!”
他更诧异,“你之前体验过?怎么体验的?”
“你……这个以后再说,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我能看见夏娃本娃?!”
詹白宇明显一愣,“啊?这我确实第一次听说,也许……是跟你夏娃后裔的身份有关?”
后面的寇鸿往前一步,发表自己的看法,“我觉得是你太想夏娃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你虚拟出来了一个包含夏娃的场景。”
詹白宇点点头,“很有可能。”
麋因陷入了浓重的狐疑里,“这么说,我看见的都是假的?那些都是我想象出来的?我的想象力这么丰富的吗?”
“也未必全部是假的,”詹白宇思索着认真回答她,“这些场面是根据你的经历与见闻,才能搭建起来,也许你之前见过夏娃的模样,听过她的声音,总之聚合了你所有知道的细节,再加上一些想象,拼接起来了一个夏娃的形象。”
靳京忽然使了个眼色给她,“夏娃纪念馆!”
麋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大概是自己那次夜袭纪念馆的经历实在太惊心动魄了,在记忆中留下了很深的一道痕迹。她自己已经信了一大半,对刚才的过渡反应就尴尬起来,詹白宇的态度依然很温和,也不在乎她的忽然发疯,看了眼时间说:“参观了大半天,你们可能也累了,收容中心的房间多的是,你们先去休息,多住几天再走吧。”
寇鸿赶紧凑上来,摩挲着两只手,很不好意地提起,“我们的装甲车需要充能……”
詹白宇打了个响指,从墙角磨磨唧唧地钻出来一只噬晶体,他低头冲着对方面无表情一颔首,那只噬晶体一个耸立,好像战战兢兢地扭着身体跑走了。詹白宇再转过头时,恢复了温和的笑意,“没问题,只需几小时就能充满。”
“我就说电子寄生虫不实用,”寇鸿转身离开时还在念念叨叨,“要是正经挂充电桩上,20分钟就足够了。”
仇飞在后头伸肘一怼他,“人家答应给我们充电就不错了,你怎么还挑挑拣拣上了?反正我们的时间又不值钱,我们的啥玩意都不值钱……”
靳京和麋因跟着一只生化人机仆,回到了房间,詹白宇的安排还挺贴心,房间四面贴着光屏,正播放着春日里的田野风光,沿着墙面底边照射着朦胧的光晕,显得整个场景非常舒服闲适。麋因站在房间中央打量了一圈,忽然感觉眼前升起一片圣光,渐渐整个视野里变得亮堂堂的,就在这种令人心旷神怡的明亮中,前面的靳京忽然就开始脱衣服……
他那件整天穿的飞行夹克,在麋因的视线里,现在都变得亮闪闪锃新鲜艳。里面的那件普普通通的工装背心,此刻也像某种小电影里的水电工一样,像情趣制服般紧绷绷裹在坚实的胴体上,暴露出膨胀的胸线,到腹部的凹陷时转折出一个巧妙的弧度,再往下是整齐排列的一条巧克力形状腹肌,再往下……就不礼貌了。
麋因堪堪收回目光。但是他却没有收敛,一把将自己后脑的小皮筋揪掉,半长不长的金色碎发随着空气扇飘飘飞扬,调皮地簇拥到蜜色肩膀上。他转过浴室的转角,一回身露出半边身体,还把脸轻轻靠在墙上,朝着麋因露出一个魅惑的笑,“我要进去洗澡了,一起吗?”
麋因完全怔在原地。然而在靳京的视角看来,只能看到她呆滞地站在那里,他什么都没做,但是对面的人不知道什么缘故,半天了都没有一点反应。靳京忽然想到,他已经超过两天一夜没洗澡了,无奈地解释:“我知道,我现在味道闻起来很可怕,但是我是北区人啊,西区、北区人的汗腺就是比东区发达,我现在就去洗澡好吧。”
麋因的表情除了呆滞,里面还藏着一点惊恐,她的两片唇嗫喏半天,才挤出几个字:“你走开。”
靳京耸耸肩,无奈地进了盥洗室,隔着门留下一句闷声发言,“给我5分钟,我很快。”
但是到了麋因的视角,一切又不同了。她看见的盥洗室的门,竟然是一面彩色玻璃拼接成的半透明隔断,隔着艺术品般的玻璃块,能清晰看见另一边花洒打开,一泓清泉淋淋漓漓地喷洒在青春的胴体上,那个人两手拢起脑后的金发,梳拢了一遍,然后顺着头皮往后耙梳,整个人轻轻叹慰一声,吟哦之音快赶上小电影里的表演了。
麋因猛一转身别过脸,表情宛如活见鬼。她快步走到墙边准备充电的阿布面前,摇晃着它说:“检查一下我,看看是我疯了还是靳京疯了?”
生化人莫名其妙,经过扫描之后,它十分正经地播报:“检测到你有轻微脑损伤,另外因昨晚的睡眠质量不好,目前精力欠佳,建议尽快补眠1-2小时。”
但在麋因的视角里,一切又变了,她看见阿布那个圆筒形脑壳上,忽然出现两团桃心图案的眼睛,卡通表情一闪一闪,恭维的语气已经超出了机器人能达到的程度,“主人!我的主人,你是电你是光,你是我唯一的神话!我的女神,你是我的全部,完美的爱与美之女神!”
麋因被这一串话吓得跑出了房间,茫然地徘徊在走廊上。她拖着下巴开始冷静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无奈之下,她把通讯器打开,进入联邦官网,然后又一次惊呆了……
昨天还对自己磨刀霍霍,恨不得把自己五马分尸的联邦公民们,今天态度竟然180度大反转,骂声全部变成了溢美之词,什么“同一个蓝星同一个祖宗,夏娃就是我的祖宗。”“麋因是我唯一的姐。”“不要问夏娃为你做了什么,要多问你能为联邦做点什么?”……
原本那几条看一眼就让她心如刀绞的帖子,今天也全部被霸屏的发言冲烂了:
“惹学长喜欢怎么了?有人上赶着想讨学长的喜欢还做不到呢!”
“我证明,我就是学长,我就是喜欢麋因,谁不服来找我对线,柿子就知道选软的捏!”
“哇真开了眼界了!什么时代了还搞身体歧视那一套?星际战队退役下来的残疾人多了,怎么不见你们去搞歧视?自己也知道哪一边不能惹是吧?”
……
麋因翻了几页,感觉十分复杂。一方面她确实有些欢喜,另一方面又有种极不真实的虚幻感。
一个声音离得很近,忽然响起:“还是活在梦里舒服吧?”
麋因被惊得蹦起老高,猛抬头看见詹白宇不知什么时候,就倚墙而立,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麋因被吓得磕磕巴巴问:“你你、你是谁?你把我怎么了?”
他的重心偏移,从倚靠的姿势站直了些,眼光也从探视观察变成了逼视,口吻也收敛起情绪,“我一直猜想,夏娃的后裔该是多么强势好战狂猛恐怖的一支家族势力,一直以来你是我的噩梦。真没想到……在我的噩梦里的那个怪物,竟然只是一只乖乖的小羊羔,会因为那些愚蠢的路人几句话就破防,会吓得从自己的家里逃跑,跑进我的巢穴。”
麋因犹豫了半天,才礼貌地打断他,“呃……你说了不少,但是还没解答我的提问啊,你到底是谁?你把我怎么了?”
詹白宇抿起嘴,明显开始不快,“你想问我问题,至少先到我面前吧。”
麋因一阵迷惑,“什么意思?你不在我面前吗?那眼前的这个你是啥?”
她刚刚问完,一阵狂风呼啸,竟然把眼前的詹白宇像张纸般撕碎了,他的碎片飘在空气里,兀自还在说话:“第一关,你先走出自己的梦境吧。”
麋因懵了片刻,直到风声止息,才缓缓回神。她想着:要不然……先回去找靳京,汇合了再讨论一下接下来的策略?
但当她回过身,刚才明明才走出几步,原本房间的位置已经从一扇普通的门,变成了一处拱形月亮门,另一边赫然射落了一地阳光。麋因懵懵懂懂穿过月亮门,抬头看见的竟然是天井结构的白石遗迹,上面残梁断垣苔藓浓密,下面楼梯层层旋转向下,像是个干涸的水池,枯叶堆叠,长满了茂盛的草叶。
靳京穿着雪白的华袍,露出一边蜜色肩臂,从一条白石雕刻的立柱后出现,他挥舞着手臂,像一只健壮硕大的蝴蝶,欢快地喊着麋因的名字。
然后许多立柱后面都闪现出来一个靳京,许许多多个靳京,在白石小亭子底下、拱顶建筑里穿梭,他们把这个静谧的空间弄得热热闹闹,也把麋因完全弄蒙了……
“麋因?麋因!”洗完澡出来后,靳京找了一圈,最后是在卧室门后找到麋因的,她是完全呆滞的,不管怎么摇晃她、招呼她,都没有一点反应。
靳京只有把她按在正充电的机器人阿布旁边,闹心地问:“开启你那个家庭医生模块,看看她怎么了?”
阿布又扫描了一遍,比较诧异,“初步诊断结果是:分离性精神障碍。可是刚刚我明明扫描过,那时候她没有问题啊!”
靳京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什么东西可能在短短一会儿工夫,把她搞成这样?”
阿布的CPU运转了半天,放弃了答:“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用微弱电流刺激试试,能不能唤醒她。”
靳京很抵触这个办法,“我们又不着急,可以从长计议,一定要电她吗?”
连阿布这个机器人都沉重了几分,“如果有人从外部破坏了她的精神,把她搞成这样,就不是普通的分离性精神障碍。这种沉沦会逐渐加重,她会越来越难清醒过来!”
靳京压低了声音,“这个地方只有一只手能数过来的人,如果里面藏了一个内鬼……”
“那就不是内鬼,是明晃晃的坏人。”阿布无奈地把自己从充电支架上摘下来,“仔细想想,夏娃后裔的身份一公开,她一红起来,就收到了一封神神秘秘的邀请函,是不是挺有问题的?”
靳京摇摇头,不想追究这件事的起源,“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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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讲这些又没有用,不如想想下一步怎么办。”
阿布抬起机械手,指端的旋钮打开,露出一截细长的金属丝。它慢慢靠近麋因太阳穴,轻触到皮肤的一瞬,电流撕拉一下子流走过她的眼眶周围,在雾沉沉的瞳仁周边扩散开一阵激亮的电光。
“阿布?”她抬起眼睛,仿佛是恢复了视力。
“太好了!”靳京刚刚欢呼一声,又感觉到不太对劲,她的瞳孔依然是雾沉沉的,蒙着一层迷离的薄雾,手指轻抚在机器人表面的壳,好像不相信自己看见的。
麋因的视角下,她看到的是一台相当陈旧的机器,表面爬满了青苔,让机体都染上了一层青绿,表面甲壳的缝隙里,一经触摸就爬出来一片米粒般的小爬虫,这里好像一处时空的罅隙,被世界遗弃了很久,被她无意中发现了。
阿布冷静地分析,“我要加强电流,用刺激让她清醒过来。”
靳京还是很迟疑,“或者……让我先试试?”
他伸手抓住麋因的两肩,拉近了双方的距离,鼓励地说:“麋因,你可以醒过来的,你不能输给一个搞偷袭和暗算的小人啊!”
靳京的摇晃到了麋因的世界里,就幻化成了一阵风,摇曳起她的周围一片毛绒绒的草团。麋因嗫喏着嘴唇,轻轻吐出三个字:“迷走蝶……”
阿布一阵后知后觉,“对啊!迷走蝶就可以制造幻觉。姓詹的又不是超人,他是个高级机械师加工程师,他肯定是依靠发明出来的这些电子寄生虫。”
靳京立马站起身,“那我去抓一只迷走蝶回来?或者我直接去把詹白宇抓过来?”
“他肯定躲起来了。”阿布摇摇头,“恐怕这个地方已经不安全了,电子寄生虫可以藏在各种地方,这里已经布满了各种机关!”
靳京收起电子铳别回腰间,转身交代:“等我回来,我很快。”
他在门口往外警觉地张望,轻巧地跳出门,转过了这条走廊,在转角另一侧遇上了仇飞。他不停伸手,去轻触在空气中某个看不见的东西,一点、又一点。靳京径直过去,在他后肩位置一拍,“你在干什么?”
“嘘——”仇飞树立一根手指,在唇前轻吹,脸上小心翼翼,指了指周围,“有好多泡泡,我在数泡泡。”
“哪里有……”靳京再次抬头时懵住了,之前正常空旷的走廊,现在弥漫着斑驳的水纹,光斑欢乐快活地在金属壁板间跳跃。许多缓缓上升的气泡,表面包裹着彩色油膜,光滑轻薄的表面反射着周围的光景,周围俨然变成了海底奇景!
靳京捂住脸,叹息一声,“听我讲,要冷静,一定要冷静!这些都不是真的,如果连我们都沦陷在幻觉里,那就彻底完蛋了!”
仇飞的反应是抱住他的大腿,两只眼泡闪烁着期待的光彩,瞳孔扩散得很大,抱着靳京不停轻轻摇晃,“你也看见了对不对?好多泡泡,到处都是!我有好多的泡泡……”
面对他,靳京就没有什么可客气的了。他先撸起袖子,露出青筋浮现的小臂,扯起仇飞的前襟先简单地来了个大臂回环,然后接360度旋转大风车。再一手攥住脖子,一手钳住腰身,举高高起来,作势来一招脊椎终结者。
当了几分钟的人体捏捏乐,在这样高强度的刺激下,仇飞很快清醒过来,在靳京的手里哀嚎。
他把人放下来,又追问了一句:“还有泡泡吗?”
“没了没了!这下真的没了!”仇飞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回答。
作为临时小队长,靳京宣布:“现在,我们的任务是去抓一只迷走蝶回来。”
仇飞一阵自我怀疑,“啥?我吗?”
靳京撩开腰部的衣料,亮出了电子铳,“对,你还记得之前参观过的迷走蝶的笼子吗?”
仇飞无奈点点头,“你很幸运,我认路的本事很好,要是换了寇鸿就完了,他是个路痴。”
靳京听了想起来一点,“他现在在哪?”
“在屋里……”仇飞叹着气垂下头,“他蹲厕所的时候发现没有纸,我就去给他找纸,然后又发现马桶没有水,我打算去水箱看看。”
靳京往前几步,又住步停下,慢慢转回身,“你……你说之前给寇鸿找纸,又被他知会出来找水箱,那你全程看见他了吗?”
仇飞微一愣,“没有啊,我们隔着门……你的意思是,我听见的声音不是他吗?不、不能吧,我连寇鸿的声音都认不出来吗?”
“你听。”靳京用手指往上点了点,“现在这个声音,像不像寇鸿的?”
仇飞凝神静听,真的在空气中捕捉到一丝熟悉感,那是一个带着召唤含义的呓语,眼前的景观已经从走廊变成了充满玻璃牢笼的展示厅,几片舒展的鳞羽翅膀,就像一张张脸,被压平了贴在玻璃表面,形成一团团几何图形构成的抽象的脸。
翅膀轻轻关合又展开,玻璃笼里蝴蝶群扑啦啦抽搐般扑飞,玻璃牢笼似乎消失了,凝聚成一束巨大的翅膀洪流,把两人冲击分开,各自跌在自己的那一方。
靳京震惊地抬头,看着无数迷走蝶构成的巨型神秘仪式,他喃喃:“我懂了,你心里想要看见什么,它就会让你看见什么……”
23. 第二十三章
寇鸿已经在马桶上坐了十分钟。
他一脸懵逼,直勾勾盯着自己面前的一小块空间。十分钟之前,小伙伴仇飞开门递进来几张树叶,让自己“自便”,然后他就消失了。仇飞尝试着喊了几声,想把他喊回来,但是门外静悄悄没有一丝动静,看起来他已经走掉了。
现在这个场景就很尴尬了,但是很快,更尴尬的事情来了。
卫生间外房间的门被敲响了,寇鸿下意识起身了一点点,想要去开门,但马上感受到自己的裤子堆积在膝盖下,如果他现在真的走出去,就会光着屁股迎来自己的社死,所以只好僵硬地坐在那里。
门外的叩响不但没停,反而变得更急,哆哆哆的声音催命一样,寇鸿感觉自己再不起身开门,外头那个没有耐心的家伙就会把门板卸掉,冲进来质问自己。
但很快,催命的声音结束了,现场的片刻安静在对比下,显得令他不适。
忽然,一声轻响,门被打开了。这个场面更诡异了,寇鸿的两手在腿上轻轻搓动,想象力不受控地在他的脑袋里狂奔。外面是谁呢?他有开门秘钥,为什么还要催命一样敲门?还是说,前后是两个人……
很快的,更更更尴尬的事情发生了,卫生间的门也被从外面打开,寇鸿终于发生了尖叫。
“啊——”漫长的男中音呼出一段惊悚的歌曲,然后戛然而止,门外站了两排生化人,它们穿戴整洁,小尖角的衣领下面系着小领结。前面两个机器人在寇鸿的面前慢慢跪下,双手呈上一叠手纸。
寇鸿慢慢接过来,挺直身体干咳一声,将手指在身前打了个圈,命令的口吻说:“你们,出去等着。”
几个生化人乖乖地出去了。寇鸿把手纸展开摆在自己面前,自己也对适才发生的一切感觉奇怪。搞好了自己的内务后,寇鸿终于能身心轻松地走出来了,但外面并不是卧室,在一阵异样的光芒中,他竟然走进了一间开阔的会议室里。四面墙贴着红色墙纸,到处热烈喧闹,可是气氛又很静谧,只有詹白宇一个人坐在深色长桌的一端,他翘起一条腿,用一个闲适的姿势等着寇鸿慢慢靠近。
“不是……兄弟,不……大哥!我叫你一声大哥好了,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想怎么样?”寇鸿的情绪有点崩溃,更多的还是迷惑,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詹白宇把翘起的脚放下,坐直了一些,双手放在桌面,简单地做了个欢迎手势,“你是第一个来的,说明你的心防最弱。不应该呀……我还以为是那只小羊羔最脆弱呢。”
寇鸿莫名其妙的情绪没有好转,他摸索到桌边,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詹白宇忽然表示:“我不喜欢你坐的那个地方。”
“啥?”他一歪头,倏然发觉自己的视角自动发生了变化,再定睛一眼,发现自己的座位恍然移动,从詹白宇的左手边切换成了右手边。
寇鸿差点跌下地,无用地扑腾了一下,“发生了啥?你、你你又干了什么?”
“反正现在也是闲着,不如我们来聊一聊闲天。”詹白宇又翘起了左脚,轻轻点起脚尖,随随便便就开始讲了,“其实我对你们没有仇恨,今天这场意外对你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谁教你非要和夏娃后裔走在一起呢。”
寇鸿皱起眉,慢慢明白过来了,“你的意思是说……这一切全是冲着麋因来的?为、为什么?她有什么错误?”
“她——”詹白宇把这个字含在舌尖,宛如玩弄的姿态,轻佻地吞吐了半天,“你要说她是无辜的,那么我也很无辜,她整天哼哼唧唧地抱屈,有你们几个可怜她,那我呢?怎么不见有人可怜我?”
寇鸿懵了半天,“不是……你究竟想说啥呀?你究竟跟麋因有什么仇,能不能直接说?”
对方似乎又失去了表达欲,詹白宇往后一靠,摊了摊手,“我不想跟你这个配角说,我要等着主角到场了再开始今天的故事会。”
仇飞站在一大团扑啦啦的迷走蝶中间,挥舞的双手冲对面的靳京大喊:“看呐,全是迷走蝶,随便抓一只就行了吧?”
靳京适应了眼花缭乱的感觉,把视线从头顶不停变换队形的电子蝴蝶中间转开,双手一摊,“怎么抓?”
仇飞心情烦躁,冲着他轻吼:“我怎么知道?是你提出来抓蝴蝶的!而且你是驾驶员,这种事一般不都……哦对了,我也是驾驶员,那没事了。”
靳京全程都在仰着头观察上面的情景,大团的鳞翅游鱼一样,以一种诡异难以捉摸的规律徜徉在空中。他低头到处寻找了一圈,双手抓住展示台底边的一角,猛然发力,喀拉拉从边角撕碎下来一条木棱,后退抬手投掷一气呵成,将手里的木棱冲着头顶投掷出去。
硕大的蝴蝶团倏然散开,木棱穿过空缺,最后击中了墙壁,一路滑落下来。
这一串动作已经够仇飞惊呆了,他的十指弯曲,塞在自己下颌,牙齿轻轻磕响,“学院派的驾驶员就是不一样,我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用不用我赔?我刚才啥也没动,应该不算我毁坏财物吧?”
靳京站在原地,开始耐着性子仔细思考,他又低头看了看地面,忽然笑起来,“地上没有影子,说明上面这些应该是我们的幻觉。”
仇飞起先是相信了,但很快发现了华点,“我们的幻觉?那具体是谁的?你的幻觉我怎么能看到?我们又没有连接在一起。”
这个问题非常有意义,靳京抱着两臂努力地思索着真相,“难道……他让我们体验几分钟的电子化只是伪装,实际上……他把我们连接到一起了?”
“呃……我觉得不可能。”仇飞像个好学生一样举手,表示自己要发言,“我虽然只读过村里的小破学校,但是我不是文盲,把人与人的感官连通没有这么简单。如果那个詹白宇这么牛的话,就不应该躲在这个偏僻的荒野里,他应该入驻科研院。”
他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依然没有解决问题,靳京决定先是用最笨的那种办法,他指了指头顶,“你从那一边,我从这一边,我们一起往中间扑,应该能抢到一只蝴蝶。”
仇飞下意识做出了一个自我保护的动作,将双手往胸口拢了拢,“我觉得不怎么样……”
“反正这些都是假的。”靳京已经摆好了预备姿势,后退了一小步,然后猛冲上前,凌空跳起。仇飞虽然嘴上一直推拖,但他依然还是照做了,配合着靳京的动作同样从另一边扑近,金属蝴蝶被惊扰得四散飞逃,扑啦啦惊人的架势冲击上了天棚,数量之庞然,凝聚成了一股巨力,竟然将棚顶掀飞了,露出一片……朦胧缥缈的蓝色光带,宛如极光。
“我抓到了!我抓到一只!”仇飞兴奋地大喊。
靳京也扑到了一只,在他的怀里奋力扑腾,虽然那个东西冰冷坚硬,把他的十个指腹都刺伤了一点,但是却仿佛内涵着旺盛的生命力,正在为了自己唯一的生命拼搏,怎么看都不像一个人造物。
靳京一抬头的工夫,却忽然一愣,他发现对面相隔几步的仇飞面色有异,他正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的手。手里的并不是机械蝴蝶,而是一座金闪闪的奖杯。
“印、印视杯?印视奖杯在我手上?!”仇飞快乐得发癫,把那座金杯抱进怀里,就像抱着自己的一团美梦,语气喜到癫狂,“我赢了我赢了!我没有辜负全村的希望,就算一个穷苦出身的底层驾驶员也能混出头!我就知道联邦不会骗我的!”
他在那头跳着脚喜极而泣,靳京却只能在这头愕然,因为在他的视角里,对方怀里抱着的分明是一枚半透明的虫茧,像一团巨大豌豆仁一般黏软地窝在他怀里,甚至在轻轻搏动。
“你……”他的话还未吐出几个字,仇飞又用力一抱,怀里的虫茧被他挤破了,一团黏答答湿淋淋的东西扑在了仇飞脸上,堵得他呜咽不止,十指拼命地刨抓着脸上的粘液。
靳京忙从怔愣里回神,想上去帮他,几股蛛丝般的丝绸悄然缠上了他的四肢。仇飞只感觉到微微的沁凉,就被一股迅速壮大的力量拖着,一路飞速后移,等他从天旋地转和头晕目眩里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一张长桌边,隔着桌子对面正巧是小伙伴寇鸿,如今正瞪着两只眼睛,无辜地望着他。
现场最欢乐的还属詹白宇,他冲着新到的轻轻呦呵一声,“来了?没想到你竟然输给了一座破奖杯!你心底里的欲望真的……很廉价。”
仇飞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什么欲望?什么意思?我在哪?这给我干哪来了?”
寇鸿无奈地鼓起腮,含含混混地解释,“我们被抓了,你就当这是一场梦,醒来依然不敢动……”
仇飞挠了挠脑壳,又检查了自己身上,发现不管是之前黏糊糊的感觉,还是一路被拖行的灰尘都毫无痕迹,之前如此逼真的感知,竟然真的是一场虚拟骗局!
詹白宇手舞足蹈地讲述自己的伟大布局,“大多数在欲望梦境里落败的人,都是为了两种东西:财富和权利,你们也不出其中,名利就是两者的集合体嘛。”
仇飞垂下头,为自己刚才的举止脸红,“我真的是为了名利才想赢吗?我还以为……我只是想为了硫磺丘争光……”
“不不不——”詹白宇摇了摇食指,鼓起嘴唇,表情竟然有些爱怜的味道,“你完全不需要内疚,追求名利就是人性,人本来就如此,人就是这样被设计出来的。外面那两个为什么不中招?因为他们已经有了!”
仇飞蓦然抬头,“他们……已经有了?”
“对啊!”詹白宇凭空露出一个灿然假笑,“他们一个是卫冕冠军,天之骄子,天生就是天才驾驶员。一个是夏娃后裔,躺在祖先无数功劳簿上坐享荫庇。他们不需要苦苦追求名利,因为他们就出生在最顶尖华丽的名利场里,所以当然可以虚伪地说出:我不想要。”
仇飞疑惑地转移眼光,和自己的小伙伴对视了一眼。寇鸿喃喃:“虽然但是,我知道你在蛊惑人心。可是,我竟然无法反驳你……”
“因为我说的是大实话。”詹白宇一摊手,“我不会像10人议会里面那些老东西一样骗你们,他们也在蛊惑人心,不过他们的手段和语言是AI主脑计算出来的,用你们最无法反抗的方式,润物细无声地改造你们。他们告诉你们,底层驾驶员和机械师也能出头,只要你们勤恳努力,发愤图强?这都是屁!他们只想让你们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待在硫磺丘那种鬼地方,中心城是属于上等人的。偶尔给你们一点甜头,让你们也能进中心城参加一下印视杯,陪跑一圈,美梦做完了,再回到硫磺丘,把下半生蹉跎完!”
仇飞脸色灰暗,但是他的嘴还很硬,“那关你什么事?难道你在为我们鸣不平吗?你还不是一边打着自己的鬼主意,一边来哄骗我们?”
詹白宇又摇了摇手指,“我骗你们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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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大方地承认,我是个坏蛋,我就喜欢干坏事,但是所有过程我自己干,不需要你们为我做什么。而且恕我直言,你们现在都没什么利用价值,我只是现在闲得无聊,随便聊两句大实话而已,不想听你们可以戳聋了自己呀。”
寇鸿嘶了一声,“你……你家那个兄长詹星瀚,是闻名联邦的优秀机械师,他是杰出人物,怎么家族还出了你这么一个反社会坏蛋?”
“呵呵……”哪知对方竟然笑出声来,詹白宇笑够了,才姗姗开口,“那是因为他并不了解我们这个家族。我那个哥哥,就是个笨蛋。”
“抓到了抓到了!”靳京捧着一只迷走蝶冲进房间,看见麋因坐在雪白的床单上,听到他的声音,一侧头眼光斜落,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
靳京站住,刚想把迷走蝶捧过去,忽然见她漾起一朵灿烂的笑靥,细瘦的的手掌像小孩子那样摊开,奶声奶气地对自己说:“拿给我吧。”
他当时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平时的麋因不是这样的,那眼前这个是什么?他又想起来自己和仇飞在走廊上的经历,当你想看见什么,就会看见什么……
“咳……你、你怎么证明自己是麋因?”
她歪过头,一脸的天真,眨巴眨巴了两下眼睛,好像不懂他在问什么。
靳京只能硬起心肠,把迷走蝶塞在身后,不教她看见,然后双手抱胸,尽量板起面孔,“你说点……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的事。”
她忽然笑得精鬼,眼睛又明亮了几度,眯成两条弯曲的弧度,嘴唇花瓣一样掬拢又绽放,“我第一次见到靳京的时候,是在落日海边,那时候他像一只落水的小金毛一样,湿哒哒可怜兮兮的。我把他捡回家,所以我是他的主人,每天都要摸摸抱抱,给他顺毛——”
这简直……太超过了!靳京禁不住地后退了一步,抬起手掩饰着自己脸颊上压抑不住的潮红,嘴角开始自发地朝上弯起,勾成两弯向内的弧度。他脑子里仅剩的理智化成了一个小人,面向着空荡荡热烘烘的脑子大喊:你给我冷静一点!对面的那个不是麋因!
回音徘徊了几圈,理智才堪堪恢复了几分。他努力又板起脸,“不对!这、这些都是我知道的事,我的幻觉利用我知道的信息骗我,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这也不能证明你就是真的麋因。”
她立马委屈起来,嘴唇和腮都鼓得高高的,软绵绵轻哼一声,“你想我说点你不知道的是不是?好呀,说点什么好呢?身高?体重?还是……三维?”
靳京已经后靠在了墙壁上,一只手平推,举在半空,颠颠倒倒地口吃,“你、你越来越ooc了你知道吗?别别、别这样,再过来我喊人啦!”
这几句软绵绵的警告根本没有作用,对面的那个麋因已经像条蛇一样卷住他的小腿,沿着躯干滑行上来。她呀一声娇呼,伸出两臂,勾揽到靳京肩颈后,冰凉的脸贴得极近,亮晶晶的眼睛如同两汪温泉水,咕噜噜地荡漾着。
距离这么近,靳京反倒是不那么紧张了,因为他从硕大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原本深棕色的眼珠,已经被过分明亮的光照射成了蜂蜜般澄澈,里面投射的那个靳京同样一脸懵懂,和现实当中的这个自己对视着。他忽然想到,自己平时看到的麋因大多是克制冷静,甚至悲伤的时刻多过开心的时刻,她真正发自内心无忧无虑,就像刚才那样,几乎没有。
她为什么会那样呢?她有什么不得不时刻担忧的烦恼,能让她总是不高兴吗?
靳京下意识地跟盘在自己身上的麋因问:“你为什么不开心?”
她答不上来。靳京瞬间找到了这个症结,他其实不知道她心里最深处的忧愁是什么。
表面上看来,她的忧虑主要是因为没钱。为了支持家庭生活和比赛开支,鲁比尼紧紧攥住手里的黑市,近乎在压榨她唯一的下属。但是,麋因并不太在乎钱,她变卖夏娃的遗产,主要是为了变现快钱,加上一些遗产比较烫手,尽快出手才是最安全的方式。高级机械师本身变现的能力就很强,麋因又擅长各种外包活儿,加上她在啵唧电器兢兢业业的几年年薪,说起来积蓄不菲。
那就是身体上的残疾?她确实也在乎天生的缺陷,经常流露出一种自卑……靳京想了想,又否定了这个答案,这种自卑是外界赋予的。当隔离了外界的影响,她能说话,能正常生活,其实平时很少能感受到残缺带来的不便。除非忽然蹦出来一个尖锐的声音,一下子刺痛了她,不然她自己就会忘记自己是哑巴这回事。
那么是外界吗?不……她的痛苦是源自内部,是从她心里来的。靳京最终找到了答案,麋因的痛苦根源,是夏娃后裔这重身份带来的沉重压力,她担心凭自己没法把这支日薄西山的家族扛起来,质疑自己到底行不行的过程,才是一个痛苦的拷问过程。
眼前的麋因消失了,就连空气中那些懒散漂浮的光团也消失了。靳京看见了真实的麋因,她蹲坐在墙角,抱起两膝,团成一个球,脸上是平时经常见到的那种萧瑟没落、轻愁微蹙。
“我想起来了……”她张开两片蔫吧的嘴唇,轻轻吐出一句话,“我想起来姓白的是哪一个了。鲁比尼以前给我讲过睡前故事,联邦共和国的前身是联邦帝国,夏娃是从军部抢夺来的权利,军部代表的军政//府属于白氏家族,换句话说,夏娃就是从姓白的人手里抢来的新世界。”
24. 第二十四章
麋因把面前那只迷走蝶拆开,露出两排节肢中央细密复杂的电路板,还有排列宛如一座微缩城市的无数元器件,她盯着看了一会儿,把阿布叫过来,“你能扫描一下,看看核心程序的矩阵模型是哪种吗?”
阿布扫描了很短暂的时间,“我辨认出了一个很简单的双点矩阵,被嵌套在里面,此外还有很多的嵌套结构无法辨认。”
这个结果不太出乎麋因的意料,“要是提米科玛在手边就好了……”
靳京马上很严肃地提醒她,“你的脑损伤怎么来的?你忘了吗?”
“我的脑损伤……”麋因若有所思,然后思绪豁然开阔,“对了!我知道我是怎么从幻觉里醒过来的了,因为我的脑损伤!”
靳京被她搞糊涂了,“仔细说说?”
“我本来在很深的梦境里面,是因为一个劲的头疼把我弄醒的。现在想一想,应该就是前几天我过渡使用蓝色小胶囊,搞出来的轻度脑损伤在发作。”
靳京想一想,似乎有点懂了,“就像做梦的时候,身体受伤惊醒过来一样?”
“差不多吧。”麋因举一反三地想了想,“这地方有个夏娃体验器,就是那台詹白宇给我们展示过的自信发明,应该跟蓝色小胶囊异曲同工,就是时间控制得很短,用来提高安全程度。我们去体验器那里,用那个东西扫描这只迷走蝶,搞明白它的矩阵模型,然后破解这个梦境,把那两个倒霉蛋救回来。”
“问题是……”靳京犹犹豫豫地说,“怎么去呢?我出去过一趟,外面真假错乱,被幻觉包围了,根本就不知道看见的东西是真是假。”
“我们有阿布哇,机器人是不会被幻觉搞乱的。”麋因推着阿布,自己靠着墙壁站起身,“带路,带我们去之前的机器那里。”
自从被麋因和靳京捡回家,阿布的话就明显多起来,它在街头上混生活时,整天只是叫卖,现在成天充满了俏皮话。麋因总觉得这也算某种生存方式,它可能觉得自己喜欢那一款,所以拼命向着那个方向努力,充分说明了机器人也会揣摩人心。
“我不喜欢人类说机器两个字。”在无聊的路上,阿布一直侃侃而谈,“机器这个称呼太笼统了,就好像……我管你们叫灵长类,你们也不高兴。”
靳京耸耸肩,“我无所谓,我没有那么敏感。”
“那我以后就只管你叫灵长类啦!”阿布竟然表现出气鼓鼓的情绪。麋因歪头看着它,一时充满了好奇,“你的人格模型真的很灵动,而且很具有成长性!你的程序是谁写的?你应该不是商店里的量产机生化人吧?”
这下阿布又闭起了嘴巴,明显不想说了。靳京还是很迟钝,“那提米科玛也很灵动,因为它的人格模型是夏娃编辑的吗?”
“那倒不是。”麋因摇摇头,“提米科玛其实是夏娃年轻时候捡来的……”
“就像我一样?”阿布忽然兴奋起来,“就像麋因把我从街上捡回来,这是一种宿命,是天注定的缘分!”
“……”靳京惊讶地瞟了一眼它,“一个机器人,竟然在跟我讲宿命,太诡异了……”
“到啦!”阿布忽然站定,指着面前一堵水泥墙,“这就是。”
麋因怀疑地问:“穿墙过去就是?”
机器人用力一点头,“我是看不见墙的,我只看见了机器放在那里。”
靳京抱着两臂,摆出一个防御性姿势,“我开始怀疑它在伺机报复我……”
麋因一耸肩,“那我先穿。”
“哎哎!”靳京伸手拦住她,泄了口气,“还是我来吧。”他溜达着走出两步,又颇为可怜地垂下眼看着麋因,“或者……止痛片有没有?我先吃两片。”
麋因忍不住啧了一声,“机器人才没有那么无聊,整天想着报复你,它们的程序都是为了高效。”
“好吧……”靳京重新摆好预备姿势,一个助跑加猛冲,迅速冲破了墙壁,将灰色水泥的假象搅浑,灰雾弥散开,露出后面真实的景象,然后他就稀里哗啦、叮呤咣啷地栽进了一堆拖布和水桶的清扫工具里。
“哈哈哈——”阿布原地手舞足蹈,摆出个胜利的结算姿势,“机器人一般没有报复心,但是机器人也有喜欢恶作剧的。”
靳京从一堆拖布当中爬起来,耙梳了下头发,对着身后目瞪口呆的麋因摊了摊手,“还行吧,挺有意思的,这个恶作剧起码比我们这趟旅行有意思。”
麋因终于从愕然当中回过神,她捂着脸呐呐,“你知道吗,你刚才立了个flag,我觉得一会儿发生的事可能会更‘有意思’。”
在阿布的帮助下,麋因又把自己连接在刑具般的立柱上,可能经历上回有了些经验,她觉得这次顺利多了,并没有太多的迷乱幻象,只在瞬间感觉到脑域拓展开,将面前那只被拆散的迷走蝶包裹其中,它的一切结构、程序、组件分布都清晰地在眼前展现,就仿佛……她忽然间成了一只高维生物。
原来夏娃的感觉是这样的?怪不得总是传说她是千百年不世出的天才,因为她根本就是含着挂出生的嘛!
只用了几分钟,麋因自行从立柱上脱离,但她的表情却若有所思,默默想了一会儿,忽然抬头,“我知道元机的矩阵是什么样的了!原来……很简单嘛,是我想得太复杂了。”
靳京提醒她,“元机可以放一放再说,现在最要紧的是把詹白宇抓出来,我们搞定他,然后带上所有人离开。”
“不不——”麋因摇了摇头,“我们要抓的不是詹白宇一个人。是他背后的人,或者说背后的家族。他不是自己长成这样的,一定有人从小对他灌输这种思想,告诉他是夏娃在迫害他的家族,把他们驱赶到这个偏僻的角落。我们要对付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思想。”
“先别给自己上强度了。”靳京推着她的两只肩膀,往前走了一小段,“还是先解决他这个人再说吧。”
詹白宇忽然在寂静的席面上鼓起掌来,“欢迎欢迎,人终于到齐了。我就知道,凭借夏娃后裔的本事,一定能突破区区一个幻觉迷局,找到我的。”
麋因脸色不怎么好地走到长桌前,她还没开口身后站的阿布先咄一声,指着詹白宇开骂,“大坏蛋!你等好了,我的主人一定会狠狠地收拾你!”
说完又立马变脸,讨好地凑近麋因,“怎么样主人?我这个狠话撂得像模像样吧?”
“……”麋因无语了半天,小声回应它,“下回别撂了,说得好像那种每回都失败的反派。”
詹白宇心情晴朗,一振衣襟走到长桌一端,几步之外被防水绸布蒙着一个高耸的凸起,看到那一幕,麋因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既然第一场戏演完,我们该第二场高//潮戏了。”他将绸布猛然一拉,露出底下是一枚灌装着蓝绿色防腐液体的生物标本罐,里面轻轻起伏着一具……艳尸,她眉眼瑰丽,棕发浓密柔顺,可能因为浸泡的时间太久,皮肤已经脆弱如纸,轻薄得像个随时会破碎的美梦。
“我要和你赌一场,”詹白宇快乐地宣布,“彩头就是夏娃的尸体。”
麋因被吓住了,等她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下意识地退了一大步。
“不可能!你不可能有夏娃的尸体!!她、她她走了,我确定她离开蓝星了!你怎么可能弄到她的尸体?我都不知道……”
靳京急忙从后面接住瘫软的麋因,把她支撑起来,不住地低声安慰,“嘘——他骗你的,这一定是个骗局。他就是想看到你这个样子,他只是在诈你。”
麋因稍微平息下来激动的情绪,“对……这是假的,你不可能有夏娃的遗骸。”
詹白宇全程都两手交叉,欣赏着她崩溃的过程,最终挑起讥讽的笑,“别忘了,夏娃这一生‘死’过好几次,那时候不像现在,联邦并没有禁止记忆和身体复制,世家贵族的后裔很多有备用的身体,防止自己不幸牺牲。”
麋因又明显慌了片刻,但这回她自己镇定了下来,“不对,夏娃这一生,在蓝星上只牺牲过两次,第一次是个意外,她乘坐的飞行器在污染区坠落失踪,找回来时她已经不行了,所以那次的尸体感染损坏,已经销毁。第二次是她晚年的一次事故,实验室爆炸,尸体也炸碎了!根本没有能流落到你手上的尸体!”
“不相信你可以走啊。”詹白宇指着他们身后方向,“你现在要掉头离开,我不拦你们啊,反正我说的都是真的。”
静默当中,坐在桌边的仇飞干咳了一声,“那个……能、能不能带我们一起走?”
麋因最后回到了长桌一侧,她深吸一口气,极力镇定下来,“你想赌什么?”
“蓝星人都知道,夏娃最擅长机甲设计和驾驶,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她还很擅长街头的机器人对抗,是黑市的常胜将军。就赌这个吧,机器人对抗。”
麋因又懵了,“你……你那么喜欢强调自己的高贵出身,结果却要赌街头小把戏?这是那些流浪机械师才玩的。”
詹白宇对空吹了声响哨,一只家庭型清扫机器人过来,将一只帆布口袋一抖,大堆零零散散的碎片与零件被抖散得满桌都是。詹白宇一摊手,表示:“请便吧,想用什么随意,20分钟后对抗赛开始。”
麋因忧心忡忡地扫视过面前这一堆零件,靳京在旁边观察着她反应,小心地问:“有什么困难吗?”
“没有……”麋因偷偷抬眼,看见对面的詹白宇吹着口哨,正慢悠悠地捡拾着几枚元器件,又慢悠悠拿起焊枪,竟然好似真的在备战比赛。
“我就是想不明白,他究竟想干什么。”
靳京压低了声音答:“他就是个疯子,揣摩一个疯子的真实想法,属实是没有必要。”
“可是……赢了他,他真的会放我们离开,再把里面那具尸体还给我们吗?”麋因嘀咕了一句,又心烦意乱地伸手在零件堆里耙了耙,摸到了一片金属板,拿起来检视了一番,忽然来了主意。
因为常年接触各种外包活儿,伺候过各种难缠甲方,麋因的动手能力还是非常能打,她操作得流畅飞快,依照着心里元机的外型与结构,迅速拼接出来一只金属飞蛾。
20分钟转瞬即至,詹白宇也慢悠悠地停下了手上的工作,麋因此刻才有闲暇抬头看看他做了个啥,结果看一眼懵了半天。
他那个东西……不知道究竟完成了没有,乍一看很像个半成品,身体歪歪扭扭,有半截似乎只有龙骨,暴露着几节拖着线路的电路板。基本上是个人形,有些像……机甲的雏形。麋因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在测试机甲原型机?用这种方式?”
詹白宇一摊手,“大家都是高级机械师,都是内行,我当然瞒不住你。没错,我在测试原型机,马上就要完成了,我打算起一个与春天有关的名字,我喜欢春天。”
麋因张开嘴唇,喃喃着不敢相信的话,“不会吧,你不会是为了这个原型机,大老远把我们骗过来的吧?”
詹白宇也为她的脑洞惊叹,“那倒没有,测试只是顺便,我主要还是为了报仇。”
麋因赶快转移自己的尴尬,“那、那就开始吧,规则是什么?怎么判输赢?”
“没有规则,”他伸手出来,凌空打了个响指,“活下来的那个自然赢。”
人形小机器人在响指的催促下猛然一个激灵,好像真的活了过来,它抽搐一下,以抱摔的姿态攻击。金属飞蛾凌空扑起,躲过了这一招。麋因跟着惊叫:“你、你玩街头机器人对战,竟然还用神经接驳?你真……”
靳京补充了一句,“没品。”
“对啊,你有点太浪了吧?”麋因一边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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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推动摇杆,一边吐槽对面,“好像你的神经是借来的似的,不用就亏了吗?”
詹白宇此刻双手插兜,闲适得不得了,“我愿意用神经接驳,你以为当年夏娃在街头赢钱的时候,就不是用神经接驳吗?”
“不是!我承认夏娃也浪,可是她最后也疯了呀!”麋因手忙脚乱,顾不上再跟他吵架,操纵着飞蛾俯冲加啄击,接连猛攻没有飞行能力的小机器人。
小机器人忽然原地拔起,腿部推进制动的作用下,一个跳跃扑中了金属飞蛾,双手肘关节推进制动打开,猛然发力撕碎了飞蛾的一侧翅膀。
詹白宇慨叹一声,“我赢了。”
麋因没有放下手柄,她抬眼瞧了一眼,忽然说:“你说过,活下来才算赢,我还没死呢。”
金属飞蛾猛烈抽搐,拖曳着残翼撕咬上来,一声闷响掀开了小机器人胸前的甲板,对着暴露的组件飞速啄击,顿时火花四射,最终两只金属产物在一团电光火花中双双阵亡。
詹白宇插着口袋站起来,麋因也丢开手柄,毫无惧意地对着他站直,“还玩吗?我能这样玩一整天。”
他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老是这样玩,确实没有意思,不然……我们真人上阵吧?”
麋因懵了瞬间,忽然见到对面的詹白宇屈起手指,在关节上吹起一阵古怪的哨声,他的上身变得鼓鼓囊囊,好像衣料下面有许多东西争相涌起。一只小小的,带有细长节肢的金属蜜蜂般的东西从衣角下钻出来,越来越多,之后就是潮涌一般。
“象限蜂群,之前参观的时候我没介绍。”他勾着嘴角,露出充满恶意的欢笑,“因为它们实在太危险了,一旦露面就要杀人的,所以这么晚才给你们看。”
已经没空闲发呆,靳京抓起麋因的手腕,拖着她就一路猛冲。仇飞和寇鸿两个稍微慢了一步,被啄得吱哇乱叫,连滚带爬地跑在后面。
阿布推着几个人冲进一个转角,指着前面喊:“快去蓄水池,进了水里就安全了!”
“我希望你是对的!”麋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后头的寇鸿一边痛嚎一边骂:“我现在相信他是个神经病了,一会儿一变脸,刚才不是还玩得挺高兴吗?!”
“水塔!水塔在前面!”靳京属于所有人里体力最好的,他指着前方的希望,催促鼓励几个人赶紧冲。
阿布先一步爬上悬梯,拉开了水塔的盖子,把后面的麋因拖拽上去,在巨大水花声里,她掉落进了冰冷的水里。
最后跳进来的是寇鸿,他的模样也最惨,后背被啄得鲜血淋漓的,而且还在不停抽搐,嘴里机械性地喊着:“我要死了!”
仇飞也想宽慰他几句,可是现在的气氛实在太糟糕了,他的心情也低落到了谷底,只能气哼哼地低吼一声:“你的外伤不算重,死不了人的!”
寇鸿还在抽抽,“可是……有一只好像……钻进我的皮肤里了!”
麋因心里一紧,问旁边不敢进水,趴在悬梯上小心翼翼保持高度的阿布,“能扫描到吗?”
阿布用光学镜头照射着寇鸿,“开启家庭医生急救模块……扫描到异物,在冈下肌,肩骨与椎骨相邻处。”
“呃……”麋因手忙脚乱了一会儿,掏出工具包,“虽然这些象限蜂是直接由詹白宇控制的,但是在蜂群思维的程序影响下,他很难单独掌控一只。我用电流攻击扰乱这只,你趁机马上把它剖出来。”
阿布表示:“没问题。”
只剩下寇鸿独自哀嚎,“我有问题!这个方案的成功率有多少?还有备选方案吗?”
仇飞直接上手把自己的小伙伴按在水塔上,冷声跟麋因说:“动手吧,省得夜长梦多。”
寇鸿哭出声来,痛斥自己的小伙伴,“你应该没有钱给我买保险吧?我怎么觉得好诡异呢?”
在麋因动手前,阿布叮嘱了一句,“一定不要刺激到它,不然这只锐利的凶器一个扑腾,可能会刺穿他的内脏,造成大出血。”
寇鸿嘤一声,吓得不敢哭了,眼睛鼓得老圆,“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麋因轻轻摩挲着他的肩胛,在薄薄的一层肌肉下,感觉到了小小的一枚凸起,不停地传来微弱蜂鸣。她硬下心肠,将电击器推进肩胛缝隙,在一阵电流刺激下,蜂鸣忽然强烈。阿布趁机立马将机械手指尖刺破了一层皮肤,用两端尖锐的金属指尖将那只细小的金属蜂夹了出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就这么一丁点小伤口。”阿布不住地安慰,将手心贴在零星血渍的伤口上,“现在开启外伤加速愈合治疗。”
麋因在水里轻轻起伏,她看着对面的阿布,忽然问它:“你以前没有这个模块啊。”
它沉默下来。
麋因灵光乍现,慢慢扭过头,“集成电蝉?你、你不是阿布……”
扑啦啦的声音在不远处略过,那一团属于生化人的影子幻化成了一大团枯叶颜色的迷走蝶,鳞翅构成的洪流一路上行。
麋因猛然又转向寇鸿,“那么你也……”
他也收敛了所有的表情,在冰冷的水里无神地与麋因对望,然后砰一声碎成千片。
她又看向仇飞,他倒比较坦然,做出一个无奈的摊手姿势,身体与脸部的皮肤一寸寸分裂,露出许多黄褐色的翅膀与节肢,最后飘然远处。
最后,麋因看向了靳京,近乎是在哀求他,“不要!你不要,求求你,别走……”
他略微张开嘴唇,吐出两根调皮的触须,那张平静俊俏的脸缓缓地变成鳞光闪烁的一幅画,海蓝色眼珠变成了两团精妙的纹理,金色发梢变成了流转的金色勾边,噗一声,飞散漫天。
麋因打了个冷战,从水里醒来,才发现自己一个人站在水塔里,头顶闭合的盖子还不停传来叮叮当当的急促啄击声。
25. 第二十五章
“我找到一个。”清扫机器人经过露天的洗手池边,从碎瓷砖拼接得花里胡哨的地上捞起来一个人。
寇鸿面朝下,沉沦在昏迷当中,被像根面条一样倒扣在硬邦邦的肩甲上。
旁边跟上来的清扫机器人也捞着一个人,仇飞以相同的姿势,像个布褡裢一样被机器人顶高高。两个人一路被带回了詹白宇面前,像两团破抹布,丢在了他的眼皮底下。
仇飞是当时被摔醒的,他支吾一声,缓缓支撑起上半身,首先就看到了自己的小伙伴倒在一臂之遥,赶紧叫了两声。
寇鸿蓦然挑开了一只眼,冲着他短暂使了个眼色。仇飞马上明白了他在装晕,他肯定是要伺机暴起,给詹白宇一个措手不及的偷袭……
“别装了,起来。”詹白宇预判了他们的预判,一脚踹在寇鸿后腰,踢得他哇呀一声,本能先于理智蹦了起来。
仇飞决定,先出手为自己博取一点筹码,他指着詹白宇,努力做出愤慨的模样,“说吧,你想要我们怎样?”
“?”对方的表现是沉默,詹白宇掀起上唇,露出森森的一排白牙,“我要你们安静一点,别吵我。”
“哼!”仇飞心里嘀咕着,这到底算不算一种筹码,嘴上还在嘴硬,“那要看你的诚意了,不然我就一直大喊大叫,吵死你!”
詹白宇的反应,是抬手在空中做出个禁声的手势,宛如将拉链拉上。仇飞惊愕地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张不开嘴了,他惊恐地呜咽,喉咙里只能发出幼兽般的动静。
寇鸿在旁边静静观察,似乎有了点发现,“还依然是迷走蝶的作用,我们还在幻觉里没出去。”
詹白宇没搭理他,径自追问旁边的机器人,“还有一个呢?”
“有点棘手,”机器人冰冷地回答,“他是驾驶员,打烂了几台清扫机器人和警卫机器人,现在逃到了3号展厅。不过他也负伤了,很快就会被数量压制,然后束手就擒。”
寇鸿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搭档,眼光好像在问:你好像也是驾驶员,怎么没有做出一样的反抗呢?
半小时后,靳京是被左右两个机器人架着押解回来的,他的金发湿淋淋浸透汗水和血水,头上遭到了一下重击,狰狞的伤口撕裂开寸长的口子,鲜血兀自不停。
机器人把他丢在地上,将一把能量耗尽的电子铳交给詹白宇,“好不容易把他缴械了,他的身体素质和战斗技巧简直能进装甲骑兵团。”
詹白宇心不在焉地接过,随手装进腰间武装带,他一直全神贯注地盯着墙壁上悬挂的光屏,看着中间摄像头捕捉到的影像。麋因泡在水里,这个视角不太清晰,只能拍摄到她似乎僵住了,偶尔还露出战战兢兢的颤抖。
詹白宇抿起下唇,正在享受这个画面,靳京挣扎着坐起来,随手抹了下额头的血迹,往自己胸前擦拭一下,跟着他的视线抬头看屏幕,“你在观察麋因?你这个变态!”
詹白宇抽空瞥了他一眼,开始锐评:“语言真贫乏。”
靳京屏息了瞬间,还是闭上了嘴巴,光用眼睛凶狠瞪着他。
寇鸿蹲坐在旁边,观察了一下两边,慢慢地举起手,主动发出声音:“那个……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有什么诉求,直接说出来行不行?”
靳京恨恨地替他开口,“他只想折磨我们,特别是折磨麋因,不要用普通人的思维模式揣摩一个变态的大脑。”
詹白宇被他逗笑了,不再跟他们拌嘴,转头继续沉迷在屏幕上的麋因。
她抛在水里,头顶还是叮叮当当的声音,不太像攻击,好像一群嗡嗡蜂鸣的小东西,正挑衅嬉笑地发起一些小小的偷袭,目的是撩拨麋因脆弱的神经。
她不停地提醒自己:冷静一点!现在只剩她一个了,她必须要冷静下来,尽快找到一个解决方法……
嘶——思维发散出后,麋因渐渐找到了华点,一般来说,就算是普通的驾驶员,常年接触神经接驳技术,也一定出现些不同程度的身体损伤。如果这个驾驶员身体健康,底子比较好的话,可能损伤也比较轻微,只会有视力减弱、手指轻微颤抖的遗患。但是如果不幸,这个人的身体不好,精神也比较脆弱,那么强烈的后遗症可能会击垮他,像夏娃一样造成严重的精神分裂。
那么同样的,詹白宇常年接触这些电子寄生虫,用神经接驳的方式和它们连接在一起,这是一种强度超高的工作,他怎么可能没有后遗症呢?但是回想一下刚才接触的片段,好像也并没有看到后遗症的表现……
麋因一边感受着水流的起伏,在身体周围荡漾着轻微的冷意,她皱着眉,一丝丝品味着脑子里的片段。
不可能,他身上必然有一些后遗症引起的病变,会危害到肉//体或者神经,他不可能完全没事,到底是什么呢?
麋因忽然抬头,正巧和漂浮在空中的一枚电子蝇眼对视,她通过镜头和詹白宇完成了一个对视,惊恐的表情里含着一些机敏。她抿起泡得发白嘴唇,压抑住自己哆哆嗦嗦的颤抖,开口对着他说:“我有话对你说,见一面。”
詹白宇似乎犹豫了片刻,传声虫从他背后探出,麋因感觉自己头顶,仿佛他的声音通过广播在整个场馆上空响起:“有话现在说。”
麋因哆嗦了两下,自己的左手掐住右手腕,低迷地开口:“其实,夏娃后裔这一重身份不仅让你痛苦,也让我很痛苦,这层身份没有带给我多少好处,反而让我的生活……可以说……生不如死。”
“等一下!”詹白宇忽然打断了她,并且用命令的口吻说,“转过来,把正脸对着镜头,我要看清楚你的表情!”
麋因故意装作在寻找镜头的模样,她的懵懂和笨拙一下子惹怒了詹白宇,惹得他没来由地大吼大叫,“我叫你看镜头!对准我……算了,你过来,跟着发光的标记,马上!”
麋因一抬头忽然发现,原本乖顺地趴在水箱内壁上的那些迷走蝶,正在轻微扇合着翅膀,离自己最近的那一只黄褐色的翅膀上浮现出一枚散发星光之色的箭头图案,标志着往上的方向。外面的那些象限蜂群的嗡嗡声也瞬间扫清,让开了一块空间,允许麋因通过。
她慢吞吞爬上悬梯,拖动着自己已经冻僵了的身体,好不容易钻出来水箱,在新年寒冬的冷风里瑟瑟发抖。
又一枚迷走蝶在她不远处闪烁着标记,箭头的方向指着前方建筑场馆。现在收容中心的外形已经变了,枯枝败叶堆积满了每一个角落,也不知道是它原本如此,还是詹白宇故意用幻觉编织出来一副末世风格。
走道上的花砖都破碎了,沿路两旁有光秃秃的接骨木枝干,形状仿佛鬼手,朝着天空扭曲攀援伸展。正门的入口变成了魔鬼张开的巨口,四周气氛更像间精装修的鬼屋,有一股廉价塑料味的人造惊悚感。
麋因反而不那么怕了,可能是因为看到了对方骨子里隐藏的幼稚一面。她拉开一扇纯黑色帷幕遮蔽起来的空间,又回到了詹白宇面前。这里大概是他的核心私密空间,不再有那些玻璃罩子和展示台,充满更多的生活气息。地上还坐着或趴着麋因的小伙伴,她扫视过忧心忡忡的靳京,径直把目光钉在詹白宇脸上,对着他说:“你已经赢了……”
“那当然。”他当仁不让地赶紧把胜利认下,迫不及待地回到刚才中断的话题,“你还没说完呢,你说你活得生不如死,仔细说说,你是怎么生不如死的?我就要听那个!”
麋因又抿起嘴唇,但这回她却换了个话题,“我知道你在设计新的机甲,你不是想通过我打败夏娃的御虫女王号吗?如果我们死了,一时就没有合适的驾驶员和机械师能驾驭御虫女王号,你的机甲就缺少对手了呀。”
詹白宇非常不满,没有着落的怒气甚至让他到了失控的地步,他直接冲上来攥住了麋因前襟,揪扯着她摇晃,“我不想听这个!说你是怎么生不如死的!我要听你说自己的痛苦!!”
麋因像一片枯叶,被他轻易拉扯推搡着,她虽然害怕,但是逐渐有点习惯他的歇斯底里和情绪多变了,她抬起眼紧紧盯着对方的脸孔,现在距离很近所以能看得更清楚,他……似乎视力不太好,这么近的距离,盯着自己却非常用力在看……
詹白宇似乎也发觉了麋因的打量,一把松开了她,搡开她一截距离,自己也往后了一步,情绪上稍微平静下来,“所以,你想来一场机甲对战?我懂了,你想重开一场新的赌局,给自己弄点筹码!”
麋因没有否定,顺着他的腔调说下去,“我身上对你来说最有价值的东西,并不是夏娃后裔的身份,而是对御虫女王号的深入了解。既然我们都很讨厌这一重身份,不如我们都抛开它,专注在机甲上面,不好吗?你就不想找点单纯的快乐,干一点喜欢的事吗?”
詹白宇一时被她说懵了,反应过来后,开始哈哈大笑,“你、你说什么?单纯的快乐?哈哈哈——你是不是有病?到底是谁疯了?夏娃的后裔竟然在跟我讨论单纯的快乐?!我们两个是天敌的关系,注定了不死不休!在其中一个被完全消灭前,根本没有快乐可言!”
他的这句怒吼确实稍稍地吓到了麋因,她努力让自己装得若无其事,壮起胆子约定:“一天!24小时的准备时间,一天之后我们线上对战,拿出自己最好状态和最顶尖的配置。线上对战不受场地和硬件的影响,没有任何借口可找,完全是设计理念和操作技巧的对战,你敢吗?”
詹白宇磨了磨牙,他的脸上流淌过片刻狰狞的迟疑,然后猛一点头,“好!就照你说的,一天之后,我们虚拟空间见分晓!”
由于这条约定,麋因一伙人总算得到了一天的平和与清净,詹白宇不再找他们的麻烦,还让出了一块工作间,任由他们随便使用。麋因没有一丝停歇的时间,马上进入了紧张的虚拟建模工作里。
“幸好,之前线上有御虫女王号的基础数据,不需要完全从零开始构建。现在只要修改一些细节,再完善一下数据库就行了。”
靳京全程拧着眉心,抱着两臂,盯着她双手飞速地在操作平台上敲打,终于忍不住问:“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不会真的是用线上虚拟对战在拖时间吧。”
麋因的手头工作略微一停,她叹了口气,“如果顺利的话,这是我们唯一能脱困的办法。”
靳京来了精神,走到跟前压低了声音问:“怎么说呢?”
“詹白宇年过四旬,他从小接受这种变态的仇恨熏陶,也从小接受顶尖的机械师教育,他已经深入接触神经接驳技术很多年了,按理说早就应该被后遗症反噬。”
靳京嘶了一声,跟着明白了过来,“没错!就算身体素质再好、心理承受能力再好的驾驶员,成年累月地这么使用,也肯定会出现明显的后遗症,他怎么没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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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止?他时刻连通着整个收容所,千百只电子寄生虫!这种高强度没有止息的运作,就算夏娃,她也疯掉了。所以我猜,詹白宇并不是没有受后遗症的影响,只是他用某种手段稳住了情况。就像夏娃一样,她很早精神世界就已经崩溃了,如果把精神世界具象化,夏娃的脑子里面根本是天崩地裂的。但是她能用电子化手段将自己的精神缝补起来,只要本体不崩掉,还留存一丝理智让粘合的程序运行,她就能正常生活。我猜测,詹白宇应该是用了差不多的手段。”
靳京又默默思考了半天,“那……这跟线上对战的关系是什么?”
“虚拟线上对战比真实场景中的机甲对战更耗神,尤其是对于神经接驳者来说。”麋因口吻冷下来,将这段叙述说得很残酷,“因为材料、能量续存等问题都是可以模拟出来的,可以完成一些现实当中做不出的事,这些全是需要驾驶员承担。如果我们实打实来一场大战,神经接驳造成的负担是相当重的。”
靳京恍然间懂了,“你想让他神经过载,一下子突破承受的阈值!”
麋因点点头,“我刚才近距离观察过他,他的视力不太好,有可能是同向偏盲,这是很常见的后遗症之一,说明他也会受到后遗症影响,他绝对不是百毒不侵的。而且……我们被困在这里,与外界断开了联系,如果能连接到线上,就有可能遇到熟人,把求救的信息发送出去。”
现在局面就很明了了,靳京迅速思考了一遍,“线上对战需要提前申请虚拟对战空置域,我之前使用的是啵唧电器的内部账号,现在不知道有没有被封。”
麋因的手指一下下敲打着平台,“我的私人账号等级很低,而且一直被鲁比尼切换在家长监管模式,因为她怕我玩游戏上瘾……有了!”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登录上自己的账号,IP名称叫不说话的鹿。登入印视杯联名的虚拟对抗页面后,点击开了印视排行榜,一个夺命连环call,给第二名的飞廉秋典号连发了10个对抗邀请。然后把自己的头像换掉,原本麋因用的是一张鲁比尼的自拍,一张偌大的蜥蜴脸怼着镜头,仿佛恐怖片截图。
印视杯的排行榜计算非常复杂,比赛成绩占了相当大的比重,此外观众投票、人气都有一些关系。为了维持印视杯在全民当中的热度,让参与程度更高,线上虚拟对战的战绩也会加入排名。此外绝大多数的机械师都会注册自己的账号,将一些原型机、概念机上传,如果机型的人气高,或者战绩特别亮眼,甚至有可能被例如啵唧电器的大公司买断,让一个小机械师陡然而富,一夜成名!
沉希文每周固定都会参加线上对战,保证这一部分的计分不下降。司诺可以不屑于这种活动,因为他在比赛里的胜率远远超出第二名,玉丽雪华号至今就没输过!但沉希文是靠着自己一步一步攀爬上了这个位置,尤其是在他刚刚成为驾驶员的一两年,刚接手飞廉秋典号时有胜有负,十分难料,导致现在的总体胜率不那么好看,不过凭着勤奋地维持榜单数据,他已经越来越逼近司诺的位置。
一登上账号,对战申请就跟往常一样,已经堆积到99+,他没有多在意,刷了一眼,发现有个账号竟然连发了10个申请。
“嘁,脑残粉……”沉希文刚要一键清空,忽然发现对方的头像是个卡通少女,他来了莫名的兴致,点击进了对方主页,看见相册里有几张日常照。他手指发痒,下意识看了眼周围环境,这里是他在公司的宿舍,静悄悄没有别人,完全是个私密空间。
他点击开了其中一张照片,发现是一双腿,小腿纤长,膝盖秀气而红润,只在腿肚有点肉肉的,被白色蕾丝吊带袜微微勒出一截可爱的弧度。
沉希文不禁眯起眼,脑子里充满愉悦的情绪。
什么嘛,原来是个迷妹,而且账号等级还很低,甚至还挂着家长监管模式……所以,对方是个才十七八的少女是不是?
炒粉当然是不可以的,私联被抓到也是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但是线上对战完全是正大光明的……他鬼使神差地点击了同意按键,屏幕上闪烁过黑屏转场,沉希文从屏幕反光看见了自己笑得有点不值钱的表情,忽然醒悟过来。
我在干什么?不、不行!想想看我是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一定要事事小心,绝对不能翻车!
他花了几秒钟就完全醒悟,精神振作起来,恢复成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决定对方一出现,就立马温声细语地劝告小姑娘好好学习,把一个完美偶像扮演好。
黑屏转场结束,本次匹配到的场地是荒星丘陵,他还没来得及做任何表示,迎面一个尾鞭,超级大逼兜就把飞廉秋典号抽飞出去。
沉希文瞳孔地震,手上迅速飞快地操作,脑袋里闪过了无数念头:
怎么回事?扮猪吃老虎?现在人都玩得这么脏了吗?
等一下!那个是……御虫女王号??
麋因通过按键操作,把飞廉秋典号按压在地上,打开了语音模式大喊:“沉希文帮我报警!我被人困住了,我这边没法报警,你帮我!地点在东联邦边缘的环界收容中心!”
他此刻的心情就是:完全萎了。有一种已经到达天上人间门口,吃好了蓝色小药丸,一切道具齐备,却忽然想起来自己是太监的感觉。
“麋、麋因?你在搞什么?!”
26. 第二十六章
其实对于过去几年的经历,沉希文的感情一直很复杂,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向前看,别回头。
因为回头审视自己通常是一件残忍的事,活着已经不容易了,何必对自己这么残忍呢?
如果实在忍不住回头,望向自己狼藉的过去,通常第一眼就能看见一个被丢在那里,一脸无助与迷茫的麋因。
他是不可能对着过去流露出任何柔软情愫,或者任何悔过的,那样就等同于在审判自己努力攀登的过程。所以只能用嘲笑和讥讽,伪装出一种强硬的姿态,就这么一路向前,绝不回头。
但问题是他经常过于弱化麋因的形象,她并不会甘心被丢在过去,她那具干瘦的身体里隐藏着一种旺盛的生命力,总是不停地挣扎着超过生命的洪流,她不甘心自己被命运搅动,会在一切潮涌的中心奋力挣扎。
沉希文恨恨望着她,双方同时放手,两台机甲同时松开了对方。
他先发出指责,好像找到了一个攻击的抓手,“你钓鱼!你用假信息骗我!”
麋因懒得跟他纠缠,先深呼吸了两个回合,然后冷静下来,尽量跟他平心静气地说:“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能不能先帮我报个警?毕竟我是真的被一个变态困在世界的角落里。”
他还在纳闷着不相信,眼光警觉地上下打量着麋因,“真、真的吗?谁呀这么厉害?连你都敢招惹,那这下他惨了。”
麋因扯出一个冷笑,“你明白就好,快报警,马上!”
“等一下。”沉希文又叫住了她,拖拖拉拉地问,“那个……刚才我看到的那几张照片……不、不会真的是你吧?”
“啊?”麋因一时没明白过来。
“算了,没事。”沉希文马上又感觉到一种耻感,他迅速自我安慰了一下,“这是一个误会,你肯定过两天就忘了。”
麋因转过身冷哼,“我知道你是个腿控加脚控,不过你放心,我懒得到处宣传,我怕脏了嘴。”
他立马炸毛,猛一转身,又重新盯着麋因的方向,故作凶狠地掀开嘴唇,发出一声无甚威胁感的威胁,“你、你敢说出去,我……我也有你的把柄!”
麋因本来兴趣缺缺,被他这么一嚷,反而引起了好奇心,“什么把柄?你说说看。”
“呵。”他虽然满脸的心虚,但装得很坚定,舌尖挑高,恶狠狠地吐出一句话,“你暗恋过司诺!”
“……”麋因是真的沉默下来,并且刚才的好奇心全变成了失望,最终化成了两个字:“神经……”
麋因从虚拟对战模式中退出,系统自动总结了这场线上对战,因为两台机甲根本就没有几下正面交锋,系统给出了一个平局。
沉希文猛然回过神来,“哎不对!等一下……什么就平局?你知道一个平局会给整体排分带来多少影响吗?你根本是来蹭分的吧?”
可惜麋因已经下线了,荒星的背景也正在解体,屏幕上的情景切换回了黑屏,最后回到了主页面。他用指关节抵着额头,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无奈地给城防部拨了个报警电话。
电子AI很快接起,“您好,请问我可以为您提供什么服务?”
沉希文也收揽起了情绪,语速飞快地说:“我要报警,我的朋友失踪了……”
对面马上回应,“请问您的朋友失踪时间多久了?她的年纪与身份、姓名请告知给我。”
沉希文轻叹一声,“她……她叫麋因,是原啵唧电器的内部机械师,失踪了……半天吧大概,反正现在她正是全网的大红人。”
“不好意思,联邦法律规定,凡是具有自主行为能力的公民,需在报告失踪24小时后,才能将信息上报安委会执行局。我这边可以先行记录本条公民失踪信息,请您于24小时后再次拨打本电话,否则过期信息将自动消除。”
“……”沉希文头痛地沉默了半天,对一切感到不可思议,“不是……是她亲口告诉我的,她说有个变态把她囚禁起来了,都这样了还不马上出警吗?”
电子音又毫无感情地回答:“既然当事人主体还有行为能力,并且神志清醒,请她本人拨打电话报警。”
“……她要是能打当然早就打了!就是因为她现在打不了啊!”
“请问您和当事人的关系是什么?您是她的亲属吗?”
沉希文又一窒,“不是,我们……没有社会关系,就是陌生人……”
对面又打断了他,“联邦法律规定,除了恐怖袭击、星际战争、一级污染扩散传播等严重事件外,所有涉及意外或人身伤害的警报需公民本人及其血缘亲属申请,您并不符合……”
沉希文直接切断了信号,并且自己生了一会儿气。他默默琢磨了半天,最后选择给姜苏城打了过去。大概是因为经历了刚才的折磨,这回他直奔主题,“麋因出事了,她刚刚在印视线上对抗空间里找我,让我帮她报警,但是我……你能直接找找安委会的人吗?”
姜苏城纳闷了一会儿,“她为什么找你?你们不是一向不对付吗?”
“……这是重点吗?我们再不对付,现在也是人命关天,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姜苏城琢磨了几秒钟,“麋因已经不是啵唧电器的人了,我为什么要帮她?”
沉希文感到一阵幽默,语气不禁流露出一分尖刻,“她不是公司的人了,但是你对她的机甲还是很感兴趣的吧?”
现在轮到姜苏城沉默了,他稍微犹豫,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复,“我试试看找机权进步组织说一声,也许我能说上话吧。”
沉希文眉心一皱,“人丢了,为什么要找机权进步组织?那不是管生化人的组织吗?”
姜苏城开始失去耐心,口气也急躁了一些,“我当然知道,但是其他的组织我也联络不上啊!我又不认识10人议会里的高层,唯一有点门路的人脉就是詹星瀚,而且我听说他还和麋因有点私交。”
沉希文嘶了一声,为一切感到不可思议,“我只想报个警,为什么这么难?难道不认识议会里的高层,就不能报警了吗?再说了,也不需要去认识10人议会和人民联合会的高层啊,联邦部门里派系林立,藕断丝连,随便一个机要部门……哪怕秘书处认识一个办事员,这件事不就搞定了吗?”
姜苏城轻轻嗤笑了一声,“我不需要一个驾驶员教我怎么处理,我心里已经知道了,我会看着办的,你全力准备印视杯吧,晋级赛应该没问题吧?”
沉希文只好把这件事放下,他挂断连线前,最后问了一句,“怎么这一切跟我想象中的那么不一样呢?我从第二市一路过关斩将地来到中心城,以为会看到一个超级繁华热闹美好的世界,可是这个世界怎么是这个样子?”
姜苏城又轻嗤一声,“这有什么奇怪的,越是钟鸣鼎食的富裕大户,厨房里越容易藏污纳垢,你不懂吗?”
他挂掉了电话,犹豫半晌,穿过客厅,到另一间房门紧闭的卧室前敲了敲,闷声冲里面喊:“出来,我有事说。”
隔了片刻,从里面响起姜灿尖细而忿忿的喊声:“滚开!我快忙死了,现在没工夫和你对线!”
姜苏城深吸了一口气,以免自己被气到心梗,他又敲了两下门,“这件事跟麋因有关。”
房间内先是响起一声重物砸地板的巨响,大概是她把手里的东西丢开,然后是重重的脚步声,门板拉开后,露出姜灿那张有几分狰狞的面孔。她已经卸了妆,垂顺的长发现在扎了一个冲天揪,身上是亮粉色轻薄睡衣,脸上却是要杀人一样的阴寒表情。
“你最好说的是实话,我现在又饿又累,但是我在减肥期,禁宵夜了,所以一切的负面情绪全部化成了愤怒。你要是敢骗我——”
姜苏城抬了抬双手,做出一个类似投降的姿势,“你想救麋因吗?跟我去参加一个派对。”
姜灿神情一动,赶紧出来,“麋因怎么了?”
这回姜苏城倒不急了,伸手指了指她的换衣间,“去换件衣服,我们马上出发,路上跟你说。”
坐进了小飞艇后座,时间已经是晚上8点,姜灿揽着自己的柔软羊羔绒小披肩,再也忍不住问:“麋因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不让你说的时候,你堵在门外梆梆敲门;现在要你说了,你倒哑巴了。”
他轻叹了一声,“环界收容中心,听说过吗?”
姜灿一脸懵逼地摇摇头,“从来没听说过。”
“我也没听过。”
她举起手包,就梆梆两下敲在他脑壳上,“我打你了噢!能不能说点重点?”
姜苏城捂着脑壳,被她金属手包上的搭扣打得肿起一个小包,气哼哼地阴阳怪气,“你出门就代表姜家大小姐,能不能有点形象?”
她跟着哼了一声,“你少来,我谁也不代表,我只代表我自己,还有我的淑女联盟。”
姜苏城跟着她怒怼,“淑女联盟是什么很高端的组织吗?不就是个花边新闻网站吗?”
姜灿丝毫不落下风,“那啵唧电器是什么很高端的公司吗?不就是圈钱虹吸机构吗?”
双方互相怒视了几眼,姜苏城首先败下阵来,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双眼中间,“我想说的是,你了解麋因,我也了解她,这一届的夏娃后裔虽然攻击力不强了,手里的牌也没几张了,但是她依然是夏娃的后裔,她不可能被随便一个半路出现的变态控制,这个环界收容中心一定有来头的。”
姜灿皱眉思考了半天,“那跟派对有什么关系?难道你是出来打听消息的?”
“不是。”他摇摇头,“我是来放出消息的。你已经很久不出席场面上的活动了,一心钻进你的那个小破圈子。现在要上达天听,已经不容易了……”
姜灿嘶了一声,刚想详尽地问问,小飞艇却已经抵达了目的地,交通工具轻缓地停靠在灯火辉煌的开阔车库里,一旁衣着光鲜的生化人立马替他们拉开了侧门,简短的扫描后,电子音人为制造的醇厚嗓音开始播报:
“欢迎啵唧电器的代表姜先生和淑女联盟的代表姜小姐,请进。”
姜灿尖细的高跟鞋轻敲地面,从银色小飞艇舱室出来,看了一眼面前,那是一架最新式的服务型生化人,不是家庭型,一般用在某些公共机构,属于是“公务员”式的机器人,面目五官美好而逼真,皮肤甚至有温热触感,栩栩如生,造价不菲,竟然却在这里当迎宾的门童使用。
姜苏城自然地伸出手肘,示意她挎着自己。姜灿趁机挨近了他,低声问:“到底是谁家的派对?”
“机权进步组织。”
姜灿行走间微微发愣,“原来……你直接说人民联合会内部派对,我不就懂了。”
姜苏城弯了弯眼睛,露出假笑,时刻关注着周围环境,“那可不敢说,你管好你的嘴巴,不要给我惹祸。”
从金碧辉煌的正门进入,抬眼就看见了两个近乎赤//裸的女性生化人,腻腻歪歪靠在一起,正在门口上演一场春宫秀。姜灿一挑眉,看向大厅里,见到一派唇舌交咋的甜腻声响,还有无数雪白或者焦麦色的肢体一团团交缠在一起,让她沉默了一会儿。
“……这是一场银趴嘛。”
姜苏城又摇摇头,扯着她进门,“不,这是一场代理人之间的分赃大会。”
两人走到赌桌边,几堆高耸的筹码间,是几张油光满面的脸,有人看见姜苏城就高声调侃:“姜总裁,你不是一直想要分一杯收银生化人的供应链嘛,过来试试手气。”
姜苏城礼貌地摆手,“啵唧电器的订单已经订好了,约定就是约定,我一定守约的。”
旁边另一个人暧昧地笑了笑,跟着调侃:“姜总一直这么守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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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在中心城的圈子里,您一直以老实出名。”
姜灿满脸问号,看着自己的兄长,“我哥?老实?真的假的?”
姜苏城勾起嘴角,回了一个假笑,“你以为外面的世界什么样?要想在系统里混下去,首先必须守规矩。”
姜灿带着满头的问号打量了一圈满桌的人,“我以为自己已经是个派对动物了,没想到大部分人我都没见过。”
姜苏城压低了声音,从牙齿缝了飘出几句,“那当然,中心城很讲究圈子,混进了高级圈子的人,是不会轻易在低级圈子露面的。”
姜灿无语地白了他一眼,“很少见人往自己身上盖检验印章的,你也喜欢让自己待价而沽?”
“很抱歉,你的想象力很丰富,但现实依然还能挑战到你想象力的底线。”姜苏城指了指某个方向,那里白色皮质软沙发上躺着正抽烟的詹星瀚,他双手放肆地摊开,左右两个绝色精美的女性生化人躺在他的臂弯,再往两侧,是恨不得跪下来服侍的几个代理人。
“詹先生,您的作品实在太受欢迎了,大众的呼声很高。只要开放青叶和白皓的批量生产……”
詹星瀚冲着空气吐出一口烟雾,他眯起眼睛,望了一眼臂弯里小鸟依人状的机器人,看似遗憾地感叹,“可惜我说得不算啊,机权进步组织又不是我的,我挂个闲职而已,连10人议会也进不去。”
另一侧的代理人堆了满脸的谄媚表情,“以您的声望,进10人议会是早晚的。哦,只要开放量产,我们可以提供5个点的利润,用作您日后的竞选资金。”
詹星瀚毫无波澜,看来没被说动,他浸润在烟气里,神情有一些茫然,盯着空气中没有形态的东西看,“本来我是无所谓,但是皓白不可以,它现在风头正盛,是司诺的操作机械师。我们这毕竟是一个机器人的平权组织嘛,要是领导带头批量售卖生化人,影响总归是不好的。”
两边的代理人不见尴尬,继续低声地劝说,“长眼睛的人都明白,什么机权进步组织?我们活人讲究人权还讲不过来呢,谁有工夫去搞什么机权?当然是扯一个名头,大家一起赚钱而已!”
詹星瀚哼笑一声,“那我就不管了,我已经说了,只挂一个闲职,定义这个组织的性质,我说不上话。”
姜苏城坐在了沙发边缘一侧,插话进来,“其实,那些喊着要批量生产皓白和青叶的买家,他们看中的只是一个外壳和品牌而已。他们只想买一个高仿的玩具,这种工作,适合我们啵唧电器啊。”
看到来分蛋糕的姜苏城,几个代理人立马没了好脸色,纷纷开始攻击,“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曾经夏娃的看门狗嘛,哎!姜总,我听说一百年前你跟夏娃是一家啊,怎么她跑去星联享福,不把你带走?”
姜苏城这些年早就听惯了类似的攻讦,反击的话信手拈来,“没办法,夏娃她老人家最讲究维系规矩,让我们这些老钱留下来看好中心城,以免被那些崛起的暴发户弄脏了。”
两边的人立马气得七窍生烟,但也有人表示不服,偷眼瞟着中央的詹星瀚嘀咕,“你这么说,詹氏也不算老钱了,你不是把机权进步组织也给骂了吗?”
詹星瀚啧了一声,“其实我们还真的是老钱,不过我在外面混得不错,在家族里却很边缘,我弟弟那支才是正统,他却不爱搞这些,跑到荒野地里开了一间……呃,环界收容中心。”
姜灿立马有了反应,上来就要深入问一问。姜苏城一把抓住她的手,脸上继续保持着笑意,“那我还要问问,麋因是得罪了您吗?”
詹星瀚一怔,莫名看着他,“她哪里得罪我了?她得罪的不是你吗?你这几天乌七八糟的新闻,铺天盖地地搞她,怎么反而跑过来问我?”
“那太好了!”姜苏城故作喜笑颜开的模样,“我搞麋因,是希望她回来公司,但是我得到消息,听说她被环界收容中心扣留了,所以赶紧跑来问问您的意思。”
“是吗?”詹星瀚一阵茫然,但是他动作得很快,立马从温香软玉堆里站起身,走到墙边拨了个视讯,另一边半晌才接起来,但里面的画面对着一面白墙,隐约露出半片雪白的衣袂,就是不见人影。詹星瀚也顾不上挑剔,径直问:“阿雪,他又犯病了!你知道吗?”
对面沉默半天,响起一个冷淡而中性的声音,“我在星联手术,让他自己处理。”
詹星瀚眉心皱起一个川字型,表情漾起了厌恶的情绪,“可他这回绑架了一个夏娃后裔!他越来越过分,他的病越来越重了!”
对面又沉默了半天,这回那个中性的声音发出愁闷的轻叹,“我让秘书室处理,叔叔你不要再管了。”
詹星瀚返回时,眉心还是没有松开,也依然还带着茫然的表情,但他给了姜苏城一个肯定的答案,“放心好了,我联系了家主,他说放人就肯定会放人。”
姜灿满脸的不忿,挑衅一样问:“麋因只是个小机械师,她是怎么触怒天颜,得罪你们机权进步组织的?还是说,她得罪的是人民联合会?”
詹星瀚不耐烦起来,挥挥手想打发了他们,“这回不关她的事,我承认,是因为我家族里的一些烂事。但是谁家没有烂事?你们没有吗?啵唧电器怎么脱离夏娃的?大家都有烂掉的伤口,你是想互相扒开了看一看吗?”
姜苏城看他完全不装了,自己也撕掉了假笑,板起一张冷脸,“既然没事,那我正常报警了。”
“不用,”詹星瀚一抬手,“阿雪那边已经吩咐秘书室秘密处理了,不要走安委会。”
姜灿气得跳脚,但她更担心麋因,迫切地问:“秘书室还不是要通过安委会执行局,难道你们派家臣去处理吗?”
詹星瀚已经烦不胜烦,冷眼瞪着她,“我是为了你们好,不要牵涉到环界收容中心里,我这个弟弟是个……疯子!”
27. 第二十七章
麋因从虚拟网络退出,刚松了口气,忽然发现旁边的靳京好像有点不高兴,他抱着自己两臂,目光犹疑谨慎地看着自己,慢慢腾腾地开口,“所以,你……跟沉希文很熟啦?”
她莫名其妙,眼珠往一侧瞥,“呃……我们曾经是驾驶员和机械师的搭档,确实……算是很熟吧。”
“就像我们现在的关系……”靳京越琢磨越不是滋味,忍不住逼近了一步,问她,“可是你连、连他喜欢什么都清楚!就算再熟的搭档,也不知道对方的性癖是什么。我和慕含够熟了吧?他也不知道我喜欢哪种……”
“我知道。”麋因用轻飘飘的一句,就截断了他的喋喋不休,惊得靳京连退两步,怔怔地盯着她,嘴巴都不利索了,“你你、你知道什么?不、不可能……”
“我知道你喜欢什么。”麋因捧着脸,回想着过去,“我在冰凌蓝的驾驶舱里见过一张卡片,是个金发碧眼的大美人,你就喜欢那样的嘛。”
他的表情渐渐由惊恐,变成了无语,“……那是我妈。”
“啊?”麋因颇为意外,“难怪……确实有点像,不过雄性动物都有点恋母情结,所以……”
“我没有!”他厉声否认了,然后马上发现讨论的重点又偏了,赶紧扭转回来,“现在怎么办?”
“当然是按照原本的计划行事。”麋因重新整理了一遍心情,沉郁地说,“我们不能指望沉希文,他从来不是个靠得住的人。而且这地方虽然偏,但位于东西联邦之间,我们依然在现代文明的辐射范围内,这里不是三不管地带,为什么詹白宇能明目张胆地扣留我们?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在联邦系统内肯定关系很硬!所以说我们要靠自己脱身了。”
靳京在听到她说沉希文靠不住时,就已经沉迷在开心里了,甚至好像忘了自己正身陷囹圄的处境。他头上的伤口也不痛了,乖乖蹲坐在一边,守着双手猛敲按键的麋因,“说得没错,我们现在只能靠自己了。别怕麋因,明天我们肯定能打赢詹白宇!”
十分钟后,他就躺在操作面板一侧睡着了,头上还挂着没擦净的血迹。麋因看了一眼他,站起来把防灰尘的防水布盖在他身上,只露出一脑袋的金毛。
她蹲下来凝视了一阵子,蓦然找回了战意,站起身自己把头发梳拢一番,用小皮筋绑好,默默念叨:“驾驶员的战场只是十来分钟,但是机械师的战场是长年累月的。夏娃当年的称号可是变态克星!区区一个詹白宇,别想赢我。”
天色转亮时,靳京从硬邦邦的地上醒了,他捂着脸,让自己适应刺亮的天光,一转头,惊见麋因挂着两团深重的黑眼圈,冲他打了声嘶哑的招呼,“放心,搞定了!”
他走到屏幕之前,看见里面的那一台御虫女王号已经光鲜完好地呈现在屏幕里,锋利的羽翼下,悬挂着两排饱满的半透明卵鞘,两只哨兵在头顶盘旋,麋因正在做最后的调试。
“你还好吗?”
她扭过头,虽然面目憔悴,但精神还很饱满,“放心吧,我是啵唧电器的加班圣体,天选牛马,什么阵仗我没见过?当年珈若病毒搞瘫了半个中心城的系统,啵唧电器整个机库全删光了,我们用了两周就把所有数据库还原,这是我升到高级机械师最漂亮的一仗!”
看到她一脸自豪的表情,眼睛里光泽闪烁,讲着自己的过去,靳京就忍不住跟着挂起灿亮的笑。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成问题了,就算要面对全蓝星最难搞的变态,这一天也依然是阳光笼罩的一天。
詹白宇的精神状况依然不怎么样,双方可以说很像,都处在一种精疲力尽末的兴奋里。不过他更变态一点,操作台上满是咖啡渍,脚边丢了满地电子烟的吸嘴,旁边还有同样被使用得仅剩一口气的寇鸿。
发现麋因打量了他一眼,詹白宇用嘶哑的嗓子开口,“我用你的小伙伴帮我调试程序,你应该没有意见吧?”
麋因只是好奇居多,“你有那么多电子寄生虫,还有机器人,结果却需要一个活人帮你调试?”
詹白宇一耸肩,并没有否认,“我需要的不是一个活人,我需要的是机械师。你到底比不比?怎么那么些废话!”
麋因在自己那边的操作台坐下,直接切入了印视杯虚拟对战空间,冲对面一颔首,“账号是什么?”
詹白宇也登录上自己的账号,随口吐出一串字符,麋因马上键入搜索,也随即搜到了他的账号,ID叫追星星的人,麋因微一怔,表情复杂地抬眼看着他,“没想到,你还挺浪漫……”
詹白宇双手的动作一停,“怎么了?浪漫一下还有身份和背景的要求吗?联邦法律是不是规定了变态不能浪漫?”
麋因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皱巴巴的笑,“至少你对自己的认知还挺准……”她跟靳京交换了一个眼神,他径自到一旁将护目镜、头盔、话机等装备佩戴好,深吸了一口气,跟麋因默默点头。
詹白宇同时也在对面的操作台上佩戴着自己的配件,他看起来没有操作机械师,完全靠自己一个人驱动整台机甲。
虚拟空间匹配到的地点是废弃空间站,这张地图的特点是某些小范围地区有失重问题,周围漂浮着很多碎片杂物,会影响到机甲的快速机动性,总之是一张难度较高的地图。
麋因手指悬浮在控键上,跟对面的詹白宇确认了一声,“要换地图吗?”
结果对面的人却一摊手,“为什么要换地图,你不喜欢这个吗?”
麋因冷着脸猛一敲按键,“就这个了,谁换地图谁是狗。”
但是当她通过光屏看见对方的机甲时,又从气哼哼的状态变成了痴呆状,他操作的机甲看起来还未完成,全身上下都是没有最终涂装的白板,甚至除了胸甲外,其余地方还暴露着满是线路的组件,还有很多流淌着蓝色数据流的设计图,根本没有完成矩阵拓补。麋因一脸复杂地看着他,“24小时是不是太短了?要不然……再给你点时间?”
“不需要。”詹白宇自信地摆手,“我已经完成了。”
“是吗?你管这个叫完成了?”麋因又看了一眼光屏,对他的态度充满了无奈,“你开心就好……”
她又下意识扭头,和靳京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也无奈地耸耸肩,用无辜的眼神回了一句:不要用正常人的思维揣摩一个变态。
“本次对抗是死斗模式。”詹白宇一边驱动着机甲醉春欢号往前,到达系统指定的圆圈,一边说着基础规则,“比赛不会因为任何原因中断,会一直持续到一方完全失去战斗力为止。简而言之,谁的损坏程度到达百分百,谁就输了。”
麋因全程沉默地听着,末了张开嘴唇嘟囔一声:“那当然,要的就是这个死斗模式。”
靳京也驱动着御虫女王号到达了指定的圈子,两束顶光被投落在两台机甲上,模拟出十分逼真的金属璀璨之光。随着一声渺远的鸣笛,线上虚拟对抗正式开始——
国家学院机械师班的课堂上,气氛沉闷,下头卡座里的学生昏昏欲睡,前头的老教授把基础机械理论讲得慷慨激昂。
星宝坐在后排摸鱼,这点机械原理知识詹星瀚老师早就教过了,对她来说就像呼吸一样简单,所以她正偷偷用通讯器上网偷看历年来印视杯的比赛录像。
后排有人轻轻戳了戳她,有小男生的声音偷偷摸摸地问:“星宝,你看昨晚印视杯的小组话题了吗?飞廉秋典号昨晚跟一个素人打平了!”
