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西之后》
1. 第 1 章
接到李思凡电话的时候,我正迎着风往操作室走。她之前的上一个来电人是我的导师,一个小时前,正在电话里声色俱厉地让我回去高中重新学基础数学。
不知道是被导师骂得还是被北京冬天的冷风吹得,我的声音直打颤,按接听键的手也打颤,以至于甚至都没仔细看来电信息:“喂?”
“谢羌,是你吗?”李思凡说,她的声音柔柔的,暖暖的,差点就要被吹散在冷风里,她说,“我是李思凡,我回国了。”
我愣了一下,心头很快就捻在一片褶皱,怎么都舒展不开,只好故作轻松地同她敷衍着叙旧:“这么快就回来了,看来那边放假挺早的啊。”
“身体出了一点小毛病,就请了假提前回来过年了。”她笑一声,似乎没听出我话里话外的不情愿,还特耐心地跟我解释起了这场病,然后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咱们一块聚聚。”
我说:“这段时间学校忙,不一定回去,再说吧。”
她似乎有些失望,但我知道,李思凡素来的教养让她从不会咄咄逼人地追问,她确实也是这样,只是在末尾又加了一句:“那陈州呢?”
我的手仿佛抖了一下,莫名的心虚感涌上来了,好在,我在敷衍扯谎上也有特别的天赋:“不知道,我们没怎么联系,我回头问问他。”
然后急匆匆挂断了电话。
耳边忽然炸出一声烟花响,那几年北京的雾霾还没有那么严重,白日晴空里,可以看到几道彩色的光线散射又消失。
哦,真要过年了。
我对时间好像没了什么概念,上大学以后,要命的专业课和分毫必究的导师已经把我弄得头昏脑涨,已经分不出精力再去理会其他的事情。
直到李思凡的这一通电话,把我从北京冷冽的空气中抽出,毫不留情地丢回到那个南方小镇,我的平西。
还有陈州,我的陈州。
我想起最后一次见他,大概是高考之前吧,他跟我说,羌啊,好好考,以后都是好日子了。
我问他,什么算好日子?他说,能自己做主的,能吃饱饭的。
我记得我笑了一下,现在都千禧年以后了,哪还有人吃不饱饭呢。这个愿望真小,显得我们真可怜。
陈州可真胸无大志。
可我就记得我们这两句话,再往前,再往后,都好像下了一场梅雨,一场回南天,潮湿的雨雾蒙在屋里,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怎么看都看不清了。
真要问我,得从头捋。
我和陈州,我们俩好像是打从娘胎里出生起就认识了,反正我的记忆里,哪儿哪儿都是他的影子。
我们两家就隔了一堵墙,那地方原先是平西化工厂的家属院,后来开放了,但我们也都管它叫平西。他爸和我爸都是厂里的职工,两家就隔了一堵墙,甚至连出生都是前后脚的。
据我妈说,小时候我们俩一个比着一个的皮,弄得那一片都鸡犬不宁。
小时候的记忆我还是有一些的,陈州并不皮,也不闹腾,全是跟着我被我带的。他不爱说话,但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捣蛋,用陈州妈妈的来说就是,“我不是给自己生了个儿子,是给你家谢羌生了个小弟。”
哎,谁让那时候我太有威信了。整个平西的孩子都喜欢跟我玩,他们里面,没有一个能皮过我的。
在不知道第几次因为跟我玩捣了乱,被人家找上门的时,那人对着我爸诚心发问:“谢哥哥啊,你家这到底是生了个姑娘还是生了个小子?”
我爸好说话,但我家不是我爸做主。我妈好面子,被人找到家门口了,准把我打得三天出不了门。陈州没我幸运,他爸妈都不好说话,爸妈一块揍他。
在平西的几年都是这么过的,没风没浪,我曾怨恨这样的平静,在看到杨过江湖夜雨,乔峰闯荡四方的时候,也总在想,什么时候我也能拯救拯救世界。
可我错了,我手里拿的不是武侠和孙悟空的剧本,而是青春疼痛片。有青春,也得有疼痛,这两个如影随形,缺一不可。
要说有什么变故,就是六岁那年,平西来了一个大人物。
这个大人物就是李思凡她爸,我们那一片新来的年轻区长,听说仕途坦荡,前途无量。这次是体恤民情,下基层来了。
他们来的那一天,半个平西的大人们都去了,我拉着陈州在人群里观望着,隔着缝隙看见了被围在中心,小小的,白白的李思凡。她扎了两条马尾辫,穿着漂亮的公主裙,挨着个儿和大人们打招呼。
那天回去我又被我妈打了,具体原因已经忘记,但我记得就是一件很小的事,谁都没想到那会刺激的我妈大发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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霆,拿着衣架往我身上抽。
我拼命地跑,一边跑一边叫,你就是看人家李思凡好,拿我出气!我妈愣了一下,一把捉住我,把我屁股抽的青紫。
我这人虽然样样不如李思凡,但到底还是有一些天赋,比如这样敏锐又无所顾忌地揭开,隐藏在我妈暴怒之下的虚荣。
其实我妈也没错,谁不想要李思凡那样又懂事成绩又好的孩子呢。我不能讨厌我妈,只能讨厌李思凡。
我当时在人群里看李思凡的那一眼,就知道,我和她准不是一路人。她往东我往西,她往南我往北,总之,尿不到一个壶里。
一开始,我是没想和她一起玩的。毕竟她因为学籍的问题晚上了一年学,比我和陈州都小一届,那时我还暗自庆幸可以离她远远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搬到平西的第一年就跳级了,和陈州还有我一起上学。她一来,我就没有好日子过,我妈好面子,即便没人说,她自己也要那我和他们比,比不过还生气,一生气就揍我。
我爸后来说我,幸好这孩子抗揍,记性不好,不往心里去。其实我没告诉他,我记性特好,两岁我偷吃了陈州的一块饼干,饼干上的形状我都记得。
我妈揍我那么多回,每次我都鬼哭狼嚎,怎么可能不记得。可谁让她是我妈,我觉得她凶巴巴的,她也未必看得上我,如果能选,她一定让李思凡当她的女儿。
我不生她的气,因为我爱她。
扯的有点远。可要说陈州,就是避不开平西,李思凡,还有我。
我们三个一块上小学,又一起上了初中,最后又一起上了高中。陈州是我最好的朋友,李思凡是我最不喜欢的朋友。
后来高三的时候,李思凡去了美国的一个州上大学,好像是加州,好像是很好的学校。具体有些忘了,毕竟那时候我们每个人都很忙,说是在奔波也不为过。
至于陈州,他的结局在我记忆力彻底模糊了,我分不清真假。
他像是一棵在逾沙轶漠途中饱经风霜的枯树,是在挣扎还是已经投降,我并不清楚。
别怪我这么讳莫如深,毕竟平西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陈州。
那么慢慢讲,从头讲,从我们未曾遍体鳞伤的时候讲。我知道这不是一件易事,可我想记得陈州,我想为他做些什么。
2. 第 2 章
记忆里我妈鲜少对我和颜悦色过,不是凶我拧耳朵就是预备着凶我拧耳朵,她总是不满意我这个平庸的孩子,尤其是生活里出现李思凡这样一个优秀的对照组之后。
但那一天她罕见的给我煮好鸡蛋,连蛋壳都给我剥了个干净,就差喂进去我嘴里了。
这几乎是我从没享受过的待遇,而且不止一天,中考的那三天我妈对我都是和颜悦色,把我感动的不行,还悔不当初没有好好学习,实在对不起我妈。
后来陈州说我是贱骨头,给点彩就往上贴。
不过这时候的他还没有那么刻薄,还是街坊四邻眼里的好孩子。
平西并不多大,前后左右都互相认识,加上很多家长都是老化工厂里的同事,一来二去,东家有个风吹草动,西家立马就知道了。
在平西的小孩子里有两个“明星”,一个是李思凡,另一个就是陈州。
李思凡不必提,从小就被家长们吹捧到大,而从初中开始,谁家孩子聪明谁家孩子笨才慢慢拉开差距,陈州就是那时候才被大人们发觉,他原来是一个状元料子。
小时候他不爱说话,连他爸妈都没少说这孩子以后可能没什么大出息,不像阿羌,这么能说会道。
那会儿我还沾沾自喜呢,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臊得慌,他不说话不是呆,是不屑于跟我们打交道。
天才嘛,总有天才的活法。我跟他不一样,我就是个泥巴地里打滚的凡人。陈州也几乎没怎么有朋友,从小到大都只跟我玩,我指哪儿他打哪儿。
长大一点,男生喜欢的那些东西他通通不喜欢,就喜欢窝在家里看书,他爸他妈都很忙,十天有八天把他放在我们家,好在他很乖不哭也不闹,就捧着本书在那儿看。
要么,就是我一声令下,他又跟着我跑东跑西去了。
我翻过几页他的书,发现几乎都看不懂,有些甚至到现在也不怎么看的明白。只有两本故事集,带拼音的那种,勉强看得进去。
一本是讲阿基米德的,一本是讲爱因斯坦的。
陈州喜欢物理,我从小就知道。
我们俩从小一块儿长大,吃过同一碗饭,睡过同一张床,很小很小的时候还打过架,他把我眼角挠了一条口子,我把他手腕咬出了血。
小到我怎么都记不起来,是某天照镜子时发现了眼角这道浅疤,去问我妈才晓得是怎么回事。
我目光短浅,从没想过以后,也几乎不回顾以前,日子过一天算一天。所以我也没想过能有一天,我俩能绑的那么严实,也能分开的那么彻底。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吃过早饭,陈州就早早地等在外面接我一起去考场。我妈追出来,一人给我们塞了五十块钱,让我们中午吃点好的,别吃那种苍蝇馆子。路上他话还是不多,只有我叽叽喳喳的诉说今天我妈对我有多殷勤,我的好日子要来了。
不知道他是听烦了还是怎么着,开始考我知识点。我坐在他那辆祖传的破了啷当的二八大杠后面,一边晃荡着腿一边回答他的提问。
他难得夸我一句,哟呵,记得不错啊。
若说从前我还不怎么服他,可从这次中考以后我就确认了,陈州真的不是凡人。在自行车后座上他问我的那些题,我竟然在考卷上看到了好多。
中考上午是语文和历史,考完历史以后我就站在校门口的那棵香樟树底下等他一起吃饭。
我还没等到陈州,却等到了李思凡。
她跟我们不一样,中考这样的大事,她是坐着她爸的专车来的考场,光是车牌号前面的几个零,就够闪瞎别人的眼了。
长大之后的李思凡和小时候几乎没什么差别,还是瓷白瓷白的,跟白雪公主一样,特招人喜欢。
可我也是从小就不怎么待见她的。因为她这个月亮,我妈没少给我这颗星星脸色看。我远远地看见她,就想捂着自己的脸躲来着,结果在我转过身的前一秒,李思凡就奔着我来了。
即便我不待见她,可这么多年一起上学下学,怎么着也修炼出了一些革命友谊出来,碍于自己亲娘的淫威,就算是装我也能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出来。
李思凡拍了拍我的肩膀,笑得时候露出一口白牙:“谢羌,你是在等陈州吗?”
我点点头,跟她说:“嗯,我们一起去吃午饭。”
她估计是看我热得满头大汗,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包面巾纸,从里面抽一张出来递到我手中:“你先擦擦汗吧,我刚才出来的时候好像看见他了,应该很快就过来。”
我接过纸巾,上面还有淡淡的香味,我不是没有用过带香味的纸巾,可是这个味道和别的都不一样,更像是她身上自带的,淡淡的栀子花的味道。那时我都有些不想拿它来擦汗了。
如她所说,我们真的没有等很长时间,下一刻陈州就出现了。
最先出现的是覆在我脖颈上冰凉的触感,我被冰的缩了一下脖子,一转头就看见陈州那张脸。他嘴角挂着笑看我,然后把手里的冰水抛给我:“我好吧?”
我抱着那瓶北冰洋,笑嘻嘻回他:“真孝顺。”
然后转过头跟李思凡说再见:“我们就先走咯。”
陈州似乎才发现她的存在,看了看我手里的北冰洋,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然后把自己那瓶给了她。李思凡没有跟他客气,伸手把汽水接了过来。
他站在原地,我也站在原地,看着李思凡的背影,纤细窈窕,不止我们两个,还有别人在看她,那些人里有以后上榆中的,有上三中的,也有上职高和技校的,过来考试纯属应个景儿。
所以后来连别的学校的人都知道,榆中有个李思凡,特漂亮,特仙儿。
等我长大以后,网络慢慢发达,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起一个词,让我精准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屌丝。我和李思凡,我们俩就是屌丝和女神的区别。
直到李思凡的身影钻进一个宽宽大大的黑车里,我和陈州才双双回过神,坐上那辆二八大杠,去了里考场远一点的餐厅吃中饭。下午是数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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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有的考生就趴在店里睡着了,有的还在复习知识点。
而陈州在帮我补习。
不知道是被我妈打傻了还是怎么着,这一门几乎不能说是拖我的后腿了,直接就要给我截肢。
我们俩坐在考场外的大树下,他拿笔敲着我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对我说:“谢羌,你能不能考上榆中就在此一举了!”
我捂着脑袋,心想考不上就考不上,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们的初中大部分人都是去三中的,到时候认识的人多,好混。
但以陈州的成绩,我知道他肯定是要去榆中的,不止陈州,还有李思凡。要是平西三个中考生,就我一个去了三中,以后是别想我妈给我好脸色看了。
我不知道是因为陈州还是因为我妈,反正他俩里有一个是让我挂念的,让我在考场上面对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数字卯上劲儿的写,比政治题写的还满。
最后一天的考试只有一门英语,那天天气也格外的好,不像前两天那么闷热得透不尽一丝风,兴许是要解放了,我也格外的神清气爽,做题都如有神助。写完作文最后的两个单词“LiHua”,竟然还有十分钟的时间。
我坐在位置上发起了呆,脑子里竟然是一些看过的青春疼痛小说,窗外的风把我的试卷吹起一角又落下,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我青春的序幕,后来想起,只知此时离我的疼痛已经并不遥远了。
中考结束之后,我确实无法无天了一段时间,我知道我妈在忍,就等着出成绩之后一块跟我算账呢。
我要是考得不好,她就把这段时间的账一块清算了,我要是考得好,就干脆一笔勾销。
那天我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去看的成绩,陈州还和以前一样骑着他的破二八驮着我,到平西前一百多米的小卖店买两瓶北冰洋或者两根老冰棍,我们俩一人一个。
我坐在后座上舔冰棍,问他:“陈州,我要是去了三中你会来看我吗?”然后没等他回答我,又说:“算了,学习要紧,你还得考清华呢。”
我望着他的背,才一个暑假过去,竟然比以前宽了不少,他的个子也比以前要高很多,怪不得,都说青春期的男生塞竹笋。可他还是很瘦,记忆里的陈州一直都是这样,清瘦,单薄,显得那么可怜。
我由着冰棍黏腻的水落在我的手上,好像看见他张开又闭上的嘴。我想,陈州还是和以前一样,话少。
那天我们去的时候已经不剩多少人,我在人海里找着自己的学号,可第一眼看到的还是陈州的,他在第一个,分数上都好像镀了一层金光,还没等我仔细欣赏的时候,他就敲了一下我的脑袋:“谢羌,你在这里。”
我看过去,差点没有叫出声,这比我预期的分数要高上不少,擦线进了榆中正榜,而且不用交建校费,给我爸妈省了一大笔钱。
他们对我原本计划就是,努力考个榆中副榜回来,交建校费也一定让我上。
我开心地搂过来陈州的肩膀,对他说:“姐请你吃必胜客!”
3. 第 3 章
和我妈斗智斗勇的这些年里,我也没少研究说话的艺术,要把最好的消息留到最后说,得到的收益才最大。
于是我和先告诉她,陈州考了第一,不是我们初中的第一,也不是区的第一,是整个澄州市的第一。然后再告诉她,我上了榆中,不是三中,也不是副榜的榆中,是正榜的榆中。
我妈脸上要笑不笑,要怒不怒,最后扯出来一个有点扭曲的表情,对我说:“行,你总算靠了一回谱,回来让你爸带你吃点好的。”
我看着她那张保养的极好,依旧美丽的脸,知道我妈心底到底还是有一点龃龉。毕竟有陈州和李思凡这两颗珠玉在眼前摆着,我这颗顽石就显得太过刺眼了。
但我能考上榆中的正榜已经很让她意外了,也算是个安慰。于是我前几天的窜天入地都被清零,往后还可以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好日子。
我知道,这还多亏了陈州。
我的放纵到高中临开学的前一天彻底结束,第一是因为我要开学了,第二是因为在这个暑假,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家的李思凡正式考下了钢琴十级的证书,我妈又该拿我和人家比了,这个时间我最好不要去触我妈的霉头。
我也知道已经在家太长时间,我妈看我早就不耐烦了,于是那几天就天天往陈州家里跑。
陈州爸爸和我爸一样是厂里的职工,他妈则是厂里的护士,家里常年只有他一个人,都快活成留守儿童了,特别清净。
后来想想,这估计也是他不怎么爱说话的原因之一。
甚至连陈州得了第一这件事都没有人为他庆祝,如果放在我身上,我爸妈早就放鞭炮摆席请客了。
不止如此,他爸妈还特别喜欢把他锁在家里,一出门就落上锁。导致我每次找他都像江洋大盗一样翻墙过去,也因此练就了一身鸡鸣狗盗的好本事。
而陈州对我的造访早已经见怪不怪。
我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堂屋中的电视开着,在放戏曲频道,还是我唯一能听懂的戏曲:驸马爷,近前看端详……
电视机前没有人,他也不爱看电视,我知道他这么做都是为了让房间显得不那么安静。
对于陈州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
如我所料,他果然还是窝在房间里看书,我把他从书山里拎出来,吓唬他说:“陈州,再看眼睛都要瞎了!”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又把头埋进了书里。
我试图找一些有趣的事勾住他,却发现陈州已经长大了,不再是跟着我一块上天入地的跟屁虫了。
我们还能一起做什么呢?