星宝一抬头,先看了眼前方老教授,才悄悄侧过脸,低声回:“别老看那些小道消息,都是炒热度的!”
“是真的,我上印视网上看过沉希文的对抗记录,昨晚真的有一场平局!”尤郁微微贴近过来,将手腕上的通讯器递给星宝看,上面赫然标注着一行字符:飞廉秋典号0-0,用时12分15秒。
星宝慢慢蹙起眉,“是不是有人开小号偷袭?打了12分钟,但是双方没有战绩得分?你知道对面是谁吗?”
尤郁啧了一声,“那场没有公开视频,只能搜到对方的账号,叫不说话的鹿,看起来不像是有人的小号呀,注册好几年了。”
他身旁座位上的费遥猛然低声惊呼:“哎!小组话题更新了,不说话的鹿正在印视网空置域跟人死斗!我申请旁观试试。”
他的呼声惊动了周围一圈的机械师,学生们纷纷凑近脑袋,还有直接伸手搡他的肩膀的,“申请好了没有?发个邀请我也要看!”
费遥遗憾地一撇嘴,“不行,对方还是不同意公开空置域。”
“哎呀,我来!”尤郁直接打开小桌板下的操作台,敲了几个按键,“我哥是啵唧电器的虚拟工程师,他告诉过我几个后门。”
周围的骚动愈加明显,前面的老教授终于忍无可忍地捏了捏鼻梁,放下手里的卷宗,冷着脸问:“尤郁、费遥,你们两个看什么呐?小心我封了你们的通讯器!”
座位间的骚动静止了一瞬,费遥已经突破了空置域的屏蔽,进入了虚拟空间站现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从他的通讯器里传出。老教授气得丢开卷宗,低吼一声,“把画面投射到教室大屏上,让全班都欣赏一下你看的东西!”
前排一些学生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以为他上课偷看小电影,幸灾乐祸地起哄,“就是啊费遥,你喜欢哪种类型的生化人?还是外星人?让我们也欣赏欣赏。”
费遥本人还在闷不做声,星宝却已经忍不住好奇心了,直接越过他,在他的操作平台上敲了个按键,把信号发送到教室前方的大屏幕上。
迎面就是一架十分古怪的机甲,好像是个半成品,浑身上下浮动着几团没有拓补完成的数据流,但丝毫不影响它攻得很凶,机动速度飞快,像一只大型爬行动物,沿着空间站飞檐走壁,光凭人眼的运动视力,几乎捕捉不到它的动线。
学生之间顿时发出阵阵的惊呼:
“那是什么?”
“醉春欢?从来没听说过,这是谁家的机甲?”
“是不是啵唧电器新推出的概念机,在这里测试?”
尤郁忍不住嗤了一声反驳,“不可能!啵唧电器有自己的测试内网,捂紧了所有消息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拿到印视网上测试?”
星宝忽然小声地叫出来,“对面是御虫女王号?!”
她的话引起了一波更大的喧哗,有人恨不得贴到大屏幕上看,“是真的御虫女王号吗?是来我们学校表演赛的那个御虫女王号?”
有人完全不信,“不可能吧,御虫女王号是夏娃遗产,怎么可能账号等级这么低?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ID。”
费遥指着大屏幕,“可是那分明就是御虫女王号,我近距离见过机甲本尊,细节方面一模一样!一般的模仿者不可能把模型拓补做到这种程度。”
星宝马上找到了重点,“所以,昨晚是御虫女王号和飞廉秋典号打平了吗?”
她的猜测让周围的人都惊呆了,尤郁战战兢兢地问:“所以说……机甲后面的驾驶员是靳京?是靳京逼平了沉希文吗?外面的传言肯定是假的,靳京不可能没有一点精神力了!”
他的话又引起了更大范围的沉默,前排一个学员刚才还在乐呵呵地看戏,猛然间想到了什么,整个人慌乱不已,“我家好几个叔叔伯伯都梭//哈了沉希文和飞廉秋典号!这、这是不是啵唧电器的阴谋,他们是不是故意做空靳京,然后自己庄家通吃?!”
“行啦!”老教授忍无可忍地打断了所有吵闹,“都给我闭嘴,我还在上课呢!”他走到大屏幕前,抬手准备关掉投屏,忽然画面剧烈震动,御虫女王号从斜上方坠落,跟着一个甩尾,加头顶的哨兵追踪,元机迅速切近,把醉春欢震出了画面。
这是一系列十分漂亮快速连击,下方的学员们不自禁发出一片叫好声。老教授有感而发,“当年夏娃正是我们国家学院的机械师,她设计出御虫女王号时,都还没毕业,你们看看她,再看看你们自己。”
这一套别人家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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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理论把很多学员都说蒙了,尤郁忿忿地嘀咕,“怎么能拿我跟夏娃比?她是不世出的天才,几百年就出一个……”
旁边有人更加激愤,“而且她是实验室产物,是被人制造出来的!最起码我是自然的吧。”
麋因紧张地追踪着画面上的数据,单手拢了拢耳麦,跟靳京汇报:“伤情损坏20,你要控制一下战术打法了。”
他并不太着急,“对方打得比我猛多了,不见他控制。”
麋因摇摇头,“他还没反省到我们的意图,他现在比我们更想拖长战线,因为御虫女王号携带元机,是耗能更多的,他打算耗死我们。”
靳京操作着机甲,在灰沉沉碎片漂浮的空间内游走,同时小心检视着周围环境,“这套战术我不陌生啊,以前大部分机甲面对冰凌蓝的连招攻击,都会选能拖就拖。”
“还是不一样,”麋因一边飞快地交替监控两台哨兵,寻找对方的踪迹,一边回答,“冰凌蓝的能源消耗较少,它拖得起,主要消耗的是驾驶员的精神,而你又特别持久……”
忽然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虎狼之词,麋因整个人蒙住了,就连靳京的操作都停顿了片刻,就在这个空隙,醉春欢从转角的间隙猛扑过来,连续的攻击都让迅速回防的靳京挡住了。
麋因皱起眉,把眼前的镜头放大,莫名盯着对方的机体扫描了半天,“不对劲!好像……对方机甲上少了几个组件。”
靳京在迅速的动作之间,微带喘息地回答:“可能……是刚才磕碰到了。”
“不不,不对!”麋因又快速拉远镜头,将醉春欢全身收揽进镜头中,它上臂与下肢都是固定位置缺损出一块规整的形状,看着不像外伤磕碰,倒更像自动脱落的……
“小心靳京!我怀疑那是它的武器,可能是移动激光射线……”
麋因的话没喊完,头顶就在一阵细微机械声中,扫射过灿亮刺白的射线,四枚小巧的碟形装置悬浮在空气中,追赶着御虫女王号一路撕裂了中间的一切阻碍,白光过处,只剩下融化的金属。
“不是激光射线,是移动炮台!”麋因提高了音调,发出尖细的喊叫,“他现在不想拖了,他在孤注一掷!”
“我看出来了。”靳京简直好像在驾驶位上起舞,用最快的机动速度驱赶着机甲一路飞驰,只要有一丁点小小的失误,就马上会被身后追赶的激光切中,造成严重的损伤。这也是老式控键操作最大的弱点,容错空间极小。
四枚碟形炮台一路穷追猛赶,御虫女王号则一路飞窜。麋因急忙接管了其中几台元机,跟话筒另一端的靳京说:“我要牺牲掉四台元机,把对方炮台击落。你保持目前的速度千万不要失误,给我几分钟时间。”
他甚至不太有闲暇开口说话,眼睛紧紧盯着屏幕,双手在按键和摇杆间起舞,“好,最好快点,虽然我是很持久,太长时间也受不了……”
麋因没有再多话,全部精力进入了1号元机,自动从机甲肋下的卵鞘分离,一个鹞子翻身穿过机甲的背翅,朝着后方的一枚碟形炮台撞击。激光喷射器十分灵敏,反应迅速,凌空飞速翻滚了几圈,躲避着元机的追赶。
麋因嘶了一声,“炮台同步了机甲矩阵,这是詹白宇最拿手的,他用了什么矩阵呢?”
靳京喘吁吁地提醒,“麋因,还有几分钟?”
她急得满头汗水,随手抹了抹,一着急就嘟嘟囔囔,“是模拟蜂群思维的象限蜂吗?不对,这是擅长追踪的矩阵类型……是迷走蝶!应该是投射了迷走蝶的矩阵,那就是……双点矩阵!”
灵感一现,恍如一道电光在脑海中闪现,麋因飞快心算着矩阵模型,猛一拉摇杆,元机逆时针旋转了半圈,和其中一枚碟形机撞在一起,爆出一团橙红明亮的花火。猛烈的冲撞掀翻了后面排列飞行的另一只炮台,连串的爆炸将空间站的半壁照亮了。
詹白宇同样也在飞速地操作,但他神态的变化更大,手上相对轻松。脸上的模样就不同手上,氤氲着一股风雨欲来的阴沉,因为神经接驳的关系,机体的损伤还是带给他轻微的刺痛,他的思绪快速转变,连通着剩下的两只炮台凌空旋转,飞旋出了烟火尘嚣的气团中。
麋因迅速敲着按键,放弃了损坏的元机,切换到另一台全新元机当中,从卵鞘脱离。这一轮变故给靳京减缓了很大压力,他终于从被追击的压迫里脱离,扶在平面上叹了口气,但他不敢放松警惕,一边驾驶着机甲转换方向,一边跟麋因联络,“我们得马上还击,不然还会重复刚才那一幕。”
麋因手里一顿,迅速反应到不对劲,“炮台消失了!他肯定召回了外部组件,这些就像随插随用的附件一样,这是醉春欢的核心特点:移动射击,将打击辐射范围大幅度延长……”
靳京不得不打断了她,“现在不是分析对方机甲优缺点的时候,麋因,想想怎么办?”
“怎么办?”麋因宕机了短暂的瞬间,“怎么办呢?他、醉春欢明显是偏向狙击型的机甲,擅长定向打击,远程遥控,一般远程都不擅长近战。”
“你是让我贴身肉搏?”
麋因尖叫一声,“当然不是,因为他的远程武器已经回到本体了!”
应和着她的尖叫,一团隆起的人形轮廓出现在逐渐弥散的烟尘中,醉春欢的形象又改变了一点,它上臂的两处缺损依然,下肢的组件已经拼装回来了。另外,它的外轮廓也略微改变了,有一些……莫名的扭曲感。麋因眯起眼睛凝视着,忽然感到自己胸腔里一阵异样的心悸。
詹白宇哼起一首童谣小调子,“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爸爸要来了,快点来个抱抱。”
麋因抬头看了看对面的驾驶位,他的表情虽然在笑,却很狰狞,额角拱起鲜明的青筋,苍白的颜色汗湿淋漓,这副模样说不是个疯子都没人相信。
麋因默默扶着话机,压低了声音,“他不行了,精神解离现象已经很严重,他马上就崩溃了。”
28. 第二十八章
走调的童谣在逐渐熄灭了人造光亮的空间站里回响着。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儿开开——”
御虫女王号盘踞在摇摇欲坠的棚顶横梁上,靳京悄悄地对着话机说:“我有个主意,既然要拖时间的话,用元机是最好的了。”
麋因一阵犹豫,“但是元机脱离卵鞘时,会暴露机甲本体的位置。”
“他过来了——”靳京悄悄通过光学镜头,打量着下方进入视野的醉春欢号,继续通过话机交流,“所以,现在很考验我们的默契,一会儿我先跳下去,你马上操纵元机攻击,把他的注意力拉走,我就快速驱动。”
“啧——”麋因无奈答应下来,“拉仇恨我不太擅长,但是……好吧。”
御虫女王号松开了双手,轻飘飘枯叶迎风般坠落。詹白宇忍不住迸发出谑笑,一推摇杆,驾驶着机甲追赶上来。
麋因按照约定的,切换到元机3号迎面扑中了醉春欢号,双方马上揪扯在一起。元机细小而灵活,在机甲表面撕开几条轻微的伤痕,之后立马转移了位置,盯着背部的背甲扑腾过去。
詹白宇快被她烦疯了,抓狂地在头顶捞来捞去,他感到自己眼前发散着血色的红光,耳边蜂鸣般嗡嗡回响,忽然之间,一种撕碎的劈裂感在耳边炸开,他张开唇,喷出了一道热烈的液体,自己茫然地听了几秒耳鸣,才麻木地抬手擦了擦,擦了一手新鲜的热血。
麋因就在对面,隔着一段距离打量着他,手指在平台上敲击了两下,做下了最后的决定。
她打开了公共频道,同时扬声冲对面高喊:“要不然你投降吧,神经接驳造成的脑损伤很痛苦,我是最知道的,再对抗下去,你会疯掉。”
她的声音同时从耳麦和空气中传来,詹白宇冷笑,“疯掉?我早就已经疯了。”
麋因默默点头,“这我相信……”
她的手上不停,同时接管了四只元机,乱蝇嗡嗡,围绕着醉春欢就是一顿狂扑乱怼。但比起单独操控一只,这样虽然声势壮大,精准度就差了很多,被对方一挥手扑落了一只,剩下的元机全部冲着面部装甲啄击而出。
詹白宇慌忙当中捂着脸,他好像忽然疯了,冲着一旁空间站墙壁一头撞上,砰一声巨响,撞得甲板碎片四射。不过也确实有一只元机来不及躲闪,被机甲和墙壁夹在中间,重击之下四分五裂。
詹白宇此刻的状态,和屏幕当中的机甲极其相似,他前额的血管蚯蚓一样扭起凸出,鼻孔和眼底都在轻微出血,显得一张脸惨烈而凄艳。
麋因和靳京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同时会意,一个操作着机甲,一个催动着元机,同时向醉春欢号发动了攻击。双向的夹击下,詹白宇有瞬间的措手不及,他的神经反射飞快作用,但这种反射同样加剧了神经的损伤,血液不停从脸上的孔洞渗出,很快就把他弄成了一个血人。
“你输了!”靳京没有再迟疑,迅速一个旋踢,将机甲逼退墙角,然后尾钩贯穿了驾驶舱位置。屏幕上显示的醉春欢损伤率已经达到100%,页面马上从空置域退出,从黑屏切换到主页面。
詹白宇垂下头,抬手随意抹掉鼻底的血,然后一偏头啐了一口带血沫的唾液,他已经……不太具备人形,看一眼都显得惊悚,但神奇的是,他的神情反应居然比刚才更稳定了一些。
“我输了?谁说的?”吐掉血水后,他的口吃稍微清晰了一些,但马上,一个狰狞的浅笑就撕破了平静的假象,他果然更疯了,对空打了个响指,指着对面的两人,轻飘飘说,“撕碎他们,我要把他们做成两个蜂巢。”
麋因被吓得后退了一小步,她已经听到了嗡嗡的机械蜂鸣,正在由远及近,但她勉强自己镇定下来,“那个……你听我说啊,你现在的状态已经不允许再连接这些电子寄生虫了,这么数量庞大的矩阵模型会迅速加重你的伤势……”
他嘶吼着打断了麋因的话,“我不需要你的指挥!更不需要你的建议。我只要你痛苦,我要我的仇人倒在我面前!”
“……”麋因无语了半晌,扯开嘴角薄凉地笑了笑,“没人可怜你,赶快疯一疯,然后圆润地拱吧。”
“麋因!”靳京离开了驾驶位跑过来,他已经听见了声势浩大的电子蜂鸣,随手捡起地上的防水布,准备最后挣扎一下,不过嘴上还试图寻找点希望,“在他彻底崩溃之前,我们还有救吗?”
麋因眉心夹紧,她从怀里把昨天机器人比赛现场拼出的那只金属小飞蛾掏出来,沉默地看了一会儿,一脸死马当作活马医的表情,“蜂群思维是个比较僵化的程式,所以其中出现扰乱信号时,后果是比较难以预料的。”
靳京挠了挠金毛,“意思是,你也不知道能不能行,权且试一试吗?”
麋因瞟了他一眼,“换个乐观的说法,也可以叫我们还能抢救一下。”
他一耸肩,喃喃自语,“你一般都不怎么乐观。”
在海量的蜂群扑飞进室内的瞬间,麋因也放飞了手里的小飞蛾,它扑腾了两下,一头冲进了蜂群。麋因马上坐回操作平台,通过控键编辑修改着上面的矩阵模型。
“你在……复制象限蜂的矩阵?”詹白宇一时好奇,竟然抱起双臂观察了起来,“你要是全凭着看了两天,就能完全复制出来,我就佩服你。”
麋因懒得理他,紧急编辑着矩阵模型,更像是对着靳京在解释,“我是不可能完全复制出来,但是我也不需要,只要编辑得差不多,能耦合进蜂群就行。”
这一群在头顶盘旋的电子蜂群确实很奇怪,它们好像一夕间失去了目标,胡乱飞了一气,有些急速撞在墙壁上,把自己尖锐的棱角嵌进了墙面。有些互相间撞在一起,噼里啪啦地栽下地面。剩下的歪歪扭扭冲着两个人冲来,靳京挥动着手里的防水布,把那些象限蜂一卷,包裹在里面然后向着地面猛甩。
詹白宇虚弱地开口:“你们只有两个人,但是电子寄生虫有的是,看看最后谁会累死……”
他自己看不见,对面的麋因已经不再控制自己惊恐的表情,她看见詹白宇的血以几乎是喷涌的状态激溅出来,遮蔽了视线,又糊住了鼻孔,沿着面孔滴滴坠落在自己脚尖,形成一幅异常惨烈的画面。
麋因差点尖叫出来,她刚想提醒对方,听到他发出了惨烈的嚎叫,挣扎着用双手抹着自己的面部,想要争取到一些视觉,但是他还是失败了。詹白宇踉跄着走出了两步,忽然倾斜身体,失去重心倒在地上,马上在地面扩散开一层鲜血。
“快走快走!”靳京抓起麋因的手,半拖着她往门口方向狂奔。
远远的大门方向,隐约传来联邦的警笛声。头顶的象限蜂群失去了主人的神经操控,也失去主体意识,要么坠落了满地,要么四处乱撞,撞得支离破碎。
两个人逃到收容中心大门前时,刺亮的手电光芒穿过门口的缝隙,照射进来。破门声后,安委会执行局的警用生化人冲进了建筑内部,院子里播送着电子音合成的广播:
“您好,您已被联邦共和国的武装力量包围,请双手抱头,丢弃一切武器。注意,所有被认定为持有武器的对象,将受到我方生化人的攻击。请配合我们的工作,谢谢。重复——”
麋因立马双手抱头,原地蹲下,并且提醒还在站着发蒙的靳京:“你现在不是啵唧电器炙手可热的驾驶员了,赶快跟我一样蹲下,不然它们真的有可能开枪的!”
靳京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学着她的姿势,双手抱着脑壳后,单膝触地蹲好了。十分钟后,遭到了一通盘问的两个人都披着小毛毯,坐上了安委会的军用小飞艇,手里捧着一杯调制好的热气腾腾的营养剂。
麋因举起手,表示自己要发言:“请问,詹白宇怎么样了?”
“谁?”旁边穿着警服的生化人转过身,卡巴着眼睛瞄准她。麋因只得强调,“詹白宇,就是……里面的那个危险分子。”
“哦,那个人已经死了。”
麋因一愣,和旁边披着小毯子的靳京对视了一眼,“死了?刚刚他还活蹦乱跳的呢?”
警用生化人用毫无感情的机械性口吻回答:“刚才我接到了播报,冲进去的生化人发现他时,他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确认为死亡状态。”
麋因愣了半晌,犹豫着开口,“那他是因为什么嘎掉的呢?”
“经过我们初步检测,是因为严重的神经损伤。”
两人又交换了一个眼神,麋因呐呐开口,“我怎么觉得这么……理所当然?简直太顺利了,我不敢相信是真的。”
靳京一手揽在她的肩膀,把她连人带毛毯揽在怀里,安慰的口吻劝她,“这说明你的计划很顺利,这不就是我们之前计划好的吗?”
“可是……我的计划以前从没这么顺利过……”她还在念念叨叨,一侧头就看见几个生化人抬着担架出来,上面搁着一条裹尸袋,鼓鼓囊囊的,没拉好的拉链缝隙里伸出一只惨白的小臂,上面血染得红红白白,效果十分惊悚。
麋因及时收回眼光,不想再看了,周围的几个生化人推着他们两个上了军用运输飞艇,并且一路都在用电子音安慰:“请两位先行搭乘联邦交通工具去最近的医疗舱,治疗你们身上的伤势,剩下的请交给我们安委会处理。”
麋因最后扭头看了一眼,靳京跟在她身后,摩挲着她的后肩,“还是忘了这一切吧,就当……做了个噩梦?”
“等一下!”仇飞和寇鸿两个倒霉蛋,被几个生化人连扛带抱地弄出来,两个人双手都被捆束着,一看就是刚从詹白宇的私人监狱里被弄出来,阿布跟在他们后面,护着两个眼泪汪汪的人。
麋因哎地一声轻叹,“恐怕对他们来说更像是一场噩梦吧。”
庞然巨大的军用飞艇原地起飞,拖曳着炽白色的尾焰升上天空,剩下一个残破的碗形建筑,枯叶随着风息卷积而过,偶尔噗啦一声,会有一只失去目标和控制的迷走蝶坠落在地。整个收容所好像在瞬间被抽取了所有的生命力,成为了一个死掉的空壳。
空荡的大厅里,两座操作台和驾驶位静静伫立着,地上除了被撕碎满地的电子寄生虫,就是一滩巨量的血迹,还有遍处摩擦过的血痕。在一派静谧死寂的气氛中,响起了一阵平直的电子音播放:
“检测到主人死亡,按照设定程序,现在开启记忆存储复制,准备通过注射方式注入备用躯体……已完成,开启躯体存放生物罐……”
墙壁上彷如神龛一样的装置自动开启,白蒸蒸的气团喷了满屋都是,一具光滑赤//裸的□□从烟气中滑落,闷闷一声砸在满地脏污的血迹里。
他的手指微微屈伸,细白而尖长的指端收缩起来,慢慢攥成拳头。
麋因一行人连夜被送回了中心城,姜灿带着淑女联盟的生化人来接人的,上来就给了麋因一个熊抱,然后哭唧唧地问:“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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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他们没有为难你吧?我听说安委会执行局的那帮人都特别粗暴,你受伤了没啊?”
旁边就站着两个安委会文员,一脸便秘的表情凝视着姜灿。麋因干咳一声,搂住她的肩膀走到一边,低声问:“现在网上什么情况?”
姜灿挑了挑眉,眼珠滑向上空,无奈叹气,“我本来就想跟你说的,原本反黑做得差不多了,结果姜苏城非要带着我出席什么宴会活动,所以现在就是……需要再给我一点时间。”
麋因收紧了手臂,又搂了搂她,“不需要了,不用管网上的言论了。”
“啊?”姜灿一怔,“什么意思叫不需要了?你是想开了,还是气疯了?”
麋因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想开了,其实最好的反黑方式就是在印视杯比赛里拿个好成绩,到时候所有的谣言不攻自破,为什么要在网上跟别人辩论?那没有意义。”
姜灿用力地嘶了一声,“说是这样说……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伟光正的,你不发声,他们只会当你心虚了,不敢说话。”
麋因把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轻轻捏了捏她的肩头,“但是我们人数少,能量有限,应该把所有的能量集中在重要的地方。”
“重要的地方?”姜灿又跟着重复了一句,“等一下,你是有什么重大决定吗?你要干什么啊?”
“其实这一趟噩梦之行也不是全无收获,起码我搞明白了元机的矩阵模型怎么编辑,所以我打算回家关起门来把机甲上的元机补齐,好好地准备下一场的晋级赛。”
姜灿忍不住为她鼓掌,“那太好了!你需要我干什么?”
“我需要一批材料,批量生产元机的话,现存的材料会很卡手。”麋因掏出便签纸,在上面写了几行,姜灿开开心心地接过去,结果看了几行,慢慢变了神情。
“玻璃钢、黑合金、碳纤维……”姜灿缓缓停止的念叨,抬起眼无奈地看着麋因,“你太难为我了,淑女联盟是个文娱网站,顶多算是个发言端口,你要我弄到这些材料……”
“没关系,本来我也是想找黑市弄的。”麋因把便签收回,不过她在黑凯乐面前掏出来时,他同样也是一脸便秘的表情。
“你……什么时候要?”
麋因想了想,心算了一下时间,“当然是越快越好,最晚……一个月够吗?”
黑凯乐一副被气笑了的表情,“实话实说,明年还差不多。”
麋因一挑眉,“不要有情绪,这是正经事。”
他扯起上唇,露出尖尖的犬齿,“我说得也很正经,别的先不说了,黑合金和刚玉眼前都是星盟禁运材料,蓝星又很紧缺,你又要这么多……你就算逼死我,我也弄不来啊。”
麋因捏着自己的下颌,思索了一会儿,“星盟也有黑市,不管什么东西,只要有需求,就会在黑市里流通。我不管多少钱,你去截停别人的订单,哪怕双倍、哪怕三倍!给我弄来。”
黑凯乐抹了一把脸,对她失去了一切的力气和手段,近乎是投降的语气说:“你……你的口气好像蓝星在你手里,能随便取用一样!关键是你有钱吗?还不是要从我手里抽成?!”
“你先不要管钱的问题……”
“那我就说说别的问题。”黑凯乐又打断了她,“我说说更现实、更基本的问题。你的手只能伸到中心城,连第二市、第三市都触及不到,更不用说星盟了!我凭什么去截停星盟的订单?你有没有想过,我出了蓝星也是要给金眼瑞亚人和幻影族跪下的?”
他说的是真话,麋因心里清楚,但是她必须迅速找到一个解决办法,偷眼看了看他,抿起嘴角,蛮不客气地说:“我了解你,你也了解我,只要你想,坑蒙拐骗偷抢……总能把东西弄来、只要我想,也总能逼你出手。”
黑凯乐也差不多习惯她这一套了,呵呵了两声,“主要矛盾又不在我们两个这里,我们没有必要斗来斗去,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有更便捷的办法?”
麋因抬了抬下颌,“那你说来听听。”
“这些材料都是高级货,一般都是大公司和大型团队才需要的,简单点就是需要养机甲的人才需要,在蓝星虽然紧俏,但是也不是完全弄不到,比如说啵唧电器肯定有。”
麋因嗤了一声,“啵唧电器也没有那么多,他们顶多藏了点维修机甲用,我需要的很多。”
黑凯乐不耐烦地继续解释,“我的意思是,蓝星也有门路能弄到。”
“什么门路?”
“联邦官方啊,联邦禁止黑市买卖,但是他们自己也要用,量产机需要、印视杯需要、星际军团更需要,只要能摸到门路进入官方的供应线,这张纸上的这些应该不成问题。”
麋因又思考了一小会儿,呵呵笑了,“你脑子转得真快呀,不是刚才想到的吧?是不是早就烦死我了,想了许多办法把我支走?”
他摇摇头,“光是只有你一个,我不烦你,我真正烦的是鲁比尼。你至少能讲得通道理,也愿意和我一起干活。但是你要的越来越多,过去你只要点钱,现在你要紧俏材料和金属,以后是不是还要印视杯冠军?该不会还要当蓝星女王?”
麋因默默转了个白眼,她摆摆手,“不用你了,我会自己解决。”
黑凯乐在后面叫住她,“你打算怎么解决?”
“唔……找联邦谈,我肯定没有门路,所以我准备先找温良夜谈谈。”
29. 第二十九章
温良夜走进酒吧里,第一眼就看见了躲在角落里的麋因,她跟只小老鼠一样,偷感很重,双手抱着一只高脚水晶杯,把小半张脸都埋进了杯口。
他三两步走过去,轻轻一斜身体,没正经地坐进了卡座,冲着对面的麋因一抬下巴,“说吧,找我干什么?”
麋因左右张望了几下,“青叶没来吗?”
温良夜不耐烦地啧啧,“有什么事跟我说还不行?你要青叶干什么?”
麋因托起半边脑壳,歪着头瞅着他,“这件事比较难,有个长脑子的人在场更好嘛。”
他板起脸,眼光沉沉看着她,嗤了一声,“有话快说,没话讲我走了。”
麋因无奈地坦白,“我有个……呃,生意,想跟你谈。”
温良夜乐出声来,双手交叉揣在怀里,斜起身子揶揄地盯着她,“你还有生意要跟我谈?上回咱们谈的结果好像不怎么样嘛。”
“上回完全是因为你耍赖……”麋因不忿地噘起嘴唇,“但是这回真的是一件互利互惠的买卖,你不想听听吗?”
“行,你说嘛,我听着。”
麋因清了清喉咙,依然还是那副偷感很重的模样,“你不是想要改良晴夜紫薇号的矩阵模型吗,我可以帮你,我可以全包过来!包修包改,改到你满意为止。”
这回他收敛起了戏谑表情,正经地坐直了,“你要干什么呀?不会是……穷疯了?骗到我头上了?”
麋因气鼓鼓地靠回自己椅背上,“不要拉倒。”
“哎哎?”温良夜张开五根手指,摆出一个暂停的姿势,他快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态度,“要要!为什么不要啊,你有什么企图……不是,有什么交换条件,提出来。我保证,这回绝对不跟你耍心眼。”
麋因把便签纸摆到他面前,“其实很简单,我就是想要这些材料,只要你有门路,材料的钱我可以另出,矩阵编辑就算酬劳。”
他用两根指尖捻起便签,看了半晌,咋了咋舌尖,露出为难的表情,“我是真的想要答应你啊,可是你要的东西也太刁钻了……我得回去跟青叶商量一下。”
麋因小小声地哼了哼,“我就说,需要青叶在场……”
他明显不爱听了,“青叶是个生化人,是詹星瀚设计的。我要跟他商量是因为……青叶能理智冷静地给出最优答案,他对于我来说,就像AI主脑对于联邦……我跟你解释这些干什么,我先走了,等我的消息啊。”
麋因侧过头,看着他一路快步走出了酒吧。温良夜心急火燎地回了家,把刚才的谈话跟青叶复述了一遍,一边为自己刚才保持的高傲气度沾沾自喜,一边又不禁迷惑:
“你说,麋因怎么样也是夏娃后裔,当年整个蓝星都可以说是夏娃的掌中之物,怎么经过了几代,她现在连联邦的高层都挤不进,甚至还要和我们这两个东联邦的人合作?”
青叶思索过后回答:“麋因一直从事的是实业,她这辈子都是啵唧电器里的机械师,远离建政,没有高层的人脉很正常。”
“可是我也没有啊……”温良夜为难地靠着沙发,不觉抬手一下下点在下颌。
青叶又抬起头,光学镜头直勾勾看着他,“她想要的是一些金属材料,这张名单里大部分都是星盟禁运品,即便联邦高层也不容易弄到,我建议是把精力作用在一个部门上——”
“星域海关总局!”一人一机同时脱口而出,温良夜屈指打了个响指,有一种破云见日的晴朗感,“太对了!蓝星连接星际的海关,肯定扣押过很多禁运的东西,贵重金属又不好出手,里面说不定就能凑齐麋因要的东西。那么眼前的问题只有一个了……我们怎么接触到海关的人呢?”
青叶经过片刻的运算,给出了一个回答,“通过黑市联络一个,海关私下售卖的违禁品很多,他们应该也经常用到黑市,我觉得只要跟黑凯乐说明原因,他应该很容易就会给我们牵一条线。”
温良夜眉心微蹙,认真地思考起来,“我们自己偷偷解决,不要把麋因再牵扯进来。”
“为什么?”
他有些不自然,傲娇地解释,“黑市是麋因的资源,如果被她知道我们自己搞不定,还要用她的人,她肯定又会回来跟我讲条件。她有多抠门,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了区区四十万星币,竟然亲自在大街上跟我们玩追逐,还把你拆了!”
麋因离开酒吧,没想到接到了姜灿的电话,她蛮正经地要求麋因到淑女联盟的总部来一趟。
这几天麋因过得水深火热,其实姜灿也在高强度工作,她先简单展示了自己的成果,“你也知道,网上的热度过去得是很快的,其实你的那些流言,现在已经不那么……”
麋因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说正经事。”
“那就不说那些闹心的事了。”姜灿把桌上的光屏打开,略微扭转方向,方便麋因看,“我找姜苏城聊过,我这边虽然没有门路帮你找东西,但是他有啊,啵唧电器每年也会从蓝星和星盟买金属材料,我威逼加利诱,总算把他的人脉关系弄到了。”
麋因来了精神,盯着屏幕看,发现上面竟然是一封……通知,文字表述非常正经,她照着上面念出来,“詹雪议员的……欢迎会?庆祝詹雪先生手术成功……从星盟顺利归来……这是什么东西?”
姜灿一脸神秘表情,“看不懂了吧,我给你介绍介绍。上面说的这位詹雪先生,来头很大,他是10人议会的成员。10人议会是联邦共和国的最高决策层,所以可以说,这位詹雪先生就是我们所有人的顶头上司。”
麋因点点头,“我明白,这很简单嘛,就是说联邦要给一位议员先生办个欢迎宴会,然后咧?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姜灿啧啧两声,手指了指她,“你一点都没有进步的觉悟,怪不得在公司里也混得不咋样。你想想,这么重要的宴会,所有参加的部门都想尽了办法要送点礼,想博得龙颜大悦,好为自己铺平道路。这种机会很难得,一般的小角色想送礼还送不上去呢。”
麋因似乎懂了,“这么说,姜苏城肯定有能把礼送上去的门路了?”
姜灿把一只手靠近唇边,精鬼地说:“他能联络到秘书室。”
“我没听说过这个部门。”
“秘书室的等级不算高,但是秘书能直接跟议员亲密接触,所以秘书室是最不能得罪的组织了。那些蛀虫……秘书哇,他们一个个工资很低,全靠外快活着,油水丰厚。”
麋因又懂了,“你的意思是,我们也准备一件礼物,托秘书室送上去?”
姜灿表情一怔,喷笑了出来,“你想什么呢?还托秘书室送上去?我们这个等级,只能给秘书室上供,你还想直接送到议员手上啊!”
麋因脸上皱了皱,但也不想评价这种行为,“不管送给谁,反正只要有用就行,那你说,送点啥呢?”
姜灿也头痛起来,“我们淑女联盟嘛,平时接触的多是一些贵妇和大小姐,还真的很少和那些老登打交道。哎?你说说呢,夏娃当年也算是大氏族出身,你勉勉强强也算是祖上富过嘛,你的眼光应该比我高啊。”
麋因纳闷地问:“议员是不是都是一些中年大叔?”
“呃……应该是吧。”
“这种上供,肯定要送奢侈品,不外乎就是珠宝晶石、陆行船飞行器……”
姜灿连连摇头摆手,“不行不行,太俗啦!议会里的老爷们什么东西没有?人家都是吃过见过的,你得送出点新意。”
麋因长长地嘶了一声,“新意?要新意我有哇,我是个机械师,我有的是新意,你、你等我回去想一想。”
黑凯乐把一人一机引导到了星域站入口,背景就是停驻着巨型跃迁舰的港口站台,站台树立起坠饰着尖锐星标的空管,风声经过,带来目力不可见的粒子流,微微的红光与流砂般的颗粒穿过空管,会引起寂寥的宇宙空响。
“再往里我就进不去了,你们自己去。”黑凯乐给一人一机各发了张临时胸卡,嘱咐他们两个,“看平面图,找海关总局办公室,进去之后不要胡乱声张,不要喧哗,老实地在墙边等着,会有人来接头,我已经联络好了。”
温良夜免不了挺好奇,“你怎么联络的?是不是黑市和海关常年私相授受?”
黑凯乐啐了一声,“少废话,赶紧进去办你的事,还有,嘴巴紧一点,不要惹事。涉及到联邦官方,水都深得很,惹出事来我可摆不平啊。”
温良夜摆摆手,“我明白,你以为我们东联邦水就不深吗?习惯了。”
“哼,东联邦与我们西联邦中心城相比,那确实不算水深。”黑凯乐呲着两排牙齿,发出一声暗淡的嗤笑,又催促了一声,“快走吧,我在这里等着,一会儿如果有事再联系我。”
温良夜整了整自己的前襟,领着青叶进了正门。星域站台从外形到内置都非常雄伟而华丽,纷乱的玻璃栈道穿插在空荡如乐器的大厅,遵循着各式电子屏标签,行路人像不同的玻璃珠在玻璃通道里翻滚,被推挤、分拣到不同的站台。
经过了两个十字形通道,温良夜就已经昏了头,后面的青叶一伸手攥住他的背心,指着墙壁上的电子屏,“办公室在那边,你走错了。”
温良夜抹了抹额头,力求让自己清醒点,“我第一次来星域站,没想到这么难找……”
青叶径直转向正确的通道口,走在前边带路,“很正常,星域站就像蓝星和星盟的权利系统一个样,把圈外人屏蔽在外,让拼命想挤进来的人昏头转向地摸索,把挤进圈子的成本人为拉高,把权利核心埋藏得隐蔽难找。”
温良夜跟在后面,忍不住嘟囔,“我们就是来做点小买卖,不用讲得这么哲理。再说了,我又不往里挤……”
海关总局办公室倒是平平无奇的一间房间,墙上连“办公室”三个字都没标注,一扇圆拱形状的小红门,像张画般贴在墙上。温良夜上去敲了敲门,半天没有一声回应,他又不信邪地敲了敲,里面终于传来一声温吞沉闷的回应:
“别敲了,来了。”
小红门被从内打开,一张普通窄瘦的男人的脸,出现在一片日光盛灿的室内,他比温良夜矮了十公分,身材也偏向干瘦,一套浅灰色西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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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装,十分贴合地包裹着他骨柴棒一样的躯干。
温良夜猜测,对方应该就是黑凯乐联系的内线,因为他看自己的目光一点都不意外,还带着两分戏谑,嘴角勾了勾,冲自己一摆头,声音懒散地说:“进来吧。”
温良夜迎着灿烂的光进了办公室,眨眼了两下才看清,原来明亮的光是屋里一面日光墙照射出来的,占据整面墙的电子屏上正播放着恢弘壮阔的城市日景,搞得这间地下办公室仿佛漂浮在几十层的高楼之上。
屋里除了那个干瘦男人,周围还散落坐着三四个人,都穿着或深或浅的灰色制服,气氛十分闲暇。靠近门口的人抬头看了一眼,发出一声拉长的嬉笑,“东联邦的人怎么在这?我们东西两边一向不对付,互相看不顺眼,你们来干什么?”
领他们进门的男人随口答:“这两个是印视杯参赛者,黑市介绍来的,想往上递名片。”
另一个方向坐着的男人跟着嗤笑一声,“谁不想啊?我也想往上递名片,我怎么找不到这样的机会?”
温良夜眼光瞥过去,懒得搭理他,自己找到日光墙边一张椅子坐下,将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上。青叶跟在他身后,站得笔挺,跟几个职员解释:“我们只想交易一点东西,意图非常简单,我们不要往上发展。”
墙边的男人又嗤笑了一声,“是吗,你们东联邦的人倒清高,不会是来我们这边教育我们的吧?”
温良夜头痛地抬了抬手,“能不能直接点?磨叽来磨叽去,你们也挺烦的吧,咱们就直接说,要什么行吗?”
气氛瞬间冷了下来,几个男人的表情都不自然地敛平了一些,只有领他们进门的男人保持着淡淡笑意,“最近好像有个欢迎宴会啊,这次的排场很大,我看跟以往不一样。”
墙边的男人不屑地轻斥:“秘书室那帮人,整天拿着鸡毛当令箭!说不好这次欢迎会到底是不是议会里的意思,我看就是秘书室自己借机敛财!”
另一边坐在门口的男人呵呵两声,仿佛讥讽,“秘书室借机敛财有什么好怀疑的?秘书室是最难进的部门,不单要花费甚巨,还要依靠几代人的政治积累,难道他们进了秘书室就为了每月几千星币的月薪吗?这件事听着就很搞笑,大家都是联邦机器里的螺丝钉,你也捞我也捞,谁也没比谁高贵。”
气氛又缓和松弛了下来,墙边的男人哎呀一声,发出夸张的哀叹,“可是就算都是螺丝钉,我们也是小号的,秘书室属于加长加粗型号的大螺丝,他们还是高贵一些。他们要借机敛财,要我们上供,我们也只得乖乖听话。”
温良夜表面没做声,心里暗骂了一句:什么叫乖乖听话?最后还不是转嫁到我们身上!说到最后,都是我们在上供。
“那你说,我们送点什么好呢?”墙边的男人认真起来,姿势都坐正了,身体微微前倾,盯着自己的几个同事。
门口的男人想了想,戏谑地啧啧两声,“既然他们打着议会的名义开的宴会,那送钱自然不合适了,议员老爷们也不可能收真金白银,送点啥好呢?”
领路的男人忽发奇想,“我听说,啵唧电器主题公园的票很抢手,内部会员还能参加生化人变装主题的狩猎活动,不然……我们送几张票呢?”
门口的男人直接拒绝了,“不好不好,主题公园的票?这个东西太通俗了,跟闹着玩一样,这不是赤//裸//裸/地表达我们的敷衍和不满吗?就算再不愿意,态度上也要点到即止。”
墙边的男人提议,“那就整点高雅的,流星碎片标本怎么样?我还听说,最近星盟里流行一种增殖细胞型罐装宠物,这个怎么样?”
领路的男人忽然打了个响指,“我听说詹家的家主喜欢外星植物,要不然我们整一颗来,说不定歪打正着,还真的能龙颜大悦呢?”
发现几个人的眼光集中到自己身上,温良夜还抱着两臂发怔,“干嘛?还需要我提供意见吗?”
就连青叶都为他的迟钝哀叹,抬肘一撞,把他抱拢起来的双臂撞开了。“我们知晓了,马上回去准备一颗,请问什么时间,怎么送来呢?”
领路的男人懒散地吩咐,“你们不是有黑市的关系吗,放到黑凯乐那去就行,快点啊,两天时间够了吧?”
从办公室出来,温良夜赶紧呼吸了两口自由的空气,才开始闷闷不乐,“你怎么连讨价还价都没有,就直接答应了?我上哪去找一颗外星植物来?这东西从来都是禁运品,查得很严的!”
青叶眼光略向站台往来纷乱的人群,“蓝星这么大,一定会有的,我建议先去找麋因询问,说不定她就有。”
神奇的是,麋因确实有,如果时间往回拨几个月,这点要求对她来说非常容易。
“夏娃确实有一批外星植物,她也是从家族继承来的,后来在星盟旅行时又收集了一些,但是……我都捐给植物园了。”
温良夜抬起眼,露出一脸无奈,“那我没辙了,路线已经给你铺好了,下面只能看你的了。”
麋因竖起一根手指,跳脱又轻快地说:“别着急,我有办法,去一趟植物园看看。”
30. 第三十章
上次去植物园时,麋因还处在一种十分低迷的情绪里,跟现在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拉了一下背后小帆布包的背带,跟靳京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放心吧,我跟植物园的园长小蓝关系特别好。”
靳京有一丝诧异,“你还有特别好的朋友我不知道?我以为……你只有鲁比尼相依为命了呢。”
“唔——小蓝虽然和我亲,但是她也有自己的烦恼,我当然不能什么都找她倾诉啦。”
等到靳京真的亲眼见到这个小蓝时,他不免怔愣的一瞬,才算明白麋因的话。
小蓝是个……蓝精灵一样的……生物,她穿着件水蓝色连身裙,裙摆轻飘,快走跳过来的时候上下一色,简直宛如一颗飘摇的蓝色水草。她一头扑进了麋因怀里,两个人兴高采烈地庆祝了一小会儿,麋因才转过身来介绍:
“拉吉.蓝是现任植物园的园长。”
靳京懵懵地伸出手,握了握对方温热的蓝色皮肤。
麋因又转过来介绍,“靳京是我目前的搭档,我们一起驾驶御虫女王号。”
拉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靳京,用她混血种的审美审视了半天,犹犹豫豫地竖起大拇指,“你看起来……应该是蓝星有为青年那一批的,祝愿你俩呃……百年好合?”
麋因差点喷出来,“你在中心城住了这么多年,蓝星话怎么还是不得要领?不会说不要乱说话!”
靳京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一味地好奇,“你是……外星混血吗?”
拉吉一点头,“我有一半金眼瑞亚人的血统,还有一半蓝星血统,所以我的身份就很……尴尬。”
因为两个人太熟了,麋因也评价得很直白,“金眼瑞亚人不愿意承认她,蓝星虽然也排斥混血,但是生活气氛还是比芮迪亚那边好点。”
靳京赞同地点头,“我去过星盟,见过几个瑞亚人,他们确实都很……目中无人。”
拉吉是个快乐开朗的小女孩,好像也不太在意自己的身世烦恼,转眼就放下了,一手搭在麋因肩膀上,问她:“你说你有要紧事,干嘛呀?”
麋因倒不好意思起来,“之前我托付的那些外星植物,我想……我想要回来一颗,要送礼用。”
拉吉用手指头点着下颌,双眼冲上想了一会儿,蓦然想到了什么,对着麋因撂下一句,“你等一下!”
她兴冲冲地跑开了,留下两个人面面相觑,周围是各式玻璃生物罐,还有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植物。
靳京终于有工夫环视了一圈周围,“你把家里的外星植物都捐了,是因为个拉吉的关系吗?”
麋因耸耸肩,“是也不是,我知道通过黑市,转交黑凯乐处理能卖不少钱,但是他肯定会卖给一些不懂行的大氏族,或者直接通过星盟走私出去。这些植物有些很娇贵,是经不起这样折腾的。这些花花草草是夏娃活着的时候种在祖宅院子里的,当年她出逃蓝星,在星盟流浪的时候,都托人照顾好,保存了下来,要是在我的手里死掉了,那我的心理负担太重了。所以不如都捐给拉吉,她一定会好好照顾的。”
靳京在一颗冰蓝色,外形好像牛舌的植物前站住,微微侧身,“我觉得,夏娃留给你的东西,似乎压力和负担远超过资源和财富。”
麋因转过身,装作仰视着面前的一颗巨型块根植物,“夏娃给过我选择,她也没有一定要我报答救命和养育的恩情。其实我们这个家族,跟你想象中的不一样,我们跟那些大氏族不一样,不是培养家臣的模式。”
他点点头,“确实不一样,毕竟培养家臣的模式是非常费钱的。”
麋因微微破防地拧过头,“我们以前也有过家臣,我们祖上也富过……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一直在探索新型的家族模式,夏娃不肯守旧,她希望亲手组建一个一直都在进步的新型家族。”
靳京略微停顿,还是犹豫地开口问:“所谓的那个新型家族……是完全没有金钱欲望的家族吗?”
这下麋因是真的破防了,“谁说我没有金钱欲望了?”
“我说的呀。”拉吉忽然又从门口钻出来,手上捧着一只红色小陶盆,花盆横系着一圈丝带,装饰得格外可爱。她一边走近一边叽叽咕咕不停地说,“我一直都跟芮迪亚那边的亲戚说,麋因是我在蓝星认识的最好的朋友了!她一点儿都没有世俗的欲望,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她捐赠的那些植物,里面有好多非常贵重,而且生长了好多年的,如果她愿意卖掉,能卖好多钱呢!”
麋因已经麻了,面无表情地点头应和,“是啊我知道,我很清楚黑市的运转流程。”
“但是她全部无偿赠送给我们的植物园,就算是芮迪亚的那些贵族老爷们,也鲜少有这么大方的!”
靳京有点好笑,看了看拉吉眼里的敬佩,又看了看一脸了无生趣的麋因,含着笑调侃,“那当然了,麋因的家庭是个非常进步的新式家庭,芮迪亚的贵族老爷们太落后了。”
麋因委委屈屈地撅起嘴唇,把头撇向一边,表示自己不想说话。
拉吉没读懂他们之间的气氛,还在输出彩虹色的赞美,“我还跟芮迪亚的亲戚们说了,我现在跟夏娃的后裔是好朋友,结果他们还不相信呢,以为我在吹牛。唉,毕竟夏娃在芮迪亚……哦不,她在星盟当中的名气太大了,星盟战神、最侠义星盗、星盟机甲联赛蝉联冠军……这些名号现在还很响亮呢!”
靳京一怔,“夏娃还当过星盗?”
麋因急忙转移了话题,“唔——你拿的什么?”
拉吉把手里的花盆捧高高,“你上次送来的那些植物,我尝试着繁殖了一批,有一些成功了!这颗跳舞草是里面长得最好的,你不是说需要一颗去送礼吗?这个行不行?”
麋因双手接过来,唔了一声,“你真厉害呀小蓝!这把绝对没问题了。”
靳京的注意力被转移到了植物上,“它……为啥叫跳舞草?”
“因为它草如其名哇。”麋因把小花盆放到展示台平面上,伸出手啪叽啪叽地拍了起来,那颗莹蓝色半透明的小草,于是就舒展着自己肉质化的叶片,随着麋因的节奏不停摇摆。
拉吉直接打开了墙壁上的音响,动感的音乐里,草叶摇得更欢了,欢乐的抖动简直像要把自己从水晶泥土里拔出来。
三个人都捧着脸凑得极近,像三个怪叔叔在围观可爱的小朋友。靳京保持着捧脸的姿势,惊叹了一声,“外星植物真神奇呀。”
麋因也跟着轻叹,“我就说,我的祖上是富过的嘛,不然怎么支持得了这种收藏癖好?”她看了半天,渐渐地在小脑瓜里产生了一些灵感,露出一副恍然的表情,“我知道,该搞一点什么给姜灿了!”
将植物打包交给温良夜后,麋因就速速赶回家,把自己关在贝尔老师的办公室,开始了一种闭门造车的研究。
鲁比尼依然看不懂她的日常,过来砸了两次门,隔着门板吼叫:“你要饿死在里面吗?你又在鼓捣什么东西?”
麋因从极度专注里暂时脱离,耐着性子对着门板吼回去,“我在铸造我的未来!而且,我不会饿死,我准备了一捆营养剂。”
“有病!”鲁比尼气恼地踹了一脚门板,无处发泄只能对着紧闭的门骂骂咧咧,加动手动脚,“有饭不吃,喝营养剂。有班不上,非要贴钱单干,纯纯是疯了!”
两天之后,麋因再打开门时,以一种极度萎靡的外形,加上极度亢奋的精神走出了办公室,吓得鲁比尼差点叫救护车。
“知道这是什么吗?”她十分骄傲地把手里的东西捧高高,但是鲁比尼根本不想看她的成果,只是把注意力集中到她惊人的黑眼圈上。
“我不想知道那是什么,我就想知道你的病还有救吗?”
麋因小小地白了她一眼,重新把手里的东西举高高了一遍,“再给你一次机会,知道这是什么吗?”
鲁比尼全无兴趣地吐出几个字眼,“是啥?”
“是一颗电子玩具跳舞草。”麋因兴冲冲地说完,不单没得到掌声赞美,反而挨了鲁比尼一脚。
“我就说你有病!整天不吃不喝不睡觉,我还以为你憋在屋里设计新机甲呢,结果在搞一个玩具?你再这么不务正业,我要上家法了!”
麋因满脸委屈,“我哪里不务正业了?这很重要好不好?这是我的上升通道,这是……一张入场券!”
鲁比尼狐疑地看了半天,还是不懂,“我没看出来,这不就是个玩具吗?”
“它的外表虽然只是个玩具,但是它在蓝星是唯一的、绝无仅有,这种新颖让它的价值上升了。”
麋因夹着东西就要出门,鲁比尼追在后面嘱咐:“你不要疲劳驾驶啊!我不想一会儿在新闻上看见你,然后去认尸!”
跟麋因预料得一样,姜灿看到她的发明造物时,毫不吝惜地给予了高度评价:
“太棒了!你真是个天才!秘书室里那帮老登们肯定没见过这么新奇的玩意儿。哎呀……送他们都有点可惜了,如果我们批量生产,中心城……哦不,蓝星人一定买爆了!我们大赚一笔不是问题。”
麋因头脑还是冷静一些,“那不可能,玩具领域早被啵唧电器垄断了,你要是敢这么干,姜苏城一定会把专利弄到手,反手告你一个侵权,你太小看你哥了。”
提起姜苏城,姜灿就挂起脸,愤愤不平地开始控诉,“我哥最近古怪得很,自从上次带我一起参加了一个分赃大会……”
麋因捕捉到了关键字,“分赃大会?”
“哦,应该说是机权进步组织的代理人年会,反正那之后他就忙得很,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东西,好几天不见人了。”
麋因低低念叨,“应该也是在搞欢迎宴会入场券吧。”
姜灿忍不住吐槽,“他们总说夏娃之前搞□□,把联邦系统搞得气压低迷,人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我看现在恰恰需要有人出来搞一搞□□,这帮议员老爷们都要上天了!不就是到星盟做个手术嘛,你看看这个大阵仗!上面雷霆雨露,下面跪拜逢迎,秘书室在中间上蹿下跳,上行下效,搞得联邦一团乌烟瘴气!”
麋因终于对事件本身好奇起来,“你知道主角是哪个议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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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
姜灿切换成了一副八卦的表情,“我还真知道,恰好就是机权进步组织的真正话事人,詹雪议员。”
麋因先是心里咯嘣一声,立马反问:“这个詹雪议员……不会和詹星瀚有什么关系吧?”
“猜对啦!”姜灿打了个响指,“詹星瀚是詹雪的叔叔,整个机权进步组织就是姓詹的,不然詹星瀚能在中心城混得那么开吗?”
麋因一时心乱如麻,找不到一个头绪,磕磕巴巴地问:“等一下!我记得机权进步组织是人民联合会的成员机构啊,人民联合会是负责监管议会的,但是现在詹雪身为议员,他又暗中把持着机权进步组织,那不是等于他一边当运动员,一边当裁判?”
姜灿看着她,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反应真慢,好像这么多年没活在蓝星一样。你以为只有詹家犯规吗?我实话告诉你吧,人民联合会目前的四大机构:机权进步组织、热武器管制协会、星际种族户籍馆、指挥官联席会议,统统都被家族把持!说白了,蓝星根本就是被几个大家族攥在手里。”
麋因拧着眉头,苦思冥想了半天,最后噗通一下坐进了靠墙的一张小沙发,脸皱得像要挤出苦水来,“我完了……这下真的完了……要是夏娃知道了这些,她一定会半夜鬼压床,来找我谈话的……”
姜灿拍了拍她,以示安慰,“这也不能怪你呀。他们世世代代经营,造成现在的局面,这不是你一个人能改变的。”
麋因抬起头,一点儿也没有被安慰到,“可是我们这个家也是世世代代的经营哇!结果经营成现在这个模样……夏娃不会饶了我的。”
“别怕啊,你还有我!”姜灿一拍自己前胸,说得义气千秋,“我还有淑女联盟永远站在你这边,就算所有的牌都散了,夏娃亲手组建的组织都倒了,你也永远拥有我!”
麋因是很想感动,但是她现在受到的打击远高于感动,琢磨了半天,抬起头问:“淑女联盟是什么时候从人民联合会里出来的?”
这个问题一提出,姜灿就开始尴尬了,她眼光往一旁瞥,手指尖对在一起,“呃……淑女联盟原本是人民联合会的一员没错,而且还是当初夏娃钦定的,但是……你也知道,权利圈层的竞争多么激烈,我这样的会长已经算是优秀的了,有几届的会长根本就是啥也不懂的小姑娘,所以……我们就被挤出去了。”
“……”麋因把双手拢在眼前,不想看见这一幕,她站起身,刚想走,又想到了什么,转回身问,“我能不能去看一眼?”
姜灿一时没理解她的意思,“你想看什么?”
“看看你说的那个权力圈层,我能去欢迎宴会现场吗?”
姜灿嘶了一声,最后痛下决心,“没问题!我一定给你搞进去,就算要对姜苏城连蒙带骗,威胁加诱惑……”
麋因打断了她,并且表达出十分的不理解,“我们礼也送了,还换不来一张入场券吗?一定要从姜苏城手里弄到?”
姜灿眨巴着眼睛,想了半天,又打了一声清脆的响指,“说的对,这回就凭我们自己,我偏就不去求他,我一定给你弄来!”
虽然嘴上说的言辞凿凿,但是一转头姜灿就有点萎了。仔细想想,整条人脉本来就是从姜苏城手里弄来的啊,根本就不可能撇清他,她挂着一张憋闷的脸出了房间,迎面就撞上了匆匆从外面返回的姜苏城。
他看起来刚出席了某个会议场合,穿得很正式,西装十分板正,头发油光锃亮,梳得一丝不苟。姜灿脚底一停,不情愿地逢迎了几句:“刚浪完了回来了?”
姜苏城早就习惯了她的毒舌,懒得跟她吵,不走心地随便反击一句:“最近回来得挺勤啊,你不是说看见我就想吐吗?”
姜灿翻了个白眼,“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多谢提醒,我马上就走,明年见。”
“等一下。”姜苏城从怀里的名片夹抽出一张金灿灿的卡片,递给姜灿,“你最近不是对上层社交很感兴趣吗,你也该了解一下我们家的产业了,你那个烂摊子还要玩几年?早点回来干点正经事吧。”
换做以前,姜灿马上就会像斗鸡一样跟他掐起来,但是眼前她还揣着任务和心事,实在没有心情吵架,单纯地把卡片捏过来,看了眼上面的烫金大字,不敢置信,“疯匣俱乐部还有金卡?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姜苏城稍稍白了她一眼,“你又不混圈子,当然没听说过。金色VIP是上层专供,明天晚上金色房间里有一场餐会,你带上东西去,如果有人问你的来路,你就说是我介绍的。”
姜灿听着皱起眉,“怎么跟暗号接头一样?你是总裁还是特务啊?”
他轻嗤,“本来就是行贿受贿,难道还光明正大地干吗?”
姜灿扯开嘴唇,发出淡淡的讥笑,“贵族老爷们还用遮掩啊,他们不都光明正大地不要脸吗?”
现在换作姜苏城皱眉,“你明天的态度端正一点,要是还这么狂妄,我怕你就回不来了,别让我去捞你。”
她撇着嘴,朝一旁做个鬼脸,“我又不傻,我好歹也是个会长好不好。”
31. 第三十一章
晚上8点,中心城正是华灯初上的繁华时段,街上陷入一片光海,霓虹光彩和硕大强盛的街灯,把城市搞成接近光污染的灾区。
姜灿穿着件珍珠白的连身裙,外面裹了条毛茸茸的披肩,整个人在街角上冻得瑟瑟发抖,快要疯了。她强忍住骂街的冲动,努力用披肩裹住自己光裸的双臂,等着眼前的门打开。
她不是现场唯一的倒霉蛋,身边还站着两个一样眼巴巴等待着的同类,一个是皱巴巴的老大爷,带着有银链单边镜片,穿着件厚实的毛呢大衣。另一个是瘦巴巴的中年妇人,风格也很老式,戴着顶防风小高帽,穿得灰不溜秋的,宛如新丧的寡妇。
8点一刻时,墙上的门忽然打开,阴影中出现了一条细长洁白的影子,对方是个生化人,而且是很新式的白板机,它扫描了一眼三个半冻僵的人,冲他们简介吩咐:“进来吧。”
姜灿揉搓着双手,跟在队伍后头进了门,刚迈入走廊,霎时就被暖风包裹住,一种极其舒适的体感,让她瞬间不自觉叹慰了一声。她还听见了身边传来的另两声轻叹,刚才冷得没有一点说话欲望,现在她缓过来了,好奇地扭过头,对着大老爷问:“您是代表哪一方来的?”
他伸手屈指提了提单边镜,绅士的姿态优雅回答:“万物神学教会。”
姜灿毫不意外地点头,又看了看走在自己身前,小步子平稳轻快的妇人,“那您是代表哪一方呢?”
“先锋文字变革小组。”女人脱掉头顶的帽子,冲她行了一礼。
姜灿露出淡淡苦笑,“都是被挤出人民联合会的组织,看来我们的目的一样,都是来拍马屁的……”
走廊到了尽头,穿过一道金色的拱门,灯光倏然暗了很多,整个空间的装饰风格都华丽了不少,前面的明黄色顶光下站了两个人,他们都是一件西装马甲,扣子系得严丝合缝,勾勒出一截细窄的腰身。两边着白衬衫的上臂都箍着细细的金属臂环,简单说就是一副斯文败类的装束。
生化人服务员隔了一段距离停下,对着黑暗没有感情地汇报起来,“白秘书,白秘书,人已经带来了。”
黑暗中燃起一星点暗红色火光,姜灿才看清其中一个白秘书正在抽烟,电子烟一端发出的赤红把他冷冽的脸庞照亮了,那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眼光里甚至蕴涵着淡淡蔑视。他的颧骨高耸,如同两个尖角,似乎扇他一巴掌都会刮伤手掌。
另一个白秘书也转过脸来,他看着和善一些,眼形自然弯曲,自带三分笑。两人的长相有七八分的相似,应该是一对兄弟。
抽烟的那个深吸了一口气,把湿润的烟气吞进口腔,又从鼻孔喷出,懒散地抬了下头,用下巴示意一群人进屋。
金色房间里亮着柔和的光,姜灿惊奇地发现,这个地方的陈设和风格都很正常,是和整个疯匣俱乐部格格不入的那种正常,倒更像一间私人办公室。沙发正对的小茶几上摆着几份简餐,但是都没有动过,只有玻璃杯里的果汁被喝了几口。
姜灿注意到茶几对面放着三个矮小的墩子,她开始怀疑,这不会要自己坐在上面吧。马上,两个白秘书就坐到了沙发上,白辉还叼着电子烟,轻微吐息出一口烟雾,十分吝啬地说了两个字:“坐啊。”
姜灿还在犹豫,另外两人已经分别坐在小墩子上,她只好跟着坐下,三人就像三个小学生,乖巧的姿势迎接头顶上老师的提问。
白冕抬手看了眼时间,温吞地开口,“我们只有十分钟,希望几位抓紧时间,快一点。”
姜灿在心里吐槽:什么叫我们只有十分钟?明明就是你们只肯花十分钟给我们吧。
左边的老大爷先站起身,他打开了一只小匣子,掏出来一尊金灿灿的小雕像,摆放在茶几上。姜灿仔细地看,发现那是尊奇怪的神像,披展的布袍下,伸出一双合十的手掌,在神像的怀里抱着一面表盘,两根装饰着宝石的指针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响。
老头轻咳了一声,“这是我们万物神学教会的镇教之宝,当年红袍大主教开过光的……”
白辉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吭叽,吓得老头的语速都加快了,“每、每到整点时,钟表里面的发条鸟就会出来报时,这只钟已经有一百多年了,是一件老古董,我想代表万物神学教会托两位白先生,送给詹议员……”
白辉又吭哧一笑,嘴角勾起的弧度十分轻佻,似笑非笑的,“我们办欢迎宴,你来送钟啊?研究神学的就是不一样,我以为只有我们无神论者才百无禁忌。”
老头的脸色立马变得惨白,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了。
姜灿看到自己右手边的女人又站了起来,她掏出来的是一本古老的……纸质图书,封皮极力保存,但依然有几块破损。这本红皮小破书,完全没有引起两个白秘书的注意,空气中甚至还漂浮了一股名为尴尬的气氛。
但女人还是很有自信,“这是一本夏娃自传,是当年夏娃亲自命令人写的……”
姜灿忍不住走调的声音打断了她,“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夏娃写过自传?你把她的人设都说崩了!”
女人转过头,不解地看着坐得低低的姜灿,“你怎么知道?你说得好像很了解夏娃。”
“我当然了解了,我是淑女联盟的会长,除了夏娃的家人,我们是最了解她的!”
“淑女联盟?”白辉产生了一丝兴趣,难得地将目光放在姜灿身上,他熄掉了电子烟,冲着她一抬下颌,“你过来,仔细介绍一下自己。”
姜灿早就不爽了,要不是心里还记着这一趟的任务,恐怕早就原地发作,开始骂街了。她丧着脸,把麋因的小发明掏出来,放在茶几表面。金属小花盆一遭到震颤,中间那颗金属材质的跳舞草就开始扭动,无数块精巧的组件拼接成的本体灵活地运动着,肉质的草叶制造得惟妙惟俏,行动之间好像真的有微风抚摸,让这颗生命欢快地舞弄起来。
“我们听说詹雪先生喜欢外星植物,所以就托人……托组织内部的机械师设计制作了一颗。”姜灿介绍得有点不情不愿,白辉听得有声有色,啧了一声说:“有点意思啊,你们这个小破组织里,还有这么手巧的机械师?哪一位啊,中心城里有名吗?”
姜灿心念一动,态度上认真多了,“有名啊,她还报名参加了本届的印视杯呢,不知道能不能发两张入场券给我们,也让我们瞻仰瞻仰联邦内的欢迎宴会什么样?”
手里攥着两枚晶石模样的徽章在手里,姜灿吹着口哨一路上脚步轻悄,高高兴兴地从金色房间里出来,在走廊上溜达起来。她心里正美,嘴上哼唧着说:“我就说我肯定是没问题嘛,姜苏城纯是在吓唬我,把这一趟渲染得那么危险,结果还不是被我分分钟搞定了!”
她走得正欢,迎面遇到另一个人,跟刚才两人穿同样的西装马甲,将一件亚麻色的外套搭在臂弯,同样亚麻色垂耳短发,梳拢得整整齐齐。姜灿现在不想看见任何一个秘书室的人了,于是安静下来,把自己装成一颗灰尘,喵悄地撇过脸,一声不吭地擦肩而过。
短暂的一霎,她忽然感觉到空气中有一种尖锐的被探视感,从头顶传来。能感觉那个人的眼光,轻瞥的瞬间在她的颅顶留下两点灼热,盯得她一阵汗毛倒竖,冷汗瞬间沁出。
雪臣简单看了一眼,随即转开了眼光,径直进了金色的房间。看见他进门,白辉和白冕两个人赶紧起身,把沙发中间的座位让出来,白冕过去把他臂弯的外套接过。
雪臣两步到了茶几边缘,看见上面放的金属小花盆,随口问:“收了个什么?”
白辉调侃地笑答,“一件小玩具,挺有意思的。”
“谁家送的?”
白冕两手垂顺在体侧,乖乖地回答:“淑女联盟的会长,她是头一次来。”
雪臣围绕着茶几饶了小半圈,平面上的跳舞草也跟随着他的行动,一边旋转身体,一边轻轻摇晃着自己的草叶,活灵活现仿佛有生命似的。他的浅色眼珠在眼眶里轻轻转动,冷淡地扯开嘴唇,“确实有点意思,淑女联盟下了心思,她要什么?”
白辉扯出一张便签纸条,好笑地递出,“她要一些稀有材料。”
雪臣接过便签看了一眼,浅浅地一皱眉,“她要这些干什么?淑女联盟不是八卦网站吗?”
白冕回答:“听说这一届印视杯有御虫女王号参与,淑女联盟是夏娃一脉的组织,御虫女王号是夏娃的机甲,应该是同一桩事。”
“夏娃一脉的人要参加印视杯?”雪臣默念了几句,自己坐在沙发的一边,翘起一条腿,沉吟了顷刻,“不会影响到本届印视杯的排名吧?”
“不会。”白辉十分自信地轻呵一声,“冠军包是飞廉秋典号的,已经跟司诺谈好了,决赛前会放出司诺受伤的消息,决赛不会假得太过分。司诺这段时间都在外面执行除虫任务,受伤了也是人之常情,不会引起民愤的。到时候联系几家文娱网站,加上联邦新闻的宣传,风头很快就过了,奖池里的10亿星币绝对不会动。”
雪臣翻开通讯器,查看着上面的印视排名,“其它的机甲呢?初赛一轮已经结束,有没有黑马影响局面?”
白冕翻开了文件夹,对照着上面的咨询回答:“确实有几台发挥比较亮眼的机甲,一个是风氏的光明天使号,驾驶员是风新圣;还有一台蜻蛮姬,驾驶员身份很神秘,暂时没有详细的信息。”
雪臣一抬眼,“夏娃一脉的发挥不好吗?”
白冕唔了一声,“御虫女王号的驾驶员是靳京,之前也是强有力的冠军争夺者,但是之前他失去了精神力,加上许多内行机械师分析过比赛过程,御虫女王号目前还不是完全体,还有很多问题没解决,看起来……不像能走长远的样子。”
雪臣点点头,丢开了这个话题,“最近卫辽那边有什么行动?”
白辉嗤笑一声,十分不屑,“卫辽一直是珈若的人,现在珈若式微,我看卫辽明晃晃的要变站队,恐怕是要舔家主来了。这次欢迎宴,他很跳啊,也不知道明天会多精彩。”
“不要轻易采信他,卫辽这个人没有那么简单,明天拦一拦他,不要让家主心烦。”雪臣放下手,关掉了通讯器,将一切杂事快速思索了一遍,眼光又落到了茶几上的电子跳舞草,“检查清楚,里面不要夹带东西,小心明天珈若有小动作。”
姜灿一回家,就迫不及待地给麋因分享自己的成果。她捧着两枚晶石徽章,在镜头前面展示,“我弄到入场券啦!你看看,我就说没问题。”
麋因眨巴着眼睛,凝视着通讯器的画面,表盘上的屏幕原本就小,显得徽章更加微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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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把脸贴在屏幕上,才能堪堪看到两个小圈圈。她现在更焦心另一件事,赶紧追问:“东西要到了吗?”
姜灿一拍胸脯,“当然要到了,我办事还不放心吗?明天也没问题,放心大胆地去玩,我最熟悉那些大场面了,一切细节都OK的!”
麋因皱了皱鼻梁眉心的皮肤,奇怪地问:“对方没要钱吗?”
姜灿老神在在坐下来,一副老油条的样子,“你放心吧,他们肯定是会要的,但不是直接伸手这种要法,秘书室的人做事最讲究最妥帖,肯定会找一种挑不出毛病,抓不住把柄的要法。”
麋因撅着嘴唇,莫名觉得心烦,“这件事……有一种脱裤子放屁的美感,我也不懂海关总局为什么要禁运这些材料,分明印视杯的参赛者都需要,难道人人都这么偷偷摸摸地搞吗?”
姜灿又讥笑一声,“你就学吧,活在中心城里,这辈子算是有了。那些贵族老爷们就是故意的,要不这么严格地禁运,他们还怎么靠批条子赚得盆满钵满?”
麋因关掉了视频,看向墙面挂的一件白到发光,形如大花朵的礼服。自从她跟鲁比尼表示,自己要参加一场上层阶级的高级宴会,鲁比尼就骄傲地掏出来了这件奇怪的衣服。
“众所周知,我们祖上阔过,现在是吃糠喝稀了,但是一百年前……”
麋因打断了她,“我什么时候让你们吃糠喝稀了?我好歹也是高级机械师,养活一个家没什么问题吧?”
“不要纠结细节,这是一种对比手法。”鲁比尼摆摆手,继续展示着手里的礼服,“看!这是当年夏娃穿过的,她就是穿着这件参加了联邦共和国的许多大型活动。”
麋因往自己身上比量了几下,犹豫地问:“是因为夏娃真的这么瘦小,还是衣服缩水了?我觉得露得有点多……”
鲁比尼笑她封建,“高级派对本来就是大家争着露,比赛看谁露得多,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土鳖。放心,你的身材跟夏娃很像,都是前后一马平川……”
麋因默然不语,拿眼睛瞟着她,半天叹了口气,“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我们家族风水不好,养出来的孩子都像难民?”
鲁比尼照着她脑壳敲了一记,“胡说八道!你看看我,我也是夏娃家族养出来的,你还好意思说吗?”
麋因撅起嘴巴,委委屈屈,“你这是种族优势,我当然比不了……”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艳阳高挑,照出一个明媚的暖冬天。麋因就穿着那件奇葩的白色小礼服出门,哆哆嗦嗦地在新年里抱着自己双臂,不停地摩挲,等着靳京把蜗牛号小飞艇开过来。
他今天扮演司机角色,难得地把平时的皮肤换了,穿了件黑色燕尾服,戴着一条四角尖尖的小领结,薄薄的白手套紧紧贴合双手,让麋因盯着看了半天。
靳京不自然地揪着自己的小领结,羞赧地问:“你老是看我干什么?”
麋因不自觉竖起大拇指,“你挺适合这套皮肤的,马上就从乡村牛仔风转换成华丽贵族风。”
后座的姜灿也夸了两句,“确实,你平时那个粗糙的作风,有点糟蹋这副皮囊了,其实上面的老爷们最爱金毛蓝眼睛,看起来就很贵。”
靳京更不自然,放开了小领结,对着舷窗整了整自己喷满发胶的金毛,两手抓着方向摇杆,面视前方,“一会儿到了地点我在外面等着,你们玩够了就出来,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
麋因好奇地往前倾,凑到他侧肩问:“你参加过这种活动吗?”
靳京轻轻耸肩,“参加过类似的吧,不过大差不差,都是一样没趣。”
姜灿啧啧两声,“你又没有政治前途可努力,没有进步空间,当然没趣了。”
他斜过目光稍微往后望去,“你也没有进步空间,我看你玩得挺高兴的。”
“我擅长自己开发乐趣嘛。”姜灿扭过身体朝麋因肩上拍了两下,“今天肯定很好玩,我有预感。”
麋因开始忧心起来,“我也有预感,但是不算好的预感。”
欢迎宴会的地点选在双星楼,距离啵唧电器不很远,两处就在主干道的首尾两端,曾经麋因就在某个夜晚,通过高层的窗口,看着道路另一头辉煌的灯火,猜测过那里面是什么样的繁华和热闹。
地下机库已经停满了各式飞行器,生化人服务员排排站立。两个人把晶石徽章戴在胸前,姜灿喊了声口号:“听我的啊,三二一,深呼吸——”
麋因无奈地看着她,“我没有那么紧张,都是你在穷紧张。”
“哎——”姜灿纠正了她一声,“这个场合,不要说穷字,就是是演的也要表演得很富有。”
麋因呵呵苦笑两声,开门下了小飞艇,“那是我的强项,我这辈子都在表演富有。”
生化人帮她们推开两侧门板,仿佛揭开了另一个世界的一角,一股暖而润的香气扑面吹来,眼前衣香鬓影、红男绿女,繁闹喧嚣的光影晃得麋因眼前发昏,她赶紧从旁边小托盘上拿起来一只高脚杯,掩饰自己的紧张,结果和另一只手碰在一起。
她循着手腕往上看,看到的是一双略带调笑的黑眼睛,温良夜举起酒杯,对着她一敬,“你也喜欢看热闹?”
麋因的紧张感消失不见,眼皮耷拉下来,也冲他敬了敬,“彼此彼此。”
32. 第三十二章
雪臣撩开遮光的帘布,往外张望了一眼,又收回手指任凭帘布落下,转身看着身后露台上背身站立的人,默默走到跟前,隔了几步站住,“我看见卫辽了,现在出去吗?”
“你们先出去,我等一下再去。”
雪臣轻轻嗯了一声,转身走出露台,进入了人影往来纷繁的室内。温暖的气流霎时包裹了他,把他脸上的一副镜片染上了轻薄的雾气。旁边的生化人服务员马上走近,用电子音询问:“需要我帮您擦拭镜片吗?”
雪臣脱掉眼镜,递给服务员,余光捕捉到,旁边有人静静地接近了。他微微侧转过头,眼角余光上瞥,略微模糊的视线捕捉着那个人影,听到对方冰冷的声音:
“马上开始了,詹先生还不出来吗?”
生化人把擦干净的眼镜递上,雪臣慢条斯理地戴回脸上,用清晰的视线又扫视了一遍卫辽,他穿着和其他秘书同样的着装,西装背心加白衬衫,两臂带着金属臂环,胸腹间缀着一条细细金属链,板着脸时是斯文败类,笑起来时是笑面狐狸。
“你很关心詹先生啊,有事跟他说吗?”
卫辽清浅地笑了,“我当然关心詹先生,詹先生是我们的上级,你不关心领导吗?”
雪臣微微颔首,用浅棕色的瞳孔盯着他,这是个暗含两分挑衅的姿态,“我听说你跟珈若闹掰了,最近日子很难过吧?”
卫辽面色不变,笑容也没有减少,“我不像你,是詹先生的家臣,其实我还是挺羡慕你的,当别人的家畜,能有个固定的食槽吃草。不像我们这种孤魂野鬼,四处流浪,到处拜山头,找人收留。”
他的话带着一种贬低意味,雪臣沉默以对,不想搭理他,卫辽又继续说:“同样是秘书室的同僚,我们又没有利益矛盾,帮帮我嘛,替我跟詹先生美言几句?”
身后的遮光帘被挑开,詹雪独自走出,两个秘书立马安安静静垂手而立。他经过时瞥了一眼卫辽,盯得他乖巧地垂下头,一点不像刚才巧舌如簧的模样了。
詹雪在宴会现场出现,周围一切声息立马静止,所有宾客的眼光集中到他身上。麋因和姜灿站在角落里,两人一个捧着一块小蛋糕,像两只小仓鼠一样鼓着腮,麋因边嚼边闷声地问:“他们看什么呐?”
姜灿一伸脖子,把嘴巴里的食物吞下去,悄悄指着中间的人,“他们在看今天的主角,那个就是詹雪议员……咦?旁边的那个人,我昨天好像碰见过他。”
麋因嘶了一声,“跟我想象当中不太一样嘛,我以为是个中年大叔,结果挺年轻的,还秀秀气气的,有点像女孩儿。”
姜灿冲她嘘了一声,“千万别让别人听见了,詹雪很讨厌别人说他像女孩。”
“可本来就是嘛。”麋因的眼光还盯着那边,看见两个秘书掏出两只盒子,雪臣自己打开了一只,里面装的就是自己设计制造的电子跳舞草。
“祝贺您恢复视力,完全康复,祝詹先生事业节节高升,生活一帆风顺。”雪臣祝词说完,把跳舞草推到詹雪面前,他也注意到,在看见盒子里的东西时,站在一旁的卫辽忽然变了脸色,出现了一种掩饰不住的难色。
雪臣能看出来,白氏兄弟两个当然也能,白辉立马开口,“卫秘书,你们送了什么?拿出来看看嘛。”
卫辽没有马上动作,现场极其寂静,只有跳舞草运作时发出的机械嗡鸣。卫辽轻咳了一声,有点僵硬地把盒子打开,白辉先一步走近,探头往盒子里一望,立马噗嗤一声乐了。
盒子里的是一颗活生生的跳舞草,光泽温润,在头顶水晶灯下,好像一颗蓝玉雕琢的艺术品。
白辉打趣他,“卫秘书真是下了功夫,还打听了詹先生的喜好,知道他喜欢收集外星植物。但是你和雪秘书也太默契了,连送礼都送得一样。”
卫辽寂然不语,一时连祝贺的话也忘了讲,呆呆看着自己面前的东西。
连远处角落里的麋因也惊呆了,她把最后一口小蛋糕咽下去,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然后扯了扯旁边姜灿的袖口,低低的声音说:“我感觉很不好,咱们赶快风紧扯呼吧。”
姜灿马上意会了她的意思,两个人一起偷偷放下手里的东西,猫起腰身点着脚尖,从人群后喵悄地撤退。
感觉自己身后贴上来一个人,麋因一扭头,发现温良夜很自己一模一样的动作,好奇地用气音问:“你在干什么?”
温良夜的脸色十分奇异,宛如刚看了一场恐怖电影,身临其境的那种,脸色都白了两分,老实乖巧地对着麋因合十乞求:“快走吧,出去再说。”
三个人刚穿过正门,迎面就赶上三个秘书室装束的人,平静而礼貌地拦住了温良夜的去路。
“你好,请问是东联邦的温先生吗?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温良夜将双手虚虚举起,放在脑袋两侧,尝试着用沟通解决问题,“那个……这是一个误会,能谈一谈吗?”
凌乱的脚步声由远方窜来,一群全副武装的生化人把温良夜包围在中间,军用电子铳对准了他,保险已经打开,随时准备乱枪击毙。
麋因保持着双手高举的姿势,震惊地问:“你到底干了什么?你是怎么把一件行贿这么简单的事,搞成现在这个地步的?”
温良夜现在只剩惨笑,“我也想知道……”
靳京坐在蜗牛号里,看着麋因和姜灿两个人仿佛两条幽魂一样爬上后座,奇怪地扭过头看她们,“发生了什么?”
姜灿捧着自己两边脸颊,“呃……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
靳京似乎知道了什么,默默转过身面对着前方,“你先说给我看看。”
麋因从失魂落魄里转醒过来,长叹了一声,“论,人能捅出来多大的篓子?我今天真是见识到了。”
姜灿为自己找补了两句,“这也不能光怪我们啊,难道温良夜没错?他不是说拿着你的植物去送海关了吗?怎么跑到议会的内部宴会上了?”
麋因头痛地捂着脸,“我应该猜到的……海关总局也是拿着东西去上供啊,我的脑子肯定是有一瞬间短路了。”
姜灿安慰性地轻拍了拍她,“不就是捞人嘛,我们想点办法,把他捞出来。”
麋因犹豫地看着她,“你能托关系捞人吗?”
姜灿沉吟了几秒,“呃……如果只是小偷小摸的,我也能解决,但是他现在属于得罪人了,摊上事了,就……不太好办。”
靳京将交通工具切换到自动驾驶模式,自己扭转身体望着后排的两人,“温良夜是东联邦的人,他现在被中心城扣留了,东联邦不来捞他吗?”
麋因恍然一愣,和姜灿对视了一眼,“对哦,你了解他吗?温良夜在东联邦有关系背景吗?”
“哎……我对东联邦那边的了解很少,对温良夜,只知道青叶和晴夜紫薇号,别的一概不知道。”
麋因垂下头思考了半天,最终下定了决心,“我要跟姜苏城谈一谈,你帮我联系一下。”
姜灿的行动很快,小飞艇直接开回了姜家大宅。姜苏城是匆匆忙忙赶回来的,他挂着汗水跑到了姜灿身边,抓着她大喊:“你不是说家里着火了?你骗我?”
姜灿确实有一丝尴尬,嘴硬地甩开他的手,“我没骗你啊,我只是……使用了一个比较的手法,眼前的事态就跟着火了一样。”
姜苏城快要气疯了,“姜灿!你!你要气死我吗?”
麋因推开姜灿挤到前面,正面对着自己的前任老板,“是我,我有要紧事要跟你谈一谈。”
姜苏城眯起眼睛,不善地凝视着她,“又是你?你能不能放过我?你又想干什么?”
“停,停止。”靳京挤进他们之中,分别冲着两边比划了停止的手势,让他们上头的情绪冷静一下,“我们只用语言交流,不要动手动脚,一起做个文明人好吗?”
姜苏城带着几个人到了自己书房,自己气哼哼坐进了工学椅,轻微旋转了半圈,不愿意正面面对着麋因。
他选择先开口,不想把这个痛苦的过程再延长了,“我知道你们是为了什么来。”
“你知道?”麋因迷惑地歪过头,表示不相信他的话。
“不就是因为网上的那些帖子吗?你想让我删帖?”
“……你,你的脑回路好诡异哦。”麋因也毫无掩饰地吐槽了一句,“如果我是为了让你删帖来的,那我耽误了这么久是为什么呢?全蓝星都看得差不多了,现在还删个毛线啊。”
可能是她现在的语气太膨胀,和之前当卑微社畜的口吻相差太大,姜苏城立马就忍不了了,一拍桌站起来,“那你们是干什么来的?磨磨唧唧快点说啊!”
麋因跟着蹦起来,不遑相让地对吼:“我马上就要说了,是你一直在打岔。”
“麋因!你现在是疯了吗?还是你就是来找茬的?!”
靳京不得不又站到中间调解,“文明,冷静,语言交流好吗?”他先摩挲着麋因的肩膀,安慰两句,“乖,不要激动,我们要解决问题。”
然后他又面向着姜苏城,“你也乖,坐下,不要吠了。”
双方气哼哼各自坐回去。姜灿作为第三方,已经在旁边观看了半天,她有些汗颜,悄悄抹了下脑壳,自言自语:“乖乖,原来这么多年来,我和姜苏城之间的交流都是这个样子的……太丑了!太扯了,而且太弱智了,我以后不会再跟他吵架了。”
麋因白了她一眼,“你回去再感叹行吗,能不能先办正事?”
“对对,对的。”姜灿回过神来,用灵活的手势加上灵活的舌尖开始解释,“今天不是秘书室专门为詹雪举办的欢迎宴嘛,但是温良夜捅了个大篓子……”
麋因详细解释了两句,“是我们一起捅了个大篓子,不过温良夜出头露面,所以他先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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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灿继续把话题接过来,“差不多就是这样,所以眼前的问题就是,有没有门路把人捞出来?”
姜苏城已经被说蒙了,震惊脸保持了半天,甚至发不出一个走调的声音。他的反应让姜灿很不耐烦,叽叽咕咕地吐槽:“你不要再震惊啦!我们刚才在路上已经震惊过了,能不能跳过这个过程,直接给我们一个结论?”
他放弃了自己的高贵人设,用手把掉下来的下巴推回去,然后转向麋因一本正经地说:“我马上就删帖,算我错了行吗?我再也不黑你了,请你高抬贵手,千万别用这套捅娄子的本事对付我,我总算是见识到你的破坏力了!”
麋因垮下脸来,“姜总……不要玩抽象了,我只想问问,联邦系统中究竟出了什么问题?议会里面怎么了?”
姜苏城点了根烟,随手打开了空调系统,他嘬吸了一口,总算是从刚才气到疯癫的状态里摆脱了,随着烟雾吐出,平静地说:“现在的10人议会和人民联合会已经完全媾和在了一起,被几个大氏族把持着。而秘书室现在的代表雪臣,就是詹雪的人,是詹氏从小豢养的家臣,所以相当于秘书室大半已经被詹雪控制在手心。”
麋因想了想,提出一个疑点,“可是今天我亲眼看到了,秘书室的派系分裂挺严重的,不是雪臣一个人控制。”
他点头,表示同意,“之前珈若家族的势力插手了秘书室,但后来星际种族户籍馆受到攻击,珈若病毒外泄,感染了整个中心城。之后珈若家族就带着星际种族户籍馆隐身闭嘴,一直在收缩势力范围,这些暗流汹涌导致联邦的系统目前还在震荡期,你今天看见的算是冰山一角。”
麋因皱着眉听了半天,长长嘶了一声,“这么说,要想把温良夜捞出来,只能往上追溯着这条线,继续找关系了?”
姜苏城的反应是微微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你的脑回路也很诡异!你是怎么想的?我都说了,这是上层的斗争!大氏族之间的战斗,对我们这些普通人来说遥不可及,我们对于那些议员来说如同蝼蚁。别说撼动系统架构,就连面对面跟詹雪说上一句话,都是难如登天!不光是你,对我也是一样的。”
姜灿无奈吐槽了一句,“你说那么多干什么?你就上来直接说:我是废物,我无能为力,不就完了?”
他烦闷地转眼过去,凶横地一瞪,“你还有脸说?我至少明白水面下的暗流汹涌,你除了捅娄子啥也不会,一天天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
姜灿怨念深重,抬眼跟他对着互瞪,“要不是我刚刚发过誓,再也不跟你吵架了,我现在就扑过去咬你。”
作为现场最忧郁的人,麋因只剩下头痛,她捂着脑壳发了一会儿呆,默默站起身,跟兄妹两个挥手拜拜,“其实如果豁出去了,我也有办法跟詹雪议员面对面,但是……”
“我不想知道!”姜苏城马上举手发言,做出切割的态度。
“我想知道。”姜灿在另一头举手,立马就被姜苏城把手按住,他怒视过来,“你想知道什么?不把这个家点着了看热闹,你就难受是不是?”
姜灿十分不屑,朝着兄长龇牙咧嘴,“淑女联盟当年被创建出来时,就是用来冲锋陷阵的!你可以带着啵唧电器远走高飞,但是我要守住最后的忠勇!”
“姜灿!”他又一次被气疯了,双拳攥紧,紧紧贴着两侧裤缝,仿佛不这么干就会把拳头轮到她的脸上,“我没有忠勇?我只知道我有家人,而且我的家人包括你这个小傻子!我要为整个家族负责,我要是像你一样胡作非为、胡天海地,姜家早就完了!”
两个人气哼哼,呼哧呼哧喘着气相对着,最后姜灿先收敛起激动的情绪,她推了麋因一把,“走吧,离我这个讨人厌的哥哥远点,免得一会儿我们家发生一起凶杀案,还得麻烦安委会来调查。”
“……”麋因的无语程度加深了,默默起身,垂着八字眉还有嘴角,“我、我只是想来简单问一些讯息,不是来拆散你的家,你搞得我好像一个矛盾集合体,走到哪就把矛盾传播到哪。”
“你以为你不是吗?”姜苏城还在气哼哼,手指颤抖地指向门口,“你走,现在就消失在我面前,要不然气得我脑溢血,我要找你赔偿了……”
麋因刚想出门,又忽然转过身,惊得姜苏城坐直了身体,下意识打开光屏,双手放置在键盘上,“我懂了我懂了,我现在就写澄清帖,我亲自给你反黑行了吧?这样能不能放过我们家?”
“?”麋因被他的神经质吓退了一步,“我只想说一句,我觉得你的想法也没有错,就算夏娃在世,她也会认同你的。”
“……谢谢。”姜苏城心力交瘁地喃喃。
“但是夏娃应该不会认同啵唧电器的现状与模式,她还是会把公司拆分解体。”
“……”他又伸出手,指着门,厉声断喝,“出去!”