我想了想,对他说:“陈州,李思凡钢琴得了十级,我们去听她弹钢琴吧。”
他从书里抬起头,我就知道这事有戏。然后趁热打铁拽住他,把他从那一堆东西里拽起来,扔上墙头,和他一起翻了出去。
我们就这么敲响了李思凡家的门。
李思凡妈妈是个很漂亮很有礼貌的阿姨,对我们小孩子都是热情招待来者不拒,这次也和以前一样,把我和陈州请进去,还给我们切了水果。
李思凡也和以前一样,穿着休闲的家居服,头发扎成一个低马尾,往哪儿一坐就是仙女。
我和陈州并排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和幼儿园时在老师面前听训的小朋友一样,认真地听着李思凡弹钢琴。
我这种俗人自然听不出个四六好歹来,但我发现陈州坐的特别直,脸上的表情特别认真,那表情里有一种我和他相处十几年都没见过的敬畏和庄重。
我好奇地扭头再次看李思凡,终究是没瞧出来什么,除了漂亮就是优雅,除了优雅就是漂亮。
可我再看陈州时,却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这时候李思凡的妈妈方阿姨走了过来,手里端着盘子,盘子上放了两个马克杯,走进就能闻见上面飘出的浓香。
方阿姨说:“你们尝尝我们家的咖啡好不好喝,是她舅舅从新加坡那边寄过来的。”
对于咖啡这东西,当时我也只在电视上和书上看到过,我端起杯子尝了一口,苦苦的,没什么滋味。可是陈州对方阿姨说好喝,难道是我的心苦吗?
李思凡手里的钢琴弹完了,从钢琴凳上跳下来和我们坐在一起。小孩子凑在一起,大人就难免问起成绩,方阿姨没有细问,只问我们在哪里上高中。
得知都是榆中的学生之后,她还很开心地让我们以后上下学一起去学校。
我不想和李思凡一起上下学,可我还没想出什么拒绝的话,陈州就点点头答应了。
我那时候觉得,这个家伙真是吃人嘴短,这么快就背叛我了。可直到最后,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似乎从没有站到我的阵营里来。
九月初三,我们高中正式开学,那天我妈送我和陈州一起去上学,领书,领校服,然后报道。
去我班级的时候她都是唠叨着叮嘱个没完,去陈州班级的时候,她整个人好像又容光焕发了。
我和陈州班级挨得很远,他在一班,我在二十三班,如果要见他得要从一楼爬到六楼。反而让我没想到的是,陈州竟然和李思凡分在了一个班级。
我坐在他旁边的空位上分我们的零花钱时,忽然就听见一阵不算小的起哄声,我们俩一起回头看过去,就看见穿着浅蓝色连衣裙的李思凡施施然站在教室门口,什么都不说,就引起一阵骚动。
我听见前面座位的男生兴奋的跟旁边的人说,“就是她,我跟你说过的,中考在考场见的那个贼漂亮的女生,没想到她跟我们一个班呀。”
男生跟着附和:“我去,这是真美女呀。”
陈州只是看了一眼就重新收回了目光,然后旁若无人地和我重新分钱。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李思凡,她已经看见了我,径直朝我们走了过来。
“谢羌,我们一个班吗?”她有些惊讶。
我捞起桌子上我的那一叠钱,站起来对她说:“不是,我来找陈州的,那什么,没事我先走了。”
我几乎已经要把心虚两个字全写脸上了,但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虚,是怕别人知道我其实是二十三那个吊车尾班级的?好像并不是这个。
李思凡干脆在我坐过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和陈州做起了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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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他们两个坐在一起的样子,把手里的钱胡乱塞进口袋里,对陈州说:“放学等你啊。”
然后一转身出了他们教室。
就在一只脚踏出班级门槛的时候,我脑子里蹦出来一个词:鸠占鹊巢。
只是谁是鸠谁是鹊,在我心里仍是个亟待考究的问题。
我回头看了看,陈州已经和李思凡交谈上了,我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但能看见有不少人在偷偷看他们,准确的来说是在偷偷看李思凡。
我觉得我好像也跟他们其中一个似的,真屌丝。但又转念想想,我跟他们才不一样呢,那是我的小弟陈州啊,我们两个的关系能和别人一样吗。
我从六楼下了一楼,回到自己的小狗窝里待着果然对味儿不少。上面那群人不是在学习就是在看书,还是这里好,不是在说话就是在聊天。
我很快跟前后左右都打成一片,自我介绍起来:“我叫谢羌,谢谢光临的谢,羌笛何须怨杨柳的羌,以前是二十三中的。”
后面的男生徐川笑了起来:“你怎么初中读二十三中,高中还在二十三班?”
还没等我回答他,就又有女生问了过来:“我刚才看和你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男生,我好像在荣誉墙看见他的名字了,叫什么来着,好像是陈州。”
说话的女生叫张泽恩,如果不是她提醒,我还不知道榆中还有荣誉墙,也不知道陈州已经这么出名了。
提到他的名字,身边人都朝我看了过来:“真的啊,谢羌,你认识陈州?”
我如实回答:“认识,我们俩是邻居。”
那时我还是有些迟钝的,不明白他们眼中闪烁着的某些光亮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过这个插曲很快被接过去,下午班里的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班主任也开始露面。班主任是个看起来很好说话的中年男人,带着副眼镜,看起来很好糊弄。
我坐在第四排靠窗的位置,阳光一射进来,特别适合打盹儿。
但毕竟是第一天,我的精神还是挺不错的,兴趣满满地等着班主任的发号施令。可转来转去,说得还是那些车轱辘话,什么这是最关键的一年,一定要认真对待之类的。
到了最后环节就是自我介绍。我记忆力很好,一场自我介绍下来几乎已经把班里的人认全了。
我们班也如我所料不是什么好班,我在这里竟然还名列前茅,多的是副榜生和指标生。班主任看我这么“八面玲珑”,五湖四海皆兄弟的样子,于是大方任命我为生活委员,要我多关照同学们的生活。
我不是多官迷,但还是很开心的,因为我觉得这件事能让我妈也高兴高兴,起码也多了一个头衔。
然而还没等我跟我妈说,就先被陈州泼了一盆冷水。放学他依旧驮着我回家,依旧在路上听见我叽叽喳喳地说今天的经历,说到生活委员时,他就一点不留情地教训:“谢羌你傻啊,这就是份儿吃力不讨好的活,没见人顶屎盆子还跟你一样乐呵的。”
我没说话,却在后面把腿晃荡的更用力表示抗议,心里有点酸酸的。
我有点不喜欢陈州了。
4. 第 4 章
进入高中的第一件事不是快马加鞭地学习,而是站在操场上军训。这点我从不担心,不说一天天上树下河的,就是为了躲我妈的巴掌,我都练就了一身好体格,军训那点量根本就不够看的。
然而第一天,我们班就又不少同学晕倒中暑,有男生还有女生。我这个生活委员就要担负起责任,跑着帮他们扛水扇风送医务室。
等我又把一个要晕不晕的女同学送到医务室赶回来时,负责带领我们的教官冷冷的瞥了我一眼,语气也不怎么客气:“行了,这一上午净见你东跑西跑的了,别到时候汇演了还什么都不会呢。”
我确实不是什么机灵的人,连教官的阴阳怪气都要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让他不待见,但隐约觉得陈州说得好像是对的,这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明白过来,教官并不是不待见我,而是拿我杀鸡儆猴呢。就在他训完我之后,整个上午都没有晕倒的同学了。
中午的时候,除了家就在附近的同学一般都是不回家的,吃过饭直接在在教室午休。吃饭的地方除了食堂也就是学校外面的小吃街,于是中午我就没有再和陈州见面。
但我这人,缺什么就是没缺过朋友,刚开学就找到几个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其中一个狗友似乎还挺有家底儿的,叫孟尧,大手一挥,直接请我们去吃了必胜客。
一顿必胜客对那时一穷二白的学生而言已经算得上珍馐美味了,都是周末偶尔吃一顿,所以我们去的时候人并不多,只有两家带着孩子来吃的,一对看着像情侣的男女,还有一个对着电脑办公的男人。
我一边吃着盘子里的小龙虾意面一边和别的两个人恭维那个二代,起哄叫他“款儿哥”:“款儿哥大气,小弟以后肯定以您马首是瞻!”
除了我和款儿哥以外,剩下的一男一女分别是我的后桌和同桌,徐川和杨豆。
徐川是我看着最顺眼的,打从进教室起,我就知道这肯定也是一位“英雄好汉”,我俩指定能聊一块去。
至于杨豆,这小妮子看着文文静静瘦瘦小小的,但继承了她妈东北人的基因,特别虎,比我都虎。以前我们叫她豆芽,自从学了一段《骆驼祥子》的节选之后,就开始叫她虎妞了。
人一旦有了区别于他人的独特称呼,关系就会变得尤为亲密,尤其是在那个富有创造力的青春年代,我和徐川也没能幸免,拥有了四人团里独属的外号,我叫雀儿,他叫老三。
至今想起这两个称呼的来源,还是会觉得幼稚又抽象。初中的时候我脸上就开始斑斑点点的长了几个雀斑,不多,但因为皮肤白所以格外显眼,我就由此得名。徐川就更简单了,川字刚好三撇,于是他就成了老三。
下午军训的时候,我们班彻底在榆中打响了名号。教官说他带教以来,从来就没遇见过一个班一起迟到的情况,我们班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因为迟到,我们班原先的位置已经被占了,被迫需要挪窝,然而我没想到,新找的位置竟然紧挨着陈州的班级。
陈州像是打了激素似的,这一个暑假个子蹭蹭往上蹿。他站在他们班的最后一排,我一眼就看见了他,穿着红白相间的校服,很瘦,也很白,额头上冒着一些细密的汗珠。
我站在我们的班级队伍里,余光不听话地跑到他那边,我看见他额头上的汗珠从下巴滴落到胳膊,又在上面划出一道曲折的路途。我看的太过认真,以至于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真正打破我宁静的,是陈州他们班的一阵骚乱,听他们的吵闹声,似乎是又有什么人晕倒了。周围的几个班也看了过去,我也偷懒松懈地朝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就看见一个高高的身影背着另一个瘦瘦的身影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他们的脸庞十分清晰。不是空间上的清晰,而是时间上的清晰,让人看一眼就难以忘掉。
至少对我而言是这样的,因为那两个人是陈州和李思凡。
杨豆扯了扯我的袖子:“啥情况呀,教官不是都不让随便晕了吗?”
我回过头:“你当人家是咱们,人家这是真的。”
我伸着脖子瞧,看着陈州和李思凡的背影一直消失在我视线之中。毒辣辣的太阳照在我头顶,稍微一抬头就会睁不开眼,可不知道从哪来的,我背后恍然吹起一阵阴风,凉飕飕的。
军训中间休息二十分钟,我没再跟我的狐朋狗友坐在一起摆龙门阵,而是去了小卖部,打算买两瓶汽水去慰问慰问我的邻居们。学校里的小卖部就是典型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给自己买了一根冰棍含着,然后从冰柜里拿出一瓶北冰洋,想了想,还是给李思凡拿了瓶常温的。
跑到医务室的时候,里面人显然比上午少了一多半,我往里走了走,掀开隔断的帘子,就看见李思凡白着脸坐在床边,脸上都是汗,陈州站在她旁边,一只手中躺着两粒药,就这么递到李思凡嘴边,另一只手里则端着一杯白水。
他不止是个子高了,就连头发也长了,手指也长了。
李思凡从他手里接过药,填进嘴里后迅速喝了一口水,但一双秀眉还是拧在了一起,手抚在胸口上往下顺气。那样子,曹雪芹来了都要管她叫一声林妹妹。
我瞅准时机,在陈州要拍上她的背帮她顺气的时候,一个大跨步移到两人跟前,适时朝李思凡递上我手里的饮料:“压一压吧。”
李思凡接过水,有些惊讶地看了看我:“阿羌,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们下午集合迟到,原来的场地被十二班占了,就挪到你们班旁边那儿。你晕倒的时候我就看着陈州急吼吼背着你往医务室跑。”
我咬了一口嘴里的老冰棍,把我的牙凉的一颤,然后把手里还冒着汗珠的玻璃瓶往陈州怀里一怼,朝他得意地笑:“也就我这么想着你们了,别太感动。”
陈州习惯性去敲我的脑门:“没白疼你。”
李思凡往旁边挪了挪,把床让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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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们两个坐下来。
她笑起来甜甜的,声音也柔柔的,把我都整不好意思了:“是,阿羌最好了。”
于是我转过头去跟陈州说话:“那我先走了,我们教官看我不顺眼,不能迟到,你跟我一起走吗?”
“你先走吧。”陈州对我说,转头却看向李思凡。我见他没有要再说什么的意思,就冲他做了个鬼脸:“好啊你陈州,趁机偷懒!”
他没理我,我也没打算让他接话,说完这句就从医务室跑走了。
索性操场和医务室挨得很近,我回去的时候还剩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就坐到了徐川他们身边一起聊天。
他们也是够无聊的,暗戳戳地随即指一个人然后猜他叫什么。第一天自我介绍的时候我几乎都已经认全了,就在他们面前秀了一把:“戴红皮筋的是陈菲菲,有点胖的那个女生叫孙露,那个戴眼镜,干巴瘦的是张嘉乐……”
徐川立马过来捧我的臭脚:“不愧是生活委员啊,这活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以后可得多照顾照顾小弟我。”
我顺杆往上爬:“那你叫声妈妈我听听……”
“滚蛋。”
我们聊了没有两句,就听见集合的哨声,于是撒楞爬起来规规矩矩站好了。
每次军训都是先十五分钟的军姿打底,下午的太阳并不是很烈,我们又站在阴凉地,实在说不上多累。
可我还是忍不住想,陈州现在肯定在医务室里偷懒,他和李思凡在一起会聊什么呢?李思凡反正不会跟我一样话那么密,俩人一个比一个惜字如金。
我正想着的时候,杨豆忽然碰了一下我,对我说:“你看你看,那个是不是你邻居,怎么跑我们班来了,别说,长得还挺带劲!”
我一怔,看过去,还真看见陈州跑到我们教官跟前说着什么,紧接着,教官的目光就落到了我身上,喊到:“谢羌,出列。”
我小跑出列,到他们跟前站定,教官没多说什么,只说了两个字:“去吧。”
然后陈州就把我给领走了。
等走出一段距离,我才问他:“你跟我们教官说什么了?”
“我说李思凡身体不舒服了,走不动路,需要你这个邻居送回家。”
我问他:“这么严重吗?”
陈州又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你傻啊谢羌,这样你就可以早点放学回家了。你爸今天生日,乔英阿姨一准做好吃的。”
我才明白过来,原来整天跟个老学究似的陈州也有偷奸耍滑的时候,我问他:“我爸生日你怎么记得比我自己还清楚?”
他说:“你当这么多年我吃你家饭是白吃的?”
“那李思凡呢?”
陈州说:“她被她爸的司机接走了。”
我又问:“那你就不怕教官发现吗?”
他讳莫如深地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特别神道地跟我说:“富贵险中求。”
我咦了一声,踹了他一脚。
5. 第 5 章
在我家,我妈平常是不怎么做饭的,一般情况都是我爸掌勺,就算偶尔忙的话,也会煮好菜放在冰箱,放锅里热一下就能吃。
只有我和我爸生日的时候,我妈才会大展身手。她做饭其实很好吃,而且都是那种在大酒店才能见到的菜式。不止陈州馋我妈的手艺,我自己也馋这一顿。
陈州骑自行车载着我,没有先回平西,而是在路口拐了一个弯,到学校后面的那条商业街去了。我们商量好了,凑钱给我爸买个礼物,毕竟他天天在我家,我爸还开玩笑说他都算他半个儿子了。
因为是开学第一周,我们的零花钱都还算富裕,就挑了一家比较“高大上”的精品店。这家店的主要客源就是榆中的学生,现在人都在操场上晒着,整条街都空荡荡静悄悄的。
我们走进去的时候,店小妹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懒洋洋地对我们说:“小弟弟小妹妹你们要什么?”
“我们自己看看。”陈州说,好像对“小弟弟”这个称呼并不满意。
里面的东西对于我这么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而言实在太眼花缭乱,各种各样的饰品文具,竟然还有口红香水,我看的移不开眼,甚至都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
陈州看的也很认真,我俩转着转着就分来了,我转到化妆品那一排货架上,对着上面摆着的亮晶晶的东西蠢蠢欲动。
货架上面摆着那年最流行的一种“胶囊口红”,很小,合上盖子就像胶囊一样,很不容易被老师发现,颜色却非常多。我看了每个都拿起来左看右看,青春期里爱美的冲动一下子被这些靓丽的颜色引诱出来。
然后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确定两边都没有人,才鬼鬼祟祟地拿起一个试用装,对着镜子,用手沾一点颜色,再涂到嘴巴上。
镜子里的谢羌还留着只比耳朵长一点的短头发,跟长发飘飘的美女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不过这些我也很满足了,这还是我跟我妈费力争取来的,比以前露青皮不知好了多少。抹上口红一看,也是个板板正正的小姑娘嘛。
我对镜子里的自己非常满意,就兴冲冲地跑去找陈州要他看看。
得亏这家店小,我绕了两个货架就看见了他,他站在礼品区,低头,手上拿着一个什么,极认真地看着,甚至连我来了都没发觉。
那我第二次在他脸上见到那种表情,严肃又郑重。
我不知道怎么,脚步也不自觉地放轻了,走到他身边,也看清了他手里的那个东西。是一串手链,瓷白色的,闪着细碎的光,上面还缀了几个白色栀子花。几乎是下意识地,在看到那条手链的瞬间,我的脑中就浮现出了一张脸——李思凡。
这条手链好像天生就该戴在她的手上。
我知道,陈州一定也这么觉得。
我们十几年的时间都几乎血肉相连,很多时候,我甚至比了解自己都要他。可也正是这样毋庸的了解,让我生出一种虚无的恐惧。
仿佛前方有什么被雾蒙住的真相在等着我,而我自欺欺人地假装看不到,因为我的心比我的脑子要先一步明白,它会让我痛苦万分。
陈州终于察觉到我过来,他不像我一样,连图个口红都跟做什么亏心事一样左顾右盼,见到我来,他也只是很坦然平静地将那串手链放回到它原来的地方,然后问我:“你选好了?”
我走近,撅着精心涂满的大红唇问他:“陈州,我美不美?”
他这才发现我的异样,手点着我的额头仔细看了看,然后做出一副十分嫌弃的表情:“谢羌,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扮演吃人的女鬼呢。”
我斜瞪了他一眼,还是抽出纸巾把嘴上的颜色给擦了个干净。好不好看另说,我妈要是看见我这样,我的屁股估计要和这口红一个颜色了。
等擦干净,我开始明知故问:“你刚才看什么呢?”
陈州依旧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我:“没什么,就在想你妈会做什么好吃的。”
这种情况,如果再追问下去的话就显得我太刻意了,我也不想再问了,那时我比谁都清楚,他说出否定答案的概率究竟是多少。
我们最后给我爸选了一个黑色的保温杯,上面刻着一串英文字母,估计是个牌子货,花了我们不少钱。
一开始我和陈州还是比较钟意领带手表这种花哨的东西的,但想一想,我爸一个工人,唯一一次穿西装打领带就是十几年前和我妈的婚礼上,手表就更用不上了,他自己心里就有一个表。
我和陈州付了钱,拿着包装好的保温杯从精品店出去的时候,却看见原来没什么人的街道多了几个另类。
真不怪我这么称呼他们,谁让他们把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跟小彩灯似的。一个个坐在两辆像电车又像摩托车的车上,看着年龄和我们差不多,都没有穿校服,嘴上还忙着“吞云吐雾”。
我虽然皮了点,但也无非是弄碎谁家玻璃,不小心踩死谁家的花这样的小事,我对我自己的定位还一直都是个乖孩子的。眼前这些人,显然不是我们的同类。
我拉了拉陈州,打算躲着点走。可现在整条街上也就这几个人,那些人也毫不避讳的开始打量起我们,就算不看,我也知道那眼神里肯定不怀好意。
果不其然,他们中的一个人在我们要离开时喊了一声:“哎,同学!”
我们俩看过去,那个染着绿头发的绿毛龟笑嘻嘻地又说:“借点钱花花来。”
哦,这是来劫财的。
没等我开口呢,陈州就冲他们说道:“谁是你同学,考上榆中了吗你们。”
他的语气并不怎么好,嘴还是一如既往地毒。绿毛龟和他的虾兵蟹将的表情都沉了下来,问我们:“你们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绿毛龟说这话的时候,还学着电影里那样扭扭脖子,动动他那黢黑还没二两肉的胳膊。
我没说话,默默数着他们的人数,一,二,三……五个人。我和陈州加起来统共也就四条胳膊四条腿,有点悬殊啊,要不还是撇下他自己一个人跑吧。
这么想着,绿毛龟和那几个小彩灯已经围了过来,气势汹汹地:“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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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说,今天不拿出点来,你俩走不了。”
我们被他们逼到墙角,陈州扯了我一下,把我护到他后面,这下是真想跑也跑不了了。
那些人越围越近,我刚要把刚才偷偷捡的一块石头砸过去,就听见“啊”的一声惨叫。
不是陈州的,是绿毛龟的。
我还没弄清楚什么事呢,只见陈州走过去,绿毛龟又是一声惨叫,比刚才叫的还惨。他的几个小彩灯也是面面相觑,直到陈州走近了,谁都没逃过,叫的鞭炮齐鸣,跟过年一样。
局势一下逆转过来,轮到他们不敢靠近了,但还气势不能输,还是恶狠狠地看了我们一眼,五个人骑着两辆车,脚底抹油地跑走了。临走之前还留下一句台词:“你们给我等着!”
我好奇地看陈州:“你对他们做什么了?”
他还是高深莫测地朝我笑笑:“想知道啊?”
我狠狠点头:“想,特想!”
“乔英阿姨肯定做红烧狮子头,你把你的让给我,我就告诉你。”
我权衡了一下,咬咬牙,还是同意了。陈州这才把他手里的东西拿给我看,那是一个块很小的电路板,上面只有三条露着铜丝的电线和一个小按钮。陈州按了一下那个按钮,铜丝的交汇处立马闪出火星来。
他是真损啊,什么时候学会跟别人玩阴的的?
他拿着那个小玩意跟我解释:“我拆了我爸房间的插座做的,电流很大的,再来几下都能给他电晕你信不信。”
我还是点头:“信,信,给我也做一个不?”我太了解陈州了,如果我说不信的话,他能让我亲身尝试一下。
陈州又开始跟我提条件:“请我喝一个星期的北冰洋。”
“我去,你挖煤的啊这么黑!”
我踹了他一脚,打算哪天趁他不注意的之后给偷偷拿过来玩一下,在我同学那里显摆显摆。
除去我们在精品店消磨的时间,我们到家的时间和平常并没有差多少,而且一到我家门口,就闻见了我妈做的饭的香味。从家门口到堂屋的这段距离,我和陈州还在比着猜我妈做了什么好吃的。
“红烧鲫鱼,油闷大虾,羌啊,咱俩这回有口福了。”
“还有烧白,我前几天就看见我妈做了。”
这么说着,我们俩的脚步都不自觉加快了,陈州大约还是嫌我慢,就在背后推着我走,一直到走到堂屋,我妈也正好端最后一道菜出来。
她看我们一眼,并没有因为陈州的到来感到意外,嗔骂一声:“两个馋鬼托生的,平常没见这么积极,快,洗手吃饭了。”
我们俩就等这句话呢,闻言立马把书包甩到一边,跑到洗手池洗了手,又殷勤地帮我爸我妈拿好了碗筷。
我爸也正好洗完澡从卫生间里出来,看见陈州,眼睛都亮了一下:“小州,正好你在,陪谢叔叔喝点。”
“哎,人小州还小呢,要喝我陪你喝。”
我爸还是把酒杯放到了陈州面前:“男人嘛,就是要学着喝酒,越早才越好呢。”
6. 第 6 章
我挺感谢我爸的,他拉着陈州喝酒,还让人喝白的,最后两杯下肚,给人直接干趴下了,保住了我的红烧狮子头。
我一手拿住一根筷子,把一整颗丸子拆成几小份,吃完我的,看了一眼早已经趴在桌子上的陈州,把他的那一份也夹进了碗里。
陈州爸妈今天都要值班,以前他们忙的时候还会打电话给我妈,拜托他们帮忙照顾一下陈州,可后来次数多了,就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约定。
而且今天陈州已经喝醉了,我爸那样也有点上头,他一个七尺男儿,靠我和我妈是搬不回去。
于是他就暂时安置在了我家,和我一个房间,只不过我在床上他在地上。
我们小时候就是这么睡过来,我也不觉得奇怪。小时候我好动,还从床上滚下来过,然后嫌地上睡不开,还一脚把陈州踹到了床底下。从那以后,我的床就被我爸换成了榻榻米。
把陈州弄进去之后,我和我妈一块把餐桌收拾干净,正要去洗澡睡觉呢,躺在沙发上醉的四脚朝天的我爸忽然拉住了我的手,晕乎乎地坐起来,打了一个酒嗝,然后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羌啊,以后可得对你妈好,你妈嫁给我受委屈了……”
我妈听见他在那里说胡话,就过来打了他一下:“你又跟孩子说什么呢,早点回去睡觉去,明天还得上班呢。谢羌,你也去洗澡睡觉。”
我爸听了他的话,不仅没让我走,还把我的手攥得更紧了,一手攥着我一手拽着我妈的胳膊,还稀里哗啦的哭了起来:“英子,你不让我说我也要说,你说你那时候多俊呐,就偏偏看上我了,我无能,没让你过上好日子……”
我爸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被我妈揍了一锤子才消停睡觉去了。不过这些陈年旧事他后来还是说给我听了,我妈以前是大酒店里的服务生,后来又做到了主管,喜欢穿红裙子,细高跟,还喜欢戴波点发箍,别提多好看了。
去哪儿吃饭的老爷们,得有一半以上是奔着我妈去的。他说完这些,看我一眼,摇摇头,接着说:“你妈那基因,到你这儿算是败了。”
我确实没半点遗传我妈的容貌,鼻梁塌塌的,头发黄黄的,眼睛也不大,前两年还长了一小片雀斑,也就剩下白了。都说一白遮三丑,可我皮肤白,雀斑也更明显了。
哦,还有一个瘦,不知道算不算优点,反正我觉得不算,干巴巴的,不好看。
洗完澡穿着睡衣回房间时,陈州已经睡熟了,看的出来他酒量不好,但酒品还行,喝完倒头就睡,不满嘴跑火车也不说胡话。
我越过他上了床,钻进被子里把自己裹起来,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很多次,最终还是面向了陈州这边。
我睡觉时习惯在床头开一盏小夜灯,此刻,黯淡昏黄的光照在他的脸上,足够我看清全貌。
除去隔在两家之间的那堵墙,我和陈州几乎日夜相伴,却比任何人都要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已经有了长大的痕迹,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整天追在我屁股后面的小屁孩了。
陈州睡得很安稳,大概是因为喝了酒,还有轻微的鼾声传来,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像两扇娇弱的蝴蝶的翅膀。
我那么看着他,心底涌现一股莫名的冲动,再告诉我这个夜晚是不平凡的,或者说,我应该做些什么,来让这个夜晚变得不平凡。
可是谢羌没出息。我烦躁地收回目光,转身面向墙壁,睡觉,明天还要军训呢。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陈州还有点晕乎,脸上难得带上了宿醉之后的疲倦和迟钝,我妈见他这样子,又狠狠拍了我爸一下,怪他不干人事,把好好一个孩子折腾着这样。
我爸呵呵地笑,对陈州说:“小州,酒量不行啊,以后可得多练练,男人不会喝酒可不行。”
陈州点点头,收拾东西和我一起去上学。我感觉他还没怎么睡醒,临走前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冰可乐怼在他脸上,大发慈悲地说:“今天姐载你!”
别说,他看着没二两肉的样子,坐在后面还怪沉的,我骑车摇晃了两下才稳当起来。
我天生话多,嘴闲不住,在路上还在叽叽喳喳地跟陈州说着前几天上学发生的事:“我觉得我们班那个教官特别傻叉,别的班都休息了他还非让我们加练,你知道为什么吗,他和我们班隔壁的李教练较上劲了,拿我们开涮呢……”
我叽里呱啦说了半天,也不见有回应,刚想回头看,背上就传来一股重量,他靠在了我的身上。陈州很高,头发正好贴在我的脖颈,风一吹,更痒了。
他的声音还是无精打采半死不活的,对我说:“阿羌,骑慢点,我头疼。”
他长大以后就很少叫我阿羌了,别人称呼乳名,要么是把最后一个字叠起来,要么是在前面加上一个“小”字,可谁让我爸给我起的这个破名字,羌羌太拗口,小羌又像蟑螂的名字,所以他们都是喊我阿羌。
慢慢地,陈州连阿羌都不喊了,单一个字,羌。
我听他的话慢了下来。初秋清晨的风吹在脸上,已经有了一些凉意。
身后的陈州似乎是睡着了,略有些沉重地呼吸喷薄在我的后颈,温热又潮湿,像夏季难挨的回南天。后来想想,我和陈州的这几年似乎也就是这样的,困守在阴雷阵阵的高墙里,倾情等待着结尾那一场将世界浇熄的大雨。
平西榆中并不很远,而且军训期间的到校时间也十分宽松,我把车骑到停车棚,拍了拍陈州,他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
“别睡了,再睡教官就把你屁股打开花。”
他还是靠在我背上,懒懒地说:“羌啊,我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事?”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偷吃了我一个狮子头?”
我真没想到,狮子头对陈州的诱惑力有这么大,都醉的说不了话了还惦记着那颗丸子。我眨着自己不算大也不算灵动的眼睛对他说:“你记错了,我妈根本没做狮子头。”
我跟他打着哈哈,想着怎么把这茬揭过去,转眼就瞥见旁边一个人,是我的便宜后桌,徐川。他也瞪大了眼睛看我,眼神在我和陈州身上来回打量,然后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朝我挤眉弄眼。
我问他:“你眼睛咋了?”
然后直接把车子一撂,给陈州撇在那里:“我上课去了,教官死龟毛,等会又要找我茬。”
徐川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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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看陈州,很快停好车跟上了我:“谢羌,咱俩一块去。”
徐川话比我还密,在路上就开始问了:“那哥们谁啊,你俩咋回事,快跟我说说,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他是陈州,我邻居啊,这有啥不能说的。”
他听见这话,刚才还兴冲冲的表情瞬间瘪了下去,摆摆手:“他就是陈州啊。”
“怎么你看起来还挺失望的?”
“看你俩那样,还以为你们有点啥呢。”
我转过头皱眉看他:“有啥?”
徐川又开始朝我挤眉弄眼,两只手握拳对在一块儿,大拇指向下按了按,“就是那种关系呀。”
我迟钝地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深意,脸上不受控制,唰一下就红了起来,嘴上也开始结巴:“你想什么呢,怎么可能是那种关系,我们还在上学呢。”
他瘪下去的眼睛又瞪大了起来,冲我笑得意味深长:“没看出来啊谢羌,你还是个乖学生呢。”
我被他弄得挺害臊,不知道干什么好,手忙脚乱的摸摸耳朵又捋捋头发,然后问他:“真的很像吗?”
“像什么?”
“就是你说的那种关系……”
“他都靠你身上了谢羌,不过要是说你俩从下一块长大的话也能理解了。”
“哦。”
我们两个说着说着就走到了操场,现在还不到时间,同学们就都坐在草坪上七七八八的聊天。现在也正是建立好同学友谊打好关系的关键时期,也深知女生友谊比男生友谊重要的多,于是拉着杨豆一头钻进了女生的阵营里,问她们:“你们聊什么呢,带我一个。”
正在讲话的女生是陈菲菲,头上的红色蝴蝶结特别扎眼,见又多了一个听众,说得更起劲了,大约是为了显得神秘一点,还刻意压低了声音:“谢羌,你记得昨天那个晕倒的女生吗,就是隔壁一班的,李思凡。”
我点点头:“嗯嗯,她咋了?”