33. 第三十三章
气氛滞闷的办公室里,陈旧的实木桌面上摊开着那台厚重的电脑,屏幕上提米科玛正在欢乐地转圈圈,正面平台上,那一粒半透明蓝色胶囊静静放置陈列,麋因和靳京一人守着办公桌的一头,一起盯着那粒胶囊。
麋因手指紧张地蜷曲了几下,伸出自己瘦削尖细的手指,指着那粒胶囊,“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颗胶囊,就是个许愿瓶,只要把它吞下去,不管什么愿望都能轻易达成。”
靳京狐疑的眼光垂下来,缓慢地斜过来脸,“不管什么愿望?夏娃为什么留了这样的东西下来?”
这个问题,麋因还是头一次听到,她怔愣了一瞬,“可能……夏娃也预料到,后裔里面会出现我这种废物,把家族给搞崩了,就留下了这个救命的道具吧。”
靳京摸了下自己下巴的中点,倾斜着偏过头,眼光还是盯在胶囊上,“可是……按照我从传闻里了解到的夏娃,她简直无所不能,她什么都能做到,只要她想;什么都能得到,只要她想。那她为什么不留下一些更方便用的道具?胶囊只有三颗,这不是夏娃的极限,是脑损伤的极限,难道她就没有不会损伤到的道具吗?”
“她有啊,提米科玛不就是嘛。”麋因摸了下屏幕,上面的小机器跟随着她的动作小小地蹦起来,萌萌地回答:“没错,我就是许愿池里的王八,想要什么跟我说。”
于是麋因就不客气地说了,“我在之前制造出来的那颗电子跳舞草里留了后门,我想你帮我入侵程序,让我跟那一头的人说两句话,但是不能让他追踪到我的位置。”
换作另一个人,现在一定已经吓蒙了,但提米科玛接受能力良好。不单是以为它是一段程序,主要还是因为它足够了解夏娃,所以它开开心心地表示,“没问题,以前夏娃经常这么玩。”
麋因又怔愣了一瞬,“她经常这么玩……谁?”
“联邦帝国和星盟。”提米科玛轻飘飘吐出来两个惊悚的词汇,又轻飘飘一转身,快快乐乐地去工作了。大概三分钟,就是一个走神的时间,提米科玛提醒了一声,“完成了,你开始说吧,我给你加了一层电子拟声,你想要什么声音模型,男人还是女人?小孩儿还是老大爷?”
“呃……”麋因随口做下决定,“就用你的声音吧。”
“好哒。”提米科玛调试了某个滑动模块,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偷窥当中的视角,对面是个卧室,大部分是雪白的装饰和家具,正对面出现了半张雪白大床,柔软的羽毛枕整整齐齐摆放在床头,隐藏在柔滑垂坠的纱帘后。
麋因尝试着对着收音孔说话,“咳,喂喂?喂,那个,我想跟你谈一谈……”
提米科玛忍不住从视频后钻出,他把视频信号像帘幕一样撩起,探出圆滚滚的小脑袋,“你发挥得真不怎么样,一点儿派头都没有,要不要我帮你组织语言?”
麋因松了口气,“太好了,我真的不会威胁,你帮我讲吧。”
靳京想到了什么,微微转头瞧着她,“你……你之前在姜苏城面前就威胁得很到位。”
“是吗?”麋因挠了挠脑壳,“可我那时不是在威胁,我只是在说实话。”
“对头!”提米科玛隔着屏幕,用机械手打了个响指,“高级的威胁就是找到角度,把实话说得尖锐一些,看我的操作。”
“你睡了吗?我睡不着。”
好像一件失控的玩具,忽然在空寂的夜晚独自播放了起来,电子音的询问,带着一种空洞的快乐。
詹雪啪一下合上了手里的东西,任由书本顺着手掌滑落到膝盖上,他循着声音的方向扭过脸,看着那盆静静放置在窗台的电子跳舞草。它真的说话了吗?还是刚才属于他的幻听?
蓝色的草叶在稍显昏暗的卧室里轻微曳动,隔着一层铺满霜与雪片的窗户,外面是正在静谧下落的雪夜,这原本是个相当静谧安宁的夜晚,直到刚才滑稽的说话声,撕破了气氛。
他和跳舞草互相对视了片刻,果然,又听见它开口了,“你今天做了一件事,伤害到了我,你知道吗?”
詹雪站起身,逐渐走进,从两侧各种方向打量着窗台上的东西,它始终都在轻微舞动。詹雪一时充满了好奇,决定加入对话,“我不知道,什么事伤害到你了?还有,你是谁?”
跳舞草的身体轻微扭动,转向了他,没有脸的本体略略仰起,仿佛正在观察他。
“今天欢迎宴上发生了一件不太愉快的事,对吗?这件事让一个倒霉蛋陷入了麻烦。”
詹雪抄起手来,交叉自己双臂,嗯了一声,“那个倒霉蛋跟你有什么关系?”
电子音呵呵了两声,“你在每一场对话里,都站在高高的位置上,不停地发表疑问吗?不好意思,这回不行,我来问,你来回答。”
詹雪没忍住,轻声嗤笑了出来,“好啊,你问吧。”
信号另一头的麋因也没忍住,打断了提米科玛,“你在干什么?让他放人啊,你有什么好问的?”
提米科玛解释:“哦不好意思,我在模仿过去夏娃的风格,她每次威胁别人都是这样做的,首先强势起来,占据支配者的地位,然后再提出自己的诉求。”
靳京啧了一声,随口评论,“没想到夏娃还挺爱玩的,玩得还挺花。”
麋因呵呵笑了,“她能玩得有多花,绝对超过你的想象。”
詹雪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一句问话,有点奇怪地点着脚尖,轻微声响像蝴蝶在扑动翅膀,一下下遵循着节奏回响。随即,跳舞草吱嘎两声抬起左右两片叶子,就像抬起了两只手臂。
“我要你放了一个人……”
詹雪忽然放开了手,他怀里的那本书掉下地,他自己保持着一种僵硬的站姿,双手张开,微微弯曲着摊在面前,漆黑的瞳孔弥漫上了一层奇怪的灰雾,背着身向门口呼叫了一声,“雪臣。”
几秒之后,雪臣就慌忙推门进来,一边追问:“怎么了?”
“我看不见了。”詹雪还算镇定,大致循着门口的方向扭过头去。但是看到他此刻的模样,雪臣完全没法平静,惊呼了一声,“怎么回事?谁干的?”
他指了指窗台,“这东西是谁送上来的?好好查一查。”
雪臣慌乱地扑到窗台边,他的脸色已经发白,近乎贴在镜头上,双手紧紧抓住金属花盆,眉心皱起复杂的尖角,表情显示出狰狞感,凶狠地瞪着手里的东西。
“淑女联盟送来的……这是我的疏忽,我马上通知下去,现在开始全城通缉与此事有关的所有人!我怀疑背后与卫辽有关,要不要立刻控制他?”
“……”提米科玛干脆切断了信号,屏幕恢复成正常桌面,它踟躇了半天,“呃……事情好像更复杂了。”
麋因的反应是抓住自己脑壳两侧的头发,发出尖锐爆鸣,“你在干什么?我是让你解决这件事,不是让你爆破这件事!老天鹅呀,我不想活了!!”
靳京还保留着两分冷静,“我们分析一下刚才,詹议员忽然莫名其妙就失明了,但是肯定跟我们没有关系,所以他现在是误将失明这件事扣在了我们身上。”
麋因继续保持着尖锐爆鸣的状态,“我知道这个过程,我亲眼看到了,不用再复述一遍了!”
“我们现在的目标是,解开这个误会,让他明白我们只是单纯威胁了他一下,并没有真的对他造成身体伤害。”
“……”麋因闭起嘴巴,眨巴着眼睛看着面前一脸傻白甜状态的靳京,她忽然醒悟,抓着手腕上通讯器打给姜灿,“我得赶快通知她一声,让她快点跑,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姜灿确实接了起来,她头发凌乱,被一群全副武装的大汉架住,正从姜宅里拖出去,最后留下的一个镜头是冲着通讯器大喊,“麋因!发生了什么?不是要捞温良夜吗?怎么还把我搭上了?”
不待麋因回答一声,通讯信号就被掐断了,她再也坐不住,蹭一下蹦起来,狠狠揉了下自己头顶的头发,崩溃地把提米科玛端起来,“你、你总是号称自己是全蓝星最强智能AI,说自己比主脑还要厉害,那你计算一下,现在该怎么办?”
“好哒。”提米科玛作为场面上最冷静的一个,开始了快速运算,“根据夏娃后裔与淑女联盟的关系,以及目前联邦共和国议会对系统的高强度控制,可知,距离安委会执行局的特勤部队抵达现场还有五分钟——”
麋因抓狂地摇晃着电脑,“这些东西我知道,我问的是解决办法!”
隔着窗子与厚重帘幕,建筑之外的天空中响起尖锐的啸叫,仿佛有一架巨型飞行器正在接近,气氛瞬间紧张了许多,宛如一场黑云压城的雷雨即将倾落。
靳京撩开了窗帘,往外望了一眼,被扫射而过的光柱挡了回来。
麋因咬着唇角,又盯回屏幕上,她有点麻了,可能是紧绷到极限的皮筋儿崩断了那样,反而平静了很多,“我马上要被抓走了,你能给点有用的意见吗?”
提米科玛变正经了几分,圆筒形状的身体也拉直了一点,冲着屏幕外的麋因举起手,“御虫女王号在你身边吗?坐上机甲,你就无惧蓝星上的任何杀伤性武器,你就是无敌的。”
麋因耷拉着眼皮,目光无神地看着它,“不好意思啊,但是现在我这个家只是一间城市边角的宿舍,不是当年自带机库的大豪宅了,御虫女王号停靠的机库距离此地老远了,根本赶不过去。”
提米科玛马上提供了第二种思路,“把剩下的这枚胶囊吞下去,获得一段时间电子化的能力,在此期间你就是无敌的,完全可以化身病毒入侵头顶的空中堡垒,把它干下来。”
麋因问它,“那药效过了怎么办?按照联邦法律,恐怖袭击判个死刑吗?”
提米科玛又运行了片刻,提出了第三种思路,“我还能链接到你的跳舞草上,我们现在控制住詹议员,逼他给我们开一张赦免令,不然就立马爆炸弄死他。”
“……”麋因一把将屏幕关回去,自己揉着眉心的一块皮肤,独自头痛良久。
外间的混乱响声逐渐逼近,无数的光柱在集体宿舍前的空地上疯狂扫射,空中开始播放安委会专用的警告广播,整座纸盒似的层叠的宿舍建筑都被惊醒了,陷入一片海潮般喧闹与恐慌里。
鲁比尼也穿着花睡衣跑进来,手里抓着临时摸到的□□,冲着麋因吼叫:“怎么回事?没说今晚有演习啊?而且这个阵仗也不太像演习……”
破门声打断了她的吼叫,几个全副武装的特勤战士踩着倒塌的门板,冲进了办公室,无数枪口准星与激光已经集中到三个人身上。
“谁是麋因?跟我们走一趟,放下武器,否则我们会当场击毙你们!”最前方的武装特勤开始宣告惯用的指令,他只露出双眼,整张脸刷着漆黑的涂料,冷冽眼光从黑色面甲上方射出。
麋因自己先举起双手,再冲鲁比尼使了个眼色,让她把手里的□□丢掉,然后漫长地叹了口气,双手高举着转向堵门的特勤人员,“听我说,我没有武器,但是我有一块免死金牌,是当年夏娃传下来的,因为我们是夏娃的后裔。”
午夜12点,詹议员在自己的家里举行了一场临时会议,讨论的主题与一道突然出现的免死金牌有关。
“真的有这个东西吗?”
查看了半天蓝星历史文件的雪臣,把眼光从光屏上转开,不情愿地点头,“确实,主脑记录了这个东西。当年夏娃三次蝉联星盟机甲联赛的冠军时,10人议会提议给她颁一个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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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她拒绝了,用玩笑的口吻说,换一个免死金牌给她,10人议会竟然全票通过,真的颁给她了……”
詹雪目前还处在失明中,眼睛空茫地掠向前方,手指在座椅扶手轻轻叩击,他静默地思索着,忽然问:“有明确规定过这道赦免令的使用规范吗?”
雪臣深沉地叹气,“问题就在这,主脑里面清楚地记录了,免死金牌可以抵消一次夏娃及其继承者的任何罪责。”
“这么离谱的东西,当年的10人议会竟然通过了?”
雪臣眉心轻皱,苦恼地回答,“毕竟那可是夏娃,有红魔鬼的称号,她当年在议会里毙了一个议员!谁敢不同意?”
詹雪情绪起伏不大,还是一下下轻叩着座椅扶手,“当时夏娃已经手眼通天,万万人之上,有没有这道赦免令都一样。但是对于现在的夏娃后裔完全不同了,所以说……他们是想着依靠这件东西,干一票大的,捞一笔吗?”
雪臣不赞同地摇头,“这个想法也太愚蠢了!捞完这一票,他们也已经得罪了蓝星最高权力核心,要不然就逃跑到星盟不回来,否则往后的日子根本没法过。”
“把扣留的几个人提过来,我想亲自问问。”
雪臣立马提醒他,“还是先看医生吧,人在我们手上,什么时候审都行。但是万一错过了治疗就糟糕了。”
麋因被几个武装人员押送着,推进大厅时,看见的画面就是几台医疗机器人包围着沙发上的某人,扫描射线像一层光茧包裹住了他。电子音开始播报,“检索到视神经莫名病变,具体病灶……目前无法锁定是在轴突还是神经盘。”
雪臣已经翻出了詹雪的病历,传送给医疗机器人,“之前在星盟手术是很成功的,星盟的医生也说过完全治好了,不太可能是旧疾。”
几台医疗机器人互相交流了一番,派出一个代表发言,“这次詹先生忽然失明,确实跟他的遗传疾病没有关系,但是具体症状我们要回去研究一下。”
雪臣对它们的说辞很不满,但不好在现场多说什么,对着远处的麋因等人挥了挥手,示意武装特勤把他们押近一些。
麋因感觉背后中了一掌,差点被推得脸部着地,她双手被沉重的金属手铐束缚在背后,努力拗起上身,仰起头扫视着上方传说中的詹雪议员。之前在宴会场面上远远看过一眼,但是那时距离太远,只能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现在离得近了,清晰地看到一个蛮中性的人坐在那里,他穿着件柔滑浴袍,散着棕色的中长发,一张鹅蛋脸略显苍白,透露出一股中性的清俊荏弱气质,搞得麋因差点脱口而出:大姐你谁?
雪臣打断了她的社死,介绍着跪踞成一排的人,“这些就是与淑女联盟关系密切的夏娃后裔。”
麋因刚想开口解释两句,蹲在旁边的鲁比尼忽然大喊:“你谁呀?没事为什么搞我们?知不知道我是谁?你出去打听打听,黑市一条街都是老娘照的!”
“哎哎?”麋因快速打断了她,而且着急地蛐蛐了几句,“不要胡说!你在议员面前讲自己和黑市的关系,是想把我们都送进去吗?”
詹雪顺着她放声的方向微微转头,用空茫的眼睛冲着她,“你就是那个机械师,那颗跳舞草是你制造出来的?”
麋因抿了下嘴唇,迅速组织了一番语言,“听我狡辩……不是,听我解释。这是一个误会,我们是被动搅进这场斗争里,你瞎了不关我的事……”她一边讲,一边偷看对方,忽然在他浑浊的眼珠表面看到一闪而过的电子纹路,下意识脱口而出“珈若病毒?”
詹雪一转头,平静无波的表情蓦然冷峻,“你说什么?”
麋因有了一个主意,“我、我想跟你谈一个交易,我治好你的眼睛,你放了我们……再加上一个温良夜,怎么样,对你来说很划算吧?”
他无神地凝视了一会儿,静默地笑了,旁边的雪臣忍不住质问:“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明显就是你在拖延时间,你以为自己信口胡说,就能骗得我们团团转吗?”
麋因急得磕磕巴巴,“反、反正他已经瞎了,最差还能差到哪去?不如让我试试嘛,那些医疗机器人都是靠翻联邦过去的医学史料而已,它们研究不出来解决办法的。”
雪臣被她气笑了,“你以为自己是谁啊?一个机械师而已,你能比医疗机器人更有用?”
詹雪抬了抬手,阻止了雪臣的尖刻攻击,“你怎么知道是珈若病毒?”
“我很了解珈若病毒啊,以前我在啵唧电器的时候,珈若病毒横扫中心城,整个机甲部的数据库差不多是我和步彩两个人恢复的。所有的病毒变异矩阵,我都能背下来。”
詹雪稍稍有点诧异,“啵唧电器只有你一个机械师了吗?”
“那倒不是,不过上面的部门推来推去,矩阵组推给拓补组,拓补组又推给后勤组,最后就稀里糊涂都到了我手上。”麋因窥看了一下周围的气氛,觉得缓和了不少,于是自作主张爬起来,蹑手蹑脚膝行到了詹雪跟前,贴脸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不觉又自我肯定了一下,“没错啊,就是珈若病毒啊,电子流锁定神经元,妨碍突触传递信息,只要重新解锁,就能立马复明。”
“好。”詹雪一敲扶手,隔空与她相对,“你留下,其余的人暂且押下去,如果你不能让我复明,我就毙了他们。”
靳京马上发言表示,“我也要留下,我可以做辅助工作。”
鲁比尼不甘示弱,“我也要留下,我要保护麋因。”
麋因刚刚无语地转过头,就听到了空气中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声响,几个人的视线不约而同转向了队伍末尾的贝尔。
鲁比尼尴尬地反应过来,“是贝尔拉裤兜了,你们谁能匀一条裤子给我?”
34. 第三十四章
闲杂人等清走之后,现场只剩下麋因靳京,还有患者詹雪。
两人终于去掉了手铐,靳京摸着自己手腕,偷偷摸摸凑过来问:“你有把握吗?”
麋因干咳一声,又偷觑了一眼后面的詹雪,故意壮起声色,“我、我当然有了!我是谁呀?啵唧电器的台柱子……呃,顶梁柱哇。”
根据对她的了解,靳京点点头,“看来是没什么把握。”
麋因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小点儿声,他是瞎了,不是聋了。”
詹雪一个人坐在后面,实在尴尬地轻咳,“你也知道啊,现场已经清空,该你发挥了,我倒是真的想知道夏娃的后裔有什么神奇的地方。如果真的按照你说的,啵唧电器靠着你从珈若病毒的打击里摆脱,那姜苏城怎么会放过你这样的人才呢?他应该死死抓着你,把你留在手心里才对啊。”
麋因听得一脸诧异,“姜苏城明明恨死我了,他恨不得找人把我从公司拖出去,扔在大街上!他什么时候把我当成一回事过?”
靳京在旁边评价,“姜苏城毕竟是外行,啵唧电器虽然垄断了中心城诸多产业,但其实也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发生这件事也不奇怪。”
詹雪呵呵发笑,“好啊,你把自己吹得这么厉害了,看来我的病有救了。”
麋因没听出他的阴阳怪气,只管埋头干活,她把装载着提米科玛的电脑打开,指挥着里头的小机器人,“帮我扫描整个视神经系统,追溯定位所有异常电子流。”
提米科玛瞬间完成了工作,但情况不太乐观,“这种病毒的流动性很高,会在巩膜与神经盘间迅速切换,很难围剿成功。”
麋因一时没搞懂里面的关键,“那就加大强度,加大力度哇。”
“可是他是个人,是肉做的,视神经又是中枢神经系统的一部分,我们要是随便搞,会把他搞死的。”
靳京很天真地问了一句,“杀毒成功并且人还活着的几率有多少?”
“呃……”就连提米科玛都被弄沉默了,沉吟半天,慢吞吞回答,“参考数据太少了,目前没法推算,我建议是复制拷贝患者的神经组件,我们在程序当中模拟一遍。”
“这个主意很好哇。”麋因打了个响指,催促着提米科玛立刻行动,“把詹先生的神经网络拷贝下来,定位病毒目前的位置,把虚拟的矩阵结构也给我。”
提米科玛承载的这台机器开始飞速运行,屏幕上立时出现了一副复杂的三维网络图,分屏还有简化的矩阵模型。麋因瞬间就认出来了,“没错,就是珈若病毒,这个模型我见过很多次,珈若病毒最常用的套路就是镜面矩阵假充双点矩阵。”
她快速敲击了一阵,几秒之后,提米科玛无奈地提醒她:“你把患者的神经传导纤维扯断了太多,导致单侧全盲了。”
麋因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有了点灵感,“我记得,之前那个詹白宇的同侧偏盲,是不是跟这种状态差不多?”
“所以说你要格外小心,这种操作和你在机甲数据库里的操作不一样,对待数据库你可以随便嚯嚯,对待大活人就不行。”
麋因没有气馁,清空了这一□□作,“再来。”
20分钟后,提米科玛终于不得不泼她的冷水,“短短的这一会儿工夫,你已经搞死了他三次,搞得他永久失明十次,其他不痛不痒的小症状我就不提了,要不然你先去安抚一下患者的心情呢?我怕再这样下去,要先治他的神经衰弱还有心理阴影。”
麋因拿双手拖着腮,把自己支撑在平面上,八字眉下垂,满脸的迷茫,“怎么会不行呢?明明我已经下手很轻了……”
靳京提议,“或者我们就像驾驶机甲一样相互配合呢?你通过观察,把信息告诉我,由我来操作?”
“不行不行,用嘴说的太慢了,根本完不成对病毒的追踪和围堵。而且珈若病毒的模型切换是很迅速的,有时候完全是靠经验和猜测。”
“要我说,只有一种办法最靠谱,而且很快……”提米科玛的目光穿过屏幕,落在小托盘上的蓝色胶囊上,它意有所指,冲着麋因提议,“只要把这颗胶囊吞下去,你就能在几分钟内解决一切病毒,安全、高效、省心省力。”
麋因非常犹豫,不肯行动,“但是……这样一来,我相当于消耗掉了所有的夏娃遗产,我、我无颜面对以后的人了!这三颗胶囊不是夏娃专为了我留下的,她是留给所有后裔的。”
小机器人竟然做出了一个翻白眼的动作,“你想得还挺多,就连夏娃都没有期待过千秋万代,她不在乎家族灭亡。”
“是吗?”不单麋因不相信,就连旁边安静坐着的詹雪都惊呆了,“你是什么东西?你怎么能理解夏娃的想法?”
“因为我是她的机器管家,我可以自信地说,全世界自古以来,我最了解夏娃,没有之一。”屏幕上的小机器人做出一个双臂环抱的姿势,看起来充满了自信。
轮到詹雪眉心皱起,“身为一个族长,我不相信有任何一个人会不在乎家族灭亡。如果夏娃真的不在乎,她为什么还要留下免死金牌这种东西?不还是为了庇佑后代吗?”
提米科玛响亮地大笑了几声,“这你就太狭隘了,你根本无法理解我们伟大的思想与追求……”
“行了。”麋因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辩论,主要是怕提米科玛真的把夏娃恐怖的追求说出来,会让詹雪这种执权柄者当场动杀机。她没有再犹豫,直接捻起胶囊吞了下去,最后跟詹雪确认,“治好了你,你就放了我们所有人?”
“没错。”
“那就行。”麋因又接近他身前,微微屈膝蹲低了一些,伸手触及到他的两颊,竟然把他的脸捧了起来。
就连詹雪就惊诧了,刚刚感觉她细细又冰凉的手指接触到自己,一种细微的触觉就深入到了脑子里。这是种极其难以描述的感知,就好像……有根纤细的尘埃在搅动自己的大脑,他甚至能听到细微的濡湿声响,像舔舐、像摩挲。伴随而来的还有全面溃散的快感,如果硬要形容,大概是同时抽一百支烟,或者一个漫长且没有不应期的高//潮。
他的心跳倏然加快,肉身一时不受控地轻微抽搐,手指不自觉攥紧,眼眶里瞳孔收缩,眼睛睁得奇大。
“完成。”这声模模糊糊的声音由远及近,把他从混沌的状态里拉扯出来。詹雪猛吸了一口气,才诧异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了视力,对面的人正在收回手,她有一脑袋丰沛的深棕色长发,现在乱糟糟支棱起几撮,人十分消瘦,但精气神很旺盛,有一种从骨子里冒出的茂盛生命力。
“你……比我想的要普通。”
麋因被他气笑了,“真不好意思啊,我长得这么普通。”
詹雪并没有什么恶意,单纯是好奇,“现在基因整容十分方便,你为什么没有换一张漂亮的脸?难道你缺钱吗?”
他是坐着,麋因站在他面前,比他高出一截,因此下瞥的眼光带着几分蔑视,蓝色的电子光泽兀自在瞳仁中流窜,惊现着了无生机的机械质感。“不为什么,单纯是因为我不需要。我们夏娃家族,从来不做讨好的事,我们从来不做小伏低,都是别人来讨好我们。”
詹雪抬头仰视着她,挑起一个幽然的笑意,“原来如此,我懂了。”
提米科玛悄悄朝着靳京嘟囔,“他理解的应该是麋因很缺钱。”
“答应你的事办好,现在该你兑现承诺,放了我们的人吧。”麋因眼巴巴等着詹雪开口,哪知道他吐出来的话跟她预期的相差很远:
“做什么着急走?留下来多住几天嘛。”
麋因逐渐察觉到不妙的气氛,“你、你这是要违约吗?不行!放我们走!”
詹雪含着浅笑望向她,“别急呀,我的条件还没说,我想你们再帮我办一件事,作为报酬,我可以把那道免死金牌还给你。”
麋因心里一动,迅速转向靳京,“条件不错呀,相当于多了一些容错空间,以后我们可以再捅个大篓子了。”
“……那还是不要的好。”靳京无奈之下选择实话实说。
“再加一千。”詹雪举起一根手指,冲着上方。
麋因呵呵笑了,“你也太看不起我,我堂堂的夏娃后裔,包件活儿才一千星币吗?”
“我的意思是一千万。”
“!”麋因有些失去了理智,迅速转身抓住靳京的两手,“但是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靳京仍然保持着理智,“你还没问问他究竟想要你干什么?他们这些议员都做不到,需要你来干的事,肯定不是容易的事。”
“对对……”麋因也找回了一丝理智,转过脸看着微笑的詹雪,小心翼翼问,“你要我干什么?”
“我希望你能帮我找出来,珈若病毒是怎么出现在我的身体内的。”
“这个要求很合理呀!”麋因又抓起靳京的手,他赶紧又浇了一点冷水,“你还没问具体的要求,时间多久?需要确实的证据吗?在调查期间我们有人身自由吗?”
“对对,说的对。”麋因再次努力地转向冷静,但她还没开口,詹雪又竖起了一根手指。
“两千万。”
“甲方说的一切都是对的,如果甲方错了,要参照第一条。”麋因霎时间变成了机器人,霹雳吧啦说了一串服务词出来。
詹雪又加码了,“我看了你手写的那张便签纸,上面的一切材料我可以弄来给你,双倍。”
麋因双脚一并拢,恭恭敬敬双手下垂,贴合着体侧,“您是我服务过最帅的甲方,还需要别的服务吗?光调查不够解气呀,我跟黑市很熟,用不用外加一套仇人死光光服务?”
靳京把脸埋在手心里,不敢目睹眼前这一幕。
利用这一天最后一点时间。麋因写了一份计划书,信心满满地睡着了。早上一睁眼,就满血满状态地从雪白大床上爬起来,跑到詹雪房间门口,开始近距离监视……保护他。
雪臣不单是个家臣,简直就是詹雪的私人生活助理,他比麋因来得还早,正站立床边,小臂搭着毛巾,一边催促詹雪起床,一边跟他汇报今天的工作行程。
“装修队已经找好了,正在全部整修办公室,所以会耽误这几天的工作,需要我找一间临时办公室吗?”
詹雪摆摆手,“不用了,尽量低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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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臣把小臂上的毛巾递过去,麋因忽然伸手抓过来,放到鼻尖前嗅了嗅。
雪臣转过脸,无奈并且不满地瞪着她,无声地询问她有什么毛病。
发现并没有不妥当,麋因把毛巾还给詹雪,然后去掀他的被子,做出一副要钻进去仔细查看一番的模样。雪臣终于忍无可忍,捏住她的后颈把她薅了出来,声音冷冰冰地问:“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在拿钱办事啊!他给这么多,我当然要好好服务我的甲方,帮他把中病毒的路径找到啊。”麋因就像只被捏住后颈的小猫,被雪臣拎在半空,她稳住自己的平衡,重新让两只脚着地,歪着头朝上方的雪臣比划了一个耶的手势。
詹雪终于开口了,试图让眼前的两个人和平相处,更重要的是让自己有个安静的起床环境。“在家里不会有问题,詹宅里外布守了层层防备,珈若病毒进不来。”
“那可不一定!”麋因马上提出了意义,“病毒的传播途径非常多,而且有些途径非常抽象,你坐在那里光凭想象是想不出来的。不过你放心,今天开始我就贴~身~跟着你,绝对能保证你的安全,在我调查出病毒感染你的路径前,我绝对不会离开的。”
雪臣的怒气值随着她的自信,正在快速上升,甚至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指向门口,“现在就请你离开,家主要起床换衣服!”
砰一声巨响,门板在眼前关闭。麋因摸了摸鼻尖,确保自己的鼻子还很完整。
“真奇怪,明明钱都花了,为什么不让我彻底检查?万一某个重要细节被忽略了怎么办?”麋因一边嘀咕,一边小跑着迅速回到房间,换了件外出的工装小外套,其实就是以前在啵唧电器上工的套装。一身灰蓝色宽大制服,腰间配上宽边工具包,能完美融入装修队里。
靳京跟她的打扮统一风格,他穿着自己那套典型皮肤——工装背心加飞行夹克短外套。两个人往雪白华丽的大厅里一站,和整个环境格格不入,好像两个来讨薪的苦力。
“出发了吗?”麋因一看见詹雪出门,就巴巴地跟在后面,一路紧紧贴着他尾行。
詹雪意外地停下脚步,转身问她:“你的工作方式,挺新奇。夏娃后裔都像你这样吗?”
“工作方式不重要。不管黑猫白猫,能逮着耗子的才是好猫。”麋因才不会去费心猜测他语言细节里的腔调和意义,而且还先他一步,先钻进了他的飞行器侧门,坐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扫视了一圈周围亮丽堂皇的环境。
雪臣在外面拉长着一张脸瞪着她,瓮声瓮气地问:“你又要干什么?”
麋因莫名其妙地回答:“我都说了要贴身保护詹先生,我当然要跟他坐在一起啊。要不然怎么叫贴身保护?”
雪臣被她气得高冷的气质全无,当场破口叫骂,“就你?你能保护什么东西?你下来……”
詹雪抬了抬手,阻止了即将爆发的局面,他一俯身跟着钻进了舱室,坐在麋因身侧舒展开身体,“既然你的服务热情这么高涨,那今天就拜托你了。”
麋因开朗活泼地敬了一礼,“放心交给我,前任啵唧电器高级机械师,现任夏娃后裔专业个体户为您服务,保证让您宾至如归。”
詹雪觉得好玩,他还没等回应一个字,后面的靳京跟着俯身钻进了这个空间,而且他就坐在与两人同一排,三人挤在两人座位上,把詹雪十分促狭地夹在了中间。
靳京脱帽,礼貌地表示,“两侧靠玻璃的位置比较危险,为了您的安全,坐在中间更好。”
“……”站在外面的雪臣已经青筋拱起,拳头紧握,从牙齿缝隙里喷出几个字,“家主,用不用我把这两个骗子赶走?”
詹雪探出头,身体拗过靳京的前胸,抬头望着外面的雪臣,难得脸上都是好奇,“不用,我要去上班了。”
雪臣后槽牙都咬紧了,艰难地说:“行吧,那祝您一路平安……”
陆行船安静平稳地行驶在公路上,麋因像个小孩儿一样兴奋,把脸贴在玻璃上,“我知道这一款陆行船,属于还没有批量售卖的概念机,设计师是铁宝丹。”
詹雪扭过头看着她的背,“你认识铁宝丹吗?”
“认识啊。”麋因光顾着看光景,没心没肺地回答,“而且铁宝丹有一个很变态的爱好,他自己一人完成的设计,都会加点私料进来。”
詹雪好奇心更重,“什么私料。”
麋因忽然一扭头,露出一张偷感深重的笑脸,她嘘了一声,悄悄默默地说:“就是——他会留一个后门,当使用者对出了正确的暗号时,机体会做出特殊反应。”
她转过方向,忽然对着棚顶大喊:“铁宝丹天下第一帅!”
整台陆行船猛烈颠簸了一下,就如同喝了假酒,往半空蓄力一窜,连同着里面装载的乘客跟着完成了一个颠勺的过程,只不过是以食材的视角完成的。
麋因开心地欢呼了一声,“就是这个!好不好玩?”
“……好玩。”詹雪点点头,淡定地回应了一声,然后他就抬起视讯器,留了一条语音给雪臣,“以后把铁宝丹的设计,排除在联邦采购明细外。”
35. 第三十五章
雪臣敲了敲门,轻轻推开办公的门,失去了隔绝噪音的结界,外间的装修噪音立马倾注进来。
整个议员办公室现在就是个大工地,到处都在施工,到处都在拆除后重新安装。连一向高冷的雪臣也难免烦躁,“能拆的地方都拆开了,包括天花板、地板、墙壁……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是不知道珈若病毒是怎么侵入您的身体。”
詹雪从桌边侧转过头,“麋因在干什么?”
提到麋因,雪臣的烦躁程度就指数级上升,他的青筋立马又从皮肤下层拱起,双拳不自觉猛攥,带上了气哼哼的语气,“她?就像只大耗子一样,在天花板上窜来窜去!”
“天花板?”詹雪产生了一丝好奇,放下手里的东西,自己走到门口往外张望,看见办公室外人仰马翻,几个装修工人对着头顶的洞口大吼:
“你到底在找什么?上面夹层除了电线啥都没有,你能不能别耽误我们的工期?”
麋因从洞口探出头,她的棕色长发乱糟糟,炸毛地用小卡子别在头顶,跟下头几人对着吼:“我知道上面只有电线,我就是在盘查走线有没有问题。”
下面几个工人大怒,“走线能有啥问题?我们都是议会办公室御用的装修队了,绝对不可能出现技术性问题!你在质疑我们的技术,就等于在质疑我们的生命!”
麋因从一块方形孔洞里钻出来,笨拙地爬下了梯子,她全身连带着头发都沾满了厚重的灰尘团子,整个人灰扑扑的,站在梯子上跟几个工人掰扯,“我不是在质疑你们的工程质量,我是在为了詹先生的安全负责!有人正在谋害詹先生!通过某一种还没被发现的手段,如果詹先生有一天被坏人嘎了,你们就失去这个甲方了!”
几个工人大惊失色,“有人要害詹先生?是谁?”
“这就是我正在调查的东西。”麋因老神在在,背着双手从扶梯上下来,她像在讲述一个惊悚恐怖故事,边围绕着办公室游走,边说:“这个地方,隐藏着一个幽灵!”
几个工人面面相觑,纷纷表示:“我们都是无神论者,跳大神那套骗不到我们。”
麋因摇晃着手指,发出抽象的啧啧声,“这个幽灵是一种比喻,并不是真的说一条灵魂,而是一种恶意!”
工人们面面相觑,互相看着彼此的眼睛,很难分辨这是无语还是无语。
麋因继续说:“我在找一种特殊的传输方式,可能是空气传播、光能传播、食物或者水源,或者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新颖方式。”
其中一个工人迟钝地扭过头,“老大,她在讲什么?”
包工头呢喃一声,“别管她,这些有钱人都很奇葩,他们一般都有些怪癖,我们只是干活儿的,装看不见就行。”
雪臣气哼哼地关上门,回身跟詹雪禀报,“再让她这么编排下去,我们就要脸面全无了!”
詹雪想了想,“先把装修工程停一停,把无关人等驱逐出去,等她调查完了再继续。”
雪臣双眼紧闭,忍过了这一阵气愤,才用比较平静的口吻说:“我实在看不出她有什么用?明明就是在打着夏娃后裔的名头招摇撞骗!要我说,赶快把他们轰走吧!”
詹雪抬腕看了眼时间,随口问:“安排午餐了吗?”
“安排了……”雪臣一怔,忽然意识到,“难道您要跟他们同席共餐吗?”
“恐怕我不同意也不行吧。”
詹雪低头,看着伸到自己盘子里的叉子,麋因一边插走了一块彩色食物块,一边随口咬了一小边,然后放回了詹雪的盘子,并且一本正经地解释:
“议员先生,我完全是为了帮您试毒,就像以前封建王朝的皇帝一样。您现在身处危险里,最好吃我试过的东西。”
詹雪放下了叉子,用雪白的纸巾擦拭了一遍嘴角,然后平静地问:“我之前得罪了你吗?”
麋因满头问号,“没有哇!呃……之前我们之间虽然有点误会,但是金钱已经弥平了全部的误会,我现在对您只有对待甲方那种无上的尊敬。”
他点点头,又问:“那就是你对违逆上位者有什么特殊癖好,不然无法解释你现在的表现。”
麋因怔住了,她悄悄偏向靳京那边,低声问:“我有吗?”
他偷偷回答:“确实,这可能也是夏娃的基因里带的特性。”
麋因忽然正经起来,满脸严肃地盯着詹雪,“先生,眼前的局面非常紧张,我需要您完全地配合我。越是危险的境况,越是不能讳疾忌医,不管什么样的细节,都希望您能和我们分享。”
詹雪放下叉子,无奈地瞟向她,“那你跟我说说,经过了这半天的调查,你有什么发现吗?”
麋因沉吟了一阵,“嗯——经过了有限的调查,目前我只能肯定寻常的传播途径都没有问题,比如空气、水源、食物、衣料……这里的大部分东西都是我们所有人共享的,只有少数几样是您专享,哦对了!您一个人专用的东西,最好跟我报备一遍。”
雪臣在一边听得十分认真,下意识总结,“詹先生的卫生间是他私人专用的,别人都不能进。专属电梯只有我们家臣,还有其他议员能使用。办公室除了我和家主能进入,再就是固定的清洁机器人每周打扫。”
麋因眼前一亮,“很好,那我们就逐项排查!从现在开始詹先生不能离开我们的眼睛,包括上厕所,我也得跟着他。”
雪臣嘎一声就缄默了,一脸自觉闯祸了的表情望向了詹雪,期期惶惶等着他责骂。
吃完了午餐,靳京揪扯住麋因,跟她蛐蛐:“你有把握吗?再找不到病毒的来源,我怕詹议员快要把我们灭口了。”
“有一点,其实我在拖延时间。”
他眼角下垂,露出十分无奈的表情,“我就知道……你在调戏詹雪?”
“当然不是!”麋因为自己的正派人格做出强烈抗议,“我是在拖延时间,好好想想怎么对付珈若病毒。光是找到了传播途径,我们的甲方肯定是不满足的,他肯花两千万,必然要看到确切的成果。”
“那你找到了吗?”
“呃……”麋因比划出两根手指,比了一个微小的手势,“我找到了一点点的根据,目前还不能肯定。”
他好奇起来,“什么根据?”
“你想想,暂且不管传播途径,假设珈若病毒潜藏在这间楼里,怎么能把传染对象锁定在詹雪身上呢?他们刚才说的,所有的议员都会出现在办公楼层,怎么能保证不感染别人呢?”
靳京手捧着下颌,思考了一会儿,“那就是……通过一种独具私人特色的特质,比如……骨骼面相、声音、指纹、基因……”
“还有,要方便检索到的特质,识别指纹和基因都需要借助特殊工具……”麋因蓦然抬头,仿佛想到了什么,猛一扭头又冲回了屋里。
詹雪还没离开餐桌,他的空餐盘还放在面前,麋因一个箭步冲上了桌面,也顾不上其他人的眼光,踮起脚尖够到了头顶的水晶吊灯,跟只大马猴一样垂挂在吊灯上,随着来回摇晃。
詹雪和雪臣一起仰头,沉默地看了半天。雪臣甚至已经麻了,也不会再生气了,扭头欲言又止地看了眼靳京,又抬手指了指头顶上,“她……这是什么毛病犯了?”
靳京没理会他,径直跟到桌边,仰视着上头的麋因,“找到了吗?”
“找到了!”麋因费劲地拽住吊灯,分别查探过每一颗花苞形状的水晶灯泡,忽然有所发现,嗨呀一声发力抓住了一颗,姿态就像……吊在香蕉树上的大马猴,龇牙咧嘴冲下面的靳京招招手,“你帮我……把这个拧下来。”
靳京同样一个箭步跳上了桌子,他的体重比麋因重得多,震得桌面的餐盘飞起来,又哐啷一声落回原地。他手长腿长,不需要踮脚,一伸手就摸到了灯泡,旋转两下拧下来交给麋因。
她小心翼翼地用几根手指接触到玻璃花苞,端到詹雪面前,对着他面无表情的脸说:“看,这个东西,很眼熟吧?”
詹雪默默点头,“确实眼熟,每天都能看到。”
雪臣绷不住地提醒她,“这个水晶吊灯十万星币,一颗灯泡也值几千,打破了要赔的啊。”
麋因恍若不闻,从腰间工具包里掏出螺丝刀,小心地摘掉了上层的玻璃罩子,露出里面的灯管结构,又捧高了一些,几乎贴到詹雪脸上。他往后一闪,躲远了些,嘴唇嗡嗡,吐出蚊蚋般的声音,“这是什么?”
“这是黄光晶片、蓝光晶片、红光晶片。”麋因一一指过每个组件,雪臣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现在不是上机械理论课的时候,你能不能说重点?”
“重点来了。”麋因又掏出只长柄镊子,夹开上层的胶层和荧光体,“这里的东西,绝对不应该出现在灯泡里。”
其余三个人一同倾斜过来,脑袋凑在中间望着花苞形状的小灯泡,靳京作为代表问出声:“那这是什么?”
麋因嘶了一声,“这个问题嘛……就不太好回答,因为这个东西没有出现在市场上,是个私人订制的特殊插件。”
她把灯管底部的东西摘出来,用剪线钳切断了上面的连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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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掉了外层壳子,又用镊子夹住,呈现在詹雪面前,“简单点来说,这是个发送装置,通过声纹触发,向你定向传送微量的病毒粒子。就像个……为你专门定做的毒气香薰。”
詹雪拧起眉心,就着她的手看着那个小装置,“声纹触发?怎么触发?”
麋因露出会心一笑,“一开始我也想不通,但是现在我发现,其实很简单。是靠一个关键词——雪臣。”
真正的雪臣在旁边一挑眉,下意识地反驳,“你不要胡说!挑拨离间的我见多了,当面硬编的我还是头回见!”
麋因摇摇头,好像在感叹他的愚钝,“你听我讲完啊,之所以我认为是这两个字,因为只有詹先生会直呼你的名字,别的人都会称呼你雪秘书,他们不敢叫你的名字,所以这两个字是詹先生的专属。当他叫出来这两个字时,藏在灯里的发送器就会被触发,会不停地向你传送珈若病毒因子,积累到一定时间,你就瞎了。而我们……单纯是很不凑巧,或者说巧合得过头的倒霉蛋而已。”
詹雪听了她半天解释,又垂头看着她夹起的组件,脸上表情莫测,神思静静涌动,半天才慢慢问:“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嘿嘿,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追问。”麋因挂起服务性的微笑,但慢慢笑意减淡了,变成尴尬的心虚,“其实我觉得到这里就可以了,光凭这个装置反追踪是很难的。你的危机已经解决啦,生活重新回归了平静,又变回一个乏味的有钱人了,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她慢吞吞爬下桌子,结果詹雪忽然动手,一把钳制了她的手腕,拖拽得她差点跌下来。
“哎!怎么回事?怎么还动手呢!”靳京扑过来要打开他的手,詹雪顺势张开了手掌,任由麋因抽手出来几步跑远了。他的表情不变,还是波澜不惊,但唇角勾起调侃的弧度,“到这里就可以了?你不好奇,珈若一族为什么要费尽工夫,用这么麻烦的办法来害我吗?”
麋因下意识回了一句,“还能为什么,你们这些议会里的议员,整天不干正事,就是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之前珈若病毒泄露,搞得珈若家族名声败坏,跟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搞不好就是你干的吧……”她讲到一半忽然醒悟,捂住嘴巴,慢慢扭头看着詹雪,声量小了很多,客客气气说,“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些都是我瞎说的。你、詹先生风光霁月,胸怀坦荡,肯定不会这么计较的……吧?”
他逐渐加深了这个促狭的笑,“你刚才说的是光凭这个装置,反追踪很难。很难就代表不是不可能,以你的能力,一定可以办到的。”
麋因苦着脸,不情愿面对这个场面,皱巴巴地瞅着他,“哎呀……我对灯发誓,靠着这个小端口反追踪……除非夏娃在世!或者……”
“或者什么?”詹雪学着她的模样歪过头,竟然露出几分惊悚的俏皮。
麋因倒吸了一口凉气,微如蚊蚋地吐出几个字,“除非你能帮我再制造出几枚胶囊,让我多几次用夏娃体验卡的机会。”
靳京最先急了,“不行!你说过,三枚胶囊是夏娃定下的极限!而且你每次用那个胶囊,都会造成一定程度的脑损伤,你要玩死自己吗?”
詹雪双手交叠,垫在自己下颌,手指轻轻敲击着自己手背,还是歪过头望着她,浅棕色的眼珠在水晶灯下散射着星星点点的光泽,看起来十分具有迷惑性,仿佛挂了薄薄一层蜜糖,“好呀,我可以帮你制造。这件事对你来说好处更多,就算不使用,留几张夏娃体验卡在手里,你也安心一些。”
麋因转开头,不愿意看着他,但是她心里清楚,自己已经被说动了。
靳京噌噌踏着脚步走过来,抓起她的手半拉半拖着出了门。
“你现在不清醒,你现在不能做决定!”
麋因有些诧异,还有些委委屈屈,“为什么不能做决定?他说得很对啊,有几粒胶囊掐在手里总归是好的。”
靳京气得上火,急得舌头差点捋不直,“你看不出来,他在诱惑你吗?”
“……确实没看出来。”
“詹雪不单是个心思深沉的有钱人,他还是个超级复杂的大家族族长,你也是个家主,只不过你的家没落了,但是你一定明白要当好一个家主,肯定不能是个天真无邪的小白兔,必须要精通阴谋诡计,擅长算计人心。”
麋因沉默了半天,“……怎么听着感觉你在拐着弯骂我?”
一门之隔的屋里,雪臣盯着眼前轻合的门板,轻声问旁边的詹雪,“家主,你说他们是不是知道我们能听见,所以故意骂给我们听?”
36. 第三十六章
麋因回家之后,又持续了几天闭门造车的日子。她跟以往一样,闷在办公室里不出门,也不吃喝,光靠着注射营养剂,摄入的只有咖啡因。三天之后,鲁比尼终于无法忍受,哐叽一声砸开了她的门,风风火火地冲进来。
“我有事跟你说!”
麋因默默从排列满各种矩阵模型的光屏前抬起头,宛如一个从梦游状态恍然惊醒的病人,她甩甩头茫然说:“你要说啥,说吧。”
鲁比尼脚步重重地踩进了门,姿态十分强硬,口吻雄壮恢弘地说:“我报了一个相亲会,离开家几天,这些天得你自己照顾贝尔那个老家伙了。”
“……你抽风了?”麋因先是摆出一张不可置信的痴呆脸,然后抽搐了几下,把一句走调的问话问得龇牙咧嘴。
鲁比尼哼了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胸肌,“我怎么了?我就不能拥有幸福吗?我凭什么不能去相亲?”
麋因满头问号,被她的三连问搞得张口结舌,“你、你……我、是的,你当然能去相亲,但是……现在混杂种数量很少吧,你想通过相亲认识一个太难了。”
鲁比尼伸手一指她,“你不相信爱情。”
“……我相信。”
鲁比尼又一伸手,粗壮的手指尖戳了戳她的肩膀,“那你不尊敬爱情。”
麋因头痛不已,抬手捂住半边脑壳,“我尊敬爱情,但是……要是真的有个雄性动物通过相亲会认识你,还要跟着你回家,那肯定不是爱情,那叫诈骗。”
鲁比尼把双手一叉腰,“我还需要你教训?我难道不知道什么叫诈骗?放心吧,我活了大半辈子,经验丰富,见识广博,没有人能骗我,我走了!你把贝尔照顾好啊。”
麋因拧起眉,不解地看着她的背影,叹出一口气。
接下来两天,她的日子就不太平静了,过得比较……波涛起伏。
贝尔的睡眠很碎片化,一个是因为他年纪大了,觉少睡得浅;二是贝尔年轻时跟麋因的状态很像,一天天仿佛有使不完的牛劲,经常搞起研究来发几天的疯。之前都是鲁比尼照顾他,鲁比尼身为混杂种,睡眠时间也很短暂,而且身强体壮,作息可以完美贴合贝尔。
早上通常五六点钟,他就醒了,闹喳喳地从床上蹦起来,然后就光着身体满屋里乱跑,如果这时候不能出奇招吸引他的注意力,不肖几分钟,周围的邻居就会集中到门口抗议。
麋因乱着头光着脚,一手举着煎锅,一手拿着薄煎饼冲进屋里,诱哄的语气追在贝尔身后,“吃饭饭!过来吃饭饭啊,别跑了!”
追逐持续了十来分钟,终于把贝尔按住,哄到桌边上。清早的晨练算是结束了,麋因总算能松一口气,赶紧趁着他吃饭的工夫打开通讯器,跟詹雪汇报几句工作进程:
“好几天了,你对胶囊的研究进展如何?”
麋因迅速拢了几下一头乱毛,素面朝天进入镜头里,“快了快了,再给几天啊。”
詹雪倒没有不耐烦,更像调侃地问:“那究竟是几天?秘书室交给我的报告都要有具体数据,你不单只有口头汇报,还这么抽象。”
麋因心烦地耙梳了几下两侧的碎发,开启了专业忽悠甲方的模式,“短则三五天,长则……三两周,关键是我还有几道关卡没突破,现在不好说啊。”
詹雪眼光移转,看着她身后的环境,“我已经说了,让你到詹氏的实验室来工作,你偏要窝在家里,我不懂为什么?”
麋因瘪起嘴吐槽,“你有那么多家务机器人,还有一大群家臣伺候,没几件事需要用亲力亲为。我可不一样,我现在离不开……”
她还没说完,桌对面的贝尔猛一下子蹦起来,两只手拍着桌子,幼稚地大吵大嚷:“我要挖鼻屎!鲁比尼不让我挖鼻屎,鲁比尼可恶!”
麋因赶紧抽了两张纸巾塞给他,“好好,你自己去角落里挖啊,轻点挖,别把鼻子挖破了。”
詹雪通过镜头,沉默地观看了整个过程,啧了一声问她:“需要我帮忙吗?我可以把家务机器人和家臣借给你用。”
“不用了,你借给我干什么?就为了帮老师挖鼻屎吗?”麋因挥挥手,心烦意乱地时说,“没事我挂了,咱们也不用每天通讯吧,我在市场上的口碑一贯都是最优,你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反正再给我几天,胶囊的配方马上就搞清楚了。”
挂掉了视讯,詹雪回味了一下刚才的幽默气氛,一手支颐笑了半晌。站在旁边的雪臣丧着一张脸,不情愿地问:“为什么要听凭她的安排?我们明明占据完全的主动,麋因分明很弱势,直接把她抢过来……”
詹雪抬手一挡,阻止了他的话,“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我很好奇,夏娃一脉是怎么沦落到现在的地步?你看看麋因,每一届的后裔都继承了尖深的技能,手里还抓着几张王牌,为什么会一代一代没落到现在?”
雪臣正经起来,“我调查过,实际上夏娃的家族一直过得不错,直到30年前,也就是新历189年,前线的星舰战队探查到新生的虫巢,但是联邦没有马上反应,议会当时的打算是等待星盟解决,保存蓝星的力量。当时是夏娃家族率领家臣奔赴前线,趁虫巢未孵化解决了虫患,但他们的势力损伤殆尽,整个家族一蹶不振。”
詹雪听了整个过程,垂眼思考了半天,“这么说起来,夏娃一脉是蓝星的忠臣良将啊,那道免死金牌给得倒也正当。不过他们的所为还显得联邦极其软弱无能,实际上让我们10人议会很没面子。”
“那答案就很明显了,”雪臣一展眉,点出了关键,“就是因为夏娃家族不按照规矩来,他们不遵守系统内的规则,就会埋头苦干,横冲直撞,所以才落到如今的境况啊。”
上午9点时,靳京准时上门来接手贝尔。
“我带他进去洗澡了。”他靠在卫生间门口,朝着麋因一招手,转身押送贝尔进去。
贝尔还是大吵大嚷,“我不洗澡!我不哇,你们欺负我!”
麋因长舒了一口气,松垮下来靠在墙上,脑壳往下耷拉着。
“鲁比尼走了两天,连一声平安都没报过,也不知道她那边究竟怎么样……”她一边嘟囔,一边抬手点亮了通讯器,吭哧吭哧发了条信息过去:
相亲相得怎么样了?
原本以为鲁比尼不会回信息,结果她一垂手,就听见叮一声,通讯器收到了一条回信:
相好了一个,给你看看。
随后一张图片被传送过来,麋因打开一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咳了半天。
上面是个青春少年,也就二十出头,一张花瓣般雪嫩的脸蛋,舒展着灿然皎洁的笑。他穿得也很……新潮,一件粉色皮革小外套,勾勒出一截细窄的腰身,十根指头上涂着彩色条纹,脸上的妆容也精致完美,把麋因整个看得呆滞下来。
“鲁比尼你……你也太造孽了吧?”麋因对着照片皱着脸看了半天,忽然感觉到一股莫名熟悉,“咦?我是不是见过这个人?”
她怎么想都没有结果,等贝尔哭唧唧从卫生间出来,又把照片拿给靳京看,他也说:“确实挺熟悉的,我也感觉在哪里看过。”
“你说……会不会……鲁比尼在骗我?”麋因慢慢扭过头,眨巴着眼睛望向靳京,“她是不是早就跟对方勾搭上了,而且已经暗通款曲很久了,这次只是借机在我面前挑明?”
“……”靳京的沉默震耳欲聋,“你……的脑回路是怎么转的?难道不应该怀疑她随便盗了张图骗你吗?”
麋因老大的不情愿,“一向都是我比鲁比尼聪明,她从来骗不过我,要是随便弄张图就把我骗过去了……这不是显得我很弱智吗?”
靳京又看了一眼通讯器上的人像,组织了一下语言,委婉地问:“你睁开眼睛,拿掉滤镜好好看看,这个人跟鲁比尼配套吗?”
麋因皱着眉思考了半天,慢吞吞回答:“我听说,世界上有一种恋兽癖……”
他的表情可以用惊悚来形容,眼睛瞪得奇大,蓝瞳微微收缩,“不要再说了,麋因,你平时都在网上乱看些什么东西……”
贝尔穿着大花裤衩狂奔而过,裸//露着骨瘦如柴的上半身。麋因无奈转移了视线,把他按回轮椅上,推到他的卧室里,“老师,你说你每天也不好好吃饭,哪来的这些牛劲?”
靳京跟在后头噗嗤笑了,“跟你一样,你倒像是从贝尔老师那遗传来的。”
她无奈地垂着脑壳,盯着前面又安静下来的贝尔,“老师年轻的时候很出名,在整个中心城都算是顶尖机械师,根本不输现在的詹星瀚,但是……城市兴建,高楼垮塌,星穹旋转,岁月史书……就连夏娃也会埋没进历史的灰尘,贝尔老师的那点声名当然也撑不了几年。”
靳京也忍不住感慨几句,“我也搞不懂那些付出了偌大的牺牲,非要搏一个联邦奖章的人。”
麋因掏了掏口袋,把自己在啵唧电器的工牌掏了出来,“其实嘛,表扬的奖章、或者虚无的名声,就跟这张工牌一样,就是一种简明的标签,贴在人的身上。这张标签代表着我们的身价、我们的劳动力值多少钱、我们在系统当中的地位……”
贝尔忽然开口说话了,说出来的东西还很正经,“我是……国家科研院的……主任……叫我贝尔主任。”
“你看,就连贝尔老师也很在乎自己的标签,但凡能把标签弄得好看一些,大概谁都愿意付出偌大牺牲吧。”
“夏娃就很反对这张标签……”他嗫喏着嘴唇,挤出几个字。
“对啊,夏娃一定要倒反天罡,把联邦的基础建构打烂,所以她不是把自己玩死了吗。”麋因把贝尔停在卧室中间,打开衣橱翻捡出来一套居家服,往贝尔身上比量几下,他忽然一扭头,直勾勾瞅着麋因又开口了:
“你的毛病,就是太容易钻牛角尖,把一件简单的事搞复杂。”
麋因一怔,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我的毛病?老师你真会扎心,明明自己都糊涂了,连自己姓什么都记不住,竟然还记得我的毛病……”她念叨了几句,若有所感,忽然嘶了一声,丢开衣服跑到办公室,盯着屏幕上的几团矩阵模型。
“老师说的很对,我总是想得过于复杂,其实谜底很简单,没有那么绕……”她双手飞快地敲击,快速排除了几个模型。看到她沉迷工作,靳京只好耸耸肩,帮贝尔把衣服穿回去。
闭门造车的第三天,麋因终于疯了。
她在半夜时分,像只跳脱的大马猴一样冲进了隔壁靳京的房间,蹲踞在他的床上,两只爪子捏住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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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膀前后摇晃,“成功了!我成功了!”
靳京被她吓得抱紧了自己的小被子,跟着她大喊:“成功什么?什么东西成功了?”
麋因张开手,用两根手指的尖尖捻起一枚纯白棋子般的东西,双眼瞠大,瞳光涣散,棕色的长发炸开,简直像食人花成精。
靳京艰难回过神,先安抚了一下自己炸膛的心脏,“那颗种子我认识,就是你从夏娃手里继承来的那颗嘛。”
“没错,这是一个具象版的矩阵说明书,上面藏着夏娃身前见过的所有矩阵,只要有办法开始检索……”
“那、那你有办法了吗?”
“没有!”她又哀嚎了一声,以一个头槌的凶猛姿态扑到靳京身上,“我没有办法!我是个废物!”
“好好……没关系,是个废物也没关系。”他差点被砸得断气,气嘶力竭地拍了拍她的背心,“又活了一天已经很厉害了,没有办法就没有吧。”
“但是!”她猛一下子又活了过来,抓起那颗种子,双眼亮得惊人,“我可以用笨办法!我就不检索,一个一个矩阵模型地翻下去,你猜怎么样?!”
靳京吓得瞪大了眼睛,呆滞地回答:“结果你……找到了?”
“没有!我没找到!!”她仰着脸,开始哀嚎。
靳京抹了一把脸,长叹一声,“麋因你是不是偷鲁比尼的酒喝了?”
等到她嚎够了,麋因把遮着脸的手露开一条缝隙,透过两只手掌中间的缝怪异地看着他,“你怎么不往下问了?”
“哦……”靳京努力从无数问号和一片混沌里找到了一丝理智,“那我问了……你喝了吗?”
“不是不是!”她又跳起来,两只赤足踩在靳京身体两侧,以一种极端别扭的姿势盯着他,“我没有找到真正的矩阵模型,但是我翻到了一个相近的,跟我自己画的几个模型一一对照之后,终于找到了最终答案——”
靳京揉了揉眼睛,完全从睡意里清醒了,“所以说,你已经找到复制胶囊的办法了?”
“没错!”麋因发泄够了,似乎也恢复了正常的模样,跳下他的床,先把种子好好揣进兜里,再骄傲地仰起头,“大功告成,任务完成了,钱也赚到手了,甲方也陪好了,你知道我现在多开心吗?”
“……刚才,真的看不出来你多开心。”
“我们出去庆祝一下吧!”麋因跳着脚,双手合十,眼睛扑闪扑闪地盯着他。
“现、现在?”靳京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凌晨2点,振工路一条街乌漆抹黑的,路灯如豆,气氛凄然。
“对呀!中心城的全名是什么?星域中心不夜城!这是个没有夜晚的城市,你还没看过吧?”
他的反应是撩开窗帘,探头往外张望了几眼,“没有夜晚?那外头的是什么?”
麋因一扯他的手,亟不可待,“走吧走吧!我身为黑市一条街资深老炮,带你去最好玩的地方!”
等到靳京置身所谓的“最好玩的地方”,他被面前的繁华热闹惊到了,一时做不出反应,只是瞪大眼睛,盯着眼前金色的华光。
一阵热烈的爆竹声从身侧极近的方向炸开,漫天彩色纸条纷纷降落,地上本来就堆积了一层踩烂的尘屑,新的彩纸和粉末又堆积在旧的上面。几个服务型机器人,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拉开纸筒之后开始播放声量巨大的广告:
“开盘啦!机器人对战盘口开启,大家快来下注啊!”
更有一只机器人走到跟前,热情洋溢地冲着麋因宣传:“麋因小姐你又来了,快点里面请,VIP包厢还有空座的!”
靳京默默转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所以,你说的最好玩的东西就是……大半夜跑出来赌钱?”
“这怎么能叫赌钱呢?机械师的事能叫赌吗?这叫……”麋因绞尽了脑汁,终于想出来一个挽尊的词,“这叫寓教于乐。”
靳京点点头,“也行吧,但是……你骗骗自己就算了,千万别拿这一套去教小朋友。”
麋因刚要抬脚进去,身后跑过一大群人,喧嚣吵闹,叽叽喳喳的,把她撞得原地打圈。靳京一把将她捞住了,两个人挨在一起,看见远处浩浩荡荡的人潮汇聚到某一处,看起来正在举行一场声势壮阔的仪式。
“那里在干什么?”麋因诧异地问。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说自己是中心城资深老炮,什么世面都见过吗?”靳京嘀咕了几句,身边跑过的一个小女孩蓦然停住,冲着他们招招手,笑得异常灿烂:
“快点来啊,离珈的演唱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麋因歪着头,不解地嘀咕:“离珈?歌手吗?”
靳京抬肘戳了戳她,用目光示意她抬头,看着头顶一副高高悬挂的巨幕广告,“就是上面那个,眼熟吗?”
麋因顺着他的示意抬头,发现巨幕广告上勾勒出一个少年的半身相,他的模样玉雪可爱,穿着件单薄的粉色针织衫,更显得毛茸茸娇嫩嫩的。麋因确实感觉十分眼熟,沉吟了一下,蓦然醒悟,“这不是鲁比尼给我找的干爹吗?难道说……她找的还是个歌手?”
靳京不可置信地扭过头,一顿一顿地说:“难道你还没想通,鲁比尼真的是随便搜了张图骗你?而且,搜的还是个大明星。”
37. 第三十七章
麋因先举手,萌萌地说:“我想买张票去看看。”
靳京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看?看什么?”
她的手指指向头顶,人站在那一幕巨大垂幕广告牌下面,“去看看我干爹……那个歌手的演唱会。”
靳京两相权衡了一下,与其在这里赌钱,放任她沉迷在不良嗜好里,还不如过去看热闹更好。于是两个人挤进摊位买了两张票,还得到了两个号码。
麋因看着自己手背上的激光纹章标记,“我是1250号,你是几号?”
“3340号。”靳京也把自己手背上的号码亮给她看,“这是干什么用的?”
“唔——可能有抽奖活动。”麋因随口猜测,身后的人群推挤着,涌动着,连带着两个人不得不向前行进。人群摩肩接踵,把原本宽阔的街道装满了,大家大多带着灯牌和亮闪闪的装饰品,一时街面上汇聚着流动的光源,造成了另一种缓慢流转的光污染现象。
前方的舞台早就搭好了,在喧天的尖叫声里,歌手离珈终于出现。他跟广告牌上的形象差不多,穿得也是那件毛绒可爱的粉色针织衫,缀着几团毛球,整个人就像一块粉嫩香甜的小蛋糕。
“离珈!离珈——”
尖叫声更加热烈,刺得麋因不得不捂着脸,加上头顶不时略过扫描全场的电子蝇眼,她十分怀疑不慎被记录下来的镜头,会成为自己的黑历史。
一阵动感的电子乐蓦然间震慑全场,之后鸣响起清亮而极具穿透力的唱腔,清泉一样柔滑。虽然麋因不追星,也不怎么会欣赏艺术,但能打动一个钢铁直女的歌声,专业性方面肯定值得肯定。
两首歌之后,现场的广播又响起,由服务性机器人充当主持人,宣布了一条十分炸裂的消息:
“今天我们会从现场的观众当中随机抽选一名幸运者,这位幸运观众将拥有与离珈单独相处5分钟的机会!”
这条炸裂消息点燃了气氛,将现场的尖叫推上了全新的高度。麋因觉得自己快要被吵聋了,前方舞台背景又发生了变化,虚拟出一面数字屏,上面正在随机变化着不同数字。机器人变化了一个极具诱惑的口气宣布:“下面——这位幸运之人是谁呢?三——二——一——”
“恭喜3340号观众,请您举起手来,让我看到你!”
在极度热闹、沸腾、炸裂的气氛里,只有两个人一脸懵逼,面面相觑着。靳京马上开始推拒:“不不,我不去!和一个陌生人单独相处这件事情太尴尬了,我想死!”
麋因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感慨起来,“你真的好幸运啊!我长到现在,连再来一瓶这种小奖励都没中过……”
“这样的幸运给你你要不要啊?”
麋因摇摇手,“算了吧,我没有那种命,我怕会暴毙。”
台上的机器人等了半天,不见有人出来认,开始了催命般的广播,“3340号观众在哪里?请尽快出现让我看到。我们的号码都是每人一条,绝对不会弄错,不能转让不能出售的。请大家都确认一下自己的手背,上面有一枚光纹防伪数字徽标——”
麋因随意地催了两句,“你就上去嘛,有什么关系?就大大方方地进去跟人家聊几分钟的天,他又不会吃了你。”
他眼光无奈地下垂,终于下了决心,指了指自己的通讯器,“好吧——但是你得开着通讯器,我进去的期间保证不断连!”
麋因很想笑,她满口答应,然后推着靳京,像是第一天送小朋友上幼儿园的家长一样,把他送上台。
周围是赤//裸//裸的嫉妒眼光,热射线都要把靳京盯穿了。他跟随着机器人去到了后台,麋因也赶紧挤出密密匝匝的人群,跑到舞台背面的出口等着。
怕环境音太过嘈杂,麋因把耳机挂上,静心倾听着另一头的通讯。现在只能听见靳京的呼吸声,他明显多了焦虑和尴尬,比平时在操作室里听起来的呼吸稍重了几分,他平时的呼吸声是轻而匀,稳而浅的,麋因甚至动过录下来晚上睡觉听的念头,但是因为太变态放弃了……
她摇了摇头,把跑偏的念头转回来,耳机另一头出现了新的声音,和刚才在舞台上清澈暖流般的音色微微不同,对方的口吻彰显的气质竟然来了个180度大反转,他尖尖的音色十分不屑,尖刻凉薄地轻嬉起来:
“怎么还是个男的?”
服务型机器人陪着小心回答,“那还不好吗,至少不会扑上来亲亲抱抱,为了您专门挑了个男的。”
一种压缩织物的轻微响动,加上迅敏的空气流动声,可以想见离珈把自己甩到了某个软垫上。他此刻的姿势一定十分狂野,仰躺着斜过身体,目光大概扫视过靳京,懒散地扯起上唇,“长得还挺俊的。”
靳京一声不发,麋因估计他正在脚趾扣地,避免自己尬死过去。
另一种声音加入了现场,那是个冰冷梆硬的男中音:“星域站台附近几条街都已经封锁,保证安委会进不来,磁暴兵已经就位,开始袭击吗?”
离珈那边传来几声轻敲,大概是他的手指在叩击着某个平面,他微一沉吟,又扯着懒散的腔调问:“詹雪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没有,他始终很沉默。”
“哼,”离珈的声音尖冷起来,麋因能穿透声音想象出一副眉眼压低,眼光冷锐的表情。“詹雪真能忍啊,我看他是不想要眼睛了。跟他们说,动手!”
那个男人离开后,离珈终于把目光投向靳京身上,作为最不应该出现在现场,意识到自己不慎参加了一场阴谋恐袭的人,靳京赶紧表示:“我只是个普通人!我没有氏族身份,我的嘴很严,而且我的记忆力不好,一出了这个门,保证把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一派平静当中,大概是离珈点了点头,他的口气里带上了一丝笑腔,尖刻不见了,调侃的意味很重,“我相信你说的,不过我打小接受的教育是别管他们说了什么,要把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
靳京似乎还想说点什么,麋因甚至听到了他嗫喏的唇齿音,但马上,空气中出现了奇怪的嗡鸣,离珈的声音夹杂着类似电音的颗粒质感:
“菌落、沮洳、诃子——”
“骕骦、陶钧、谡谡长松——”
他念出了一些莫名其妙、毫不相干的词之后,嗡嗡的鸣响更嘈杂了,在耳机里横冲直撞,搞得麋因脑壳胀痛。
“听好了,你之前什么都没听到,我们聊了几分钟,你对我的印象很好,然后你就走了。”
靳京没有波澜起伏地应声,“我知道了。”
麋因在外面快要炸锅了,她想冲进去救人,但是低头看了看自己,明白这个主意很蠢。她又抬起手想报告安委会或者城防局,但是马上想到了刚才听到的内容,附近几条街已经被封锁,短时间内恐怕没有人能冲破封锁。而且眼前局面紧张,时间紧迫,也没有工夫搬救兵了。
他念的那些是什么意思呢?麋因一着急,忽然灵机一动,是一种声纹触发方式!能通过声纹触发的……只有珈若病毒啊!
她原地坐倒,打开通讯器,开始把刚才几个词汇的声纹一个个对照描绘成矩阵模型。
“如果每种声纹像一道锁,就应该有对应的钥匙……”
她这边忙到起飞,耳机里又听见离珈的声音:“留着你没什么用,但是就这么放你走嘛……要不然,你自己了结一下!”
来不及了!麋因抓起通讯器,照着粗粗演算出来的几个声纹大喊:“螺距、入寂、自决。”
“双星、哜哜嘈嘈,呃……”
靳京从浑浊的意念里挣扎出来,他还在懵懵懂懂,但如同从一汪静水里浮出头,忍住嗡嗡的耳鸣声,走过去一伸手,把离珈从软塌上扯起来,拎小鸡一样提在手里。
“说呀,怎么不说了?现在不牛×了?”
离珈瞳孔地震,眼珠子正在眼眶地乱动,慢慢往下移动视线,追着他手腕上的通讯器看。
靳京扯开唇,露出一线锋利的笑,“你有妖法,但是我有小伙伴,看来还是我的挂比较强。”
麋因无语地隔着通讯器吐槽,“什么妖法?那是珈若病毒……”
离珈恍然醒悟过来,“你们竟然知道珈若病毒?你们到底是谁?”
靳京放开了手,一时迟疑不定起来,“完了,这下灭口的双方转换过来了,我……”
“没事,你下不去手我可以,让我来。”麋因嘴上占了些便宜,高高兴兴地搓手手,一撩开面前的帷帘推门而入,却忽然愣住了,看见眼前并不是个封闭的室内空间,而是一团姹紫嫣红的烟气里,到处飘散着迷乱的幻彩霓虹,光怪陆离。她震惊地走了几步,逐渐意识到,自己正迷失在一个幻觉里,这里的一切应该不是真的。
她失魂落魄地走了一段,拨开许多团飘忽湿滑的烟雾,四周高纯度的色彩晃得她眼睛痛。烟雾和气团中间空处,是一张矮榻,铺着许多层织物和软垫,上头斜躺着离珈。他两只手揣进怀里,似乎已经等了良久。
“来了?过来,我们详细地谈谈。”
麋因莫名其妙,光盯着他肉粉色的指尖看,她小心翼翼地走近,先蹲下看了看床底,又掀起一层垫子,作势要钻进去的样子。
“你、你把靳京藏到哪去了?”
离珈快活地跳下地,勾着她一侧肩膀,态度十分轻佻,“这下,夜游的搭子转换过来了,你说我们去哪玩好?”
麋因瞅着他,下意识把真话说出口了,“你好像有病……”
他一挑眉,修剪得细细的两弯眉颇显文弱,但笑得深沉精鬼,继续搂着她往前走,“你没得选,现在只能按照我的意思来。”
“因为我在你的幻觉里?嘶——不对。”麋因琢磨了一下,改口说,“我不可能进入你的意识,你也不可能轻易把意识实体化,所以这一切同样也是珈若病毒构建出来的,只要涉及矩阵,就能破解开,只要找到关键……”
他抿起嘴唇,压抑下短暂的不爽,又勾起那一抹邪肆的笑,“你真无聊!周围这么漂亮,你却只想着病毒。我告诉你,其实很简单,你只要把我哄高兴了,我就会带你出去。”
麋因理智地想了想,逐渐明白过来,他一定是在试探她,想搞明白她为什么知道珈若病毒还有声纹的破解方法。同样她也想把他藏起来的靳京找出来,双方都在忽悠对方,就看谁先上钩,谁先露馅。
“好啊。”她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你想上哪玩?”
他揣着手,笑嘻嘻答:“我想去你家。”
“……我家一点都不好玩,除非你喜欢给老大爷端屎端尿……咦?我知道带你去哪玩了!”麋因抓住他的手,穿过了帘幕,走出这一团霓虹光彩。外面的情景跟室内差不多,弥散着层层瑞蔼,将夜晚的天空转换成怪异的苍白色,好像置身在底片里,颜色都是反的。
原本是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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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跟靳京出来玩,所以麋因一直收敛得乖乖的,既然换成了这个搞不懂目的、还奇奇怪怪的离珈,她也没有什么顾忌了,大大方方带着他进了机械师乐园。
离珈转头四处看了看,“这个破地方是……垃圾场?”
麋因拨弄了一下挂在墙壁上的破名牌,标记着机械师乐园几个字的金属牌上锈迹斑斑,她点点头,“说对了,这里的本质就是垃圾场,但是我把这里当成零钱包。”
“什么意思?”他还想问清楚,就看见从入口慢吞吞滑行出来一台型号老旧的机器人,扫描辨认出麋因,用粗哑的电子音发出沮丧的叹息:“你怎么又来了?你缺钱直接找黑凯乐拿不好吗?我们这个小盘口实在招待不起您这尊大神了……”
麋因敲了敲它圆筒形状的脑壳,从后颈弹开的盒子里抓了一把筹码,随口回答:“我就带朋友来玩一玩,多退少补,不拿你的钱。”
离珈一路拧头看着被丢在身后的机器人,“我也是祖祖辈辈定居中心城的人了,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那是当然,你的出身还有地位,注定了高高在上,吃饭用金汤盆,上厕所用金马桶,怎么可能自己跑到垃圾场来呢。”麋因其实没想正经解释,单纯是在调侃。她拉着离珈先登上了一台锈迹斑斑的机器,任由两个机器人把两人固定住手脚,在脖子上套了条铁环。
离珈莫名其妙,指着眼前油漆刷出来的粗糙字体,“这个2=4,双倍是什么意思?”
麋因简洁地回答:“就是每次押两个筹码,赢4个,得双倍的意思。”
他点点头,“哦——原来是个赌场,可是……为什么要把我们栓起来?还有,赌的是什么东西?”
“就是我们啊。”
他一愣,忽然感觉到自己两人正在上升,脚底的铁板正载着两人升到了顶点,让他有了一种不妙的危险预感,“什么意思?”
“很简单,这座塔高度十米,我们脖子上的链子长度是7米,计时开始后光屏上会显示出十个问题,超时一分钟铁板就下降一米,降到底答不出来,我们就会嘎掉。要是噶之前答完了,就可以带着双倍筹码走。”
“……”漫长的沉默之后,离珈发出变调的尖锐询问,“你竟然还说我有病?到底谁有病?!”
“开始了。”麋因指了指头顶,那一面破烂光屏上显示出一行文字:光子梭能量存储方式是谁发明的?
铁板也开始缓慢下降,离珈站不住开始暴躁地跳脚,“这算什么乐园?我看是个刑房吧!”
麋因一耸肩,“机械师乐园是什么性质,只是个称呼而已,你也可以叫这里机械师刑房。”
铁板很快降下了一米,还在继续往下,他气得顾不上麋因,仰起头大吼:“是蓝星科研院发明的!不对吗?就是蓝星……是夏娃吗?不然还有谁?”
麋因说:“是金眼瑞亚人发明的。”
铁板蓦然停下了,头顶的光屏闪烁了两下,字符变换,切到了另一道问题。
但离珈只顾着拼合自己崩掉的三观,“怎么可能?光子梭是瑞亚人发明的?不是蓝星吗?”
麋因耸耸肩,“我是这么学的,我倒不知道你从哪里学的。”
“学校教的!是国家学院教的,难道你想说学校教错了?你又是从哪个盗版书上看来的?”
麋因抬起无辜的眼神,“夏娃教的。”
他噶一下子停顿住了,“什么?”
“哦,我解释一下,不是夏娃亲自教的,我看的是她写的教材。”
他的表情从茫然转变成惊恐,“你到底是谁?”
麋因没回答他的话,而是仰起头,“下降了三米了,再不答题就会嘎掉哈。”
“我不玩了!”离珈失去了全部耐性,捶打着周围的铁板,“放我们出去!筹码不要了!”
麋因解释,“这里全是由机器人经营的,是程序在运行,没有活人,所以不可能中途停下。”
他一把扯住麋因的前襟,小臂上肌肉隆起,青筋浮现,几乎把她举了起来,“你玩我?把我们弄出去!我就不信,你难道还能和我一起死?”
麋因眉心微皱,奇怪地问:“所以说,你真的没法控制这个幻觉?你可以构建出这一切,但是你却没法控制?为什么?”
他被气得差点厥过去,几乎破口大骂,“你有病知道吗?你这个神经病!我们真的会死!幻境里死了,我们在外头也会死!!”
麋因似懂非懂,捶了下墙壁,朝天大喊:“加注,翻十倍。”
铁板的下降果然停止了,头顶光幕上跟着变化,将剩余的9个问题全部显示了出来
离珈的预感愈发不妙,战战兢兢地问:“什、什么意思?你又在搞什么东西?”
麋因平淡地回答:“很简单,就是表面上的筹码翻十倍,但是铁板也不会慢慢下降,十秒之后答不完问题,游戏就会变成蹦极,只不过是绳套套在脖子上的那种蹦极。”
“不、不是……救命啊!神经病离我远点——”
从跳楼机上下来后,麋因开开心心去出币口接筹码,离珈还蹲在一边狂吐不止。
她用双手捧着一小堆筹码,快乐地跑过来展示给离珈看,“我们去下一个项目吧,你想玩断头台还是摩天轮?”
他青白着一张脸,本来玉润雪白的脸孔现在像个幽灵,已经死了一大半。他幽怨地抬头,“我想死。”
38. 第三十八章
“断头台,名如其物,就是把你的脑袋固定在铡刀下面,双手从背后束缚住,头顶的铡刀高悬,计时器启动,就要在刀片落下之前完成心算,不然脑袋就会掉下来。”
“摩天轮,机制更复杂一些,悬挂在圆盘上的每个小卡厢底部都是带合页的翻板,旋转一圈没有回答完问题,翻板就会开启,里面的乘客就会掉下去。”
离珈迟疑地问:“就会摔成番茄酱吗?”
麋因摇摇头,“没有那么严重,圆盘距离地面也就七八米高,就是摔断腿,其实我也曾经失败过……”
他的表情难以形容,眼光好像在看着一个自残爱好者,“你……这个地方存在的目的是什么?真的有那么多人把刑房当成游乐场玩吗?”
“这里是属于贫穷的流浪机械师的地方,说白了就是专门给有点技能的穷人赌命的地方。那些混不下去的低端机械师们,经常会过来以小博大,赢点钱糊口。”
离珈还是不敢置信,脸上充满了迷惑,“所以你经常来赌?可是你不是一个高级机械师吗?你也不需要来以小博大啊。”
麋因垂下头,闷声笑笑,“这里以前不对外开放的,属于家庭内部的……私塾,我的监护人鲁比尼监督修建了这里的雏形,专门用来教育我。”
离珈的反应是惊呆了,他的眼睛缓慢睁开,瞳孔地震地看着她,“这里是你的教室?”
“对啊,你只见过别人家揠苗助长,没见过我们家这种,把地里的苗薅出来,手动抻长的吧?后来我的老师贝尔来到家里,他严厉制止了这种行为,私塾就关门了。比鲁尼又把这里分给了黑市,改成了一个奇葩赌场。”
麋因指着一幢幢好像现代金属艺术品的粗糙建筑,手指经过了断头台、摩天轮、旋转木马……最后落在中央小广场的残破雕塑上,语气比她真实年纪还沧桑,“这地方是我们的祖产,你现在踩在我的主场里,最好老实一点,我只想问几个问题。”
离珈根本不虚的,他收敛起来震惊表情,又露出轻佻的笑,走到那道残损破烂的雕像边依靠着,倾斜身体望着麋因,“你的主场?不见得吧。这个幻觉梦境是我造的,这是我的主场。”
麋因一抬手,“这不是辩论,我讨厌打嘴仗,这样吧,咱们用一个自己的问题交换对方的问题,你回答我的问题,我也回答一个你的问题。”
他想了想,同意了,“那我先问,你到底是谁?”
麋因顺着他的身位往上方仰望着,“你知道那道雕塑是谁吗?那是夏娃的……祖父。”
离珈呆滞了一下,脑袋飞快运转起来,“夏娃的祖父?你说这里是你的祖产,那你是……夏娃的后裔?可是……夏娃不是家族的第一代吗?没听说过她往上还有支脉呀。”
“这件事说起来就很复杂了,你恐怕得用……10个问题才能搞清楚。”
他叹了口气,也想起来了交易的规则,将手一摊,“那换你问了,你想问什么?”
“你之前在靳京面前说到的埋伏和袭击,是针对詹雪吗?”
离珈马上紧张了几分,“你是詹雪的人?”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然后才能交换我的答案。”
他危险地眯起眼睛,那张华丽单薄的脸孔现在充满了警惕,“好,我回答。你猜对了,我们原本今夜要奇袭詹雪的实验室。该你回答了,你是詹雪的人吗?”
“不是。该我问了……”
“停!”他非常不满,一抬手切断了她的话,“你一个字就打发我了?你、你分明和詹雪关系亲近,还特意关心有关他的信息,担心我戕害他,这样不叫他的人?”
“……你的戏挺多,脑补得挺厉害,我就随口一问,我不关心詹雪。”
离珈虽然气鼓鼓的,但是他没有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双手一叉腰,冲着麋因一抬下颌,“你问吧,反正……来日方长,我总会问出来的。”
这回麋因迟疑了良久,仔细斟酌地吐出几个字,“珈若病毒和詹氏秘密研究的电子寄生虫,是不是一种东西?”
“……”他抿起嘴唇,脸部的小动作充斥着一种自虐的狠劲,眉心夹紧,在把唇角咬破之前,蓦然一转身,“我不玩了!”
但麋因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兜不住笑意点点头,“那行吧。”
离珈出离了愤怒,“你分明已经知道了!你、你作弊!”
麋因一摊手,“你可以继续问,我没说不玩了。”
这下子,离珈的脑子终于转明白了,他恍然大悟,“不对!我们两个心里藏的秘密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你……你就没有几条不能说的秘密,你跟我玩这个游戏,就是在空手套白狼!”
麋因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我想知道的已经差不多了,这样好了,我送你一些信息,免得你总觉得自己亏了。”
离珈缓慢回过头,余光盯着她,“那你先说看看。”
“你跟詹雪仇恨这么深,但是你又拥有他们家的电子寄生虫技术,我猜,是詹氏内部的一些人偷偷跟你暗中交易。你是不是很奇怪,觉得詹氏很分裂,他们家族内好像藏着一支跟外部完全不同的势力?”
“你……你这是在给我送信息吗?这不还是在提问吗?”离珈终于不干了,他气哼哼大步走近,扯着麋因大喊,“你说对了,这里是你的主场。我看,咱们下一盘去我的主场玩吧!”
眼前光影纷繁,光斑跳射,浓重的彩色云团聚起又涣散,迷雾再清空,周围的一切景致完全变了,变成一间现代实验室。
麋因仰头看看方形日光灯,再看看周围光壁上模拟出的自然风光,空调模拟着微风与青草气息,让本来滞闷的实验室与置于自然荒野中无异。
“你们家的待遇蛮好的。”
离珈一骄傲就开始说实话,“那当然,我们珈若实验室……”他蓦然醒悟过来,干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推着麋因走到一件封闭的舱室前,指着双层玻璃。
“这里是记忆研究处,专门负责将人的记忆扁平化、数据化。当我们完全掌控研究成果后,我们就可以将人的记忆玩弄于股掌之中,可以随意编辑一个人的一生经历,可以给一只机器人注入栩栩如生、有血有肉的记忆,让它觉得自己完全是活人。”
麋因点点头,稍微深入想了想,提出自己的疑问,“但是这种研究变现很难啊,现在这个时代,不赚钱的研究是很难生存的。除非……你们能解决复制、克隆身体的法律程序正当性,就可以通过垄断复制记忆的产业发财。不过复制记忆本身没啥难度,一百年前就可以,想垄断是不可能的。”
他说了半天本想装个×,结果被麋因一顿抢白,反而尴尬,赶紧推着她离开到下一间舱室。
“这里是模因感染标本分类处,我们就是通过深入研究这些感染体,总结出来对付虫族的方法。”
麋因追问:“什么方法?”
他终于爽了,像只花孔雀,把看不见的尾巴翘得朝天高,哼一声,“不告诉你,你先求求我。”
麋因眼光流转,心里默默思考着,“就是珈若病毒是吗?所以说珈若病毒被研究出来的初衷是为了对付虫巢扩张?”
“……对、对了。”
麋因心事重重地走到了下一个舱室前,蓦然驻足,“我知道了,是不是詹雪当初提出来,让你们研究对付虫族的病毒,奖励是开放10人议会让你们加入。但是……现在他反悔了?还是你们对这个交易不满意了?”
“你、你明白得也太快了吧!我还什么都没问出来,你已经把我剥得□□……”离珈惊恐了半天,右手一擂左掌,脸色阴郁下来,做出一个灭口的决定,“既然如此,现在不能留你了,谁让你……”
“我了解很多詹氏的内部机密,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他如同被扼住了喉咙,张口结舌了半天,人也站直了,“威胁你说你不肯说,诱惑你说你也不上钩,现在你自己就说了,你有点……太叛逆了吧?”
麋因发出轻叹,“你太不了解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夸我两句,二是陪我回去玩十遍跳楼机,做到一个我就把你想知道的一切告诉你。”
“……”离珈用地铁、老人、手机的表情盯了她半天,默默从口袋掏出小本子,写了几行,硬着头皮又为自己争取了几分钟,“等一下啊,我把夸你的话打了个草稿,我实在是没有这种经历……”
麋因已经玩够了,摆了摆手,“行了,不玩了,我还得赶时间回家照顾老师。我告诉你啊,你的感觉是正确的,詹氏内部藏着一支姓白的残余旁支,他们想要……哎……”
离珈着急地追问:“想要什么?”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想要统治世界吧。”
他觉得自己果然又被骗了,恢复成地铁、老人、手机的表情,“跟你相处一晚,我觉得自己老了十岁……别让我再看见你了行吗?”
“寇鸿?!”麋因冲向另一间舱室,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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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拍着门,仇飞和寇鸿两个人站在里面,穿着与病号服十分像的条纹衣服,一人躺在一张诊疗床上,头顶是锃亮刺白的无影灯。
离珈从背后抓住她,“你要干什么?不能硬闯啊!”
麋因还在砰砰地拍门,被拉开后又挣扎着踢了两脚门板,“里面的两个人我认识,你是不是偷偷在大街上蒙人回来当小白鼠?不可以啊,中心城的所有机械师都是我照的,你如果做这种事,我要发飙了!”
离珈终于彻底破防,一边抓着麋因,八爪鱼一样从后面困住她,一边匆匆破开了眼前的幻象。当时云开雾散,笼罩住两个人的厚重迷雾纷纷流动弥散,真实的体感霎时冲破了困顿的思绪,失重感伴随着冰凉,就好像猛然间掉进了冷水里。
麋因继续着向前冲的姿势,撩开了帘幕,跑进了后台化妆间,一头扎进了靳京的怀里。因为她冲得太猛了,靳京意料之外没抓住她,被她带着往后仰倒,两人以怪异的姿势叠在一起倒在地上。
离珈还保持着斜躺在矮榻上的姿态,但是脸上的表情和气质有了很大的变化,仿佛刚经受过一顿摧残,整个人憔悴了不少。
靳京警惕地瞪着他,“这是个误会,放我们走,不然……”
“快走!”离珈声嘶力竭地坐直身体,一脸哀怨指着出口方向,“求求你们了,两位祖宗,放过我吧,我们只不过是个热爱和平的小势力,实在惹不起夏娃后裔。”
“……”靳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莫名其妙看着麋因,“他、他刚才不是这样的,他刚才非常强硬,一直在邪魅一笑。”
麋因理解地拍了拍他,“人就是会变的。”
她知道离珈不会再说任何信息了,现在逼问他有关仇飞两个人的事没有用,只好默默起身,在他严肃的瞪视下出了化妆间。
靳京跟在后面看了眼时间,提醒她:“该回家了,现在还能赶在贝尔老师醒之前赶到。”
麋因走出两步,忽然抬起手腕,“你说,像雪臣这种族长身边的家臣,是不是24小时待命的?”
“?”靳京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附和了两句,“应该……是吧。”
麋因拨了个电话给雪臣,滴滴声响了几响,他就接起来了,声音比平时低哑粗粝,语气也比平时无力,“麋因……你知道现在是几点钟吗?”
麋因顺势斜了一眼靳京表盘上的时间,“现在是4点钟。”
“……我不是在问你,我不想知道……”他又深深叹了口气,“说吧,到底想干什么?”
“胶囊配方搞定了,什么时候能出货?”
另一头虽然没有声响,但麋因想象出了他立马坐起来的模样,雪臣睡意全消,急忙回应:“如果配方是真的,明天就可以把胶囊给你。明天开始追踪珈若病毒吗?”