“咱们军训多少晕倒想免训请假的,都严着呢,又要病例又要证明,可人家一晕,主任立马给免训了,知道是为什么吗?”她神神秘秘地又朝我靠近一点,然后接着说:“她爸可是领导,据说是挺大的官儿呢,人家是关系户。”
我在心里想,满中国遍地都是领导,领导的孩子都是关系户吗。别人不了解李思凡,我可了解,她就是活脱脱一个林妹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从小就是大病没有小病没断。
可我不能直愣愣地怼陈菲菲,这样可不利于我同流合污。
我想了想,故作惊讶的张大嘴:“你说的是一班那个李思凡是吧,我说怎么听着这么熟悉,想起来了,开学的时候在荣誉榜上看到过她,年级第三呢。”
我一说,也有人跟着附和:“好像是,不然怎么能进一班呢,哎,人家跟咱们可不能比。”
我接着趁热打铁:“她家跟我家挨得不远,暑假的时候还听人传呢,说她钢琴还过了十级,我妈老拿她来点我,人比人气死人啊,又不是谁都是李思凡。”
又不是谁都是李思凡,李思凡只有一个。
我不喜欢她,但我俩好歹算朋友,谁让我这人仗义呢。
7. 第 7 章
高中军训一共七天,军训结束之后就是我们这三年里为数不多的小长假,中秋假期,整整四天。
可巧的是,最后一天汇演正好下了大雨,整个下午都被困在了教室里,班主任老周倒是挺有人情味,给我们拿投影仪放了一部电影,是几年前的影片了,名字叫《霸王别姬》,是当时最受欢迎的演员张国荣主演的。
我小时候看武侠片和琼瑶剧上瘾,更喜欢赵薇和古天乐,李思凡的偶像好像才是张国荣。我想着要不要把她喊来我们班一起看,又想还是算了吧,人家这会儿估计也在分秒必争地学习呢。
刚上高中的我还没有觉醒什么文艺之魂,也没足够的阅历看懂这部电影。我们班的人也大都和我一样,看到一半就开始在下面窃窃私语地讨论了起来。
款儿哥问我们:“你们放假有什么安排吗?”
杨豆说:“还能去干嘛,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呗。”
款儿哥接着说:“我可打听到了,高二的说的,以后咱还有大小周,你确定要放弃这难得的假期吗?”
徐川和我同时开口,问他大小周是什么意思。他说:“就是一周单休一周双休,双休的那天,星期天下午还要来学校上自习。”
尽管外面乌云遮日,我仿佛还是看见了一道晴天霹雳,直冲我的天灵盖。
我不甘心地问他:“你骗我的对吧……”
他没说话,睁大眼睛,一身正气地看着我。我朝后仰过头,把头搁在徐川桌子上哀嚎,他也没好到哪里去,把头靠在款儿哥身上,一副死了孩子的样子。
款儿哥反过来安慰我们:“先别顾着哭丧了,明天就放假了,而且还没作业,哥们过生日,去不去唱歌。”
我的表情再次瘪了下去,我爸生日刚把零花钱花的差不多,还欠着陈州一个星期的北冰洋,实在是没银子再去吃喝玩乐了。
家里的财政大权掌握在我妈手上,她是肯定不会给我拨款的,那只能动用我爸的私房钱了。
杨豆在一边戳了戳我:“去不去?”
“我家的话语权不在我这儿,在我妈那里,得她说了算。”
徐川说:“这好办,咱们说出来学习不就行了。”
我转头看了一眼他,嘿嘿一笑:“不行啊,你长得没有可信度。”
他在后面锤了我一下。
我们最后商议好,还是不愿意放弃这来之不易的假期,要真的像款儿哥说的那样,以后就没好日子过了,还是在临死之前吃顿饱饭要紧。
可惜,比假期更先来到的是各科老师的作业。我们看到一半的时候,老周从外面走了进来,直接把投影仪停掉,画面定格在菊仙说那句:给姑奶奶敬酒吧。
“你们也知道,高中不比初中了,都得抓点紧,这四天不能净让你们疯玩了,还是得上上压力。”老周笑呵呵地,不顾底下一片哀嚎,把任务下发下去:“来来来,都拿出来纸笔,记一下作业。”
老周念起作业,基本上都是预习,就语文还有个抄写。虽然每科都不算太多,但九科加起来真够要人命的。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还要过三年,就觉得生活没什么奔头了。
杨豆比我更崩溃,一脸麻木的问我:“咱还去玩吗?”
这天回家的时候,我背着满满一书包的书,肩膀都快压垮了,反倒陈州,还轻轻松松的,书包里就塞了一本数学一本物理。
我问他:“你们没作业吗?”
他说:“在学校写完了。”
“那你帮我写。”
陈州敲我脑袋:“谢羌,你不怕被你妈拿鸡毛掸子揍吗?”
我没答他的话,光是想起来我妈揍我时的场景,就足以让我胆战心惊了。我爸都说了,我妈以前在大酒店抡勺的功夫都用我身上了。
回去之后,我也算发奋图强了一次,一个晚上把所有的预习作业都写完了,后来困得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第二天我爸叫我起床吃饭的时候,在床上扒拉了半天没见到我人,直到我梦见下楼梯,猛一踹桌子,把他也吓一跳。
“羌羌,你咋在这睡呢?”
我没回答他的问题,对着他屈了屈手指,示意他过来,然后扒着他的耳朵说:“爸,借我点钱,不然我告诉叫我妈你把私房钱藏我们家马桶水箱下面。”
提起私房钱,我爸果然面色大改,故作心痛地说:“羌羌,爸就那点烟酒钱,你也心疼心疼我,生你以前我可都是喝国窖的,现在都快成二锅头了,就这你妈还不让我碰呢!”
我也不甘示弱:“爸,你也心疼心疼你闺女吧,就我那点零花钱,为了给你攒一个保温杯,我这几个星期可都是吃糠咽菜的,冰棍都从可爱多变成老冰棍了,而且我是借,以后肯定会还你的!咱俩可是亲生的,同呼吸共命运老爸!”
我爸到底还是怕我转头把他藏私房钱的事告诉我妈,忍痛给我拨了几百元巨款当封口费。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给自己好好捯饬了一下,还特地洗了头,偷偷用上我妈那些香香的护肤品,还在头上别了一个小发卡,穿上我妈新给我买的羊毛衫和牛仔裤就出去了。
从平西到市中心,坐公交车只要十几分钟,我们几个约定好现在校门口汇合,然后再去KTV给款儿哥庆生,最后再吃吃喝喝,然后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我站在校门口,隔壁就是那条小商业街,看着他们还没有要来的意思,就先去那边逛了逛,给自己买了一串糖葫芦。卖糖葫芦的隔壁,恰巧是那家精品店。
店小妹还跟以前似的心不在焉,手上翻着一本画册,五颜六色的指甲上被弄得亮晶晶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她没搭理我,我也没搭理她,自顾自进了里面的货架去看。
中间货架那里,那串栀子花的手链竟然还安安静静地在挂在上面,和我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一样,依旧洁白,漂亮。
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最后自己买下了这串手链,不得不说,还真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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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
等再回到校门口时,款儿哥和杨豆已经到了,我跑过去,徐川正好也从公交车上下来。我知道他肯定也捯饬了,因为我在他身上闻见了和我妈妈护肤品一样的味道。
糖葫芦被我啃了一半,还剩下几颗丸子,被杨豆抢走吃了。
徐川看我,挑了挑眉:“你怎么说服你妈放你出门的?”
我张口就来:“我跟我妈说,我们要进行一场直抵灵魂深处的学术研讨,事关整个中国学术界,我必须要出席。”
杨豆把最后一个糖葫芦吞进肚子里,把籽从嘴里吐出来,嘿嘿一笑:“研究什么,研究冰糖的解构和重组,以及对红色圆球的化学反应吗?”
款儿哥竖大拇指:“杨教授很有见解嘛。”
杨豆给了他一榔头。
我们嘻嘻哈哈地开始出发,那家KTV离我们并不远,步行几分钟的距离就到了,而且是款儿哥表哥开的,不管我们要钱,想唱多长时间就唱多长时间。
进去之后,我和徐川推脱上厕所,偷偷走了出去。
过生日哪能没有蛋糕呢,我们仨就提前在店里定了个蛋糕,让杨豆拖住他,我们两个偷偷去拿。
徐川借大堂的电话给蛋糕店打了过去,报了地址,然后等着人来送就好。
天气还有些冷,我们就站在大厅里等。徐川问我,有没有给款儿哥准备什么礼物,我就等他这句话,从兜里往外一掏,把东西展示在他眼前:“将将,我可下血本了。”
那是个护腕,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确实不便宜,我想着款儿哥又请我们吃饭又请我们唱歌,一咬牙一跺脚就下手了。
徐川看着我,瞪大了眼,也从口袋里拿出了个一模一样的护腕,对我说:“谢羌,咱俩心有灵犀。”
我说:“咱俩是臭味相投。”
我撇过脸,转头却透过大厅的透明玻璃门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
陈州和李思凡并肩走在街上,李思凡头发还是长长的,一场军训下来,不但没黑,好像还更白了。陈州比她高出不少,听他说话时会微微弯腰低头,然后再笑一下。
我盯着他们看了几秒,直到徐川叫我的名字才猛然回神,转过身背部紧贴着身后的玻璃门,不肯再回头看一眼。
一些莫名的情绪开始在我心底蔓延,说不上什么滋味,像是未熟的青果,泛着点苦,泛着点涩。
随着我年龄的增长,某些朦胧的东西也开始拨云见日,用来为我的青春做注解。只是这时,我还只会在心里自欺欺人地想,陈州,你可真不道义,明明我们三个都是朋友,干嘛不叫我。
我不想和陈州做朋友了。
“谢羌,蛋糕来了。”徐川没心没肺地打了我一下,又在我要还手时拿着蛋糕挡在身前,然后赶忙跑走。
我追他追到我们的包间,杨豆他俩跟喝大了似的,一只脚踩在桌子上,抱着麦克风扯着嗓子号:“人生几十年,总会有风雨来陪,潇潇洒洒赴会,今不醉不归!”
8. 第 8 章
上高中以后,我才真正体会过那句话,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在家里的四天一眨眼好像就过去了,在学校了真就和上刑没差。
军训一过,天气彻底凉了下来,我和陈州都套上了校服外套,红白相间,别说,还挺好看的。虽然不用戴红领巾,但还要别一个校徽,不然不给进。
到校第一天,语文和英语课代表在黑板上写下早读任务,但整个班很明显都昏昏欲睡的,后来班主任老周往门口那儿一站,才开始响起稀稀拉拉的读书声。
早读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周一要升旗,不用上操。我们军训的时候教官已经排列好了方阵,我的个头不高不低,站在人群的最中间,要多不起眼有多不起眼。
这次的升旗仪式和开学典礼一起办了,这个主任那个主任,这个领导那个领导的个个都要露一回脸,演讲又臭又长。
我昨晚本来就没睡够,仗着自己藏在中间,干脆往前一趴,整个人歪在杨豆身上,趁这个时间眯上眼补一会儿觉。察觉到我的动作,杨豆耸了耸肩,问我:“哎,你不怕学生会记名字啊?”
我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眼皮都不抬一下:“你也不看看咱这位置,最中间的最中间,前后左右都被别的班围着,学生会那帮人又不是千里眼。别乱动,让我趴会儿,困得慌。”
不得不说,这帮领导大人的声音就是催眠,刚合上眼困意就涌上来了,没几分钟就能睡过去——如果没听见后面的动静的话。
款儿哥站在我们班最后面,不知道怎么就闪现到这里来了,还一个个拍人家肩膀:“哥们,咱俩换个位置。”
他就这么挨着个儿的跟人换位置,一路换到了杨豆身边,然后在这里停了下来,皱着眉对我很不满:“谢羌你快起来,压人家身上干什么?”
我掀起一只眼的眼皮看他,啧啧两声:“豆儿就愿意让我压,怎么着,羡慕啊。”
“人正长身体呢,我这不是怕你把豆儿真给压成豆儿了吗。”他跟我插科打诨了一句,又把头转向杨豆,从怀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给她:“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杨豆这人平常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就好一口吃的,款儿哥家里有钱,带的还是一些我们没见过的外国牌子,一下就把她抓的死死的。
我没什么兴趣,把头转到一边打算接着睡。
台上给我唱安眠曲的领导连着说了十几分钟,终于消停了一下,拧开手边的水喝了一口,继续道:“我就说到这里,下面到学生代表发言。”
学生发言还是领导发言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差,只是身边的人却不约而同响起一声惊讶的“哇”声,我也没忍住好奇地看了一眼。
学生代表一共两个人,一男一女,穿着和我们一样的红白相间的校服,胸前戴着红白色的校徽,可那衣服怎么穿在她身上就是比别人好看呢。
我望着台上的李思凡,还有她因为说话而抖动起的马尾,以及站在她身旁的陈州。
我还是第一次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在人群的层层包裹下看他,他在台上说着关于未来,关于理想,这样宏大命题的话,确实比那些领导和主任更打动人的多。未来有多遥远,足够我们走散。
那也是我第一次恍然般认识到,陈州是这样一个成绩优异,容貌清俊的优等生。
我们离的太近,总让我看不见他的优秀,也看不见我们彼此的差距。长大以后我才明白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从来都是等价交换的,唯有情感存在仰望与兼容。
台上的陈州和李思凡站在一起,我想一定不止我一个人觉得般配。
困意在不知不觉间就消散了,杨豆低头偷偷吃着红豆饼,我的下巴抵在她肩头,认真看这一场演讲。初秋的冷风吹过来,把我的耳朵冻得凉凉的。
“欸,我早就说了是她吧。”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起了议论声,不用看,听声音就知道是陈菲菲那个大嘴巴又在嚼舌根了,“这种露脸的事,有李思凡在就轮不到别人。本来该是第一和第二一块儿代表发言的,李思凡是第三,怎么就轮到她了?”
我本来心情就不好,没忍住回了她一句:“你当这是什么好活呢,就算轮不上她跟咱也没关系。人家第二都没说什么,咱也别太监给皇上操心了。”
陈菲菲有些吃瘪地闭上了嘴,讪笑一声:“我这不也没说什么吗,你这么急干嘛。”
我没理她,转头继续趴在杨豆肩上。
说真的,我对李思凡还真有点别扭,我不喜欢她,可她对我还真不错,听别人这么说她不帮着怼两句也说不过去。
第一天上课,我就见识到了高中的威力,一节数学课下来,我们班几乎“阵亡”一大半,全都趴在桌子上睡了起来,在此之前,我从没想到课间十分钟的时间足够我做完一场梦。
其实也说不上十分钟,上节老师拖两分钟,下节课老师早来两分钟,能有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就算好的了。
不过幸好我们班整体底子都不算好,老师的进程也不快,我跟的很顺利。
真正的高中让我大失所望,根本不像言情小说里写的那样,缠缠绵绵,恨海情天,与我同床共枕和恨海情天的只有满满一大摞的习题集。
正式上课以后我们连放学时间都调到了九点,还要在学校上两节晚自习才被允许回家。因为天气冷了,我等陈州的地点也从教学楼门口变成了教室里。
晚自习放学之后还有一些同学留在教室补各科作业,第一次上战场,难免有些惊慌失措。更可况哪怕我们班是个名副其实的差班,但也有人在初中是数一数二的,面对这样的落差,一时接受不了也想奋起直追。
陈州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死磕一道数学题,看得实在太认真,以至于他站在我身后都没发现。
上课的时候这一段睡过去了,就导致现在有些卡壳,翻书看半天也没什么思路,直到一只手停在我的书页上,指向某一个例题。
“刚才那道是这道的变形,谢羌,你到底有没有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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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讲?”
我转过头,陈州那张脸陡然出现在眼前,相差只有几厘米的距离。他身上惯有的那股洗衣粉的味道也飘进我的鼻腔,淡淡的,很好闻,也很亲切,这也是我的味道。
我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立马就明白了刚才那个问题的症结,翻过去很快解了出来。
陈州也不吝啬对我的夸赞,即便一如既往地不中听:“这才对嘛,谢羌你还真是孺子可教。”
不属于我们班的陌生声音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不少人回头看过来,又开始贴耳交流。毕竟早上他才刚作为代表发言,现在不会有人不记得他的脸。
“现在能走了吗?”
“别急,还有一个物理题。”
我翻出物理书,打算开始写时,陈州一把夺了过去,顺手握着我的胳膊把我从座位上捞起来:“先回家,回家我给你讲。”
我想也好,还可以让我妈看到我为了学习多么努力,于是利落的收拾书包和他一块离开。
陈州也挺绅士,顺手就把我的书包提在了手里,另一只手拽着我的胳膊往前走。
我有时候在想,我和陈州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青梅不像青梅,竹马不像竹马,他是吃我们家饭长大的,应该算是我的童养夫吧。
我美滋滋地想着,陈州又拍了一下我脑袋,不轻不重,正好把我的魂给打回来:“谢羌,想什么呢,你口水都要留下来了。”
我说:“在想我妈有没有给我做宵夜犒劳我。”
他上下打量我一眼,然后认真点点头:“你是得多吃点,再瘦都成柴伙妞了。”
我妈我爸都瘦,我随了他们,天生吃不胖,平常又喜欢上窜下跳,吃进肚子里那些也全被消耗了。
我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晃着两条腿。因为放学晚了,我爸还特意给这辆车装了一个小夜灯,一打开都亮的晃眼。
我问陈州:“你都没告诉我你今天演讲。”
他说:“又不是什么大事,告诉你,等你给我加油喝彩啊?”
我的谎话信口拈来:“开学那天你来我们班,他们都认识你,说你和李思凡真登对,问我你俩是不是要搞对象,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回应我的是陈州的一声冷笑,我心尖一提,怕他看出就是我胡编乱造,顿时心虚不少,紧接着就听他说:“你知道你们为什么是二十三班吗,你以后少看点小说,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我猛踹了他一脚:“能别跟我妈似的吗?”
见我生气,他也立马放软语气:“我这不是为你好吗,每次看你妈打你,我这心里也怪不落忍的。”
我哼笑:“那也从没见你拦着点。”
他又笑:“你妈那样,你爸都拦不住,我要是过去咱俩得一块挨打。你想想,我要是也被打的下不了床,谁给你买北冰洋喝,谁给你买南街的蝴蝶酥,谁给你租漫画书和小说看……”
被他这么一说,我想,陈州对我还是挺不错的。
9. 第 9 章
我很快适应了没有狗血疼痛和海枯石烂爱情的高中生活,这也多亏了陈州,每晚都来我家给我开小灶,他当初就是以数理化第一进的榆中,教我这么个朽木自热不在话下。
我妈最乐意看到这样的情景,每天雷打不动的两杯热牛奶,一盘水果送过来,给我们补充营养和维生素。
我不喜欢和牛奶,那两杯也都是进了他肚子里。
十月初,我们终于迎来了进榆中之后的第一次考试,规模不大,就是一次小月考,但考完之后那一周就是三天国庆假期。
我妈恩威并施,我要是考的好,就给我每周的零花钱加二十块,要是考得不好,就给我减二十块,剩下来的钱还要给我报个补习班,往后一次假期都没有。
至于好不好的界定权,都是掌握在她手里。
为了我的二十块,为了我的假期,那段时间我也算是挑灯夜战,刻骨铭心。
考试的座位是随即拍的,提前一天晚上公布,徐川和款儿哥去看的时候顺带把我和杨豆的也考场座位号也抄了下来。
我在最高那一层,恰巧还是陈州的班级,和我的小伙伴们全都四散开来。
晚上回家我问及陈州的座位号,他说他不变,就在自己班,又说一句,李思凡也是。
我才不想知道李思凡呢,在心里哼了一声,嘟囔了一句:“我也在你们班。”
陈州有些惊讶地回头看我一眼,然后对我说:“不过我是不会给你‘打电话’的,你自求多福吧。”
“小瞧谁呢。”
榆中的考试比我们那个破烂初中严多了,初中时交头接耳讲个小话,或者提前写几分钟,老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然而这在榆中是完完全全被禁止的,这儿监考老师的眼球恨不能跟摄像头似的盯人。
可哪怕在这样的高强压下,我还能抽出个眼神看看陈州,又看了看李思凡,两人都低着头奋笔疾书,像是有答案在旁边一样,笔都不带停一下的。
我在心底暗自感叹,果然人比人气死人啊,我还是老老实实在我二十三班的小窝里待着就挺好。
这次月考成绩很快出来,几乎只用了不到一天,傍晚的时候,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在食堂吃过晚饭回去上晚自习,就看见学习委员把成绩单贴在了外墙上。
我没急着去看,先是对这南天门的方向闭着眼睛拜了三拜,睁开眼,就看见徐川站在我面前,贱兮兮地说:“平身,平身。”
我把对付陈州的招数用在了他身上,踹过去他一脚,然后回去看我的成绩。
不知道是我求神拜佛的原因,还是仰赖于陈州这个好老师,这次的成绩快要闪瞎我的眼,班级第三,政治还是全班第一。
“我靠,谢羌你不声不响干大事啊!”
徐川两手按住我的肩膀,借力往上跳,我想逗逗他,故意往下弯了弯膝盖,他一个没站稳就直接倒了下去,摔倒之前最后一秒害把我拉了下去。
就这样,他一个屁股蹲摔在地上,我好点,直接摔在他身上。
仰着头,就看见陈州像从少女漫画里出来的那张脸。出了大糗了,我扑腾两下,想借力从地上坐起来,就被他一把提溜了上来。
不知道为什么,陈州的脸色有些不好,有点阴沉沉的:“谢羌,你要是考不好等着我给你妈告状吧。”
我不知道哪里招他惹他了,指着墙上的成绩单对他说:“你自己去看。”
陈州还要说什么,地上就穿了一阵呻吟,徐川坐在地上,捂着一边屁股期期艾艾地呼唤我:“诶呦……哎呀……谢羌,你不带这样的,小情郎来了就不管同学的死活了,懂不懂什么叫同学情意深似海……”
那时走廊上还有不少同学在看成绩,听他叫唤的也顾不得自己的事了,四方的目光全都聚集到我们这里。
我被臊的一红,不想被人当成大马猴一样看,连忙把徐川从地上拽了起来,咬着牙骂了一句:“你胡喷什么呢!”
陈州站在一边,不知道是习惯了别人的注视,和我比起来显得十分从容,甚至还镇定自若地去看了我的成绩,在成绩单前驻足良久,大约是反复确认了两遍。
我在尴尬之余又有些暗自得意,陈州,你也惊讶于我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吧。
确定他看完,连忙拉着他从我们班级门口离开,到最东边的小阳台那里讲话。
陈州神色还是如常,一点都没因为徐川那句话心虚,还坦坦荡荡:“谢羌,伸手。”
我没什么好气:“干嘛?”
他依旧坚持:“你伸手。”
我不情不愿点伸出手,他把一个东西放在我手心,我看了看,是一颗小小的胶囊口红。
“看你考得好,给你点奖励。不过你记住,这还是因为陈老师我教得好。”
我打开胶囊口红看了一眼,咦,好丑的颜色。但这不妨碍我心里感动的眼泪哗哗流,撇了撇嘴,又因为刚才还生着气,脸上的表情一时有些扭曲:“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考得好?”
“喂,你可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教出来的,你要是考不好,可不是砸我招牌。”
我把那颗胶囊口红踹进口袋,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放心吧,我妈肯定不会少了你的好处的,我回去继续奋斗了啊陈老师。”
“得得,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我回头朝他敬了个在军训里学的军礼,嘿嘿直笑:“保证完成任务。”
我回去教室,班里走廊前已经挤满了人在看自己的成绩,我趁乱回了自己座位,看四周没人,又悄悄从口袋里拿出陈州刚刚给我的那颗胶囊口红。
“看什么呢!”
我刚拿出来,徐川这个二货不知道又从哪里钻出来,吓得我直接把手里的东西甩了出去,胶囊滚了几圈,在讲台根停了下来,正在班主任老周的脚下。
班主任弯腰从地上拿起这东西,我的心顿时都提到了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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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徐川这个闯祸精,怎么跟在在一块就没好事。
不出所料,老周先是盯着那东西看了两眼,然后打开,看见了藏在里面的粉红色的口红,脸一下就冷了:“这是谁的?”
我眼一闭,打算干脆站起来承认算了,那可是陈州送给我的东西。
徐川却在这时拉住了我,先我一步从板凳上站了起来:“我的,我的我的。老班,那是我姐来接我,落在我口袋里的。”
他也跟我似的,扯谎都不带脸红,笑嘻嘻地跟老周打岔,老周狐疑地看了它一眼:“真的?”
“那还有假,这还是我老姐新买的呢,您就还给我吧,不然她回头准把我撕吧了。”
老周看了一圈,还真是没用过的,估计也相信了,让他放学自己来拿。我也高低松了口气,但还不忘狠锤他一下泄愤。
晚自习老师一般只有前几分钟在班里,但会有巡岗的老师,所以我们也从不敢妄动,况且还有一大堆作业要写,谁也没那个时间开小差了。
可今天徐川接二连三害了我好多次,晚自习还和杨豆换了位置,坐到了我旁边。
“谢羌,咱俩是好同学好朋友好同志好战友不?”徐川用膝盖顶了顶我的膝盖,神色不变,手里的笔也没停,如果不靠近我们根本听不见他在说话,这招我们都会,是我们上几年学修炼出来的技能之一。
我没好气地问他:“咋了,你要立遗嘱还是咋的?”
“那你老实告诉我,就那东西,是不是你那小情郎送你的?”
我听见小情郎这三个字耳朵又是一热,狠狠踩了他一脚:“你再乱说信不信回头我在你杯子里下药,把你毒死?”
他哼笑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他。谢羌啊,记住哥给你一个忠告,你说李莫愁为什么最后死的那么凄惨,你说杨过那么高武功还被人砍了一只手臂,你说乔峰为什么下场那么悲催,你看看,儿女情长多耽误事。”
我也学着他那样哼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没发现啊哥,你挺适合去天津的。”
“你少拐着弯骂人,干嘛我就非得去天津呢?”
“去天津卖煎饼果子啊,一套又一套的。”
他开始转换套路,语重心长:“你别打岔,哥这是为你好,你想想哥说得对不对。”
叫他一声哥他还挺会蹬鼻子上脸的,我没理他,转头继续算数学题。陈州教给我的技巧很有用,可以帮助我解决大多数问题,至于再难一点的,就要靠我自己琢磨了。
我想起考场上他和李思凡奋笔疾书的样子,这些被陈州为我划分出三六九等难度的试题,对于他们而言好像都是走马平川一样。
可转念一想,还是算了,我没有天才的脑筋,也没有头悬梁锥刺股的那个毅力,就这样就挺好。吃吃喝喝玩玩,虽然不像小说里写的那样花团锦簇,但好歹没有明骚暗贱。
我出了两分钟的神,转头开始继续算手上那道数学题。
10. 第 10 章
我把成绩单带回家给我妈看,她笑得比我那天考上榆中还开心,给我涨了二十块零花钱,让我再接再厉。
我知道陈州功不可没,于是吃过晚饭之后想去找他,炫耀炫耀我这二十块钱,然后商量着请他吃顿好的。
这天他爸妈难得都在家,早早吃过饭早早就锁门了,我不知道陈州睡没睡,但也不好意思去打扰他爸他妈,就自己在平西走着消消食。
平西的风景白天看着很漂亮,这里不在市中心,没那些高楼林立,反倒有一股小桥流水人家的静谧感。在平西的后面就有一条河,一岸是排排杨柳,另一岸是白墙黑瓦的老房子。再往东走,还连着公园。
我借着路灯的光往河畔走去,街上的几乎没什么人,这个点家里只要没高中生的就都睡了,有高中生的估计在给孩子做宵夜。
所以当我听见前面一阵抽噎声的时候差点没把自己的魂给吓飞。
我试着往前走了走,看见一团黑乎乎的人影,像人不像人的,看过的那些恐怖电影开始适时的在我脑子里放起来,我正琢磨着要不要赶紧跑,就听见那个鬼影喊了一声:“谁呀?”
等等,这个声音怎么这么像我的那个宿敌。
我叫了一声:“李思凡,是你吗?”
下一秒,一道亮光就把猥琐的我给照亮了,我挡了一下眼睛,然后看见了红着双眼的李思凡。
“李思凡,你哭了。”我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眼角的泪,眼里还有些血丝,把眼眶都给哭红了,我傻乎乎问她:“你妈也揍你了吗?”
她把灯照在地上,提着脚下的石子,瓮声瓮气地说:“没有,我妈没打过我。”
“那你怎么哭了?”我走在她身边问,又有点不确定地猜测:“没考好啊?”
“不是。”她摇摇头,继续抽抽噎噎地哭。
我和李思凡四舍五入一下也算是打小光屁股长大的,再四舍五入一下勉强也能算青梅竹马,只可惜人家从小就是女神级的人,没跟我下河摸过鱼,也没跟我爬树捅过马蜂窝,我们俩在一起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一起粘在板凳上写作业。
看着我的小青梅哭得这么伤心,我心里还真有点不落忍,而且这大晚上的,还走在河边,一不小心栽进去,就她这小身板,不定能不能爬出来。
“你告诉我,兴许我能帮帮你呢。”我拍拍胸脯,继续跟在她身边走,把她挤到里面那条道里。我是真想不明白,又没挨打,又没考不好,还能有什么事值得哭成这样子。
李思凡终于停下来,然后噙着泪,用那双迷倒无数家长的大眼睛看我,又抽噎了一下,问我:“真的吗?”
“你先说出来嘛。”
就算我不成,不是还有陈州呢。
她停下来,在小河边的长椅上坐下,长长的手指绞着衣摆:“我妈要把我的钢琴送给我表妹,她说我考个证就行了,以后上了高中,就要好好学习,不能弹琴了。”
“考了证又不让弹,那你妈让你考证干嘛。”我向来智商不高,情商也挺可怜,有些话没过脑子呢嘴就先秃噜出去了。
这话一说,她更伤心了,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老天爷,我是真不会哄人。
从小到大我唯一哄过的小孩还是陈州,那是小的时候,他老跟在我屁股后面,我爬树他也爬树,他还爬不上去,我伸手捞他的时候被他一块带着掉在了地上,我都还没哭呢,这小子就先开始哭了。
哄他也说不上,我就往他嘴里塞了一根棒棒糖,还把他要掉不掉的门牙给磕下来了。
可李思凡又不是陈州,我不能那么粗鲁地往她嘴里也塞一根棒棒糖。我挠了挠自己的小短发,因为刚洗了脸,头上还扎着一个冲天炮,这下显得更滑稽了。
半晌,我只憋出来一句废话:“你跟你妈求求情呢?”
李思凡的眼睛又红了:“我说我以后肯定不会影响学习,她不答应,让我懂事一点,还说已经答应了舅舅家。”
真给我整生气了,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你妈还好意思让你懂事,她自己怎么这么不懂事,哪有拿自己女儿的东西做人情的!”
“凡凡!”
在我义愤填膺,仗义执言之后,紧接着来的就是李思凡妈妈中气十足的一声怒喝。
我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就看见穿着一身针织裙,披着棕色披肩的方阿姨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们。
完了完了,她肯定是听见了。
我的气焰一下子就被浇灭,低下头,硬着头皮叫了她一声:“阿姨好。”
要说这方阿姨也是个体面人,大约是不愿意和我这小孩子计较,还是微笑点头回应了,别的再没多说。
她把手伸到李思凡跟前,说话依旧温柔:“凡凡,这么晚了在这里不回家,是不是让爸爸妈妈担心了?爸爸刚回来,看到你不在都着急了,你看,你爸平常在单位这么忙,我们是不是不能让他操心,跟妈妈回去吧。”
是,方阿姨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打孩子的人,尤其是李思凡这样的好孩子。可给我的感觉却怪怪的,那说话的调调,跟个假人似的。虽然没打人吧,可就跟拿着刀往人心窝子上戳呢。
我想到一句不合时宜的成语,会咬人的狗不叫。这段位,够我妈学九九八十一个来回的。
我咂摸着嘴巴,那边李思凡已经被方阿姨握住了手,临走之前回头对我说:“谢谢你阿羌,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
我点点头,挥手和她再见。
她把那个小手电留在了椅子上,手电里的白光照在绿水上,垂下的柳条荡出几圈波纹。
我的继续坐在长板椅上,荡着腿,百无聊赖地想,原来家家都每本难念的经啊,李思凡都那么优秀了,还愁的掉眼泪呢。我又想起我妈,觉得她还是打我吧,省得跟方阿姨一样,钝刀子割肉。
我也没在河边待多长时间,别看已经秋天了,这里的蚊虫也不少,于是晃悠着手里的小手电就回家了。
李思凡家我这两天是不敢再去了,怕遇到方阿姨尴尬,这小手电等上学了再还给她吧。
我们上午第二节课是一节大课间,有十五分钟的下课时间,我就趁这时间段上了楼。别问我为什么不让陈州帮忙送过去,我就是不想他们有接触。
下了第二节课,我放弃了宝贵的睡觉时间,直奔了李思凡班级所在的六楼。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成绩排名的原因,我都感觉越往上走空气都越清新了。我上到六楼,李思凡的班级在最前面,和楼梯隔着好几个班。
我转着手电筒上的小绳一路走过去,走进了却看到李思凡像是在跟几个女生说着什么话。我隔得远,只能看见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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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凡的背影,但那几个女生的声音却逐渐清晰。
“下课时间这么多,着什么急呀,大学霸陪我们说会话。”
“哎你看,人家头上还戴着蝴蝶结呢,你上周是不是带个发卡就被没收了,啧啧,有个当官的爸就是不一样啊。”
“谁能跟她比……”
我在心底骂了一句脏话,这几个女生不就是欺负人嘛,再看,李思凡想走,其中一个女生还扯住了她的头发,头上的发卡都给拽掉了,还硬拽掉了几根头发。
李思凡那头头发是最好的,又香又顺,跟绸缎一样。
我看不下去了,三步并做两步,到最后直接飞起一脚把为首的女生踹倒在地上,她摔了个屁股蹲,趁她没反应过来,我直接坐在她身上,从口袋里拿出为了上厕所准备的纸,一把塞在她嘴里:“嘴怎么这么脏呢,姑奶奶给你擦擦!”
旁边那几个女生都被吓住了,一时让我占了上风。这不怪她们,几个小妞一见就是没少玩这种阴阳怪气,阴损人的招数,看见我这种上来直接打架的当然懵住了。
那俩女生终于反应过来,开始拉我,我顺势接她的力把她拽倒在地上,自己站起来,又推了另一个女生一把:“怎么着啊,三个欺负一个,仗着自己长得丑就不要脸啊?你在你妈肚子里的时候是不是脸和胎盘黏一块了?”
地上那俩终于站起来,要推我:“关你啥事啊,我们和她开玩笑呢,你哪位啊?”
我侧身躲过去,一把搂住李思凡:“你管我呢,是不是开玩笑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再让我看见你们欺负她,她少一根头发,我把你们都薅秃!”