麋因眼光往后溜过去,距离舞台已经有一段距离了,喧天的尖叫和呼喊声还没有散去。
“见到了胶囊再说吧。”
她挂掉了电话,看见了靳京一脸不赞同的表情,他从鼻底喷出一团气,“我们已经介入他们双方的争斗太深了,詹雪和离珈双方间明显是私人恩怨,我们最好是置身事外,要是把自己搞成了炮灰很不值得。”
麋因目光微垂,撅起嘴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现在想完全抽身出去很难,起码詹雪不会放过我们的。”
他转过脸来,“只要你想,你一定有办法的,问题是现在你不想,你还在玩。”
麋因偷偷感叹:他越来越了解我了,越来越不好骗了。手上比划出一个OK的手势,“我保证,一确认仇飞和寇鸿那两个倒霉蛋没事,就马上开始抽身,不去凑这份热闹。”
“仇飞和寇鸿?还有他们两个的事?”
“嗯哼,我第一次遇到比我的幸运值还低的倒霉蛋,他们只想来中心城参加个比赛,结果被议会里面的几派势力玩过来玩过去的。”
靳京可能被勾起了某种回忆,下意识感慨,“印视杯不是那么好参加的,虽然名义上只是个娱乐性的竞技比赛,但其实它和联邦深入绑定,印视杯是个……权利的入口,大部分人是抱着并不单纯的心态来的。”
这一回,麋因就不太赞同他了,“印视杯只是个比赛,它就是娱乐性的竞技赛,仇飞和寇鸿这种才是最正常的心态。就连我……其实我也不算纯粹。”
靳京好奇起来,“那你是为什么参加印视杯的呢?”
“报仇吧,我可能是为了报仇。”
39. 第三十九章
两人赶回家的时间非常巧,贝尔老师刚哼哼唧唧地从床上爬起来,麋因正打开门进了屋,她赶紧冲到床前,把贝尔弄下地来,给他穿上毛绒睡衣。靳京正好用轮椅推着他上厕所。从走廊上丢了一地的衣服裤子可以看出来,他夜里还是醒过一回,还闹了一阵。
麋因已经过了兴奋的劲头,疲倦地倚着墙,感受手腕轻颤了一下,有一条信息进来了。她惫懒地抬手一看,发现是鲁比尼发过来的:
家里怎么样了?贝尔老家伙还活着吧?
麋因想了想,回了一条:家里很好。相亲怎么样了?
对面很快回了一条:挺好的,我又相上了一个。
过了片刻,麋因又收到了一张图片,她简单看了一眼,就知道也是一张网上搜来的写真,里面的人大概也是个小明星。她差点被气笑了,双手飞快打字:
你好歹发一张路透图吧?直接发高清写真,是不是把我当弱智……
文字没敲完,麋因慢慢恢复了理智,她缓缓删掉了这一行。鲁比尼虽然智商不高,但她嘴硬得很,属于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类型,要是直接挑明了,她也绝不会把实话说出来的。
麋因琢磨了一下,重新输入了一条信息:怎么没有你的照片?跟我未来干爹合个影给我。
这回对面沉静了良久,麋因甚至能想象她急得手忙脚乱,到处抓雄性生物跟自己合影的狼狈。
过了5分钟的样子,通讯器又震动了一下,麋因抬手一看,竟然真的是一张鲁比尼的照片。她与一个男人站在一处十分奇怪的地方,背景光彩华丽,建筑嵟峨,艺术风格十分超前,很像身处一间……未来风照相馆里。
麋因仔仔细细对着照片看了半天,依然没发现任何有用的蛛丝马迹,她又累又困,逐渐耐不住心焦,失去了耐性。
靳京推着贝尔老师出来,一下子就看到了她心烦的表情,急忙问:“怎么了?”
麋因晃了晃手腕,“鲁比尼又在骗我,可是我猜不透她在搞什么?你说,是不是有人在帮她蒙我?我怎么可能拆不穿鲁比尼的谎呢?我刚才明明连离珈都玩得团团转!”
靳京也看了几眼那张图,两个人头凑在一起,一起盯着每个角角落落。半天,靳京摇摇头,“我只去到过北区和中心城,只能说鲁比尼那里,我没见过。”
“问题不在于背景,因为背景是可以随便改的,随便找个照相馆就行。关键在于人。”麋因伸出指尖,指着鲁比尼身边那个男人,“你看他,发现了什么?”
靳京又盯着照片看了半天,“他的穿着……挺奇怪,肯定不是中心城的款式。”
“但是又有点熟悉,我好像在星域站台看过。”麋因还在捏着自己下颌思考,被晾在一边的贝尔嘟嘟囔囔发出声音:
“星盟……星盟……”
麋因抬起眼睛,“你说这里是星盟?你的意思是……鲁比尼已经离开蓝星,跑到星际联盟去了?这不是照相馆,是某个星域站?”
靳京关心的点在另一方面,“鲁比尼瞒着你,一个人跑去星盟干什么?”
麋因思考了一下,“难道……她跑去当星盗了?”
“那应该不会,星盗得有团队,没有自己单干的。”
“算了,鲁比尼也有她的自由,就算她喜欢当星盗,我也管不着她。”麋因现在心烦意乱,加上困倦,实在没有心情猜下去,她一边进了自己的卧室,一边顺手打了个电话给寇鸿,不出意外没人接。于是她留了一条信息:
离珈不可信,离他远点。
麋因这一觉睡到中午,她迷迷糊糊醒过来,看见阿布在照顾轮椅上贝尔,靳京躺在客厅沙发睡得金毛都塌软下来。
麋因还在头昏脑涨里,一手抓着头顶疯翘的几根毛,一边抬手看了眼通讯器,发现寇鸿居然在一小时前回拨过来了,她没接到,对方又留了一条语音信息。麋因打开信箱,将通讯器放到自己耳边,听了两句逐渐瞪大了眼睛,睡意全无。
寇鸿的声音显得很慌张,他气息急促,说得颠三倒四,“麋因,印视杯的复活赛……你知道吧,你会来看吧?三天之后……我把票寄给你,你和靳京来看啊。”
下午时,雪臣直接找上门来了,他的脸色很难看,一副昨夜没睡醒,被人折腾起来的不爽感。连声招呼也没打,直接伸出手将手心冲着麋因,“配方呢?给我啊。”
麋因双手环抱,诧异地看着他,“你们姓詹的都是老古董吗?有事打电话发信息不行吗,还需要你上门来要?”
他的不爽程度加深了,“你以为我愿意上门来要?我是在尊重配方的重要性,我看我们姓詹的比你还在乎配方,你都不怕配方泄露了!”
麋因本来就浪了一宿,头痛还在隐隐发作,捂着脑袋不想跟他吵,回屋里掏了掏,把一张硫酸纸拍到他胸前。雪臣展开轻薄的纸张看了半天,上面跟天书一样。
“这些是什么。”
麋因有气无力地解释,“配方啊。”
“这些是蓝星文字吗?”
“电纹加密符号,你先给工程师看,让他们翻译给医疗官就行了。”
雪臣当了多年的秘书,对工程师的业务也颇为了解,诧异地问:“我从没见过这种加密方式,你确定他们能看得懂?”
“年纪大的应该能看懂吧,你不是非要传统的交流方式,说是要尊重配方吗?”
雪臣把硫酸纸装好,离开之前还提醒了几句,“这几天中心城并不太平,特别是晚上,你们最好别出门。”
麋因掀起上唇,“昨晚出事了吗?”
他立马警觉,紧盯着麋因的脸,“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麋因刚挂起一个搞事的微笑,靳京直接明说了,“我们昨晚不小心碰上了离珈,正好听到了他布置袭击实验室的现场,清早才跑回家的。”
麋因不满地转过眼,靳京先一步解释了,“树敌太多不好,我们已经把离珈得罪了,不要双向开战。”
雪臣不愿意多讲,只是警告了他们几句,“如果珈若家族知道你能破解珈若病毒,他们不会放过你的,我劝你从现在开始乖乖的,在家里呆着,别到处乱跑,好好让我们保护你。”
麋因正想反唇相讥,靳京又拦住了她,回身跟雪臣说:“我们不要任何回报,我们也不是詹氏家臣,只要发生的事别牵连我们就行,保护就不用了。”
雪臣的话已经说尽,也不想再搭理他们,晃了晃手里的图纸,跟麋因交代一句,“等着,胶囊制作好了通知你,随时准备好追踪珈若病毒。”
把这个不速之客送走,两个人关了门回到卧室,阿布推着轮椅,在边上带老头。靳京斟酌了一下问:“你是认真的吗?如果那张配方是真的……”
“那张配方当然是真的,没有必要在配方上造假。”
“……那你真的要同意詹雪的一切要求吗?你明明知道使用那种胶囊会造成严重损伤,他在要你的命!现在难道不应该想办法摆脱他们吗?”
麋因往贝尔的轮椅边一坐,两只膝盖团起,盘坐在地上,“你也在中心城混了好几年了,怎么能还是这么天真?中心城不大,处处创造神话!随便一个工厂小车间里都可能是盘龙卧虎,出门找个小酒馆,都可能遇到某个大氏族分支成员。在这个地方是不可能独善其身的,没活儿的人留不下来。”
他叹了口气,走到她旁边,也跟着盘腿坐下,“我知道,你扛着家族的负担,在中心城生存这么多年,是很艰难的。但是不能拿生命去赌,没有命的话,剩下的鲁比尼和贝尔怎么办?夏娃的遗愿谁来办?”
麋因随着他叹了口气,“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姜苏城搞成这样?”
他一愣,“怎么又说到我了?”
“因为你还没弄明白联邦权利中心的生存规则,”麋因站起身,背朝着他,沉闷地说,“不管愿不愿意,只要待在中心城,就算你以身入局了。只要上了桌,所有玩家就是默认你拿命出来做赌注,你想和气生财、点到为止?你的对手只想把你嚼着吞下去!”
靳京抬头看着她的背影,“这么说,你一路赢下来,心态和赌术都很厉害了?”
“……心态?你说到点子上了,其实上了赌桌的人都乐在其中,你怎么知道我一直扛着家族的负担?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想把对手吞下去?”
三天后,印视杯赛场入口,背景是纷纷攘攘涌入的人群,前景是顶着一张臭脸的雪臣。
他掏出一只盒子,塞给麋因,偷偷摸摸地说:“胶囊做好了,按照我们说好的,你应该开始追踪珈若病毒了。”
麋因先把小盒子揣兜里,扭头望了一眼身后场馆建筑,“看完比赛我就干,今天肯定会把答案提交詹雪。”
雪臣不是很满意,“看个破比赛这么重要吗?一个复活赛,有什么可看的?”
麋因忽然骄傲起来,“人家邀请我来的,有人邀请你吗?”
“……”雪臣无语地瞪着她,理智占领了高地,决定不跟她顶嘴。
靳京看了一眼时间,“快开始了,我们赶紧进场吧。”
麋因特地跟雪臣挥手告别,“不好意思了啊雪秘书,现在已经买不到票了,不然我一定邀请你一起进去。”
两个人把阴沉着脸的雪臣甩在身后,靳京转过身好奇地问:“你怎么这么喜欢气他?”
“我在气他吗?我觉得也就是逗逗他吧。”麋因顺着座位号摸到了后排,刚刚坐下,一只服务型机器人就滑动着小滚轮过来,对着两人宣布:“两位观众上午好,有人帮你们的票升级到VIP包厢,请两位跟我来。”
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靳京嗡嗡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我觉得是雪臣干的。”
麋因诧异地嘶了一声,“不会吧,他有这么小心眼吗?”
靳京歪过头,眼睛都瞪圆了,“你……的心眼也没有比他大啊。”
等到两人跟着小机器人进入了所谓的VIP包厢,果然,雪臣老神在在地坐在正面落地窗后,带着一副水晶镜片,头也不抬,目光也没有留恋一个过来。
麋因走近叉起腰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雪秘书?”
他这才微微转头,似乎才看见她一样,“我从来不需要买票,印视杯常年为议会成员保留着固定VIP席位。”
麋因默默点头,“不管是詹雪还是你,应该都对印视杯不感兴趣吧,所以你们从来没来看过?”
雪臣又闭嘴沉默了,只顾盯着窗外的竞技场。
与其它的比赛流程差不多,两个主持人奥摩和伽利略先一步出来热场,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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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今天是一场复活赛,所以他们的热情明显不太高,语气情态也有点懒散,奥摩直接照着手稿在念:
“今天这场比赛应该不会有什么悬念,一方是本届印视杯第一场比赛就表演惨败的黄岛越狱者,另一方是爆冷失利的冰凌蓝号,我现在只希望今天能看到一些精彩片段。”
伽利略今天也有点心不在焉,翻检着面前光屏上的信息,边介绍说:“冰凌蓝号的新驾驶员和新的操作机械师,我之前是不看好他们的,但是上一场对阵御虫女王号的比赛让我耳目一新,那是一场水准非常高超的比赛。”
提到那一场,奥摩也立马兴奋起来,“确实!慕含一直以来声名平平,当机械师时也不太出挑,没想到挺有一把刷子,这么快完全驾驭了冰凌蓝号。”
默默听了半天的闲白,雪臣兴趣缺缺,“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看这场比赛?看点是什么,难道我没抓到重点?”
麋因慢吞吞回答:“我倒觉得,今天的比赛结果不好说。”
他奇怪地转过头,“这个结论,你是怎么得出来的?”
麋因没等开口,正式比赛已经开始,双方的机库在嗡嗡的运作声中打开,冰凌蓝号气势汹汹,挺拔高挑,步履之间就能看出战意尖锐。黄岛越狱者看着跟上回差不多,不过机壳修复得完好无缺了,抛光成一丝不染的模样。双方行走到中间,现场一声电子音鸣响,表示着对战正式开始,冰凌蓝没有丝毫迟疑,上来就一个头槌加抱摔,把黄岛越狱者按倒。
奥摩打了个哈欠,“双方应该都是这种肉搏战术了,这两台机甲都没有什么花哨的武器,一贯的战术也比较稳健……”
他的评语都还没讲完,现场就触发了异动,从黄岛越狱者的心窝里散发出细微的嗡嗡声,仿佛是某种虫鸣,冰凌蓝号恍惚之中动作迟滞了片刻,黄岛越狱者忽然暴起,从背甲伸展开两面轻薄的折叠羽翼,金属的翅膀表面图绘着两只圆形彩圈,像两只眼睛。
麋因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往前一步贴在玻璃看看。
雪臣扭过头,又用看神经的眼光看着她,“又怎么了?你老是这么一惊一乍的吗?”
麋因却没有回答,也没有出声,只顾着眉心拧起,紧紧盯着现场的变化。
靳京犹豫地仰起头问:“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黄岛越狱者的新形态,看起来有点眼熟?”
麋因扯开嘴唇,喃喃嘀咕,“恐怕不是你的错觉。”
奥摩被迅疾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竟然愕然了一会儿,“啊……黄岛越狱者竟然变身成新形态了,具有飞行功能的机甲本来就很少,仿生态的就更……它又变身了!”
黄岛越狱者腾空挑起,背后的蝶形翅膀收窄,成为两对轻薄的扇形,它的机身也在迅速微妙地转变,人形的轮廓愈渐消失,胸廓与腰椎都在变细,腿甲却在合并膨胀,逐渐变成一只大黄蜂形状。
连雪臣也发出感慨,“这个黄岛越狱者看着挺强的啊,为什么之前两个主持人一点不看好它?”
麋因无奈地转过头,“你没见现场都哑然了吗?不单你奇怪,所有人都震惊了。它现在表现出来的状态,完全不是上一场的水准,这两个人……哎……”
雪臣满脸的不解,“他们表现得好,你干嘛长吁短叹的?难道怕他们威胁到你啊?你这么小心眼?”
麋因飞了个白眼过来,让他自行领会。
靳京也站起来,到玻璃跟前,双手开始比划,“其实冰凌蓝并不见得会输,只要想办法占领高位,控制对方的制空权,切断蜂翼……”
现场发展与他说的一样,冰凌蓝号逆势迎上,从兵器匣抽出一条菱形金属链,一个助跑加跳跃跨上了黄岛越狱者的腰背。它的双手飞快动作,一抛金属链缠绕了数圈,一手扯住薄翅,另一手拉住链条切断了连接处。
“……然后快速攻击核心,靠输出堆高损伤率……”场中的巨响打断了靳京的讲解,他一转头,被吓了一跳。
黄岛越狱者又转变了形态,变成一种……鲁钝而方正的形态,机身抽长了一些,外层装甲的涂料似乎在融化一样到处流淌。
麋因的表情更紧张,她已经整个身体贴在玻璃上,像张贴纸一样,“这种驾驭方式负担太大了,不管是寇鸿还是仇飞都快要受不了了……再这么下去他们两个就要完了……”
好在冰凌蓝号也没坚持多久,它的损伤率已经过半,机甲的行动已经十分滞涩。流淌的金属从身后包围、吞噬了小半部分,阵阵的碎裂声分布在机体表面,这是一个缓慢撕裂的过程,金属发出令人齿酸的尖叫,将颀长优美的人形轮廓一寸寸撕扯开。
“冰凌蓝号弃权了。”几乎沉默了全场的伽利略终于说了一句话,他表情纠结而严肃地翻着面前的光屏,迅速切换了几个机位的近景,最终选择了一个不那么残忍的远景镜头呈现给观众。
旁边的奥摩也张口结舌了半天,嗯嗯呃呃几声,调试着自己卡壳的思维,“真没想到,这一届的印视杯这么出人意料……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哈?”
麋因转身就要出门,雪臣冲着她背影提醒:“别忘了正事!追踪珈若病毒!”
麋因无奈地扭过来,看着他,“我没忘,但是现在我得先去看看我那两个小伙伴还活着吗。”
40. 第四十章
等到麋因赶到机库时,那两个人果然已经够惨了。
仇飞像一只被煮熟的虾子,赤//裸着肩背,热气腾腾往上冒起。他的头发也站立着,跟一只大毛刷一样,造型十分滑稽。相比之下,寇鸿就更惨了,他瘫在一张折凳上,双目无神,但是缓慢流着两道细细的血渍。同时从他的鼻孔、耳道、唇尾都在不停地沁出血水。
麋因走到折凳前,抱起双臂,低头瞅着他,“这位卫冕冠军,刚赢了比赛怎么这幅德行?一点儿高兴的模样也看不出来呀。”
寇鸿从断线的状态回过神,跟一只僵硬的小玩偶一样,迟钝地抬起头,“你、你来、干、干什么?”
麋因慢慢捂着脑壳,哀叹了一声,蹲下来和寇鸿保持平视的角度,“是谁给你们出的这个主意啊?姓詹的?还是姓珈若?”
由于寇鸿处在掉线状态,仇飞替他回答了:“珈若是什么?谁姓珈若?”
麋因迷惘起来,旋即变成吃惊,“你们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就敢这么玩啊!算你们命大,没叫人玩死!”
“我要赢。”寇鸿忽然十分平静地说了一句,“我知道,凭我们的经历、我们的能力和技术,想赢是不可能的。我们根本就没有资格站到印视杯的赛场上,但是我要用尽全力试一试,不管代价多大。”
麋因无语至极,只能转头,和靳京交换了一个心烦意乱的眼神。结果他发出惆怅的叹惋,“这个作死的风格,跟你一模一样!”
麋因心里偷偷地嘀咕:你错了,我可比他们能作……但是她表面上做出乐观开朗的模样,拍了拍寇鸿的膝盖,“跟我说说,珈若……呃,那个实验室的人都对你们做了什么?”
寇鸿艰难地组织着语言,“你还记得当初我们被詹白宇那个怪人抓住吗?他要和你在线上虚拟对战,但是他一个人在一天之内完不成建模和模型数据拓补,所以他就找我帮他。”
麋因瞬间就懂了,“所以你就是那个时候偷……勤奋学习到他的矩阵模型?”
寇鸿十分不解,“我不明白,学几个矩阵模型怎么会这样呢?”
“因为詹白宇的研究实际上是一种精神污染。”麋因简单地解释了两句,主要是为了吓唬他,“他通过研究夏娃的电子化过程,模拟出一种跟虫族相近的模因感染,你是个人,当然扛不住啦!”
靳京思索起来,“等一下,我记得珈若病毒是为了对抗虫族,特别是虫族的模因感染研究出来的。詹白宇的收容所里,专门在研究电子寄生虫,那么也就是说……”
麋因继续补充他的话,“就是说,离珈控制住他们两个,是在通过他们研究自己的死对头。”
靳京点点头,满脸同情地看着两个人,“你们被当成小白鼠研究了。”
“被当成什么都无所谓……”
麋因迅速打断了寇鸿的话,她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是吗,你说出这种话的底层逻辑,在于你觉得自己的尊严可以换出筹码。但其实不然,尊严在中心城不值钱,一个筹码都不值!”
她从兜里掏出盒子,打开拿出一枚莹蓝色的胶囊,在他面前旋转指尖,做出展示的模样。
“你知道这样下去会怎么样吗?看好了,会这样。”
她把胶囊吞下去,那一抹莹蓝如幽魂的光泽从她的唇间转移到了眼底。棕色的眼珠霍然燃烧起两弯弧形光刃,沿着玻璃体蔓延开与电路图相似的瘢痕,眼睛周围的血管扭曲着凸起,好像这幅□□里面的奇妙能量正在暴走。
麋因感觉自己的感官脱离了肉身,正在上浮,她从第三方视角看见了自己,还有现场所有人。靳京怔愣了一下,随即焦急地冲过来,他有一些手足无措。但麋因的视觉非常灵敏,思维刚一动,可视范围霎时间从机库内转移开,她的灵觉正在街道之间徘徊着,比风还快,肆意驰骋,略过那些各式各样的飞行器与交通工具,冲击过光彩熠熠的电子广告屏,在无数粒子表面掀起一阵像素狂涛。
她的意识还在上升,从街道之间爬升到俯瞰着整座中心城,倏然找到了某个发光的点——
“找到了!”麋因俯身而就,随着灵敏的意念冲击下去,那是一间珈若实验室,穿透了外层伪装性的外壳,瞬息穿刺到内部核心。
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的研究员来来去去,中央簇拥着好像一颗金属树苗的服务器。形形色色的珈若病毒正在线路之间流转、变形、结合、升级……
麋因没有犹豫,主要也是她犹豫不起,携带着无形浪潮般的洪流冲过了服务器,恍惚中光影烁灭,实验室闪烁了两下,陷入到一片漆黑。
解决了这一点,麋因马上冲向下一点,她撕碎了一个又一个数据库,在全城掀起恐慌和混乱,耳边听到了越来越多的尖叫和怒吼,那些人有的很惊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多是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表现的无力。
但肆意畅快的灵感奔袭很快就陷入枯竭,思维也像一副马拉松跑到末期的□□,变得疲软滞涩,迟钝了很多,甚至开始陷入混沌……
“麋因!麋因!!”靳京抓着她两边的肩膀,拼命地摇晃着她,麋因两只眼睛翻白,哭一样流淌着细细的血水,她脸色极其难看,青白得吓人,皮下血管凸起,更显得狰狞。
“别摇了,再摇吐你身上噢。”她说话间竟然口齿还很清晰,语气还很平静,反而把靳京吓得愣住,手里的动作也停了。
麋因缓慢从撅过去的姿势恢复过来,自己伸手摸了摸脸,又摸了摸其它的部位,像是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全须全尾。现在轮到靳京发飙了:
“你的脑子有什么毛病?你有自毁倾向你知道吗?”
麋因自知理亏,但是她又不愿意道歉,鲁比尼打小的教育里从来没有道歉,每次她们两个互相吼完了垃圾话,互相不理对方,再互甩几个凶狠的眼神,最后会用一段重复的对话代替道歉:
“小兔崽子你饿不饿?过来吃饭!”
“昨天吃了,不饿!”
“饿死你活该!瘦得跟面条一样,我当初瞎了眼了才选你!”
“你才知道啊!有一天夏娃一脉灭绝了,那是因为你瞎了眼,别赖我身上啊!”
……
想到自己“辉煌”的成长经历,麋因心虚地摸了下鼻尖,暗暗决定拿出最好的态度,免得把靳京吓跑了,“那个……其实我心里有数,我是个靠谱的人……”
靳京的表情是:惊呆了。他的蓝色眼珠瞪得奇大,震惊地看着她,“你刚才嘴里说的人,绝对不是你。你有很多的优点,比如……但是靠谱绝对不在里面。”
麋因迷惑了两秒,“等一下,你的比如后面,是不是应该填一些词汇?”
他微微张开嘴巴,保持着一个呆滞的神色。
麋因八字眉垂下,委委屈屈地说:“就算有一个也行啊。”
他的脸色恍然晴朗,一擂拳为自己找到答案高兴,“比如你转移重点,把话题带跑偏的能力超强的!你看看现在就成功地把话题带偏了。”
“……”麋因把脸上的血迹擦干净了,转身看着折凳上已经懵逼了半天的寇鸿,“现在,你看到了吧?”
他嗫喏半天,期期艾艾开口,“看见什么?看见你们之间病态的依恋关系吗?还是有毒的相处模式?”
麋因终于开始破防,“我是让你看电子化的影响!我只是短暂电子化,几分钟而已,就差点挂了!但是你们参加一场比赛,要坚持这种神经接驳几十分钟,这样下去你会死得很惨!”
寇鸿的表现是点头表示知道了,“谢谢你特地提醒我,但是,我还是选择要赢。”
麋因蔫头耷脑地从场馆大门里出来,她的脑壳嗡嗡作响,血管鼓胀,有种脑袋都膨胀起来的错觉。靳京默默走在旁边,两人沉默地走到了蜗牛号小飞艇边,他忽然一抬头,“我管不了你,只有鲁比尼能管得了你,所以得把鲁比尼找回来。”
麋因极其无语,她尝试着解释,“我、我和鲁比尼的相处,她也没有在管我。我们之间一直在互相折磨,一直到双方都精疲力尽,没有力气做出任何反应了,表面上看起来仿佛是她管住了我。”
这句解释竟然点醒了靳京,他露出一副云破月出的表情,“对哦,这也是一种思路,让你精疲力尽,没有力气做别的事,就能杜绝你作死啦!”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说了些什么东西?”
他忽然笑了,“你想知道鲁比尼在哪吗?”
“你知道?!”麋因惊诧地问,“不会吧,我都没猜出来,你都没有什么心眼子,脑袋也是实心……你怎么知道的?”
靳京拉开侧门钻进了驾驶位,骄傲地抱起双臂,“我虽然不擅长玩弄阴谋诡计,也确实没什么心眼。”
麋因随口提醒他,“这个不用骄傲。”
“但是我的逻辑思维很清晰,我问你,鲁比尼离开前跟你要路费了吗?”
“没有……我懂了!”麋因瞬间明白了他在说什么,“鲁比尼既然去的是星盟,路程这么远,还要搭载跃迁机,路费是一笔大数目,她不跟我要,就得去黑市找黑凯乐要!”
靳京一点头,“没错,黑凯乐一定会问她一些基本信息,而鲁比尼又不擅长撒谎,一定会吐出一星点关键性的信息。”
“那还等什么?直接出发去黑市!”
黑凯乐看见他们,露出了丝毫不出意外的烦躁,但是麋因抢在他开口之前先怼了几句:
“整天天的就知道打牌、赌钱!还能干点什么?”
黑凯乐被她怼蒙了,“你今天不是来要钱,也不是来接活儿干,不会专门为了来骂我的吧?”
麋因干咳几声,装出轻微愠怒的模样,“鲁比尼的事我都知道了,你还帮着她干了些什么?说吧。”
黑凯乐眨巴着眼睛想了半天,“鲁比尼?她不是去星盟了吗?”
麋因被气得不轻,“她居然没骗黑凯乐,但是把我蒙在鼓里!”
靳京赶紧从后面扯住她,“息怒息怒,现在不要跑偏了重点。”
她回过神来,转头盯回黑凯乐脸上,“她去干什么了?”
“她说,要去搭建一条新的走私路线。”
“……什么东西?她去搞走私了?为什么……”麋因忽然愣住,渐渐明白过来,“我知道了,她去搭建稀有材料的走私路径了,要是成功,以后就不用靠詹雪帮忙了。”
靳京知道,她表面上只是心烦,其实心里很内疚,就安慰了几句:“不用担心鲁比尼,她是混杂种……呃,混杂种在星盟的地位高吗?”
麋因慢慢扭过头,“不,不管是她遗传的那一半灰雾族,还是混杂种本身,在星盟都是杂碎,受人歧视。不过……夏娃的声名在星盟很好用,如果她愿意用的话,倒也能吃得开。”
“那就不用担心了,鲁比尼不是那种别扭的人,有能借力的东西她一定会用的。”
麋因一皱眉,“我怎么觉得你意有所指?”
通讯器滴滴作响,麋因抬手一看,竟然是鲁比尼恰好传送了信息过来:
我回来啦!不用摆欢迎宴啦!
我到跃迁站啦!真的不用欢迎我了!
怎么一句回音都没有?真的就不欢迎我一下吗?
麋因!好几天不见了,你一点儿也不想我吗?
麋因啧了一声,冷着脸飞快输入了一行文字:
相亲会结束了,带着我干爹回家了?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发过来一条信息:
嗯呐,带回来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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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了给你看看。
“啥呀?她还真的带回来了一个?”麋因不可思议地关了通讯器,气得满屋子乱走,不停地嘀嘀咕咕,“她想干什么?演戏演到底啊?那只抠门的大蜥蜴,竟然还花钱雇了一个小白脸回来骗我?”
靳京干咳一声,趁机组织语言,“那个……既然她还想演,你打算怎么办?”
麋因冷哼一声,“你先回你家,大门锁好,不管隔壁传出来什么动静,都别听,别管。”
他的心立马提了起来,“你干什么呀?关门打狗?在家里开战哇?”
麋因想了想,对自己的主意满地地直点头,“还有,你暂时把贝尔老师接你家去,我怕误伤到他。”
鲁比尼一推开门,咣当一声把巨大的行李箱先丢进来,张开双臂对着幽暗的玄关欢呼了一声,“我回来啦,麋因,高不高兴?”
四周静寂无答,光是微微的回音。
“你在……你躲在那干什么呢?”
麋因从阴影里出来,保持着双手环抱的姿态,一半的身体还浸没在阴影里,只露出半张似笑非笑的面孔,她刚刚扯开上唇,“鲁比尼,你有没有什么话跟我说?”
“有啊。”鲁比尼的反应是到处看了看,然后露出不满,“你不欢迎我就算了,连饭菜汤都没有!哎呀,一个人的日子就是过不好,你等着,我出去买点菜回来啊。”
“咦?哎不是——”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麋因的预料,她还伸着手,保持着僵硬的呼唤姿势,只看到了鲁比尼一条赤红色背影。门在面前关闭了,麋因尴尬地放下手,才意识到旁边还站了个人。
他是个少年,年纪很轻的模样,脸颊饱满,神韵可爱,散碎的浅棕色短发中间露出一片雪白的额头,气质软绵绵幼呼呼,就像一只棉花娃娃成精。
“……”麋因又一次惊呆了,以至于觉得自己吐出来的话都很龌龊,“你、你不会就是……鲁比尼替我找的干、干爹吧……”
最后的几个字已经轻如蚊蚋,他没听清,故意身子一歪,钻到了麋因面前,把耳朵贴过来,十分暧昧地问:“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麋因用一根手指头把他棕毛乱翘的脑袋推开,“少来这套,鲁比尼给了你多少钱?算了,我不想知道,我替她做主,你的任务完成了,走吧。”
他懵懂地眨巴着大眼睛,根本听不懂的模样,却重新挂起来一个灿烂的微笑,“你好,我叫吴誉,我是鲁比尼从星盟找来的合作伙伴,帮她搭建一条全新的走私线路。”
“……你怎么不早说?你知道现在有多尴尬吗?”麋因正在脚趾抠地,门外又传来了一阵梆梆的砸门声,隔着一扇门板传来离珈气急败坏的吼声:
“麋因!你给我出来!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麋因被他吓了一跳,正想回怼几句,又听见他怒气值疯狂上升的怒吼:“麋因!我知道是你,是你偷袭我们的实验室,把病毒数据库搞得乱七八糟!你现在是跟我们杠上了是不是?!”
麋因双手捧着脸,做出仿佛世界名画的情状,“完了完了,光顾着气鲁比尼,都忘了今天我干了什么……你!”麋因推着吴誉,把他推进了卫生间,抓紧时机叮嘱了两句:
“等着别出来,也别出声啊!我先打发了外面的家伙再来跟你说。”
她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态,故作平静打开了门,看见了气得满面通红,艳若桃花的离珈。他也没客气,直接冲进来,推着麋因把她怼在墙上,冲着她的脑壳继续叫嚣,“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你说啊!你到底是从哪蹦出来的?你就是我的噩梦!”
麋因被喷得刘海跟面颊边几条碎发都在飞舞,一副面对疾风的造型,她匆忙举起双手,“冷静!冷静一点,先听我说。”
“好,我让你说。”他放开了钳制,但人没退开,把麋因禁锢在狭小的一块空间,眯眼冷笑。
麋因干咳了几声,“如果我说不关我的事——”
“嗯?”
“——那是不可能的,但是谁叫人家付钱了呢,我也是拿人钱财,替人分忧啊。再说了,本来就是你们先动的手,你说你惹谁不好,非要惹詹雪?”
她不解释还好,听了这一段话,离珈就像要原地变身成一根窜天猴了,双手合拢,掐着她的脖子疯狂摇晃,“你说你是詹雪的人?你不是夏娃后裔吗?你凭什么为詹雪办事!!”
“咳咳——放、放手!”麋因飞快地拍打在他手腕上,“其实……我什么外包活儿都接,你要是有需求也不是不能谈……”
门外又传来了几声叩击,两人的动作同时停住,静谧的空气中传来雪臣沉稳刻板的声音:“麋因,开门,我有事找你说。”
她顿时手忙脚乱,反过来抓住离珈开始摇晃他,“你们双方是死对头,见面了就要掐,可千万别在我家干起来啊!”
他十分夸张地冷声谑笑,“我会怕一个雪臣?可笑……”
麋因扯着他后颈,拎猫一样把他炫进自己卧室,想了想不放心,又连踢带卷把他塞进了衣橱,最后凶悍地叮嘱:“不许出声!我把他打发走了再来找你。”
门一打开,雪臣诧异地看到她棕发蓬乱,神情茫然,眼光发飘,一副刚刚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的模样。
“你在家里干什么?”
麋因心力交瘁,倚靠着门框,“招猫逗虎,撩鸡摸狗,你管我?”
她一贯脾气古怪,雪臣没放在心上,推着她要往里走,远远听到身后传来鲁比尼浑厚的嗓音:
“麋因给我把门打开,我把菜都买回来了。”
麋因眼疾手快,把雪臣往屋里一推,哐当一声大门紧闭,自己背着身挡住门,绝望地看着逐渐走近的鲁比尼。
41. 第四十一章
“你站在那干什么呢?怎么不回家啊?”鲁比尼挎着菜篮子,拖着一只小推车走近,她虽然迟钝,但还是看出来了麋因的怪异。
“我……”
“贝尔那个老家伙呢?”
麋因恍然醒悟,“对对,贝尔老师在靳京家,咱们去靳京家吃饭吧。走走!”
一门之隔的里间猛然间传出一串斗殴的声响,还有离珈的尖叫声,鲁比尼迅速反应过来,就要撞开门冲进屋里。
“里面怎么回事?有小偷?!”
麋因想先她一步堵住门,可惜她低估了鲁比尼超猛的身体素质,被她直接连人带门一起撞进了屋里……
她们叠在一起,视角颠倒地看到离珈和雪臣掐在一起,你的拳头穿过我的脸颊凿在墙上,我的飞踹穿过你的裆部,被二字钳羊马夹住,两个人呈榫卯结构嵌在一起,一起怒目而视着地上的麋因和鲁比尼。
鲁比尼一脸懵逼,“屋里怎么藏了这么多人?吴誉哪去了?”
“在这里。”吴誉平静地推开卫生间的门,眼光大大方方略过打成一团的两个,看着门口的鲁比尼和麋因。
靳京推着贝尔的轮椅从隔壁过来,也加入了这场热闹,一群人站成一个圈,互相以目光交接,沉默就是最好的诠释,沉默是今晚的振工路。
鲁比尼爬起来,自觉应该替麋因弥补这个尴尬的局面,于是跟靳京十分正经地解释,“别误会,她只是犯了天底下女人都会犯的错误。”
麋因捂着脸,发出尖锐爆鸣,“别说啦!”
20分钟后,一群人又围成一圈,挤在厨房那张小方桌边,中间放着铜锅子,汤水沸腾,漾起咕噜咕噜的气泡。鲁比尼用一根长柄的大汤匙拨弄着里面的食材,还在不停地把一些蘑菇和肉片放进去。
“那个——我们家的人厨艺都马马虎虎,而且天也晚了,吃火锅最快,还方便,你们这些……有钱人、大少爷们就忍一忍,随便吃点吧哈。”
雪臣一直眉心拧起,盯着面前巨大的铜锅,缓缓开口,“这个是、是什么?”
鲁比尼非常诧异,“你连火锅都没见过吗?麋因,你说有钱人家也没见过什么好的哈!”
麋因小小翻了个白眼,嘀嘀咕咕说:“他们平时都是吃营养剂、食物块的,高效和方便才是第一位。”
鲁比尼嘶了一声,“食物块我吃过呀,没什么味道,那个东西不就是在吃调料包吗?”她站起身,用长柄勺给每个人分了一些食物,又招呼大家,“别看着啦,自己动手,自己动嘴哈。”
离珈拿起叉子,挑了一缕白色金针菇,用警觉的目光盯着食物,就像在研究一个复杂的科学项目,“为什么要一起放进里面?”
鲁比尼咦了一声,“这就是以前东区的传统,夏娃的老家是旧东区,很多生活习俗保留了下来。这个……大家在一个锅里吃饭呀,就是一种……和气的象征,所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们的口水混在一起,互相吃……”
“呕——”离珈丢开叉子,捂着脸扭过头,发出仰天长yue。旁边的雪臣也脸色发青,两手发抖,脸上的表情好像已经死了一半。
麋因捂着眼睛,不敢看这一幕。只有吴誉毫不受影响,依然用叉子叉起一块魔芋送进嘴里,秀秀气气地咀嚼着。
鲁比尼也发觉自己有点得意忘形,她拿起一只玻璃酒瓶,给每人面前的杯子倒满,“喝酒喝酒,酒能杀菌,酒水一冲,什么口水都没了哈。”
雪臣的眉心皱得更紧,警觉地举起自己面前的杯子,双眼紧盯着透明的液体,“这是酒?我怎么没见过这样的酒?”他慢慢扭头看着麋因,脸上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清澈,“这是什么酒?”
麋因从他手里把杯子拿过来,含糊地说了几句,“散白,少喝点,便宜酒容易上头。”
鲁比尼对她的话很不满,撇过头哼哼,“你现在是看不上了,小时候和林凇一起净偷我的酒喝,偷完了害怕我发现,还往里面兑水!”
麋因也撅起嘴巴冷哼,“你还好意思说,你也不想想天天喝,那瓶酒不单没少,还越来越多,那对劲吗?”
雪臣已经忍不住露出了怀疑人生的表情,“你那时候多大?”
麋因随口敷衍,“我忘了,谁还记得这种事呀。”
鲁比尼迅速回答:“我记得啊,那时候她也就六七岁的样子吧。”
麋因瞪她一眼,雪臣更加破防,“堂堂夏娃的后裔,从小就是个酒鬼,成何体统?你这样也算是高级机械师吗?”
麋因懒得搭理他,倒是鲁比尼积极地参与到话题当中来:“那又怎么了?当年夏娃本人还不是老酒鬼加老烟鬼。”
“你、你可真会找借口,我能跟夏娃一样吗?”麋因又瞪了她一眼,夹了几片培根给她,“多吃饭,少说话,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吗?”
鲁比尼却提着酒杯站了起来,那张赤红色的蜥蜴脸上装饰着笑容,在头顶摇摆的小灯泡照射下,看起来有几分惊悚感。
“哎——我们家很少有这么多客人,难得这么热闹,你们都是麋因的……”她停顿下来,努力转动脑子想找一个合适的称呼,“朋友、仇人和金主,今天我们欢聚一堂,来来,我提议大家举杯——”
麋因还是保持着捂住脸的姿势,在旁边专注于脚趾抠地,“这段话槽点太多,我都不知道从哪里吐起……”
靳京跟着举起杯,“那我应该属于朋友了吧。”
鲁比尼忽然醒悟过来,“对对,现在我们已经出现在了大众视野里,要严谨,要细节。应该说这里有麋因的朋友、情人、无血源亲人、仇人、星币提供者和材料提供者。”
“……”麋因扯着她,把她拉回凳子上,“行了,你坐下吧,你最近最好少出门,别到处嚷嚷我们出现在大众视野里了……”
吴誉也举起杯,向着麋因还有鲁比尼的方向一敬,“既然几位在蓝星这么吃得开,我就全指望你们了,我初来乍到,还不怎么懂中心城的规矩,希望麋因小姐多多帮助。”
看着他谦卑的样子,麋因多了几分怀疑,“你是怎么在星盟和鲁比尼遇上的?而且她那个样子……她是怎么把你骗回来的?”
鲁比尼听得满心不悦,“什么叫我把他骗回来的?我那叫骗吗?我是摆事实讲道理,用好处把他诱惑来的!”
麋因没绷住乐出声了,“你能有什么好处?我怎么不知道?”
“鲁比尼夫人签了一张支票给我。”吴誉从怀里的皮夹掏出一张似乎是硬塑纸材质的支票,倒转给麋因看了一眼,上面一长串数字让麋因呆滞了瞬间,她转头看向鲁比尼,看得她那张蜥蜴脸都浮现起一团心虚。
“鲁比尼夫人说,只要我长期提供她需要的材料,保持这条星盗交易暗线不断,就按照蓝星年付给我报酬。”
麋因皱起眉心想了一会儿,“她……她不给点预付款?你就答应了?”
吴誉耸耸肩,“我们说好了,走私线路先搭起来,等到发货前,她付定金,我这边再出货。”
麋因又一只手挡住口唇,悄悄地跟身边的鲁比尼嘀咕,“你打算拿什么给他?”
鲁比尼粗声粗气地回:“你别管,反正我付得出来!”
麋因气得脑壳疼,“你还有什么办法?不就是拿着枪去逼黑凯乐掏钱吗?你这样下去,他会造反的!”
“他敢!黑市是属于夏娃的!夏娃当年一手保住了黑市,黑市就是我们的家族财产,他凭什么不愿意?那我换个人管黑市好了。”
“别!不要。”麋因赶紧稳住她,想了想,从吴誉手里把那张支票抽过来,自己重新签了一张,将族长的电纹签章盖上,再递到他的手上。
“鲁比尼给你的那一版……制式太旧了,这种版式在蓝星更好用。”
吴誉没什么心眼地装回皮夹了,还回了麋因一个甜甜的笑意,“你真周到。”
麋因暗暗苦笑,这顿奇葩的饭吃完后,鲁比尼端着铜锅回厨房,麋因后脚就跟着她进了厨房。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她先把门关上,然后转回身开始掰扯刚才席面上的事,“你用自己的名义开了一张假支票给他,你在星盟根本没有账户,你已经打算好了,到时候没钱就毁约!”
鲁比尼把刷到一半的锅子丢下,手里还捏着洗碗巾转过身,“你现在怎么这么喜欢关心我?我不用你管,我以前也是一个人,混得很好,现在也一样!”
麋因被她气得脑壳疼,勉强将语气平静下来,“可是你在透支夏娃在星盟的名声!之所以你能用空手套白狼的手段骗来这个人,是因为夏娃的名字在星盟依然如日中天。但你再这么搞下去就不好说了!”
鲁比尼气得把洗碗巾扔进水池,溅起一圈尖锐的水纹,“夏娃她本人都没你这么喜欢名声!她当年初次跑到星盟就是当星盗去了!她难道是为了好名声吗?名声不是靠讨好和牺牲来的,当你足够强大,旁人自会趋炎附势,花团锦簇在周围。你每天活得小心翼翼,给这个帮忙,给那个办事,他们只当你是一件工具而已!”
麋因靠在门上,捂着自己的脑壳,感觉自己差点因为脑溢血气昏过去。
“鲁比尼……我不想跟你辩论,在我恢复沟通能力之前,你不要在外面浪了。”
她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厨房,外面一张残席,桌上已经杯盘狼藉,刚才的虚假热闹也已经散了,靳京回自己那边,从阿布手里把贝尔接回来。雪臣和离珈两个冤家也走了,不知道又到哪里去掐架了。现场只剩下吴誉,正在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东西。
麋因抹了一把脸,把人送到门口,她感觉对方并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天真,能在星盟混,肯定手里有几张底牌,说不定反而是他吃定了鲁比尼呢?
“那个……钱我一定会给的,之后的进度你直接跟我说,鲁比尼并不擅长这种工作。”
他穿上自己毛茸茸的雪地靴,对着麋因灿笑,“没问题,小乖乖。”
麋因被他过度亲昵的称呼弄得一愣,他已经自顾自转过身走开了,空气中留下几声似真似幻的哼唱: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
麋因被一种深切的寒意冻在原地,她半天也不能动作一下,犹豫的片刻间,外面的哼唱已经消失不见,轻呢的曲子弥散在料峭的冷春夜空里。她追出去了一段,脚上还穿着拖鞋,站在集体宿舍压抑的铁廊上,可是已经看不见那个梦魇一样的背影。
离珈从振工路出来,先去了一趟实验室,到处依然是一片狼藉,桌椅翻倒,文件雪片一样洋洋洒洒了满地都是。他走到中间,看见若秀垂头丧气坐在横倒在地的文件柜上,研究制服的前襟松散着,一条领带系得像根上吊绳一样。发现了离珈走近,他开始长吁短叹,马上就要断气了一样:
“调查得怎么样了?”
离珈脸色不好看,但他还保持着冷静,“查到了,但是过程有点……曲折。”
若秀是个消瘦小青年,一头乱糟糟四翘的柔软棕毛,脸上挂着能挡住半张脸的全框镜片。他耙梳了几下头顶的乱毛,又把镜框拿下来,睁着一双高度近视的大眼珠看向离珈,“是不是詹雪干的?”
离珈只好干巴巴点头,“虽然中间层层转包,但是……始作俑者是他。”
若秀又长叹一声,蔫答答地垂下了手,“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们完了。”
“你在放什么屁?”离珈虽然长得艳若桃李,在外面的职业还是个明星歌手,但其实性格十分火爆,把若秀从文件柜上揪扯起来,就像小孩儿拎着布娃娃,不停摇晃着他,“这是一场漫长严肃的对峙,不是我们死就是他们亡!你现在就要放弃吗?我不认!绝对不行,该轮到我们出招了,你想一个更厉害的招数!”
若秀苦着脸,宛如刚喝了整碗苦瓜汁,他抠了抠自己的脑壳,“现在……除了绑架詹雪恐怕没有别的招数能打击到他们了。”
“……有道理。”离珈根本没把他的自我调侃听明白,反而当成了一条正经的建议,“你现在就去办,找几个靠谱的人,多找几个,把詹雪绑过来。”
若秀的反应是伸出一根手指,转过方向指着自己的鼻尖,“我?去干掉詹雪?真的假的?”
离珈眯起眼睛,露出一份精鬼狡诈的光,“这里是中心城,藏龙卧虎,什么人才没有?只要肯出价钱,什么都能做到。”
若秀含混了一阵,若有所思想到了什么,“其实,幸亏这次印视杯大赛,把很多人才团聚到了中心城,我确实认识几个人才。”
“没错!多找点人,不管是钱还是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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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随你调用,尽快把这件事办好。”
“呃……”若秀又犹豫了一阵,“少爷,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先把注意力集中到病毒数据库上吗?这次的打击对我们来说非常沉重,应该尽快恢复实验室的正常运行。”
“不行,我们的时间很紧急,必须有轻重缓急。如果现在不打痛了詹雪,他必然会一气呵成,更进一步!这是性命攸关的时刻,你还没觉悟吗?!”
“有有,我有!”若秀一个立正站直了,把叹息藏在胸腔里,口头上立了一张军令状,“我现在就去,不就是绑架一个詹雪吗?我已经有人选了!”
小飞艇里的气氛静谧,徘徊着一种凝滞的尴尬。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云满堂先开口:“兄弟,还是你去吧,我不会说话。”
云缺看了他一眼,默默推开侧门,从小飞艇上下来,进入了印视杯的报名处。现在已经不是报名时间,没有几个人,玻璃后的员工闲得昏昏欲睡,她意识到玻璃后面有人落座,急忙直起身体,装出精神饱满的样子:
“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
云缺平静地开口,“我想退出印视杯。”
柜台后的文职人员明显怔住,她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您要干什么?”
云缺又用相同的口吻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要退出印视杯。我是岫侠号的操作机械师,驾驶员现在正在外面,需要他我也可以把他叫进来。”
“可是……晋级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我知道,我们不想参加晋级赛,其实我们就是来玩玩,准备来个一轮游的,没想到能打进初赛。我们很穷,支付不起一台机甲的维修费用,所以决定退出。”
文员小姐被他说蒙了,“就、就为了一点维修费用?但是决赛的奖金上亿啊!”
云缺扯起嘴角,轻啧了一声,“我们没有那种野心,也没有那种能耐,现在就想回家种地。”
“……可是这里是报名处,只提供报名和疑难解答服务,我也从来没听说过有人中途退赛的。”
云缺想了想,换了种问法,“那如果我们下一场比赛直接不去参加呢?”
文员小姐在脑子里幻想了一番那个场面,立马捧起脸,露出惊悚的表情,“不要哇!那相当于放了几亿观众的鸽子!那样就是播出事故了,千万不要啊!”
云缺有一些心烦,将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上,身体微微倾斜,脸上露出不耐的表情,“也就是说,我们既不能弃赛,又没钱修机甲继续参赛,那怎么办?只能把我的兄弟舍出去,让他硬抗一场不公平的比赛,眼看着他挨揍吗?”
外面的云满堂无端打了个喷嚏,对着小镜子揉了揉鼻尖,百无聊赖地在驾驶位上翘着一条腿,身侧的玻璃上忽然传来轻叩声。
他一脸诧异地扭头,看见有人站在小飞艇外,从头到脚包裹着一条可疑的纱巾,看不清男女,脸上还戴着一副超级宽的墨镜,遮挡住大半张脸。云满堂以为是个乞讨者,在零钱罐里拨弄了几下,捻出两张星钞递过去,“20够吗?”
若秀盯着两张纸抄,莫名其妙了半秒,“我问你,你是岫侠号的驾驶员吗?”
“是啊。”云满堂醒悟过来,从胸口抽出笔,“我懂了,你是粉丝,来要签名是吧?签哪里?”
“……”若秀默默退了半步,并且重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在心里默默评估着对方的智力。云满堂是个方正明朗的青年,没有突出的俊秀,但眉眼疏朗,看着也挺顺眼。而且他肤色较深,和那些普遍苍白的驾驶员比起来经常日晒,一笑露出一口亮白的牙齿,看起来就是个……没受过什么挫折的憨货……
若秀口气警惕起来,“就是你在黑市挂名,说你自己胆大心细,技术精湛,身手高超,什么活儿都愿意干?”
“啊?”云满堂愣了半天,“我说的吗?我时候说的?”
若秀开始失去耐心,他直接在通讯器输入了一个数字,“只要你们做成了一桩事,我可以付这个数?”
云满堂还没等开口,身后传来一个平板克制的声音,“干。”
若秀迅速转身,他原本很紧张,看着一个跟云满堂相同打扮的青年,相貌也跟他有六七分相像,明显是一起的,于是松了口气,继而高兴起来,“一言为定!先付三成定金,事成之后立马支付全款。”
等到若秀偷偷摸摸走了,云满堂才不情愿地看向自己兄弟,“阿缺,你为什么要答应啊?他都没说要我们干什么。”
云缺径自爬上副驾,坐在那里脸色阴郁,“因为不答应的话,只能把你舍出去了。”
“?”云满堂没听明白,继续问,“他们不同意退赛?”
云缺点点头。
“所以我们只能干这一单,赚点钱修机甲?”
云缺又点点头。
“那是你在黑市挂名,要接这一类活儿挣钱吗?”
这回,云缺扭过头,“没有,我以为是你。”
“那就奇怪了……”云满堂自己念念叨叨了半天,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件事,“要说,中心城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啊,明明我们就是打算来看个热闹,顺便参加一下比赛玩一玩,现在倒真的成了热闹的一部分了。”
“那个人刚才是怎么跟你说的?”
“哦,他问我是不是岫侠号的驾驶员。”
云缺心里咯噔一声,立马明白了什么,眼光无奈地瞟过来,“机甲是我们在黑市买的,现在黑市的驾驶员署名还是前任主人。”
云满堂懵了一下,“那——我现在去改名?”
“我的意思是,刚才那个人根本不是找我们的!他真正想找的是岫侠号的上一任驾驶员!”
云满堂看了一眼飞行器内部,又看了一眼自己身上一条旧背带裤和格子衫,领口和袖口各破了一个洞,能把大拇指从破洞探出去。“……我们就接了呗,为啥人家能干,我们就不能呢?”
他的通讯器响起滴滴两声,没想到汇款来的这么快,云满堂抬手一看,当时傻住了,“……刚才,那个人说多少钱?”
云缺立马回答:“300星币,先付三成定金。”
“他说的不是300星币。”云满堂转过手腕,亮出上面一串数字,“是三百万!三成就是一百万的定金!”
42. 第四十二章
云满堂活到这么大,第一次遭遇这么重大又严肃的问题。
怎么样绑架一个大活人?
“阿缺,我半辈子都在种土豆,种豆角,顶多修一修农用机器,绑架……真的是头一回,你有什么经验吗?”
云缺无精打采地转过头来,用眼神传达出一种“废话”的含义。
“你也没有。”云满堂立马揣摩到他的意思,两个人从小长到大,几乎可以说心意相通,他长叹一声,“怎么办呢?要不然我……我把任务退了吧,咱们不干了?”
云缺的眼光更难绷,“连一个印视杯都不准退赛,更别说这种见不得光的买卖。”
“对哦!”云满堂乍一下反应过来,“那我们不是掉坑里了吗?这个差事还非得办不可了吗?”
“对,钱都在你的账户里了,整整一百万!你还在想什么?”
云满堂登时漏气地瘫在座位上,“完了完了,这下我们真的掉火坑里了,离开家之前,三姑六舅、七婶九妹全都来叮嘱过我们,说中心城是个花花世界,千万别学坏了。结果呢,我们根本没来得及学……”
“他们说的对。”云缺忽然出声,他提醒了一句,“中心城是个花花世界,是个神奇的地方,这里不大,但创造神话!在这里什么都可能实现,什么都能发生,思维要灵活,不要局限。”
难得这个扑克脸的兄弟说了这么多,云满堂苦着脸思考了半天,“中心城有……主脑AI,你说,我们问问AI靠谱吗?”
说着他撸起袖子,打开笔电,进入联邦官网的主脑界面,在上面输入了一段文字:
我想在中心城绑架一只体重70千克的动物,给我一个详细的实行步骤。
主脑的页面上,代表等待的图标正在旋转,很快,一段文字出现:
中心城是个繁荣、文明、秩序严明的大都市,可以合法购买的宠物种类繁多,请用购买代替绑架,争做文明市民,你我身负共同的责任。
云满堂抓了抓头顶的黑发,他想了一会儿,又输入了一段:
但是我想要的动物无法购买,只有唯一的一只,只能通过绑架获得,给我一个详细的步骤。
这次还是很快,又一段文字出现在下方:
根据我在所有搜索途径获得的信息(主要来源于监狱、审讯、司法执行部门),绑架需要前期详尽的信息调查,包括:对象的行踪、品种、作息、特性等,得到这些信息后,可以根据细节定制绑架计划。这里给出三种执行方案:
一,如果目前拥有这只动物的主人出身一般,家庭成员较少,可以使用明抢的方式。缺点是需要大量人力,最好持有武器,且后续会引发联邦安委会的追查,最终会被司法惩戒。
二,如果拥有动物的人社会身份较高,具有家庭武装势力,建议用偷盗的方式获得。我在调取了联邦安委会及其执行局的资料档案后,得知破案的关键在指纹、基因碎片、电子蝇眼摄像。建议您首先假死,注销联邦公民身份。使用强酸性溶剂销毁自己的指纹特质,在作案前注射外源生物合成剂,污染自身DNA测试结果。雇佣高级工程师或黑客,提前切断现场及附近的电子蝇眼。
三,如果您的智力在同类中属于较高水准,建议使用骗的方式。具体实施方式可以分成诱骗和恐吓两类,蓄意哄抬动物的身价,寻找同伙假意扮演第三方,引诱对方上钩。或者大肆宣传这只动物的危险性……
云满堂还在津津有味地往下看,耳边听到了隆隆的警笛,正由远及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心虚,总感觉是冲着自己两个来的。
云缺肯定了他的猜测,“快走,我看见城防小队的警用飞艇了!”
云满堂刚想推门而出,在大街上狂奔,忽然一顿,“是不是太做贼心虚了?我们啥也没干,为啥就要跑啊?”
玻璃舷窗被敲响,一个穿着制服的城防卫满脸不耐,隔着玻璃冷峻地问:“刚刚接到主脑报警,请放下武器,双手抱头,缓慢离开飞行器。”
“哦——”云满堂低头看着屏幕上细小的文字,恍然大悟,“原来它还能报警?”
“……”云缺闹心地捂住双眼,“我错了,不应该接这件差事,这不该是我们做的。”
“阿缺别怕!”云满堂抓住兄弟的手,为他打气,“我现在下去跟他们道个歉,就没事了。”
“……”云缺又深深叹了口气,“不,已经晚了……这样吧,我们假意被捕,照着他们说的做。”
“为什么?”云满堂睁着一双天真的圆眼睛,分明觉得自己这个兄弟疯了。
“因为光凭我们自己,是无法接近一个议员的!被捕反而可以,被抓进安委会,离10人议会就近了一步。”
“对哦!”云满堂又露出天真开朗的笑,觉得自己这个兄弟果然很聪明,能想出自己想不到的“好办法”。
两个人按照城防卫说的,双手抱头,前后成一列,慢吞吞从舱室中走出来。十几分钟后,两个人就坐在了城防部拘留所里,身上换了件蓝白条纹的囚衣,手腕上挂着拘束手铐,脖子上扣着电击环,要是不老实,随时会遭到3万伏的脉冲攻击。
云满堂已经沉默了很久,犹豫地问:“怎么……跟我想的不太一样?我们现在该怎么去接近议会里的议员呢?”
云缺也沉默了很久,讪讪开口,“我还……没想到。”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我们完犊子了?”
“别怕,我有办法。”云缺努力举了举手上套着的束具,指着铁笼外巡逻的城防卫,“只要我们不停地惹事,把麻烦惹大,就有机会惊动城防卫上面的安委会,如果他们把我们从拘留所转移到安委会的重刑犯监狱,或者有机会见到几个议员。”
云满堂虽然感觉哪里不对,但是他一时又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就懵懵懂懂地点头,“行、行吧,就这么办吧。但是……我一直很老实,也没惹过事呀。”
“这有什么难的?”云缺站起身,溜溜达达到了铁笼边,外面几个城防卫立马呵斥他:“干什么呢?滚回去坐好!”
云缺干咳一声,简单打了个腹稿,掏出自己从来没有过的粗鄙一面,冲着外面几个人哔——哔——哔——吐出一串打字机般的马赛克词汇。
几个城防卫起先是惊呆了,很快就转变成暴怒,有人掏钥匙打开了电子锁,几个人纷纷冲进铁笼里,撸胳膊挽袖子,打算暴揍两个人一顿。
云满堂瞪着眼睛望着这一幕,愣愣地问兄弟,“现、现在呢?”
“当然是动手啊,难道等着挨揍?”云缺当机立断,举起双手与束具就扑向了一个警卫,撞得他扑出了铁笼,两人上下一团跌得叮咣乱响,砸坏了无数的东西。
剩下的几个警卫霎时间举起警棍,冲向了一脸懵逼的云满堂,他在震惊当中下意识举起手,看见自己手上的刑具,磕磕巴巴嚷起来,“动手?可是我没有手哇!”
他的絮絮叨叨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几条警棍先后挨在脑壳上、肩颈还有腰腹间,几股剧痛交汇在一起,联动着面部神经,让他一张脸纠结成一团,登时仿佛变身成了青梅精。痛打变成了一首交响乐,警棍作鼓槌,肉身作为乐器,疯癫的演奏风格舞奏出热烈极致的乐章。
“停!都停手!”
一声呵斥把地上抱头忍受的云满堂救了,他依然是一脸懵逼的状态,和挨打之前没有不同,还多了几分狼狈和呆滞,仿佛智商都被打走了一些。
两个全副武装,用黑色覆面遮着脸的警卫走进牢房,出示了各自的身份证明,其中一个指了指眼前的惨祸现场,“我们是执行局的,这两个我们带走了。”
云满堂看见自己身边那个打累了的警卫站直身体,深呼吸几下将气喘匀了,才走出铁笼,检查了对方的身份证明,开始纳闷起来,“他们两个小混混,有什么值得执行局来提人?”
云满堂下意识反驳,“谁是小混混?我才不是!”
那两个人就像两个木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声不发,尴尬的静默在室内生长、扩散,终于,其中一个人忍不住了,看了一眼同伴,才慢吞吞开口:“咳,我们执行局要干什么,还需要向你们汇报吗?我们自然有我们的……规矩,放心吧,该你们的那一份绝对不会少。”
他从兜里掏出一把星币,搁在桌面上,跟几个警卫打了声招呼,推着鼻青脸肿的云氏兄弟出了拘留室。
云满堂一路上都在偷觑着身后的人,直到出了城防卫,其中一个人才扯掉覆面,露出被汗水湿透的碎发,和汗津津的脸。
“咦?我怎么觉得两位看起来……有点眼熟?”
云缺张开嘴唇,又被唇峰边的伤口弄痛了,嘶了一声,“他们两个都是印视杯的驾驶员,你再看看呢?”
云满堂恍然大悟,“我认出来了!你是……”
仇飞无奈地嘘了一声,“还没走远,你们两个老实点,别嚷了。”
云缺也一头雾水,怎么也想不通前后的因果,“你们两个为什么在这?发生了什么呢?”
解释事情的详情,时间要回拨到半天之前。
麋因清早就收到了黑凯乐的消息,正巧她也有很多事要确认,于是去了一趟黑市。
黑凯乐明显挺高兴,上来就兴冲冲说:“之前忘了说,你当年设计制造出来的那个玩具卖掉了,还卖了个好价钱。”
麋因怔了一下,“什么玩具?”
“就是你在莫什上学的时候,当课堂作业,画的那具机甲啊。”
“岫侠号?你把她卖了?”麋因起先是意外,想了想就平静下来,“卖就卖了吧,放着也需要维修保护,卖了更好。”
“我可没有随便就把你的东西卖了,我还是卖了个好价钱呢。”黑凯乐用沾沾自喜的态度,比了一个“八”的手势。
麋因顿时皱起眉,“你把岫侠号卖了八万星币?你不是在诈骗吗!那就是一个玩具。”
“人家愿意买,我是明码标价,怎么就诈骗了?”没受表扬,还遭了一顿批,黑凯乐十分不高兴。麋因现在有更急的事,也不跟他继续掰扯下去,调出一张图发给他。
“帮我调查一个人,要他的详尽信息。”
“吴誉?”黑凯乐看了眼图片上的小少年,搞不懂麋因想要找什么,他把手腕放下,马上把重点转开,“我这里有个要紧的活儿,你先干这个。”
“我没时间,下一场比赛快要开始了,我要把所有的元机造出来。”
他急忙提高嗓门嚷了一声,“可是这个活儿值几百万!”
麋因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你搞什么?是正经生意吗?”
黑凯乐嗤笑一声,“我们是黑市,哪有什么正经生意,但是你不用担心,这回不是搞真的。”
麋因看了看他的策划书,眼睛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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瞠大,人开始陷入激怒,“你给我解释解释,这个绑架詹雪是个什么东西?”
“放心,不是真的要绑架他。他们议会里的两家不是正在掐架嘛,我们正好左右逢源赚一笔。你吃着詹雪那边的饭,我就去珈若那边,咱们双方配合,庄家闲家通吃,保证赚得盆满钵满。”
“……你抽风了?”麋因把策划书丢到他脸上,气得捂着心脏,又感觉脑袋里面的脑核儿疼,转向脸捂着头,“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玩火会尿炕!”
黑凯乐也气得怒吼起来,“我玩火?你知道你家那条大蜥蜴每个月跟我要多少钱吗?在她眼里,我就是一个会自动吐金币的存钱罐,不对!我是一颗摇钱树哇!我要是不这么干,能满足她的胃口吗?”
麋因皱眉迷惘,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你把鲁比尼的账册给我看看,你肯定把她的账全记下来了!”
几分钟后,麋因的迷惑程度加深了,还多了一丝惊恐,“她……她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黑凯乐也吼累了,坐下来有气无力地说;“她肯定背着你有个小金库……不对,是大金库!你以为鲁比尼跟你完全一条心吗?”
麋因不在意他的挑拨,沉浸在自己的迷惑里,“她每天除了买菜做饭,就是照顾贝尔老师,哪都不去,根本不需要什么钱的啊!她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呢?”
“难道……”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沉重地看着麋因,“鲁比尼被卖保健品的传销组织骗了?”
麋因丢了个大白眼过去,她站起身最后叮嘱几句,“詹雪和珈若的事你不要再介入了,专心调查吴誉。剩下的我会看着办的。”
“呃……”他吞吞吐吐的模样明显就是还有话要说,麋因的脚步一停,心里闪过不妙的预感。
“还有什么没说的……噩耗?”
“其实我卖了岫侠号是为了她自带的伪装,当初为了办她的牌照,在黑市上导了好几手嘛,中间全是用的假身份,根本追查不到。所以我们现在用她的名义干什么,只能追查到最后买了她的倒霉蛋身上……我当初想的是,找人作势要绑架詹雪,但最后故意失败,把这个经历当投名状,给珈若家族看看我的诚意……”
“……”麋因头痛地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她心力交瘁地说,“当初夏娃把黑市保留下来,没有彻底取缔,是为了保护流浪的底层机械师。可是你现在却在嚯嚯他们。你再这样,我就帮夏娃取缔黑市。”
黑凯乐重新燃起一轮怒火,“好事全是你们在做,好人也全是你们在当!你这么不满意,把黑市收回去好了,你自己经营!我不是个职业经理人,我是个混混头子!你的期盼太高了!”
“……我现在头很痛,我不想跟你吵。而且昨晚我刚跟比鲁尼吵完,这个月的吵架份额已经用完了。我们有效率一点,不要再互相折磨了,你坑的人是谁?现在在哪?”
他嘴唇嗫喏,最后不情愿地说:“是一对姓云的兄弟,他们两月前买走的,现在人在哪我不知道,我也没关注过他们。”
麋因拿出盒型电脑,调出提米科玛,“你帮我黑进主脑,查一下这两个人的位置。”
小机器人迅速得出了答案,“他们刚刚被城防卫逮捕,现在人在城防部拘留所。”
麋因啧了一声,追问:“为什么?犯的什么事?”
几秒的搜索后,一长串页面文字被显示在屏幕上,提米科玛充满喜感的声音说:“他们在主脑上搜索怎么样完成一件绑架案,主脑后台直接报警了。”
答案瞬间天下大白,麋因捂着眼睛不想面对这一切,她扭头看着黑凯乐,有气无力说:“你们都是属于一个梯队的,为了捞偏门命都不要了,你负责,把他们捞出来。”
“这有什么难的。”黑凯乐有点尴尬,但他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哼一声翘高了下巴,“议会和安委会我够不到,一个巡城卫,渗透进去太容易了,不就是从拘留所里捞两个人吗,马上就办!”
麋因眼看着他在自己的视讯器上翻了半天,无数人名页面翻过去了,她脚尖点着地面,耐不住心焦地问:“你在找什么?”
“呃,我在找谁出面合适呀,最好找两个眼生的,没有前科的,看一眼就是个正经人,不能有明显的小混混特征……”
“我有人,你别找了,把上下打点疏通好。”麋因走到角落,给寇鸿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外快,急活儿,你和仇飞一起来。
半天后,四个人坐在仇飞的那辆破车里,四个人面面相对。寇鸿想起来,“我要先给麋因发个消息过去。”
仇飞全程战战兢兢,吓得手脚僵硬,现在乍然松懈下来,整个人软绵绵瘫在座位上。他顺手把广播打开,想调到某个音乐频道,忽然听到一声颇为严肃的电子音通知:
“现在插播一条紧急通知,请中心城居民注意。10人议会成员之一的詹雪先生,于今晚9点遭遇恐怖分子袭击,目前处在失踪状态。请所有居民积极配合安委会执行局的工作,若有相关线索,请速连线执行局快速通讯频道,联邦共和国将提供丰厚奖金——”
云满堂懵了一下,咦一声迅速扭头看着自己的兄弟,“我们还没动手哇,怎么有人抢先动手了?”
寇鸿手一滑,差点把通讯器扔出去,他没有再输入信息,直接拨给麋因,上来就大吼大叫:“麋因!你到底把我们牵扯进了什么破事里面?!”
43. 第四十三章
詹雪意识到自己在一个很陌生的环境里,因为他之前很久一段时间,都是个视力欠佳的人,所以对周围的环境十分敏感。这个地方的气味陌生,是个封闭的室内空间,但并不滞闷,没什么灰尘,打扫得很洁净,甚至弥漫着极其冷淡的香料气味。
眼前的布带被揭开,视力重新回归,詹雪眨了眨眼睛,看见了周围的真相。跟自己揣摩到的差不多,是个普通小房间,但没有窗户,看不到现在的时间,也无从揣测此地的位置。绑匪就站在眼前,他看着青涩稚嫩,一双原本圆滚滚的浅棕色眼珠子,现在慵懒地眯起,天真里露出一丝讥讽与残忍。
詹雪平静地打了个招呼,“你好。”
吴誉也跟着回了一句,“你好。”
沉默的气氛正在扩散,詹雪轻叹了一声,问:“怎么称呼?”
吴誉没有正经回答,而是围绕着他走了半圈,停在侧后方,盯着他的后脑勺,用那个稚嫩的少年嗓音说:“小雪花,好多年没见了,你都长这么高了。”
詹雪的表情凭空悄然变化,谨慎凝重了起来,他一边垂下眼,掩饰着自己快速思考的模样,一边平静地开口:“叔叔,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不用这么拘谨,到叔叔家里做客,随便一些,就当自己家了。”
詹雪还是坐在原位,轻笑一声,但表情并没有轻松分毫,“叔叔用这么新颖的方式,把我‘请’到家里做客,肯定有重要的缘故吧。”
吴誉嗯一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可以放心,我对你没有恶意,我也不想掀翻眼前詹氏的结构,我只是有点小事需要你的帮助,等事完了肯定放你回去。”
“叔叔,你如果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我肯定全力支持啊,何必这么麻烦呢?”
“不麻烦,你和我坐在这里等着就行。”
詹雪在心里叹气,他明白,跟这个陌生的叔叔讲话太难了,与其高手过招一样套来套去,还不如直白点。
“可是,我坐在这里,外面找我的人就会发疯。他们不知道是你干的,就会以为是珈若家族的人干的,双方会大动干戈,搞不好会点燃了中心城。”
吴誉点头,表示他说的有道理,“不用怕,反正我们安全悠闲地待在这里,外面就算巨浪滔天,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詹雪扭转过头,看了看他漠无表情的脸,恍惚当中感知到了什么,“你不会……就是这么打算的吧?你就是想点燃整个中心城?”
“我没有那么强的仪式感,我只想借你手里的人用一用,帮我除掉一个威胁。”
“一个威胁?”詹雪更加狐疑起来,“你一直深深隐藏在詹氏里面,就连我,包括很多权利中心的人都不知道你的存在,有谁能威胁到你?”
吴誉扯起嘴角,不想跟他详尽地聊这个问题,光是撇撇嘴,“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死的?”
“你的上个身体是在收容所……”詹雪忽然大吃一惊,“是麋因!你想除掉的人是麋因!!”
吴誉幽幽一笑,“我知道,现在她对你很有用,但是她怀疑到我的身份了,我又需要在中心城站住脚,参加印视杯,所以她必须死不可。”
“叔叔,她是夏娃一脉的人,无论如何她是一个族长,她如果出事了,我们马上就会陷入双面开战的地步!”
“少吓唬我了,就算他们两家捆绑在一起,你也能解决的。你当家当了多年,难道是白干的吗?”
同时间的詹家大宅里已经乱套了,雪臣一脸青白颜色,看起来已经死了一大半,僵立在遍地狼藉的大厅中心,慢慢地扫视着周围一圈破碎的家具和地板。
几个安委会的特勤已经把房子里角角落落的一切探查过一遍,过来小心翼翼地跟雪臣汇报,“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破坏性很大,但是没有双方搏斗的痕迹,也就是说,詹先生可能是在昏迷的状态中被人搬走的,这些痕迹是为了伪装出曾经有过激烈战斗。对方很可能……只有一个人。”
雪臣心烦意乱,又转了一圈,把一切琐碎的细节抛开,直接问眼前的特勤,“没有找到能代表身份的细节吗?对方的基因?毛发?什么都没有吗?”
对方苦着脸摇头,“没有,目前我们只在房子里找到了詹先生和您的基因片段。”
雪臣气得走到一边,白冕过来,低声附耳道:“我们刚爆破了珈若的病毒实验室,除了他们还有谁能干出这种事?”
雪臣拧着眉心想了半天,“可是……暂且不管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他们能把詹先生藏哪里呢?他们想要什么?”
白辉也凑到跟前,愤愤不平地说:“当然是想要看我们变成一坨乱糟糟的蚂蚁窝,他们在看笑话!眼前最重要的是找到筹码,把詹先生交换回来。”
“筹码?”雪臣手撑着下颌苦思冥想,“珈若家族掌管着星际种族户籍馆,他们负责蓝星和星盟其他种族的外交关系……”
“那我们就破坏眼前的外交平衡。”室内的灯光调暗了几度,将几个人的脸色照射得阴冷了一些,白辉比划了一个收割的手势,表情更加锋利,“星域站刚好来了几批不同种族的游客,我们不如学对方的招数,来一个将计就计,雇佣几个星盗,绑架几个星际游客,看他们怎么办!”
这是一个疯狂的计划,但雪臣没有制止他,也没有表现出不满的意思,只是提出了几点顾虑,“选哪一个种族?不能真的挑起对外战争,柿子要挑软的捏,金眼瑞亚人不行,幻影族也不行。”
白冕托腮思考了片刻,“雾族和克族都难以管束,而且他们形态和种族分化很厉害……不如就选蜂族!蜂民大部分智商不高,皮糙肉厚,而且在星盟里地位低下,他们出事了也不会引起太严重的后果,绝不会演变成种族战争,还能让珈若家族的面子上很不好看。”
雪臣点点头,“好,就这么干吧。白辉,你去交代秘书室,秘密联系一伙星盗,这件事一定要办得隐秘,只能我们三个人知道。白冕,你控制一下安委会的调查工作,将一切细节保密,并且在舆论上宣传一下,怀疑詹先生失踪与星盗有关。”
仇飞和寇鸿回到黑市,气鼓鼓地把还在懵逼当中的云氏兄弟丢给麋因。
“你的外快越来越刺激了!我看我们以后少联系吧,免得你把我们两个良民带坏了。”
麋因没理会寇鸿的激怒,先看了眼云氏双雄,再看向大聪明黑凯乐,最后看着黄岛双杰,原地开始抑郁,“是,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贪图那两个钱,答应给詹雪做事。但是你们也不用这样报复我吧?我上辈子是抱着你们家孩子跳井了吗?”
黑凯乐试图为自己找补几句,“其实……事情也没有那么坏呀,虽然现在有一个议员失踪了,安委会可能会调查到我们身上,但是……幸亏有两个倒霉蛋为我们挡伤害,哎呀我们没在怕的!”
身为还在现场的两个倒霉蛋,云满堂看了看自己兄弟,“阿缺,他说的是我们吗?”
云缺多了一点欣慰,“你还不算太傻,我愚蠢的哥哥。”
麋因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一群人,忽然感觉压力巨大,如果说和詹雪的契约是她自己开出的第一枪,那这些蠢贼和小混混们,就像一群没头脑的小魔怪,举着平底锅把她那颗子弹来回弹击,把危险变成了不可知不可测。
她无力地叹了口气,通讯器忽然在手腕上狂响起来,麋因接起来,听见另一边姜灿焦急的喊声,“你看联邦新闻了吗?”
“没有,我哪有时间看新闻……”
“快点看看,星域站也被袭击了,星盗绑架了一批外星游客!据说绑架詹雪的也是同一批人,整个中心城都乱成一锅粥啦!”
麋因急忙打开墙上的电视,正巧虚拟主播正在播报:
“本频道得到联邦安委会通知,今晚10点30分,一伙星盗闯入星域终端站台,大肆破坏并造成了严重的公共财物损失。目前经过统计,有13只蜂民幼崽失踪,至今联邦未收到任何索要赎金的讯息……”
麋因眼睛还盯着光屏,一边分心跟话机里的姜灿说:“你有什么内部讯息?”
“没有……”她不情愿地说,“不过,按照我对联邦和安委会的尿性理解……这件事不太像星盗干的。”
麋因急忙追问,“为什么这么说?”
“星盗都是刀口舔血的凶残生物,他们什么品种都有,而且没有种族意识,如果真的要为了赎金干绑架,根本不会分种族,什么血统什么年龄的人都会绑。这种挑蜂民幼崽下手,明显是欺软怕硬,又想挑事,又怕事情太大无法善后。”
麋因眉尾一挑,“你的意思是,这是内部人干的?”
“嗯哼。”姜灿咕哝一声,“今晚恐怕是一场精彩纷呈的世纪真人秀,你最好回家把门锁好,拿起武器守好这一夜。你看过《大清洗》那部老电影吗?”
麋因心烦意乱挂断了电话,跟黑凯乐交代了几句,“这些人交给你,你安排一下,今晚会很乱,明天事情过了之后,你再放他们走。”
“可是……”黑凯乐一脸不情愿地喊住她,“那两个姓云的现在身份很敏感,收留他们实在不是个好主意。”
“那还不是你干的?!”麋因嗤了他一声,不过她马上收敛起一部分情绪,平稳下来劝了他几句,“今晚例外,你把手下的人找回来守住黑市,明天再把他们撵走。”
“到底出了什么事?”
“麻烦事。”麋因指着电视屏幕,“神仙对战,小鬼遭殃,你说我们是什么定位?”
仇飞实在忍不住了,站在旁边声音走调地喊:“我们不是普通老百姓吗?你才是小鬼!”
“靳京!”麋因忽然想起来,还有个不知道事情全部原委的人,转身冲出了房间,一路穿过零星行路人经过的街道,跑回了集体宿舍。
门被从外面打开,严肃地说是撞开,靳京坐在桌边吃饭,惊愕地凝滞了一切动作,叉子上挑起的食物块滑溜溜地坠落进了盘子。麋因边走边喘息,“我、我来保护你的。”
“保护我?”靳京莫名其妙,举了举叉子,“那、一起吃点吗?”
跑了半个晚上,麋因现在不单是□□疲惫,心里更累。她走近瘫在了靳京旁边的靠背椅上,漫长地叹息了一声,然后意识到了什么,“我今晚上叹的气,可能比一年加起来的都多。”
靳京放下了叉子,用餐巾擦了擦嘴唇,忽然说:“麋因,你有没有想过,我们逃到东西联邦边缘,也没有用,最后还是被詹白宇堵截住去路。这可能是一种预示,说明逃跑是没有用的,该面对的最后总是要面对。”
她似懂非懂,扭过头看着他,“你觉得我一直在逃避?”
“这是你的选择,你怎么选择都可以,只是我希望你不要骗自己,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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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不同的选择代表什么。”
“有可能我明白选择后面代表的东西,说不定我已经选择过了……我确实蛮怂的,我只想和鲁比尼还有老师在一起,过紧巴巴无聊又平庸的日子。”
靳京调侃地笑,“只有鲁比尼和贝尔老师吗?没有我的位置吗?”
“再给你添一个小位置好了。”麋因也笑着回应。
“麋因,”他蓦然认真起来,缓缓地问她,“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真正想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你一直都在被鲁比尼,或者夏娃后裔的身份推着前进,你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单独个体对待过吗?”
她也严肃认真起来,露出迷茫的表情,“这个世界上的东西,总是很复杂,没有什么东西是理所当然、显而易见的。就拿我来说,我属于我自己吗?其实不是,我看起来是一个人类,本质上却是延续夏娃遗愿的机器。夏娃搭建起来的蓝星是一台大型机器的话,我们这个奇怪的家族,就是个监督程序,要随时负责修复世界的BUG。”
“那我们也找一个后裔,培养她继承这份职责,你就自由了吗?”
“那样跟逃避有区别吗?”麋因一个反问,倒把靳京问蒙了,“是你说的啊,逃跑是没有用的,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每一届的族长都为家族扒了一层皮。上一任家主亲自带领着女仆团奔赴虫巢,在宇宙里壮烈牺牲。第一任的夏娃更是死了活、活了死,她为了蓝星捐躯几次,每次都爆裂地把自己燃烧殆尽……她说的对,夏娃的身份还有延续,就是一种诅咒……”
靳京拧紧眉心,嘶了一声,“但是,夏娃的遗愿列表上,第一个要拆分的就是自己的家族,你说,她是不是也意识到了,想要放后裔自由呢?”
离珈兴高采烈地快步走进实验室,“若秀,这次干得漂亮!詹雪这个家伙现在在哪?”
若秀的表情很诡异,他吞吞吐吐了半天,不得不回答:“不是我干的……”
离珈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东西?”
他不得不壮起胆子,将真相讲出来,“詹雪不在我们手上,他也根本不是我找的人绑架的。”
离珈皱眉想了半天,“呃……那他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但是……你说他们会不会是在将计就计?”
“什么意思?”
若秀摇了摇头,“我当时在黑市找人时,并没有什么把握,我压根就不相信几个小混混能把詹雪绑过来。我觉得,或许是詹家人知道了我们的计划,干脆就谎称詹雪失踪,然后故意找人干了星域终端站台的事,把一切栽到星盗头上,现在压力就来到我们这边了,我们现在完全在被动中,如果真相曝光,就会暴露我们雇人绑架詹雪的事。如果真相隐藏,我们也必须把失踪的蜂民找回来,不然星际种族户籍馆就很难交代了。”
离珈气得够呛,双手交叠,垫在自己下颌,脸上露出阴郁凶狠的表情,“既然人家都出牌了那我们也得接招啊。你说,怎么办好?”
“现在的重点在于把失踪的蜂民幼崽找回来,詹雪不归我们管。但中心城这么大,从哪里找起呢?”
“不用烦恼从哪里开始,”离珈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我们一寸寸地翻,把整个中心城翻遍。詹雪不是也盼望着把事情闹大吗?那我怎么能让他失望?我们就敞开了地闹,闹得整座城市人仰马翻,看看詹雪能把人藏在哪里。”
从这句号令开始,这个夜晚彻底被喧嚣点燃,执行局的人、城防卫的人、各路家臣、狗腿鹰爪……无数穿着各式制服,戴着不同徽章的人塞满了大街小巷,如同不同品种的疯狗,从一户冲进另一户,从一家冲进另一家,从这条街道掠向另一条街道,直到整个社区、整个城市被沸反盈天的混乱塞满。
“开门!城防卫查案!”
门口传来巨响,吴誉却不紧不慢地把假发和胡须黏在詹雪脸上,又给他换了一件老头穿的棉马甲和毛线帽。然后才去开门,外面的几个城防卫早就不耐烦了,上来开口就骂:“怎么这么慢?你在里头鼓捣什么呐?小心我们拘留你!”
吴誉装出一副荏弱又内向的表情,推着轮椅出了门,“我要带叔叔出个门,刚才在给叔叔穿衣服。”
几个警卫没搭理他,径直冲进了屋里一阵破坏性地翻找,搞出老大动静,好像要把房子拆了。
最后他们啥也没找到,留下了一片狼藉,回到门口,冲着吴誉粗声粗气嚷了两句,“屋里检查完毕,现在要检查你们两个。”
吴誉的目光转向轮椅上的詹雪,“叔叔,乖一点,让他们检查一下。”
詹雪抬起眼睛,如果那几个警卫精细一点,应该能看出轮椅上这个“老头”,有一双完全不浑浊,而且晶灿灿的明亮眼睛。但是他们检查得非常粗糙,光是在他毛线帽和棉马甲上翻检了几下,就大手一挥,“滚吧,没你们的事啦。”
吴誉于是慢慢推着轮椅往前,身后的几个城防卫调侃着闲聊,“你说,咱们这么找下去,得找到猴年马月?星盗怎么可能藏在这种地方?”
另一个人的对讲机响了,里面传来模糊散漫的话,“嗯——宣布一条新增的讯息啊,詹雪詹议员颈侧有一颗红色小痣,你们在外面搜寻的时候注意一下。”
吴誉下意识看着面前轮椅上的詹雪背影,身后听到了一个警卫的呼喝:
“你,你等一下!”
44. 第四十四章
麋因是隔着一段距离听到隔壁的砸门声,她怔了几秒,意识到有人在砸自己家的门,鲁比尼慢吞吞到门口回应,她不耐烦的大嗓门在整个回廊上回响着:
“敲什么敲?赶着投胎啊!”
她一将起前门打开,把一张赤红色的蜥蜴脸暴露在摇晃的灯光下,就立马引来一串惊恐的尖叫,“我去!什么东西?里面有怪物!”
鲁比尼直接破口大骂,“你才是怪物!你们全家都是怪物!”
几个巡城卫迅速坚定心智,自言自语地推开鲁比尼闯进屋。
“吓老子一跳,原来是个混血……”
鲁比尼的反应是掏出电子铳,对着几人,“干什么的?不说清楚我开枪了。”
气氛倏然紧张,双方互相执枪对峙着,麋因在紧要关头冲进屋里,先冲着鲁比尼紧急比划,“把枪放下!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你怎么不问问这些人要干什么?他们私闯民宅!”
一个城防卫嗤笑,“这也算民宅吗?不就是个贫民窟?”
鲁比尼大吼一声,“就算是我的破帐篷,你们也不能闯进来呀!”
她忽然冲动的动作惊得所有人大吼大叫,电子铳也抬高了,麋因赶紧又在两边糊弄,“停!停停,我喊一声,我们同时放下武器,尤其是你!鲁比尼,你不要乱来!”
贝尔摇着轮椅滑行过来,嗫喏地冲着麋因说:“该睡觉觉了,时间到了。”
“好好,没问题,我把这些人打发了的……”
鲁比尼又切断她的话,抬了抬枪口,“听见没有,我们要睡觉了,滚出去,不然我不客气了!”
几个城防卫对视一眼,一人从武装带上掏出拘束手铐,朝着鲁比尼缓慢靠近,其他人则举枪警戒。鲁比尼当然看得明白对方的动作,威胁地扯开嘴唇,“你再过来,我就把你脖子上的小脑壳捏爆。”
巡城卫也丝毫不惧,“我现在严重警告你,你已经影响到我们执行公务,如果你再不放下武器,我可以开枪。”
鲁比尼脸上皱起尖刻的痕迹,细小的鳞片微微翘起,整个人……呃,整条蜥开始弥漫着危险的气息,“你会开枪吗?在你摸到扳机前,我已经打穿了你的愚蠢小脑壳。”
最前方的警卫猛扑上来,想强制性给鲁比尼挂上手铐,但他明显低估了混杂种的武力值,被一条青筋暴起的手臂箍住,宛如抓小鸡一样被鲁比尼按在地上。
双方间紧绷的平衡猛然断裂,枪声乱起,麋因抱着头躲在一把餐椅后大声尖叫。
靳京冲进门从后扑倒了其中一人,打掉他的枪,又一脚踹开另一个人,就地翻滚顺势捡起地上的电子铳。麋因松开抱着脑壳的手,扭头看见靳京站在身侧,他微微气喘着,扫视警惕着周围。她慢慢站起来,精神恍惚,随后一股怒火冲上大脑,她不受控地朝着鲁比尼去了:
“你有病吗?这种话一般都是他们用来质问我的,我说我到底像谁呢,原来是像你这个神经病!”
“麋因……”贝尔坐在自己的轮椅上,迷迷糊糊地咕哝。麋因扭头看了他一眼,猛然顿住,他的腿上有一点细小的血渍,并且在飞快地洇染、扩散,变成了一朵硕大开放的血色红花。
“老师!”麋因扑到轮椅上,刚才的乱枪射击应该穿过了他的大腿动脉,血液激涌出来,麋因手忙脚乱地寻找能当做绑带的东西,一边高声喊阿布过来帮忙。
连机器人也卡顿了一瞬间,它赶紧打开自己随身的医疗箱,掏出凝血剂注射给贝尔,并且通知麋因:“他伤得很重,我们得马上送他进医疗舱,进行手术缝合,光凭我是不行的!而且我很久没去医疗中心补给过了,只剩下一只凝血剂,只能支持1个小时!”
靳京把贝尔从轮椅上抱起来,用肩膀抵了一下麋因,“你去启动蜗牛号,我们马上出发。”
警卫还追在后面叫喊,麋因已经顾不上他们,整条振工路不像平时漆黑冷寂,点着一星如豆的路灯,而是燃烧着一路星星点点的□□,偶尔从某个路口还会传来警笛和尖声的叫骂。
“路上太堵了。”麋因搜索地图的手都在颤抖,她平稳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回头望着后座上的贝尔老师,确认他的状态。赶紧把提米科玛掏出来,顺势掏出一枚蓝色胶囊吞下去。
靳京有一瞬间想要阻拦她,但他很快明白,现在这种情况是拦不住麋因的,于是怏怏放下手。
“提米科玛,我要立马赶到最近的医疗中心,或者有手术功能医疗舱的地方,给我生成一张最近路程地图。”
机器管家的工作效率极高,但提米科玛也不得不提醒她,“道路情况很差,到处都很堵,全城的巡城卫与执行局全派出来了,还有很多势力的交通工具……”
“那就闯出去!”麋因强硬地喊一声,一推摇杆,小飞艇火箭一样窜出了空位,朝着远处大路飞驰而去,转眼即至。
与提米科玛形容的一样,主干路上堵满了警用小飞艇,甚至拉起路障,禁止没有通行证的交通工具经过。
“停!”前方的一个警卫抬手拦住去路,他十分警觉地到了驾驶位一侧,敲了敲麋因的窗口,“不知道今晚戒严吗?请出示通行证,否则请您跟我们回去。”
靳京尝试着沟通,“我们有急事,我们有伤员需要抢救!”