三个女生瞪我一眼,指着我半天说不出来话,就在这时,走廊里传出一声怒喝,回头看过去,好家伙,被教导主任抓个正着。
我偷偷环视了一圈,也不羡慕六楼空气好了,自己班同学都被欺负了,他们还跟死人一样埋着头学习呢。嘁,真没人情味。
教导主任也快步走过来,厉声问我们:“你们几个不好好学习,在这里干什么呢!”
楼梯只有一个,现在被教导主任堵的严严实实的,逃跑的方法只剩跳楼了。
不出所料,我们几个都被教导主任押到了办公室去审问。学校领导的办公室都是和这分开的,这里基本上都是一些后勤主任啊,党委书记啊之类的。
我们五个女生排排站在办公桌前,主任扫视了我们一眼,最后眼神落在李思凡身上,问她:“思凡你说,怎么回事?要是有谁欺负谁,一定要如实说出来,我们学校严谨校园霸凌!”
李思凡还是温温柔柔地笑着,我在下面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这是个好机会,把事情说出来。
她回捏了我两下,开口道:“没有欺负,是赵倩同学来找我说,觉得我们一班的学习氛围更好,想转来我们班呢,先问问我这个班长,班里的情况怎么样。谢羌是我朋友,来找我不小心碰着她们了。”
教导主任看向那个刚吃被我按在地上打的女生,一脸严肃地问:“是吗?”
赵倩正怕李思凡当着教导主任的面说出什么,就也顺坡下驴,点了点头。
这个死老头还真就这么信了,挥了挥手,让我们各自回班级上课,还让我没事别老往六楼跑。
我回头瞪了李思凡一眼,气吼吼地从办公室走了。
11. 第 11 章
我觉得李思凡可真是个窝囊废,这么好的诉苦水的机会不要,还给她们打掩护。可转念又一想,兴许是她怕被报复呢,也不怨她。
走出办公室,李思凡立马追了上来,拉住我的胳膊叫我:“阿羌,你等等我。”
我转头停下,还是恨铁不成钢:“你要是怕她们接着欺负你,就告诉我,我收拾她们!”
我握着拳头,挤出本不存在的肱二头肌朝她秀着。我也就是看着瘦,细胳膊细腿,但其实我力气可大了,跟我同龄的男生都不一定打得过我呢,收拾她们三个小丫头片子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
李思凡看着我的样子,忽然噗嗤一笑,拍拍我的肩膀,把她头上的发卡拿下来戴到我头上:“傻阿羌,我是怕你被乔阿姨教训。”
我才反应过来,是啊,我揍了人,她们要是说出来,我回家肯定会被我妈胖揍一顿的。我挠了挠头,又问:“那你为什么让那个赵倩的转去你班?”
她讳莫如深地一笑,轻飘飘说了一句:“因为我想和她交朋友啊。”
我没怎么听清,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她却不肯再说了,让我去上课,自己跑上了楼梯。
我这个人实在是不怎么机敏,那时已经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李思凡是个小孬种,烂好人,太温柔了。
直到那个叫赵倩的转来我们班,我才发觉,她是一只披了羊皮的狼。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我回去上了半拉课,一下课刚趴到桌子上,就听见门口的同学叫我:“谢羌,有人找!”
我没骨头似的扭头看过去,就看见陈州站在门口冲我招着手,用口型对我说话,让我过去。
我眼睛一亮,扭过去偷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把李思凡戴在我头上的发卡摆正,才站起身走出教室。
陈州见我出来,立马把我拉到走廊一边:“你跟那个叫赵倩的打架了?”
我也惊讶:“你这么快就知道了?当时我揍那小丫头的时候你们班可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欸,那时候你去哪了?”
“我在办公室呢,一回来就听说这事,那个叫赵倩的这节课就被打包进我们班了。”他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好看的眉毛皱起来:“不知道主任怎么想的,当我们班是垃圾桶啊,什么人都往这儿扔。”
他说完,朝我比了个大拇指:“不过你的英勇事迹已经传遍我们班了,羌啊,你还真厉害。”
我握了个拳朝他拱手,嬉皮笑脸:“承让承让。”
谁知道这家伙又狠狠敲了一下我的脑门,翻脸比翻书还快:“好赖话听不出来啊,就你有劲儿,还把人家按地上打。得了,你今天晚上先别回家了,去我家躲躲吧。谢羌,你最好祈祷你妈不找过来。”
我知道,他肯定以为我又闯了祸,回家要吃我妈的竹板炒肉。我告诉他,李思凡已经替我截下来了,目前保住了我的屁股。
听到这里陈州就放心了,还松了一口气。临上课还有一段时间,他就随口和我聊了起来:“你知道赵倩为什么针对李思凡吗?”
“为什么?”
“开学的时候她是第二,到处跟别人说,开学典礼上当学生代表发言的应该是她。”
陈州两只手插在口袋里,说得漫不经心:“有次被我看见了,她和她的那些好朋友从李思凡身边走过去,说那种招人烦的话,就把她骂了一顿,还不消停。等着吧,以后我们班可有好戏看了。”
我的手也揣在口袋,低着头看地上的影子,把下巴埋进领子里,嘟嘟囔囔地应他:“我还以为你们好学生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呢。”
说到这里,他就一副臭屁地样子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说话也拽拽的:“想多了妹妹,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
预备铃在这时候响了起来,陈州跟我挥了挥手,转身就跑上了楼梯。我看着他的背影还呆愣了两秒,不知道为什么,脸颊不自觉地发热,开始想,天杀的,我不会是喜欢上陈州了吧。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几乎用了不到两秒就确认了,接下来四十分钟的语文课我没听进去一个字,连被叫起来回答问题还是杨豆偷偷告诉我的答案。
那一节课我什么都没干,净研究陈州了。我和所有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一样,对这种莫名的情愫感到无措,幸福,甚至暗含着一些惊喜。
是十多分钟的时间探究我为何会喜欢他,再用十多分钟的时间慢慢品味这份悸动,最后用十多分钟的时间忧心这段关系的未来。
直到下课铃响起,我才恍然回过神,又暗自庆幸,幸好这是一节语文课,对我来说听不听也没差。
杨豆见我出神,伸手在我眼前晃了一下,我被吓了一大跳,回过神来,茫然地看着她。她张口就来:“干嘛呢,思春啊?这不都快冬天了吗。”
“去你的,我在思你呢。”我打掉她的手,翻开下节课要用的英语书,准备再记几个单词,防止英语老师抽人上黑板默写。
她把我从座位上拽起来:“别看了,陪我上厕所,英语老师只从中间抽人,选不到你的。”
我想也是,于是把书一合,从座位上跳起来搂住她的肩膀,颇有点金庸小说里的大侠风范。
我和杨豆边聊天边去厕所,然而一进去,一股刺鼻的烟味就直冲我的脑门,我一转头,看见一个把校服系在腰上,露着半拉肚皮,手里面夹着烟的女同学正在吞云吐雾。
那位女同学察觉到我们的目光,也扭头看了过来,比我还凶:“看什么看,再看拿烟头烫你们屁股!”
你说这话……谁在上厕所不是最脆弱的。算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不跟人一般见识,扭头拉着杨豆走了。
其实那时候我也没想到,能和这个要拿烟头烫我屁股的女同学有这么深的牵扯,当时的我只想赶快离开这个云山雾海的环境。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天厕所里只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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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杨豆,还有那个女同学,不知道是我八字犯冲还是怎么着,刚和豆芽提裤子出来,就被推门进来的女老师堵在了厕所里。
我们两个连手都没来得及洗,就被押解去了办公室,这是我今天第二次和教导主任打照面了,他看见我,一张脸就黑了下去。
“谢羌,你不好好学习又干什么去了?”
我低着头,把手踹到口袋里,说话也不怎么好声好气:“上厕所啊,谁还没有三急了。”
押我们来的女老师开始控诉我们:“厕所里面有烟味,不知道是哪个抽的。”
她话音还没落,杨豆这个虎丫头就指着旁边的女同学说:“是她,她还说要拿烟头烫我们屁股。”
我真服了,我一世英名就这么被人毁了,想我谢羌纵横江湖,什么时候这么窝囊过。
然而那个女同学却丝毫不怕,坦坦荡荡的把手一摆:“我没抽,不信你们闻。”
教导主任使了个眼色,女老师就上前闻了闻我们,结果是,身上的味道都差不多。
死老头揪不出真凶,就让我们三个都写检讨。还要一千字,还要放学前交,写什么,写我不该来厕所上厕所吗?
走之前,我发挥我最后的骨气,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看见了,想要骂我:“哎,我说你这个小丫头你……”
我没等他说出下半句话,转身一溜烟跑了。
我和杨豆走出去,那个女同学也跟着我们一起走,到了教室门口,才发现她就是隔壁班的同学。她拦住我们,威胁道:“别乱说话,小心我……”
我都知道她要说什么了,要拿烟头烫我们屁股。
杨豆在一边愤愤不平,刚要说什么,那女生的老师就把她叫回去了:“安娜,干什么呢,快进来上课。”
我听见她的名字,在心里犯嘀咕,好好的中国人取的什么洋名。
因为要写检讨,我的午饭都是拜托陈州给我带到教室里来的,同学们都在午休,我就蹲到走廊上去吃午饭,陈州就在一边帮我写检讨。
和我们一起的,还有款儿哥和杨豆,不同的是,杨豆的那份土豆烧牛肉饭里还多了两个大鸡腿。
我瞅着那两个大鸡腿,还有款儿哥那个狗腿,跟条哈巴狗似的守在杨豆跟前,叮铃咣当买了好几瓶饮料:“这些都是新口味,你尝尝。”
我从里面抽出来一瓶,“别献殷勤了,豆儿喜欢喝豆奶,你这几瓶汽水还是孝敬里头睡觉的老三去吧。”
款儿哥白了我一眼,又继续跟杨豆说话:“下回我给你带豆奶。”
我看着这一幕,一副了然于心的笑容,下一刻就挨了陈州一下:“您还有闲心讲笑话呢,写不完小心老头给你妈打电话。”
我嘿嘿笑,趁机抱了一下他的腿:“陈州陈州,这不是有你吗,我最爱你了。”
他抱臂抖了一下,佯装被我恶心到。
我仰头看过去,他撸起袖子露出的一小截手腕上,白的像块画布。
12. 第 12 章
刨去交检讨时的那一面,我和安娜的第二次见面是在一个彻头彻尾的冬季,不止是她,还见到了一些老熟人。
那时已经入冬了,我爸花了半个月的工资给我妈买了一件皮草的事在平西传的很开,谁来我家都要看一眼那件价值不菲的皮草,然后夸赞一句,我妈真是好命,老公能挣钱,又会疼人。
只是她们夸我妈命好的时候一般不带上我,毕竟我的皮也是在平西出了名的,更何况,还有两个朱玉跟我这颗鹅卵石做对照。
陈州和李思凡。尽管我妈在我考上榆中,又维系着班级前几名之后,已经不常说你看看人家陈州和李思凡这种话了,但我还是知道,我并不是她心中满意的女儿。
虽然不愿意,我也不得不承认,李思凡确实比我招人喜欢的多。
她比我和陈州都早生一年,但生日在十一月份,不得岁,算起来就比我俩大了几个月。以前她的生日都是在酒店过的,她妈妈包一个房间,把她的朋友们都请来,小孩子们一起吃吃饭,唱唱生日歌就过去了。
这次也不例外。
我又要了点我爸为数不多的私房钱,提前一个星期和陈州去准备买给李思凡的礼物。
他骑着自行车载我,在澄州满地方的逛,最后还是来到了学校后边小巷的精品店。
我们各自买好东西,结果出去的时候,又碰到了上次那群黄毛蓝毛黄毛,还跟以前一样的姿势,靠在电动摩托车上抽烟。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那个叫安娜的女生。
她和上次见面时差不多,像是不怕冷一样,棉服里面穿个短袖,露半拉肚皮,一手夹着烟,站在那群“彩灯”中间。唯一的区别大约就是她化了妆,眼睛上,嘴巴上,也是五颜六色的。
不幸的是,那群彩灯认出我们来了,看见我俩,表情都变了,有点跃跃欲试在上面。我朝陈州那边挪了挪,贴在他身边咬耳朵:“你带你的小电棍了吗?”
“谁没事天天带那玩意儿。”
我问他:“那咋办?”
他很快做了决定:“弃车保帅,等会儿我喊三二一,咱俩一块跑,你往北,我往南。”
“好!”
我俩商量好,正等他发号施令呢,安娜忽然喊住我:“那小妞,看什么看,还不走,再看我……”
我听她这话,赶忙一手拉着车一手拉着陈州离开了。
走到小巷尽头时,我回过头看了一眼,安娜站在那群人中间,不知道说了什么,众人哄笑起来,然后,我就看见她转过头,目光仿佛落到了我身上。
我心虚,拉着陈州赶忙走了。
到了安全的地方,陈州才停下问我:“你认识那个女生啊?”
我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就是她,在厕所抽烟不承认,害我写一千字检讨,还说要拿烟头烫我屁股。”可这次也算她救了我们两个。
话音落,换来陈州毫不留情的嘲笑:“烫你左屁股还是右屁股,还是左边吧,你右边有个胎记,正好对称了。”
我气得打了他一下,陈州又开始跟我做鬼脸。
后来想想,我是如何得出陈州沉默寡言这个结论的,大约是他在别人面前都还算正经。我们初中刚开学时有幸同班过,有人跑去问他题,他从不吝啬解答,但却也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那时候还有女生给他送情书,就在班级门前的走廊堵着,陈州看见,然后假装看不见,视若无睹地走过去。
李思凡生日这天,不巧我生理期疼的满床打滚,陈州来找我时,就看见我惨白着一张脸,抱紧膝盖蜷缩在被子里。
就这样,他还是不忘呲哒我:“让你平常多吃点,瘦的跟法老干尸一样,不疼你疼谁?”
我哆嗦着嘴唇还嘴:“大哥,你哪次见我少吃了?”
“那就是你穿的少,你看看,大冬天穿这么一点,不疼你疼谁?”
我真无语了,伸手拿了昨天熬夜看得小说《情定终生》就砸了过去。坚硬的书脊,砸到陈州怀里也是软绵绵的。
他捧着那本书,看着上面俊男靓女的插图,最终放回了我的书桌上。
我也撒完了脾气,转头对他说:“李思凡的生日会我去不了了,你自己去吧,礼物在抽屉里,你帮我给她。”
陈州没接话,沉默了几秒,才说道:“你自己给她。”
话落,也不等我再说什么,一转身就走出了房门。房门开启又关上的瞬间,足以带进来一片冰冷的寒意,我把被子又裹紧了一点,转向另一边。
窗外的天也阴沉沉的,没有乌云,也没有阳光。我蓦地想起一个词来,愁云惨淡。
可是很快,我的房间就再次涌进一大股寒气,门被人推开又合上,身后传来陈州的声音:“谢羌,起来吃点药。”
我转了半个脑袋看过去,陈州裹着厚重的白色棉服,帽子上的毛领把他整张脸都围了起来,他的周身浮荡着一圈白雾,我知道,那是从外面带进来的寒气。
我想起自己初潮的时候,是在初一下学期。从六年级开始生理老师就会把年级里的女生单独叫到一间大教室,给我们科普月经知识,在此之前,身边的女同学也陆陆续续地“长大成人”。
面对她的时候,我以为我不会有多少惊慌。
但我不知道,她会这样背着我悄无声息地就来了,还是身边那个很讨厌的同桌大叫一声:“啊,谢羌,你屁股流血了!”
她不光提醒了我,还提醒了我们班所有人,紧接着而来的就是班级里打量的目光和小声的窃窃私语。
我的脸被臊通红,探头往后面看着,就被陈州一把按在板凳上坐下,他站在我身边,骂我同桌:“你妈没流过啊?”
他跑出教室,在医务室里买了一包卫生棉回来,用校服外套卷着,一并扔进了我怀里。
同桌被他骂哭了,抽抽噎噎地去找老师告状,老师嫌烦,也不问原由,就罚他站了一节课。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段记忆,又恍然觉得曾经想不明白的问题也有了答案,喜欢上他这件事,多么的理所当然。
回过神,我混着热水吞进去胶囊,被噎了一下,伸手用力捶打着胸腔,好歹咽了下去,问他:“你不去的话,礼物怎么办?”
“我给李思凡妈妈了,拜托她给李思凡,你送的什么,看着不大,还挺有分量。”
“口琴。”
就我这点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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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我卖了估计也买不起李思凡的那架钢琴,口琴也是琴,应该没差吧。
我又问他:“你送的什么呀?”