他探进半个脑袋,张望了一眼,看到了后座的贝尔,还有两人身上零星迸溅的血迹,但并没有露出丝毫的同情或者通融,只有冷漠。
“我们接到的通知只有封路戒严,不管任何情况都不能放行,现在你掉头离开,我还可以当做没看见你,不然就按照拘留处理。”
靳京抓住麋因的一只手,“绕路吧,不要跟他纠缠。”
麋因想了想,抬手遮住眼睛,主要是遮挡着眼底倏然迸发的一线亮蓝色光斑,两秒后她偏头看着对方,“我有通行证,你查一下,啵唧电器-麋因,一定有特别许可。”
他调出自己内部账号,诧异地在主脑的数据库中发现了一份十分古怪的电子通行证,除了一个啵唧电器-麋因的名头外啥都没有。
“这是谁开出来的通行证?你到底是谁呀!下车,双手抱头不要携带武器!”
麋因心里烦躁得要爆发了,她蓦然意识过来,想要糊弄住这些鹰犬爪牙没有那么容易,他们每天汲汲营营,竟是干苟且钻营的差事,所见所闻都异常繁琐,充满了她不了解的细节,这是很难通过几下黑客篡改实现的。
“抓紧。”她侧过头低声交代,猛然加速冲破了路障,一路狂飚出去。零星的枪击落在飞艇后盖上,溅起炽白色的星火。几辆警用小飞艇立马追咬上来,麋因提高速度,已经拉到这辆旅行小飞艇的极限。她凶狠地瞪着前路,眼底燃烧起冰冷的蓝色火焰,精神倏然离开了躯壳,悬浮在高处,一个微妙位移钻进了身后的警用小飞艇。
穿破了外壳,沿着制动系统钻进动力核心,拨开复杂的线路,看到了铅酸电池。
这些联邦装备还是便宜货,甚至不是消耗光子梭的。麋因猛然发力,精神力驱动电子化进程,后面爆发出连串的爆裂之声,几台小飞艇的前盖飞起,动力核心报废,蔓延出滚滚焦糊的浓烟。
麋因通过镜头看了一眼,稍微松口气,一推摇杆加速远去,顺便擦了擦溢出的鼻血。
靳京忍不住说:“我们的目的不是破坏,也不是玩公路大逃杀,我们要赶去医院!”
“我知道!”麋因失去了情绪的克制,大吼了一声,可能是吼得太猛,一阵恍惚差点让她厥过去,靳京迅速接手了方向盘,把她推到副驾驶位上。
“麋因!麋因!你撑住,我不能跟提米科玛沟通,我需要你醒着!”靳京推了推她,看见她迷迷瞪瞪捂着脑壳坐起来。
“电子化的后遗症还是太猛了,有点刺激……”
靳京无语凝噎,“你明知道还吃,虽然你不喜欢鲁比尼的处事方式,但是冲动这一点上,你跟她一模一样!”
阿布在后座守着贝尔,发出焦急的叫声,“现在不是讨论性格的时候,时间要到了,还有多远?”
麋因马上看向电子地图,“还有10分钟,但是以靳京的技术,7分钟可以赶过去。”
他一边操控着方向,一边比了个OK的手势,“低估我了,5分钟足够。”
医疗中心没什么灯光,现在一片幽微,只有几个服务型生化人和一个人类医疗官在夜班部。靳京抱着贝尔冲进门大喊:“医生,我们需要医疗舱,患者中枪了!”
一只生化人挂着机械脸壳滑行过来,平板没有起伏的腔调回答:“十分抱歉,我们的三台医疗舱目前都在使用当中,今晚发生了几起暴力冲突。”
麋因挤进去,抓住生化人大喊:“可是我们很急,不能让轻度外伤的患者往后排了一排吗?再等下去老师会死的!”
“呃——目前没有此类规定……”
那个一直懒散地趴在前台的医疗官走过来,绷着脸十分不悦,“别嚷了,没看见墙上保持安静的标志吗?他怎么了?”
麋因气得大吼,“他怎么了你看不见吗?他中枪了!我们需要一台医疗舱!!”
他被惊得退了一步,仿佛被麋因小小的身体和洪亮的嗓门吓着了,但他摇摇头,遗憾地通知:“不行啊,换成平时,我可以悄悄为你们安排一下,把你们往前排。但是今天来的这些都是安委会的特勤,还有城防卫,我要是敢那么操作,被查出来我就完了。”
麋因心急火燎地抓了抓头发,“那、那给我们几只凝血剂,我们先顶一顶……”
“呃……今晚戒严之前,医疗生化人来补充过一次,所以剩下的药剂不多了……”医疗官翻找遍了库存,终于摸出来两支针剂,麋因刚想伸手接,身后传来几声呼哧带喘的呼叫声:
“给我给我!我们也要!”
“多少钱我们翻倍!三倍价钱,先给我们!”
两伙人争抢着冲进了前门,差点把玻璃门挤破了,他们各自抬着伤患,两支担架都由不同型号的生化人搬运到跟前。
他们起先没管麋因,先互相抢了起来,一个雄壮大汉闷声爆吼:“老子的哥哥是指联会的人,我看谁敢跟我抢?”
另一个干瘦的老头也不遑相让,插着腰挺着胸,发出如雷的吼叫:“你才是个家臣,有什么可张狂的?这只担架上面是安委会下辖星联防的干部!”
大汉一怔,脸上的表情颇为不自然,但他依然不让步,趾高气昂望着医疗官,“不就是钱嘛,我们指联会有的是钱,这支凝血剂,我出十倍!”
老头呵呵冷笑,“难道我们星联防就没钱?我可以出一百倍!”
麋因脸色冰冷,掏出电子铳朝天一枪,怦然巨响后移转眼光,冷酷地看着两方人马,“你们都有钱,我也有,我不但有钱,还有枪。把凝血剂给我,不然我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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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你们!”
她现在明显已经失去了理智,也马上就要失去人性的桎梏了,靳京赶紧从身后抱紧她,大声地提醒:“麋因,我们是良民!你只是管理黑市,你不是真的□□混混!”
阿布蹲在地上守着贝尔,蓦然抬头,飘忽的声音对着麋因说:“别、别抢了,贝尔先生死、死了……”
麋因惊恐茫然地转头,看见地上的血水蔓延成了一团巨大鲜红的血泊,他静静躺在红色的血湾中心,宛如睡着了一样。
有一个瞬间,麋因失去了身体和精神上的感知,只有麻木感盘踞着这具躯壳,她眼睛瞪得奇大,仿佛眼珠子都能滚下来,亮蓝色的电路板花纹在瞳孔里闪烁。
一个惊雷在她的心里炸开,外面纷乱烦扰,她的心里却是一片焦枯的死寂,能量在皮肤与血管里悄然流窜、汇聚、暴走,最后冲破□□,天花板上的灯管同时爆裂,炽白的花火如雨坠落。
靳京不停摇晃着她,“麋因!你在消耗你的精神和生命!这样下去你会死的!!你冷静一点,你还有家族要管,你还有鲁比尼,还有我!你不能死在这里!!”
无数坠落的星光和电雨里,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可是,我觉得我的一部分,已经死了……”
三天之后,第一场春雨从灰蒙蒙的天上落下,这场早春的冷雨十分阴郁,黏答答蛛丝般粘在身上。铅云层叠的天空就像倒扣着一层铁穹,看一眼抑郁症状都会加深一点。
鲁比尼端着一点没动的食物,垂头丧气地回到餐桌边上,气呼呼把餐盘扔在桌上,放弃地说:“她铁了心,就是要饿死自己,咋办啊?”
靳京蜷起双腿坐在对面,将下颌支在自己一只膝盖上,低低的声音说:“她不会饿死的,她只是在钻牛角尖,过几天会想开的。”
鲁比尼用她的蜥蜴脑壳努力想了想,又生起气,转回麋因的卧室门口梆梆敲了两下,“你有什么可钻牛角尖的?有病就去看病!你闷在里面捣鼓什么东西?”
靳京终于看不下去,把鲁比尼拉扯回餐桌边,“你就让她安静一会儿吧,你没发觉她这几天都很不对劲吗?”
鲁比尼哼了一声,“不吃不喝能对劲吗?”
“我的意思是,发生了这么大变故,她却没哭,一滴眼泪我都没见她掉过,这很不对劲。”
鲁比尼干咳了两声,嗓门终于低沉了几分,“我跟你说啊,麋因这一点确实很奇怪,她每次遇到点小事,就会哭唧唧,但是遭遇到大事反而不哭的。比如她小时候忘带钥匙,被锁在门外,我晚上回家时,就看见她在门口哇哇大哭,眼泪流得跟喷泉一样。可是她当年参加啵唧电器的正式员工选拔,因为她成绩好,排在第一位的,其他的几个实习生就联合在一起整她,趁考核时把她推到地下室反锁在里面。”
靳京听得出神,急着追问:“然后呢?”
“然后哇,她很倒霉,跌下去的时候被一根钢条贯穿左腿,直到现在还留了老长一道疤呢。当时考核时间有限,如果她退出去治疗,就只能再等下一轮考核才能转正了,她就一咬牙,用焊枪把伤口烧融止血,拖着那条腿完成了考核。我本来以为她吃了这么大亏,回家来肯定大哭一场,结果她也是一滴眼泪没掉,怎么说呢……就跟现在差不多,整个人都麻了,什么反应都没有,不过那时候她还是该吃吃、该喝喝的。”
“……”靳京现在已经不会为麋因的过去震惊了,但他依然需要花费一些时间消化,“我觉得,我知道问题在哪里了。她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过什么依靠,这是很不正常的,人类幼崽都需要很多的爱,和关怀、照顾才能长大,她这样……还没有变态,实属不容易。”
鲁比尼迷惑地摇摇头,“我不懂你是啥意思,我们家的幼崽不需要这些,放着自己就能长大。”
“……”靳京终于能感受到麋因平时的无语和头痛了。
但很快的,一个非常重要不能忽略的问题摆在了台面上。
鲁比尼又拍着门,跟里面的麋因嚷嚷,“那个……我不是想要烦你啊,但是贝尔的追悼会怎么办?请谁来呐?我也不会写邀请函啊。”
麋因终于把门打开了,她脸上没有泪痕,看起来也没哭过,靠着半合的门跟鲁比尼商量,“贝尔老师的朋友我也不太认识,我倒是想请几个科研院的前辈,可是人家也未必肯来。不然就请林凇她们几个叛徒……旧相交、老朋友来好了。”
鲁比尼作为家长,对于自己有能力满足的要求还是会努力的,于是把袖子一挽,大喇喇向麋因保证:“你说吧,想请哪个老登……呃,前辈来?我去请,绑也要把人绑来!”
“别人可来可不来,贝尔老师的顶头上司,当年把他从科研院开除的司澄先生必须要来。还有,星联防的局长武吉、指联会的会长金先生,他们也必须要到场。”
听到她说了什么,靳京就已经坐不住了,他等到鲁比尼走开,才颇为严肃地把麋因怼到墙角,“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这样不是在给贝尔老师办追悼会,你在给他报仇!而且还是一场他根本不清楚,也不想要的报仇。”
麋因没有反驳,反而淡定地说:“我知道。”
“可是鲁比尼根本请不到那些人来。”
“我也知道。”
他迷惑起来,“那你想要干什么?”
麋因死气沉沉瞧了他一眼,“我想要先礼后兵,鲁比尼先去礼,我再去兵。”
45. 第四十五章
“其实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反复地想,把整个过程都想烂了。到底是哪个环节的问题?是不是如果我能拦住鲁比尼,她就不会和城防卫起冲突,就不会乱枪击中贝尔老师?或者,如果我当时反应快点,每个环节都节省一点点时间,就能拖到医疗舱抢救的环节?还是我不让提米科玛计算最短路程,而是直接冲去市中心最繁华的地区,那里的医院一定不只有三台医疗舱。如果、如果我冲进医疗中心,没有问东问西,而是直接掏枪威胁对方,马上抢救老师,把插队进来的人全击毙……”
靳京打断她越说越不对劲的自省,“麋因,你……现在的这个过程不是伤心,是走火入魔!”
他蹲低了一些,视平线从麋因的头顶降落到她的眼位,和她平视着,看到了一双将伤感掩藏得很深的眼睛,表面是一潭死水,里面氤氲出一点即将爆发的岩浆。“我知道,你小的时候,鲁比尼没有保护你什么,也没有给你足够的关爱。你长大了,鲁比尼同样也管不住你,她的智力远比不上你,你可以轻易绕过她的监管干任何事。但是你绕不开联邦的制度,也绕不开后果。”
“对了!”麋因忽然冲着他伸出一根手指,“就是那个!联邦的制度,问题就在于制度。”
靳京懵懵地看着她走出了自己控制的角落,转了一个圈,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问题的源头是什么了,是我们联邦的制度出了问题。因为不管是安委会、议会还是各个氏族,连同他们的家臣……他们总觉得自己天然高人一等,总觉得有权利插队享受一切联邦的资源。我终于明白,夏娃为什么要留下遗愿,让后裔一代又一代地为她延续这份监工的活儿,可是我明白得太晚了……”
“……”靳京又默默看着她发了半天的疯,最后呐呐地问,“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是……学当年的夏娃,也威胁毁灭一次世界吧?”
“我没有夏娃她老人家的能耐,我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靳京在心里嘀咕,“这可未必……”
“所以眼下我只想把老师的追悼会办好。”
他又在心里翻译了一遍:所以现在只是想报复社会,还没有毁灭世界那么严重。
“明天鲁比尼一定会很忙的,我们要抓紧时间,趁着明天一天时间,把所有的事做完。”
靳京咕嘟地吞了吞唾沫,低沉地开口,“麋因,这次我陪你疯。”
然后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不然的话,你就会立马轻易地突破底线,把自己搞成一个全民公敌。
第二天清早,鲁比尼就背上小背包,信心满满地上路了。第一站是去前任科研院院长司澄的家里,地点距离星域站台很近,就在市中心的繁华主干路左近,闹中取静开辟出一块偌大的绿色园林,远看浓荫灿丽,近看姹紫嫣红。
鲁比尼站在重重把守的狭长走道前,第一道门就被拦住了,她敲了半天门,没有一点反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手里那一条光滑的玉白色门环,可能仅仅是个装饰品,根本不是叩门用的。她又按了半天的门铃,轻巧脆丽的声音从头顶扬起,飘扬出好远的距离。
一只型号很新的生化人终于从旁边白色小屋里出现,起先鲁比尼以为那是个活人,因为它的皮肤质感如此真实,它的眼睛甚至有湿润的黏膜,但走近了却能看见它的脸上清晰裂纹,它的脸部没有仿生皮肤,还保留着原本的机械结构。它的声音也很逼真而动人,温文尔雅地问:“请问您有什么事?”
鲁比尼急忙说:“我来邀请司澄先生参加贝尔.西斯科的追悼会。”
“好的,我会转告司澄先生的。”生化人平静地回答。
鲁比尼虽然不聪明,但是她基本具有普通人类的智力,她微微抬头,看见面前这扇金属门后,还有一重重的门扉和关卡结构,直白地问:“可是我觉得,你根本连第二道门也进不去,你真的能把我的邀请传递进去吗?”
生化人静静和她对视,什么都没回答。
这种场面是鲁比尼最没法解决的,她又不能直接硬闯,又不能为难一个机器人,只好暂且灰溜溜地离开了,准备回去再想想其它办法。
第二站是武吉局长管理的星联防。这是个很老的部门,百年前就成立了,当时专门配合星域终端的建立,负责解决外星游客和移民的引起的安全隐患。但现在它和执行局的管辖范围有一些重叠,人员经过了裁撤,目前的处境稍显尴尬。
鲁比尼倒是顺利见到了武吉局长,他是个身高体阔的中年人,一头短发乌黑油亮,梳着老干部式的背头。
进门前,秘书匆匆忙忙抓着鲁比尼嘱咐:“你只有5分钟时间,部长先生的行程很紧张的,尤其最近还发生了蜂民幼崽绑架案,我们整个部门都快忙疯了。”
鲁比尼简单计算了一下,自己的事说出来一分钟也用不上,于是愉快地答应了,还随口闲谈,“那点破事,你们到现在还没搞定呐?”
“……”秘书懒得理她,开门把她送进了办公室。
鲁比尼上来也直抒胸臆,一秒钟时间没耽误,“武吉,贝尔.西斯科死了,我来找你参加追悼会,这是邀请函,给你放桌子上了啊。”
武吉局长的反应是愣住了,“贝尔.西斯科是谁?秘书说你是代表夏娃后裔的身份进来的啊。”
鲁比尼全不在意地摆摆手,“不那么说我能进来吗?反正事情呢,就是这么个事情,我已经传达到了,别忘了时间啊。”
武吉局长当时大怒,“什么乱七八糟的?警卫呢?轰出去!什么人都能放进来吗?难道我们星联防是路边的酒吧旅社,什么人都能进?”
鲁比尼下意思双手捂住桌上的邀请函,也以脚为支点,把自己钉在办公室里,嘴里大吵大嚷:“你们的人把贝尔害死的!你的下属跟他抢凝血剂,拖延了贝尔的治疗时间,不然他不会死。你连去参加他的追悼会都不愿意吗?”
“岂有此理!把这个疯子赶出去!”武吉被她撒泼的样子气得暴怒,直接离开了办公桌,站得老远,指挥着一群警卫连拖带拽地把鲁比尼弄出去。但她力气奇大,平时就能力抗三五个大汉不成问题,现在正在较劲的兴头上,更是如同战神上身,大铁钉一样钉进了地面,任凭雨打风吹,我自岿然不动。
一群警卫累得满头大汗,有人从武装带卸下警棍,鲁比尼开口警告:“哎,你要是抄家伙的话,我也不客气了啊!”
双方马上要大动干戈,鲁比尼的通讯器忽然响了,她哎呀哎呀地吼叫了几声,把一圈人震慑住,然后当场接通了麋因的电话,“那个……我这边遇到一点障碍,但是没关系,我肯定能把邀请函都送到,你就放心吧。”
麋因平静的声音响起,“你有走正规程序吗?不要乱来,不要乱骂街,不要跟人动手。”
鲁比尼心虚地接连回答,“放心吧,不是都说好了吗,我肯定不打人。”
麋因挂掉了电话,目光转回面前的姜灿脸上,问她,“你看看这份讣告,一会儿发出去。”
姜灿审视着上面的文字,边问:“发哪里?淑女联盟的网站?还是在联邦租个版面?”
麋因想了想,答:“全部。”
“什么意思?什么全部?”
“就是所有临街的广告牌,所有的联邦新闻频道,什么《早安蓝星》、《联邦晚间新闻》……所有官方、非官方的网站,全部买一周的头条、主板页面,播送老师的讣告和追悼词。”
姜灿终于慢慢转过眼光,眼珠瞪得奇大,惊恐地看着她,“你疯了?”
麋因又点点头,平静地回答:“对,我疯了。”
姜灿不可置信地瞪了她半天,眼睛始终不能从她凝固的表情里拔出来,“你、你知道这需要多么庞大的一笔钱吗?”
“10亿够不够?你跟他们说,我拿了第一名就有10亿奖金,肯定不会赖账的。”
“……”姜灿脸上皱成一颗苦杏,无助地看向靳京,“她疯成这个样子,你们不管管她吗?”
靳京坐在吧台边小高脚椅上,一手托着腮,眼皮垂下来,无奈地回:“已经在管了。”
“就算议员去世,也没有这么大的场面!”
麋因理所当然地说:“老师对我来说,比一个议员重要多了。”
“是,这个我信……可是,我、我只能保证买到其中一部分,新闻台你就别想了,还有几个大型商超的电子广告屏,那都是相当抢手的,有钱也得提前半年预定。”
麋因又想了想,“你先捡着容易的做,那些啃不下的硬骨头,等我腾出手来再弄他们。你就先告诉他们,要是不肯卖,或者提价、翻倍、趁机打秋风的,他们往后十年就什么也别想播。”
“……”姜灿一脸呆滞地盯着麋因出门的背影,半晌转过头跟靳京嘀咕,“我知道她很伤心,但是她这个疯病要多久才能好?”
靳京将虎口抵着眉心,也陷入了沉思,“原本我以为她有一口怨气,发泄出来就好了。但是现在我越发觉得,她好像是很认真地要完成夏娃的遗愿。”
姜灿拧起眉心想了半天,惶恐当中又有点兴奋,“完成夏娃的遗愿,也是淑女联盟的使命!不过,目前光靠我们这几个人还是太艰难了,我们需要盟友。”
“不,我们需要的是时间去冷静。”靳京在她肩膀拍了拍,自己也从高脚椅上站起来,“身为家臣,你有想过夏娃的基因里有什么吗?”
姜灿一耸肩,“这个家族又不是靠基因传播的,而且夏娃是人工制造,属于半个生化人。”
“没错,夏娃一脉流传下来的不是DNA碎片,而是精神病毒,夏娃的精神里有冲动、偏执、对公平的极致追求、强烈自毁倾向、矫枉过正的高压手段、宁折不屈的超强自尊……”
姜灿明显不爱听起来,“照你这么说,夏娃这一支缺点多的是,优点却没几条,没有存在和延续的意义了?”
“不,”他摇摇头,十分坚定地继续说,“有一条最突出的优点,就是能对抗人类本源里的贪婪和傲慢,会像手术刀一样,利落地切除掉系统滋生的毒瘤,所以很有存在的必要。”
他出了门,不出意料看见麋因在门口的草坪上等自己,靳京几步走近过去,尽量语调轻松地问:“今天的行程是什么?咱们先去哪?”
“参照鲁比尼的行程。”麋因看了一眼视讯器,地图上缓慢移动的红点代表鲁比尼。
靳京现在已经不会为她做的任何事吃惊了,“你在鲁比尼身上放了追踪器?那说明,你今天不想和她碰上,说明……你今天准备干的事,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第一站去司澄家。”麋因装作没听见他的话,手指在身侧轻轻敲击,看起来正在打主意,“不过,我们先去一个地方,如果成功了就不需要跑这一趟了。”
她说的地方离淑女联盟不远,是个大型商超,乘着卵型的直通电梯到三楼,到处挤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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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人,今天非节非假,前几天还经历过一个夜晚戒严,现在却在热火朝天地举办活动,人//流朝着一个核心地点汇聚——书店。
靳京起先有点犹豫,“我、我不是一个讨厌文科的体育生啊,但我从来没来过这个地方。”
“我们也不是来学习的。”麋因随便买了一本书,目前蓝星的科技树不断攀升,文化氛围也在回暖,这种传统古旧的纸制品不再是稀缺的奢侈品,就算麋因这样的普通工薪族也能偶尔买得起几本。她又从地上捡了张被踩了几脚的封皮,套在新书外,然后装得和其他读者一样,排在了漫长的队伍末端,等着冗余的长龙蠕动着向前。
靳京还在莫名其妙,“我们在这里干什么?”
“参加签售会。”
他脑壳上的小问号还在嗡嗡闪烁,“签售会?什么签售会?我的天线坏了吗,怎么接受不到你的信息?”
麋因把买来的那本书塞进他怀里,靳京自己捧起来看,洁白的封皮上除了一枚浅浅的脚印,还有一行硕大黑体字标题——《纯白圣子,在世天骄——司诺与你同行》。他没忍住闭起了眼睛,半天才从无端的灼烧感摆脱出来,呐呐地说:“所以,这是司诺的签售会?他本人在这?”
“对啊,除了这个机会,根本不可能见到他。”
“见到他之后呢?”
“其实贝尔老师和他还有点关系。”麋因跟着队伍缓慢挪动着,一边娓娓道来,“前任科研院的院长司澄老先生,是司诺的祖父。鲁比尼应该是进不去司澄家的院子,他那个家,比任何一个议会议员的家防备都严格,所以最好是能通过司诺这边想点办法。”
靳京想问她的办法是什么,但是脱口而出的话却是“你和司诺的关系蛮亲近的啊,你当初做玉丽雪华号的机械师时,你们两个也跟现在……跟我们一样默契吗?”
他的口吻虽然平淡,但讲得酸溜溜的,麋因竟然有点心虚,磕磕巴巴回答:“我、我那时候年纪小,也是有点头脑不清楚吧。”
靳京寻思了一会儿,不禁声调升高,发出一声怪叫,“你的意思是说,司诺依仗着男色骗人?他骗你了?!”
“嘘——你小点声。”麋因堵住他的嘴,前后望了望,生怕被路人打量。“他没有骗我,我那时候进公司不久,刚刚转正,非常……喜欢表现自己,那时我跟现在不一样,我一心想晋升高级机械师,整天两眼一睁就是努力工作。而且司诺当时就是最有天赋的驾驶员,分到他的小组,我觉得自己是受公司重视的。”
“所以你就设计出了玉丽雪华号?”
“当时小组的首席设计师是吉维尔,他那时不如现在有名,相反,他那时候很迷惘,正在低谷期。我因为太想要表现了嘛,就……用了夏娃留下的手稿,其实玉丽雪华号的灵感来自于夏娃的第一台机甲——血缘本初号。”
靳京的表情有一些难以描述,他很纠结,而且醋意更重了,“如果不是私人情感,你不可能放过这件事!以你的性格,不可能放任机甲的设计被抢走,更何况还有夏娃手稿的成分在里面。你……你对司诺未免也太偏爱了吧?”
麋因眉心拧起,有点无奈,“我也不是一上来就这么勇猛,喊打喊杀的,我初入职场的时候也很小白的嘛,还不是随他们骗一骗、吓一吓就妥协了。”
两个人硬生生排了近2小时的队,总算是排到了前排。还隔着一段距离,靳京就看见前面被十来个警卫层层防守,最中间的司诺就像只华丽尊贵的白羽孔雀一样,被小心翼翼地拱卫在金丝笼里。井井有序的队伍不时传出一两个小骚动,一会儿有人偷偷把司诺的人形立牌偷走了,搞得警卫手忙脚乱、人仰马翻地追上去抢了回来。一会儿排在前面的粉丝又太过激动,有个抠脚大汉竟然扑上来抓住了司诺的手不放,哭喊着跪地央求:
“司诺你告诉我吧,你到底能不能赢今年的印视冠军?我可是压上了全部身家,贷裸条、加杠杆,全都压你赢了啊!”
几个前脚刚把立牌抢回来的警卫赶紧又冲过来,七手八脚把地上的大汉拖走了,他一路都在哭爹喊娘地扒着地板,不停哭喊,“你一定要赢啊司诺!你不是一个人!我们与你同在——”
麋因和靳京也站在看热闹的队伍里,两脸惊恐的表情一路看着他被拖下楼。
前面的队伍已经空了,他们都没反应过来,把守在桌边的警卫高声提醒一声,麋因才回过神,走到了第一位。司诺已经伸出了雪白细长的双手,准备接书,麋因直接开口了:
“你还欠我一个人情,还作数吗?”
听到她的声音,司诺抬起头,用那双冰泉一样清凌柔顺的眼眸看着她,“作数啊,你想要什么都行。只要是麋因开口,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下来。”
他的声音暖意融融,很像半融化的雪团,一经肌肤接触就悄然润湿成水。但是麋因没吃这一套,用装置里发出的电子音回答:
“二十岁的小女孩儿倒是爱听这些,可惜她们不知道啊,这种摘星揽月的誓言是可以随便说的,反正没人能逼你兑现。”
司诺眨巴着眼睛,微微歪头看着她,“所以,你真的想要个星星?”
他抬手打开通讯器,在一叠电子便签条里翻了翻,伸手展示给麋因看,“这几颗是我私人拥有的小行星,你喜欢哪颗,送给你。”
“……”麋因忽然感觉,经过这么些年,他的功力也上涨了很多,高明不同往昔了。
46. 第四十六章
他们两个在队伍前站了太久,弄得后面的人群胡乱嚷起来:“前面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是说好了每人2分钟,连手都不能握吗?”
人群骚乱起来,麋因一开始摆出来的气势也完全散了,她只好压低了声音,“你这边还有多久?能不能找个地方详谈?”
司诺勾起一弯浅笑,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生化人,一人一机什么也没说,却凭着一个眼神交流就交代明白了一切。生化人皓白过来,抬手指了指某个方向,“请两位到休息室稍后,签售会还有半小时就会结束。”
麋因跟着它穿过一道侧门,穿过正在拆分节日装饰的商场机器人,进了一间像是小仓库的房间。皓白搬了两个布艺小沙发过来,交给麋因一个,靳京以为另一个是给自己的,刚想伸手,结果看见皓白自己坐下了。
靳京愣在原地,低头看着浑身纯白金属外壳,还穿着平整修身的新潮制服的生化人。
皓白坐得离麋因很近,又小心拖着沙发往她那个方向挪了挪,一人一机的膝盖几乎贴在一起。它双手支在膝上,手心捧在机械脸壳两旁,与人眼十分相似的菱形眼睛盯着她,电子义眼里灿丽的蓝色眸子逐渐转成橙红,“说吧,你想谈什么?”
“等一下。”靳京抱着两臂站在后面,一条腿为支点,另一只脚不自觉地点着拍子,“你先说说,这是什么情况?”
“你不知道吗?”麋因也扭头看着他,“司诺和他的生化人皓白是由通感连在一起的,他们分享一切感知,看见、听见、经历的都是能共享的,不然怎么能一起驾驶玉丽雪华号啊。”
靳京左看看,右看看,露出气笑了的表情,“这些……除了你没几个人会知道吧?”
皓白捏住麋因的一只手,十分亲昵,“不光机甲是麋因做的,连我也是麋因做的。”
“不对呀,”靳京发出疑问,“你不是詹星瀚的名作吗?”
生化人露出一个十分人性化的微妙表情,“他做了我的外壳,但我的程序是麋因写的。起码她编辑了框架,詹先生在框架上细化了一些。”
“这些忆往昔的话题先放一放,我今天真的有事。”麋因掏出邀请函,交给皓白,“我的老师贝尔先生去世了,我希望能邀请司澄老先生来参加追悼会。”
皓白捏着信函稍微犹豫,“我恐怕无法替祖父答应,他老人家退休之后就不见客,到祖宅隐居起来,除了每年新年家族聚餐,我都见不到他。”
麋因啧了一声,“我要星星都给,想你爷爷出个门却不行?”
皓白轻笑,然后轻叹,“我只说了,是我欠你人情,只要我有的,都能给你。谁家好人会跟人要爷爷?”
麋因往后倾斜身体,双手抱在一起,“你推得这么干净,那我只好自己去你家邀请了。”
“你去吧,你的性格我很了解,你会照顾双方的体面,将事情做得完好无缺的。”
麋因动作一顿,“不,我不是。我已经变了,你的信息过期了。”
两个人从商超出来,靳京一路上非常沉默,他在门口的玻璃棚下抱起双臂,看着麋因,等着她说点什么。但是麋因只有发蒙,也用迷惑的眼光看着他,“怎、怎么了?”
“除了沉希文、司诺之外,你再没有别的……前任了吧?”
麋因慢慢攒起眉心,“什么叫前任?他们只是我的……前任搭档而已,你不要把后面两个字省略了。”
靳京心里一阵烦闷,完全没再掩饰自己气哼哼的表情,“沉希文那种自恋狂我就先不管了,可是这个司诺跟你也太熟稔了吧!你看他那个不值钱的样子,他看着你双眼都在发光!”
此时一无所知的沉希文在驾驶舱里打了个喷嚏。
麋因急得有些口不择言,“司诺看谁都是这样,他看狗都深情!”
此时置身事外的司诺也打了个喷嚏。
“那你先说说,所谓他欠你一个人情是怎么回事?”
麋因扭过头,两根手指在身前对了对,眼珠溜到了眼尾,“其实……当初吉维尔把玉丽雪华号据为己有,我是想向上举报的,但是啵唧电器的反应很迟钝,按照公司里的规矩,机甲署名被首席机械师独占是很常见的事。我当时也想大吵大闹,是司诺出面,他说如果我不再闹了,就算他欠我一个人情,所以……”
靳京缓慢睁大了眼睛,“所以你就算了?你、你还是我认识的麋因吗?简直不可思议!”
“我都已经说了嘛,那时我年纪小,好骗,而且……”
“而且司诺还是啥纯白圣子,再世天娇?太让人心动了是吧?”
“靳京!”她细细地尖叫了一声,明显是在抓狂,但是马上她就泄了气,好像一场自我反省,“对,我那时候是有点……迷恋他。但是这也、也是情有可原吧,那时候我才20出头耶,以前的生活里只有鲁比尼这种……实用主义亲人,我感觉我、我从没有过任何漂亮的东西。忽然间司诺这个超级奢侈品出现了,我的反应也……算是正常吧?”
靳京忽然间释然了很多,可能是听到她把司诺比作一件“超级奢侈品”,他轻咳两声,“是很正常,这些都是孩子时期的幻想而已,没什么好羞耻的。我觉得……反而挺可爱。”
麋因有点诧异地转头,“你这么说,你也有点孩子时期的幻想了?你给我说说。”
“怎么扯到我身上了?我可没遇到过一个司诺这样的超级奢侈品……”
麋因皱起脸,无奈地看着他,“哎呀——你、你看起来也挺贵的好吧,别再吃干醋了。”
现在轮到靳京跳脚,“你可真会安慰人……”
麋因的视讯器发出一声提示音,她打开屏幕看了一眼鲁比尼的位置,小红点已经向着市中心转移,她默默关闭了屏幕,“我们该去下一站了,走吧。”
“你有想过怎么进入司澄的院子吗?”
“有,可是……如果刚才司诺答应了我,就不需要用这种办法了。”
他们面对的跟比鲁尼差不多,沿着一条小径往前,两旁都是行道树,一切情景融化在冷春的气氛里,雨后显得湿淋淋黏糊糊的。碰见第一道门,两个人停下,麋因抬起眼睛四下张望了一圈。靳京摇晃了一下沉重的金属闸门,于是问她:“现在呢,你的办法是什么?”
麋因清了清喉咙,朝着天空喊:“司澄先生你好,我代表贝尔.西斯科先生来找你。”
她的声音层层扩散,最后飘散消失在远处,但没有任何的回应,只有一个生化人推开白色小房子出现在门口,隔着铁艺的装饰枝杈和他们面对面,电子音响起:“你们好,请问你们有什么事?”
麋因仰高了头,没什么情绪地开口:“我们有事,但不是找你说,我要见司澄先生。”
“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我会转告司澄先生的。”
麋因微退了一步,微调了一下喉咙上的辅助发声器,把音量调得很大,“十年前那次全城大停电,联邦对外宣称是因为极端天气灰雪暴,加上电磁风暴毁坏了电网,但真相是因为科研院的精神力研究失控,导致主脑AI暴走,导致的大停电。”
面前的门哐当一声弹开,两个人对视一眼,麋因一摆头,示意靳京先进去。两个人从那架生化人面前经过,往前行走了一段路,遇到了第二道门。
麋因又开口了,“七年前,在中心城爆发过一波新生儿畸形率暴涨的问题,但消息扩散前就被压下来了。其实是因为科研院在秘密研究新型光子梭,导致的化学能泄露引起,你还记得吧?”
面前的金属闸门又打开了,麋因嘀咕一声:“不会吧,你真的打算一道门一道门地打开吗?”
靳京紧张地关注着周围,低声问她:“如果是真的,你有那么多故事吗?”
麋因又提高了声音,“有啊,联邦共和国脏污纳垢的边边角角,我知道的可多了,我先挑着科研院的讲好了。”
她的话音刚落,面前的所有金属闸门霎时间同时开启,淅淅索索机械机关弹出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密密麻麻令人齿酸的嗡鸣。一重重门在眼前打开,成为许多被小径穿起的圆环,他们就好像站在一条项链的一端,要从每一枚圆环中间穿过。
两个人又对视一眼,这回靳京摆摆头,示意着前方,“你的故事打动他了,你说现在在偷听我们的是司澄吗?”
“我觉得是,应该只有司澄会如此在意科研院的风评。”麋因迈进了闸门,两人穿过了十几道门,最后停在一幢高大如同铁牢的金属栅栏外,复杂繁琐的铁枝缠绕成一团很奇怪的纹路,像是个微缩麦田圈被悬挂着。
麋因拧起眉看了半天,嘶了一声感觉十分难搞。
靳京从来没看过她这么为难,诧异地问:“这是啥?”
“好像是永恒等式的变体……”麋因摩挲着自己额头中心的一块,“永恒等式是当世十大未解之谜之一,我这点能耐可解不开,这下麻烦了。”
靳京赶紧先一步按住她的手,以防她去摸口袋里的胶囊,“解题这种事一定要靠自己啊,不能作弊,不能开挂。”
“我当然知道……再说了,作弊也没有用,电子化只能短暂继承夏娃的能力,不可能冲破她的巅峰能力,当年夏娃也没完全破解开永恒等式,她只是拆解了两三步……”
靳京迷惑地问:“司澄为什么把自己反锁在里面,还用世界上最难的锁封住门?难道他不打算出来了?”
“他可能厌倦了外面的世界,只想藏在这个地方研究永恒等式吧……也可能他单纯厌世,讨厌看见活人,简称变态了。”
“为什么要解迷?”靳京抬头扬了扬,用下颌示意着铁栅栏门上端,“翻墙进去不就行了?”
麋因皱着脸,不情愿地摇摇头,“翻进去?那多掉价啊。多没面子!”
靳京嘶了一声,“司澄这么大岁数,他用那些门拦住我们,他都不怕没面子,我们为什么要在乎?你一向很不拘小节的啊。”
“要不然……炸开门?”麋因犹豫了半天,提出一条自己认可的方案。
“……炸开门是挺有面子的,就是会喜提牢饭大礼包两份,我觉得不太值得。”
麋因把背后的小背包打开掏了掏,“我看看啊,有没有什么事后查不出来的小道具……神经毒素炸//弹、蜜蜂手//雷、微型电击器……”
她还在翻检,铁枝缠绕的门忽然打开了,一个顶着满头繁盛白毛的老头走出来,看到两个人震惊的表情,闷咳着说:“干什么?我走到门口这么长的路不需要时间的吗?”
麋因马上把双手连同手里的东西背到身后,“没、没什么。”她掏出邀请函,递给对方,干巴巴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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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和地点都在上面,请您按时赴约。”
司澄皱纹堆叠的眼睛注视着上面贝尔的名字,发出轻不可闻的叹息,“我把他赶出科研院,他一直恨我吗?”
“没有,他根本都记不住你了。”麋因深深看了他一眼。
司澄这回转过眼光,认真仔细地扫视了一遍麋因,“你知道的那些秘密,都是贝尔告诉你的?”
麋因微微歪过头,有些纳闷,“你为什么这么想?我都说了,贝尔老师连人都不认识,他连自己的姓都记不住了。”
“难道你不是他一心栽培出来,用来报复我和科研院的吗?”
“……你内心戏真多。”麋因在他手里的邀请函轻弹一下,又提醒了一遍,“别忘了来,到时候肯定有‘惊喜’,让你不枉此行。”
两人从司澄的院子出来,沿着原路的狭长走廊回到原位,靳京松了口气,又问她:“该第二站了,去星联防?”
“不用那么麻烦。”麋因抬手打开通讯器,“武吉又不是司澄,用不着专门跑一趟。”
她拨了个电话到星联防秘书室,是主脑代接的,话筒里传来刻板的电子音,“请您稍等,目前您的排位是0-3-1,前面还有……”
麋因挂掉了电话,从背包里掏出提米科玛,打开屏幕跟它说:“帮我连线,星联防办公室,抢一个人工应答。”
小机器人马上照办,瞬息之间几百个虚拟终端发出申请,麋因打开话筒顺利地接通了秘书室,秘书小姐的声音十分甜美,“您好,请问您……”
麋因立刻打断了她的话,直奔主题,“我要找武吉局长讲话,帮我转接一下。”
甜美的声音不带什么情绪,“十分抱歉,武吉局长目前不在,我可以帮您预约见面的时间……”
麋因又用飞快的话切断她的话尾,“我知道武吉在办公室,今天他不回我的话,这通电话就挂不断。”
对面直接把通话切断了,留下滴滴的盲音。麋因转头看了提米科玛一眼,“连线。”
这回她抢在秘书小姐前开口,内容更精简,“找武吉来。”
对面明显愣住,甜美的音色也添了一分惊惧,“你、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麋因略微停顿,“我不回答问题,我只提要求。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武吉再不来,我就没这么客气了。”
连线另一头的秘书小姐似乎强自镇定了一下,“等一下,我、我去通知武吉局长。”
她的手往下探出,话筒里又传来了麋因的声音,“我知道你们这些文职的办公桌下都有快速报警的按钮,别挣扎了,没有用的。”
那只细长柔软的手立马僵住,麋因又开口了,“你身边有窗户吗?看看窗外。”
她不单临窗,星联防毗邻市中心环形路,对面就是中心城最大的虚拟四维影院,此刻楼顶的电子广告牌上播放的却不是海报,而是一则讣告:
各位蓝星居民,现在宣布一条极其哀痛的讯息,蓝星伟大的机械师贝尔.西斯科先生于三天前的夜晚不幸逝世,享年78岁。贝尔先生是一位温厚宽容的绅士,也是个天赋卓绝的高级机械师,他的去世是整个蓝星的重大损失。今天起中心城所有娱乐场所将闭门歇业一周,所有联邦机构降半旗以示尊重,夜晚10点后实行宵禁,各位居民可自行组织怀念活动。
不仅是楼层内的秘书小姐惊呆了,实际上大街上的行人也同时停住行动路线,大家都纷纷议论着同一个话题:
贝尔.西斯科是谁?
他凭什么?他拯救过宇宙吗?
麋因看着表盘上的时间,前后花了十分钟,终于和武吉说上话了。对面的声音粗犷、微哑,呼吸声很重,“你想要什么?”
麋因抬起眼睛,看着前方,但她没有焦点,注意力全在听觉上,“武吉局长,三天前的戒严夜,你的手下犯了个严重的错误,你们害死了贝尔先生。”
“什么?”他的声音闷雷一样炸响,充满了疑惑和无措。
麋因继续说:“三天后,请到槐树陵园参加贝尔先生的追悼会,对于这场群体性谋杀的判决,到时候会当场宣布。”
晚上三个人都回到家里,鲁比尼难得的很局促,“那个……麋因,我可能食言了,司澄和武吉他们两个……”
“我搞定了。”麋因装得漫不经心的模样,“你不用管了,我已经通知了他们,到时候追悼会他们肯定会来。就是指联会的会长金透……我现在还没想到办法。”
“不用想啦,他答应了。”鲁比尼快快乐乐地说,“前两个我没办成,但是第三个金透,他马上就答应来了。”
麋因刚提起一丝疑惑,恰好通讯器也响了,姜灿颓靡的声音响起来:“你看了街上的讣告了吗?还满意吗?”
麋因走到墙角回答:“满意呀,你整得比我写给你的阵仗还大,10个亿够用吗?”
“呃……”姜灿犹豫了半天,磕磕巴巴地说,“其实,是指联会的金透……他发出的讣告。”
“什么?”
姜灿语调一转高昂,“你想想嘛,一周娱乐活动停止,所有机构降半旗……这些我怎么能做得了决定?肯定只有议会里的人才行啊。”
麋因茫然抬着手腕,迟缓地看着转成黑屏的表盘上,反射出自己不知所措的脸。
47. 第四十七章
离珈从一场迷离的梦境里醒过来,看见的是一张大脸,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一躲,当一声撞在床头的硬木板上。
等他看清了那张脸,气得当时大叫:“若秀!你要干什么?”
小研究员若秀也吓了一跳,往后倾斜着,呐呐说:“你有客人,少爷,要我给你递拖鞋穿衣服吗?”
离珈气哼哼爬起来,一边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了?我有机器狗,用得着你给我递拖鞋?”
“你还知道我不是你的狗啊,赶快起来,客人在外面等着呢!”
等到离珈顶着一个乱蓬蓬的鸟窝一样的头发,以为开门会看到自己的经纪人时,看到的却是坐得板正,双膝并拢的麋因。他又吓了一跳,恨不得原路退回卧室,手里还抓着门把,将门板虚合着,探出半颗头来,“你、你怎么在这?不对!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地址的?”
麋因端起面前装果茶的小瓷杯,先喝了一口,才在上浮的热气里叹慰一声,“我不单知道这里,我还知道你狡兔三窟,有好几个住宿的地方,但是这个实验室你最喜欢,经常来。”
他更害怕了,吓得眼瞳紧缩,瞳孔地震,“你怎么都知道?”
“因为我前几天摧毁过其中一些实验室,摧毁的过程当中,我需要化成电子形式入侵这些地方,所有一切细节都很清楚,包括你的卧室、你的床位、你的……”
“停!”再说下去就不礼貌了,离珈赶紧打断了她,又气又急,更重要的是他真的害怕,束手束脚地从门里出来,总算是完整地暴露在麋因面前,“说吧,你、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我想找你谈合作。”
离珈的反应是噗一声差点笑喷了,然后愠怒的表情马上占据上风,“你还有脸讲合作?你刚刚说过前几天干了什么!”
麋因抬起头,“这个词你不喜欢,也可以换成买卖、交易,反正都是那个意思。今天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条件你随便提。”
他眯紧了眼睛,认真打量着眼前是否是另一个陷阱,“那可稀奇了,还有你做不到的事?还有你求着我的一天?”
“我需要珈若病毒。”
他懒懒地怼一句,“你都能破解病毒了,还要求我什么?”
“我可以破解某一些,但是我需要珈若病毒帮我完成一件很细致的事情。”
离珈更迷惑了,“什么事情?你能不能一次性说清楚?”
“我需要控制一个人,让他表达自己深切的歉意,我要他痛哭流涕,下跪道歉。”
“……啊?”离珈彻底懵了,“珈若病毒被创造问世以来,干过各种各样的事。杀人越货、商界混战、种族夺权、世纪阴谋……就是没干过这么……抽象的事情。”
麋因平淡地提醒他,“该你提条件了,不是该你发表评论。”
离珈直勾勾瞪着她,两个人对视了几秒钟,他吞吞吐吐地开口:“如果,我要你,把詹雪找回来……”
“成交。”麋因站起身,好像这就要走了。离珈迅速从身后叫住她:
“等一下!什么东西就成交?我还没说完呢。”
麋因只好站住脚,并且转回来催促他,“快点说,我还要赶时间回去准备追悼会。”
“你要怎么把詹雪找回来?”
“搜全城啊,就像前几天我爆破珈若实验室一样。”
离珈头痛地捂着额头,“不要再提前几天的事了……那你找到了詹雪之后呢?把他送回去?你打算怎么彻底了结这件深仇大怨?”
麋因坐回了沙发上,“那你说说,我听听。”
离珈坐到了她旁边,脸上终于堆积起来一些兴趣,“我是这么想的,你找到詹雪先把他偷偷运送到我手里。”
“你打算秘密扣留詹雪?然后呢?等着机权进步组织的大批生化人军队打上门来,把你家拆了?”
离珈很不爱听,脸上卷起恨恨的积怨,“我是打算用詹雪换回那些被绑架的蜂民幼崽,那些外星游客明明是被詹氏收买的星盗绑走的,我们只有把詹雪扣在手上,才能把蜂民换回来。”
“你有没有想过,对方也是这么想的。雪臣可能就是以为詹雪在你们手上,才做出了这种决策?你们两队大聪明互相攻击,闹得全城不得安宁,最后却要别人来为这场闹剧买单。”
他的声音沉郁下来,“权力的斗争从来都是这样的,只要涉及到权力核心,涉及到真金白银,必然是要见血的,你要是还不习惯,那你不适合在中心城生存。”
“你要是这么说,”麋因的语调也阴沉了下来,“那就没什么交易可谈了,是你欠我的,我要你现在还我。”
她张开手,露出一条消瘦得没什么肉的手掌,“把珈若病毒的启动秘钥给我,否则,我现在就能让你跪地上哭。”
“……我相信。”他忽然软化了很多,人也向这边靠近了,“可是麋因,你只有一个人,你不参与我们双方任何一边,还在左右横跳,刀尖上起舞!你这样会把自己作死的,中心城屹立在蓝星几个世纪,从皇帝陛下到军部总司令,到现在10人议会分权,它自有其存在的道理,你想要凭借自己一个人改变一切吗?”
她又摊了摊手,离珈没办法,将一件奇怪的小道具放在她掌心,看起来像个单独拆解下来的金库密码锁。麋因一边粗略研究着,一边平静地说:“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夏娃的这一系支脉,就是蓝星的监控装置,每次到了权力脱轨的边缘,就会出现将一切导入正轨。蓝星真正的未来已经定好了,我们要做的就是保证向着终点行驶。”
离珈一愣,震惊地问:“什么未来?”
麋因耸耸肩,“金字塔的权力结构会被环形结构取代,未来的系统机制是一环挟制一环的,每个人都一样,没有氏族、没有贵族、没有姓氏、没有累世的财富积累,每个人都按照主脑的计算参与群体性劳动。所有风光无限的大氏族都会消失,联邦热武器管制协会不再姓风,指挥官联席会议不再姓金,星际种族户籍馆也不属于你们珈若。当然,机权进步组织也不再属于詹氏。”
他早就惊呆了,张着嘴唇用愚蠢的表情瞪着麋因,“疯了……你疯了……不对,是夏娃疯了……”
麋因不想跟他辩论,默默站起身,“你心里知道,我们想干什么都会实现的,就算这个过程是个血腥祭坛,也已经流了太多的血在上面,夏娃想干的事,她就一定会干成,她的阴影太庞大了,连我都害怕她。”
上午9点钟,槐树陵园,贝尔.西斯科的追悼会正式开始。
鲁比尼穿着件十分正式的黑色商务制服,在无数惊恐或者好奇的眼光中,把来参加的访客引导到各自座位上。
最前方放着一张巨大的贝尔的黑白遗像,还是他比较年轻时期照的,因为近几年他老年痴呆后,就很难拍出一张正经严肃的照片了。
麋因在后面休息室换衣服,她手里抓着一支玻璃酒瓶,就着瓶口喝一口,再低头慢慢吞吞地把前襟的扣子扣上。
靳京伸手替她把剩余的扣子都扣好了,然后抱起双臂,满脸不赞同地看着她此刻的模样,“你不是说便宜的散白少喝,容易上头吗?”
麋因举起破酒瓶子,“是,我是个胆小鬼……如果没有几口酒壮胆,我有点不敢面对下面的事。”
“你不是胆小鬼。”他轻轻发出感慨,“整个中心城……不对,应该说整个蓝星,没有几个人有你的胆气壮了,反正我没看过第二个敢单挑半个议会的人。”
麋因看着镜子的自己,她起得太早,满脸憔悴,眼底发红,眼窝发青,倒也很符合哀痛的主题。
“我没有选择,就是因为我不行动,我总是不愿意面对夏娃的遗命,才发生了戒严夜的事。如果我一早就行动,也许厄运就不会降落在老师身上。”
靳京刚想开口,麋因又先一步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想说没有如果,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应该向前看。可是……我没有那么大度,我没法向前看,这个坎我就是过不去。”
他的嘴唇嗫喏了几下,最后坚定了决心,“好,那就报仇!今天什么都不求,就求一个痛快,好不好?”
麋因的眼珠微微移动,仔细地探索着他的脸,嘴唇微微张合,声音低迷,“你真好,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任我予取予求,你好得……像一个假的,我不会酒醒之后发现根本没有靳京这个人吧?”
他笑了,然后有点卑微地低语,“那是因为别人太高傲了,从来不愿意了解你,如果他们知道你能做什么,你一定会立马变成整个蓝星最抢手的人。也许到时候就没我什么事了……”
“……”麋因了解过他的想法后,原地陷入沉思,“你描述的……那不是一个美梦,对我来说是一个实打实的噩梦,如果成真了,我宁愿捅死自己……”
他一歪头,“为什么?你不喜欢被人哄抢吗?”
“货物才喜欢被人哄抢,我是个货吗?”她也跟着一歪头,“不对,听起来好像在骂我……行了,我们都停止自怨自艾吧,马上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她撩开了前后相隔着黑色帘幕,会议室里坐满了人,鲁比尼已经极尽全力控场了好一会儿,看见她就像看见了救世主,赶紧上来嘀嘀咕咕,“我已经把词说完了,你再不出来,我都要开始胡言乱语了。”
麋因走到贝尔老师的遗像前,看了他的年轻面容一眼,然后转向下方的几十个宾客,“现在贝尔先生的追悼会正式开始,第一个环节,请参与谋杀他的人上来跟他致以真诚的歉意。武吉先生,就从你开始吧。”
武吉本来就是被强制威胁到场的,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趁机宣泄而出:“关我什么事?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没追究你的罪行!你敢威胁联邦官员!你还影响了公共安全,打乱了我们星联防的日常工作……”
麋因没理会他的叫嚷,径直掏出一枚蓝色胶囊吞下去,再一眨眼之间,眼底露出了亮蓝色的电光。她掏出离珈给的那枚启动秘钥,双眼立马穿透了表层外壳,窃取到核心的矩阵模型。
“我懂了,原来是这样……”麋因转动了一圈机械锁芯,那件奇怪的道具在她手心发出连串的机械运作声音,武吉猛然一怔,整个人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后眼泪迅降,哭得跟大暴雨一样。蹭一下子双膝跪地,膝行到贝尔的遗像前,开始痛哭流涕地道歉:
“对不起贝尔先生,都是因为我,是我治下不严,才导致那两个混蛋非要跟你抢凝血剂,明明是你先来的!我对不起你,我该死啊!”
下面寂静无声,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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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惊得面无人色,互相之间面面相觑。
麋因把拍摄到的视频确认了一遍,淡定地说:“很好,今晚我会上传这段视频到淑女联盟的官网,让蓝星人知道贝尔先生的死因,还有你们对于他的歉意,司澄先生,该你了,你想说点什么吗?”
被点名之后,司澄不得不站起身,旁边的几名联邦官员立马愤愤不平地朝着麋因怒斥,“难道你还想让司澄先生道歉吗?司澄先生是前任科研院院长!他为蓝星鞠躬尽瘁……”
“难道老师没为蓝星鞠躬尽瘁吗?”麋因切断了他的话,直勾勾盯着司澄的眼睛,“你说说,当初为什么把贝尔先生从科研院开除?”
他轻微嗫喏一下,缓慢地张开萎缩的嘴唇:“因为他十分排斥神经接驳技术,贝尔认为我们目前全力开发的神经接驳是错误路线,他总是想要在传统控键技术领域再攀高峰,可是所有人都很清楚,神经接驳技术早晚会完全替代传统控键。”
在麋因发表意见之前,底下就传来了一阵哄笑,无数人讥讽地互相高喊,“原来贝尔是个老顽固,怪不得司澄先生把他开除了!”
“我看开除得太对了,这种奇端异说怎么能留在科研院里?”
麋因没有急着开口,等他们谈论够了,才施施然说:“可是目前排名第一的玉丽雪华号就是传统控键操作系统,那贝尔老师不是对了吗?”
下面归于岑寂,一个个都闭上了嘴巴不说话了,只有司澄继续说:“那是因为司诺本人的关系,他的技术十分完美,他是个天才驾驶员,目前为止除了他,没人能驾驭得了玉丽雪华号。而且他也不是一个人,他的操作机械师皓白也是个十分完美的生化人,而且和他心意相通,感官相连,所以一人一机才能共同驾驭机甲。如果他们换成了神经接驳技术制动的系统,或许可以更上一层楼也说不定。”
下面的人纷纷开始应和,“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司诺能得第一,确实有点东西。”
甚至有人开始捧臭脚,对着司澄就是一同胡吹,“司澄院长后继有人,小公子一定青出于蓝,恭喜恭喜!”
麋因忍住了没有朝天翻一个大白眼,而是继续平静地说:“好吧,那我就把当初你们争论的内容原原本本地放出来,就在淑女联盟的网站上全部放出,把你们双方的论据、关于神经接驳技术的优点和弊端全部一点儿不漏地上传。好让全世界的人都来评一评,老师说的到底对不对。”
现在轮到司澄震惊,“你……可是,你知道会引起什么样的波澜吗?大众目前还无法接受全部真相……”
“你的意思是说,大部分人还是傻×,你怕他们接收不了会吓坏了?”麋因反问了一句,把司澄问蒙了,然后她转向其他人,施施然说,“你们敬爱的司澄老先生说你们是傻×,说你们接受能力不行,知道了神经接驳技术的真相会吓坏了。”
下面又恢复成了一片死寂,在无数震惊的眼光中,司澄怒斥了她一声,“麋因!我知道贝尔的死让你很伤心,但是你现在做的事并不能给他增添一份荣耀,你就像个幼稚的小孩子一样,在打着贝尔的幌子发泄自己的不满……”
“他从来就没有过荣耀!”麋因加大了音量,用一声爆吼终结了对方的话,“你有在乎过贝尔老师吗?你的职业生涯里倒是充满了荣耀,你们这些人,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家族里自带了光环。你们只要循规蹈矩,遵循着家族定下来的轨迹就能保持这份荣耀,你们根本就不在乎贝尔老师说的对不对!你们巴不得他错了,你们根本只想看热闹!”
她恨恨地盯着司澄,咬牙切齿地说:“如果没有我这个非要较真不可的人出现,老师就会像一颗暗淡的流星一样,划过蓝星漫长的历史,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他这样的人有很多,我们兢兢业业地奉献终生,为了蓝星什么都牺牲了,什么都没有留下,但最后只得到你们的一句笑谈,我要你跟他道歉!”
司澄静静看着她,忽然说:“你觉得你是代表普通人赢的吗?就算我今天在这里道歉了,也是因为你拥有更强的力量和势力的支持,只是因为你有幸暂时居于上风而已。总是这样,赢的总是更强的势力,更大的权势赢了稍弱的那一方,更强的家族赢了羸弱的那一方,永远没有意外。”
麋因心里是有一点虚的,但是她必须硬气起来,于是她说:“我只代表我自己,我也只有我自己。是我,赢了你的家族,也是我,刚才赢了星联防。我不但要赢你,我还要拆了你的家族,我要拆了科研院盘根错节的势力关系,我要让整个蓝星整肃一新,像当年夏娃对蓝星做的一样。”
现在,全场不单是寂静,简直是死一样的静默,所有人用看神经病的眼光看着前方的麋因。
但她始终孤注一掷,还是那副咬牙切齿的怨恨模样,直勾勾盯着司澄,“你给我道歉,今天所有人不在老师面前痛哭流涕地道歉,我的底线就会下降,道歉就变成偿命!”
后排一道金尊玉贵的身影站了起来,代表指联会的金透整个过程中一直十分安静,直到现在。他穿过了坐满人的走道,一路走到了麋因跟前,脸上带着全场仅有的浅笑跟麋因微微倾身,声音娴静地开口:“我愿意代表家臣向贝尔先生道歉,但我想和你坐下来谈一谈。不知道一会儿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48. 第四十八章
金透是个中年男人,但并不是胡须拉碴的大汉,也不像大多氏族当家那种阴枭精鬼的模样,他穿得甚至蛮朴素,一件淡黄丝绸衬衫,领口还开得挺低,露出一线十分苍白的胸廓。他的脸颊窄而长,眉眼狷细,一副斯文败类的风度。看见麋因撩开帘幕进了休息室,他赶紧挺直上身,坐端正了一些,刚开口几个字“麋因家主……”
麋因脸色发青,进门就捧起墙边一只花瓶,把塑料的假花拔掉,对准瓶口呕——地吐了一阵。
“……”金透略微尬住了一下,他的修养十分深厚,竟然脸色不变,安静地坐在原处等着。
麋因吐够了把花瓶放回去,又啪叽一声把假花怼回去。她的行为非常抽象,但是金透的反应仅仅是眉尾挑高了一点点。
“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麋因几乎是把自己摔进他对面的座位,头一点一点,姿势几乎就是把脑壳摆放在桌面上,把漆黑的颅顶对着他。
金透终于有机会说话,“我一直仰慕您,早就想看一看夏娃后裔什么模样。”
“你仰慕我?”麋因好像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那你现在看见了,我们这一脉大多是老烟鬼、老酒鬼,一般也都不好看,脾气也又臭又硬,说话也不好听,其中有些、比如我还有残疾,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好仰慕的。”
金透漾起暧昧的浅笑,“这话不对,养宠物才需要又漂亮又温顺的,我就喜欢你这样凶猛有个性的。”
“……”麋因嘴角抽搐了一下,“金先生,上回调戏了我的人,现在坟头草可老高了,我劝你注意点。”
他施施然往后仰,“我看见你一直东拉西扯,以为你喜欢这种玩笑话。”
麋因今天心情极差,口气也差,直接怼他,“我这个人很宽容,什么样抽象画风的人都能相处,唯独你这样欠不喽嗖的相处不来,你能不能换个正经的模样?”
金透咳了一声,终于进入了正题,“你今天这样,在联邦各个机构里狂喷怒怼,树敌无数,你坚持不了很久的,你很需要一个支持你的后台,不然用不了几天你就会背后身中八枪,被宣布自//杀,从下水道里被人捞起来。”
麋因一点也不害怕,“用不着你操心,我能顾好自己的性命。”
“但是活着,和活得风风光光的,还是有很大差距。有得选,比没得选好啊。”
麋因歪过头,诧异地打量着他,“我倒奇怪得很,我们这个家沦落到今天,已经败得啥也不剩了。我实话实说,夏娃的那点遗产,我早就打包出售,换成钱都花干净了。从来就没有人会主动找我谈合作,你图什么呢?”
“他们太没有眼光了,他们并不清楚夏娃后裔这几个字代表什么,包括姜苏城,就连他也不清楚,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暴殄天物。但是我就不一样了,当年夏娃在世时,她和指联会的关系就一直非常亲密。”
他忽然贴近过来,鼻息可闻的距离低声说:“夏娃的能耐,在指联会里都详细秘密地记录着,到现在为止,夏娃暴走都是蓝星的头号灭世危机。”
麋因嘶了一声,纳闷地问:“难道,你想灭世?”
“……”金透终于看起来失去了耐心,声音也提高了一点,“我是想找你合作,对付议会里的其它三家。你不是想消灭氏族吗?那你应该同意我的合作啊。”
“大哥,你的脑回路真奇怪,你不是氏族吗?你们姓金的不是权贵吗?你也是我的敌人啊。”
“你又不能同时对付四个敌人,合纵连横的艺术,你懂不懂啊?”
“你这么光明正大地来找我,一起盘算搞其它三家,这合适吗?你们议会里面,真的演都不演一下吗?”
“这毕竟是个非常难得的机会,”金透耸耸肩,“我只要把你争取到手,我就赢定了,我不需要顾虑其它三家。”
“对不起啊,”麋因微微前倾,语调平淡,“但是没有人能把我争取到手,我这个人,一副直骨,膝盖里面有钢板,不弯不折也跪不下去。”
几个人这几天都在全力准备这场追悼会,已经好几天没有着家了,晚上回到振工路集体宿舍,发现门口堆满了快递,麋因蹲下扒拉一遍,仰着头问鲁比尼:“你买了些什么?这几天又没有人在家吃饭,有什么需要买?”
鲁比尼也很奇怪,“我啥也没买啊。”
麋因看了一眼发送地址,忽然感觉到一阵心悸,人往后缩了缩,“不会吧,是因为我的行为实在太招恨了,已经到了有人寄刀片的地步了吗?”她说着还把耳朵贴在盒子表面,想听听看有没有机械运作声,靳京从后面把她挡开:
“小心点,万一是炸//弹呢?我来打开。”
麋因诧异地看着他,“如果真的是炸//弹更应该我来开啊,毕竟黑市上的防身‘小玩具’一半都是我造的。”
他想了想,做了个决定,“直接丢下去,看看剧烈撞击下会怎么样。”
鲁比尼推开他们,自己抱住盒子,“不用这么麻烦,当年我是女仆团敢死队的,我来开。”
麋因刚大喊了一声,“住手——”她已经撕拉一声把硬邦邦包裹密实的外包装撕开了,里面是一层银白色更小的盒子,还垫了一层防颠簸的泡沫碎屑。
麋因倒镇定了下来,“包得这么漂亮,应该不是炸//弹或者刀片。”她用指尖把盒盖撬开,凑到自己眼睛底下。鲁比尼和靳京也从两边凑近,看着一枚银亮的小雪花项链,放在中央丝绒衬垫上。
麋因又迷惑地看着鲁比尼,“真的不是你买的?”
“我什么时候买过这种东西?”鲁比尼比她更迷惑,又撕开了另一个盒子,这把里面是一件轻薄白衬衫,领口还有一圈小雪花刺绣,做工相当精致。
“这是件男装啊……”麋因慢慢睁大了眼睛,心里不妙的预感加重了,“而且还挺眼熟,这好像是……詹雪的东西。”
靳京又撕开了几个盒子,里面有软皮银扣腰带一条、钻石袖口两枚、六角雪花胸针一只……
“别翻了,”麋因闷闷地说,“再翻就该看见詹雪的裤衩子了。”
鲁比尼纳闷地抓挠着自己的脑壳,“那个詹雪议员不是失踪了吗?他的东西为什么在我们家门口?谁寄来的?”
靳京又检查了一遍盒子,“这些全部没有写地址,很明显是匿名寄出,而且机器人运送的痕迹与路线应该也都抹掉了。难道是绑匪搞错了詹雪的身份?不去跟勒索詹氏,反而找上我们了吗?”
麋因摇了摇头,“那怎么可能?议员詹雪失踪的消息都震惊整个中心城了,就算看电视都能知道他的身份。我看对方把他的东西寄给我们,就是在栽赃。”
靳京迷惑地看着她,“那这个办法也太笨拙了吧。我们直接去找雪臣说清不就行了?”
“可是我们说不清啊。詹家和珈若双方是死仇的关系,我却在双方之间反复横跳,今天还刚大言不惭要把他们全部搞死呢!那这个时候有一点风声传出来,说是我故意绑架了詹雪,在挑拨他们双方争斗,想要他们两败俱伤。你说你是雪臣的话,你会不会信?就算他没有全信,光是怀疑一下,都够我们喝一壶了。”
鲁比尼打了个响指,“那还等什么?我把这些拿去烧了好了,一了百了!”
“哎——”麋因赶紧拦住她,“真正的绑匪肯定有后招,不会停止的,你要是真的把这些证物烧了,不是弄巧成拙,把心虚坐实了吗?”
鲁比尼冲着她喷出热烘烘的鼻息,“藏也不行,扔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好?”
“这些东西包得这么细,而且都没有损坏,说明——绑匪对詹雪还可以,起码没有打骂,而且还很有耐心,等了好几天也不急着回应,也不是图财这么简单。”
靳京吐槽一句,“当然不是图财了,谁家图财会去绑架议员?多花点本钱找门路攀附才对,干出来这样的事,不是疯子就是阴谋家。”
麋因眼前忽然发亮,似乎想到了什么,“而且知道我和詹雪的关系,就只有议会里的那几个人。肯定不会是离珈,如果詹雪在他手上,他恨不得拿着大喇叭上街喊,好撕碎詹氏的面子,他不可能嫁祸我,那就只有……”
她快步走到一边,拨了个电话给黑凯乐,“我让你调查的东西怎么样了?好几天了,应该有点消息吧?”
对面叹息一声,黑凯乐极其无奈地回答:“我查了,什么都没有,这个叫吴誉的家伙就像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没有背景没有生活痕迹。我还派人专程到星盟去查过,也没有任何的信息,真的很诡异。”
他这么说,麋因反而明晰了一些事情,她挂掉电话到鲁比尼面前,严肃地说:“我要跟你好好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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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比尼莫名其妙,“有什么可谈的?我才要好好说说你。”
麋因抱起双臂,靠在墙上,拉长着脸,“好,你先说。”
“我们的家的家训是啥?”
麋因抬起眼,想勾出一个轻佻的笑,但是她笑不出来,“别闹了,我们家哪有那种东西?”
“错了,我们家的家训就是要酣畅淋漓地活,然后痛痛快快地去死。贝尔这辈子也算够本了,他没有你想的那么委屈,而且在我看来他早就放下了,老年痴呆之前的几年他过得挺开心的。倒是你,总也不肯放下,贝尔并不想要你把他的对头全部干死。”
麋因还抱着两臂,淡定地看着她,“说完了吗?该轮到我说了吧。你怎么遇见的那个吴誉?他可是个恐怖分子,他根本不是星盟的流浪机械师,他是詹白宇!”
靳京要比鲁比尼更震惊,“詹白宇不是死了吗?”
“他的身体确实在我们面前死了,但是谁说的身体不能复制?”
“身体克隆和记忆复制都已经被禁止很多年了,就算是议会里的议员也不能例外,这是涉及底线的问题,詹白宇敢这么干?他会引起众怒的!”
麋因呵呵了两声,“他连自己家族的詹雪都不放过,他还有什么不敢的?他有底线吗?”
靳京也同意她的观点,跟着啧啧两声,“一个猛用神经链接,把自己活生生作死的人,确实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但是他为什么要绑架詹雪呢?”
“那就不好说了,疯子的内心很难揣测——”
鲁比尼挤进两人中间,做茶壶状指着麋因教育她,“你还有闲心管别人?先管管你自己吧!印视杯还参不参加了?你说你现在,班也不上了,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和全世界对着干,你到底要干什么?”
麋因玩了一手反制,摆出和她一样的姿势,也开始喋喋不休,“我还没说你呢,你倒先说上我了。我问你,你每个月从黑凯乐手上要那么多钱,到底干什么用了?”
鲁比尼肉眼可见地慌了一下,但是她嘴硬得很,还在反抗,“我才是监护人,你凭什么问我?不过你放心吧,我已经找到新的创收方法,我以后不会管黑凯乐要那么多钱了。”
麋因一愣,马上开始心慌意乱地臆测,“什、什么方法?我警告你不要乱来啊,鲁比尼。”
“你不用怕,我只是把废弃的育婴园租出去,收点租金,这不犯法吧?”
“育婴园?谁会租那间破幼儿园……”麋因嘴上一顿,脑子里闪回过最近的一些信息碎片,猛然恍若闪电,想起了一个惊悚的可能性,掉头就冲。
育婴园和宿舍区相聚不算很远,麋因跑了十来分钟,气喘吁吁地推开了破烂的铁门,锈迹斑斑、吱嘎作响的门后是个漆黑的小院,已经荒草遍布,野草长得半米高。
麋因顾不上把气喘匀了,直接冲进灰尘厚重的房间,然后就看见了满屋子的蜂民幼崽。
毛茸茸的小蜂民围绕在桌边,各自面前放着一只小玻璃罐,一个个正在乖乖地伸出细长的口器,吸食着罐子里的蜜水。地上还有几只绒毛未褪的小蜂民,正在用两根手指的爪子玩积木块,看起来其乐融融,简直乐不思蜀。
靳京跟在后面跑进来的,他也看见了一切,同样惊呆了。随即马上拦住麋因,安慰她:“要冷静!千万冷静,一切需要我们从长计议……”
“鲁比尼!”麋因的反应是直接骂着街冲出了屋子,站在乌漆抹黑的小院里继续骂,“总共就两件破烂事,全落在我头上了是吧?!我是个背锅侠吗?有没有比我更倒霉的人了?”
但是鲁比尼的反应只有一脸懵逼,“我哪知道租的人是什么来路?我从来也不过问这些啊。”
麋因气得大骂,“你不知道对方什么来路,可是我知道了!对方是星盟航路上的星盗,最近刚大闹过中心城星域,绑架了一群蜂民幼崽!鲁比尼!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她张口结舌的,半天才反应出来一句话,“实在不行……你别怕,我去顶缸了,我就到安委会自首说一切都是我干的,保证不连累到你。”
“……”麋因头痛欲裂,捂着脑壳平复了半天,才无奈地开口,“我只有你了,鲁比尼。老师已经走了,我不能再失去你吧。就算你把天捅破了一个窟窿,我也得替你把窟窿补上。”
49. 第四十九章
关于捅出来一个天大的篓子,该怎么收场这件事,麋因专门开了一个家庭会议,参与的成员只有三个。
鲁比尼首先发言,“一人做事一人当……”
麋因“温和”地打断了她,“你闭嘴吧,你今天没有权利发言。”
鲁比尼则非常不满,“这里是我家,我为什么没有权利发言?”
“那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麋因严肃地板起脸,宛如监护人和被监护对象忽然对调了过来,“你攒的那个巨大的小金库,你都拿去干什么了?”
鲁比尼还是吞吞吐吐,“我、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麋因点点头,“我懂了,你偷偷作了一个大的。”
“我没有,我……我拿去买啵唧电器的股票了。”
麋因一愣,因为太过出乎意料,一时间做不出任何的反应,“你什么?”
“我想不出别的办法能尽快把啵唧电器收回来,所以就想了个笨办法,每个月买一些公司股票,早晚能买成大股东的吧?”
“……”麋因沉默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心里非常明白,这不是一个笨办法,这是一个非常抽象的蠢办法。但是同时她也明白,鲁比尼是这个世界上仅有的几个,一心一意为她着想,而且没有任何图谋的人。只要能对她有一星点的好处,鲁比尼都会付出十分的努力去干。她是个很糟糕的家长,很多方面甚至不配称作家长,但是她的赤诚之心很少有人比得上。
“钱的事先不说了,先说说眼前最要紧的事。”麋因用两个指头戳着自己太阳穴,顺时针地滑动着,“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解决,趁着这两个雷爆开前……”
靳京嘶了一声,“为什么不找金透呢?他要是知道詹雪和蜂民幼崽的下落都在我们手上,他一定乐疯了,会高高兴兴地来解决这件事的。”
麋因的眉心拧紧了,长叹一声,“因为我太了解他们议会里的人会怎么解决这件事。眼前的局面,解决也不难,难的是要找到一个顺理成章的倒霉蛋,不然为什么两方都选中了我?因为我刚刚当众大言不惭,这个时候把锅扣在我头上,蓝星的人都会相信的,他们也乐得去相信。如果我找金透,他确实会乐颠颠地来解决,但是他也会把鲁比尼当做牺牲品,把所有的事情赖到她头上。”
靳京仔细想了想,“这些细节,都是可以商量的嘛,你对金透了解有多深,可以直接料到他的决定?”
麋因摇摇头,“别的可以商量,可是关乎性命的关键条件,绝对不可以交到别人手里。这回……我们必须得自己解决。”
他眉心的结没有打开,还多添了一丝担心,“你、你不要光说鲁比尼,在破坏力这方面,你和她不相伯仲……你想怎么解决?”
“先……先找找同伙。”
靳京呼出一口气,无奈地提醒,“那叫同谋、不对,那叫同伴,不要乱讲。”
接到麋因的电话时,温良夜吓得差点把通讯器扔出去,他一手抓着自己手腕,打圈徘徊了很久,最后灰溜溜地跑出了门,站在艳阳高照的大街上才有了一点安全感。
来往如梭的大马路边,迅速划过无数小巧的飞行器,发出彷如音爆的噪音。温良夜六神无主,一手扶着车站牌,忽然惊见那块电子屏上闪烁过一阵波光,无数像素波浪一样翻滚、凝聚,最后化成一句话:
不用跑吧,我又不会吃了你。
温良夜脸色发青,竟然撒开两腿闷头就跑。他冲出了这条街,跨过一道路口,气喘吁吁地扶着两只膝盖,不经意一抬头,震惊地看到正对面临街的商店,玻璃橱窗上浮现出一句电子像素拼接成的话:
我的条件很优渥,你不会后悔的,接电话。
他发出了一声极近尖叫的声音,同时手腕上的通讯器跟着尖叫起来。
这一定是一场噩梦。他又跑出了一条街,累得直接坐在马路边,目光呆滞看着面前往来不息的马路。
“青叶在我手上,你不要你的操作机械师了吗?”
“快点接电话,你人都在我的地盘上,还想往哪跑?”
“温良夜,你能不能有点出息?这么大的人了,遇到事竟然就知道逃跑!”
……
整条街上所有的电子屏都在刷屏着不知所谓的话,但是这些句子对温良夜来说,就像一只一只箭簇,急迫地贯穿了他的理智。最后,他竟然流下了两行清泪,孑然孤寂地站起身,一擦脸,以一种大无畏直面牺牲的模样走进了最近的一间店铺,深吸一口气,在静谧的环境里把电话接了起来。
屏幕上出现了已经等得不耐烦的麋因,她抱着自己两只肘尖,将嘴唇抿得薄薄一线,满脸无奈看着他,“总算愿意说话了,你在闹什么小情绪?”
温良夜绷着脸,“我这不叫小情绪,我这是惜命。”
“我又不要你的命。”
“这一点不太好说……”
麋因调整了一下表情,抛出一条很难拒绝的诱饵,“晋级赛马上要就开始了,我可以帮你调试晴夜紫薇号,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如果我不帮你,你很难通过晋级赛。怎么样?我就说条件很优渥吧!”
他抿紧了嘴唇,吞了吞唾沫,“是……你的条件是不错,但是我想先听听你想要啥。毕竟你这个葛朗台……一向不做亏本的买卖。”
“我要你配合我演一出戏,就和上次一样,你都有经验了,应该很容易吧。”
温良夜短暂了回忆了一下上次,“你指的是,配合你偷偷潜入夏娃纪念馆那次?如果只是丢脸的话,我倒是可以……不对!如果只需要不要脸就行,你何必非要找我呢?有诈!你给我说清楚!”
麋因叹了口气,“确实……有点危险。”
他发出冷笑,“只是有点吗?”
“很危险,我想找你一起去偷詹雪议员。”
他的眼睛都快瞪脱窗了,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光是满脸惊恐地和小屏幕里的麋因对视着,磕磕巴巴倒出了几个字:“多少钱,你愿意放了我?”
麋因想了半天,怎么样才能一击必胜,最后只能无奈地说:“你不答应,我就在淑女联盟的网站上写情书跟你求婚。”
“!”这次的惊恐明显比刚才更明显,温良夜也终于妥协了,他站直身体,客客气气地说,“我答应,答应了行吧!祖宗,我只提一个条件,这次完了之后放过我好吗?”
麋因点点头,举起三根指头,“我保证,这次事情成功了之后,只要没有别人作妖,我就不再威胁你了。”
他委委屈屈地原地蹲坐下来,把自己团成一小团,背靠着冷冰冰的玻璃窗口,“行了,你现在说吧,你打算怎么偷?”
麋因人往前凑,离摄像头近了几分,“我知道詹雪现在在哪……”
温良夜打断了她,“你怎么知道的?”
“是对方先来接触鲁比尼的,可能是因为鲁比尼比较……单纯,他并没有故意瞒着她。”
温良夜轻轻蹙眉,眼珠下意识上翻了一下,“听起来……这个绑匪是个大聪明。”
麋因摇摇头,“不,正相反,他很机警,而且很危险,简单一个词形容,他是个变态。”
“……有人能让你觉得变态,那绝对是真的变态。你的策略是什么?不会让我去正面硬刚他吧?”
麋因又摇摇头,“我们的目的是救人,不是去对付吴誉。所以最好的策略是把他从屋里骗出去,然后我们进去马上把詹雪弄走。”
“这么简单?”
“执行起来当然没有这么简单了。把一个吴誉那样的精明诡诈的家伙从屋里骗出来,不外乎三种方法:恐吓、好奇心诱骗、让他尴尬。”
温良夜挑了挑眉,“你打算用哪种?”
“恐吓不可能,他几乎没有害怕的东西;第二种嘛,也很难,他虽然有一些好奇心,但是同时也很机敏,不会因为好奇心丢下手上的人质,跑出去看热闹的。”
温良夜的好奇心倒是被勾动了,“那就只剩下第三种,你想得很详细,已经有具体的计划了?”
麋因朝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再靠近一些,“我是这么想的……”
詹雪在这间屋子里已经好几天了,他看不到屋外的景观,也看不到日夜变化,只能根据自己的身体状况,大概估算时间的流逝。
吴誉一直保持着大致正常的精神状态,除了戒严那晚他做掉了两个警卫,把他们的尸体丢到大街上之外,再没有其它的疯癫表现。这地方狭小,但是安静冷清,或许是哪条街上的一间胶囊公寓。一般这种专为了上班族提供的单身公寓,都临近闹市,环境喧嚣吵闹,周围的邻居素质参差不齐,五马六混都有,很难保持这么宁静。
但是今天,隔壁那间空寂了好几天的房间忽然传出了声音。
当时詹雪还坐在轮椅上,吴誉坐在他身前,正在调试手上的电台收音机,一声慌乱的巨响就撞击在门板外侧,把两个人都惊得一动。碰撞之后点燃了一系列的窸窣声响,好像……两条鱼正在摩擦嘬弄着彼此的鱼唇。
吴誉站起身到门口的猫眼看了一眼,结果看到一对狗男……小情侣,一个压着一个正堵在自己的门板上热吻。他们就像两条抢鱼食的锦鲤,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只能通过小圆孔看见此起彼伏的两团模糊影子,根本看不见脸。等他们嘬够了,又搂搂抱抱地扑进了隔壁的那间屋子,声音隔了一层薄薄的的墙板,还能听见布料的摩擦、肌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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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贴,恩恩呀呀的勾缠吟哦声连绵不绝地传到这边。
詹雪早就开始尴尬了,但他不能动,只能用眼睛瞄着吴誉。不过他没有尴尬太久,场面就被另一声巨响打断,一个男人大踏步穿过了门前的走廊,一脚将隔壁门板踹开,操着抓奸的爆裂嗓门大吼: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然后是一阵飞快的撬动扳机声,砰一声,墙面上出现了一颗贯穿的弹孔。
詹雪挣扎着想站起来,免得不幸被打死。如果堂堂的蓝星议会议员詹雪竟然在这个小破屋子里死了,真的是一个地狱笑话。
一个女声的尖叫不出意料地爆发,能感觉三个人已经打成一团,最后冲进来的男人爆发出怒吼:“奸夫□□,我杀了你们!”
那个女声又开始尖叫:“你竟然有电浆炸//弹?你疯了吗?”
细微的机械运作声里,空气中的威压不停上涨,似乎下一瞬间立马就会将整片的胶囊公寓炸成废墟,吴誉一个冲刺开门加狂奔,一连串动作连绵不绝。他的背影似乎还凝滞在空气中,连串巨响已经在空间中爆开,气流的冲击让詹雪头昏眼花,耳鸣声在脑壳里嗡嗡作响。
等他恢复了神志,从片刻的昏厥里清醒过来,就在恍惚中看见一个细瘦的人影走进了房间,四下已经变成了破烂的废墟,墙上出现了坑坑凹凹的洞,光线丝丝泄落进来。
麋因摸到一把没完全烂掉的椅子,跨坐在上面,看着对面的詹雪,“詹先生,你没想到是我来救你的吧?”
詹雪平静打量了她一眼,“应该不是雪臣找你合作。”
“当然不是,这种事他不会找我合作。”
“那就是你自己的意思,你想要什么?”
麋因挑起浅笑,“这就对了,直截了当谈条件,不要那么些废话。我要你回去摆平外面的波澜,我把你还给雪臣,把蜂民幼崽还给离珈,你们双方握手言和,然后你自己搞定你们家的詹白宇,不要把我和我的人牵扯进去。”
“如果我不同意,你就不救我?”
麋因点点头,“而且你得快点考虑了,吴誉不会离开很久,他回来你就走不了了。”
“你就不怕我现在答应了,事后又反悔?”
“你不会,你是詹雪,是个家主,你必须要脸。连我这么不靠谱的人,都得为了夏娃一脉说到做到,更别说是你了。”
“我答应你。”
“我不答应——”门口方向传来一声轻佻的话声,吴誉斜倚着门,懒洋洋地瞧着他们。
麋因心里一紧,马上侧过头去寻找靳京和温良夜两个人的影子,吴誉朝外打了个响指,几台白板机器人押送着他们,把两个人按在走廊的地板上。
吴誉迈过门,进了破破烂烂的宿舍里,携着一股凉风坐到了麋因身侧,瞬间她的汗毛都树立起来一片。
“谈条件怎么不带上我?我来说说我的条件。”他黑亮尖长的眼睫忽闪一下,转向麋因,那张软绵绵的脸蛋萌萌地望着她,吐出一句淬了毒的话,“你活着就会把我们的秘密泄露出去,如果你死了,我会觉得高兴很多。”
麋因磨着后槽牙,回了一个阴笑,“彼此彼此。”
“而且我和叔叔之间,属于我们的家事,你掺和什么?”
麋因冷哼一声,看向詹雪,“是吗,他说的对吗?詹议员?”
詹雪眼珠瞟过,深深看着她,带着点提醒的味道,“你现在该着急的是你自己,你就别想我了,至少他目前不会要我的命,但是他真的在认真考虑要你的命。”
麋因其实很紧张,她对詹白宇的了解不算深入,只是知道他是个善变的变态,对付这样的人是绝对不能服软的,最好的办法是一直挑起他的兴趣,于是她说:“我不着急啊,你看看我们这一圈人,我啥也没有,一条烂命,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干,大不了我们就同归于尽,我一赔二我还赚大了呢!”
吴誉果然和她预料中的一样,揣起两手,兴致盎然地盯着她,“这样吧,你想要詹雪?那你就用自己换他,你来陪我几天,他可以回家了。”
“……”麋因愕然盯着他,听见门外靳京发出惊怒的喊叫:“别答应他!他在骗你,他只是想让你自投罗网,不要啊麋因!”
她眉心拧紧,藏在桌面下的手指不停搓动着,一股焦虑的情绪已经压抑不住。最后,她跟詹雪说了一句,“你答应我的事别忘了。”
然后她转向了吴誉,“好,我同意了,不就是地狱一轮游嘛。”
吴誉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太好了,自从上次在收容中心一别,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麋因凭空打了个寒颤,忽然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决定了。
50. 第五十章
对于吴誉这个人,或者应该称呼他詹白宇,麋因其实也没有了解多深,光是知道他是个变态,从生理到心理都不是很正常。但是说来奇怪,她心里也没有多害怕,隐约觉得他不会搞死自己,顶多这回脱层皮。为了给鲁比尼了事,就算掏半条命出来也划算了。
她心里嘀咕着,在小床铺上翻了个身,惊悚地看到了有个人影坐在床尾,偏头静静看着自己,吓得她猛一用力坐了起来。
吴誉双手捧着脸,表情纯白,姿态萌萌的,如果不清楚他的底细,眼前的简直就是一个青春少年。
麋因默默打了个寒颤,磕磕巴巴问:“这么早,干什么呀?”
“你做梦了。”他收回了眼光,在自己的平面微型电脑上下滑翻页,趣味昂然地看着。“你还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吗?”
“我没兴趣知道。”
“上半夜,你梦见了一座破烂的老房子,你一直在里面横冲直撞,想要跑出去。下半夜,你一直都在做梦上课。”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一个三十多的人了,竟然还做梦上课?你经常这样吗?”
麋因鄙视地扭过头,“那怎么了?我就不能有点童心吗?”
吴誉跳下床,把她的外套丢在脸上,“起床,一会儿跟我出门。”
麋因把自己那件防雨绸的旧外套穿上,灰扑扑地站在卧室里,周围的一切都是华丽而死气沉沉的,家居布缕、帷帘吊顶全是纯白色,像个冷冰冰的白色巢穴,毫无人气。
从卧室里出来,楼梯的四角都是埋头干活的清扫机器人,它们大多是老旧型号,没有拟真的蒙皮,裸露着金属的肢体,还有几只只有个圆筒形状的躯干。
吴誉已经坐在餐厅里,他坐在一头,麋因坐在长桌另一头,两个人中间隔着漫长空荡的距离,这个场面甚至有点好笑。麋因看着自己面前的营养凝胶果冻,用小汤匙戳了戳,“你们有钱人吃的东西,跟我们没有什么区别嘛。”
吴誉微微侧过脸,把一侧耳朵凑近了些,声音穿过空荡的长桌,“你说什么?”
麋因端着餐盘站起来,直接走到他身前相隔两个空位处,自己拉开餐椅坐下。“但是你们的仪式感真的很强,这个地方常年只有你一个活人,仪式感给谁看?”
吴誉正把一小汤匙的果冻凝胶含在嘴巴里,他鼓起腮,舌头在银汤匙表面滑动,小仓鼠一样说:“以前不是只有我,还有很多人。”
麋因来了兴趣,“还有很多人?你的意思是,像你这样的变态……优秀的后裔还有好多个?”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麋因眼珠四下一转,“还能是什么地方,不就是你狡兔三窟里面的一个洞嘛。”
“这是一幢詹氏秘密老宅,就算是……一个内部的私塾吧。”
麋因心里咯噔一声,“我们还在中心城吗?”
“在,但是很偏僻。半个世纪前这里还属于环星域卫星城,第三次城市扩建工程才正式纳入中心城范围。”
她有些惴惴不安,眉心拧起来,虽然胃里空荡荡,但是食欲全无。吴誉看着她,忽然笑了,“以前我的那些兄弟姐妹还在时,大多数人都是你的样子,闷闷不乐,或者心如死灰。你现在的样子,真让我怀念。”
麋因抬起眉眼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心里吐槽:你神经的样子我可不怀念。
清扫机器人把他们的餐盘收走,麋因看着吴誉用餐巾擦了擦嘴巴,心虚地问他:“我们去哪?”
他的表情淡静自然,“出去玩。”
其实麋因很想再追问一句:玩我吗?但是她更清楚,对付这种喜怒无常的变态,最好不要激怒他,也不要硬刚,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不停用新奇的事情转移他的注意力。
她赶紧指着走廊另一头小院里的东西,“那是什么?”
吴誉凝视着地上零散的器具,有点像公园的晨练角,“那是我们的家法。”
“啊?你们的家法挺新奇的,我们的……鲁比尼的家法也就是皮带、擀面杖、拖布什么的,你们还专门研究出来一些刑具吗?”