“一本书。”陈州说,又小声说了一句:“本来想送手链的,那天去的时候发现已经被买走了。”
我的心一阵悬空,像是忽然被绞绳拉起,不知何时会猛然收紧。我仿佛知道,他想要的那个礼物此时身在何方。
“真不巧。”我说。
他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开始伸手翻动起我的那本言情小说。看了几页,发出一声冷哼:“一点都不写实,谁家高中六点就放学了,这里面的人跟假人一样,你就是看这东西把脑子看坏了。”
我把水杯重重放在桌子上,重新缩回被子里:“理想主义,理想主义你懂不懂。”
陈州闷着声音说了一句:“我不懂。”
我没有回嘴,他也没有再说话。不知道是药效上来还是怎么样,我很快就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阴沉了下去,只剩下一点斑驳的光影。
陈州也走了,他坐过的椅子靠在床边,显得孤零零的。
那天晚上,我穿着我爸给我新买的HelloKitty的睡衣出来吃饭,他今天做了鱼,麻辣煎鱼,还没出锅的时候就把我的胃口钓的足足的。
我洗完手,坐下刚夹了一块鱼肉,还没等放进嘴里,就听见一声尖锐的声响。像是瓷器摔在地上破裂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句尖锐到不堪重负的声音:“陈,我欠你们家的啊,我伺候你吃伺候你喝,千辛万苦点给你生儿子养儿子,我反倒成罪人啦,你有没有点良心!”
两家只隔着一堵墙,这声音不肖费什么力气就可以清晰地传进我和爸妈的耳朵里。
这句何芳阿姨痛骂之后,就是陈国涛叔叔毫不客气的回怼,当然还包含着摔砸东西的刺耳声音。
我妈听见,颇为惋惜地说:“哦哟,陈家这两个,一天两天的都不消停,当着孩子的面就开始吵,像什么样子。”
我爸也在一边附和:“为那么一点柴米油盐的事,没完没了的,日子哪是这么过得?他俩倒是泄了火了,可怜了陈州这个孩子。”
我转头朝陈州家的方向看过去,心脏有点沉闷的钝痛,像是被从四面八方的力道撕扯着,喘不上气。
就连原来香掉鼻子的鱼肉,现在放进嘴里竟然也食之无味了。
我胡乱扒拉了两口米饭,有点吃不下去,站起来跟我爸妈说:“我出去一趟。”就跑了出去。
身后还传来爸妈的声音,我爸喊我:“吃着饭呢干啥去啊?”
我妈说:“你是不是傻,肯定担心陈家那小子呗,我看你这闺女啊,也是给别人养的。”
我绕了一圈到挨着陈州房间的那面墙,从地上捡了几块石子,对着里面就砸了下去,小声叫他的名字:“陈州,陈州。”
良久,里面传来开门的声音,然后是翻墙,我看见陈州坐在墙头,他的身体被冷寂的月光覆盖成一个剪影,单薄,瘦削。
陈州从上面跳下来,拿着一个小手电上下把我照了个遍,笑了一声:“睡衣可真难看。
我斜着看他一眼:“我妈叫你去我家吃饭。”
13. 第 13 章
陈州被我领进家门的时候,饭桌边已经加了一张椅子和一双碗筷,我妈看见我们,就开始招呼他过去吃饭。
我爸妈估计也是一把演戏的好手,刚才惋惜的神色全部都一扫而空,像是听不见刚才陈州爸妈吵架的声音似的,泰然自若地给他盛饭夹菜,捎带嘴地问问学习情况。
陈州的兴致并不高,我爸妈说两句,才换回他一句。
我妈对他说:“小州啊,最近学习紧张吗,谢羌这丫头每次回来还要写作业到半夜呢。”
我爸对他说:“学习再紧张也不能不顾身体,你看你瘦的,以后想吃什么就跟叔说,叔给你做。”
“嗯,我知道了,谢谢叔。”陈州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抬头,只一味地埋头往嘴里扒饭,我看着他,胸腔好像被堵住了一样,堵的身体的水汽上涌,挣扎着想要挤进眼眶。
那时候的我日子过得还算幸福,以至于常常忘了,很多时候,陈州都是一个人。
听我爸说,陈国涛叔叔和何芳阿姨是相亲认识的,当时家里催的紧,俩人认识没多长时间就匆匆结婚了,再后来就生了陈州,刚开始还好好的,没过几天就吵了起来。
陈州当时还不到两个月,饿的嗷嗷哭也没人管他,他奶奶从乡下来伺候何芳阿姨月子,又不知道怎么两个人又有了矛盾,老人家只好又回去了。她在的时候,陈州好歹还能喝上点米糊奶粉,她走之后陈州就彻底有上顿没下顿了。
我妈当时跟何芳阿姨前后脚生产,刚成为母亲,听见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实在不落忍,就让我爸去把陈州也抱来,她奶多,我吃的又少,正好匀出点给陈州。
说起这件事,我爸总免不了对陈国涛叔叔和何芳阿姨有点微词,“都是当爹妈的人了,还没点责任心。”
我和陈州,也是吃同一个母亲的奶长大的。
这一顿饭他到底是没有吃进去多少,而且只吃米饭,除了我爸妈给他夹过去的菜,再不肯碰其他的一口。吃过饭,我妈让他别走了,今天就在这儿睡下,他却不肯,犟着要回家。
我那时候不懂,明明这里比他家要好的多,至少我的房间听不见争吵和摔东西的声音,为什么他还非要回去。过了很久以后,那些混沌的情绪才终于拨云见日,它有一个矫情的名字,叫自尊心。
它像一棵用眼泪浇灌生长的藤蔓,蚕食着可怜情绪,慢慢包裹住心脏,然后筑起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我看着陈州离开的背影,闷闷地对我妈说:“陈叔叔和何阿姨怎么这样?”
我妈瞪了我一眼,没回我的话:“不该你管的少管,回你房间睡觉去。”
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我想不明白,陈州的爸妈根本不相爱,又怎么会在一起呢。他们不止不相爱,多年的摩擦没有浸润出温情,反而让他们彼此相互憎恨。
我不心疼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不想了解他们的痛苦,不想知道何芳阿姨有多么的尽心尽力,陈国涛叔叔有多么努力工作,我甚至有些恨他们,为什么要对不起陈州。为什么要让他遭受这一切。
我想着,窗户处传来的脆响忽地打断了我的思路,我从被窝里钻出来,拉开窗帘,掰开被雾气糊满了的玻璃窗,看见了陈州那张被冻得有些通红惨白的脸。
脸颊是红的,嘴唇是白的。
“陈州。”我叫他的名字,手心还带着刚才被窝的热气,用左手摸了摸他的脸,又嫌弃地弹开,“啧,凉死了。”
陈州不说话,就这么看着我。
我太了解他了,他想提一些难为情的要求又不好意思开口时就会用这种表情看着你,等你自己发现,或者沉默地走开。当然,这种难为情有时候也只是他认为的难为情。
我大约懂了他想要干什么,于是从地上拿起棉鞋扔出窗外,自己也从被窝里爬起来,从这扇紧挨着床的窗户中跳了出去。
穿上鞋,我和他并肩走在平西的小道上。
平西这些年来的基建做的非常好,尤其是在李思凡一家搬来这里之后,连路灯都比平常亮了几个度,让心怀不轨的人都无处藏身。
炽白的灯光下,我和陈州的影子浓黑又清晰,从这一个路灯下走到那一个路灯下,身影变长,变短,再变长。变浓,变淡,再变浓。他的脸被一圈毛领拢住,我盯着那片深黑,眼睛由于太过干涩从而泛出泪花,紧接着,是喉头的一片酸痛。
“谢羌,你还记得吗,我们俩小时候就喜欢爬这棵树,你还从上面把我踹下来过呢。”
他停在一个大树前,那是一棵据说有好几百年历史的大榕树,他的形状太过奇特,以至于小时候的我总是怀疑这下面应该藏着什么武功秘籍,秘密宝藏,或者通向另一个世界的神秘之门。
那时候我也就喜欢带着平西的孩子们来这里玩,陈州还不够格做我的小弟,他话太少了,跟个闷葫芦一样,我们都不愿意和他玩,可他还是雷打不动地追在我屁股后面。
“你还能爬上去吗?”我问他,转头就已经一出溜爬了上去,坐在最粗的那根枝干上,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上来。
我们都不是小时候了,陈州的身手现在比我要矫捷的多,没怎么费工夫就爬了上来,挨在我身边坐。
我看着天上的星星,又看了看地下的白墙黑瓦。肩膀上传来一片重量,毛茸茸蹭着我的脸,陈州晃着手电对我说:“让我靠一会儿。”
我没动,只把眼珠挪动到他的方面,还是殷红的脸,苍白的唇。这么看了几秒钟,我对他说出了这辈子最有哲理的一句废话:“陈州,你就快考上大学了,人这一辈子,哪有过不去的坎。”
耳边传来“噗嗤”一声笑,他笑话我:“谢羌,你能别像村口老太太一样吗?”
我不知道他是太会隐藏情绪还是真的不在乎,明明是他过得不好,更难过的却是我。
风吹过来,他毛领上的毛蹭着我,痒痒的,蠢蠢欲动着。
/
高中的日子比我想的还要紧张,我们放寒假的日子几乎紧挨着过年,临走之前还要讲完期末考试的卷子才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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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试我发挥的不错,摘得全班第一的桂冠,即便这个成绩甚至没有陈州他们班的最后一名高,但也足够换回我妈一阵好脸色了。
我爸老说我妈要强,但就孩子成绩这一方面,却更像她一个人的战争。
李思凡妈妈对她的要求几近严苛,规划也清晰,处处都显露着一个人尽皆知的真相,李思凡的未来,绝不仅仅在逼仄的平西和澄州。
而陈州的父母不用说,他们对这场战争实在漠视,对于耀眼的冠军视若无睹。
陈州这样一个我妈羡慕一千遍嫉妒一万遍的天才孩子,作为父母的他们好像并不在意。别人夸耀起他的时候,何芳阿姨只会扯着嘴角回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就那样吧,也没怎么管过他。”
我妈看着我的成绩单时又想起何芳阿姨这句话,还是没忍住吐槽了两句:“要我说,芳姐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说完这句话,她又把试卷翻过来看了一遍。除了联考之外,我们学校自主命题的试卷都实行分卷考试,尖刀班,冲刺班,潜力班做的试卷难度从高到低依次排列,我的班级毫无疑问是在最末尾的潜力班,分数再高也没有什么含金量。
我以前看过一次陈州的数学试卷,试着做了一下,结果第一道选择题就耗费了我半个小时。这差距太大,以至于我往前赶的动力都没有。
但我妈还是看得津津有味。我知道她不怎么看得懂,她没上过几天学,初一就辍学了,学过化妆,卖过衣服,最后做了服务员,然后就遇见了我爸。
她仔细翻了翻,那一沓试卷里忽然掉出来一张纸,我也才想起来,这是我们班主任要我们寒假填的“选科意向表”。
高一下学期就要文理分科,老师让我们先试填一下,开学之后再统一调度。
我妈骂我干嘛不早给她看,这可是关乎我人生的大事。
对于这种她口中的大事,我一向比她要放松的多,对我而言,能不能和我的小伙伴们继续在一个班远比能不能拿到一个好分数,未来好不好就业要重要得多。
后来几天的时间,一直到过年,我妈都在为我分析是选文科还是选理科。我的政治很好,历史和地理却一般;化学生物不错,物理却烂的一塌糊涂。
最后我妈把重点放在了我的数学成绩上,翻出我高中以来的所有数学试卷,发现虽然分数不算太亮眼,但一直名列前茅,最后拍板:“那就选理科!陈州反正是会选理科的,到时候还可以让他给你辅导辅导。”
这是我妈的原话。
我反驳他:“他还有自己的事,你不要老是麻烦人家,又不是你亲儿子。”
“不是我亲儿子也是半个儿子了。”她又开始拧我的耳朵,声音不算大,却贴着我的耳道,如同纸张撕裂那样尖锐,最后在耳膜处炸开。
她说完这句话,用一种看破一切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做了什么坏事,有什么把柄被她握在手里。
我们不像母女,她的好战终于波及到了我,开始同我对垒。
14. 第 14 章
过年的时候我们家的电话机响个不停,叮铃铃地和窗外的烟花一起绽放,我的小伙伴纷纷打电话来庆贺,聊到最后,都会落脚到一个同一个问题:“你选文科还是理科啊?”
我一边用手扣着桌角一边回答:“理科,我妈都给我选好了。”
徐川对我说:“我学理,款儿哥本来打算学文的,听说杨豆学理以后也改学理了,就他那点小心思,就杨豆那傻丫头一个人看不出来吧。”
他故作老气横秋地说,好像对男女之事再在行不过。
我跟他胡扯:“啧啧啧,真不像话,国家尚未富强,怎谈儿女情长……”
“滚蛋!”
他说完,啪一声挂断了电话。
身后穿来我妈的唠叨声:“快来吃饭了,跟请神似的请你,不知道你个小丫头一天天哪来的这么多业务,比李思凡她爸都忙。”
我走出房门,看见我爸起了一瓶酒给自己倒上,抿一口,然后大剌剌地说:“我就觉得我女儿以后有出息,说不等,还真能超过你李叔呢。”
“喝点酒就胡喷,再喝点估计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我妈瞪了他一眼,然后又转过来催我:“快点来吃饺子了,你爸亲手给你包的糖饺,把咱家半年的糖都用没了。”
我嘿嘿笑,那筷子插起一个饺子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给我爸竖大拇指:“还是我爸对我好!”
吃完饭,我妈从厨房又端了一碗饺子过来,那个碗很大,是我家平常用来盛汤的:“你给陈州家送点过去,她妈今天还值班呢,他爸也不会做饭。”
“哦。”我双手接过那碗饺子,走到隔壁,发现陈州家并没锁门,用膝盖一顶就推开了,喊道:“陈叔叔,陈州。”
没人应我,就自己走了进去。客厅里面也没人,我把饺子放在餐桌上,看见陈州的卧室还亮着,刚打算进去,门就从里面被推开了。
陈州只穿了以见白色毛衣,看见我,脸上是讶异的神情:“谢羌,你怎么来了?”
我指了指桌上:“我妈让我来给你们送饺子,你爸呢?”
他说:“去朋友家喝酒了。”
我问他:“你会做饭吗?”
“不会。”
“那他就把你自己一个人放家里?”
“他给了我钱。”
我嘲讽地笑:“你出门去看看,谁家大年三十还还开门呢,你爸心可真大。”
回想起来,那时候我的无知近乎残忍,毫不留情地把陈州这层亲情的遮羞布扯了下来。所以,他把手扣在门把上偷偷合上门也就情有可原了。
可那时在我看起来,他可笑的举动更像是一个出轨怕被发现的丈夫。
显然门内的人也没读懂他的隐喻,门把手再次轻轻转动,李思凡那张青春美好的脸出现在我眼前。她看见我,眼睛弯弯地笑:“阿羌也来了,我来找陈州问题的。”
“过年还要学啊?”
“嗯,我妈让我每天做两套试卷。”说完,她看向陈州,“我弄明白了,先回家了,谢谢你陈州。”
我没有去看李思凡,我的目光一直落在陈州上,看见他被情绪交织填满的眼眸,那颗黑漆漆的瞳仁蕴着一滩墨水,放什么进去都会被藏起来。
李思凡走了,我对他说:“陈州,我也回家了。”
“嗯。”陈州说。
我走出堂屋,回头看了他一眼,屋内陈年不变昏黄的灯光照着他,他低垂着头,坐在餐桌边,闷头吃着碗里的饺子。
像那天在我家一样。
我又讨厌他,又心疼他。
/
寒假的日子快得像是一眨眼就过去了,这个比喻虽然烂俗,可放在高中生身上却是最恰当不过的。
开学的前一天我熬夜看了一本穿越小说,以至于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整个人都飘飘然的,差点以为自己也要穿越了。
陈州看着我挂在脸上的两个大黑眼圈,也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嘲笑我的机会:“谢羌,你收拾收拾可以直接去四川动物园了。”
我又打了一个哈欠,困得连话都说不出,也懒得和他计较,把书包往车筐里一摔,一屁股坐上后座,靠着他的背打算争分夺秒地再睡一会儿。
真是神奇,老师和教导主任成天强调的争分夺秒,我只用在了最后写作文和睡觉上。
兴许知道我在睡觉,陈州骑车的速度慢了很多,风软软地吹在我脸上,带点潮湿的味道,让我睡的很安心。
回到学校以后,老师也都晓得我们是个什么尿性,并不着急把寒假作业收上来,就先让我们交了那份“预选科意向表”,然后挨个叫人出去谈话。
我们学校有规定,每个班选文的不能低于多少,选理的不能低于多少,因此,我大约能猜得出班主任谈话的内容,无非是劝学理的学文,劝学文的学理。
杨豆也被班主任喊出去了,但很快就回来了,一坐下就把战况报告给我们:“老班让我去学文,说我理科不好,到时候跟不上进度。”
“那你咋说?”