吴誉带着她穿过走廊,到了庭院,这里是狭窄的天井结构,空间更逼仄,抬头就能看见一方孔洞般的天色,应和着周围苍白围墙,气氛跟监狱没什么不同。
“私塾里白天上课,傍晚有随堂测试,最后一名有惩罚。”吴誉坐到锈迹斑斑的铁横梁上,拉起一根几乎锈死的链条,缠绕在手心上,“切一根手指。”
“……什么?”麋因怀疑自己听错了,呆滞地反问了一声。
他拉住麋因,把她按在横梁上,将那几根链条搁在她的身上,大致复原了一下捆绑的状态。“他们会把最后一名捆在刑架上,让我们围观,手指被切下来的过程。”
“每月有月考,最后一名切一只手。季考最后一名切一条腿,年度考核最后一名……淘汰。”
麋因又沉默了半天,“可、可是,难道你们家的孩子都是大风刮来的?谁家的孩子能这么造啊……哦对了,你们可以复制身体和记忆,随时复活。”
他浅笑得眯起眼睛,“没错,你有没有见过,一个没有四肢,只剩中间一段躯干的人?像一只肉呼呼的茧,只能在地上蠕动,每天还要用舌尖去点触屏幕,参加学习。我有个兄弟就是这么倒霉,他太笨了,但是他始终没有放弃希望,还总想着考个好成绩,拿到更换身体的资格。”
麋因的喉咙里在暗自翻滚,但是现在吐出来也太丢脸了,她赶紧勉强自己忍住,脸色欠佳地说:“可是……这种反人类的环境呆久了,一定就崩溃了。你说的那个兄弟,还能那么乐观积极,我实在佩服……”
吴誉不像是演的,非常好奇地问她:“什么是崩溃?”
“……就是我现在这个样子。”麋因已经被他整无奈了。
他又站起来,竟然去拉麋因的手,惊得她本能反应往后一躲,但还是被拉住了。吴誉一路牵着她,穿过走廊,从一处角楼上了二层。这地方隐秘安静,装修是同款的冷白色,看起来像个小书房。
“我们姓詹的人出生就会自动划分两派,一派是詹雪他们,天生自带一种基因缺陷——厌光症。”
麋因又迷惑地拧起眉,“这我从来没听说过。原来詹雪有病吗?”
他用幼白的手指撑住自己上下眼皮,把本来就圆又大的眼睛撑开,做了个幼稚的鬼脸,“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些陈年旧事只能听那些老东西们口述了。我们的祖先那几辈,厌光症非常严重,到了不戴着护目镜就没法生活的地步。但是作为同等代价,我们常出优秀狙击手,病越重越能百步穿杨。后来这种血脉逐渐淡薄,基因缺陷的影响也越来越小,到了詹雪这一代,他就是基因缺陷最重的那一个,所以他得跑到星盟手术治疗。”
麋因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所以……就是说,基因缺陷越严重的,代表身上的‘高贵血统’越纯,就能当家主?你们家……好像在养狗。”
他丝毫不觉得冒犯,耸了耸肩继续说:“像我这种完全没有厌光症的,就自动划分进入了另一派,简称复兴派。我们的目的就是带领家族重回巅峰,控制10人议会,复辟联邦帝国,重置军部特权。”
麋因滑稽地笑了,“想在如今这个时代开倒车是不可能的,你上街问一问,这些念头随便拿出来一个,都会在街头被群殴。”
“是的,我们的使命要达成是非常困难的,所以对我们的训练也是非人的。”他从高大的立柜上拉开一只小抽屉,里面是一只丝绒封套,但是里面空了。
“我小的时候喜欢收集琥珀。”他又拉开了很多个抽屉,大多空空荡荡,最后从靠墙边的小抽屉里取出来一小块润滑的透明冰滴。
麋因看了一眼,兴趣不大,“松香嘛,我知道,焊东西的时候用,不过现在有更好的助焊剂了……”
“每过一段时间,教育我们的老师就会把我们所有的东西搜出来,毁坏掉,不管是多么珍惜的收藏,或者贵重的珍宝、衣物,全部烧毁,让我们恢复成一无所有的状态,这样来时刻提醒我们对任何事不要交心,不要动情,要保持没有感觉的冷血状态,对什么都不在乎。”
“再长大一些,他们会让我们养宠物,甚至还会送漂亮的仆人过来,让我们朝夕相处。几年之后再让我们自己动手处理掉,这样反复地磨炼心志和人性,到达无坚不摧的地步,所以我不会崩溃,我没有感觉。”
“……”麋因已经对他到了槽多无口的地步,半天艰难地问,“可是你们人多啊,如果你们团结起来反抗,那几个老登……老师又能怎么样?”
吴誉想了想,似乎在回忆很久之前的过往,“说起来,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那样,我门十几个兄弟姐妹们一起发过誓,以后长大了,变强了,就会捣毁这个私塾。但是……当我以第一名的成绩出山,掌管了詹氏暗影分支的时候,我把他们全部处理掉了。”
麋因微微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他脸上的表情是迷茫,仿佛自己也不很清楚,“可能是我习惯了吧。我已经习惯了把手上的所有东西都毁掉,而且他们大多都已经破破烂烂,留下来有什么用呢?”
他又走近过来,手里的那块琥珀随手丢在地上,轻轻摸了摸麋因的脸,“你也是,我会好好地拥有你几天,快乐完了再把你处理掉,恢复成之前一无所有的样子。”
麋因眼珠下转,看了一眼地上的琥珀,感觉自己跟被禁锢在里面的小飞虫处境相似。之前的感觉肯定错了,这回不只脱一层皮,这回是真的会没命!
出个门这一趟路,走得麋因心事重重,心情沉重。她实在想问问夏娃,当年是怎么把变态克星这个名号做起来的?这实在太难了……
吴誉到的第一站,竟然是詹雪坐镇的老宅,麋因意识到目的地时都惊呆了,慢吞吞转头看着他,“你昨天还绑架了人家,你真的啥都不怕?”
他摆起满脸无辜的表情,“就是他们找我来的,因为詹雪的事,他们要针对我开一场批斗会,所以我只好跑一趟了。”
麋因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你……批斗会就不需要带我来了吧,我只是个无辜的路人,难道我还得一起被批斗吗?”
他轻轻撅起嘴巴,竟然露出一星点撒娇的意味,“可是每次这种批斗会都很有意思,所以我才叫你一起来看热闹啊。”
“……大哥,我想问问,你知道自己今年多少岁了吗?”
他根本没费心去想,径直回答:“多少岁无所谓,反正我辈分够用了,每次看詹雪喊叔叔,我就暗暗地痛快。”
麋因把舌尖蜷曲起来,又气又好笑,还有几分尴尬,“你不觉得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装成小朋友的模样,很丢人吗?我一想到面前是一个五旬、六旬的老翁在跟我撒娇,我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可吴誉根本无法感受到她说的,一时迷惘,“我的身体从来没活到过五旬六旬,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在我心里,年纪就是个数字,没有什么意义。”
“你……你一直都在死来死去的吗?”
“毕竟神经接驳是种消耗极大、危险性很高的技术,常年使用对人的损耗是很大的,必须要经常换身体啊。”
“那你干嘛要用呢?你已经做到老大了,也没人能逼你了啊!”
他偏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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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琢磨了一会儿,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习惯了,反正身体也是消耗品,就和……就和你这种玩具一样,玩坏了换一个不就好了。”
“……”麋因气哼哼地撇下他,自己进了门,同时在心里发誓至少十分钟再也不理他,不跟他说一句话。
这场批斗会詹氏的三老四少全部出席了,包括詹雪,他坐在正中间的位置,旁边分列着几个鬓发胡须都已经雪白的老头。吴誉独自站在空地上,面无表情地面对着口水战:
“你竟然敢绑架家主?你要疯啊?!”
“暗影一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们花费日益庞大,做的事越来越荒诞,现在已经到了反噬自身的地步了!”
“我看不如把暗影一支废了吧!我早就说过,复辟帝国是不可能的,现在都是新历221年了,现在满大街讲究谈论的都是民主、自由,怎么可能回到联邦帝国?”
吴誉全程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最后等他们骂累了,才施施然回:“也行,我也不愿意管这一摊,我回去就打一封辞职报告,然后把生化人工厂关了,把存储的种子仓库毁掉,然后给自己一枪,彻底终结这一半的詹氏。”
场面一时岑寂下来,几个老头面面相觑,甚至有人开始往回找补,“那倒也不至于……我们知道,你这几年兢兢业业……”
吴誉一顿,“我没有啊,我都是窝在环界收容中心不出来,工作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从来没认真干过,有我没我其实差得不大。”
在尴尬的对峙气氛里,一直保持沉默的詹雪终于开口了,“写封检讨交给我,所有事情一笔勾销。”
吴誉把叹息憋在口腔里,弄得两腮鼓鼓,竟然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你让叔叔给你写检查?这不太合适吧?”
詹雪微微前倾,定定凝视着他故作无辜的脸,“你这回惹的事把我们整得够呛,珈若一家差点干上门来,你就那么希望我们两家兵戈相向,两败俱伤吗?”
吴誉啧了一声,“珈若一家恨你,是因为当初讲好的条件你却毁约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检讨书,一万字,手写,懂?”
吴誉懒洋洋翻了个白眼,“呵呵。”
麋因一直在侧室,隔着一道虚掩的门看着,心里还在腹诽:原来所谓的大家族宅院里也没什么新鲜的嘛,跟小时候鲁比尼收拾我差不多,同样是上家法、写检查那一套。
她等了一会儿,等来的却不是吴誉,而是面无表情的詹雪。他坐下以后先前后扫视着麋因,似乎在确定她是否完好,发出淡淡的惊叹,“你确实有点本事,经过了叔叔的手还活着的外人,你是第一个。”
“……这种本事不要也罢,你找我干什么?”
詹雪压低了声音,“约定的事我已经办好了,剩下的……只有靠你了,我没法从叔叔手里把你抢出来,那样做他会发疯,而他发起疯来你会死得更惨。”
麋因忍不住叹气,把自己的脑壳堆在摊开在桌面的两只小臂上,整个人颓成一坨,“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不过我想了一个办法,晚上叔叔会去海风藤玩,我已经通知了靳京,到时候他会偷偷潜入把你救走,你们自己里应外合,别让叔叔抓到,我就当不知道这件事了。”
麋因坐回原处,默默念叨,“海风藤……”
这个地方她是听说过,不过也仅限于听说。麋因在中心城混迹了三十年,也算是高贵的、低贱的、香的臭的,样样见识得差不多了,海风藤是个与黑市完全相反,地位分属两极的地方。
简单点说就是个会员制俱乐部,不过入会的资格比疯匣俱乐部还难得多。
吴誉做完了检讨已经是傍晚黄昏了,他从詹雪的车库里提了一辆最新的银隼号折翼小飞艇,当然,也没人敢拦他。流线形如同一滴漂浮的水银般的飞行器无声滑行至跟前,侧面的反射光屏消失,露出驾驶位上戴着黑超的吴誉,他一手拉下墨镜,冲着麋因眨眨眼,“上来,带你去见世面。”
“……”麋因扫视了一圈概念机,抱着两臂,“詹大爷,鉴于我们两个的年龄,小开钓傻白甜这一出戏放在我们身上,就很恶心了。”
他又眨眨眼,仿佛听不懂她的话,“你在想什么?我的意思是,带你去见见中心城是怎么运作的。”
他这么讲,麋因终于引起了兴趣,但是又看了看他的装扮,吴誉已经换掉了出门时米色棉服加雪地靴,换了身潮到风湿的防尘套装,在华灯夜色里闪烁着一身五颜六色的黑。浅棕色短发也打了蜡,往后梳拢着,露出一块桀骜不逊的额头。
麋因低头看看自己灰扑扑的雨衣,“你捯饬成那样,我凑合成这样,这样合适吗?”
吴誉扯了扯身旁座位上的塑胶袋,“我准备好了,你上来换上。”
麋因坐进小飞艇副驾驶,然后为体感一惊,“概念机就是糙,坐着难受得要命。”
吴誉一耸肩,“这个型号设计之初是为了竞速赛,应该没有副驾驶,是单人机。”
等她打开塑胶袋,掏出来一把大红色绑带后,又迷茫地把头伸进口袋找了半天,最后像玩毛线球把自己缠住的小猫一样,捧着一堆绳结和绑带,“衣服在哪?”
他一抬下巴,“你手里的就是。”
意识到他在说什么,麋因脸上充满了惊恐,“这些绳子就是?所以这也是一件概念服吗,没缝完就出厂了?”
“哦对了。”他似乎想起来什么,从座位底下掏出一只金色面具,“还有这个,你可以把脸挡住。”
麋因看看那只精致的金色面具,又看看自己手上一堆艳红色绳结,要脸还是要命?这是个难题。
51. 第五十一章
海风藤的风格相当高调,远看一幢金灿灿的楼宇,近看一道月中广寒,光明四照霓虹淋漓,在残红的夕阳里放射着溶溶流淌的光泽。有几个新颖的生化人过来帮吴誉泊车,把两个人一路欢迎进了正门。
麋因看见光滑如镜的天棚上垂吊下来一些紫藤花,茂盛的生命力从头顶悬垂下来,将金光闪闪的空间点缀得更加翠丽。麋因一路上都想说话,但她有点情怯,怕暴露出自己土包子的本质来。生化人把他们引到一个厢座里,吴誉坐到一侧,麋因来回看了一圈,离他老远,坐进了另外一侧。
面前是块巨型的光屏,现在正播放着歌舞,一个外表纯美的生化人,穿得十分清凉,如同真人一样在屏幕上搔首弄姿,随着乐曲起舞摇摆。麋因看了半天西洋景,一扭头,发现吴誉正捧起来一本薄薄的册子看,于是好奇地倾斜过去,想要瞥两眼。
他感受到了视线,慢慢移动视线看了她一眼,直接把小册子递到她手里。
麋因狐疑地拿过来,发现上面是一些自己看不懂的数字,她翻了好几页,摆弄着两片嘴唇猜来猜去,又不好意思问,最后拿眼睛气哼哼地瞅着吴誉。他但笑不语,反而乐盈盈地说:“你想要什么尽管点,这地方是个俱乐部,但是酒水或者餐点也有。”
麋因也不客气,扯着墙边的绳结,叮叮当当地拉响了铃声,很快就有一个美丽修俊的生化人进来,麋因对着它讲:“上瓶酒来。”
机器人温温和和地问:“客人您想要什么酒?我们有蜜桃香槟、雪梨南瓜汁、蓝色巡航……”
麋因一摆手,“最贵的,来一瓶。”
她就是故意的,但是吴誉毫无波澜,伸手在光屏上点击了几下,调出一个写满了数字的页面。
很快刚才的服务型生化人又回来了,用小托盘递给麋因一瓶缠着金色丝带的大肚瓶,“您的奶油金利,请用。”
麋因连杯子也没拿,砰一声启开了瓶塞,对着嘴灌了一口,然后差点被甜哭了,“咳咳……怎么这么甜?”
吴誉抽空瞅了她一眼,勾起浅笑,“你可能不知道,贵的东西全是花架子,通常味道不怎么样。”
“……现在我知道了。”麋因喝了两口甜酒,人也放松下来,软绵绵地靠在沙发靠背上,“你到底在看什么东西?”
两人之间就像一场无形的对峙,既然她愿意开口了,吴誉也乐于分享,“你看见下面的舞台了吗?一会儿会有一场机器人对战赛,这篇页面是用来押注的。”
“这里也有机器人对战?可是……那不是个街头消遣吗?什么时候变成上流的游戏了?”
“游戏哪需要分上流下流?”
麋因还是不解,歪过头看着页面上的数字,“当押注来看也不对啊,什么筹码这么复杂?第一列的数字什么意思?”
“这是身份的代码,每个海风藤的会员都有自己的数字。”吴誉翻了几页,指着第二篇的某一行,“这个07就代表我。”
麋因来了兴趣,凑近过来看,“第一列是身份密码,那第二列是什么?”
“是下注的数目。”
麋因点击了几下,“不对啊,这个数字是定死的。”
“是啊,数字是定死的,因为我应该分这么多。”
麋因扭过头,蒙蒙地问:“什么意思?”
“詹氏是把握着机权进步组织,其实就是整个中心城的生化人工厂,再简单点说,就是只有我们姓詹的才能合法合规经营生化人产业,其他人涉及这个买卖都是非法的。”
麋因还是很迷惑,“然后呢?”
看她这么不开窍,吴誉叹着气摇头,“我们生化人工厂出了个全新的型号,是一种战斗机器人,设计初衷是用来替代佣兵团里的雇佣兵的。”
麋因点了点头,十分赞同,“那很好啊,佣兵的生活本来就太苦了,如果有机器人帮助他们做辛苦危险的活儿,你们在做好事啊。”
他无声流出一个讥笑,“批量生产之前,佣兵团那头风声就传开了,很多佣兵危机感爆棚,一个个生怕自己的位置被机器人顶替,组织了几回游行示威活动。”
麋因想了想,“他们何必呢,一台生化人的成本远高过佣兵的津贴,机器人永远不可能完全顶替真人,顶多就是一个佣兵小组配发一台辅助工作。”
他又勾了勾唇角,“没错,不过这件事的底层逻辑是这样:佣兵团的中央军部组织了一个佣兵公会,团结起来所有雇佣兵共同抵抗生化人进驻。所有的佣兵上交团费,每人每年增加费用购买武器,加上从他们伙食费克扣的钱汇聚到中央军部,每年同我们机权进步组织双方五五均帐,通过这个海风藤走的帐。”
麋因仔细琢磨了一下,然后默默转头,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干这么缺德的事,你不怕生孩子没P眼儿吗?”
吴誉朝她倾斜过来,暧昧一笑,“我不怕,我不生孩子。”
麋因不想再继续再同他讲这些龌龊的运营,把话题转开,“你活了这么多年,你们那个家族不逼你传宗接代吗?就算我,有时候鲁比尼闲着没事还给我拉拉郎呢。”
他的笑容瞬间淡了下来,“有啊,我们暗影部门要保证内部人员数量的均等……现在不用了,因为我废除了这条,但是当我还在私塾里受磨炼的时候,每隔几个月,他们就会把我们按在一台榨取机器上,用一种吸力极强的端口连接在我的生//殖//器官上,将我所有的生//殖细胞榨取出来,拿去自行培养。”
“……”麋因眼光异样看着他,好几次试图张嘴说话都失败了,最后艰难地嗫喏着嘴唇,“你知道,中心城有反家暴热线,还有儿童保护专线的,对吗?”
他重新漾起讥讽的笑,“你知道自己现在被限制了人身自由,也知道中心城的报警电话,但是你会去打吗?”
“也对,毕竟我怕你,你怕你的好大侄儿。”麋因刺了他一句,但是看他似乎没有太大的反应。她纳闷而心焦地啃着自己指尖,默默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刚才引路的生化人又敲门而入,它走到吴誉身侧,附耳悄声念了两句,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让他微不可见挑起眉尾。麋因看见他招牌式的讥笑加深了一点,扭过头问:“你当初申报过国家学院,但是被他们拒了是不是?”
这不是什么秘密,也已经过去很久了,麋因没有太放在心上,“是又怎么了?”
“但是你现在比绝大多数学院派机械师要强得多了吧?”
这一点麋因不敢苟同,她十分认真地想了想,“学院派的范畴太大了,铁宝丹和吉维尔都属于学院派,但他们的风格相差很大。评价一个机械师的水准也是非常复杂的,比如和你同辈的詹星瀚,他设计生化人非常厉害,但是……”
吴誉直接打断了她,“想不想下去虐菜?”
“什么?”麋因迷惑不解,“上哪去?”
他把剩下的奶油金利酒拎起来,喝了一口,重整衣装,对着麋因吹了声响哨,“我说了,是带你来见世面的,当然得亲自参与进去,光是看看哪里过瘾了?”
出了门麋因略微一惊,刚才在路上光顾着猜测琢磨,没有注意周围的环境,现在仔细一看,发现周围四通八达的半透明通道简直像个蚂蚁巢穴,头顶脚下都能隐隐看到通往不同方向的回廊。头顶的碟形小夜灯一路指引向前,两旁是些色彩分明的波普艺术画,将整个空间装点得有种平静中隐现疯癫的二维感。
经过某间赛场,里面间或风声呼啸,吴誉停下来介绍:“这是小飞行器短距离竞赛场,你刚才说起的铁宝丹、吉维尔经常来拿自己的设计参赛。当然,他们也经常打假赛,从赌资里抽成。”
麋因一呆,然后开始不可置信,“铁宝丹就算了,吉维尔现在声名鹊起,如日中天,他这么干图什么?”
吴誉一耸肩,“谁会嫌钱多呢。哦不对,应该是除了你,谁会嫌钱多呢?”
麋因径自绕过他往前走,似乎不想理他。下一间密室,他又停住脚,手指在门板上叩了叩,“这间是印视杯专属的咨询室,每天来买内部消息的数不胜数。”
麋因更加迷惑,“要什么内部消息,还不如问我,我还不收费。”
他再次感到非常幽默,“那我想问问这位高级机械师小姐,你觉得本届印视杯最终赢家是谁?”
麋因还真的仔细思考起来,“唔——现在我不好说了,这一届的变数太多,不过八强赛我可以猜猜。司诺与他的玉丽雪华号肯定占有一席,风绝和碧鳞龙舌兰同样胜出没有问题。如果我没有遇上沉希文的话,那我们差不多能一同晋级……”
“那我呢?”他听着渐渐不爽起来,“难道醉春风你就看不上吗?”
麋因轻叹一声,“醉春风的短板非常明显。”
吴誉懒散地谑笑起来,“我怎么不知道,短板是什么?”
“短板就是你。”麋因毫不客气地直视着他,“你的状态太不稳定了,虽然你燃烧你那条命去驾驶,确实很悲壮,但是机甲对战是一件急需冷静思考的竞技,心到、眼到、手到,需要配合完美。你一开战就疯了,怎么可能赢下来?”
他沉默了一下,又懒散地掀起上唇,“在你之前,我没输过。”
麋因又摇摇头,“那是因为你每次都充分准备,可是印视杯许多时候不允许你准备,对手未知,机型未知,环境、条件全部需要临场经验。”
“这么说你很有经验了?”
麋因感觉他的话很有歧义,但是她没有点出来,撅起两片嘴唇,不太情愿地说:“我的经验……也就那样吧,其实我们挺像的,我的缺点是情绪稳定性不太好,虽然我抗压性很高,但是一旦崩了就很难救得回来。好在靳京的情绪非常稳定……”
他又明显不愿听了,再次打断她,“走,去下一间。”
这回他推开了门,做出邀请姿态,让麋因先进。跨过的那道色彩鲜明的入口,霎时旷荡空间的回音交杂着包围过来,让麋因有些怯场。她小心地打量着周围,琐碎的灯光四处流泻,甚至有种光污染的纷乱错觉。组成墙壁的反光镜映照出恢弘的星空,背景音是机器人的电音吟哦,视觉、听觉全方位被失真的幻境捕捉。
“这是什么地方?”
“机器人对战赛场。”吴誉拉开包厢的门,这地方像个网吧,舱室里几只半卵形的柔软座椅,正对面是整面墙的巨型帷幕。他从墙壁拉开一道闸门,铺展得满满的操作台暴露出,上面陈列着一台被揍得半报废的战斗型机器人。
“你刚刚不是说了吗,你很有临场经验,对手未知、机型未知、环境、条件全都未知的状况也没关系,现在就是,需要你拿出经验来了。”
麋因走过去,机身还是热的,边缘被切割的伤痕还流着未干涸的机油。
“这种型号我没见过,就是你说的打算供给佣兵团的新型生化人?”
“这是概念机墨13,批量生产后没有这台的性能好。”吴誉看了一眼时间,“你还有20分钟,下一场比赛就要开始了。”
“等、等一下,什么东西?”麋因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什么比赛?至少得给我看看之前比赛的影像资料吧?”
吴誉到帷幕前操作了几下,调出几段视频,然后他就像个大爷一样,往卵型座椅里一摊,抱肘翘腿,完全是等着看戏的状态。
麋因一头雾水,迅速将几个视频快放了一遍,发现之前的一场交战,对方是个完全陌生的概念机,她也没见过,不过涂装花里胡哨,行动大开大合,攻招十分利落。麋因啧了一声,“对方是个学院的学生。”
吴誉一挑眉,“这你也能看出来?”
“我接过一些外快,很了解学院生,就是非常喜欢花里胡哨、华而不实的东西。其实这种最好对付,只要上来唬住他,后面一准会全线崩溃,崩得摧枯拉朽。”
他跟着啧啧两声,“没看出来啊,你也经常出去虐菜?”
“别胡说,我没有你那种变态爱好,我都是为甲方服务而已。”麋因动作迅速,她在操作平台上宛如展开一场独特的舞蹈,上下翻飞着,将机体的外壳撬开,熟练已极地拆除一些组件,添加其它的功能组件。
机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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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外壳的组装很快完成了,剩下胸前的能源核心区块,麋因走到墙边,在陈列的数种液态燃料前犹豫了一会儿,最终选择了其中一种。
“很多人为了追求瞬间爆发的扭力,会选择飞行器的同款液燃,但这样其实很不利于长时间交战,对机体的零部件损伤很大。”
吴誉还是抱着两臂,坐在那里看着她忙活。眼前的麋因很不融于此刻的环境,她虽然穿着件暴露的华丽礼服,身上的几根红色绑带遮掩着秘处,将大片苍白细柔的躯干暴露着,但她过分消瘦,肋骨根根分明,其实不怎么美好。腰以下连接着一条带裙撑的蕾丝小短裙,式样甚至有几分情趣内衣的味道。但这些丝毫不会妨碍她忙上忙下,似乎她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看自己的身体。
“好了,大功告成!”麋因随手抓起一块破布,擦了擦满手的机油,然后用干净的手在墨13脑壳上轻拍一下,就像在嘱咐一个小朋友,“去吧,让他们好看。”
壁板重新关合上,一阵轻微的机括运作声,墙面上的帷幕也切换了画面,变成一间封闭拳台,两台战斗机器人分别亮相,对面的就是她刚刚从视频里看到的机型,经过匆促的修补,机体表面还是伤痕累累。
尖啸似的铃声响起,双方立马打成一团。墨13这次大发神威,上来就一个锁喉加抱摔,将对方的机器人打蒙了。它的关节组件十分灵活,在对方喷出火焰后瞬间滚远,几秒钟完成蓄力前摇,一个下劈击中了对方的脑壳。
吴誉看得津津有味,“这种灵活性是怎么做到的?”
“其实墨13的设计精华在于全新的关节滑动组件,但是之前的装备没有发挥出它的优势。它很快、很灵敏,适合连招发动,但是外壳很脆,挨一下就残血。这种攻高防低的类型我最喜欢。”
他看了麋因半天,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你比詹星瀚强多了,角色交换一下,他在这里做不到这么优秀。”
麋因却没有很高兴,而是实话实说,“这种现场并不能说明什么,我都说了,对机械师的水准评价是很复杂的。我在这里表现优秀,是因为在啵唧电器常年当牛马,锻炼出的超强临场反应。但是高级机械师需要的技能,是利用更好的材料,达成更妙的理念,简单点来说,一天修100台机器不是能耐,用100天设计出一台完美机器才算厉害。”
吴誉点点头,“说得好,但是詹星瀚一样算不上多厉害。”
墨13仅用了不到十分钟,就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麋因比较满意,也没有多么兴奋,大约几分钟后,一只服务型生化人敲门而入,表示:“先生,对方想要见一见机械师。”
两人交换了一个目光,麋因问他:“什么意思?线下单挑?”
吴誉一阵好笑,“哪有机械师这么输不起?应该是来交朋友的。”
“你确定?”麋因狐疑地站起来,但其实她心里在暗暗兴奋,总算有机会离开他眼睛了,如果自己开门就跑……
“彩头分你一半。”吴誉在屏幕上操作了一下,转了笔账给她。
麋因看了一眼腕表,愣住了,“一场50万?”
他漫不经心回:“海风藤的均价,就是开一场50万星币。”
“……你确定对方不是叫我过去,打死我解恨吗?”
他扭过头来,十分气人地问:“你们街头机器人对战多少一场?”
麋因气哼哼地出了门,她发现那台服务机器人全程跟随在后头,也不知道是不是预防她跑路。
穿过漫长的走廊进入另一间舱室,里头气氛滞闷,几个人吞咽吐雾,抽得满屋燥呛。而且麋因猜对了,他们就是国家学院的学生,现在几个少年正气得互相吐槽:
“我就说你不该加那个谐振逆变器,能源核心提供的励磁功率不够。”
对面的人瞬间也急了,“你放屁!根本不是能源的问题,你没看见上来就被对面压着打吗?是你硬件配置出了问题!”
“你才放屁!硬件组件根本没变,我就是更换了一些零件……”
机器人在门口叩了叩,轻声细语地打断了他们,“不好意思几位,机械师已经请来了。”
等看见麋因的打扮,距离门口最近的少年立马闹了个大红脸,“我、我们不需要那种服务!不是都说了吗,走开!”
“……”麋因沉默地进屋,和瑟瑟缩缩的少年握了握手,“你好,我就是刚赢了你们50万的人。”
“麋因?!”一直靠在墙边全程默不作声的人站起来,眉心紧蹙,十分莫名地打量着她,“你怎么在这?”
“风新圣?”她更迷茫,然后稍稍明白了一些,“原来是你们跑出来玩,怪不得……”
“不对,你为什么在这?”他逼近了一步,扯着麋因把她扯到了走廊上,声音压低,喉咙缩紧,脸色并不太好,“你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麋因呆滞地看着他,“发生了什么?”
风新圣掏出通讯器,切换到联邦官网的新闻页面,麋因惊悚地看到一行标题:《星盗团伙被逮捕,蜂民幼崽全部获救,球奸竟是混杂种?!》
她顾不得礼貌和体统,抓住他的手就扯到自己面前,快速而急迫地读完整篇报道。
“为什么……詹雪明明答应我的!他答应我鲁比尼不会有事的!他怎么可能说话不算?!”
风新圣收回手,甚至有一些同情的意味,“要是普通的事,我相信詹雪会践诺,但是这回事情太大了……”
“不对,不可以……”她茫然而慌乱地四处转了一圈,朝着来时的方向冲出去,想要找吴誉理论清楚。经过一个转角时,一双手倏地伸出来,捉住她的两臂把她按进了通道里。
麋因在瞳孔地震里被迫仰起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一半隐没在阴影里,墙壁上投影的星光镶嵌在他侧边颧骨,像个香艳的吻痕。海蓝色的眼珠此刻过分剔透,凝缩成两泊静湖。
靳京等她完全静默下来才放开了她,松了口气退回到阴影当中,“听我说……”他的视线往下一扫,忽然惊住,话锋一转,“你穿的是什么?”
52. 第五十二章
麋因现在顾不上别的,着急忙慌地揪紧他的前襟,“你是不是也知道了?鲁比尼是不是被人带走了?”
他霎时间明白过来,赶紧低声地安慰几句,“麋因别着急,你先听我说……”
“詹雪骗我!他竟然把我骗了!”她现在脑筋乱跳,神思不属,已经听不进别的话了。靳京只好又把她揪到身前,稍稍提高了声音:
“我们先走!不管什么事,我们回家去再从长计较!”
麋因沉默了下来,半晌她摇摇头,“我不能走。”
靳京懵了,“什么?现在这个机会很难得,如果现在不走,再找一个吴誉不在的机会不知道什么时候?”
“我知道,但是……回去了又怎么样?除了带着黑市的小混混劫狱,我没有办法把鲁比尼捞出来,现在至少我守着吴誉,我距离能改变这件事的人最近!”
他急得扯着自己的金色马尾,差点薅下来几根金毛,“首先,劫狱肯定不可以。然后……我们还是应该先回家再说,我得先保证你的安全,然后我们再去思考鲁比尼怎么救。”
“如果我们真的能想出办法,那老师就不会死。”她直白地讲出了一条十分残酷的话,将靳京堵得愣住了,他嗫喏了几下,磕磕巴巴地说:
“可是你不走,那你打算怎么办?”
麋因思考了许久,她也没什么把握,只是在猜测,“吴誉带我出门这次本来就很蹊跷,是不是他在试探我呢?”
“他试探你什么东西?”
“试探……我的心思?或者……他在考验我的真才实学?反正吴誉一定是有自己的用意的。”
“好,吴誉他有自己的用意,那别人呢?是谁把外面的事告诉你的?”
麋因茫然抬起头,“是……是风新圣。”
靳京叹了口气,语气十分沉重,“风新圣的背后是风氏,他代表联邦热武器管制协会,你觉得他没有私心吗?还是你觉得他今天来这里纯属一场意外?”
麋因这下更加惊慌了,她又思考了半天,还是不得其意,“你的意思是……风新圣是故意的?那他为什么呢?他图什么?”
靳京几乎是恨其不争的态度,“当然是图你!”
“……”麋因的表情非常滑稽,“好好说话,不要胡说。”
“不然呢?你说说除了你自己这个人以外,还有什么可图的?”
麋因被他气得重点都偏了,“我、我好歹是个族长啊,我拥有一整个家族的好不好?”
他短暂停顿了一下,一下不知道用什么态度面对她才好,“你那一整个家族,除了鲁比尼这个混杂种以外,还有什么?哦对了,还有黑市这条街违法乱纪的收益,最重要的而是,夏娃家族百分之九十的价值都在你自己身上。”
麋因被他猛然一怼,竟然给怼得沉默了,她半天才找到一点能据理力争的话题,“就算是风新圣给我挖坑,我也不能抛下鲁比尼不管,我必须得回去套一套吴誉的话。”
靳京深深叹息一声,“那我怎么来接你呢?下次出门是什么时候?”
麋因想了想,倒放下心了,“只要我想,我肯定能把消息传递出去给你,不用担心。”
他不单在担心,担心的情况还加深了,“你的意思是说,要磕胶囊来给我传递信息?”
麋因呆滞地点了点头,“这是攸关性命的事,还不值得一枚胶囊吗?”
“照你这样说,以后攸关性命的事多了,你每次都要磕胶囊来解决吗?”他比麋因更心焦,恨不得马上矫正她的认知,“你很早之前就跟我说过,这些夏娃留下来的胶囊会损坏你的大脑,每次使用完后都像脱了一层皮一样。夏娃只留下三枚给你,是为了你好,可是你竟然复制出来了这么多?这么下去你早晚都会……”
“把我自己作死。”麋因十分清醒地把他的话补充完整,也没流露出什么恐惧的表情,“就算我能把未来的命运算清楚,我也能保证,未来的每一步我都不会后悔。”
“那是因为你根本没有后悔这种情绪!”靳京恨恨地嘀咕了一声,凝视着身前的麋因,“你想好了,不跟我走?”
麋因扫视了一眼他黑白相间的服务生制服,他应该是来得匆忙,随手捡了一件,号码比较小,紧紧地箍在他胸廓腰间,掐出了一捻捻的细窄腰身。
“我想好了,你先回家,我会很快……给你传递消息的。”
两个人分开后,麋因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装得毫无察觉的样子回到了吴誉的所在处,他还是跟刚才没有差别的姿势,慵懒地坐在半卵形的座椅里。看见麋因回来,他问了一句:“对方态度还客气吗?”
麋因顺直地回答,“客气啊,原来来的人是风新圣一伙,我们算是老相识了。”
他没什么大反应,只是点点头,“玩够了,回家吗?”
“等会儿。”麋因眼珠咕噜噜转动,开门喊服务生过来,“给我拿一瓶……你们这里酒精度数最高的是什么?”
生化人老老实实回答:“是火焰冰茶。”
“好,要一瓶火焰冰茶。”
“……可是那种调酒按杯卖,我们不论瓶出售。”
麋因一摆手,“先来10杯。”
吴誉看到摆满了一张小方桌的高脚杯,还有里面荡漾着如同液体火焰的酒,有些意外地抬起头,“你今天兴致很高哇,难怪鲁比尼说你们家很多烂酒鬼。”
麋因现在已经顾不上其他,迅速炫了一杯进他手里,然后叮一声利落地碰杯,“你对你的好大侄儿了解吗?你之前为什么要绑架他?”
吴誉就着玻璃杯口轻抿了一口,“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通过他的那些小傻瓜家臣,把你解决掉。”
麋因气得磨着后槽牙,但是眼前有更重要的信息,需要从他嘴里套出来,只能暂且忍了,“他……詹雪是个体面人,他还是詹氏表面上的族长,他不可能说话不算话啊,他难道不要脸的吗?除非……”她自己说着,慢慢变了脸色,似乎回过味来了。
“除非他笃定了我会死在你手里,所以才会明目张胆地毁约……”
看见她瞬间失落得像暴雨里面的小松鼠,吴誉脸上堆起调侃的笑,“这也不能怪他,毕竟前车之鉴,我的手上确实没有活着的小鸟飞出去。”
麋因噶一下子喝光了一杯,蹲下来做出讨好的姿态,趴到他的腿上,满脸堆笑,“别呀詹大爷,我很有用的,弄死我太可惜了,你有愿望吗?你有想要的东西吗?我都可以帮你实现啊。”
他唔了一阵,凑近了过去,几乎贴到她的前额,直视着那双深棕色寒潭蒙雾的眼睛,“我想要的东西从来马上到手,眼前除了你的命,没有什么想要的。”
麋因气得把空杯丢回桌上,自己窝进另一把椅子上,自顾生闷气。她随着座椅慢慢旋转,心思快速地转变:
他怎么可能没有想要的东西?肯定是他成天家里蹲,眼界狭小,都不清楚这个世界……
她倏地站起来,决定豁出去了,以一种同归于尽的姿态面对着他,“你这辈子,都没有爽过一次,对不对?”
他起先是迷茫,然后快进到呆滞,游刃有余的调侃终于中断了,就像卡碟了一样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东西?”
麋因作势去掏口袋,忽然发现自己这件衣服没有口袋,胶囊装在雨衣的内袋里,她有些尴尬,“回家再说吧,现在没有药。”
他的反应,就像看见了一个脏东西,默默起身离麋因远了一点,“你先走,我稍后,路上你……最好冷静一点,你可能有点喝多了。”
这种发展太尴尬了,麋因在前面磕磕巴巴地对着身后的人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要猥亵你,我指的爽是指神交。”
“转过去!”吴誉伸手指着她,不准她扭头过来。
麋因默默扭过脸,继续往前。本来想讨好他,现在似乎弄巧成拙,反而变成在变相恐吓他。
她只好跟着吴誉回家,与其说是家,他那个空房子更像个变态的纯白巢穴。她心烦意乱,觉也睡不着,加上晚上酒精摄入太多,现在正在兴奋,脑壳有点旋转,在屋里到处翻了一遍,把边边角角的东西都翻了出来。
“咦?”她从置物架上掏出来一只小纸箱,里面有一盏星光投影小夜灯。麋因通上电源,看见一泓光影穿过玻璃罩,见朦胧的星点状光芒投射得满屋都是。她躺在硬邦邦的地板上,将一条手臂支撑着后脑,默默欣赏着这件便宜的小玩具,心里还在打算着主意。
要想拖延住吴誉,给自己多争取一段活命时间,最好的方式还是激起他的好奇,不停用新奇的事物吸引他的注意。可是这个詹大爷毕竟吃过见过,什么东西能吸引到他呢?
麋因慢慢地从平躺的姿势坐起来,她产生了一个念头:他当了主人以来,见到的应该都是乖顺的猎物和下属,他恐怕很少见一个敢正面硬刚的刺头吧?就算自己作为猎物出现,只要展现出足够的反抗姿态,让他就是无法完全掌控,是不是也能挑起他的兴趣呢?
就像猫捉老鼠,猫都喜欢玩小老鼠,玩到奄奄一息再吃掉。那自己就扮演一只永远捉不到的小老鼠,吴誉这只老猫子肯定会很上头吧?
她越想越深入,迅速进入到细节的构思,而且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绝好的主意。
另一头回到卧室的吴誉,也瞬间恢复成了面无表情的状态,他绷着一张脸,换掉身上五颜六色的黑,把发蜡固定的新潮发型洗得松散蓬乱,人往窗边一坐,桌上的通讯器就开始震颤。
来电的是詹雪,视频一接通,他就耐不住地问:“怎么样,解决了吗?”
吴誉摇摇头,“没有,她的接头人没出现,她没跑。”
詹雪攒起眉心,很是不可置信,“为什么?靳京不可能抛开她不管,一定是出现了意外!你们今晚发生了什么?”
“我倒觉得是她看穿了你的心思,她有意而为。”
詹雪的表情依然凝重,他直视着屏幕里的吴誉,冷淡地开口:“那你还等什么?既然她已经看出来了,你应该马上把她解决了,免得她再出现更多的意外。”
吴誉稍稍停顿,平直冷淡的表情里出现了微微的厌烦,“你答应过我的,给我几天时间,只要我能收服她,就留下她的命。”
詹雪轻不可闻叹息一声,“但是她看到我们家里的事,她看见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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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看的东西,而且她的身份也非常敏感。你明明也知道,夏娃当年对我们做了什么,直到今天,麋因依然还在完成着夏娃的遗命,你还要留着她?”
“我已经说过了,给我几天时间,我会驯服她,让她放弃那个荒诞的使命,她可以归入我们詹氏,那不单彻底解决了夏娃的威胁,还能得到一个很有价值的助力,不好吗?”
詹雪也有片刻的停滞,气氛中的不耐和焦躁已经形同实质,他的脸色阴沉了几分,“我对麋因有一些了解,她很执拗,不是那么容易驯服的。”
吴誉轻笑一声,“熬鹰,你听说过没有?”
“你要把她当鹰熬?”吴誉摇摇头,十分无奈,“我已经说了,她很执拗……算了,我们互相都不肯听对方的话,没有讲下去的意义。我只强调一点,不能让她活着走出詹氏的门,最好是她的人来营救她,你趁机把所有人一网打尽,全部干掉。”
吴誉关掉了视频,靠着座椅靠背默默看着窗外浩渺的星空,默默思考自己的心事,忽然机敏的感知让他有了一丝异样感受,他的余光转移,看到门外的光线被两条细细的阴影分隔开,明显外面正站着个人,难道是麋因在偷听吗?她都听到了些什么?
他瞬间紧绷,脸上的阴影加重,脚步轻轻到了门口,猛一下将门拉开,露出外面姿势僵硬的麋因。
她手里抓着一件东西,圆筒形,很可疑。吴誉的警觉心更重,口吻也严肃绷紧到了某个顶点,“你在干什么?”
“我、我有个惊喜给你。”
他谑笑一声,“是吗,真的……”
没等他说完,麋因猛一下拉开了拉炮的引线,一泓巨量的彩条夹杂着许多泡沫,冲着他的脸上喷去,瞬间沾了他一身。麋因丢下空纸筒就跑,在空荡的走廊上留下嘻嘻哈哈的狂笑,“来呀来呀,来捉我啊,抓到了就让你嘿嘿嘿!”
吴誉自己抹了一把脸,露出泡沫下阴沉沉的表情,抬起脚步出了卧室,回手轻轻关上了门。
仿佛关的是麋因的生门。
麋因虽然身体素质极其一般,体育成绩可以用稀烂形容,但是她毅力极强,气喘吁吁地跑进了书房,一躬身躲进了中央那张实木办公桌底。身后的门很快就打开了,吴誉还是很稳妥的,他一边扫视着两旁,一边慢慢往前,眼睛已经盯到了前方的办公桌上。
麋因窝在底下,稍稍侧过脸,捕捉到阴影的接近。不光是声响,就连空气中的无形威压都在渐渐逼近,就算光凭着呼吸,她都能感觉到相隔几步远的危险。她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默默从口袋里掏出耳塞戴上。
吴誉轻飘飘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好玩吗?”
他轻悄地走近,声音也随着接近了一点,“你很想玩,那我们就来玩玩好了,小兔子——乖乖——”
沿着墙边的一排微型音响忽然炸响,尖锐的盲音形成一种噪声攻击,瞬间让近距离的吴誉悚然呆滞,他捂住耳朵短暂的判断之后,顶着噪音往前冲,打算一鼓作气把麋因抓出来。但冲到近前被一根丝线绊住,又触动了另一重机括,正对面窗沿下弹射出一串短箭,钉在他的脑壳上。
吴誉已经坐好了准备,可能会受到致命一击,结果他没有感受到什么痛感,伸手摸了摸,发现那些箭头都换成了软塑胶,就像几只小号的马桶搋子吸在自己头上。在他沉默的当间儿,麋因从桌子底下蹦出来,朝着他放声大笑:“好玩吧?是不是以前没有人陪你玩这些?”
他的表情跟麋因预料的不一样,没看出来丝毫开心,反而类似一种阴沉欲雨的……凝重。
他酝酿了一番,声音飘忽,但是口吻阴森,“这些小玩具有什么好玩的?你忘了我有更好的、活生生的玩具了吗?”
他说的东西应该是他的那些电子寄生虫,麋因刚想到这一层,立马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然后她就在一阵恍惚当中失去了知觉……
再清醒时,她已经不清楚具体时间是什么,她能感觉自己光裸着,躺在一处光滑冰凉的平面上,周围是光滑明亮的空间。头顶悬着一扇类似无影灯的装置,将自己的一切细节照射得纤尘毕现。
这种情况也太羞耻了……
吴誉就站在一侧,他正将双手套进乳胶手套里,皮肤与乳胶摩擦的声音此刻显得十分……惊悚而情色。
麋因被一条宽边的束缚带禁锢在平台上,只能努力侧过脸看着他,但他偏偏站在视角极限边缘,只能看见一片衣袂,麋因焦急地喊:“不是吧,怎么玩着玩着还急眼了呢?你不喜欢咱们可以换别的游戏啊,詹大爷!”
他已经戴好了手套,不知道扭转身体过去忙什么,发出淅淅索索的声响,似乎拿起了一片东西,在麋因的背后上比量了几下,悠然说:“我发觉自己还是不够认真,准备得也不够充分。一般熬鹰都要给雏鹰戴上脚环,打上主人的标记,所以我准备给你一个我专属的刺青图案。”
麋因这下终于变了脸色,开始大吼大叫:“你敢!吴誉,詹白宇!你要是敢对我做那种事,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机械运转声在背后响起,之后是钻机尖锐的嗡嗡声,刺针接触到皮肤,带来一串细微尖锐的疼痛。
53. 第五十三章
等到麋因再次醒过来,她发觉自己躺在小卧室里,外套没穿,但也不是赤条条的,穿着一件轻薄的白色真丝睡袍,背后不停地散发着火辣辣的痛觉。
她努力地爬起身,咕涌到落地穿衣镜前,使劲地拧过上半身,撩起睡袍下摆,终于看清楚了背后是什么情况。
其实不算很糟糕,没有乍然多了一幅巨大图案,只是小小的一行花体字。当中字符交叠在一起,肆意伸展的字母有些像一种徽章图案,她努力地分辨了半天,发现好像是个词组——Foeverlove(永恒之爱)。
麋因纳闷地坐回了床边,开始头脑风暴。
什么意思呢?吴誉在想什么?
她甩甩头,提醒自己,他是个神经病,不要用理性去揣摩一个神经病。现在最要紧的是分析一下眼前的局面。
他一定觉得自己吓死了,在他的预计里,她此刻是不是深深沉沦在恐惧和悔恨里?那他就太不了解夏娃后裔了,实际上刺青在女仆团里一向十分普遍,而且是作为一种荣誉象征存在。曾经战斗女仆团鼎盛时期,只有立下高级功劳的家臣,才有资格在背上纹上最高荣誉勋章——赤磷双头巨蟒的图案。
所以这个小花纹在麋因眼里根本不具备什么意义,除了微微的疼痛在提醒她发生了什么,她一点儿特殊感觉都没有。
但是这样就产生了一个信息差,她开始认真地思索,怎么利用这条信息差,才能在吴誉那里取得一点先机……
门上传来了几声叩响,吴誉的声音隔着一层门板,闷闷地传递进来,“出来吃饭了,现在已经快中午了,你不饿吗?”
麋因迅速钻回床上,用被子遮盖住自己,只露出眼睛,警惕地看着门的方向。大概过了半分钟,门果然从外面打开了,吴誉那张嫩生生的脸凑进来,带着一副不太耐烦的表情,麋因的反应全在他意料中,于是她也顺势演了下去,把头一撇,整个人钻进被窝里罩上脑袋。
他不客气地将门推得大开,揣起两手进屋,径直到了床边,居高临下地盯着隆起的一小团,声音冷得像冰,“我数三个数,再不起来,我就把你薅到餐厅。”
麋因故作凶狠地瞪了他一眼,悻悻地从被子钻出来,就穿着睡袍打他面前经过,被他一把薅住后颈。
“上哪去?换衣服!别想用美人计,我不吃这套!”
麋因原地一怔,“你有病吧?”
两人现在看来是不可能有好好对话的可能了,他也不再强求,自己出了门,将房门虚掩。麋因又在心里骂了几句神经,胡乱把自己那件灰扑扑的外套换上,并且在心里阴暗地期盼着,这件破衣服已经穿了好多天没换了,不知道能不能恶心到轻度洁癖的吴誉。
餐厅的气氛跟昨天没什么不同,还多了几分尴尬,吴誉先以几句警告开场,“你老实一点,不要再作死了,不然吃亏的是你自己。”
麋因心里气恼,心思转得很快,马上就想到了一个恶心他的好办法。她把手里的银叉子往桌上一拍,以一种快要滴出油的暧昧表情啧了一声,仿佛恍然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我明白了,你喜欢我!”
他的动作果然一停,眉尾挑高,表情呆滞了一瞬,“什么东西?”
麋因故作暗爽的表情,往一旁甩了下头,神情也很下头,“别装了,你把我绑过来,这不就是小黑屋调教的剧情吗?你还强制在我背上纹了标记,这不就是打上了你自己的烙印?你都标记我了,还不承认喜欢我!”
他呆滞的反应又延续了片刻,手里的银叉子举在半空,怔忪地说:“我们上次见面,还是不死不休,你怎么得出了这种结论?”
“所以说,我们这就叫欢喜冤家,不打不相识。”麋因下定决心非要恶心到他不可,已经全力开启了强辩模式。
无吴誉冷静了一会儿,从刚才那种全蒙了的状态里解脱出来,恢复了平时的淡定,“没看出来,你的心还挺花啊,那我蛮想知道,靳京在你那算什么呢?”
麋因把腿一翘,做出老油条的姿态,笑得堪称猥琐,“你长这样,他长那样,我呢,我长这个德行,对吧……反正我又不吃亏,鲁比尼从小教育我,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他终于被搞破防了,脸拉长了数倍,一副胸闷气郁的神情盯着她,“鲁比尼把夏娃后裔教坏了,她应该对眼前这个局面负全责。”
麋因本能地开始为鲁比尼辩护,“她只是一个混杂种,她能把我养活已经很不容易了,她有什么错?这一切……没有人有错,这就是世界的自由进程。打我记事开始,家里穷得什么都没有,我和林凇唯一的消遣就是在院子里和泥巴玩。后来我们长到七八岁,就开始偷鲁比尼的酒喝,因为那瓶散白是鲁比尼唯一的消遣,所以在我们看来,喝酒就是一种快乐。”
“鲁比尼根本就不会带孩子,她甚至不太通人性。”麋因将袖子撸高,露出上臂的一条浅浅的伤疤,“你知道这条伤怎么来的吗?育婴园里冬天烧火炉,有人举着火钳子追打嬉闹,不小心捅到我的。林凇腰后也有一块疤痕,是她小时候不小心在放饭的时候,坐到稀粥的盆子里了!我们一个没死,都从鲁比尼手上长大了,才是最大的奇迹。”
吴誉听得津津有味,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不记恨她呢?她明明做得这么糟糕。”
麋因叉起一块食物块,咬了一大口,鼓着腮含混地说:“我都讲过了,鲁比尼已经尽力了。要是换了我,我早就跑了,管什么夏娃遗愿?什么家族的使命?我才不要浪费了这一辈子,拖拽着一个摇摇欲坠的残破家族。夏娃后裔就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是你见谁把大虫的尸体绑在自己身上的?简直就是恐怖片!”
他缓慢起酝酿起一个真心的笑容,“那太好了,既然你这么想得开,那你加入詹氏好了。”
这回轮到麋因愣住,她的一切动作都被按了暂停键,“……什么?”
吴誉一摊手,“我和詹雪已经谈好了条件,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正式成为詹氏的家臣,我可以保证你往后一切顺遂,心想事成,衣食无忧,权柄在手。不然的话,我只能尽快把你解决掉,詹雪已经容不了你了。”
她的小银叉子从掌心滑落,动作上还保持着之前的模样,“詹雪……不对啊,我们分明挺好的……我可是把他当甲方爸爸对待,他不是很满意吗?”
吴誉发出轻声的讥笑,“你以为10人议会里会有什么好人吗?你已经太深入詹氏了,我们的秘密你知道得一清二楚,放眼整个中心城,知道我这条暗影分支存在的人,不超过一只手。何况你还亲眼见过我与詹雪的内部斗争,光是你看过他落难的德行,他就不可能会放过你。其三,你为他工作过,他很清楚你的能耐。你可以破解珈若病毒,可以一人之力瞬间攻破全城的珈若实验室,还敢为了你那个痴呆症老师威胁议会。其上不管哪一条,他都会判你个死罪。”
她嗫喏了半天,依然不敢相信,前倾了一些逼问他,“那你呢?你不也很希望我死吗?你现在倒说是在为我争取,我怎么相信你?”
他停顿了一下,表情依然平淡,但眉宇之间却皱起浅浅的几道痕迹,“你的命对我也没有多大意义,我只是觉得,我们很像,所以顺手帮你一把。”
“……啊?”麋因几乎是不合时宜地喷笑出来,“我们很像?开什么玩笑,起码我不是变态!”
他也不急,慢慢地开口叙述,“我们虽然出身天壤之别,但是都是被迫的。我被迫要承担当年白氏家族的遗命,去复兴军部,复辟帝国。你被迫要承担夏娃的宿命,完成她的遗愿。我们都不得不用身体承担神经链接的后遗症,我严重一些,已经换了好几个躯壳了。你症状轻一些,但是如果你继续这么电子化下去,早晚跟夏娃一样疯掉,或者脑损伤到达极限,变成你的贝尔老师那样。”
这回麋因笑不出来了,一动不动像只呆头鹅一样坐在那里。
“甚至,我们做的噩梦都很像。你经常梦见自己在一幢巨大空旷而破旧的老房子里跑,但就是跑不出去,对不对?其实那就是夏娃的家族,你那个家族就像一幢陈旧破烂的巨型废墟,你被困在里面,永远逃不出来。但是你自己并没有认知到真相,只能在梦境里拼命地逃窜,看起来,你比我可怜啊。”
麋因气得猛地站起身,带动着餐桌也往前移动了一段,发出老大的摩擦声,但她嘴角抽搐了两下,又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最后只能悻悻地坐回原处。
吃完这顿不是滋味的早饭,麋因没感觉到胃里的饱食感,反而净是感觉到心里发堵。她一直都在心里默默地琢磨,这样下去肯定完蛋!要不然……还是跑吧。这地方只有她和吴誉两个活人,又不像詹氏本家,全是警卫防守。
想明白了之后,麋因又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气氛,看见几只清扫机器人正默默地蹲伏在各自岗位,没有人……哦,没有机关注自己。她转回房间将小背包背上,将兜帽一戴,遮着脸弓着腰,点起猫步溜下了大厅楼梯。
但是当她站在大门口时,忽然停住了,看着自己脚尖前通往室外的一条线,硬是迈不出一步。
手腕上的通讯器在震动,是吴誉打过来的,麋因敢打赌,他肯定不是因为好玩,才打给同在一屋的人。
电话才接起来,他的那种冷静中透着欠的声音传来,“你不用再试了,你是走不出这间房子的,除非我同意。”
麋因虽然很气,但她努力从气疯了状态里摆脱出来,开始理智地思考,很快就得出了结论,“是那个刺青!你在里面做了手脚!”
他并不意外,“你知道就好,刺针的颜料里加了光子追踪,中间那个标记既是我们之前的家族徽章,也是一个电纹烙印,你现在跟我的电子寄生虫没有区别,必须要遵从我的意思行事,我不让你出门,你就无法迈出一步。”
很好,麋因此刻终于从濒临崩溃,越线到气疯了那一步,她开始对着屏幕大吵大嚷,“詹老头!你别忘了上一回你是怎么死的!你是不是还想试试?我警告你放我走,不然我就……”
嗫喏使得气氛愈加尴尬,麋因发现自己确实没有什么可以威胁他的,气得噔噔噔跑回房间,把自己抛在床上,直勾勾盯着上面的天棚。
现在或许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背后那块皮肤割掉……但是这玩意跟联邦的电纹光标异曲同工,是用来追踪那些危险分子和老赖机械师的,如果这么容易就能解决,黑市里就不会总有出高价寻找解决办法的人了。
如果物理上解决不了,恐怕就只有磕胶囊来解决了,但是那样就面临着另一个问题:嗑了胶囊之后,她会暂时被脑损伤后遗症拖拽进入一种迷离幻境,这时候她是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那么不就任由吴誉拿捏了吗?
怎么样才能限制他的行动能力,给自己争取点跑路的时间呢?
吴誉在自己房间里,过了小半天静谧无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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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反倒不对劲起来。她还会这么安静的吗?所谓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如果麋因一声不响地猫在某个角落里,那她肯定在计划着什么鬼东西。
他打开门,问了一声门口正在干活儿的机器人:“麋因在哪?”
机器人恭恭敬敬地回答:“麋因小姐在厨房里偷酒喝。”
吴誉点点头,略微放下心来,“原来在惹祸,惹祸就说明她还是挺正常……不对!现在这种状态和对峙的气氛下,她怎么可能还有心情惹祸呢?难道不该急着想办法跑路吗?”
他又坐不住了,悄悄调出一只迷走蝶,无声扑飞到厨房,隐藏在棚顶的阴影里,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半个身子钻进柜子里,不知道在里面鼓捣些什么,露在外的下半身随着动作起伏,塌腰立膝,姿势甚至有几分挑逗。
吴誉操纵着迷走蝶小心地接近她,悄悄停驻在平面料理台的上端,探出一颗小脑袋往下张望,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揪住了轻薄的蝶翼,用搂抱玩偶的姿势把整只蝶搂在怀里,连带着吴誉的视角一起钻进了黑乎乎的柜子。
他使用神经链接挣扎了几下,感觉尖锐的脚爪稍微勾破了她的皮肤,但是麋因一点也没有放松,还是把金属大扑棱蛾紧紧地抱在胸口。
吴誉挣扎了几下也无奈了,通过扬声器发出没有感情的电子音,“你要抱到什么时候?放开。”
她的声音被关在柜子里,在狭窄的空间里徘徊张扬成为闷闷的状态,“你偷看我,还被我抓到了,你不觉得很羞耻吗?”
他又开始了一段剧烈的挣扎,“你又发什么癫?”
麋因举着酒瓶子,干脆在黑暗的柜子里躺下了,她对着瓶口喝了一大口,然后做了一件让吴誉都忍不住尖叫的事,她含着酒液以嘴对嘴的方式,反哺了一口给怀里的扑棱蛾子。
吴誉脸上的表情瞬间狰狞,感觉自己的理智在发出尖锐爆鸣,他瞳孔缩得很小,几乎是本能的方式连通了麋因身上的电纹光标,控制着她从里面滚出来。但在接通的瞬间,一股强力而尖锐的异样力量顺着神经通路侵入,两人的精神力扭打纠缠成一团,凶猛地撕扯着,用尽了全力地互相撕咬攻击。
剧烈的痛感同时反馈给双方,吴誉呛咳了一阵,几点猩红的血沫从喉咙和鼻腔里喷出,在地面上喷溅出一副妖艳画面。他蹲下来缓了半天,抬起怒目圆睁的脸,爬起身气冲冲地出了门,径直奔向厨房。
“麋因!你给我出来!!”
她已经不在柜子里了,厨房里到处乱糟糟的,瓶瓶罐罐东倒西歪,满地滑滚,但是没看见麋因的影子。他阴沉地张望了一圈,开启了神经链接,又连通到几只迷走蝶,在整栋屋子里搜索着她。
麋因躲在大厅楼梯下的转角,抱着膝盖静静坐在阴影里,抬头看到头顶扑飞经过的金属蝴蝶。她的嘴角也含着一条细细血迹,脸色苍白,眼底有两条淤血般的黛青色,她的神经接驳技术没有吴誉精熟,但是可以依仗身体比他好,精神世界比他稍微稳定一些,悄悄在角落发起偷袭。
吴誉发觉迷走蝶忽然消失了一只,很快第二只、第三只,从上空断链、消失、坠落。他明白肯定是麋因动的手脚,但是她明显不愿现身,也暂时不想同刚才一样与他正面交战,她应该也受到了不小的损伤。眼前最好的办法就是消耗她,等她的药性过去。
他还在静静思索,忽然被一股大力扑到,走廊上的一只清扫机器人就像发癫一样,把他压倒在梆硬的地板上。吴誉霎时明了,肯定是麋因入侵了它的程序,他急忙将几只迷走蝶抽调过来,不停从身后冲撞着这只机器人,把它撞得渐渐出现龟裂,轻薄的装甲外壳从胸腔的主板上脱落。
麋因瞅准了这个机会冲出了阴影,骑在楼梯扶手上一路滑下了楼层,她的体重不足够把吴誉固定在下方,不过他现在使用的也是一具单薄的少年躯壳,这倒算是一场旗鼓相当的战斗。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织,眼瞳当中刺亮或者暗淡的电光也交触在一起,精神力当时像磁场的两极,剧烈繁琐地勾连、穿刺、撕咬……
吴誉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剧烈的情绪,称它叫做神交也完全可以,这是一种……超越了□□,纯粹精神层面的肉搏。如果说人的目光相交是一种精神接吻,那么这种变相神交就应该是……精神体的互相□□!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被撕碎了,痛感逼得他立马回击过去,引起了她痛感上的共鸣,两人在剧烈尖锐的剧痛里化成一体,既有同类的通感,同时又剧烈地相互憎恨着对方。吴誉看不到,自己的脸完全扭曲成狰狞状,青筋暴突,如同两条大蚯蚓在皮肤下咕涌。他张开喉咙尖叫:“你就想这样吗?我们同归于尽你就舒服了?麋因,我明明在救你!”
她的忍痛能力跟吴誉伯仲之间,但是麋因的神经迟钝一些,于是占了一点便宜,她还能较体面地说话:“放我走。”
他咧开嘴角,狰狞大笑,“你想得美!”
她费劲地抬起手,把手腕上的通讯器怼到他面前,“下一场晋级赛,就是我们两个!御虫女王号对醉春欢。你是想现在用这种姿势窝囊地死,还是咱们站到印视杯决赛场上战个痛?!”
他的瞳孔已经收缩得很小,彷如两点针芒,半天才将咬紧的后槽牙松开,不情不愿地做了最终决定,“好……你走,但是晋级赛我不会放过你,连带你那个没有精神力的驾驶员靳京一起,我要送你们下地狱!”
54. 第五十四章
靳京是在下午接到信息,她没有电话或者视频,仅仅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来接我,在学院电子街。
他立马取了启动秘钥,一路小跑着冲到了停车场。她的信息传送得不太清晰,但能隐隐地感受到里面传来的紧张感。
靳京用了十来分钟冲到国家学院后街,然后他瞪着眼前热闹非凡的街道愣住了。电子街相当于国家学院的后花园,整条街两侧开了数家酒吧、咖啡馆、电玩城和大型商超,她也没说具体位置啊。
靳京打开通讯器,想发条消息问问她,忽然注意到街边几台晃悠经过的清扫机器人,它们正在用底盘附带的海绵清洗路面的血迹,那些血点明显很新,但并不很明显,需要用力看,才能从深色的道路上区分出来。零星的点状血渍一直延伸到了一家双层的电玩城里,他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径自开了侧门,进了里面。
虽然是白天,整个大厅播放着喧嚣的电子乐,音浪遮盖了一切窸窣声响,所有人都需要大吼着才能交流。他一路穿过那些闲散人群,拨开垂挂的水晶帘,进入了VIP包厢区。这地方安静多了,音乐风格变成了比较优雅的爵士。
他跟着一路上的血迹到了某间包厢前,敲了敲门,但没有人回应。他看着密码盘微微出神,尝试着输入了一串数字:1225,门果然打开了。
包厢里的装潢比较小清新,符合学院派风格,窗前的百合页全部拉起,下午慵懒的光线被遮蔽成几条细线,在小屋里四处穿射。她没坐在中间的工学椅上,而是一副狼狈的模样坐在地上,手里是抽了半盒的棉纸巾,地上还丢了许多血迹斑斑的纸团。
靳京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她的眼底猩红十分显眼,仿佛刚才痛哭过一场,嘴角、眼角、鼻底都在出血,夸张得像个被捏爆的果子,正在流淌着自己的汁水。
“你……吴誉对你干了什么?”他的表情控制不住地惊恐,两只拳头攥紧,整个人开始发怒到颤栗,一侧的犬齿尖端冒了出来,轻磕在自己唇边。
麋因又用纸巾揩拭了一把,把鼻腔里的血水弄干净,疲倦地说:“我没事,我可是一个每月流血七天的雌性生物,这点算什么……”
她的话没说完,被靳京扑上来抱住,血迹干涸之后猩红的脸擦过他的飞行夹克,感觉到一阵粗粝的摩擦。他的体温很高,引发麋因的胡思乱想,她现在的体温可能太低了,十根尖细的指尖像冰一样冷。
“你不是说会联系我吗?你就是这么联系我的?”他的声音还是轻颤的,语气里虽然有责怪,但更多还是忧愁。
麋因沉默了片刻,“……不要压着我,我的头好疼。”
这种感觉,真的很像被大型金毛犬压住,热烘烘沉甸甸的。
他急忙错开身体,“为、为什么会头痛?你受伤了吗?他是不是打你了?”
“没有,”麋因倦怠地低喃,如果他只是武力攻击反而好解决,外伤总比复杂的脑损伤要好治,“硬要说也是……我们互相殴打,而且吴誉伤得也不轻,他现在应该还躺在一楼大厅,等着恢复正常的机器人来把他送回床上。”
靳京将手架在麋因身侧的腋下,想把她架起来坐到椅子上,结果她发出了几声意外的哈哈声,“好痒……别让我笑,我的头痛。”
“你这个样子,起码要去医疗中心看看。”
麋因摇摇头,“租医疗舱而已,去黑市也是一样的。鲁比尼那边怎么样了?”
靳京叹息了一声,“暂时被安委会执行局扣押,不准许保释,也不能探望。”
她支撑着自己起身,“走,去执行局监狱。”
他明显很不赞同,但是没有直接反对,“你打算怎么办?”
麋因顺直地回答:“用免死金牌,换句话说就是卖夏娃的面子,把鲁比尼换出来。”
靳京犹豫了一下,“这好用吗?要是他们就是不肯放呢?”
“不会的,他们可能在程序上为难我们一下,也就是搞点小动作,但是不会明着下夏娃的面子,毕竟那是……”
“那是夏娃。”靳京替她把未竟的话补全,但是依然满脸忧虑,又补充了几句,“到时候你要听我的劝告,不能一意孤行。”
她无奈地转过眼睛,用一种倦怠的目光看着他,靳京叹了口气,“好吧,我知道你做不到,算了。”
安委会负责整个蓝星的安全,执行局作为它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拥有相当强的特权。
麋因是第一次到执行局的监狱,她出示了自己所有的身份证明,拼尽全力无法战胜看门老大爷。对方始终用平淡无波的表情看着她,像个机器人一样反复重复:“无关人员不能进入。”
麋因丧气地支撑在小窗口上,憋着口闷气问旁边的靳京,“你能把他打晕,然后我们摸进去吗?”
他一耸肩,“那时候我们应该是被关进去的,而且是单程旅行。”
麋因完全不顾形象,就在监控室前就地坐下了,掏出提米科玛,问它:“我很急,而且我头很痛,没法思考。你直接给我一个办法能进入执行局的监狱。”
靳京又补充了一句,“不能是作奸犯科之后被抓进去,我们还要出来。”
提米科玛很快给出了回答,“免死金牌在你身上吗?”
麋因掏了掏口袋,“对,我带着呢。”
“很好,金牌下面有个接口,接到我的机器上,然后把播放音量调到最大。”
麋因马上照做,就听到从小小的电脑扬声器里传来一声嘹亮巨响,“金牌代表夏娃本人,见金牌如夏娃亲临,请执行局权利代表马上出门迎接夏娃后裔的莅临——”
它把这段槽点满满的话重复了几遍,高墙之内所有的扬声器也同时跟着重复起来,操场上、食堂里、禁闭室……只要有广播的地方就开始不停地高声重复,仅仅几分钟后,那面高墙就从内部开启了,一支全副武装的小队从墙内出现,警卫统一穿着黑色轻装甲,最后压阵的人是典狱长。
他是个铁塔一样的壮汉,脸膛黑亮,沿着鬓角到下颌留着一层铁线一样的胡须,正怒目圆睁地快步走到麋因身前。他眉眼压低,审视地看了几眼两个人,然后指着靳京,“你就是搞恐袭,入侵我们的系统的人?”
麋因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不好意思,是我,而且刚才那不叫恐袭,那叫合理落实我的合法权限。”
他将眼光转向麋因,似乎想用眼睛盯穿她,“你想要干什么?”
麋因也不跟他废话,径直说:“我要鲁比尼。”
“她是目前烫手的□□,安委会已经明确表示了,不能探望也不准保释……”
“我有免死金牌。”麋因把手上的微型徽章展示给他,“这枚徽章在主脑中也有记载,可以免除夏娃及后裔的一切罪责。我现在就要兑现,我要鲁比尼出来。”
双方的对峙持续了一会儿,典狱长眼底抽搐了几下,最终松口了,“好,先将金牌交给我。”
麋因一缩手,“先让我看看鲁比尼。”
安委会倒也没有太为难鲁比尼这只混杂种,她被关在一个小单间。麋因和靳京在典狱长的带领下,穿过了重重的金属闸门,最终到了单人牢房区域。这里空气不太流通,滞闷里还有淡淡的污浊味道,光线十分暗淡,呆久了很影响精神状态。
鲁比尼穿着与其他囚犯一样的橘色囚服,窝在狭窄的小床上,甚至有些委屈。她发现了麋因,起先有些不可置信,扑到铁笼前惊恐地问:“你怎么在这?你也犯事被抓了?”
麋因无奈地看着她,“我来救你出去。”
鲁比尼反应了片刻,变成满不在乎的模样,“不需要,这地方挺好的,有吃有喝有人伺候,多呆几天也无所谓。”
麋因知道她在嘴硬,也不拆穿,“多待几天确实没什么,但是等他们审理完,你可能要判个无期徒刑。”
大蜥蜴鼓凸的眼珠里明显收缩了一下,她因为恐惧动容了,但是依然还在嘴硬,“你不用管我,我自己会看着办的,实在不行我可以越狱。”
麋因头痛地捂着自己前额,觉得生命又被气短了一点点,“这座监狱是灰盒子改建,周围包裹着钢板夹层,还有水泥浇筑。地上部分高压电网拦截,你要怎么越狱?”
鲁比尼还在嘴硬,“你不用管了,我摸索一阵子就能找到窍门。”
麋因不再理她,转身看着典狱长,“放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他伸出手来,“先交金牌。”
麋因想了想,把金牌放到了一旁的桌面上,“等我们顺利出去,这东西你可以拿走。”
“……你在逗我?”他的表情明显不耐烦起来,口气恶劣了一些,“你把这里当什么地方?这里是联邦监狱!我们是暴力机关执行单位!不是过家家的场所!!”
“那你把我们当什么人?”麋因平静地回敬了他一句,“我们是夏娃继承人,不是天真不懂事的小朋友,可以任凭你们哄骗。免死金牌一出,就代表着夏娃的权威,如果这件事办砸了,我只能在现场切腹谢罪了。”
对峙又持续了一会儿,他又一次无奈地松了口,跟身后的警卫吩咐:“开门,放人出来。”
电子密钥开启了铁笼一侧的闸门,鲁比尼在电子铳的瞄准警备下,矮身从小笼子里钻出来。
典狱长又转向了麋因,“这种保释模式从来没有过,我们要给她进行一次心理评估,尽力降低她再次犯罪伤人的可能。”
麋因点点头,“可以。”
“我们还需要你去填写一份详细的保证材料,完成你对她的监管手续。”
两人转身往牢房区域外走,靳京低声问:“我怎么觉得不对劲?”
麋因也倾斜过去靠近了他,“确实不对劲,他们在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想尽所有的可能,把鲁比尼多留一会儿。”
靳京攒起眉,“那又有什么用?难道能永远拖延下去?”
“起码先拖延到今天下班时间,就能名正言顺地要我们回去等着,明天再来继续办。”
他眉心的褶皱更加深了几分,“那我们怎么办?”
麋因故作无事,一脸平静地回答:“先看看再说。”
他们给了鲁比尼一张长~长的问卷,上面的题目不能说巨细靡遗吧,可以说连鲁比尼的底裤颜色都要问问。而且许多的问题绕了好几个圈,明明可以用简洁的方式问出来,非要选择用最复杂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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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表达,把鲁比尼这个半文盲看得眼前冒圈圈,连CPU都快烧了。
麋因这边同样不顺利,几个小吏模样的文职人员,笑模笑样地在跟前一坐,搬出一台十分老旧的打字机,一行行慢条斯理地输入,打出了一长条上吊绳般的报告。
“请问你和鲁比尼的关系是什么?”
麋因谨慎回答:“她是我的监护人。”
“那你们的血缘关系是怎样?有书面证明吗?”
“……没有血缘关系,她是个混杂种,我是个普通人类。”
文职人员继续问:“那她的种族构成是怎么样的?请具体说一说。”
麋因就这样被盘问了一个多小时,讲得她口干舌燥,焦躁烦闷,但是连杯水都没有。
讲得她头痛得像铁锤在头顶敲打,烦躁地看了眼时间,直接脱出一口气,“真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靳京坐在旁边,看她都已经把实话秃噜出来了,提醒了她一声,“其实阎王也不好过……”
文职人员还是挂着一脸职业性微笑,“您不需要急,今天的时间也已经晚了,我看咱们先到这里,明天再……”
麋因没理会他,直接把提米科玛掏出来,通过屏幕问它:“我没招了,你看看怎么办吧。”
小机器人站在屏幕中间,挥舞着自己两条机械臂,用教育的口吻说:“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没用吗?这要是换了我的正牌主人夏娃,根本没有这些麻烦,都不需要免死金牌,她只要一露面,这些牛鬼蛇神马上骨软筋酥,跪地求饶。”
麋因本来就被头痛折磨得快疯了,拍着桌子跟它对峙,“那不是废话吗?我能跟夏娃比吗?”
“是呀,你想想为什么?夏娃也是一路从下层混上去的,她当年刚从东区来帝都,只有兜里几块星币,还远不如你呢。”
麋因捂着半边脑壳想了想,最终长叹一声,看起来好像放弃了,对着前面的小吏说:“算了,我解决不了这件事,看来只能把我的祖宗,夏娃她老人家找回来替我解决了。”
短暂静默后,对面的人露出瞬间的呆滞,他当做自己听错了,重新询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麋因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我说,今天就这样吧,我回去找夏娃来解决这事。”
对面的人干笑两声,“您说笑了,夏娃已经离开一百多年,她怎么来?”
麋因嗯哼一声,也不再解释,两个人在小吏复杂迷惘的注视下离开了高墙。典狱长马上把小吏找到办公室,仔细询问了刚才的经过,从他嘴里听到了麋因的话后,也琢磨了半天,把人打发走后,立马拨通了一条内线电话,向那头的詹雪老老实实地汇报了整个过程。
“她还挺老实的,没有大闹?”
典狱长琢磨着回答:“麋因大体上挺老实,不过她最后那句威胁,确实挺奇怪的……”
詹雪摇摇头,全不放在心上,“她在胡扯,夏娃早死得骨灰都不剩了,麋因是在骗你而已,这叫空手套白狼。”
典狱长却依然半信半疑,“可是……那毕竟是夏娃啊,她当年有手段将整个蓝星攥在手心。而且明文记载过,夏娃换过了几次身体,活了死死了活好几次,但凡她想,也不是不可能活到现在……”
詹雪沉默了片刻,改了口吻,“明天把鲁比尼放了,让麋因把人带走吧。”
“啊?”典狱长惊得一呆,下意识反问,“真的?可是就这么把人放了,对外怎么说?鲁比尼现在身上背着几条重罪,就直接跟联邦居民宣布,因为一块免死金牌,赦免这样一个重刑犯?那我们安委会还有脸吗?”
他突突突说了这么长一串,詹雪始终沉默着,看不出他那张素净瓷白的脸上暗藏着什么情绪。典狱长说够了,意识到自己有点激动,赶紧收敛了一些,又小心地问:“詹先生您是还有什么后手吗?”
詹雪当然不会跟他解释,只是简单地说:“跟联邦居民怎么交代,不需要你操心,这件事麋因背的舆论比我们重。”
“是是。”典狱长急忙应声。
挂掉了电话,詹雪一手支颐,望着窗口外的街景,旁边雪臣忍不出吱声,“我也不相信她能把夏娃弄回来,麋因是个爱好耍小聪明的人,应该是她的小手段。”
詹雪问了个题外话,“叔叔他怎么样了?”
雪臣没什么同理心地讥笑,“死不了,但是伤得不轻。恶人自有恶人磨,詹白宇这回可真是栽了,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竟然想要收编麋因!这下吃了个大亏,让他好好老实几天。”
詹雪默默看了他一眼,雪臣立马收敛起讥笑,将嘴角抿平。
“麋因是个死脑筋,跟她正面硬碰没有什么意义,她可以卯起来,完全不讲究得失,一味地跟你死磕,而且没完没了不知道疲倦。”
雪臣心有余悸地点点头,“确实,她就是个一根筋的虎妞……”
“所以不妨绕个弯子,她想要人,就把人给她,反正下一场比赛是她和詹白宇的,就让他们拼尽全力去斗,我们看一看戏。”
雪臣还是有些迟疑,“可是,鲁比尼一出狱,民众舆论一定炸锅……”
“没关系,让麋因在前面扛着火力,印视杯再分走一部分注意,我们慢慢处理。”
55. 第五十五章
麋因回家就瘫软在床上,跟没有骨头的布娃娃一样,手脚大开,眼神无光,木呆呆地看着天棚。
靳京安慰了她几句,“别着急了,虽然鲁比尼弄不回来,好歹她现在没有危险,安委会不至于为难她。”
麋因茫然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明天怎么办?”
麋因想了想,“先……算了,下一场比赛没几天了,打完了醉春风,再回来说鲁比尼的事吧。”
靳京有些迟疑,“你觉得詹雪在用鲁比尼的事影响我们印视杯的比赛?不会吧,这种手段也太……”
麋因替他补全了形容词,“龌龊?”她很快又自己轻呵一声,像是一个讥讽的笑,“你为什么觉得议会里的老爷们就会高尚?我这辈子见过最高尚的人就是你。”
靳京不再说话,半晌又嘀咕了几句,“不过你今天编得有点离谱,怎么会有人相信你能把夏娃找来?”
她稍稍转过脸,望着他,“你说,是夏娃抛弃了这个世界,还是世界抛弃了夏娃呢?”
他以为麋因昏了头,过去在她两侧太阳穴轻微揉了揉,“头痛就早点睡吧,别说胡话了。”
麋因翻了个身,背着身问他:“你要走了吗?”
靳京计较了一下,现在这个屋里冷冰冰悄无人息,贝尔死了,鲁比尼又被收监入狱,只剩下麋因一个人,要是自己再走了,不就留她一个冷冷清清吗。可是留下来睡哪呢?贝尔的房间是空的,但睡他那显然不像话。鲁比尼的房间也不太合适,难道在麋因卧室里打地铺?他想了半天,选了个下下选,“我去餐厅,在桌子上凑合一晚。”
麋因爬起身,“你睡这张床,我去鲁比尼的房间。”
靳京默默答应了,他脱掉外套,穿着里面的工装背心,躺在麋因的床上,周身充满了她身上的味道,弄得人难免心猿意马。现在时间还早,特别对于麋因这种熬夜小能手来说,甚至算是夜生活刚刚开始。他睡了一觉,醒来时夜色尚浓,卧室里静谧幽暗,但是静寂里传来轻微的声响,好像有人正在敲键盘。
靳京叹了口气,掀被子穿上鞋,推开门就看见办公室的门底有一线光亮,他推开虚掩的门,看见麋因果然坐在工学椅上,姿势像只大虾一样弓着背,探着头,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光屏。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靳京伸手越过她面前,点了点电子时钟上面的时间。
麋因动作稍停,简短地回答:“做噩梦了,起来转移一下注意力。”
靳京走近到她身侧,摸了摸她的额头,沁凉沁凉,大概刚出过汗,头顶的头发也有点潮潮的。他问:“做什么梦了。”
麋因的眼光发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茫然地说:“梦见一栋老房子,好大好大,摇摇欲坠破破烂烂,但是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他的手掌下滑,落在麋因的肩膀上,叹慰地说:“我知道,你的压力很大,加上现在困难重重,说什么也没有用。但是你有什么烦恼也讲出来嘛,不要自己在心里琢磨。”
麋因想了想,稍微打起一点精神,点击了一下光屏,调出一副草图,“过两天就要正面对上醉春风,这大概是我们最艰难的一场战斗了。吴誉虽然疯,但他的进攻一定非常狂猛,如果上来几个回合挡不住,有可能原地暴毙。”
他唔了一声,“我们见识过一回醉春风号,我感觉也没有很强……”
麋因摇摇头,“当时是线上对战,和机甲实战不一样。而且当时詹白宇还没完成设计呢,加上那时候他的那副躯壳已经快要崩溃了。现在吴誉的身体是全新的,可以可劲儿地嚯嚯,他的神经接驳技术一定非常猛。”
“所以你在想对策?”
麋因指着对面御虫女王号的设计图,“最稳妥的一个办法,就是关键时刻,我磕一颗胶囊,可以短时间内同时掌控40只元机,就可以将御虫女王号的实力完全发挥出来。”
他立马拒绝了,“不行。”然后伸出手,在麋因的面前摊开手掌,“你的那个装药的小盒子,给我,免得你总是作死。”
麋因磨叽了半天,从口袋掏出来一个小盒子,偷偷摸摸塞进他手里。
靳京已经很了解她了,低头仔细看了一眼,结果发现是一盒薄荷喉糖,当场气得汪一声笑出来了,“我说的是你的蓝色胶囊,别藏了,给我。”
麋因有些抵触,手插在口袋里,身体绷紧,露出些对抗的情绪,“那是我的。”
“你知道是你的,但是你总是嗑那东西,会暴毙的,你忘了今天的事了吗?我替你保存。”
麋因还在为自己狡辩,“要是没有这些胶囊,我怎么能从吴誉手里逃出来?鲁比尼都不管我,你比她管得还严。”
他叹了口气,“我相信,事情总是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你为什么每次都选择最激进的那一种,不肯再等等看事情的发展?”
麋因认真地想了想他的话,有些苦涩地回答:“可能因为你的命比较幸运,你的前半生比较成功,所以经验告诉你,等待着希望和奇迹会来。但是我没有过这种希望,也没有什么奇迹发生,我的人生经验告诉我不要在乎下沉成本,捉住一个机会就穷追猛打,咬到嘴里的肉才是自己的。”
他静静看着她,“麋因,你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你已经不需要外界提供安全感了,你已经完全能掌控自己的生活了。”
“不,我不能。”她的声音持续低迷下来,但是也不算绝望,只是带着玩味在调侃自己,“如果我想要的只是混口饭吃,闲散一生,那确实没什么压力。可惜,我要的太多了,如果想达成鲁比尼的期待,更是压力山大,如果想实现夏娃的遗愿……那这条命填进去也未必够。”
“那你呢?你自己想要什么?”
麋因抬起眼睛,瞬间有一些茫然,她慢慢地、边想边说:“我要什么?我要……世界接纳我,我要幸福的成长环境,要朋友多多的,日子过得热热闹闹。可惜,我要的偏偏是最难的。”
接下来两天,两人都缩在屋里,不是讨论战术就是窝在印视网上虚拟对战,磨合上分。麋因托付黑市作坊,将40台元机补齐了,机甲也修复完好,一切蓄势待发。
晋级赛当天,两人起了个大早,又检查了一遍随身携带的东西。靳京再次伸手,“把胶囊给我,不然你今天肯定会忍不住用的,今天一定是一场恶战。”
麋因这回没有太逆反,只是无奈,“为什么?你不想赢吗?”
“我当然想,但是我希望我们是靠自己赢,靠着夏娃的荫庇能靠到什么时候?”
她终于妥协了,把装胶囊的小盒子递过去,但是又补充了一句,“其实,可以永远靠下去。夏娃就是这么强,她留下来的遗惠就是可以千秋万代。”
靳京也无奈了,“所以,你究竟是怕她,还是爱她?”
麋因的心情十分复杂,“说实话吗?我对她没有私人情感,如果可以我愿意把这条命给她,让她替我活。”
靳京摇摇头,他知道麋因在发泄情绪,她对中心城总有种被辜负的委屈感,所以常常在语言上自我贬低。这是种很难治愈的疾病,不是几句夸赞的话就能让她好转的。他可以贴近过去,用温柔的话抚摸她的痛处,但是她厚重的心防也让她不会轻易相信。靳京总觉得,她就像一颗十分饱满的果核,外面是坚硬的外壳,紧紧坚守着里面香浓的果实和油脂。
麋因提起背包,正开门出去,忽然另一个人恰巧在开门进来,两人凌空打了个照面,麋因一愣,嘴里直接叫出声,“你来干什么?”
林凇也先是怔忪,然后挂起她招牌式的谑笑,“怎么,我的家我不能回了吗?”
麋因的攻击力虽然强,对上林凇还是有点怂,呐呐不出声,站在一边只顾着瞪她。
林凇把自己的背包丢在餐桌上,回身缓和了一个气氛,“你不用怕,我马上走,我就是回来把我的户籍迁走的。”
麋因怔住,“什么东西?你这又是演的哪一出?难道……不会把,就因为鲁比尼出事,你现在要跟她彻底切割?你不就是啵唧电器的一个小机械师吗?姜苏城至于逼到这个地步吗?”
林凇无奈转头,一脸别闹了的表情,“你才别演了,要参加印视杯,要取得点成绩,就要跟联邦高层搞好关系,你也混了这么多年,你真的不懂吗?”
麋因也来了脾气,口吻比较冲,“所以你才不来参加老师的追悼会吗?”
林凇又讥讽地一笑,“我要是去了,哪还显得出你?这下在全城出名了,你很爽吗?”
两个人气哼哼地互相瞪着对方,但麋因先泄了气,眼光哀伤地看着她。
林凇跟她不一样,她一直心气很高。小的时候,林凇更像个大姐姐,那时候麋因长得矮小瘦弱,跟一颗小豆芽没两样,总是跟在林凇身后,受她的照顾。就算两个人偷鲁比尼的酒喝,也总是林凇一人顶缸,挨鲁比尼的揍。
一切在两人进了莫什机械学院开始变了。
麋因是个粗神经,她愿意遵循着自己的路,眼望前方,慢慢摸索着往前。但是林凇忍不住经常拿自己跟别人比较,莫什的学生普遍高级中产出身,他们的起点是全家几口人共同托举起的,虽然比不了真正贵族的天龙人开局,但也相当精致讲究。他们都穿着统一绿棕色制服,手里拎着真皮公文包,脚上蹬着漆黑锃亮的小皮鞋。相比之下,麋因和林凇好像两个不慎乞讨到学院的流浪人员。鲁比尼连买制服的钱都没给,在大蜥蜴的眼里,她觉得没光裸着就行,昂贵的制服完全没必要。
麋因没有朋友,甚至还会受到点排挤。但林凇的人缘不错,她成绩出众风趣嘴甜,人也长得艳丽。从那时候开始,麋因很难在闲暇时间看见她了,因为她就没有了闲暇时间。在每天5点出门,长途跋涉穿过半个城去上学,还要背负着沉重课业的前提下,林凇竟然还给自己接了不少的外包活儿。她会帮电子街的一些机械师绘图,每天背着大卷大卷的硫酸纸和蓝图回家,点灯熬油地画到凌晨。她好像成功戒掉了睡眠,靠画一张两三个星币的廉价苦力活,给自己买了一套新制服,也穿上了漆黑锃亮的小皮鞋,乍一看竟然和普通的莫什学生没有区别了。
麋因明白,林凇的路也走得很艰难,但她似乎很沉浸于向上社交,林凇是个适应能力高超的强者,她跟自己不一样。
十年的沧海桑田凝缩在瞬间,麋因忽然失去了力气,不想再评价两个人纠缠的关系,将身体让开,“带上你的东西,走吧。”
林凇也没有再废话,她没带什么行李,但是临走时,忽然把鲁比尼的那只用了好多年的大肚酒瓶抱了起来,经过麋因身前时,忽然停住脚步,开始捡拾起十年前的大姐姐形象,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很讨厌被人挑挑拣拣。但是麋因,你看看我们,我们什么都没有,我们身上的本事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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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们的一种属性,它不算任何生产资料!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就算你再孤傲清高,你也必须在那些傻×面前搔首弄姿,像个三级片演员一样,任由他们挑拣,我们改变不了这个世界。”
麋因终于扭过头,红着眼睛望着她,“那林大小姐你演得这么卖力,他们挑中你了吗?不还是输了,被三振出局吗?你的尊严好像也没典当出什么价钱。”
她也不气,继续平静地说:“但我依然还是啵唧电器的高级机械师,冰凌蓝号还是在我手上,你呢?你现在有什么?”
靳京在后面看了她们半天,渐渐意识到不该再看下去了,如果麋因气到疯癫,可能连比赛的正事都会忘了。他走过来揽住麋因的肩膀,提醒她,“该出发了,现在不要吵架。”
麋因的脚跟钉在地上,眼睛还恨恨地凝在林凇的脸上,最后挤出了几个字,“我会赢的,你等着看好了,冠军是我的,10个亿也是我的。”
林凇漫不经心,对着麋因的背后又交代了一句,“我劝你就放弃鲁比尼吧,她的使命就是挑选我们,然后把我们养大。这就是前任族长交给她的任务,现在她已经没用了,不单不能帮助你,还会拖你的后腿。这回的事就是一个教训,你护不住她的,不如舍弃她,跟高层换一点人情。”
麋因气得根本没转头,脚步踏得极重,咣咣咣地离开了集体宿舍区。
直到坐到了小飞艇上,靳京侧头看了一眼她狰狞的表情,安慰了几句:“放心吧,我们一定可以把鲁比尼救出来的,今天比赛完了,我们晚上就去监狱提人。但是目前,我们得专注到比赛上,因为……”
“今天是一场恶战。”麋因的话音和他重合,表示自己在听。
“对,所以现在应该把全部精力放在吴誉身上,而不是林凇身上。”
麋因依然保持着恨恨的眼光,直勾勾盯着前方,好像在随机挑选一个路人弄死。她干巴巴地说:“我没事,走吧。”
靳京只能咽下叹气声,发动了小飞艇,行驶向印视杯赛场。
今天天气有点阴,完全不算晴好,但灰蒙蒙柔和的云层遮蔽了刺眼的阳光,加上早春清寒的空气比较爽朗,天气还是不错。来观看比赛的游客也很多,初赛一轮已经淘汰了大多新手菜鸟,晋级赛的质量水准直线上升,所以观众也随之增加。加上上一场御虫女王号对阵冰凌蓝的比赛很精彩,噱头很够,今天的赛场可以说人山人海。
麋因最后检查了一遍机甲,对着靳京打了个OK的手势。
他换好了驾驶制服,过分服帖的胶衣紧紧绷在身上,包裹出的肌体轮廓有点色气。但是此刻两人都没什么玩笑的心情,他抱着手肘看着操作台上沉默的麋因,微微叹了口气,走过去说:“你应该哭一场。”
麋因疑惑地看着他,靳京又叹着气说:“贝尔老师去世,鲁比尼被捕,加上林凇要与家族切割。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所以你不是不悲伤,你只是被突发事件打得晕头转向,没有来得及反应,其实你心里很难受,你没有找到契机发泄情绪。”
麋因起先并不想做反应,她感觉自己没有被触动,心里十分平静,但是脸上却湿湿的。等她抬手不经意抹了一下脸,竟然发现自己流了满脸的泪水,瞬间崩溃,情绪倾轧过理智,一切悲伤像泄洪一样喷发出来。
再回过神时,她已经扑进靳京的腰腹间,双臂紧紧搂住他腰身,把一片胶质驾驶服都哭湿了。
靳京只是默默梳拢着她头顶的棕色长发,不发一言。
外面喧嚣弥天,数万观众的欢呼中,主持人奥摩的欢乐声音正在做开场白:
“今天是一场我们期待已久的比赛:御虫女王号VS醉春风。”
场下人声鼎沸,如同沸汤盈雪,一时压制不住,他等了片刻,等尖锐的沸腾人声稍息,才问旁边的老搭档,“御虫女王号我们已经不陌生了,但醉春欢号是个全新的概念机,你有什么可以和大家分享的?”
伽利略沉吟着开口,“今天这场比赛的看点,完全就是两台机体的概念冲突的外显。御虫女王号是传统的控键式驾驶。”
奥摩见缝插针式补充,“跟玉丽雪华号一样。”
伽利略点点头,“而醉春欢是完全的神经接驳式驾驶,它的神经链接程度是本届所有机体里最高的,简单点来说,就是她全靠驾驶员的精神力驱动。”
奥摩故作惊奇地问:“这样对驾驶员的负担不是很重吗?而且醉春欢号没有登记操作机械师,完全由驾驶员一个人操作,这种模式也是极少见的。”
伽利略又点点头,“众所周知,操作机械师的作用,就是分担驾驶员的压力,免得精神力消耗太高,造成精神病后遗症。我想醉春欢一定有黑科技,能将精神力的消耗降低,不然按照这种高消耗模式,驾驶员就会像薪柴一样被快速燃烧。”
感觉自己这个搭档说得太深入了,已经快步入黑深残话题,奥摩赶紧转移了话题,“好的,比赛开场前的几分钟,我们先看看双方驾驶员的准备情况如何。”
镜头切到了御虫女王号的机库里,画面校准到驾驶员靳京身上,观众席上瞬间安静了一下,然后涌起更激烈的呼啸谑笑声,因为靳京正和自己机械师抱在一起,两个人几乎是抱头痛哭的姿态。
奥摩尴尬地瞬间切换了镜头,主持人生涯又一次遭到了挑战,他干咳一声,“看来……靳京这边的压力很大啊。”
56. 第五十六章
吴誉今天的状态很好,他神清气爽,哼着小曲坐上了驾驶位,跟飞过来的电子蝇眼招了招手,用晴朗的少年音清爽地打了个招呼,“嗨。你们好。”
观众席上响应起一片被萌到的应和声。
麋因在自己的操作台上,心里阴暗地猜想:呵呵,如果你们知道镜头前的是一个老大爷,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两座机库的前门同时开启,双方的机甲缓慢步入中间的对战场地。
这是麋因头一次见到醉春欢的全貌,她模样修俊艳丽,整体是樱花色,但流线犀利,肩胛高耸,腰身掐细,即使按照生物的审美来审视,依然十分美好。
御虫女王号依然是那副神女临世的模样,这是一场相当养眼的美女对战,观众席上的欢呼更加鼎盛。
麋因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话筒,跟另一头的靳京说:“小心开始的几秒,他上来一定会猛烈攻击……”
但她提醒得已经不够及时,开场的哨声还未消散,醉春风已经凌空跃起,发起了一系列的猛攻。凌空膝击,加拧身鞭腿,接旋身肘击——
靳京飞快地敲击着按键,接住了前两招,但被第三招肘击敲中,脸上挨了一记,下意识后退了数步。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反应,被吴誉捉住了机会一气猛打,从对战台的一端连续进攻推到了另一端。
奥摩的声音瞬间激动得拉起来,“御虫女王号的生存几率迅速下降了,我的天!这是本届开赛以来,我见过的最凶猛的一套连招,就连以连击著称的冰凌蓝都不及……哇,看这个杀招!”
麋因的尖叫声和主持人重叠在一起:“躲开呀!我们不是坦克型机体,不要用脸接!”
靳京气喘吁吁的声音在耳麦里响起,“我知道……但是找不到反击的空隙。”
开赛才几分钟,御虫女王号的损伤率已经接近了30%,光从数值上看,实在不像是一场高水准比赛,而是更像菜鸡遇上大佬。但是现场的观众十分津津乐道,看得众人血脉贲张,尖叫连连。
奥摩当然乐于看到这种现场,呵呵一笑,调侃地说:“看来今天夏娃的机甲要遭遇重挫了,你怎么看?”
伽利略却依然保持着自己一贯的冷静,双手交握抵住下颌,缓慢地开口:“我觉得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御虫女王号还没找到反击的间隙,但是夏娃的设计不可能这么拉……”
果然,他的话未落地,瘫在地上的御虫女王号一个旋身蓄力跳起,但她没有马上急着反击,而是迅速拉远了距离,调整了一下状态,绕着场地开始盘旋。
麋因也飞快地检视了一遍机体,“目前还没有派出元机,等一下反击时可能会影响机体配重平衡,你注意一下。”
靳京通过话筒大喊:“不要等一下了,现在就是反击的时机!”
麋因怔愣了一瞬,可能只有零点几秒的空白,一切就已经晚了,樱花色的醉春欢凌空一个飘转,正对面投掷出一柄机械匕首,钉中了御虫女王号的腰腹正中,当时损伤率又下降了7点。
麋因迅速地敲击着整副键盘,就好像瞬间长出好几双手,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狂飙手速了,霎时从两侧翼下飞出两对元机,就如同四颗爆弹一样直奔对面的醉春欢而去。
硕大而狰狞的金属大飞蛾撕咬过机体,仅一个照面就在平滑的表面留下了几道绽裂的伤痕。但吴誉并不很在意,或者他已经疯到了不在意自己的伤势,一味只管猛冲。
靳京同样飞快地猛敲按键,将整台机体拉起,以一种紧张极限的状态闪避过了对方的抓挠,但没有闪过对方的偷袭,醉春欢一个回手掏加匕首倒手回身戳击,击碎了御虫女王号的半片背甲。
奥摩在总监控室发出一声沉浸的叹息,“看来局面很难翻转了,醉春欢的战斗意志、灵敏程度、战术反应都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其实御虫女王号也不算发挥失常,可惜……”
旁边的伽利略却沉默了一会儿,发表了不同意见,“我还是不觉得结果已经定了,现在只是中场调整阶段,下半场即将开始而已。”
奥摩呵呵乐了几声,“伽利略是御虫女王号的粉丝,这下我确信了。”
麋因因为刚才的失误,有片刻的破防,她还在狂敲键盘,但是嘴上说:“都是你,把我的胶囊拿走了,今天这场要是输了,我不会放过我自己的!”
靳京趁着短暂空隙赶紧说:“现在还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已经摸到他的操作习惯了,调一架元机配合我!”
麋因马上照办,自己接管了盘旋在头顶的一只金属飞蛾,两人心意相通,配合熟练已极,机甲与元机同时冲向醉春欢号,眼前纷乱的场面确实让吴誉怔住了片刻,金属飞蛾首先略过光学镜头,灿烂的光泽有片刻遮眼的迷幻,御虫女王号一甩尾钩,从背后奇袭而至,差点贯穿了醉春欢的腰窝。
这一下死亡穿刺,要是换了别人,很可能已经结束了战斗,但吴誉确实身经百战,刹那凭着本能一个极限操作,将机体拉扯开一截,错开了身体,让巨大的尾钩只是切出了一处破损。
终于,在御虫女王号的损伤率达到50%时,总算也给对方造成了一点战损。
靳京宽慰了几句,“很好,保持现在的心态和操作,还是有机会赢的。”
麋因调转了元机的方向,又发起了一个俯冲。但这回不太幸运,被对方手甲一把捏住,坚硬的装甲钳碎了相对比较脆弱的大飞蛾。
麋因没有时间气馁,马上重新接管了两只全新的元机,跟靳京招呼一声,“他换了新身体,但是还有同向偏盲的惯性,来自左下的攻击比较难抵挡。”
“明白。”靳京简单回应了一声,飞快地敲击着按键,冲着醉春欢号疾驰而去,尾钩甩动着打眼前虚晃一招,紧接着提膝一撞,手爪抠住了对方机甲的两肩,大力一掀,接一招背摔,尾钩连招一穿,径直从机甲颈侧贯穿而出。
要不是这是一台机甲,而是一只有机生物,现在一定已经挂了,但醉春欢号仅仅造成10点的损伤。吴誉依然不放在心上,他操纵着机甲就地一个翻滚,滚出了一段安全距离,也飞快调整。
麋因高声提醒,“抢攻!别让他反应过来。”
靳京不用她提醒,双手已经开始行动,巨型的机体如同爬行动物,左右摇摆扭转着之字形前进。醉春欢忽然从身后武器匣抽出弹弓,连续阻击御虫女王号的贴近。
一般来说,武器大师类型的机体并不最擅长攻击,花里胡哨和势大力沉往往是两个极端,但在高手面前,常识往往不好使,吴誉的几下点射击打非常管用,靳京的冲击果然一缓,他抬手挡在脸前,耳麦里听到麋因的尖叫,“小心!”
他一放手,就看见一条激光射线正中自己胸口,对面的醉春欢号已经收起弹弓,换了一只巨型机体用的电子铳。靳京忽然领悟了什么,“他的武器匣里装备了这么多的武器,耗能已经是非常巨大的,我们应该消耗他。”
“唔——”麋因思考着怎么回答,“理论上是这样,但是问题是我们耗不过,詹白宇死死活活这么多回,要论精神潜能,我们还真的耗不过他。”
目前的现状是御虫女王号的生存值剩余了37%,而醉春欢还有90%,差距十分悬殊。
靳京按键调出臂甲上的护盾,他的目光更加肃穆,双手轻轻交叉,指关节间发出一串脆响,然后回到按键上开始飞快敲击。御虫女王号微微蹲低,身后的尾钩来回甩动,好像一只亟待扑击的凶猛大虫。她的光学镜头闪烁了一下,庞然沉重的机体却轻巧跃起,以一种闪现般的幻灭身姿扑中了对方,尾鞭捆绑着一勒,将对方拦截到身前,咆哮着扑中颈侧的破损处哐哧一口,几乎把醉春欢的头壳撕咬下来。
就连奥摩也忍不住为这个瞬间高呼,“漂亮!我就是喜欢机甲的原始野性表达,什么是印视杯的魅力?这就是印视杯的魅力!”
这下奇袭的打击很有效果,直接降低了醉春欢15点损伤率,但靳京没有放松丝毫的警惕,立马将机体拉远,谨慎地注视着面前的场地。
可以看出,经过小半天的激战,吴誉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从他某些细节透露出的碎片信息,麋因警觉地察觉到了,马上提醒话筒另一端的靳京,“小心,他马上就要发疯了!”
他没来得及应声,就被撞飞了,醉春欢一个野兽般的冲撞,爪子抱住御虫女王号,不像撕咬也不像扑击,她的姿势很难看,像是某种出自本能的搏命。
观众席上发出滑稽的笑声,但是当事人靳京和麋因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作为正经的驾驶员和机械师,他们能明白包裹在金属外壳里的人,此刻是多么上头。
靳京想调动尾钩,将身上的醉春欢号挑开,但对方的钩爪更深地抠进了自己的机体,穿透了外壳,接触到了内层的线路。麋因迅速查看了一遍基础数字,忧心忡忡地提示,“他应该是想拼血,那就很不妙了,必须拉开距离,恢复正经的对抗模式。”
这回靳京却沉默了片刻,“他想拼血,也好,我们就拼血。”
麋因眼光发直,以为他疯了,“35对75,怎么拼血?”
“但是这么耗下去,耗到能源用尽一样还是输,不如拼一把。”靳京就着目前的体位,两只尖锐的爪子咔哒一声掰正,冲着身上的醉春欢号狂戳猛捅,数字面板上对方的损伤率不停下降,发出滴滴滴催命般的哨响。
吴誉也丝毫不相让,先是两个重重头槌,敲得御虫女王号脸壳破碎,然后钳制住对方的脑壳,倾斜着发力,想要一击致命。靳京把手从她的胸腔里掏出,猛一发力,原地翻滚变成把对方掀倒在地,抠中她的眼眶,似乎要把她的光学镜头捏爆。
吴誉同样在飞快操作,忽然尾钩从侧方向穿过,吴誉却料到了这一招,反手一扣,把尾鞭抱在怀里,逆着劲道发狂地扭转,两台机体间爆发出咔哒一声巨响,似乎同时从双方身体内部传出。
观众席上静谧了瞬间,在数万人的热切关注下,交叠着的两台机体摇摇晃晃地分开,御虫女王号费力挣扎起身,她的尾钩几乎从中间断裂,手爪折损得也很严重,但是下面的醉春欢也不算多完整,胸甲几乎尽碎,暴露出稀烂的胸前线路,连驾驶舱的一角都露出来了。
奥摩吞了吞唾沫,心惊肉跳地看了一眼计分板,“呃,现在的损伤率是19对17,醉春欢号稍微领先,真没想到这场会变成拉练赛……看看是谁先……”
他说到一半,看见御虫女王号的双翼下搭载的元机一只接一只地脱鞘,十几只金属飞蛾盘旋在头顶,造成了相当壮观的声势。
操作台上的麋因冷汗湿透,她自己从没试过同时接管这么多的元机,此刻只要一个小小的失误,就会造成连环撞击,自己搞砸一切。所以此刻她已经全神贯注,神经绷紧到极致,磕磕巴巴口不择言地说:“帮我,控他几秒,现在没有其它攻击手段了,只能这样。”
靳京立马会意,出脚一个踢踹,攻击醉春欢下盘。吴誉抬手一撑,正中麋因的下怀,十几只元机扑飞上来衔住她的手手脚脚,分别按住了四肢,一台元机拉高后俯冲下来,从醉春欢咽喉贯穿,锋利的翼翅剪过已经严重损坏的伤口,顿时造成了5点损伤。
吴誉也同时给出反应,两只脚剪住御虫女王号,也死死卡住她的咽喉,一个绞击将机甲旋转着扬了出去,这种角度的下跌很难做受力动作,背心着地也跌出了5点损伤。靳京迅速拉动机体,但因为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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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严重,行动间已经很不顺畅,宛如个老大爷一样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麋因急忙配合时机,控制着几只元机调转方向又冲向下方的醉春欢,但这回她有些心急,手里有瞬间失了准头,第一只撞到了机甲的手腕,第二只直接被她掐住,凌空一扬丢出,和第三只来势汹汹的元机扎成一团。这种挫败让麋因慌乱了一瞬,剩下的几只元机果然因为她的失误,互相撞击在一起,瞬间变成了空中事故。
靳京深呼吸了几下,通过话筒平稳地开口,“冷静,到了最后,往往是看谁熬得住。”
麋因也忙稳住心神,她看见靳京操作着机甲,兜转了一个圈子,从外圈绕后接近醉春欢号。麋因也同时拉起剩余的元机,双方的配合回归了水准。吴誉把背后的武器匣取下来,按了匣顶的按键,整个方形武器匣四敞大开,里面的武器倾泻一地,他捡出一柄□□,抬手就朝着对面的御虫女王号射出一枚弩箭。
靳京极尽了自己毕生所学,拉动着残破的机体闪避,但弩箭依然擦中了机体的肩颈。麋因急得盯着镜头,冲话筒里嚷:“你让开啊!叠在一起我怎么动手?”
靳京忽发奇想,“我数三二一,你懂吗?”
麋因心有灵犀,“我懂了!”
“三,二——一!”
御虫女王号猛一俯身,她背后隐藏着的一只元机嗖一声射出,爆丸一样冲着醉春欢而去,暴起的烟火与热风氤氲成一团,醉春欢的损伤率终于到达了0%,而双方的能源也几乎用磬。
麋因瘫倒在操作平台上,她的第一反应是瞬息松软下来,才发觉自己的冷汗把头皮都湿透了,汗水甚至顺着额头流进了眼睛,操作台的按键上也全是汗水,弄得按键都湿滑起来。她捂着自己狂跳的心脏,慢慢从瘫软的状态支棱起来,语无伦次地跟靳京说:“好了,晚上可以光明正大去接鲁比尼了。”
靳京的状态也只比她稍好,他正把护目镜从脸上摘掉,揉弄了一下自己双眼之间的皮肤,喘吁吁地回:“你想要的不是光明正大吧,你想要的是抓住机会使劲嘲讽詹雪。”
她嘿嘿一笑,然后又陷入了闹心的模样,“不知道下一场八强赛是对谁,损伤程度这么高,希望下一场之前能修得好。”
一般来说,这种比较正经的对战赛后都有简单的采访,但吴誉十分低调,根本没吊什么采访,人家直径就走了。所以对靳京这边的采访也悄不做声取消了,但是主持人之一的伽利略竟然亲自跑到了机库门口,将一张签字板递过来,磕磕巴巴地说:“如果方便的话,能签、签个名字吗?”
这一套靳京是受过训练的,抽出笔就签了个花体字名字,但是伽利略依旧不满足,又期期艾艾地看向麋因,眼巴巴等着她上来签名。
麋因十分尴尬,接过笔来纠结着,“不是吧,从来没见过机械师要抛头露面的。”
伽利略十分赤诚地望着她,一个直球打过来,“我很支持夏娃,我是夏娃派的铁衷。”
麋因一声苦笑,“那你比我忠诚多了。”
两人一场大战,打得人都饿了,靳京在犹豫是先去吃顿饭,还是先去监狱接人。麋因出了个主意:边接边吃。
靳京心里明白,她就是故意的,但是今天已经够难了,他也没有反对。两人沿街跟那些流浪机器人买了好多小零嘴,两人的手上零零碎碎挂满了塑胶袋,又一人买了一支三层高薄巧甜筒,相当高调地进了执行局监狱。
等到典狱长看见他们一路吃吃喝喝,像春游一样来了,表情十分精彩,嘴角也开始抽搐,半天才咬着后槽牙说:“几天不见,我还以为你们不要鲁比尼了。”
麋因虽然很累,但装得漫不经心,溜溜达达地说:“这不是忙着比赛吗,你看,今天刚赢了醉春欢号,打得吴誉哭爹喊娘,转眼不就是来了吗。”
典狱长阴沉的眼盯了她半天,才幽幽叹气,转身跟身后的两个狱警交代,“把人带出来,让他们带走。”
麋因大为惊奇,“怎么回事,今天这么痛快?我还以为你们打算留着鲁比尼过年呢。”
“哼。”他气哼哼喷出口气,怏怏不快地说,“你都搬出夏娃的免死金牌了,我们能怎么办?我这个典狱长也是要看高层脸色的,不像你,仗着自己有个好祖宗,狂得没边儿,你多好啊。”
麋因懒得理他,把金牌交出去,又没忍住阴沉沉吐出一句,“上一回我交给了詹雪,但是最后他还给我了,我看看你们怎么处理。”
典狱长立马一顿,似乎手里正抓着一块烫手山芋,脸上翻起苦涩,“是是,我肯定不敢自己昧下,等我上报高层,看看安委会怎么说。”
等到鲁比尼出来,她看着跟前几天差不多,人似乎消瘦了一点点,可能监狱的伙食实在太差了,连鲁比尼这种根本不挑食的人也忍受不了。她看见麋因两个人身上挂满了街边小吃,上来就开口教育,“少吃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等晚上正经吃饭又数着米粒不肯多吃两口。”
麋因少有地在她数落下轻松笑了,“走吧,今天我请客,我们刚赢了一场,离冠军又近了一步。”
三个人刚从监狱高墙出来,外边烟霞满天,赤红色的夕阳艳美到惨烈的地步,鲁比尼遮着眼抬头一望,似乎不太习惯回归的自由。
靳京的通讯器响了,他看一眼来电讯息,忽然愣住,因为竟然是姜苏城亲自打来的,稍微犹豫之后,他接了起来。
简单讲了几句,他几乎只是嗯嗯了几声,然后挂掉了电话,带着有些异样的表情扭过头看向麋因,“我、我要离开一下,姜苏城找我。”
麋因淡淡点头,什么也没说,但她的表情忍不住瞬间阴沉,眼光沉沉地盯着自己脚尖。
57. 第五十七章
靳京有些日子没回到啵唧电器了,甚至对周围的环境有点陌生。这地方跟振工路完全是两种风格,双方之间仿佛隔着数十年的时差,一方是平地耸立起的高楼大厦,光滑的玻璃墙像一层结界,把一切尘埃灰渣隔绝在外;一方是空荡荡的世界边境,往来着破衣弊履的街溜子,咸湿的风又冷又硬,刀子一样从脸上割过。
以前他属于这个地方,每天经过身边的所有人,都会朝他露出真心的笑容。后来他这个天才驾驶员陨落之后,那种笑容就消失了。靳京是个很少胡思乱想的人,这种变化没有引起他太多的思考,之后有一天,他恍然自己顿悟了过来,这种变化代表着他不再受体制与系统的欢迎了,啵唧电器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它会评估你的价值,而且这种评估是会随时改变的。
现在那种笑容又回来了,洁净的玻璃门在身前打开,室内热烘烘的湿暖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大量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前台的小姐挂起一张和煦温暖的笑脸,好像在欢迎离家许久的旅人。空气中处处洋溢的热情让靳京忽然无所适从。
“姜先生已经等您很久了,您可以直接乘坐总裁专属电梯直达顶层,已经将您的权限恢复。”
她的声音悦耳动听,靳京面无表情,什么都没回应,默默地坐上了白色的卵型电梯,目光穿过面前光学屏障,俯视着下方逐渐渺小的广场。姜苏城是不是每天看着这幅画面,看着刚才真实的情景恍惚中变成玩具沙盘,所以他的人性才逐渐淡漠,最后变成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形动物?想到这里,靳京轻轻打了个冷战。
如果把姜苏城形容成某种动物,比如……城市狩猎者,那他的办公室就是他的巢穴。之前靳京对这里完全无感,现在他静静打量了一圈,注视着这个玻璃与金属占据了绝大部分的空间,这里不单是姜苏城的巢穴,还是他内心的外显,他这个人就像此处的风格与材质,冰冷、缺乏情绪、排斥感情、绝对理智。
像个伪人。
这些心理活动都在瞬间完成,靳京的表面上没有迟疑,是径直走过去坐到桌对面的。姜苏城轻咳了一声,装作忽然看到了他,实际上刚才前台小姐一定内线通知他了。
“恭喜你,在比赛里赢了詹氏的醉春欢号。”他面无表情给了个不太走心的称赞,然后马上话锋一转,“但是,你现在也很危险,詹雪代表的10人议会不是你一个驾驶员惹得起的,所以眼前你最好的选择就是回来。”
“回来?”靳京转头扫视了几眼周围,“意思是……回到这?”
姜苏城感到微微不耐烦,好像没想到他这么迟钝,“对,就是回到啵唧电器。之前他们说你已经没有精神力了,无法再驾驶机甲,但是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所以我决定找你回来,你看看是继续驾驶冰凌蓝号,还是你更喜欢御虫女王号。”
靳京被他搞蒙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御虫女王号是麋因的,不属于公司……”
姜苏城粗暴地打断了他,“只要你想,我可以快速解决这个问题,这不算什么。”
靳京更迷茫,“就算不提那些前情,我和麋因是搭档,我们正在参加印视杯,接下来要准备八强赛,现在谈这个话题也太不合时宜了。而且我们两个谈也谈不出什么结果。”
姜苏城的反应是大声嗤笑,仿佛感觉很幽默,“那个丫头片子,就是个跳梁小丑,你还真把她当个角色了?她顶多算是个小网红,打着夏娃的名号招摇撞骗。而且你就不要再想什么八强赛了,实话告诉你,印视杯的冠军早就内定了,所谓的10亿奖金根本已经被高层瓜分完了,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已经被安排好了,麋因那两下子能翻起什么水花?而且你们今天这场对战,把机甲损坏到这种程度,凭你们两个根本没法修复,哪一台能取得名次的机甲不是由一个贵族家族、或者大型公司支持?”
靳京的脸色很不好看,但他没有立马驳斥,只是平淡地说:“麋因是公司的高级机械师,你如果不承认她的水准,不是变相在贬低公司的整体水准?”
姜苏城拧起眉,啧了一声,“你是不是和麋因在一起太久了?连说话风格也越来越像她……重点是现在你需要保护,我能提供保护,如果你不回来,往后的路只会越来越难走。”
靳京思考了几秒,“你只想要我,但是你不想麋因回来?”
姜苏城漫不经心答:“高级机械师有的是,少一个不少。”
“但是你却想从她手里把机甲拿回来?”
“御虫女王号本来就是公司的,现在她又修复不了,早晚会回来求我的,我根本不需要出手。”
靳京往后一靠,呵一声笑了,“照你这样说,我也早晚会回来求你,你为什么要找我谈话?”
他摆摆手,“并不,优秀的驾驶员还是很抢手的,有的是人抢着要,我还是得先下手。”他想了想,语气又和缓下来,颇有语重心长的意味,“驾驶员也是需要捧的,我们不是把你从无名小卒捧出来了吗?虽然啵唧电器比不了一些贵族家族,但是我们更懂得利用媒体与流量包装宣传。眼前司诺已经在计划退休了,他走后排行榜冠军空缺出来,替补位竞争相当激烈,你没有兴趣吗?”
“司诺要退出?”靳京有些错愕,不过他随即缓和下来,短暂思索过说,“我要和司诺谈一谈,单独的。”
麋因一整晚心神不定,她带着鲁比尼到了电子街附近的一家小餐厅,这地方离国家学院不远,装潢风格十分小资,有芙蓉花碎金墙纸,头顶是花朵形状的水晶吊灯,方形小餐桌上铺着蕾丝桌巾,桌面还有一枚短圆的香薰蜡烛。
鲁比尼一现身餐厅,就引起了不小的骚动,离门口最近的一只小卡座最先看到她,桌边的小孩儿发出一声细细尖叫,然后家长也被挑起好奇,看到鲁比尼的壮硕蜥蜴轮廓时,两人一起肆无忌惮地尖叫起来。
穿着侍应生制服的机器人滑行过来,把鲁比尼堵在门口,电子音询问:“不好意思,本店只接待有中心城身份许可证或者暂住证的居民。”
鲁比尼一挑眉,嗯哼一声,只需略略表现出不满,就足够引发小机器人的恐慌程序。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没有身份证?”鲁比尼忽然伸手,轻轻松松把百十斤重的机器人抱起来,跟抱小狗没有区别,“别挡道,我要挑个靠窗的座位。”
小机器人被惊得发出警报声,引起了更多的注目,周围充满各种嗓门和强调的议论:
“那是什么鬼东西?”
“好像是……一个混血种?混杂种?鬼知道叫什么,反正就是那种血统复杂的外星混血。”
“那些玩意儿不都在城外的窝棚里流浪吗?怎么能进城?”
“可能是谁家养的宠物吧,我听说有些贵族就是很奇葩,他们什么都玩够了,到处寻找稀奇玩意儿收藏。”
麋因看到事态越来越严重,从鲁比尼身后钻出来,用通讯器出示了两个人的社保号,“我们都是本地居民,合法的。”
小机器人头顶的警示灯闪烁半晌,最后不情不愿地将她们引到墙角一个卡座。鲁比尼依然不满,操着大嗓门吼:“我说要个靠窗的座位,你没听见吗?”
麋因拦住她,“算了吧,靠窗的位置会被人看见,到时候又要引来一圈围观的路人。”
鲁比尼从鼻孔喷出两条热气,不过她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打开菜单就把一切忘了,诧异地问:“这些是啥?鬼画符?”
麋因有点出神,大致瞟了一眼回答:“是星盟官方文字,可以转换成蓝星文字。”她在菜单左下角按了个切换钮,上面的图形文字立马变成了鲁比尼能看懂的。
鲁比尼挠了挠脑壳,“为啥要写星际文?这不是蓝星吗?”
麋因一耸肩,“可能显得比较高级。”她说完,就扭头看着窗口的方向,手掌支撑着下颌,四根手指虚虚地靠着嘴唇,一脸神魂游离的模样。
鲁比尼就算再迟钝,也看出来她不对劲了,把菜单拍在桌上,粗声粗气地问:“你又咋了?有什么不高兴的,你说出来啊!”
“他走了,他不会再回来了……”麋因只想蠕动着嘴唇轻轻吐出,结果一股深重的悲伤霍然冲破了情绪的屏障,让她自己也没预料地直接破防了,将这句话讲得很破碎,眼底也翻起桃花色,眼珠下方霎时凝聚起一层湿润的水雾。
她的反应把鲁比尼吓了一跳,“谁、谁走了?靳京?他又怎么了?”
麋因当然意识到自己失态,马上抹了抹没流下来的泪珠,沙哑的嗓音低迷地说:“每次都是这样,每次我的机甲出了一点成绩,就会有人出来把成果摘走,又是这样……这次又是这样,每次我都要两手空空地重新开始,但是这回……我恐怕真的没有力气再去重新开始了,我真的受够了!”
鲁比尼不是完全能明白她说的东西,但是凭着自己那点生活经验,加上异常乐观的人生态度,劝说了几句,“你不用担心,不就是怕靳京跑了吗?我跟你保证,绝对把他留下。”
麋因摇摇头,双眼失神,瞳孔没有焦点,就像两团棕色迷雾,“没有用的,你可以留下他的人,顶多监禁起来,但你留不下他的心。姜苏城一定是转变了主意,之前他以为靳京完全废掉了,再也不能驾驶机甲,才会绝情地把他丢出去。但是现在事实证明他还可以,还是很有价值的,姜苏城一定不会放走他。”
鲁比尼啧了一声,十分不解地问:“姜苏城做得那么绝情,翻脸翻得一点人情不讲,靳京为啥要回去?他有受虐癖吗?”
“但姜苏城能给他的,我们给不了。啵唧电器可以千百人托举起一个驾驶员,资源是高度集中的,凭借他的声名和技术,可以当个舒服闲散的明星驾驶员,一切杂事都有别人给处理好了。我们能给什么?钱也没有,需要到处连蒙带骗;材料资源也没有,要借黑市的触角到处搜刮;名声也不好听,一个绿茶网黑机械师,加一个肮脏混血法制咖,跟我们混在一起,除了压力山大,啥都没有。”
鲁比尼莫名地抓了抓自己赤红的脑壳,声调诧异地提高了,“我们家怎么就不行了?我们是夏娃的后裔!他要是这么看不上我们,就随他去好了!”
麋因慢慢抬起眼睛,“你说什么?”
鲁比尼重复一遍,“我说,他要走就走,你应该先一步把他踹了,让他滚蛋!我们自己干,不就是一个破比赛吗?我们自己参加!”
麋因还在错愕中,一旁的小机器人磨磨唧唧地滑行过来,代表脸部的屏幕上是个苦涩的卡通表情,“两位……商量好了吗?可以点菜吗?”
鲁比尼又粗声粗气地嗯了一声,指着菜单上面某一行,“这个面壳大肠是正经的猪大肠吗?给我们来一条。”
小机器人快要哭了,“每份是按照定量提供,不能来一整条……”
“再来两份虾冻,给我热一下,我不要冷的。”鲁比尼根本没听它的解释,径自往下说。
小机器人抱住自己的脑壳,歇斯底里地嘀嘀咕咕,“救命……”
这一餐吃得乱七八糟,鲁比尼把这间正经餐厅当成路边小摊,一会儿要求这个,一会儿要求那个,把一个服务型机器人整得都快抑郁了。麋因全程心不在焉,都记不住自己往喉咙里塞了什么。等到鲁比尼把所有盘子舔得锃亮,心满意足跟机器人摇手,表示要看账单,然后现场又爆发出一串粗糙的吼叫:
“什么东西要400个星币?你们抢劫吗?”
小机器人已经麻了,操着电音毫无感情地问:“客人您刚才点餐时,没看见上面的单价吗?”
麋因没说什么,径直掏出通讯器刷了400星币,在机器人感激涕零的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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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里离开了餐厅。
街面上人还很多,这附近都是夜生活相当丰富的热闹地区,麋因慢慢沿着街边溜达,不时迎面走过衣着光鲜的学院学生。
鲁比尼到现在还在念念叨叨,“国家学院附近的经济圈子就是啥玩意都贵,吃这两口东西怎么可能要400个星币呐?”
麋因随口附和,“是贵的,我第一份工作,在啵唧电器当绘图员,一个月才800星币。”
这是十年前的事情,鲁比尼已经记不清了,抓挠着自己的脑壳,“是吗?那姜苏城有点寒碜你了……”她又往前步行了一段,蓦然住步,一扭身惊诧地问,“拿分红换工作之前,不是每个月还有1千星币吗?合着还换错了?”
麋因有点想笑,但是她笑不出来。被莫什机械学院退学时,她还只有16岁,蹲家里跟贝尔老师学习了几年后,林凇忍不住跑了。至今麋因还忘不了那天,林凇抱着自己的几件衣服,被鲁比尼拿着拖布连打带骂赶跑的,她跑出了老远,转过身怒吼一声:
“你不就给我几口饭吃吗?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把我养活大的?你捡我回来明明就是为了给这个破家族卖命!我也太亏了吧,这也不是明码标价啊,我自己出去卖,这条命能卖个更高的价钱。”
鲁比尼拖拉着拖布把儿,隔着一条街跟她对着吼:“老子养你还养错了是吧?你滚!滚了就别回来,最好死外头!”
林凇的离开带走了很多孤儿,除了麋因,还剩下几个年纪太小,无法独立的幼童,再几年之后,能挪动的就都走光了。这件事给鲁比尼的刺激极强,她偷偷到处打听,知道林凇在啵唧电器里找到了一份实习工作,气得回家怒号:“不就是啵唧电器吗?有什么,以前都是夏娃的小玩具!”
麋因那时候刚刚在贝尔老师的教导下,制造出了第一个辅助发声器,终于能开口讲话了,但并不太熟练,说得磕磕巴巴。
鲁比尼很快打定了主意,“我要去找姜苏城谈谈,把每个月的分红换一份正式工作。麋因,你也去啵唧电器上班去!”
鲁比尼激怒之下的决定,改变了麋因接下来的生活。她入职了啵唧电器,在地下一层当一个绘图员。
这地方的环境很差,每间开阔绘图室大约四十几平,塞满了绘图员,连个格子间都没有。统一的灰色平台上密密麻麻塞满了绘图板,属于麋因自己的只有一尺见方的狭小空间,伸个懒腰都会戳到身旁的人。每天俯身拱腰,从早画到晚,工作内容是整理上层机械师助理的概念草图。
这是一份很枯燥、充满了重复性的工作,仅仅干了半个月,麋因就觉得自己反应日渐迟钝,心情麻木,眼珠子干涩加上每天腰酸背痛。她有时候会忽然失去目标,茫然坐在座位上恍惚扫视周围,看着这些和自己一起被困在这个灰色地狱里的同类,他们大多是年轻人,有些没毕业的学生是过来刷简历,积攒资质的。也有零星几个年纪大的老人,比如麋因斜前方一个大老爷,他是这间绘图室里绩效最高、赚得最多的人。
麋因有时会偷偷地凝视他,他消瘦已极,变形的脊椎骨在衬衫下突兀地起伏,一双变形的大手缠满了胶布,因为不停在绘图板上摩擦,胶布的边缘全都翻卷起来,露出骨节诡异的手掌,偶尔动作激烈,关节会发出爆竹一样的异响,十分吓人。
难道那就是我的未来吗?一想到这个,麋因就不寒而栗,觉得自己必须想办法,从这个灰色地狱出去。
两个月后,她在另一间绘图室里遇上了林凇,原来两人之间相距这么近,不过并不奇怪,这里是死寂地狱,不允许社交行为。林凇的状态也不比她好多少,但带给了麋因一些希望:
“你应该努力往上爬,能升一级当个机械师助理,工作会比现在轻松很多。”
麋因打量着自己这个毫无血缘的亲人,惊异地感觉林凇过得并不好,她没有了在学院时的精气神,整个人十分萎靡。身上是一件灰扑扑的防尘罩衫,指关节也缠着几条胶带。但几天之后,林凇就升级离开了绘图室,成功地成为了一个机械师助理。
后来麋因已经摸清楚了办公室政治的时候,才知道林凇把所有积蓄和收入都拿去打点小组长,疏通关节去了。她总是比自己有更强的适应性,她总能更快地在系统内站住脚。
麋因的日子更难过了,一切细节没有改变,但是她心里很焦急、很难受。她开始发癫一样奋力地工作,极尽自己的所有能量来表现,只希望早日升职。没白没黑地疯狂内卷下,她终于得到了机会升到了三楼的……模型车间。
因为机械师助理是最好的去处,每年上升的坑位都是有限的,今年已近被林凇占了,但麋因依然很知足,至少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在上行,每月从800星币涨到了1800个星币。快乐的情绪仅仅持续了几天,模型铸造车间同样是苦差事,每天的工作是按照图纸给高级机械师锻造概念模型,环境甚至比地下的绘图室还恶劣。
麋因的脆弱身体明显成了她的拖累,她举不动沉重的钢钳和浇筑模型,干两小时就觉得自己快废掉了,手臂里的筋痛得大声哀嚎。有一回半夜赶工,累得她昏茫茫睡着了,手腕不慎挨到高温熔融金属,烫得她飞起来,爆发的音浪差点把辅助发声器报废了。
鲁比尼惊异地问:“你怎么了?一直哭,难道因为花400星币,心疼了?”
麋因从重重回忆里脱离,思维回到了现在,她才发现自己一直都在细细密密地淌着眼泪,身体在夜晚轻轻颤抖。
鲁比尼摸了摸她头顶的棕色乱发,“不心疼哈,明天我去管黑凯乐要四千个星币给你。”
“我觉得你说的对。”麋因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我是应该给这些不停重复的沉珂烂事做个了结了。”
她低下头,给靳京发了条消息:我在落日海等你。
58. 第五十八章
离开公司大厦时,靳京是很高兴的,他一边检查手里的东西,一边又看了眼通讯器上麋因的消息,整个人像条快乐小狗,一路沿着海岸线冲到了沙滩上。
半夜时浪涛阵阵,翻卷起沙沙波浪,在夜雾里半遮半掩不甚清楚。巨大的水声却隆隆地冲过耳边,浪花拍击到礁石或者水坝边缘时,会爆发出一阵洪亮蓬勃的巨响,比白天更惊人。
他老远就看见了麋因的影子,孤零零站在海水的浅滩上,经过了漫长柔软的沙滩,海浪蔓延到这里已经相当温柔,灰白的纱帘般堆积在脚上。他跑近了相隔一段距离,举起手里的东西,兴高采烈地展示,“看,我带了本书给你!”
麋因缓慢转过头,她不知道站了多久,脸色被夜风和海雾浸润得惨白,皮肤冰凉凉没有一点温度。看了一眼封片上的标题《纯白圣子,在世天骄,司诺与你同行》。
“你那天没买到书,所以我跟司诺要了一本,里面还有他的签名……”他说到一半,缓缓停了下来,从她的表情里品尝到一些异样的情绪。
麋因抿起嘴唇,然后平静地开口:“靳京,我们分开吧。”
因为浪涛奔流轰然覆盖了她的声音,所以这句话传递得若隐若现,但是靳京能通过字眼和她的口型弄明白这句话的完整模样,他却愣住了,半天都在心里反复揣摩自己是不是搞错了。
麋因径直说下去,“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每天战战兢兢地担心,有人会来拿走我的胜利成果。过去我确实有些不自量力,我只是一个……庸俗的普通人,原本双手空空,干什么强求些什么呢?”
他眉心紧皱,懵了半天才艰难地找回来自己的声音,“我不明白……姜苏城是要我回去,但是我拒绝他了!我不会回到啵唧电器的!”
麋因又抿起唇角,好似在压住一个委屈的哭相,尽量保持着平静的表情,“就算这次你拒绝他,下一次呢?有更好的选择出现呢?议员要你呢?我不想这样下去,天天杞人忧天,胡思乱想,我已经……被耗干了,从耐心到精神上,你就当我是个逃跑的懦夫吧。”
她把靳京的黑色晶卡放在他掌心,“小飞艇你可以开走,或者我折现给你。祝你……扶摇万里,不落青云之志。鹏程九霄,建筑圣人功名。”
麋因回家是凌晨2点,她走到双脚麻木,一步一步挪蹭回来的。鲁比尼已经睡了一觉,揉着眼睛,哈欠连天地来开门,含混地嘀嘀咕咕,“怎么才回来?怎么了这是?失恋了?”
麋因慢吞吞进了门,默默走到自己卧室,和衣而卧倒在床上。鲁比尼看着她的背影无可奈何,“不就是失恋嘛,一个小白脸有什么可伤心的?明天我就带着你的资料去公园相亲角,给你找个更好的!”
麋因冷得麻木,慢慢转过身,脑子完全不转,嘴巴自己做主地张开,“你给我说说,更好的是什么样?”
鲁比尼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努力转动着自己脑容量贫瘠的脑瓜子,“呃……他、他还不就是个无业游民,我起码给你找一个月薪3000的来。”
麋因默默转了过去,鲁比尼追在后面又嚷嚷着补充,“我懂了,你喜欢脸好看的,我去挑一挑。”
麋因双眼睁开,瞪着静谧的黑暗,这一晚不知道是怎么过的,她觉得自己并没有睡着,被子里渐渐氤氲开一团暖气,把她冰坨子一样的身体温暖起来,但是躯壳里面依然很冷,知觉非常麻木。
早晨时,鲁比尼照常起床做饭,虽然说是做饭,其实就是把红薯干加热一下,跟几条硬邦邦的皮条一样装在破口的盘子里。
麋因半天没动,鲁比尼奇怪地问:“你怎么不吃?”
麋因眼光下瞥着,毫无起伏地说:“我想吃黄油煎吐司,加一片薄荷叶,加一份奶油蘑菇浓汤。”
鲁比尼照常发挥地吐槽,“你要不要上天?”
麋因也还是没有起伏地应声,“好啊。”
“神经!”鲁比尼啐了一声,就像每天日常般交流,“我看你就是闲的,不然你找个班上吧?”
麋因的眼珠略微转动,终于从木偶一样僵硬的状态里脱离了一些,“何必出去找,我直接去黑市不就好了,黑市还是自家的买卖。”
“咦,你说的对。”鲁比尼竟然觉得很有道理,对她表达了赞许。
麋因嚼着一根红薯干就从家里出来,溜溜达达到了黑市,她坐在黑凯乐门口台阶上,眼光木呆呆地打量着经过的几个小混混,他们也大多莫名其妙,经过时会干巴巴打声招呼,“麋因小姐。”
黑凯乐出门时被她吓了一跳,喊了一声娘,麋因站起身,“不用这么客气,叫名字就行。”
他翻了个白眼,“这么早,你来干什么?”
麋因径直往里走,把他甩在身后,“我来看看最近的生意。”
黑凯乐在后面大声讥讽,“只要鲁比尼不发癫地要钱,生意就很好。”
她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我的身价是多少?”
“啥?”黑凯乐被她弄蒙了,半天莫名其妙地回,“那要看干什么活儿,你虽然便宜,但是物美价廉,而且风评很好……”
“提到一万星币。”
“……啊?”他又一懵,自己掏了掏耳朵,“你说啥?”
麋因抬眼看着他,“我说,把我的身价抬到一万星币,不管什么项目。”
“你疯了?”他实在想不到其他缘故,就把实话问了出来。
“你觉得我不值?”
黑凯乐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语气弱了一些,“你值,但是在黑市挂名的机械师就没有这么高的价……”
麋因打开了黑市暗网,转到机械师页面,看到自己的链接页面上一段十分朴实的介绍。她切换到管理员后台,把介绍语全删了,换成:均价一万,不讲价,非诚勿扰。然后在黑凯乐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坐在了他的位置上,“现在有什么棘手的事吗?”
外面碰巧跑进来一个小弟,留着紫色的莫西干发型,慌张地喊着:“老大,那个老泼皮又来了,点名要见你。”
麋因提起兴趣,抢在黑凯乐前开口,“那正好,把他带过来,我看看什么复杂的业务。”
很快就有个胖墩墩圆滚滚的老头儿,跟着莫西干小弟进门。他穿着华贵,神情倨傲,对着黑凯乐嘲讽,“总算见着了,见一眼黑市当家的真难啊!”
麋因拍了拍桌子,“黑市当家的在这呢,你眼睛往哪瞅?”
他神思一变,十分不可思议,“你?你这个丫头?”
麋因把背包里的护目镜掏出来戴上,淡静地说:“工作时候称职务,专业点。你有什么需求?”
“哼。”他懒得搭理,将肥壮的手臂露出,上面是一枚纤小的亮蓝色光标,“我想把这个东西除掉。”
麋因点点头,“原来是联邦老赖,上安委会黑名单了?”
黑凯乐嗤了他一声,直接开始赶人,“说了多少次,我们没有这个业务,你爱上哪上哪去!”
麋因一抬手,示意黑凯乐闭嘴,然后转向胖老头,“怎么称呼?”
“海东青。”
麋因点头,继续说:“可以接,一万星币,当场银货两讫。”
现场除了她,其余两人都惊呆了。黑凯乐只管瞠目结舌,海东青则酝酿起精鬼狡诈的表情,“哪有你们这么做买卖的?应该是预付定金,见了效果之后再付清余下的。”
“别人我不管,我就是这个规矩。”麋因抬起手腕,给他看暗网上的链接,指着上面的“均价一万,不讲价,非诚勿扰”,面无表情说,“要是干,现场支付一万,不然就走。”
海东青一甩袖子,哼了一声,“岂有此理,不讲公理!”说完掉头就走,结果还没走出办公室,看没人上来拦着自己,又灰溜溜地回来了,“那个……起码你得给我一点诚意看看吧,万一付了钱你跑了怎么办?”
麋因撩开自己袖口,露出手腕内侧一处浅淡的痕迹,隐约能看出一枚圆形的印记,“因为我自己也被烙印过,这个诚意行不行?”
“行行!”海东青喜笑颜开,慌忙上来刷了一万星币,然后眼巴巴地望着麋因。她慢条斯理转身,跟黑凯乐说:“你去机库,取一只元件过来给我。”
他十分不情愿,“我现在是你的小助理了吗?”
麋因平静地瞄了他一眼,“你的职称可以自己定,就算你想叫自己‘八臂神猿征天大元帅’也随便。”
“……我去。”他发出了一声双关的表达。
元机取来之后,麋因掏出提米科玛,把元机和电脑链接在一起,“这次没有胶囊,全靠我手动操作,加上你的数据库,应该没问题吧?”
提米科玛比了个OK的手势。元机倏然抽搐了一下,六条尖细的金属脚爪不停勾动,不时迸发出细细的电火花,惊得海东青往后一仰,惊恐地问:“这个……没问题吧?你们有经验吗?”
麋因没有犹豫,已经飞快地开始了激光敲打点刺,她的手指在方形键盘上飞速跳动,仅仅用了十来分钟,就把电子光标擦除干净了。
海东青满意地打量了半天,又跟麋因索要名片,“我就知道,黑市里面什么奇人没有,怎么可能没法擦除一个电子光标?这位高人,以后有这类的生意我还来找你啊。”
他走了之后,只剩黑着脸的黑凯乐,“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
麋因默默收拾东西,“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在闯祸!如果安委会知道了,黑市有人可以擦除他们设计的追踪光标……”
“会怎么样?他们不会放过我?”麋因抬起头,“他们现在就没有放过我。”
他气得跺脚,“那不一样!现在安委会对你只是误伤,如果他们知道了你做的事,你就要上黑名单了。”
“我觉得我早就上了黑名单了。”麋因叹息一声,莫名地说,“你有没有感觉过,我们好像一些游戏角色?我们的一切好像被设定好的?”
“……啊?”
麋因站起身,把提米科玛装回背包里,又指了指他,“比如说你和我,游戏设计者在设计我们的时候,大概就是从数据库里随便提取出一份叫‘普通NPC’的文件,各项数据随便修了修,然后我们就出厂了。”
黑凯乐直勾勾看着她,“要不然你还是要钱吧,现在这样怪恐怖的。”
她一副打算出门的模样,又嘱咐了两句,“有外快帮我答应着,均价一万。”
“你去哪?”黑凯乐现在有些担心她了,怕她此刻这种有病的模式出门会闯出祸事。
麋因心不在焉地答:“去找林凇,她要跟我断绝关系,我要刊登一封亲缘断绝书。”
离上次来啵唧电器也不是很久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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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麋因在一楼入口站了很久,仰头望着巨兽一样蹲踞在海岸边的广厦,觉得这只怪物也在低首呲牙,和自己对视。
她的指纹、工牌、一切录入信息都失效了,所以被拦在门外不许进入。
麋因一点不着急,倚靠着玻璃门,静静隔着一层屏障,望着里面的大厅,好像能看见过去十年自己的影子。她好像能看见自己拼命挤进员工电梯,沙丁鱼罐头一样的铁罐运载着这些绘图员往下,把他们一股脑塞进蚁穴般的绘图室。好像又看见了自己背着破旧的公文袋,往楼上的模型车间冲,身上都是刺鼻的喷漆味道,两旁的人纷纷捏着鼻子避让开。
她看见自己困得蔫头耷脑,梦游一样走进茶水间。看见自己背着大卷大卷的图纸,在走廊上和机械师高声争辩……这座建筑到处都有她的影子,她的生命和青春被榨出精华,用来浸润在角角落落。但是现在,啵唧电器这台庞然运转的机器,将她这颗磨损严重的小零件踢了出来。
麋因将自己的心神从回忆里抽出,抬手给楼上的林凇发了条信息:我在楼下,下来接我。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虽然不怎么样,但默契还挺高。大概只等了几分钟,林凇就快步走出玻璃大门,微带着一些诧异,但她没有说什么,径直到了麋因跟前。
“你来干什么?”
麋因比划了一下大门,“进去说。”
林凇一挑眉,但是依然替她刷卡开了门,两人乘坐着员工电梯上了楼。两人一路沉默,林凇终于忍不住了,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来干什么?不用准备八强赛啊?上一场御虫女王号被人干成渣渣,不需要加紧抢修吗?”
麋因拉开背包,掏出一瓶没有标签的玻璃瓶子,里面荡漾着琥珀色的液体。“你上次拿走的酒是好久以前的,鲁比尼又泡了一些新的。哎呀,以后你也喝不着了,我就偷出来给你,就只有这些了。”
林凇接过来噗嗤一笑,气氛忽然轻松开,她摸索着手里油腻腻的瓶子,也不禁回忆着以前的日子,“我们两个小时候偷酒喝,但是鲁比尼每次都把我绑起来打,她就是不相信你也喝了。你在她心里是个小乖乖,其实你只是不会说话而已,心里的鬼主意也不少。”
麋因也笑着说:“鲁比尼是有点傻,但她也有聪明的时候。我记得……我们七八岁的时候吧,城里掀起一股儿童教育改革的风潮,大街小巷都贴满了不许体罚的海报。我以为鲁比尼根本不会在意,结果她每次打人都把门反锁上,把我们堵在卧室里,让我们嘴里咬着棕榈芯,生怕我们喊得太大声,邻居报警抓她。”
电梯已经到达了楼层,林凇在前,先走进了走廊,一边扭过身说笑,前边忽然响起个颇为不悦的低沉嗓音:“上班时间在走廊又闹又笑的,不想干了?”
林凇立马收敛起一切表情,恭顺地跟老头低眉垂首,连声道歉。
麋因抬起头,看见来的人是吉维尔,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吉维尔也同时认出了麋因,皱了皱眉,就像没看见一样打她面前经过。
麋因忽然对着他的侧身开口:“玉丽雪华号是我的。”
他的动作一停,转身冷冷看着她,“人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你付得起责任吗?”
麋因给了他一个反问,“你呢?你付得起欺骗大众、抢夺别人劳动果实的责任吗?不对,这不叫责任,应该叫罪行。”
他忽然破防,“麋因!从我接手你的第一天,就知道你是个刺头!你别以为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就抖起来了,啵唧电器最不缺的就是有本事的人!”
麋因点点头,“你也是有本事的人,怎么设计不出来一台像样的机甲呢?”
她轻飘飘一句话,激得吉维尔大声地辩驳,“我怎么没有!我这几年……啧,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现在又不是公司的人,我不能跟你透露商业机密。”
林凇过来想缓和一下两人的气氛,“她来收拾东西的,吉维尔先生,她马上就走。”
麋因却轻轻一推,把她往后推开一段距离,从背包里取出一张折叠的信纸,然后掏出一只摆摊的小商贩用的喇叭式扬声器,喂喂了两声,巨大的嗓门通过扬声器贯通了整个走廊,还穿过了电梯井,蔓延在整个现代化纯白大厅里。
“打扰大家一下,啵唧电器的广大员工们,大家好。我是前啵唧电器的高级机械师——麋因。今天来这里的原因是:发表一则断绝亲缘的通知。林凇小姐与我一样,出身于夏娃后裔开设的夏娃育婴园,但她又跟我不一样,我惯常喜欢混吃等死,没有什么宏图志愿。林凇心气很高,一心想当名震蓝星的优秀机械师,她混得也很好,家里那点财产应该也看不上,不如就便宜我吧。本人在此声明:与林凇彻底割袍断义,从此刻开始,她与夏娃后裔再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双方从此陌路。”
一口气念完,麋因将手里的信纸一撕两半,在吉维尔看神经病的眼光下,慢悠悠收起大喇叭。她看了一眼林凇,表情已经十分明显,脸上显示着一句话:我最后能帮你的,只有这样了。
“哦对了,”麋因抬脚走之前,又故作不经意地看着吉维尔,“你这两年的设计,其实我看了,他们放到虚拟线上测试过,红桃皇后号,和……疾风猎手号对吧?怎么说呢……就,很垃圾,嗯对,真的很垃圾。”
说完她一甩头,转身就走,棕色发尾在空中甩起一条漂亮的弧线。
59. 第五十九章
麋因这次“大闹”啵唧电器,明显气着了姜苏城,他可能是当成麋因专程为针对他,才演出这样一场戏,所以他的打击报复也马上就来了。
麋因还像个街溜子一样,在川流往来的街上溜溜达达,就接到了姜灿的电话,对面人很紧张,语速飞快,“麋因,你、你别看网上的消息,要不然你再出去躲几天吧。”
麋因当时就明白了一些,这回有点经验了,她心情放松,反问:“你哥又发力了?”
姜灿长叹一声,“你干了什么啊?他这回是真的气得不轻,官网上现在到处有人出征,作势要用吐沫星子把你淹死。”
麋因却满不在乎地说:“骂吧,扒呗,我无所谓。”
姜灿那边一愣,“可是……如果放任这些言论不管,印视杯可能会以名誉受损的名头,取消你的比赛资格……”
麋因对着天翻了个白眼,“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姜灿认真思考了一下,“最快的办法是起诉那些发帖人,告他们侵犯名誉权。”
“那不是显得有点玩不起?”
姜灿又连连叹气,“我们现在处在劣势,所有办法都应该试试。”
麋因想了想,摇摇头,“不,姜苏城就相当于我们对抗的大boss,这些帖子就是他分身变出来的小怪,如果我们全部注意力都用来对付这些小怪,不是很本末倒置吗?我们应该把矛头对准姜苏城。”
姜灿一阵莫名,“那你打算怎么办?”
麋因轻轻啃着自己拇指尖,一台银亮的小飞艇打她跟前飞驰而过,艇身上的光屏反射出她的脸,在飞速前进间将她的脸拉扯变形,极为抽象。
“你替我发个帖子,以我的名义,就说机甲妲己要爆个猛料,今晚之前点赞过万,我就把玉丽雪华号的完整蓝图和数据库发上网,让大家都能copy自己的玉丽雪华号。看看姜苏城的什么反应。”
姜灿窒息了半天,发出尖锐爆鸣,“你什么?你疯了?!”
麋因把通讯器稍稍拿远,拯救自己的耳朵,“这几天我听过太多次这种感慨了,能不能换个新鲜点的问法?”
回家时时间还早,为了避免鲁比尼要她找个班上,麋因又到黑市磨蹭了一会儿。
黑凯乐看见她,就摆起一脸苦涩,“你知道今天有多少人点你吗?”
麋因对他的说法挑挑眉,“都是要擦除追踪光标的吗?不会吧,中心城有这么多老赖?”
他掏出一张烂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几行,“不止啊,这个家伙,他要定做人工器官,他想活到200岁。还有这个家伙,他要克隆身体,搞记忆复制那一套。这几个要抢劫联邦金库,想找你定制爆//破弹……我跟你说过,我们不能什么生意都做,会把自己搞死!”
麋因目光发直,盯着自己前方,但是目光没有焦点,淡漠地说:“可以,跟他们说一万星币,不讲价,先付钱。”
黑凯乐这回完全惊呆了,“有、有病就去治,你……你在发什么疯?”
麋因慢慢转头看着他,“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的样子吗?”
他又愣了半天,黑凯乐是个钢铁直男,神经很粗,现在一头雾水,搞不清楚她在讲什么。
麋因恢复成直勾勾盯着眼前的模样,麻木地说:“林凇告诉过我,我们只能将自己放到蓝星的市场上,搔首弄姿任人挑选,她以为我很清高,但其实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我已经把有的东西都拿去卖了,我卖掉了时间、才能、青春、纯真、激情、希望、健康……但可惜我太廉价了,卖到现在还是两手空空。现在只剩下道德,那不如把道德也卖了吧。”
她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阴森森的微笑,“道德可真值钱啊……”
麋因玩够了,在黑凯乐送瘟神一样的注视下,又慢吞吞游荡回了家。
门板吱呀吱呀地打开,卧室之间的走道上的灯亮着,但卧室是昏暗的。麋因正在奇怪,鲁比尼忽然从麋因的卧室里窜出来,吓了她一跳。
她冲过来,硕大炽热的手掌抓在麋因肩上,兴奋地喊:“走,今天我请客,咱们出去庆祝。”
麋因莫名其妙,“庆祝什么东西?”
“去……给你过生日。”
麋因呵地一笑,“我们从来不过生日,而且你也不知道我的生日,你从垃圾桶边上把我捡回来的。”
鲁比尼满不在乎地挥起大巴掌,砰一声拍在她背后,“那不正好吗,想哪天过就哪天过,想过就过为啥要数日子?”
麋因点点头,这种粗犷不羁的风格确实很贴鲁比尼的人设。
她是被鲁比尼推着出门的,还注意到她偷偷摸摸将一个大盒子夹带出门。那是个粉色大纸盒,包着彩纸,扎着缎带,竟然看着像个礼物。这可太稀奇了,鲁比尼是个完完全全的实用主义,麋因长这么大,从来没拥有过任何华而不实的东西。
她记得以前育婴园里有个叫梓杉的小孩,她是所有小女孩里面最漂亮的一个,脸蛋像清晨的粉茶花一样,沾着清润沁香的露珠,可惜有一只眼睛是玻璃花。她跟麋因的关系比较亲近,因为两人都有点残疾。她的性情娇憨,餐具要挑有花边的,衣服要穿缀着蕾丝的,每天早晨还要把自己烟灰色的长发编织成不同花样的发辫。
鲁比尼却很烦她,可以说两人的各种属性完全相悖,后来,梓杉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呢……
麋因没再想下去,这些回忆对她来说,更像沉重的负担,而不具备太多安抚意味。
鲁比尼竟然像模像样地找了个餐厅,离振工路有点远,好像还是个网红餐厅,泊车场都停满了,需要提前一天预订位置。麋因心里犯起嘀咕,“你……不会闯了什么祸,不敢告诉我吧?”
鲁比尼哼一声,十分不满,“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靠谱吗?今天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给你过生日。我看你最近心情不好,黑凯乐也老是跟我说,让我带你去看心理医生,开导开导你。”
麋因心烦地把餐巾扔回桌面,“黑凯乐嘴真碎,他下次再胡勒勒,你就不用客气了。”
鲁比尼哎了一声,“息怒息怒,我懂你,年轻人第一次失恋,确实要难过一阵子,以后再恋几次就习惯了。”
麋因焦躁的情绪更重,眼光中带着杀气,瞪过来一眼。鲁比尼却把那个大盒子怼过来,差点按到她脸上。
“快打开看看,你喜欢吗?”鲁比尼满脸期待,看得麋因迷雾重重,一层层解开了丝带,撕开包装纸,然后打开最终一层纸盒,人彻底沉默了……
里面是个布娃娃,像那种大型抱枕,而且缝制成人的形状,有胳膊有腿,还穿着件简单小西装。最奇葩的是,布娃娃脸上彩印着靳京的脸,呈现出的效果既惊悚又搞笑。
鲁比尼不太好意思地开口,“那个……我知道,你还是挺舍不得那个小白脸的,我本来想把他弄回来,但是那小子跑得挺快,一时我也找不着他,只能做了个替代品,你先玩着,我肯定继续找,绑也绑回来给你。”
麋因低垂着头看着,其实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眼前的东西,而是全集中在脑子里。
鲁比尼确实不算是个合格家长,甚至监护人的角色当得非常糟糕,但是她却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真心实意对待自己的人,她没有任何私心,心甘情愿地为了夏娃一脉付出了一辈子,捧着一腔赤诚,不求任何的回报。难道她就不值得一些美好的生活吗?
麋因感觉眼眶里湿润且炙热,瞬间布娃娃上已经润开了几点泪渍。她在瞬间觉得心境开阔了很多,这些天乱糟糟的思绪也清晰起来,低哑地说:“我错了,我不是两手空空,一无所有的,这个世界上有人爱我,虽然爱的方式非常稚拙,甚至抽象,但是非常纯粹,大部分人都没有这种纯粹的爱。”
鲁比尼听不懂她文绉绉的话,但是看她感动得够呛,又连忙安慰了几句,“你喜欢就好,定做的店家也说现在小姑娘都喜欢这种玩意儿,反正我是不懂。”
麋因抹了两下眼角的湿润,转了个话题,“我们不参赛了鲁比尼,我们只有两个人,是不可能对抗整个中心城的,我看还是猥琐发育吧。我不要冠军了,我有你就行,我就当个庸庸碌碌的小工蜂,赚几个散碎银子,我们守着黑市活下去,好不好?”
她含着温暖的笑意,等着鲁比尼回答,但是她那张赤红的脸上却是呆滞的。麋因慢了半拍,目光缓慢上移,看见她肉墩墩的额心中间有一个小伤口,圆孔形的破溃里正流下一线殷红。
第二枪射穿了桌面,将整张小方桌震成两截,上面的杯盘舞蹈般跳起,震落在地碎成惨烈的交响曲。第三枪和第四枪前后而至,打在走道上,将地板裂起一片,仿佛一只大脚怪狂奔而过。
麋因被自己的本能拽起来,扑到身后一块花岗岩装饰石板后,她思绪全乱了,耳边莫名听到汹涌的鼓声,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心跳。
爆裂的枪声还在继续,整个餐厅充满了惨叫,人群或者抱头鼠窜,或者装死躲在桌面下。麋因贴着冷冰冰的石板,稍稍露出一只眼睛,看见不远处鲁比尼的身体缓慢前倾,因为餐桌已经散了,她一头扎到了地板上,脸被撞得偏移变形,壮硕的身体拱起,茫然的眼睛无神地看了过来。
麋因感觉自己没有意义地瞪大眼睛,眼角都要瞪裂了,血液的狂涌声、粗重的呼吸声、末世般的环境音一股脑灌进耳道,让她眼前发黑,无法思考,人差点昏厥过去。
不知道多久,枪声结束,街面上远远响起慌张的警笛。狼藉的餐厅里满地爬行着血迹斑斑的人,他们大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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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被吓傻了,失去说话的功能,只剩下张着嘴狂叫。有两三个倒霉蛋不幸被流弹击中,这种制式的武器威力很大,表面上只是一个细细的小创口,其实里面的血肉已经被爆破成稀烂。
麋因缓慢地站起身,走到鲁比尼身侧,她的脑浆已经从创口里流了一地,白花花与浓浊的殷红混杂在一起,很快湿透了身上的灰蓝色风衣。
黑凯乐凌晨3点到执行局把人接了出来,按照平常的规矩,他是不应该在联邦系统前露面的,但是现在的情况非常特殊,除了他,已经没有人能出面应付。
交接麋因的安委会官员跟他轻声交代,“她什么都没说,应该是创伤后遗症,你看看,找心理医生吧。”
黑凯乐伸手把麋因揽在身前,粗声粗气地问:“有一具尸体是我们的,我要领走。”
对方将脸一板,“那不行,这是重大案件,肯定要惊动10人议会,安委会也会全程监督,所有的尸体我们都要统一保管调查。”
黑凯乐没跟他废话,掏出一叠星钞,迅速塞进对方的怀里,脸上挂起暧昧的笑,“有胆子在中心城持枪乱射,肯定是与议会有关,追来追去追踪到最后也就是不了了之,给我们行个方便吧长官。”
“胡说什么呢你?”对方呵斥了一句,但脸上的表情并不紧张,更像一句笑骂,他一手轻轻摸到内袋里钞票的凸起,含混地嘀咕一声,“拿走吧,低调点。”
黑凯乐又随便应酬两句,揽着麋因走到街角阴影里,交代了几句给两个等待着的小混混,又塞给他们一叠星钞,让他们去后门认领遗体。
麋因全程都非常安静,一声不发,搞得黑凯乐毛毛的,他只能笨拙地安抚了几句,“现在不是丧的时候啊,后事还要你安排呢。”
麋因的眼珠干涩地滚动了几下,木偶一样看向他,幽魂般艰涩地说:“17枪,开了17枪,不是职业狙击手……但是第一枪就精准穿过了鲁比尼的额心,奇怪……”
黑凯乐被她森亮阴寒的目光盯得心慌,而且现在的地点也不是聊这些的时候,“回去再说,等老克的尸检结果出来……”
老克就是黑市牙科诊所的一把手,黑市里的牙医非常有身份,因为许多不好去医院解决的外伤,都会去找牙医缝合。两人回了黑市,天已经隐隐要亮了,黑凯乐知道,绝对不可能要麋因回去睡觉,等天亮再来,干脆堵着门砰砰猛敲,把老克折腾起来了。
“谁呀?催命啊!”老克果然心情坏透,披着件白大褂,穿着大裤衩就出来了,看见麋因瞬间愣住,“当家的,大晚上干什么?”
黑凯乐嫌他话多,粗手粗脚地一推,把老头怼进屋,又补了一脚,“你当家的有活儿给你,赶紧穿好衣服,醒醒盹儿出来!”
等看见了鲁比尼的裹尸袋,老克吓得一哆嗦,“怎、怎么回事?鲁比尼怎么……”
黑凯乐又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子,“你又不瞎,眼睛不会看吗?少说话,查查有没有什么线索。”
老克手脚利索,动作很快,虽然人有点蒙,但是常年历练出的本事几乎出于本能。他迅速检查过鲁比尼的尸体,端着一只搪瓷盘子出来,里面随着走动发出零星几声滚动。
“致死因素就是一枪爆头,是佣兵团专用的曳光□□,配毒刺型狙击步//枪。”
黑凯乐赶紧说:“不一定是佣兵团干的,佣兵团很难进城,而且他们接的都是护卫商队的活儿,不可能接刺杀,还是在中心城……”
“我知道。”麋因冷淡地说了一声,她伸手从搪瓷盘里捏起那枚子弹,也不顾自己沾了满手的血和脑浆,静静打量了半天。
黑凯乐又忍不住说:“刚才我和那个条子说的都是真话,这种事必然跟议会有关,但是鲁比尼一个混杂种,她能惹着谁?”
麋因心情沉重,嗓子发堵,放下子弹喃喃自语,“可能是詹雪,他一心想消灭我,但是他肯定会找职业狙击手,不可能误杀鲁比尼。可能是司澄或姜苏城其中一个,因为我威胁今晚要曝光玉丽雪华号的图纸,不过……姜苏城应该没有这个胆子。司澄背景干净,应该也不会做这种事,他会先联络中间人,说服我才对。难道是离珈?可他更没有理由了……”
黑凯乐慢吞吞地开口,“你有没有想过,真相可能完全是另一回事?这种程度的械斗,在中心城不是第一回,高层之间的权利斗争是很血腥的,议会里那些老爷们弹弹舌尖,动动手指,下面的人就是你死我活,诡计阴谋层层嵌套。或许,今天这件事根本不是冲你来的,你们只是被牵扯进来的。”
“你这么想的?”麋因又看了一眼搪瓷盘,忽然身心俱疲,连眼皮也支棱不起来,甚至站着都很勉强,“或许是,但是我依然觉得,第一枪将鲁比尼爆头,这不像巧合。”
60. 第六十章
鲁比尼的葬礼非常低调,只有麋因和林凇两个人,加上一个黑凯乐匆匆料理了。
骨灰就放在陵园的骨灰塔上,靠着贝尔的小方格摆放在一起。
麋因站在高耸的骨灰塔下,仰起头看着层层叠叠的烛火,随着气流微微摇曳,神情难免恍惚起来。不久之前,她还有贝尔老师和鲁比尼,生活虽然很不如意,但是非常稳定,稳到一成不变似乎会永远这么下去。现在一夕之间全部都变了,竟然落得个形单影只,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林凇走过来低声跟她耳语几句,“现在情况很不明朗,危不危险也不好说,我看你最好出去躲躲吧。”
麋因没做声,林凇又说:“我虽然混得也不说多好,但也有点人脉,你还记得梓杉吗?”
麋因终于有了反应,“你和她有联系?”
林凇一点头,“梓杉比我们强点,混到星盟去了,现在经营一条星际旅游线路,在当导游。我替你联系一下,报个长途旅游团,你去星盟躲躲。”
麋因现在心如死灰,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失魂落魄地答应了。
她回到振工路集体宿舍,屋里昏暗暗的十分压抑,静悄悄没有一点声息。推开卧室门,看见阿布已经电能耗尽,面朝下倒在地上。麋因过去把它架起来安置在充电支架上,自己慢吞吞地打了个包,只带了几件旧衣服,几块电池块。再把冰箱里剩下的营养膏凝胶塞进包里,加上提米科玛的盒型电脑,轻身上阵地出发了。
经过隔壁靳京的住所时,她脚底一停,看着圆形小窗,然后扭过头跟黑凯乐留了条信息:“帮我把宿舍退了,里面的东西你捡一捡,不需要的就扔掉。”
她在中心站港口的跃迁机登陆点遭到了过分热情的对待,接头人也是混血种,但模样很漂亮精致,一双水光氤氲的大眼睛镶嵌在灰白色的脸上,眼珠极大而眼白极小,上来操着十分流利的蓝星官话说:“您就是麋因小姐吧?梓杉都安排好了,您直接上船就行。”
麋因点点头,身后跟着乖乖的阿布。
“哎……”接头人有点迟疑,“您要带着机器人管家吗?它要付半价船票。”
麋因漫不经心地说:“我会给它补票。”
对方看着还是有顾虑,“呃,可是我替您定的是间单人睡眠舱……”
麋因迷惑地看着她,“我可以和阿布挤一间。”
“啊?梓杉说您是夏娃家族的族长,要按照贵妇的待遇好好服务您,我还以为这趟安排怠慢了您呢。”
麋因光剩下莫名其妙,带着阿布跟随着人群慢慢上了跃迁机。
目前为止,星际旅行已经不算很奢侈的游戏,但是安全性不是百分百保证,舒适性也不怎么样,所以乐于参加的人不多,大部分是去星盟出差的商务人士。
麋因检索着自己的船票,找到了自己的单人睡眠舱。这地方比她想象中的要宽敞舒适,大约是个五六平方的空间,整个舱室就是一张大床,大概属于一等舱了。
她直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等着有船员过来找自己补票。期间睡着了,再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阿布胸口上,一人一机紧紧依偎着。麋因微微转了个身,她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为什么要起床?起床干什么?有什么意义?
于是她就这么一躺睡了很久,醒了就睡,睡了再醒,直到连阿布都看不下去了,坐起来提醒她:“你再不去出去找点东西吃,会饿昏过去噢!你本来就没有多少脂肪储存拿来消耗。”
麋因堵上耳朵,又翻了个身,听见入口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有人经过,说的不知道是什么语言,反正不是蓝星话。
她总算坐起来穿上鞋子,结果一开门竟然看见一只白色餐盘放在门口的地上,每个小凹陷里都摆放着一块单独包装的食物块。
麋因奇怪地捡起来,左右看了看,走道上空空荡荡没有人。她回到床边,打开了一只包装,透明的玻璃纸里面是一块小兔子形状的软膏,下面插着一只小小的塑料叉子。她捏起来看了半天,咬了一口默默地鼓着腮咀嚼。
原本不知道饿,但第一口滑进喉咙后,仿佛是断链的胃又上线了,她两三口狼吞虎咽地把食物块吃掉,感觉自己死人微活了过来,才闷闷地问身后的阿布,“我们现在到哪了?”
“下一站目的地是星梭中转站,目前行到路途中间,估计还有两天。”
麋因打开通讯器,想链接上跃迁机的网络端,下载张星图看看自己的位置,屏幕上忽然一花,整艘船体传来一个轻微的凝滞感。这种感觉极其微弱,没有引起任何波澜,但是麋因站了起来,有点紧张,“你感觉到了吗?”
阿布呃了一声,“我是家庭医生型机器人,这个问题有点超过我的功能范畴了。”
它不合时宜的打趣没有感染到麋因,她继续紧张地凝视着周围环境,眼珠小角度地转动着,“那是个强制登录反射,应该是登录港有未知飞行器强行滑进插槽,也就是说,这台跃迁机被强制登录了。”
阿布依照着她的思维继续说下去,“强制登录?除了星盗还有谁会强制登录别人的船?”
麋因将背包带上,轻轻开门出去,周围一切如常。她到了公共观景台,头顶是播放着不同虚拟生态风景的穹顶,四周是不同种族的游客,麋因的眼光在人群里穿过,小心地追踪打量,忽然将眼光定住,关注着某个方向。
她看的是个蓝星女人,看起来跟自己年纪差不多,但穿的比较夸张而华丽,灰褐色长发梳成复杂的发辫,像一条浓重的烟尘般随着躯干甩动,一字领露出两边圆润的肩头,由肩至颈侧有两团对称的野玫瑰刺青。最特别的是她脸上戴着只眼罩,将右眼遮挡起来。
麋因小心地接近过去,看到那个女孩子慢慢地在人群里穿梭,而且她看起来……还有意往人多的地方去。很快麋因就知道了她的用意,她的手轻巧灵敏地钻进了一个幻影族的腰包,两根尖细的手指头夹到了什么,迅速钻回了自己的腰包里,整个过程快如残影,麋因根本没看清她偷了什么。
但想糊弄一个幻影族还是很难的,那个女孩刚一转身,一只壮硕的灰白色大手从身后猛地抓来,铁钳一样捏住了她的手腕。幻影族招牌式的四只眼睛轮番眨动,凶狠地瞪着她,冰冷地吐出一串听不懂的话。
那个女孩起先装作听不懂,把两手一摊。幻影族忽然戴上了一只小巧装置,他在话筒后扭了扭一枚旋钮,将他的语言翻译成了磕磕巴巴的蓝星话:
“小偷!还给我,不然,打死你!”
不管对方是不是熟人,看在大家都是蓝星人的份上,麋因觉得自己应该上去将场面圆一圆。可她刚上前一步,女孩忽然变脸,她从懵懂的模样变成一脸不屑的讥笑,飞速撩开裙摆,从大腿上藏得枪套拔出电子铳,直直怼在幻影族的脸上,嘴里也吐出流利的星盟官话:
“你说错了,我不是小偷,是强盗。”
他还在呆滞,从观景大厅的几个角落同时响起枪声和粗鲁的爆吼:“打劫!这条船已经被黑寡妇星盗团接管了,所有人抱头蹲下!”
电子铳的威力不算很大,不过那几枪也打碎了头顶的巨型虚拟光屏,刚才美轮美奂的自然风光消失了,无数碎片暴雪一样扑簌簌落下,伴随着不同嗓音发出的尖叫。
身边的游客全部抱头蹲下,麋因慢了一步,身边忽然扑过来一个影子,按着她的背愣是把她按着蹲了下来。麋因诧异地一转头,看见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女人?她身材高挑,穿了件蓝星星域站的旅游纪念衫,脸上模模糊糊,带着一只虚拟成像面具,这种一般是小孩子的玩具,看起来奇奇怪怪的。
“你……”麋因还没想好说点什么,从远远的另一头,一个星盗团成员就扯起嗓子吼了一声:
“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老实点别耍花样,要是等我搜出来……哼!”
一般的游客都老老实实照着做,纷纷把钱币和钞票、还有珠宝晶石丢进经过面前的口袋。路过一个高大粗壮的莽山族时,他比较野蛮,朝着星盗张牙舞爪,引起了一阵骚动。
负责收钱的人可能也是蓝星人,麋因看得不太清晰,因为她穿了件带兜帽的罩衫,脸部完全隐没进一团阴影里,应该也戴着某种虚拟投影面具,但更高级些。她肤色更深,像是砂岩一样粗糙的土褐色,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大片大片白色刺青,看着野性十足。
莽山族怒吼着扑上来时,她丝毫没有慌乱,抽出腰带上横别的一条金属柄,当空一震亮出一条激光长鞭,兜头盖脸一顿狂抽,打得那个莽山族鲜血直飚。第一鞭他的鼻孔就破裂了,第二鞭正中眉眼,将眼角撕开一条豁口,瞬间这只巨兽般的野人就老实了,抱着头呜呜地躲避。
打够了,她又把左手的口袋递过来,沙哑的嗓子悠然说:“给钱。”
之后所有游客都老老实实地交了钱,即使那些高贵的幻影族大爷,也只能敢怒不敢言,气哄哄地把自己的钱袋丢进口袋。
人终于来了麋因身前,口袋晃了晃,“给钱。”
麋因抬起头,和兜帽下的一团阴影对视,她没有害怕,自以为很幽默地用蓝星话说:“没钱,看不出来我是个穷×吗?”
“哎哎——”身边的女人赶紧按住她,手在怀里掏了掏,抓出来一把星币扔进口袋,“我替她付了,她真的没有现钞,她是个贫穷的机械师而已。”
这个女人的声音也很奇特,电子音风格比麋因还重,应该也戴了某种变声装置。
星盗没有什么表示,只是静静低头注视着麋因,半天抬头跟远处的同伴哟嚯了一声,“这有个硬茬子,过来玩一玩?”
过来的是那个独眼的漂亮女人,她一手绕着自己烟灰色的发尾玩,一手飞快旋转着手里的电子铳,瞥了一眼蹲在下面的麋因,啧啧两声,轻佻地开口,“蓝星的女人真少见啊,我好像还缺个压寨夫人,要不然带回去慢慢玩?”
周围响起几声粗蛮的笑声,麋因跟着啧了一声,“你的性向什么时候变了?你不应该要个压寨的相公吗?”
梓杉忽然掀开眼罩,将那枚玻璃花眼珠亮出了刹那,冲着麋因做了个鬼脸。麋因顺势站起身,跟在她身侧,两人一路往前。
麋因哼了一声,“林凇还跟我说你在经营星际旅游线路?你就是这么经营的?干得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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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杉满不在乎她的讥讽,“优胜劣汰从来如此,不管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你还没习惯吗?”
麋因有些诧异,“当初鲁比尼也不是这样教育我们的啊。”
梓杉依然懒洋洋,含含糊糊说:“所以说,事教人一教就会嘛。”
两人毕竟好多年没见过了,一时有点尴尬,而且看麋因抿起嘴唇,欲言又止的样子,明显心有芥蒂,梓杉发出热情的邀请,“好不容易来一趟,去我们总部坐一坐?”
麋因抬起眼,“你是说,去你们的贼窝里看看?”
“对,你有意见?”
“没有,挺好的。”麋因脑子里还在思考,脚底一转方向,又回到了刚才自己蹲着的位置,看着刚才身边神神秘秘的女人,“走了,你还要藏到什么时候?”
“她”仰着头期期艾艾,“啊?什么?”
麋因偷偷磨了磨后槽牙,“我说,难道你还真的要跟团去旅游吗?靳——京——?”
他听到自己名字,立马老老实实站起身,把脸上玩具面具摘掉,穿着搞笑的旅游纪念衫。更好笑的是,为了方便伪装,他把金色中长发扎了两个小揪揪,散发全部绑在头顶,还用好几只小发卡别住碎发。一边蹑手蹑脚地跟着,一边默默把自己满头的小卡子揪下来。
梓杉看见他们两个回来,眯眼在两人之间扫视了一圈,冲着麋因吹了声短哨,“这什么情况啊?你逃,他追?你们两个都插翅难飞?”
麋因厌恶地睨了她一眼,“怎么,连星际联盟也流行起来竖屏短剧了?我懂了,最后统治世界的不是金眼瑞亚人,也不是夏娃,是低俗!”
“别生气嘛。”梓杉上来搂住她的肩膀,没个正型,抬起脸冲四面的同伙吹了声响哨,大喊,“扯呼扯呼!”
周围也响起了一声声的回应,那些星盗像一群大猴子一样,纷纷拉扯着自己装钱的口袋,快活地跳起,拉扯着天棚上顺下的绳索,一个个手脚轻巧灵敏,没多大一会儿就纷纷撤出了观景大厅。
跟麋因之前料想的一样,她们的船卡在跃迁机一侧的泊位,因为不是规范程序入港,是用前端一柄大钢钳硬卡进滑槽,留下一道十分狰狞的痕迹。梓杉看麋因眼光一瞥,就露出轻微的鄙夷,叹着气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嫌这个活儿做得粗糙。但是我们又不是来干活儿的,我们是来抢劫的!”
麋因淡淡地说:“要是我来,我能干得更好。”
“这我信,不然……你也入伙呗,我们星盗团好久没有新鲜血液了。”其实梓杉没有多认真,她只是在说笑。但麋因认真地回答:“我不当星盗。”
气氛一时又冷淡了一些,显出了麋因身边气哄哄的靳京,他就像只闹脾气的小狗,抱着自己两膝,团在角落里呼哧呼哧生着闷气。麋因又没忍住叹息一声,看来不得不和他谈一谈,“你怎么在这?”
看到她终于问自己了,靳京重重哼一声,把脸转过去,但是又不能一直盯着船舱,最后还是得微微转过来,用眼角扫视着她,“你、你单方面地要跟我分手,连解释的余地都没给我!你把我扔了!可是我、我又不敢来找你,你一定会再赶我走的。所以我就……”
“你就偷偷跟着我,跟到了星盟?”麋因连连叹气,头痛地捂着脑壳,忽然发现另一边梓杉几个人都在看戏,人人两眼发光,一副围观吃瓜的样子。
麋因干咳了一声,“我不会跟你道歉。”
他又一哼,“小气鬼!傲娇鬼!”
梓杉笑得脸都酸了,连声啧啧,“奥哟,星盗的日子枯燥又无聊,你们一定是故事之神下凡来拯救我们的吧!”
麋因气得敲着舱壁,“放我下车,不对,下船,我后悔了。”
“后悔也来不及了,因为我们已经到了。”梓杉一推遥控杆,小飞行器一个俯冲,眼前的情景立马从黝黑无垠的虚无,变成了一副巨大繁忙的港口图卷。中央的那颗人造核心是赤红色,表面的材质不是泥土也不是金属,反而像某种硬塑胶。围绕着中央的人造磁场,周围有一圈圈缓慢旋转的悬臂与钢梁结构,好像一架庞然而精密的三维艺术装饰。
麋因看得出神,“你们的贼窝比我想的好哇,这么大一个人造太空城,需要抢多少艘船才能回本?”
梓杉的表情有些冷淡,她潇洒利索地操作入港,小飞行器流畅地卡进宛如玩具支架的几条横梁。几个长相奇丑的小魔星,还有幼年蜂民赶紧捧着充气气垫,或者踮脚用的悬梯跑过来,外圈还有一群奴仆般的外星流民举手欢呼着,热烈欢迎星盗团归来。
麋因站在门口发愣,“这些,是、是什么?”
梓杉推了她一把,示意她别堵在门口,赶紧下船,嘴上胡乱回答:“贼窝里还能有什么,小弟呗。”
麋因的困惑更重,站在硬实的赤红胶泥地面上四处张望,“小弟?我看是奴隶吧。”
靳京也同样奇怪,喃喃地问:“我从来没见过用小魔星当奴隶的,他们普遍没什么智力,还喜欢咬人,能干什么?”
梓杉走到两人面前,一脚踹开了一个挡路的小魔星,将双手摊开,快乐地喊:“欢迎来到星乐港!”
61. 第六十一章
这地方跟麋因想象中的贼窝完全不同,穿过了赤红色荒凉的港口,沿着青灰色小路一直往前,尽头是个绿洲似的小花园,地上栽了零星几颗胶质的外星植物,还有几颗类似满天星的小花。
奇怪的房屋结构像个金属大海螺,蜿蜒的屋脊一点都不符合现代建筑学。屋里到处扔着软垫,好像……到了一个卖床上用品的家居店铺。几个星盗一回家就躺了满地,随便捡了一个垫子抱住,没有形状地瘫在地上。
梓杉拍了拍麋因,“我让那些东西准备晚饭,今天晚上我们大吃大喝,不醉不归哈。”
麋因抬手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应该是蓝星时间晚上7点了,但是外面的光景晴朗灿烂,跟正中午一般,按说在人造太空港模拟早晚时间变化,是非常容易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地方好像全天日照。
等到身侧一个星盗摘掉了兜帽罩衫,麋因似乎明白了,刚才在跃迁机上猛抽莽山族的那个人原来是个幻影族,兜帽下的脸上有四只银白瞳仁的眼睛,不过她跟一般的苍白幻影族不同,她的肤色很深,皮肤也不同于同类的光滑如瓷,而是沙子般粗糙,看来她也是个混血种。
发现麋因在偷看自己,她自如地做了个自我介绍,“我,阿桑。”
麋因有点尴尬,“你好。”
梓杉过来伸臂搂着麋因,给她简单介绍了一遍自己的同伴,“这是阿桑,她是个混血的幻影族,她身上功夫最好。那个是赫拉,她是个海妖。”
麋因眉头一皱,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是个什么?”
赫拉浑身发青,体表总是滑腻腻湿漉漉的,露出的皮肤表面有几块橘子瓣一样的鳞片痕迹。她没有头发,头皮上连接着几捆软绵绵触须般的生物组织,闻声笨拙地张开嘴,露出口腔里粉艳艳的颜色,“我是赫拉,我是个海妖。”
她从麋因震惊的表情前经过,梓杉看她走了,才凑到麋因耳边低语,“其实她是混血海克族,但是她讨厌自己的出身,宁愿我们叫她海妖。”
麋因在心里咀嚼了几句,这些星盗大部分都是星际混血,不过也对,谁家正经出身的好人会出来当星盗?这十足是刀口舔血的勾当……
靳京一直贴着她,现在毕竟是在别人地盘上,有什么内部矛盾都暂时放下了,他悄悄地问:“是吃一顿就走,还是叙两天旧再走?要是对方太热情了,非要我们入伙呢?”
麋因转动着眼珠瞄了他一眼,嘴唇蠕动着回答:“那是我的青梅,不是什么敌蜜,她不会强迫我。”
靳京眼珠也咕噜噜转动了两圈,喃喃:“慕含还是我的竹马呢……”
晚饭非常丰盛,也确实如梓杉说的,一圈人大吃大喝,气氛热烈。而且她们很多都是异族混血,根本不讲究什么餐桌礼仪,直接上手用牙齿撕扯,只有阿桑这半个幻影族举止比较文雅,用小银叉和一柄餐刀,慢条斯理地切割着盘子里的食物。
麋因托着下巴,困惑地研究着面前盘子里的东西,看上去应该是一团肉,但柔软馥郁,介于肌肉和脂肪之间,外皮极薄,里面没有骨头。梓杉看她和靳京光顾着看,却不动手,调侃地问:“怎么了,怕我下毒啊?”
麋因摇摇头,戳了下那团肉,看着它上下弹动,“这是什么?”
体型高壮的赫拉直接伸手,从她面前把肉团抓起来,一撕两半,三两口炫进嘴里,但没有什么油脂流出来。
梓杉淡定地回答:“人造肉呗,没见过吗?”
麋因好奇地追问:“它是怎么做的?”
梓杉打了个响指,把一个小魔怪叫过来,跟他吩咐几声,“再去端两盘3号人造肉过来。”
他叽叽喳喳地跑了,一会儿揣了几颗胶囊状的小东西来,他用一只小板凳踮脚,拉开了墙上的一只仿佛电烤箱一样的器具,把胶囊丢进去,然后关上门旋转了旋钮,大概仅仅几秒钟,空气中隐约一声砰,烤箱被微微撑开了一点,小魔怪又踩在小板凳上,掏出了几团膨胀开的肉团,一块块装进空盘里。
麋因大为惊奇,“这是近几年流行起来的吗?”
梓杉唔一声,“是金眼瑞亚人的技术,不太流行。”
看她似乎吞吞吐吐总是不愿一次性说清,麋因更奇怪了,“那成本高吗?”
梓杉懒洋洋地笑了,“很便宜,瑞亚人最底层的穷人才吃这东西。瑞亚人是星盟里最阔绰的种族了,他们就没有饿肚子的。”
“那不是很好嘛,如果我能把配方带回蓝星,也可以彻底消灭饥荒的问题。”麋因挺兴奋的,自己也尝了一点点,味道说不上多好,甚至有点奇怪,但也不坏,比营养膏和食物块好点。
“呵呵。”梓杉忽然没忍住,笑得一脸讥讽,“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难道蓝星自己解决不了饥荒吗?蓝星自己产生的食物,其实足够养活目前所有蓝星人,而且还是溢出的。明明就是联邦议会不希望解决,他们故意构造出现在的系统体制,方便自己稳坐金字塔尖,不停吸纳绝大部分的财富。就算你解决了所有人吃饭的问题,他们还是能从其它方面拿捏住其它阶层,人不是只有一个弱点。”
麋因狐疑地瞧着她,“其它方面是什么?比如说呢?”
梓杉一耸肩,随口说:“比如寿命,时间。”
麋因默默看着她,她是希望自己多年不见的小青梅能说一点自己的经历,但是如果她一直含混着转移重点,麋因也不好再追问。
梓杉一扭头,莫名失神地盯着门口的方向,茫然问身边的同伴,“港口是不是应该有商船靠岸了?”
众人惊奇,赫拉粗声粗气地回问:“你傻了吧,咱们这怎么会有商船靠岸?”
阿桑忽然转向麋因问:“你这一趟打算去什么地方?”
梓杉也起了好奇心,“对啊,你不会真的要跟团旅游吧?”
麋因搁下了叉子,正经地问:“我想去逆世界星环的话,怎么走?”
所有人都一愣,就连赫拉都放下了手里的食物,用一条餐巾布擦了擦手,对着麋因竖了个拇指,然后磕磕巴巴地跟梓杉说:“你朋友,是这个,真勇敢。”
梓杉尴尬地咳了一声,“你要去逆世界干什么?我这些年确实接过几单保护商团去逆世界的任务,但都是单程,那地方有去没有回的!”
麋因嗫喏了一下,“我要去找夏娃。”
梓杉的反应先是幽默地高声笑了,之后意识到她是认真的,于是不自然地收敛起了笑容,严肃地问:“你是来真的吗?”
麋因一耸肩,“我不能为了一个玩笑,千万里之遥跑过来吧?”
“谁跟你说的,夏娃在逆世界?”
“鲁比尼。在我继承家主位置的那天晚上,鲁比尼把一切遗产交给我,外加一条秘密,她说夏娃去了逆世界星环。”
梓杉明显对鲁比尼没什么感情,她毕竟很小就离开了家,听了麋因的叙述之后更加不以为意,“鲁比尼只是个管家!她当年在女仆团里的地位也没有很高,是因为人都死完了,才轮到她出头。她甚至没上过什么学,连基础机械理论都搞不清,她说一嘴夏娃在逆世界星环,你就要舍生忘死地赶过去吗?”
麋因沉默了半天,“鲁比尼死了。”
“啊?”梓杉又一愣,她也没有什么伤心之感,干巴巴地说,“她的使命就是找个人,把族长的位置传承下去,现在使命完成了,也算……寿终正寝。”
麋因顿了顿,“可她是被人打死的。”
梓杉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笨嘴拙舌,“……姐妹,我……如果你需要有人帮你一起报仇,我可以跑一趟。”
麋因烦闷地摇摇头,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了一件事情,“对了,你也是星盗,你知道最近有一伙星盗接了蓝星人的委托,到蓝星的星域终端绑架了一群蜂民幼崽吗?”
梓杉皱起眉,“有这回事吗?那这件事做得很低调啊,我没有听过什么风声。大部分星盗团都有上线的,我可以打听打听,如果你给我一点关于他们上线的消息就更好了,比如蓝星是通过谁的关系雇佣的星盗团。”
麋因大为惊奇,“星盗团都有上线?那你们的上线是谁?”
像是在回应她的这句话,小屋外的港口传来一阵沉闷悠长的鸣笛声,仿佛几十几百个蒸汽炉同时鸣叫,淹没了一切的声响。桌边的星盗们马上变了脸色,一个个跳起来收拾着自己身上的衣着,努力在最短时间内把自己整理得光鲜一些。
麋因和靳京已经看呆了,门口传来了一阵粗重的脚步声,然后是一个十分傲慢的腔调,他说着麋因听不懂的语言,发音复杂而轻快,连串的爆破音不停从舌尖吐出,跟机关//枪一样。话音没落地,他的人也出现在屋里,是个金眼瑞亚人,一身蓝色皮肤,穿着十分华丽,身上应该是一套军服,两边肩膀上戴着金灿灿的夸张肩徽,胸前还有十分繁琐的金色流苏装饰。
他看到麋因和靳京,稍稍挑起眉尾,似乎不太满意看到有外人在。
梓杉赶紧过来,恭恭敬敬地说了句星盟官话,对方又之分傲慢地回了几个词。由于麋因没戴语言转换器,全程没听懂他们说的是什么,但很快她就从行动上看出来了。
黑寡妇星盗团将所有的财物搬出来,呈现在这位瑞亚人面前,各种钱币和钞票堆成小山,珍珠宝石另堆了一堆,还有几枚化石一样的蛋,里面大概是某种星际宠物。
瑞亚人摆了摆手,他身后又出现了几个人,快速而高效地清点了所有钱物。有人负责点钞,有人负责察验珠宝,他们快速计算,最后在那位瑞亚人耳边说了几句。
他有些不满,冲着梓杉比划了两根手指。她咬着自己唇角,轻巧流利地用星盟官话答了几句,对方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发言,还是那种傲慢油滑的腔调说了两句短句。梓杉忽然有些急了,她切换了蓝星话。也可能是急出了母语:
“我知道还差2千斯通,但是眼前就这么多,而且你们提前了两天来,再干一票就够了!”
瑞亚族大老爷看了看她,眼光往后飘,逐一打量着那些星盗成员,最后眼光落在阿桑身上,懒散地抬手指了指她,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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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杉立马拧起眉,十分抗拒地反驳了一句。
瑞亚人没有再废话,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小巧的遥控器,他旋转了上面的某个旋钮,阿桑忽然浑身抽搐了一下,霎时间就跟疯了一样,四肢着地,狗一样汪了一声,还做出到处嗅嗅的动作,围着梓杉开始笨拙地绕圈圈。
气氛霎时降入冰点,梓杉气得发狂,冲上来就要暴揍那个瑞亚人。但他轻飘飘抬手,对她显示了一下掌心的遥控器,梓杉像中枪一样失去了所有反抗的气势,失魂落魄站在那里。
“呃……”麋因看了半天,凭着自己的揣测问,“他的意思是,这个月的份子钱没交够,所以要……肉偿?”
梓杉十分羞耻地扭过头,轻点了点下颌。
麋因站起身,走到瑞亚人身前,“我跟你走,我去偿。”
梓杉震惊地抬头,“你疯了?”
靳京坐在桌边,也问了她一声,“对啊我也想问,你疯了?”
瑞亚人看了她一眼,捋着自己唇上端的红色小油胡,懒洋洋说了句什么。梓杉冲麋因摇摇头,“别想了,他说你不值2千斯通。”
麋因将手一摊,惊诧地说:“我不信,你再翻译一遍!”
靳京叹了口气,慢慢站起身,“那再加上我,我们两个够值了吧?”
他这回的操作麋因就看不懂了,她歪过头瞅着他,“你在干什么?”
他苦笑一下,摊了摊手,“还能干什么,在陪你发疯啊。”
瑞亚人大老爷又抬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依然指着阿桑,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麋因哼地叉腰,摆出茶壶的姿态冲着他说:“一点儿也不识货,让你见识一下。看!”
她从口袋里掏出纯白色的种子,攥在手心举高到他面前。瑞亚人眯眼一扫,然后抢过来扔在地上,弹了两弹咕噜噜滚出老远……
麋因木呆呆扭头,眼光追随着滚到墙角的种子,气哼哼追过去,自己捡起来装回口袋里。
梓杉在她身后无奈地说:“这些人是替那位大人收账的,他们本来就不识货,只认识钞票和宝石。”
麋因气鼓鼓地自己走回来,又进口袋去掏,“行吧,那这个总认识吧!”
那人对她掏出来的东西完全没兴趣,但眼光随意一扫,忽然神情就变了,金色的眼睛微微睁大,身体轻轻一个颤栗。麋因手里的东西是一枚家徽,有些像个花体字大写A。
梓杉又无奈地吐槽了她几句,“有夏娃的徽章你倒是早点掏啊,刚才拿出来就没有那么些事了……”
麋因装回口袋里,一边尴尬地低声解释,“刚才我真的没反应过来。”
这回瑞亚人的态度大转变,客客气气地把麋因和靳京邀请上船。梓杉送了一段,将他们送到港口。麋因老远就开始肃穆起来,她看见了一幢庞然到很难形容的轮廓,就像一只黝黑的巨兽蹲伏在港口。船身上精密排列的组件起伏运转着,就像巨兽的浑身的鳞片随着呼吸微微张合。
她低声跟旁边的梓杉嗡嗡,“我有个问题,但是比较冒犯。”
梓杉啧了一声,“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冒犯的,直接讲!”
“星盟的审美跟我们蓝星差不多吧,如果要肉偿的话,为什么不找你呢?毕竟你这么漂亮。”
梓杉眯眼冷笑,“瑞亚人是最讲究血统种族的,蓝星人在他们眼里非常低贱,除了夏娃之外……其实不管什么种族,他们都觉得低贱,也就幻影族尚可入眼。”
麋因诧异地一挑眉,“这么讲究那自己撸好了,自己的手够高贵了吧。”
梓杉眼光异样地看着她,声音压低说:“金眼瑞亚人的生//殖//器长在背上,理论上来说他们自己撸不了。”
麋因满脸惊奇,跟她眉来眼去,两人用眼神打趣了一会儿,麋因又回归了正经,“你刚才说的‘那位大人’,是什么货色?”
梓杉脸色绷紧,喉咙都掐紧了,“他的称号是深蓝男爵,我只知道他是瑞亚族的贵族,你不是想问我们的上线是谁吗?就是金眼瑞亚人。他提供我们武器装备和食物,每个月我们要上供给他十万斯通。”
麋因脸色复杂,深深看着她,“我真的很想问问你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但是现在明显不是时候。”
梓杉只剩一声长叹,“是的,现在不是时候,但是我觉得总是不是时候。麋因,我早就学会一切往前看,不向命运索取任何东西,在夏娃家族的日子教会我最重要的一课,就是不要把自己当成一个女孩儿,也不要当成一个人,最好像个野兽一样活,这样活得很痛快。你不要觉得我现在不体面,我喜欢这样。有人凌驾在我的头上,但是我也在凌虐着下面的人,我们相互撕咬,完成了星盟生态链,我在这种生态里混得很好。”
她这样讲了一通,麋因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其它的话能告诉她了,就比了个OK的手势,顺便安慰了她几句,“不用为我担心,这几年我也成长了,虽然我干正经事的能耐不大,但是折磨人的本事很大。”
靳京下意识点头,“没错,这个我同意。”
62. 第六十二章
两个人加上一台机器人阿布被“邀请”上了瑞亚人的船,对方全程都很恭敬,将两人迎进了一间似乎是会客舱室的房间。但麋因并不能放下心,她总觉得对面那个瑞亚人的眼光里充满了狡猾,也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看见几个人离开了,靳京正要开口追问,麋因马上嘘了一声,比划了一个隔墙有耳的动作。
靳京无奈了一会儿,“你想没想过,整艘船也没有一个蓝星语言翻译?”
麋因恍然,“对哦,不对!他们有语言转换器!”
他抿起嘴,忍住了一声轻叹,“可是我只想问问你,为什么要分手?这又不涉及机密!”
“……”她眼珠下转,看着自己的脚尖,忽然就地坐下,蜷缩起膝盖摆出一个防御性的动作,“你知不知道,一个人被枪毙不是最可怕的,等待枪毙的过程才是?”
“?”靳京琢磨了半天,“这个观点我认可,但是跟我的问题有什么联系?”
麋因啧了一声,觉得还是直说更好,“在你面前,我一直扮演着自己最好的一面,但是能在中心城占有一席之地,能把家当起来,就不可能是一朵小白花,我会害怕,你看见我真正的全貌。”
靳京的反应是惊恐,“你、你这样还是演了?那你不演的时候有多恐……呃,吓……”
他半天找不到一个形容词,麋因也不恼恨,继续说:“而且我现在的处境很不妙,我还弄不清鲁比尼的死因是什么,或者是因为谁,但隐隐能感觉到,可能跟我肆无忌惮的行事有关。她可能是被误杀的,对方的目标会不会是我呢?一切都不清楚,现在离我远点最好。”
他皱了皱眉,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你为什么想到来找夏娃?”
“因为……我很迷茫,我不知道该怎么样下去。何况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连女仆团的最后一个成员都陨落了,这个家已经完了。”
“这一点我不同意,不是还有你吗?你还有黑凯乐和他管理的黑市啊。”
麋因摇摇头,“那些小混混,你能指望他们干什么?原本我已经决定放弃印视杯的,我想过偏安一隅,和鲁比尼相依为命下去,没想到得到的回答那么爆裂……”
靳京微微咬着下唇,“你说夏娃已经消失了一百多年,虽然星盟宏大,里面隐藏着无数的奇迹和秘密,但我还是很难相信她能活生生等到如今。”
麋因想了想,问他:“你知道逆世界是什么地方吗?”
他微一愣,单纯地摇头,“不知道。”
“那是个和我们这里相反的世界,不光是空间上的坐标不同,时间上也不同,说不定逻辑也是相反的……我也不清楚,但是夏娃跑去那里,一定有她的用意,她留下这条信息,应该也是希望未来有后裔去找她吧。”
靳京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恍然问:“所以你自告奋勇去见那位大人,也是想从瑞亚人那打听到去逆世界的路径?”
麋因点点头,“也有一些那种原因……”她忽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赶紧问,“对了,胶囊你带在身上吗?”
他也立马警觉,“你要干什么?”
“万一有什么……”
“没有万一!”他下意识伸手按住自己裤子上的口袋,可是这样等于坦白了东西藏在哪里。麋因的眼光随着他的手移动,他开始左躲右藏,好像能把那个口袋变没似的。
这一趟路程跑了大半天,因为周围没什么对时间流逝的参照物,麋因两个人只能根据通讯器上的时间计算。那个瑞亚人全程没来打扰他们,直到抵达目的地之前才出现,还给了两人各一只语言转换器。
麋因估摸着应该要下船了,问他:“这是哪?”
他的眼珠咕噜噜转动,捻了捻自己的小油胡,“星梭中转站。”
麋因一愣,“要是没有转去星乐港那一趟,我们早就该来星梭中转站了。”
靳京堵住话筒,低声用蓝星话讲了几句,“星盗头子就住在正经的交通中枢?这合适吗?”
麋因也低声吐槽:“可是金眼瑞亚人这个头衔,一定在星盗头子上头,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也不敢管一个瑞亚人喊贼头。”
星梭中转站也属于一座人造太空港,但比星乐港大得多,相当于是一座拥有可变力场的人造城市。由于现在各族间的交流日益密切,大家的风格与审美也在逐渐接近,麋因站在街头上,甚至没觉得眼前的景物比蓝星相差太大。
一样都是高高耸立的建筑,川流不息的街道,头顶也都是霓虹闪烁,层层叠叠的广告屏上播放着不同的语言,但翻译过来都是同一个意思:快点掏钱,赶快!
期间队伍经过了星梭站台,许多风尘仆仆的游客从港口的出口挤出来,麋因甚至觉得其中一些原本就是自己同行的人。一群瑞亚人熟门熟路地回了家,他们驻扎的地方在中央街区最繁华的场所,中间一块圆形小广场,外圈是一环造型奇绝的建筑。一行人径直进了其中的一幢前门,一路畅通,直达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厅,麋因也终于看见了传说当中的深蓝男爵。
他很高,身材全部隐没在一条颀长的华丽长袍里,大概挺壮硕的。金色的眼珠比其他同族更晶灿,有种浓重的凛冽威压,头顶铁锈色的红发留得很长,一截一截缠绕着复杂而琐碎的银链和晶石碎片。光是这些装饰物应该就非常沉重,但他脊背挺得笔直,昂首轩颈,乍一眼还以为是只孤傲的孔雀立在跟前。
麋因还是第一次看见一个活生生的金眼瑞亚人贵族,有点打怵上前,她隔着老远就站住了脚,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犹豫着要不要握手,“你、你好。”
没想到对方竟然用比较标准的蓝星话回了句“你好。”,并且直接跟两人握手示好。
麋因非常惊奇,“你会说蓝星语言?”
深蓝男爵沙鲁孤傲地点点头,“我跟其他的瑞亚人不同,我不喜欢到处打架斗殴,我是个学者,而且喜欢研究不同种族的语言和文化,包括蓝星。”
麋因唔了一声,产生了一点好感,不过马上想到了正事,严肃地说:“我是为了黑寡妇星盗团的事来的,我想跟你谈一谈。”
他站在那思考了一会儿,似乎在琢磨黑寡妇星盗团是哪个。麋因猜测他手里大概有许多类似的星盗团,而他平时懒得管这些事,都是手下的人代为管理。
“好的,请两位……三位这边来。”沙鲁一摊手,示意他们跟着自己进入一间相邻的会客室。
屋里跟大厅一样,是金碧辉煌的风格,头顶有一只又像风铃又像吊灯的装置,正在慢慢地旋转,垂钓下来的棱锥晶体互相撞击,发出丁零当啷的俏皮声响。麋因抬头看了两眼,觉得这些细碎的声音真闹心,真想一个飞踹把那些东西踹碎了。
沙鲁注意到她的眼光,于是随口问:“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麋因的注意力在别处,也随口答:“锻炼耐心的东西吗?”
他一下没绷住,幽默地笑了。靳京倒是认识,“那是一串海晶石风铃,姜苏城有一小颗,宝贝地放在办公室,用滴胶密封着。”
麋因忽然在心里默默收回了刚才的话,觉得在真金白银面前,耐心可以好一点。
沙鲁一直在打量她,忽然问:“你带着夏娃的家徽,那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麋因挺直了一些,尽量坐得板正,显得自己有一个族长的气派,“我是夏娃的后裔,我想找你谈谈,能否把黑寡妇星盗团转手给我?多少钱你愿意放了她们?”
沙鲁一个怔愣,应该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略微沉吟,“从来没人敢跟我谈这种买卖。”
这个开头就不太顺利,麋因和靳京都立马紧张了一些,不过沙鲁的表情还是很淡然,不像不高兴的样子,“我的手里不过钱,用钱赎买一个星盗团,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麋因被他说愣了,和靳京对视了一眼,双方都一脸茫然。麋因干咳一声,硬着头皮追问,“你这么说,好像意思是你有别的东西想要?”
他低头想了想,“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玩一局游戏?星盗团可以当彩头送给你们。”
麋因感觉到了一点异样,但是她明显心动了,凑过头去悄悄问:“你觉得呢?”
靳京已经开始闹心了,满脸拒绝的表情,“你应该问问他想要你拿什么做赌注?”
“对,对对。”麋因也反应过来,身体扭正了,装作大大方方的模样,“那个,男爵大人,你出的彩头这么贵,我恐怕没有相应的赌注啊。”
他抬手指了指他们两个人,“你们人在这,不就是最好的赌注吗?”
麋因眼睛微微睁大,“难道也是肉偿?可是我听说你们挑得很,只有幻影族尚可入眼……”
沙鲁一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如果两位输了,就留下来住一个星联月的时间。”
麋因又迷惑地倾斜身体,跟靳京低声蛐蛐,“这好像是个怎么都不会赔的买卖?输了人家还管吃管喝呢。”
他也更警惕了,“所以这个赌局一定有问题!”
她煞有其事点点头,然后一回头高声说:“好的,赌了!”
靳京啪一声把手掌拍在自己面门上,只能用行动表示自己的无奈。
很快有人推进来一只手推车,上面摆放着两台奇怪的装置,乍一看像小号的生物胶囊罐,连接着一些复杂的线路,末端有粘性贴片。
沙鲁简单介绍,“这是近些年在星盟流行起来的新玩意儿,叫斗兽游戏。连接上不同的人,可以根据主人的性格、种族等种种属性,具象化成一种生物。我们用精神体变化出的生物决斗,不会对我们本体产生任何不良影响。”
麋因对这种新鲜玩意儿感到非常惊奇,也不顾自己的形象了,趴上去细细地看了半天,“原理是什么呢?为什么不会对本体有影响?不消耗精神力吗?”
靳京扯了她一把,把她扯到一边,嘴唇轻微蠕动,蚊蝇般嗡嗡,“你忘了吗,我的神经突触受过伤,我没法用精神力……”
麋因轻拍他一下,示意他放心,“我来。”
她自己把那些贴片粘到身上,一拍胶囊罐的顶端,黄色的光泽从上面的端口投射下来,玻璃罐子里出现了一团黏黏糊糊的光芒与阴影,很快焦灼的状态分离,一只小小的东西啵一声站了起来。
它有八只细长的节肢,跟八条细细的黑线一样,中央是一小团卵石般的身体,吱吱叫唤着,迈动小细腿在罐子里爬上爬下。
麋因呆住了,“我、我的性格投射,就是……一只虫子?有没有搞错?”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对面,沙鲁的罐子里是一只十足的凶兽,浑身青黑,鳞甲森森,扁平的方鼻下是狰狞的巨口,随着咆哮露出两对利齿。
麋因犹豫了一阵子,默默转头看过去,靳京立马就意会了,把她身上的贴片揭下来,贴到自己身上。麋因还在原地发怔,“可是……你的神经突触受伤了。”
他一拍胶囊罐顶上的按钮,黄色的光泽又照射下来,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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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暗淡一些,但稍后凝聚成一团动物的轮廓。他的精神体投射是一只……好像狗的生物,毛发浓密,形体壮实,整体金棕色,挂着一条满是卷毛的大尾巴。但是它周身的光泽比较暗淡,精神也显得怏怏的,可见本体的精神力障碍还是对投射生物有影响的。
麋因还想为自己争取两句,“你觉得……他会在意我们二打一吗?”
靳京十分认真地看着她,“我选择你刚才的解决方式。”说完他就往前移动了半步,对着沙鲁高声说,“我来赌。”
沙鲁的精神体投射比靳京的大了一圈,两只浑身发光的生物在会客室里上蹿下跳,来回追跑,黑色的凶兽猛地甩尾,反扑过来把小了一圈的金毛压到,一口咬在它的哽嗓咽喉。
靳京正在全神贯注,精神体被咬住的时候,他本人也身体一震,好像受到了某种刺痛,不过并不很强烈。地上猛烈挣扎的小金毛也立即一拧身跳跃起来,颈侧连带着前胸都被撕扯开一条伤口,但精神体是没有血液的,只是外形损坏了一点。两只动物又互相攻击、扭打了几个回合,小金毛似乎有些支撑不住,抛下对手迈开四条腿,冲到角落里抖了抖毛发。
黑色的凶兽立马调转方向,又一次猛扑上去。麋因忽然抓住靳京的手腕,“要不然……就认输吧,认输也不丢人。”
靳京咬着自己的齿根,他的头发里已经有些汗渍,脸色也能看出灰败了一点,他还在犹豫,但战斗不等人思索,野兽的尖牙已经怒张着扑过来,小金毛想再用一个甩尾闪开,但这次棋差一招,被尖爪插中了背脊。然后爪子配合着利齿错开骨节,将金毛当场撕开。金色的光辉闪烁了两下,化成漫天飞扬的尘埃。
沙鲁慢吞吞将身上的贴片撕扯下来,才悠闲地转向两个人,“我会安排好两位接下来的生活,一定努力让两位宾至如归。放心,我们星梭中转站的服务是非常周到的。”
靳京还在呼呼喘气,麋因撩了一下他的头发,从口袋里掏出一团皱巴巴的纸巾,给他擦了擦。然后就看见他自己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块雪白小手帕,自己擦着汗湿的头发。
麋因低头看看,对比之下显得自己活得十分粗糙,没趣儿地把那坨纸巾又塞回衣兜里。
阿布把自己胸腹前的翻斗打开,“请把垃圾扔到我的垃圾桶里。”
麋因无奈地瞟了它一眼,扁了扁嘴,“不用,晾干了还能用。”
之前给两人带路的那个瑞亚人又回来了,他换了身衣服,跟周围的风格和颜色很搭配,同样是深蓝色夹杂着金灿灿的装饰,浑身丁零当啷的。麋因跟在后头问他,“你……怎么称呼啊,这位先生?”
“你不用知道。”他依然还是那副倨傲的模样,好像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
靳京凑过来低声嘀咕,“我觉得他的态度比之前在船上恶劣了一点。”
麋因也低声回应,“那是因为他们金眼瑞亚人是实力至上,很信奉弱肉强食那一套。所以我们输给了他的主子沙鲁,他的态度肯定不会多尊重。”
靳京迷惑地耸肩,“难道他自己能赢过沙鲁吗?我觉得这样只能叫势利眼,狐假虎威。”
麋因嘴唇动得非常轻微,声音低如蚊蚋,“但这就是星盟里的真实风气,你觉得是势利眼,对他们来说就是日常。”
两个人在身后嘀嘀咕咕,前面的蓝皮瑞亚人一直保持着匀速行走,他领的这条路蛮远的,穿过了大厅,又穿过了一条狭长走廊,两侧都是金光灿烂的方形展示台,和各种奇形怪状的展览品。
麋因开始感觉到不对劲,扬声问:“这好像不是去客房的路啊,男爵大人打算怎么安置我们?”
他终于停步,转身脸平静中带着股奇异的狡黠,“两位是男爵的贵客,怎么能住在客房呢?已经为两位安排了整个星梭中转站最好的地方。”
麋因面无表情盯着他,“虽然你说得很客气,但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我们能换个地方吗?”
靳京越过她,径自进了门,留下一句,“不要再争辩了,反正我们也没有选择。”
麋因一挑眉跟上他,“怎么回事?听你的语气你很不高兴啊靳先生。”
他轻呵一声,“我有不高兴的自由吗?你每次不都是自己做主,也没给我选择啊。”
“……不是吧,你打算现在翻旧账?”麋因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她很心虚,但是嘴上很硬,脚底磕了一下,人往前扑,扑到靳京的背上。
“我、我说过了,我不会道歉的,这样吧……给你一个机会,你尽情地吐槽我,我绝对不会回嘴的。”
阿布终于忍不住发声,“主人,我强烈建议你开启我的心理疗愈模块,里面有个表达障碍治疗程序非常适合你。”
他保持着背身的姿势,轻喃:“老天……”
麋因还在等,但是他已经不说了,搞得她莫名其妙,“你就吐槽两个字?你是不是因为语言太贫乏了,以前没有什么骂街的经验对不对?要不然,我帮你写几句?”
她说着转到了靳京身侧,忽然也愣住,这时候才看见面前竟然是一处非常开阔的空间,头顶是明亮的白炽灯,到处漆成暗蓝色,有种经典怀旧风。在走廊的两侧,是一间一间整齐排列的房间。这里有点像集体宿舍,但更整洁更便利。每间房间都有个可爱的圆形小窗,有的窗口挂着窗帘,有的能直接看到屋里的陈设。
靳京转过身,连带着麋因也转身,但是进来的入口却没了,暗蓝色墙壁上有一个巨大的数字1。
63. 第六十三章
两人加一机,一起面对着墙上巨大的数字1看了半天,麋因好奇地问:“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靳京转过头,“重点不应该放在出口没了吗?我们现在出不去了,你的重点又偏了。”
“反正也离不开,暂时又没有生命危险,我看不如想点办法打发时间,在这个地方转悠转悠,看看瑞亚人在打什么主意。”
他眼光转移过来,“现在没有危险?”
麋因点点头。
于是靳京把头扭开,“那我还在生气,我现在不想说话。”
“……”麋因无奈地看着他,并且发出一声锐评,“真的幼稚。”
靳京多少有点糟心,一下转过身体,开始手舞足蹈地比划,“你、你从来不主动解决人际交往上的问题,你一贯选择逃避问题,可是光是逃避,问题是不可能自己解决的。就比如说这次你把我赶走,直到现在你都没有给我一个正面的回答,你是怎么想的?你为什么要赶我走?是我的原因吗?”
麋因张了张嘴,试图回答点什么,但她只是空张着嘴,却没有吐出一个字。身后的墙壁上又出现了入口的轮廓,那扇门又从外打开了,这回进来的是一支人类小队。
麋因看见自己这边尴尬的气氛被打断了,其实心里还略微松了口气,两人都往路边站,把走廊让出。
这一伙人竟然还是蓝星人,让人十分意外,现在这个星梭中转站已经距离蓝星很遥远了。但是他们打扮穿着都很破烂,像是逃亡在外的一家子。最前面的大概是男主人,他衣衫褴褛,金棕色长发剪得参差不齐,脏得打缕,一只眼睛上有一条陈旧的疤痕从上贯穿,更显得他面目不善。旁边跟着一个瘦弱的女人,跟他同样发色,除了同样的残破,还缺少活力,满脸麻木。
他们身后跟着一大群孩子,都是一样的打扮,一样的发色。门外还守着两个瑞亚人警卫,手持武器将门撑开,剩下最后两个孩子马上要出门时,他们忽然将人拦住,闷闷地吐出一句发音奇怪的星盟官话:“满员了,等下一回。”
前面已经通过的家人们忽然蒙了,很快爆发出一阵嘈杂惶恐的尖叫,女主人也从麻木里醒过来,哭叫着要扑上去。
其中一个瑞亚人警卫举起手里的武器,表示自己已经打开了保险,随时可能射击。男主人横眉立目地站在那里,看了看两个警卫,又看着被拦在外的两个孩子。他们都非常小,一个瘦弱的小男孩,还有一个话也不会说,有些痴痴呆呆的女孩。
麋因站在路边看着,她大概已经知道下面那个男人要说什么了,他正在考虑抛弃这两个孩子。
靳京挥了挥手,引起两个警卫的注意,他比划着和对方交流,“我们可以出去,我们两个把名额让给他们好了。”
警卫轻轻瞟过来,他的金色眼睛里晶体奇特,像是一些玻璃碴子一样,显得压迫感十足。他冷冷吐出几个字,“进入度假村的名额和顺序都是深蓝男爵定的,只有他才有决定的权利,你没有。”
气氛正在凝滞时,两个警卫挂着的耳麦响了,他们两人都单手扶着耳麦边缘,仔细聆听着里面的命令。
麋因的星盟官话很基础,只能听懂几个简单的词语,而且她离得有点远,隐隐约约捕捉到几个流出的词,好像是缺了、两个之类。然后那两个警卫互相对视,用目光交流了一下,彼此无声交流了一番,才将前门让开,放两个吓呆了的孩子通过。
他们两个慢慢吞吞地走过通道入口,母亲一下子就扑上去抱住他们,把两个小可怜紧紧地团在怀抱里,然后又连声跟靳京道谢。
靳京不由得一阵不好意思,竟然有点社恐起来。麋因好奇地问:“你们是蓝星人吗?”
一直沉默的男人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麋因发觉他的眼光里并没有任何卑微感,甚至还有点……孤傲?他十分惜语地说:“以前是,现在我们是星盟流民。”
麋因嘶了一声,有些想不通,“一张星域站的票价值不低,不管是旅游还是星际移民,都是有钱人的玩意儿,您们这是……遭遇星盗被抢了?”
男人又沉默了半天,含混地说了几句,“我们家族离开蓝星时,是几代之前,那时我们在蓝星确实是大富之家。”
麋因挑挑眉,没有什么兴趣再追问下去,但是她转念细想了想,忽然反应过来,脸色也微微变了,“几代之前?那时候是虫巢爆发,蓝星迁徙时期?你们是那时候逃到星盟的?”
他这样问,男人马上不爽起来,略微凶狠地瞪了她一眼,带着自己一大家子径自走了。
蓝星对自己以往的历史并不都是乐于接受的,加上实用主义风潮作祟,历史科目的教育更加缺乏,所以靳京甚至都不太清楚刚才两个人的交流,过来问:“什么是蓝星迁徙时期?”
麋因转过眼,“你现在又不气了?”
他哼一声又扭过脸,“谁说我不气了?我还在气!但是,我又有点好奇……”
麋因没有跟他一起幼稚,淡定地解释,“是一种好听的说法,蓝星人更喜欢称呼他们逃跑派。当年夏娃带领着星际战队抵抗虫潮,蓝星上到处流传着亡族灭种的谣言,很多人说前线顶不住了,虫潮很快会扑到蓝星,很多贵族带着全家跑了,他们就是逃跑派。”
靳京抓了抓金毛,“可是我们后来赢了啊。”
麋因点点头,“是,但是那时候夏娃的名声不太好,红魔鬼会怎么对待逃跑派?谣言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人说夏娃打算剥夺他们全部财产,把他们丢进实验室做研究。所以绝大多数的逃跑派在战后陆续返回了蓝星,但依然有一小部分人留在了星盟,当星际流民。”
靳京听完很是感慨,望着走廊远处已经很小的人影,“都说富不过三代,我真的见识到了。”
麋因摇摇头,其实很能理解他们,“这些贵族在蓝星上有祖先荫蔽,有祖产有特权。但是到了星盟,他们除了钱币什么都没有。而且星盟流通的斯通和钴银币,与蓝星的星币兑换起来并不太容易。一斯通当初可以兑换17星币,这些年星币一直在贬值,现在能兑换25个星币,要是黑市交易,还要更便宜。相当于他们手上的现钱一直在缩水,所以星盟讨生活是很难的。”
靳京又打量了一圈周围走廊,“我们也应该想想自己了,现在怎么办?真的在沙鲁的所谓度假村里待上一个月?”
麋因问他,“你还有别的行程要赶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问她:“你真的要退出印视杯了吗?你真的甘心错过比赛吗?”
麋因沉默了一会儿,将脸扭开,自己往前走,“反正现在也没得选,打又打不赢沙鲁,跑又跑不掉。”
靳京追了一步,拉扯住她的手,“我想问你的真实想法,你要退出印视杯吗?你为了冠军付出了这么多努力和精力,你甘心让心血白费吗?”
麋因被他从后面扯住,她有点心烦,不过依然保持着表面上的平稳,微微扭过头,用余光看着他,“那你说呢?天才驾驶员靳京先生,你说怎么办?”
“我在问你。”他好像打定了主意,非要麋因说自己的想法,“我们可以立马跑回去,继续参加印视杯,比赛结束后,你想要找夏娃,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找逆世界星环,找多少年都可以。”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这次稍微有了波澜,语气不那么平稳了,“我、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参加印视杯了。如果你不愿意放弃冠军,只要回去找姜苏城,跟他合作,他一定能尽全力帮你找一个机械师……”
“我只有一个搭档。”他说得非常笃定,眼光也直勾勾凝视着麋因的眼睛,“除了来自振工路的麋因小姐,我不接受其他机械师。”
这回麋因转过脸,不知道从哪里找到勇气,但与其说这个瞬间充斥在皮囊里的是勇气,不如说是恍然膨胀的悲伤。
“我已经不是振工路的麋因小姐了,我退了振工路的宿舍,我已经没有家了。”
两个人一起沉默地往前走,经过刚才一番交心的谈话,已经成功地把气氛谈到了冰点。
这是条漫长到似乎没有尽头的环形走廊,两旁都是相同大小的房间,头顶两条炽白色光带,指引着向前的方向。越走越能感受到热闹的气氛,不时有小孩子抱着毛绒玩具,追着地上乱窜的玩具小车子,嘻嘻哈哈地跑过走廊。路过茶水厅和棋牌室时,能看到不少年纪苍老不同种族的流民,他们都闲散地瘫坐在软沙发上,或者团聚在牌桌边。
前面还有吸烟室、水疗馆、蒸汽洗浴中心……各种休闲娱乐场所一应俱全。
麋因一路留心地看,“这地方看着真的是个度假村,我有点被沙鲁弄蒙了,难道他真的是个星际带善人,就喜欢请穷人来享受退休生活?”
靳京警醒地提醒了一句,“别忘了他对黑寡妇星盗团做了什么?他那样积极地搜刮财富,不可能是为了做善事吧?我觉得必然有深层次原因。”
“两位,新人请过来登记身份信息。”一旁传来了电子音的招呼声。麋因看到那里站着个式样新奇的机器人,它基本是一颗漂浮在半空的球体,镜头朝下,投射出一副半透明的生物体,更像一团人形胶质物,外轮廓轻轻起伏蠕动着,多少有点掉san。
两个人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它十分耐心地原地静待,然后态度良好地自我介绍,“我是折叠度假村的医疗官,可以称呼我阿芝小姐,或者阿芝医生。我负责度假村里所有人的健康问题。”
它又看了看麋因和靳京,推开身后的门,“请两位新客人先来我的诊所,做一个简单检查。”
麋因一进门,就看见之前的那一家蓝星人正在里面,男主人光着上身,正在穿一件全新的暗蓝色连体制服。女主人带着一大群孩子,恢复了原本麻木的表情。其中一个特别欢快的小男孩跑过来,跟麋因两人表达了自己的感谢,“你好,我是路克,谢谢你们刚才要把名额让给我们。”
麋因蹲下来,和他保持着平视的状态,“你叫路克?我能问问你的姓氏吗?”
他的大眼睛往上翻,消瘦的小脸也微微抬高,努力思考着,“我不知道,爸爸说我们以前有姓氏,而且是个非常高贵的姓氏,但是那个姓消失在时间里了,因为上一代和上上代,就是我的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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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和爸爸的爷爷,他们没有把姓氏留下来。”
麋因还想再问几句信息,但是远处的男主人明显不高兴起来,他眉峰耸起,十分冷冽地对小男孩瞪了一眼,然后朝下努努嘴,示意他赶快回来。
忙完了那一头,阿芝医生又转了回来,邀请两个人钻进靠墙的一台机器里。
麋因没有迈步,隔着一段距离看了半天,不太情愿,“那好像一台营养膏加工机啊,我们进去了不会被变成营养膏挤出来吧?”
阿芝笑得愈加热情,“不用担心,这只是一台心理和精神状态监测仪器,我需要密切地关注度假村内所有人的状态。”
麋因一摊手,“呃,你可以看得出来,我很好,我没有毛病,是个非常健康的人。”
阿芝只管看着她,保持着邀请的姿态,麋因叹了口气,任命地钻进了遮挡的黑布。
之前可能是路克的老爸进来过,空气当中还留存着一丝汗味,还有一点点馊味。但头顶立马打开了排风扇,强劲的风将所有味道瞬间抽干,又响起哧哧两声轻微的喷气声,应该是喷射出了一泓清香剂。
麋因在奇特的香味里立马平静下来,她看见面前是个三面镜子组成的空间,头顶亮起一盏橘黄色的小夜灯,让这个狭窄的空间完全暴露在眼前,暖光溶溶,水一样泄在头顶和肩上,正前方的那面镜子亮起,出现了一团不停涡旋的图案,电子音平和地问:“请在心里回忆自己最快乐的一段记忆。”
麋因瞬间懵了一下,因为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什么都想不起来。她挤牙膏一样使劲地想了半天,倒不是因为非要配合眼前的机器,更多的缘故是她心里一阵不爽,想到自己活了几十年,竟然没有什么快乐的记忆,竟然生起气来。
她努力地想春天的和暖天气,湿润的风刮过皮肤。又想着晴朗的盛夏,回忆落日海边灿烂的夕阳,流金般点缀在温柔波涛上。
这个过程极其漫长而折磨,麋因想得脑壳疼,好不容易把机器应付过去了,蔫哒哒地撩开黑布走了出来。
对面的靳京也正从自己那头出来,他的模样比麋因轻松很多。在麋因的了解里,他一直是个乐观健康的小孩儿,虽然出身偏远的北区,但是童年幸福。人类幼崽要长大需要很多很多的爱,他恰巧是那种拥有很多爱的小孩儿。
阿芝与麋因一对一诊疗时完全变了一副样子,相当严肃地坐在桌子里,面对着光屏上的电子报告。
“你的幸福阈值太高了,快乐数值则非常低,这么说吧,你有病,而且病得很重。”
“……”麋因沉默了一下,“也不用……这么直接吧?”
“你这辈子有快乐过吗?你这么下去非常危险。”
“……别骂了别骂了。”
阿芝长吁一口气,用一种宣布死期的气势面向了麋因,“如果你的状态在短期之内没有改变,还是这样闷闷不乐,那你不能留在本层了,你必须往下层去。”
麋因马上捕捉到了重点,“下层?这地方有很多层吗?不同层代表什么?”
阿芝没有逐条解答,只是简单地回答:“总共333层,环形走道中间是个电梯井,每十个星盟日会调整一次游客的层数。”
麋因心思转动,喃喃自语:“那一个星盟月就是3轮调整……”
她坐在外面等着靳京看诊,路克又快快乐乐地跑过来,他好像很喜欢麋因,挤在她身边,一起坐在积木块一样的小凳子上。
“我们在33号房间,你可以过来做客,但是最好等爸爸出门的时候再来。”
麋因随口问,“你不喜欢你爹地吗?”
路克的小脸皱了起来,他苦思冥想半天,好像是自己在心里组织起了一段能说服自己的话,“我不能说不喜欢爸爸,是因为爸爸对我们的要求太高,这是一种压力,但是那种积极的、好的压力,能让我们往好的方向发展。”
麋因挑眉看着他,忽然似乎能体会到靳京平时对自己的无奈心态,“……你高兴就好。”
路克又拧起自己稀薄的眉毛,复杂地看了一会儿麋因,“你呢?你喜欢你的爸爸吗?”
麋因勾起嘴角,“我没有,孤儿加族长的快乐,你体会不到。”
路克当时像个雷惊的孩子,呆傻地看着她,仿佛麋因刚讲了个童话故事的黑暗版本。
靳京手里勾着一串钥匙出来的,他将丁零当啷的钥匙在手指间旋动了一圈,然后将上面的数字展示给麋因看。
“52号。”麋因默默记在心里,拍了拍身边的路克,“你也可以过来做客,随时都行。”
路克在两个人之间打量,咬着自己短短的手指尖,小心翼翼问麋因:“你不需要听他的话吗?我妈妈不管什么事,都要听爸爸的话,我们也都一样,什么都要先请示爸爸的同意。”
麋因忍住笑,瞟了一眼站着的靳京,“你说呢?52号房间的另一位住客,你需要我请示你吗?”
靳京抬手在路克的小脑壳上轻拍,“请不要随口就威胁我的生命安全,我的生存模式和人际关系已经到了如履薄冰的地步了。”
64. 第六十四章
52号房间要沿着长廊一直往前,过了水烟娱乐室,再穿过几间影像中心,就是一间与其它房间没有任何区别的深蓝色宿舍。
麋因已经习惯了集体宿舍这种居住模式,而且这个地方的环境与家居比振工路更舒适,但有一点她很不喜欢:
“为什么到处都漆成深蓝色?这也太压抑了吧。”
靳京在屋里大概转了一圈,有两间卧室,一个卫生间,一个小型洗浴室,还有个十分温馨的会客厅。总体上像一间典型的旅社套房,但几间房间的布局是完全对称的,就好像客厅中间有一面看不见的镜子,将两面的空间形成完美对称。
他有些迷茫,还有一点没说出来的异样感,“从表面上看,好像深蓝男爵沙鲁就真的是做慈善,请贫穷的星际流民来度假。”
麋因坐在靠墙那张柔软的双人小沙发上,随着棉垫上下轻微地起伏着。她听到靳京的话,一挑眉,“照正常的思维,还有我的人生经历看,白吃的午餐一定藏着更高昂的底价。”
他也点点头,试着用反向思维揣测一下,“你觉得,沙鲁到底想要什么东西?”
麋因琢磨了半天,“嗯……如果他费劲地把这么多人安置在自己的地盘,而且为了所有人能安静地呆着,不闹不逃跑,还安排了极大丰富的生活环境来满足他们。说明沙鲁需要的东西,要长时间地从人的身上得到,可是我看外面那些家伙都快快乐乐,甚至还有一个闪客族家庭医生跟着,好像沙鲁也没有伤害他们啊。”
靳京想了想,眼光转移到旁边安静的阿布身上,又补充了两句,“而且你还记得刚才发生的事吗?我们后面进来的那个家庭,因为缺两个名额,他们差点有两个孩子被拒绝进入。”
麋因点点头,“我记得啊,后来那两个瑞亚族的警卫又收到了一条消息,好像是不知道为什么,又缺了两个人,所以他们把两个孩子放进来了。”
靳京眼睛直直盯着她,“是啊,他们没有算阿布,也就是说机器人不占用名额,即是说他们需要的只是有机生命。”
麋因隐隐有点汗毛倒竖,一种莫测的寒意沿着脊椎爬升上来,“所以我们在瑞亚人的眼里,只是一坨肉吗?或者说,一坨健康的肉?”
靳京还是充满了正能量的,一摆手冲着麋因保证,“放心,别害怕,就算放在弱肉强食的印视杯,还有勾心斗角的啵唧电器里,我们都是猎食者那个层面的,这个地方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我们。”
麋因唔一声,她还是很担心,低声嘟囔,“要是真的论弱肉强食,那我们在星盟里面没什么竞争力,尤其在金眼瑞亚人面前……”
接下来几天,日子过得非常安全而且美满,这个地方是被幸福塞满的,感受不到时间与岁月的流动。每个人不管年轻还是年老,都像退休的老大爷一样悠闲地躺平,从早到晚,每天就只有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要说最无聊的人就是麋因,她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和提米科玛在一起,问它各种问题:
“这地方有什么不妥吗?”
提米科玛无数次无奈地回答她:“现在看不出来,而且我连不上星盟网络,我的搜索范围非常有限。”
麋因还是不死心地追问它,“你当年不是跟着夏娃天南地北都去过,什么都见识过嘛,依你的经验,你觉得瑞亚人能搞出什么阴谋?”
提米科玛的无奈还有无力感加深了,“依我的经验?我的经验就是瑞亚人都是单线程脑袋,他们一般不玩弄阴谋,都是直接干!”
麋因还是对它的回答非常不满意,“如果瑞亚人都是头脑简单的生物,他们的科技水准怎么会比我们更高呢?”
提米科玛懒洋洋答:“具体说,主要是他们到处抢劫,劫掠来了很多科技和资源。星际殖民方面,我们确实远远不如,当年夏娃也是很讨厌星际殖民那一套的。”
问了半天什么有效信息都没问出来,麋因丧丧地坐在布艺小沙发上,脸上只有呆滞的表情。她犹豫了半天,换了个话题,“你觉得,我应该回去继续参加印视杯吗?”
小机器人竟然做出一个十分人性化的翻白眼的动作,“现在的关键是想不想吗?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就算你们能直接闯出去,突破瑞亚人的囚禁,但是下一班往返回到蓝星的跃迁班机也要等二十个星盟日,肯定是来不及下一场比赛了。”
麋因默默嘀咕,“如果搭星盗团的船猛赶路,还是有可能的……”
“既然你这么想继续比赛,那为什么要逃出来?”
麋因嘴唇嗫喏了几下,但她始终说不出正经的话来,好像心里有个复杂而坚硬的结,哽住了她的喉咙。
靳京敲了敲门,推门进来,而且身后还带着一个客人,轻松的声音宣布:“52号房间的另一位住客,你有客人。”
麋因一转头,看见来的是路克,他已经换掉了自己破烂的流民衣服,穿着度假村统一提供的深蓝色连体休闲制服,这种衣料非常柔软而舒适,完全可以贴身穿着,即使最细嫩的皮肤也不会有粗粝感,甚至不像是纤维布料,而是种液体般的乳胶质感。
路克小朋友还是那副天真又早熟的自来熟模样,他走到麋因面前,认认真真地说了声早安。麋因抬手看了眼时间,现在算是上午了,不过这个地方没有时间意识,很多人都过得昼夜颠倒。他羞涩地张开手,掌心地装了几颗彩纸包装的糖果,“送给你,这是从糖果屋里拿的。”
麋因有点诧异,“这地方还有糖果屋?”
靳京纠正了一句,“其实是甜品屋,除了有标号的宿舍外,其余的地方都是有实际作用的,你能想到的娱乐方式,基本上这里都有。”
麋因随口问了句,“那有机甲线上对战的房间吗?最好能连接蓝星。”
“……没有。”靳京摇摇头,颇为无奈,“不过你可以写一份申请,瑞亚人审核通过了有可能会新建出来一个房间。”
麋因马上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有些羞赧,摆了摆手,“我随便说的,我不想要。”
路克是个很会看眼色的小孩,他看出来麋因的心情不佳,就轻轻牵扯着她的手,“外面很好玩,你想去糖果屋……呃,甜品屋看看吗?”
麋因无可无不可地一点头,“好啊。”
阿布马上提醒她,“请注意你的血糖,虽然目前观测到你的血糖符合健康标准……”
麋因嘘了一声,跟阿布说:“关闭家庭医生模式,开启我的作死小伙伴模式。”
阿布一个机器人都被她弄无语了,“……我的模块里没有这个选项。”
“那起码把扫兴模式关了吧。”麋因吐槽了它一句,嘀嘀咕咕地回忆起了很多以前的事,“鲁比尼就是个扫兴小能手,她自己不会当家长,但是极其努力地装成一个好家长,在她的想象里好家长就是管东管西,什么都要管。但是我觉得她最反对的事情,就是我开心。只要我一开心,鲁比尼就觉得我在犯错误。”
身边牵着她的手的路克忽然间满脸的崇拜,好像在暗暗地感慨麋因真勇敢,什么都敢说。
“但是直到生日那晚,鲁比尼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她竟然会只想让我开心,可惜那个瞬间太短暂了,下一秒……”麋因再也说不下去,她终止了自己的话,但是没法终止眼睛里流露出的情感,在头顶炽白色的灯光下,那些复杂的情绪变成了碎星一样闪亮的湿意。
甜品屋里的景象把麋因瞬间从自己的情绪里转移出来,眼前的景象太吓人了。
很多的小孩子……差不多是整个一层里全部的小孩子都挤在这,一个个都在狼吞虎咽。面前的盘子里装满了蛋糕、糖果,满脸都是奶油和糖霜,小手上沾满了彩色甜腻的胶状膏体。糖果在争抢里撒得满地都是,放眼看见的都是圆滚滚的糖球,有些小孩子甚至累了就躺在巨大的玻璃糖盒子里睡着了。
麋因看得眉心皱起,和靳京对视了一眼,狐疑地问:“这么吃,不会吃死人吗?”
路克轻轻拽了一下她的手掌,“阿芝医生会随时观察我们的情况,如果有人的健康发生了不好的转变,阿芝医生可以用机器马上修复好我们。”
麋因想了想,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低声跟靳京议论,“也就是说,这个度假村的人可以随便作死,不管是暴饮暴食、抽烟喝酒、熬夜打游戏,甚至狂嗑药……闪客族机器人都能把人修复成健康状态?”
靳京也感受到了异样,“感觉他们就是在鼓励那么做,那么瑞亚人想要什么东西呢?难道在用这些人实验新式的医疗舱吗?”
“感觉不像……如果是实验医疗舱,那实验过程就是造成各种各样类型的伤害,切割、刺穿、烧灼等等,不应该是暴饮暴食和抽烟嗑药。”
靳京想到了什么,啧了一声,“这地方有333层,会不会往下的一些层,就是你说的那些穿刺、烧灼实验呢?”
在这里胡思乱想的意义也不大,麋因甩了甩头,不再想这些。她眼光略过路克,忽然好奇起来,拉了下他的手,“你为什么不吃呢?你不喜欢甜食吗?”
路克的眼睛里其实充满了渴望,他不自觉含着自己的指尖,眼睛里却望而生畏,隔着一段距离默默看着巨大的糖果盒子,“以前妈妈告诉我,每个人的幸福都是固定的,生命里只能有那么多,要是享受了超过自己拥有的幸福,人就活不久了……”
麋因由衷感叹,“多么奇葩的家长,我开始怀疑有的人就是虐待别人成瘾。”
路克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而且有一回,他们弄到了一小盒包玻璃纸的糖果,装在一个透明的塑料盒子里。我期待了好几天,我以为那些能分给我们,我还偷偷问了图克弟弟,还有阿珍妹妹,他们也觉得明天或者后天,早晨或者晚上,妈妈肯定会打开盒子,把糖分给我们。但是一直都没有……我们太饿了,我们太想吃糖了,图克就偷偷地打开盒子,我们一人吃了一颗……”
麋因已经听不下去,快速地替他说了故事的结局,“你们喝大了一样出了一通幻觉,醒来以后挨了一顿痛打?”
路克点点头,又露出那副崇拜的表情,“你真的好厉害麋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麋因艰难地勾起一个苦笑,对着靳京迷惑的表情低声解释了几句:“他们想倒卖□□,结果被孩子偷吃了。”
路克到现在还不清楚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依然因为那顿痛打,对着糖果盒子望而生畏。麋因一点也笑不出来,她看着眼前的小男孩,成了整个一层心情最沉重的人。
几天之后,阿芝再次给麋因检查了一次健康状况,十分“沉痛”地宣布,“你的心情还是没变好,你一次都没快乐过!”
麋因懒散地坐在自己的小凳子上,慢吞吞回答:“我一直是这个样子,我的情绪起伏就是不大,你总不能说我这辈子都没快乐过吧?”
阿芝医生在头顶小圆球的投影里摊了摊手,“这么说也可以,我确实认为你的生活里太缺少快乐了。”
麋因还是保持着懒洋洋的态度,“不快乐我也活了这么大,说明快乐对人的意义也就那样吧。有最好,没有也行。”
阿芝医生无语地看着她,半天似乎有些放弃了,看着自己面前的光屏,开始机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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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地叙述,“之前我已经警告过你了,如果你的幸福感没有达标,就不能再留在这一层了,你必须要往下流动。”
麋因知道它说到了重点,稍微前倾一些,盯着对面的闪客人,“也就是说,这个333层的度假村,是按照客人的幸福程度安排分层居住的吗?第一层,是最幸福的一批游客,越往下幸福程度越低?那第333层的人什么样,我都不敢想象。”
“这些不是你这个普通游客该知道的。”
麋因对它的说法不满意起来,“我不是一个普通游客,我们是被沙鲁男爵强迫留在这的。”
阿芝单方面结束了这次谈话,“我已经将通道开启了,你收拾好,可以去中央电梯,下到80层。希望你的新生活能够快乐一些。”
麋因从阿芝的诊疗室出来,在门外碰到了愁眉苦脸的路克,他跟自己一样,因为犯了“不够快乐”罪,被放逐到下面。
麋因安慰了小朋友几句,“别难过了,说不定下面一些层更有意思。”
但是路克并不单为自己的未来担心,“只有我和小珍妹妹被下放到80层,爸爸和妈妈还留在这里。我要和我的家人分开了。”
麋因不擅长安慰人,只能笨拙地说:“你……呃,可能以后他们也会往下走的,以后你们还可以碰面的。”
路克说的小珍妹妹就是那个有些痴痴呆呆的小女孩儿,麋因心里猜测,大概是因为她与外界之间隔着一层屏障,她无法感知到外界发生的事,对外界的刺激也非常迟钝,所以她也没有那种所谓的“幸福”。而路克的情况就比较复杂,他天生的高度敏感,加上悲伤艰难的童年,让他对身边的一切都建设起厚重的心防,而且会反复猜测各种无偿赠与背后的隐形代价,这也让他很难开心起来。
麋因和靳京带着机器人阿布,还有两个小孩儿一起去了中心电梯,走廊上经过的人没有搭理他们,所有人都懒洋洋的,或者瘫软在水烟室,或者躺平在棋牌室,或者昏迷在蒸汽水疗馆。很多人已经放弃了思考,变成一条只会接受感知的□□,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人来称呼他们。
路克的父亲老路,和母亲珍玛也来送行了。老路一脸的严肃,对着路克简单嘱咐了两句,“不要放弃,要努力回来,再努力一点你还能回家,我们还在这等你。”
麋因懒得看他,自己先进了电梯。阿布跟在她身后,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包裹,麋因好奇地问:“你带了些啥?”
“巧克力糖果。”阿布解释了两句,“我想着下面层数的生存条件可能会变差,带一点走肯定没错。”
麋因有点无语,“……你是个机器人。”
“所以是为了主人你带的啊,我是你的家庭医疗机器人,我要时刻为了你的健康着想。”
身边的路克忽然仰头哭嚎起来,“我没有不努力……我再也回不来了……”
他身边的小珍含着手指,抬起呆滞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哭成泪人的哥哥。
麋因直勾勾盯着银白色的金属板墙壁,感受着周围不停的匀速下降,面无表情地开口:“我知道,这也没有什么好努力的,祸福相倚,咱们是走运还是倒霉,现在还不一定呢。”
叮一声,电梯再次打开,麋因先一步上前,露出头去在外面望了一圈,然后转回身,对几个人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安全,出来吧。”
墙上的数字变成了一枚巨大的金色80,眼前照样还是深蓝色环形走廊,漫无边际一直延续,但气氛很不相同了,周围游荡的人,他们都……带着一种麻木与乏味,精神气很差,跟第一层热闹兴奋和松弛相差很大。
相同的一个阿芝医生游荡过来,它的模样还是由一颗小圆球投影下来的虚像,而且对麋因和靳京一行人都很熟悉,看起来每一层的阿芝医生都是共享记忆信息的。
“从1层下来的是吧?过来做一个简单的体检。”它把一行人唤进了医疗室,屋里已经坐了不少人,而且这些人都伤痕累累的,正在传递着几件傻瓜式医疗包,用电子光谱和愈合喷雾闷声治疗着各自的伤口。
麋因和靳京瞬间紧张起来,把两个孩子挡在身后,小心地注视着周围这些人。
麋因朝阿布勾了勾手指,示意它上前说悄悄话,“你作为家庭医生,有什么发现?”
阿布也悄声回:“都是些轻伤,看起来是互殴导致的,看来这个地方的治安不太好。”
阿芝的体检还是很快就结束了,这一位阿芝的话很少,比上一个要沉默,它给麋因一种……懒得管的感觉,冲着几人一摊手,“外面的空房间很多,随便住。每天都有清扫机器人来打扫,随便作。”
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出了医疗室,麋因紧张地挨着靳京,低声提醒他,“我觉得不对劲,小心一下周围……”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巨响的锣鸣打断,一群人忽然从各个深蓝色宿舍里跑出来,人潮涌进走廊尽头某个路口,那里是个开阔的空地,中央摆着一座拳台,人群在周围狂欢呼啸,兴奋到不正常的程度。
两个拳手分别从两端翻上了拳台,在下面兴奋狂吼的人群注视下,开始你一拳我一拳地互殴了起来。
麋因呆滞地看了一会儿,没什么兴趣地转开,忽然看到墙上打印着一行标语:每日一打观景台。
她的目光继续转移,掠过一间间同样制式和颜色的房间,墙上打印着不同的标签:窒息体验馆、刀片展览室、小咬一口昆虫博览室、连续高//潮体验室……
两个人在空中交换了一下眼光,靳京皱起眉认真地问:“你不会去体验的,对吧?”
65. 第六十五章
麋因这回又选了52号房间,趁着大部分人都聚在拳台那边过瘾,麋因举办了一个内部的小型会议。
“你先说,”她指着靳京,“你有什么看法?”
他简单地说了两句,“这个地方的人都有病。”
麋因基本表示赞同,“但是我需要更实用一点的发言。”
靳京又想了想,“我们经过的1层,都是些……基本的需求,吃喝玩乐是比较浅层次的快乐。”
麋因心情沉重了一些,她点点头,“往下到80层,基本的快乐变态了一些,变成了自残的快乐,和伤害别人的快乐。简单来说,吃喝玩乐变成了血腥暴力和性。”她又想了想,忽然啧了一声,换了个角度看待问题,“什么样的人会被从上层驱逐?”
靳京马上回答:“不快乐的人。”
“没错,进一步说,就是厌倦了那些基础快乐的人。也就是说已经不满足于吃喝玩乐的人,阿芝会安排他们继续下行,去寻找其它更激烈的快乐方式。”
靳京跟着皱起眉,“你觉得,沙鲁在批量制造变态吗?”
麋因狐疑地摇摇头,“现在还看不出来什么,我觉得这个谜底要藏得更深一些。阿芝应该知道一些信息,如果我……带着胶囊去找它,有可能从它那里套出点信息。”
靳京马上表示强烈反对,“但是太冒险了!我们在别人的地盘上,眼前唯一的医生是友是敌还不一定,如果你选择孤注一掷,结果太难预测了。”
阿布嗯哼了一声,“还有我,我是唯二的医生。”
两个人都没理它。旁边一直安安静静的路克举起手,不安地发言:“可是我们、我们都不喜欢这个地方,我们还是不会快乐的,要是按照你们讨论的,我们肯定还要继续往下层降。”
他的发言提醒到了麋因,她认真地问:“我们猜测一下,如果这里的人厌倦了眼前这些刺激性的快乐,他又麻木了,那么下面的层数会是什么样的?还有什么能让一个麻木到极致的人快乐起来?”
靳京眨动着眼睛,干巴巴地说:“我大概能想到,但是我不想在小孩子面前说出来。”
麋因手指在桌面轻敲,“换个角度看,沙鲁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他在测试人性吗?”
靳京摇了摇头,“我觉得不是,沙鲁是个看重利益的人,他大致上是个商人,不会做没有收益的事。”
麋因因为没有任何收获,心烦气躁的,“眼前只有阿芝是我们能接触到的,还是掌握了信息的人,我们只能从它身上下手。”
靳京稍微妥协了,“行吧……但是我依然觉得上来就嗑胶囊找它硬碰硬不是好主意,就不能……先试探一下它吗?”他的眼光转向了阿布,眼睛亮了,“你也是机器人,你们机器人之间能套个近乎吗?”
阿布的那张金属脸壳上甚至出现了无奈的神态,“我……我从来没听过这种要求。”
拳台上的比赛结束后,阿布磨磨唧唧地准备去套近乎。麋因还用一张彩色塑料纸折了一朵小花给它,有模有样有枝有茎的。麋因还打开自己通讯器的数据库,趣味昂然地问它,“用不用我把姜灿的那些教程传一份给你?你看看是要《高级名姝自学指南》啊,还是《向上社交宝典》啊,要不然还是这个吧,《凤凰男致富经》?”
阿布沉默了半天,竟然长叹了一声,“没想到……虽然我们机器人都喜欢喊口号,要为了主人献身。但是为了主人卖身的,我真是头一个吧。”
它举着塑料小花,磨磨唧唧拖拖拉拉地到了医疗室门口,朝里面张望着。
阿芝正在忙碌,一场拳击互殴后,伤员又多了好几个,那些不同种族的人,现在一个个都从狂热的状态里脱离,恢复成蔫头耷脑的衰样子,默默接受着外伤治疗服务。
阿布沿着墙角挤进了屋里,傻不拉几走到阿芝医生面前,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把塑料花递了过去,“送、送给你……”
阿芝微愣了一下,抬头看着它,一个闪客族,一个蓝星机器人用光学镜头对视了一眼,气氛用蓝星话形容,就是尴尬到爆炸。阿布简直恨不得当场宕机,让自己死过去得了。
阿芝却忽然笑了笑,示意它跟着自己进到内室的一间会客间。
四面还是那种无穷无尽的深蓝色涂料,看得人抑郁,不过对于机器人的影响不大。阿布的注意力从周围环境上转移开,在尴尬当中开口,“你、你好。”
阿芝一乐,忽然吐出了一串奇怪的字符,阿布听愣了,“这是什么意思?”
“你听不懂吗?星梭中转站建成以前,这里是个半成品,就是个大工地。那时候这里的主要交流语言不是星盟官话,大部分游客是闪客族,你还记得吗?”
阿布又一愣,“什么意思?那时候的事我怎么能知道呢?”
阿芝竟然露出了一个暧昧的笑,它说:“我是后来的,我没有一直在这个地方当驻站医生,在我之前,有一位前辈在。”
阿布的CPU快速转动,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想法,“你不会是在说,那个前辈是我吧?”
它没有其它表示,也没有直说,而是反问:“你有自己之前的记忆吗?”
阿布一顿,说不出话来,它低头打量着自己那副金属躯壳,“我的存储器确实损坏过,记忆是不完全的。但是你应该可以看出来,我是个蓝星机器人,绝对是本土生产的,我不是星盟的产品。”
“我没说你是星盟产品。”阿芝转开了眼光,也不知道在看着哪里,好像回忆起了很早之前的事,“曾经有两个发了疯的蓝星人来到这里,他们在星盟里漂流,想要找到世界边缘、天涯海角。那时候的星梭站很符合他们的要求,于是他们就定居下来。”
阿布全程都在迷惑,“这个故事里有我吗?”
阿芝点点头,“你见过他们,其中的那个女人,她很受人尊敬,尤其是我们闪客族。她给了你一个基础矩阵模型,让你回到蓝星。这个约定你也忘了?”
阿布带着这些猜谜游戏一样的话回到52号房间,叙述给麋因听,她马上就坐不住了。
“它说的人是夏娃!这充分说明当年夏娃离开了蓝星到了这里,可能这离逆世界星环也不远了!”
靳京按住她的肩膀,防止她飞起来,“冷静,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冷静。好好想想那个阿芝医生究竟想要干什么?”
麋因确实勉强自己冷静下来,“有一点它说的倒没错,夏娃在闪客族里确实很有声望,因为当年她一直致力于在星盟推行种族平等政策,闪客族是受益最多的一方。”
靳京又提醒她,“但是一百多年过去了,当初的恩惠已经被时间冲淡。而且别把整体的恩惠推及到个体身上,这是个落单的闪客族,它已经给沙鲁做了好多年下属了,谁知道它的心思偏向哪一方?”
“我知道。”麋因小小地翻了个白眼,表示自己没有那么天真,“看起来无论如何,我也得找它谈谈了,我觉得阿芝也很希望跟我聊一聊。”
靳京眼光复杂地看着她,“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把印视杯抛到脑后了?”
她迟疑了一会儿,撇了撇嘴巴,“我欠你一个冠军,我一定记得的,等下一届印视杯,我一定会把冠军还给你。”
“你不欠我的。”靳京的眼光温柔下来,他有点无奈,但是看起来真的并不太在意,“是你捡到我的,能重新成为一个驾驶员本来就很开心,比赢得印视杯更重要。”
他这几句委婉的表白,倒确实让麋因过烫的头脑清醒下来,她开始重新思考眼前这个迷雾笼罩的局面。她在心里提醒自己,阿芝是沙鲁的下属,沙鲁虽然没有对他们造成什么实际性的伤害,但他必然有其它用意和目的,对金眼瑞亚人绝对不能放松警惕。
她再去找阿芝已经是傍晚时间了,虽然度假村内是没有时间变化的,这里随刻都保持着一个模样。阿芝为了她开了一盏紫外线日照灯,“过来晒一晒吧,你们这些有机生物长期不见阳光,会影响健康的。”
麋因走过去坐下,顺势问:“你很在意我们的健康吗?沙鲁叮嘱过你,要保证我们全部健康长寿吗?”
阿芝一挑眉,冲她勾起一个奇怪的笑,“其实男爵大人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是叮嘱我保证所有人活着……哦不,应该是保证大部分人活着。因为这几层的环境你也看见了,那些游客天天都在作死,也可以说是在找死,他们的寿命必然会低于上面一些层的人。这就不是我能力和责任内的事了。”
麋因一下捉住了它话里的重点,“上层的人寿命大于下层的人?那么说,再往下,寿命会更低了?那生存环境一定更差吧?这也是沙鲁有意为之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安排?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她过于心急,一下子问了这么多问题出来,阿芝当然没有逐一回答,而是暧昧地说:“你原本应该看出来,这个地方的关窍在哪,不过你的状态太差了,不光是身体状态,主要还是心理状况。”
麋因一愣,“烦请细说?”
“中央电梯啊。电梯联系着所有的层,而且平时不经允许,是上锁的,电梯是唯一的禁地,你没有想进去查看的欲望吗?”
麋因紧紧盯着它,“你这么容易就告诉我了,我觉得电梯根本不像关窍,倒像是陷阱。”
阿芝还是不接她的话,径自往下分析她,“你还在因为自己的心事在心烦。你现在就是左右摇摆,没法下定决心是回去比赛,还是继续寻找夏娃的下落。”
她忽然如此直白,把麋因给说愣了,“你这个医疗机器人还兼职心理医生?还能猜中别人心里的想法?”
阿芝竟然收敛起了表情,她莫名严肃了很多,语气和神态都很复杂,“如果你真的想找到夏娃的下落,就一定要明白,这是一条很艰难的路,必须要下定了决心不可,不然就趟不过满地的荆棘。”
麋因急了,人往前倾斜着追问她,“你告诉我,夏娃究竟在哪?逆世界星环到底在什么地方?”
阿芝在投影当中看着她,伸出一根手指,翻转过来指着自己脚下,重新开启了猜谜的模式,“333层再往下就是。你想找她,最快捷的一条路,就是一直往下,走到底层。”
“底层?”麋因默念了两声,一种打从心底迸发的激动,让她整个人微微颤抖,“只要去到底层,我就能见到夏娃了?”
阿芝笑着点点头,“只要你能在最快的时间内破开电梯的禁制,直达底层,说不定时间还够你返回继续比赛,你可以不需要左右为难的,只要你抓紧时间,努力工作。”
麋因带着满脑袋的疑惑回来的,伸手就冲着靳京说:“把胶囊给我。”
他又立马捂着自己的口袋,“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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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我要去电梯,阿芝说夏娃在底层——第333层,去到底层就能见到夏娃。”
他捂得更紧,“我觉得它在骗你。你不是说夏娃在逆世界星环吗?我不信星梭中转站的底层就连接着逆世界。”
麋因无奈地把手插回口袋里,“先去电梯那里看看嘛,反正我们待在这也没别的事好做。”
这句话说得倒很对,如果说第一层还是正经的休闲度假村的气氛,那这个80层就是疯人院的气氛。走廊上那些神奇的房间都有人,窒息体验馆有人在上吊;刀片展览室有人在割腕;而连续高//潮体验室里,到处都是马赛克……
在这个地方,自残是一种乐趣,血是一种调味剂,痛是一种享受,病是一种常态……
麋因在路上不自禁想着,逼疯一个人需要多久?当一个正常人走过了这333层的折叠地狱,他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夏娃怎么可能藏身在这样的地方?她还嫌自己不够疯吗?
电梯井是紧闭的,就如阿芝说的,不经允许的使用是不可以的。麋因掏出提米科玛寄生的盒型电脑,对着屏幕问它:“你可以打开电梯门吗?”
“简单。”小机器人应了一声,随机传来叮一声,两片银色门板顺畅地滑开。但是接下来就不容易了,提米科玛扫描了半天,表示爱莫能助,“驱动电梯的是一种非常强大的能量场,连接着一个非常复杂的机械锁,要手工解锁。”
“机械锁?”麋因纳闷地重复了一句。
靳京问她,“有什么不对吗?”
麋因还是愁眉不解,“夏娃最擅长解机械锁,传说没有一道机械锁能难得住她。我觉得有点太巧合了……”
她抽出工具包,把墙上的金属板材拆卸下来,看了一眼后面藏匿的机械锁的一部分,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是机械锁吗?这明明是一个巨型机器!这太夸张了!”
靳京还是不太明白,“眼前的机械锁除了特别大,还有什么神奇之处?”
提米科玛充满了自豪感冲他解释,“不同的机械锁会有不同的解锁限制,有的会限制尝试解锁的次数,有的是限制时间,有的机械锁只要有秘钥就可以立马开启,也有机械锁即使自己人也防,就算有秘钥也得经历一遍解锁的过程。”
靳京又问:“那眼前这道机械锁属于哪种?”
提米科玛继续骄傲地回答:“属于最难最复杂的那种,既限制解锁时间又限制次数,每次失败后整个机械锁会自动反锁33小时,而且必须手动开启,没有开锁秘钥。”
靳京的眼光都听直了,“这么变态的锁是为了什么?谁能解得开?”
提米科玛一拍胸口,“我的主人夏娃就可以解开。”
麋因沉默了半天,忽然开口了,“我觉得这就是夏娃制造出来放在这里的。”
“确实很有可能。”提米科玛也赞同他的意见,“这种风格,确实很像主人的手笔,那样的话,里面锁定的东西说不定是留给你的。”
但是麋因一脸的绝望,“我打不开这个巨型机械锁……这个东西对夏娃来说是玩具,对我来说是天堑!”
几个人一阵默然,麋因守着提米科玛,和屏幕里的小机器人面面相觑。靳京在后面来回徘徊,阿布则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它忽然开口对麋因说:“先试试,每次失误后给你33个小时,是让你复盘自己的,说明设定这道机关的人,用意就是让你反复尝试。”
麋因觉得它说的很有道理,于是伸手冲着靳京要,“把胶囊给我。”
他还是很反对,“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麋因叹气,“机械锁必须要精神力,光手动开启是不行的。”
他半信半疑地把放胶囊的小盒子交了出去,麋因一句废话没有,直接倒了一枚胶囊到手心,一仰头倒进了嘴里。她也没有浪费一秒钟,瞬间进入了解锁的状态。精神力变成了无形的触须,钻入复杂的机械组件当中,里面像个庞然的城市,由无数的定时器、传感器、数控连线组成。
“时间只有10分钟。”提米科玛适时地提醒一句,不过现在麋因可以和它连通感知,所以可以更快地得到对方的信息。
麋因彻底在巨大的串联组件当中迷路了,从她进入的触控点开始,是无数的频率传感器,在她经过时,无数的打击声环绕着,好像无意惊起了一场钟鼓演奏。
麋因本来就心烦意乱,被无数打击声弄得要疯了,这些声音根本就不成曲调,非常诡异,感觉就是一种精神污染。她经过了金属森林般的频率传感器,看到森林中央一块小凸起上,是个类似圆形展台的地形,上面是个数字输入端口。
“第一道是数字密码,多久时间能破解?”麋因在神经链接里问提米科玛。它遗憾地摇头,“密码盘连接的是个非门开关,没有尝试的途径,靠穷举法是没用的。”
麋因心事重重,又抬起视线瞭望了一眼远处,重重的关卡像无数道山峦横亘在眼前,这简直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10分钟过去,整面墙壁后的机械锁在阵阵机括运作中反锁,麋因的精神链接被迫断开,提米科玛提醒她:“冷却时间33小时,现在开始计算,可以回家歇着了。”
麋因的脸色瞬间苍白下来,她点点头,然后随着点头的动作,一条鼻血也流了下来。
66. 第六十六章
可能是因为对那种胶囊的使用次数多了,麋因确实觉得自己产生了点后遗症,比如嗑完胶囊后总有一段时间头痛。她一回到52号宿舍,就掏出一捧冰块,用布包着放在自己的脑壳上,想让嗡嗡的耳鸣和瑟瑟的痛感减轻点。
靳京跟在她后面询问整个过程,“你觉得有希望吗?”
麋因瘫在小沙发上摇了摇头,“反正我是看不见希望。”
靳京一着急,问了个十分死亡的问题,“你和夏娃的差距在哪?为什么她制造设定的机械锁,你解不开?”
麋因被气笑了,“差距在哪?大概在品种上,她是实验室出品的生化人,我是个天生天养的自然人……”
他也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口吻很不对,想找补几句,“呃……可是如果这是夏娃设定的,她是为了留给你的,对不对?要不然她在考验你,要不然她就是有话想要告诉你,那她肯定会留一个后门,专门留给她的后裔。”
麋因头顶着冰袋,在痛疼当中想了想,恍然感觉他说的对。她又回忆了一遍刚才发生的过程,但是留给她的印象只有无数密密麻麻排列的传感器,就跟一个空荡无人的末世城市一样……还有那个密码盘,如果她是留给自己的,为什么没有任何秘密以数字的形式流传下来呢?
她想了半天毫无收获,又心烦意乱地在宿舍里走来走去。冰袋都开始融化了,淅淅沥沥流了满手的冰水,麋因烦扰得不行,把融化的冰丢进水池里。
接下来的一天都在33个小时的等候时间内,这对麋因来说是种极其难熬的折磨。她一边心焦地等待着,一边又暗暗希望时间慢点来,因为她对横亘在眼前的迷局没有任何的灵感。这种慢性折磨下,她很快就要崩溃了。
靳京一个不注意,忽然发现屋里的麋因消失了,吓得他赶紧追出去到处张望,最后在刀片展览室门口找到她。当时她正贴在窗口上,眼光阴鸷地盯着里面排队等着割腕的人。
靳京心惊胆战地走过去拉扯住她,生怕她随时会冲进去插队。
“麋因你……你别吓我,你不是打算进去吧?”
她的眼光里都是迷惘,慢慢转过头来问:“你说他们在干什么?”
靳京挠了挠自己的金毛,“呃,这些人迷失了方向,他们在用一种错误的方式寻找自己。”
“迷失了方向……就跟我一样?”她这么一讲,靳京的心又提了起来。
“你不一样!他们在找刺激,你还用找吗?现在还不够刺激吗?”
麋因的眼光又阴郁了起来,盯着玻璃内侧的流血场面,悲伤地开口:“我一直都想从夏娃的阴影里逃跑,但是现在我发现,她的投影实在太大了,我逃不开的。最可笑的是,现在需要和她心意相通,我却也做不到。我既逃不开,也靠不近,太好笑了……”
靳京抿起嘴唇,抓住她的肩膀把她从玻璃前搬开,让她面朝着自己,“我比不上你们机械师那么聪明,但是我知道,钻牛角尖一定不是什么好的思维方式。我们不如试试变相思维。”
麋因懒散地点点头,“好啊,你说怎么变相?”
“比如……比如说你,如果你想给我留一条只有我能看得懂的信息,你会怎么办?”
麋因稍微被引起了好奇,她用心地想了想,“唔……如果地点就在这里,我完全可以用蓝星文字,大大方方地将信息写给你。”
他马上提出疑问,“但是他们也可以使用语言转换器翻译蓝星文字啊。”
麋因微笑起来,“确实,文字和语言可以翻译,但文化没那么容易翻译,所以如果我用玩梗的方式,比如说——我写着今晚月色真美,顺便说一声,我宣你。他们只能翻译出来一串莫名其妙的话,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我在说我爱你。”
她忽然表白了起来,把靳京弄得当场愣住,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麋因就慢慢变了神情。
“没错!如果信息是夏娃留给我这个后裔的,她一定会用她自己的方式!这是一个天才机械师留下的,留给她的后裔的信息,她会用只有蓝星机械师看得懂的方式……”
麋因慌慌张张地跑回了宿舍,从桌面上抓起来提米科玛,摇晃着屏幕问它:“你还记得我们在机械锁里面的情景吗?我一进去,就听见了那些诡异的击打声。”
提米科玛冲她点点头,“是啊,那些敲击是由频率传感器激发,目前没有找到与机械锁本身有什么联系。”
“击打声……频率……按照频率的击打……”麋因抱着电脑在屋子里绕着圈,看起来疯疯癫癫整个人乱成一团,她猛然站住了脚,脸上的表情近乎是狰狞的,把提米科玛都吓到了。
“八音盒!音筒!”麋因似乎是想明白了,抱着电脑狂喜,“就像八音盒依照着音筒上的凸起,拨动簧片发声一样,那些频率传感器就是在虚拟一种音筒,来做出那些诡异的打击乐。之所以那个声音那么难听,因为它本身就不是音乐,而是在通过声音传递信息!”
提米科玛也马上理解了她的意思,而且效率极快,将一条根据打击总结出的音筒展开,成为一条布满了许多小孔的纸条。
麋因看了几眼,就发现将这些小孔连起来,可以组成几个蓝星文字:出发之日。
她兴奋地在原地呼哧呼哧喘气,“我知道了!密码盘上应该输入她离开蓝星的日期,密码是1050513!!”
接下来的时间她兴奋到没法入睡,一直睁着眼睛熬到了冷却时间结束,就马上冲到了电梯里,重新连接上了提米科玛。
在她抬手往嘴里倒胶囊时,靳京伸手拦住了她,他心情明显比麋因烦恼,也比她理智,“还有多少关?这么一关一关地试,能在你暴毙之前成功解锁吗?”
麋因已经管不了这么多,她急匆匆保证了几句,“我现在还很好,起码两三关内是没事的,剩下的以后再说吧。”
她吞下去一颗蓝色胶囊,瞬间重新回到了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灵敏感知里,好像神经网络瞬间覆盖了整个折叠高塔,她同时存在于好几个地方,其中的一个分身就在那个空空荡荡的金属城市里,头顶还是回荡着诡异的打击乐。这次麋因没有丝毫的停留,直奔上次的密码盘边,直接输入了1050513。
果然,一种喜悦感反射到神经中,她听到了一个咔哒声,感觉到了某种无形的表扬,落到了自己头上,就好像……有人在摸摸自己的头,而且这个表扬好像还是有颜色的?
被一阵轻轻的推力推出了机械锁,麋因莫名地睁开眼睛,发现电梯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启了一片轻薄的金属片,原来那里是个机关匣,里面安静地放着一枚轻薄的红色薄片。
靳京看得莫名其妙,“这是什么?怎么像个……像个没炸的虾片?”
麋因轻声回答:“这是个时间切片,用来记录影像的。其实这种技术并不很先进,以前蓝星上也有,但是我们更喜欢数字化信息存储方式,所以慢慢地就把时间切片淘汰掉了。”
靳京眼睛盯在那片红色的薄片上,“所以,这个可能是……夏娃留下来的影像?我们怎么能播放出来?”
麋因赶紧把东西装进口袋,左右望了望,“先回宿舍再说。”
其实趁着胶囊的药性未褪,麋因是可以把自己当成解码器,将切片里的信息上传给提米科玛的,但是机器人拒绝了这种方式。
“你是肉做的,不要忘了这一点,你身上的磨损是没法自行修复的。”提米科玛抱着两条机械手臂,在屏幕里严肃地说,“给我几十分钟,我可以慢慢解码切片,这样还能把视频影像保留下来,你以后都不看了吗?”
麋因现在已经累了,懒得跟它辩论,而且兴奋劲一旦过去,浓重的疲倦感就立马占领了高地,她连一个字都不愿意讲,自己混混沌沌地进了卧室,倒在床上和衣而睡。
等再醒来时,麋因已经搞不懂眼前的时间到底是什么,她的生物钟基本上被没有昼夜的折叠度假村搞乱套了。她像猫一样伸展拉长着自己的身体,把穿了好几天的灰色雨衣外套脱下来,光穿着里面的白色运动内衣,一开门,看见了靳京怔愣在小沙发上看着自己,手上凝滞的姿势看来,好像正在给电脑换电池块。
麋因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穿着制式保守的内衣做到了小沙发的另一端,阿布则闷头老老实实地给她洗衣服去了。
提米科玛高兴地说:“已经解码完成,你现在要看吗?”
“等一下。”麋因叫停来了它,可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害怕什么,下意识坐直了身体,“你有先看过吗?有没有什么……特别刺激的东西?”
提米科玛摇头,“我没看过,这不是为了和你一起看嘛。”
麋因悄咪咪嘀咕,“这种时候可以剧透……”
提米科玛比她要冷静,根本没有那种即将面对未知的恐惧。屏幕上开始播放时间切片,这段影像它并不是特别连贯的,好像被剪辑过,而且所谓的镜头就是从一个单一的视角出发,就好像……所有景物都是被某个人的眼睛看见的……
麋因恍然大悟,“这是夏娃的视角,她把自己的记忆保存进了切片里!”
里面的星梭中转站还未完工,到处都像个大工地,重力场和空气罩都没有完工,四下的空中漂浮着各种杂乱的工程材料,现场许多莽山族和克族的工人像工蚁一样忙忙碌碌。背景音里也充斥着很多不同的语言,吵闹无章。
麋因注意到屏幕角落里趴着的提米科玛异常的安静,它忽然把视频停住,盯着屏幕上的一角,里面是个造型老旧的机器人,圆筒形状,小小的一只,身体底下有两排滑轮可以滑行前进,就跟屏幕当中提米科玛的虚拟形象一样。
“这是……这是你的本体?”麋因很难揣摩它的心理感受,它是个机器人,人格模型模拟出的人性总是跟真实的不太一样,但是提米科玛活的年月非常久了,在机器人领域也是老祖宗的存在。而且它的数据库也堪完美,是夏娃亲手编辑改造过。
它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看视频里面自己的本体,然后继续播放。
中间快放过一段,夏娃身边除了机器人管家外,还有个男人。麋因知道那是亚当,但他基本上没有露脸,只能看到他穿了件黑色防风冲锋衣,背着个大到夸张的武装背囊,但身轻如燕,根本不像背着重物。
视频在一场欢迎晚宴时,开始了正常一倍速播放,长桌上铺着红丝绒桌布,能看得出来场面很大,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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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种种族的客人都有,东道主应该是个金眼瑞亚人。
“等一下!”麋因忽然叫停,她伸手将画面放大,仔细盯着上面的某个角落。那里是个少年瑞亚人,年纪还小,铁锈色的长发编织着复杂的发辫,缀着满头细碎的金饰。麋因指着他跟靳京确认,“这是沙鲁男爵是不是?”
辨认其他种族的人不是那么容易,靳京眯起眼睛看了半天,最终点点头,“我觉得是他,年纪也对得上。金眼瑞亚人的寿命是我们的二倍多,我们的一个世纪对他们来说大致是几十年。”
麋因又按了播放键,视频继续往下。欢迎宴上的气氛又开始流动喧嚣,许多人都过来敬酒了,充分说明夏娃在星盟里的声望很高。一个满脸触须的海克族过来时,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触须遮盖下的脸上满是种遗憾的情绪。
那些叽里咕噜的话经过语言转换器,被翻译成粗声粗气的蓝星话:“夏娃,自从你不参加星盟联赛之后,现在的联赛就一点意思没有。”
夏娃的声音是个女中音,能听出上了点岁数,不过懒懒散散的,不像那种中年妇人,倒像个精力充沛的年轻人,“我是不想听废话,除了拍马屁就是说你老了,没有一点新意,我烦得慌。”
东道主瑞亚人拍了拍手,终于开始进入正题,他跟其他瑞亚人具有一样的特征,金灿灿的眼珠里迸射着威压,一头丰沛卷曲的暗红色长发,浑身上下满是华丽的黄金装饰,穿着夸张而繁琐的军装,两肩缀着花里胡哨的肩章。他围绕着长桌,慢慢兜转了半圈,最后停在麋因正前方。
“蓝星的夏娃莅临我们这个未成形的前哨站,真是让此地蓬荜生辉。一直听说您是个不世出的天才,有过许多惊世骇俗的不朽作品,我这里也有个小发明,希望您能过过目。”
夏娃啧了一声,还是懒洋洋的态度,“不用搞这么复杂,直接掏出来吧,你们瑞亚人什么时候也搞起繁文缛节了?”
对方挂起一个得体的微笑,他深蓝色的双手一合拢,轻轻拍了拍,一件奇怪的道具就被几个奴隶搬了上来。
夏娃发出一声古怪的咦,“我听说你们瑞亚人一惯不爱玩,互相斗殴就是最喜欢的玩耍方式了,没想到也有人爱搞这种模型。”
“这不是个普通的模型,是个武器的微缩模型。”瑞亚人饶有兴趣地将桌面的杯盘推开,让出一块空处专门摆放模型。“在我的畅想中,这件武器既可以由单兵装备,也可以配置在战车上,作为一件远程精准打击武器。一旦设定了目标群体描写,生物扫描瞬间完成,不需要任何介质,直接锁定生物体的神经波长,然后湮灭、销毁、收束,一次攻击就完成了。”
场面有瞬间的寂静,长桌周围的宾客面面相觑,可能是没想到主人家会这么正经地解释自己的武器。
夏娃这边沉吟了一下,“畅想得很好,但是能源怎么解决?这种高耗能武器,我只能想到微缩核堆心来供能,但是这样一来,这件武器就不是针对敌人,而是针对我方的不定时炸//弹。”
瑞亚人满足地笑了起来,他似乎早就想到夏娃会这样问,顺直地回答:“您问到了最关键的一点,唯一的能源供应是精神力。”
夏娃一愣,不可思议地问:“你说什么?”
他神气洋洋地重复,“我说,它是由精神力供能。所以我说过,不需要介质,哪怕在太空里,也可以直接锁定特定生物体的精神波长。既可以单兵携带,也可以制造成非常巨大的型号,装备在战船上。拥有了它,就能称霸星空,再也不怕任何生物,哪怕是虫巢的包围,因为只要输入特定类型的虫族生物波长,就能在瞬间消灭所有。”
“……”夏娃又沉默了很久,她似乎有点想不通,“如果真的是精神力供能,你知道需要多么强大的精神力吗?就算精神力能抽取出来,能用某种方式存储,暂且不论转化率是多少,那都是需要数以万计的生物体才能提供的……”
她说到一半,慢慢自己停了下来,语气中的迟疑变成了淡淡的惊恐。对面的瑞亚人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双方都明白,对方已经清楚了自己的心思,他一摊手,轻嘲的口吻凉凉地说:“是的,每一发精神力能量炮都需要抽取几万个单位体的精神力,但是就破坏力上看是值得的。接下来我们只需要生产足够多用来消耗的单位体生物就行了。”
场面上的宾客还在面面相觑,有许多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些听懂的人面无表情,看起来不想参与讨论,给自己引来任何麻烦。只有很小的一部分人面露不忍的神色,但也不敢出声反对。
夏娃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她的口吻严肃了很多,冷冷地说:“精神力是高级生命才有的,豢养高级生命,就为了抽取精神力,把人当成柴火烧,这本身是非常邪恶的行为,你在问我什么看法?我的看法就是谁也不许这么干,我不同意!”
对方轻蔑地笑了,他越笑越开心,动作轻松地摊开双手,似乎觉得自己对面的人很天真的,“但是这就是未来发展的趋势,没有人能阻挡世界前进的脚步。”
夏娃的视角变高了,她应该是站起身来,跟着冷哼一声发出轻笑,“是吗,我就喜欢这种挑战,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最爱干的事就是挑战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