“我说我爸让我学理科,你跟我爸去说。他问我就没有点自己的想法吗?我说我家我爸说了算,我听我爸的。然后他就不说话了。”
这时候款儿哥拍拍胸脯,开始表忠心了:“没事豆儿,你选啥我选啥,你指哪儿我打哪儿。”
徐川笑得特贱,朝着款儿哥嘬嘬嘬,“好狗。”
款儿哥骂他:“滚你大爷。”
我没心思参与他们的话题,趴在桌子上补觉,但也睡不瓷实,一半梦着一半醒着。还做了个噩梦。
梦见陈州是金庸小说里的杨过,父母双亡,寄人篱下,李思凡是武艺高强的小龙女,我是被他卖掉的程英。我拉着他的手求他不要卖我,不要离开我。他不听,还特别混蛋地说是让我去过好日子的,以后吃香的喝辣的,什么都不用愁了。
我哭着说,陈州,我不想吃香的喝辣的,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最后这个梦被课代表收作业的声音强行打断,我把作业递过去,揉了揉眼角,摸到一手湿润。
放学的时候我把这个梦告诉了陈州,他吃面条吃的一顿,接着重新把这一口嚼碎咽下去,最后才笑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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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二两重的骨头,论斤称都没卖不了多少钱。”
我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要他承诺:“那你答应,不要卖我。”
“你还没没从梦里出来呢?”
“你答应我。”
或许是被我盯得发毛,也或许是我的执拗吓到了他,最后陈州妥协般的竖起三根手指:“好好好,我答应还不成。”
我这才放心,端起碗里的面,没几下就吸溜完了,还把面汤给喝了个干净。
其实我知道,真正想要他答应的是另一个承诺——
不要离开我。
我们结账出去,我边推门边扭着头和陈州说话,结果一个不小心,直愣愣怼进一个柔软的怀里。
抬起头,是一张五颜六色的脸。
安娜笑岑岑地看着我:“看着点小妹妹,这也得亏是我,人家可没我这么善良。”
我被她最后两个字震惊地瞳孔放大,善良,这个词和她搭嘎吗?
她反倒笑得更开怀了,拍了一下我的屁股,绕过我朝饭店里走去。
那眼神,像看小猫小狗一样。
陈州过来问我:“谢羌,你脸红得要滴血了,跟猴屁股一样,她怎么你了?”
我加快脚步,边走边说:“她拍我屁股。”
他愣了一下,之后就开始大笑:“人家不会是看上你了吧,没看出来啊,这么招人稀罕。”
我狠狠踩了他一脚,脚下生风,走得更快了。不过这事说起来真够掉面儿,哪有被女的给调戏了的。
陈州追上来道歉,我没理他,继续往前走。他小跑两步,拉住我的手,冰凉的触感一下子传遍四肢百骸,不禁绊住我的脚步。
“是我的错,我不开你玩笑了。”陈州趁机走上来,又用右手举着三根手指发誓:“我跟你发誓,再这样就让我……”
他顿住,一时想不到一个好的筹码来下注。
我说:“再这样你就孤独终老吧。”
他说好,再开我的玩笑就孤独终老。
耳边突兀地响起一阵夹杂着揶揄的笑声,我看过去,是一群陌生的面孔,他们的话是对着陈州说的。还有两三声口哨:“老大,这是小嫂子吧,你们也注意点影响!”
我反应过来他们在笑什么,有些无措地看向陈州,对于他的同学,他比我要应心得手,但也只有潦草的几个字:“别瞎说。”
我又低下头,看见我们两只藕断丝还连的手。
他的手比我要大很多,长长的,骨节分明,食指上包着一个创可贴。他习惯用左手写字,但握笔姿势不规范,一写字就会磨到食指边,于是就用创可贴包了起来。
然而很快,那只裹着创可贴的手就极速抽离开,我抬起头,看见不远的地方,李思凡正和朋友们说笑着向这边走过来。
我又看见陈州的脸,与我同朝一个方向,被一圈毛给裹住,沉默着,好似在酝酿什么。饶是我这么迟钝,可开始清晰又快速地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厌恶。
我没去想他厌恶什么,我只是在想,怎么他的每件衣服都有毛毛领。
15. 第 15 章
我觉得最后是徐川救了我。
把我从那种要命的窘境中拉了出来,尽管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觉得。
他不知道从哪里忽然跳出来,摘掉我头顶的白色线帽,逗乐一样拿着它跑远,垂在我耳边的短发也因为他的作乱变得乱糟糟的。
我找到理由离开,跑去追他,他还不忘回头给我做鬼脸,却一不小心左脚绊右脚,自己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
我找到机会冲过去,抢回我的帽子,握住拳头哐哐哐在他背上砸了几下。
徐川抱头坐在地上,叫嚷着:“好女不跟男斗,别打了大侠,小的知错了!”
放开他,这货还坐在地上不起来,弱柳扶风似的朝我伸出一只手。我白了他一眼,扯着他的胳膊直接把他从地上薅了起来。
徐川在我旁边揉着胳膊:“你是不是个女生啊,力气怎么怎么大?”
我还不知所谓地蹬鼻子上脸:“刚才姑奶奶我都收着劲儿呢,再惹我,下次把你头打掉。”
“阿羌,这是你同学吗?”李思凡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还是和陈州一起。
我看见他们,立马收起手不和徐川闹了,板板正正站好,回答她:“嗯,他叫徐川。”
“我知道你,李思凡。”徐川揉着胳膊呵呵笑,一脸傻相:“优秀学生那一栏一直贴着你的大头贴。”
我偷偷扯了徐川一下,然后泰然自若地和李思凡聊天:“你也在这儿啊,就你一个吗?”
李思凡说:“我刚看见陈州你们两个,就让她先走了。”
我回过头,寻找她的同伴,却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很快,那个身影就又变得模糊,我想不起是谁,只好重新转过头,说出一句要多蠢有多蠢的话:“那我们一起走吧。”
还真是,看了这么多年,李思凡那张洋娃娃一样的脸就是没让我看顺眼。以至于我们四个一块走的画风都不一样。
我和徐川,陈州和李思凡,明显是割裂开来的两种人。
我不是自讨没趣的人,他们两个在一起,聊的话题就不是我能插进去嘴的,不是天文就是地理,不是数学就是物理。于是就拉着徐川先走一步。所以我也不知道,他们后来的聊天话题很都是关于我的。
李思凡问陈州:“阿羌和那个男生是什么关系,真的就是普通同学?”
陈州也如我了解他一般了解我:“你还不知道她,从小跑上跑下的没个女孩样。”
“也是,不过听谢叔叔说,阿羌最近都很努力,学习还蛮不错的。”
陈州点点头,认同她的说法:“乔英阿姨一直说她皮,不知进取,其实谢羌挺上进的。”
“现在高中了,她还跟得上吗?”
“嗯,潜力班的进度不快,对她来说挺好的。”
我最喜欢的是放学的时候,又可以回家看小说,又可以和陈州一起回家。
“陈州,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混江湖当大哥的潜力?”
我伸手揪住正在骑车的陈州的耳朵,两根手指在上面摩擦,凉凉的,有点冰。
“那是我学习好,老是第一,他们就叫我老大了。”他说完,不忘怼我一句:“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我怎么了?”
“小时候你是我们平西的老大,他们都喜欢跟在你后面。”
“现在不是了。现在平西的老大叫李——光——明!”
这话没法反驳,现在平西的老大确实是李光明,李思凡的亲爹。
但他还是用胳膊怼了怼我:“好歹是长辈,你尊敬一下人家。”
“哦,那对不起。”我耍无赖地说。我也不喜欢李思凡她爸,尽管我们见面的次数都有些屈指可数,但我还记得小时候李思凡家刚搬来平西的时候。
他们的房子是整个平西地理位置最好的,也是最大的,我妈拎着我的耳朵教训我,不准碰李思凡一个手指头,不准碰李家一个瓦片。我对这种说法特别不屑,切,当官了不起啊。
后来发现,嗯,当官是真的了不起。
/
开学第二周,我们的分班表也出来了。也是奇怪,身为我们这样的吊车尾班级,耳报神竟然还这么不灵通。
当晚自习时班主任拿着分班表过来的时候,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分班表出来了,下课我贴在教室前面,你们自己过来看。这是我当你们班主任的最后两天了,好好珍惜吧,明天周末,放学晚点走,收拾收拾该去哪班去哪班。”他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睛,故作幽默地笑了两声:“要是谁在新的班级闯了祸,别说是我带出来的兵。”
班主任很聪明,故意在临下课五分钟前说了这件事,要不然我们这一整个晚自习都上不好了。
剩下的几分钟,他也任由我们放纵,讨论的讨论,互诉衷肠的互诉衷肠。仅仅同班半年多的同学,也能上演好一出临别大戏。
直到晚自习铃声响起,最前排的同学已经从座位上飞了出去,一双眼睛贴在那张分班表上,不出意外引来身后人的不满:“哎,你这么别人怎么办啊?”
“别说别人,就你自己吧。”
“切,真自私。”
我的座位不太靠前,没有抢占到先机,被挤到人群的最外面,踮着脚够着脑袋,像斗鸡一样往前瞧。
人群嘈杂间,一只冰凉的手伸进我的脖颈,拽住我的衣领,把我从人群里提溜了出去。
我甚至不需要回头,便知晓身后的人究竟是谁。
陈州像当初看中考成绩时,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穿过一众黑黝黝的脑袋,从上到下第一个,找到了我的名字,看清了后面紧跟着的班级。
“你在八班。”陈州笑了一声:“还升级了。”
分班之后我们就变成了二十个班,前十二个是理科班,后八个是文科班。但文理都还分尖刀班,冲刺班和潜力班,理科班的后面三个班是潜力班,我在的八班是冲刺班。
我没空回陈州,继续仰着脖子往前问:“徐川,你们在哪里?”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了最前面,边看边回答我:“款儿哥在九班,我和豆儿在十一班。”
八班和九班倒是不远,和十一班就不好说了。
陈州没让我继续问下去,收拾了我的书包就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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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块离开了。
校园难得里没什么人,大约都在操心自己的班级,倒显得我和陈州两个人有些冷清了。
我问他:“你在哪个班?”
“还是一班。”
“也是,没悬念。”
我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两人之间一时陷入到一种难言的沉默中。我感知到他大约想说什么话,正在等我问,我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在我们沉默地走到自行车棚,他弯下腰开锁的时候,这个时机被他找到了:“谢羌,其实我觉得你更应该学文科。”
“为什么?”
陈州说:“你喜欢文科。”
我看着黑漆漆的天,早几年的星子要亮多了,和人的眼睛一样:“喜欢不代表有天赋,我妈说的对,我更擅长理科。”
陈州把车从车棚推出来,等我坐上去,又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觉得你怎么好像长大了。”
“为什么?”
“你以前比现在爱笑多了。”
这次我笑了一下:“你真奇怪,笑不出来就是长大了吗,那谁还愿意长大啊。照你这么说,面瘫的人应该都是七老八十。”
“嘁。”他从嗓子里发出这么一句讨人厌的语气词,给我们的聊天结了尾:“你嘴最厉害,我说不过你。”
后来这一路上我们都没有再说话,直到到家的时候,陈州才想起什么似的告诉我:“我们班有一个人跟你分到了一起,你绝对想不到是谁。”
“废话,你们班我就认识你和李思凡,要是李思凡被分到了八班,她妈能立马找到校长家去。”
而且,对于尖刀班的人来说,个个都卯足了劲儿学,以免被分到冲刺班或者潜力班,成为奇耻大辱。
陈州的嘴一张一合,吐出两个字:“赵倩。”
“谁,赵倩?!”
知道要和赵倩分到一个班的时候,我活活晦气了一个晚上,人这么多,学校这么大,怎么就和这个坏丫头分到了一起。不行,我要想一个对策出来,要先发制人,不能让她骑到我头上。
无奈我想了还没有多长时间,脑细胞实在不够用,两眼一闭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熬到放学,我特意告诉徐川他们,收拾完东西来给我壮壮声势,以免被赵倩比下去。
可等我见到赵倩时,却觉得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
我的记忆不算好,但还是记得刚见她的时候以为全世界都欠她两吊钱一样的拽样子,还有就是她那副丑恶的嘴脸。可是现在,在我眼前的女生的脸几乎说得上憔悴。
我不知道她那两个狗腿子去了哪里,只剩下她一个光杆司令,低着头沉默地收拾自己的东西,一句话都不说。甚至连别人碰到了她也不吱声,活像个闷葫芦。
陈州的传染力没这么强吧?还是被一班那群疯子给逼疯了?
我这么想着,刚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拉开板凳坐下,一只镶满亮片的书包嘭一声就摔在了我旁边的座位上。我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得,又是一个熟人。
安娜咬着嘴里的棒棒糖,朝我扬着下巴:“又见面了,冤家。”
16. 第 16 章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安娜,我觉得是流氓。
从和她第一次在厕所的见面开始,好像就注定了我们的结局要伴随着恶臭的收场。
尽管最初的时候,我只以为她是一个特立独行的怪异女生。
安娜朝我伸出手,十个指甲上都染成亮晶晶的粉色,有的还被贴上了形状各异的钻石。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用这只手来写字的,也不知道她这只手是怎么躲过教导主任检查的。
“以后咱俩就是同桌了。”她说完,自己径直拉过我的手握了握,之后瞥了一眼我作业本上的名字,念了出来:“谢羌是吧,我叫安娜。”
我抽回自己的手,坐在板凳上回了一句:“我知道。”之后就不再说话,收拾东西来等陈州接我放学回家。
我没等到陈州,却等到了另一个人——李思凡。
她先是在我们班门口看了看,等找到我之后,就穿过乱糟糟正在搬东西的教室来到我这里,弯着嘴角露出一个甜美的笑:“今天陈州值日,可能要晚点走,就让我来看看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当时听见这话的我还挺开心的,但那时候也是傻,后来真正了解了之后也就明白,这完全就是李思凡扯的谎。
“我都收拾好了,东西不多,我力气又大。”我回答道。和她相处实在不怎么自在,情不自禁就开始东看看西看看,左顾顾右盼盼。
李思凡也没有在我这里多留,她看见赵倩,有些惊喜地走过去同她打招呼。
我在心里不屑,烂好人。她还真是个德智体美劳五脏俱全的优秀生典范,这么快就能和当初欺负她的人化敌为友。
我没再管她,晃到外面去找我的小伙伴,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款儿哥。他看见我,举着手握拳,挤了挤自己的肱二头肌,对我说:“怎么样谢羌,她没找你茬吧,回头那女生要是找你不痛快,你跟哥说,哥拿钱给她砸死。”
我朝他竖了个大拇指:“款儿哥大气!”
正嬉笑着,我注意到他脸色不自然地变了变,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安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我们身后。
她挎着那个满是亮片的包,上下扫了一遍身后的款儿哥,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却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我正好奇着,款儿哥就一脸严肃地把我拉了过去,问我:“刚刚那个女生也是你们班的?”
我点点头:“怎么了,我俩还是同桌呢。”
他的脸色变得更严肃了,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些警告的元素:“你少跟她接触,不是什么好人。我爸以前跟她家有过一次生意,她爸就是干脏活的。”
我没接他的话,毕竟就算款儿哥不跟我说这些,我也不想和她有什么接触。而且我也不太认同他的话,她爸做的事,怎么能和她扯上什么关系。
于是干脆岔开了话题:“你不去看看你家豆儿弄好了没,那么多的书,可不是你献殷勤的最佳时机?”
“等等!”款儿哥这声喊的把我的心都给叫的紧了一下:“你再说一遍,谁的豆儿?”
“你的你的你的都是你。”我有点无语,推着他往十一班的方向走:“金豆银豆黄豆杨豆都是你的成了吧。”
送走款儿哥,我本来打算自己拿着书包先去找陈州,此时的教室还在闹腾腾的搬东西,有人还因为谁拿书占了位置开始发生一句两句的口角。
进去里面,我下意识往赵倩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把一根钢笔拆开又组装好。
像是察觉到我的目光,赵倩猛然回过头,那双眼睛嵌在深凹的眼眶里,死死盯着我,像一头咬住猎物不放的鬣狗。
我不知道那种眼神是怎么出现在一个高中生身上的,直觉要离她远一点,能不招惹就别招惹。
我拿了书包,绕开纷乱的人群,转身朝后门走去。刚要离开,一只手就死死抓住了我的胳膊,赵倩那双猩红的眼看着我,非要说有什么情绪的话,不像是仇恨,更像是麻木。
“你干什么?”我想甩开她的手,她却拉的更紧了,指甲仿佛要扣进肉里。
“谢羌,我求你了。”赵倩说,“让她放过我吧,别再折磨我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嗓音颤抖,明明很小声,我却觉得声嘶力竭。
如果要用一个东西来形容李思凡的话,赵倩觉得是一朵花。
一朵散发着腐朽恶臭的娇艳鲜花。
/
“你知道吗,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才不会去招惹她。”
那天从办公室回来以后,赵倩觉得也只是换个班那么简单,生活不会和以前有多大的区别。搬东西的时候她的两个小姐妹还特意去帮了忙,好让她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的孤立无援。
那时开学时间不算久,年级第二的这个身份让她走到哪里,头抬得都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赵倩的位置在班级后面的最角落,紧挨着垃圾桶,那里的两张桌子,一张是一个请假的同学的,新发的卷子堆了满桌,还剩下一张,因为紧挨着垃圾桶,同学倒垃圾的时候难免散出来一些,桌角下就堆成了一堆。
她想了想,拿扫把扫干净,又用纸巾擦了很多遍才坐上去。
预备铃响起来,李思凡就开始抱着卷子一列一列发,发到最后两列的时候,少了两张试卷。
李思凡发完试卷就坐回到自己位置上,和所有同学一样开始低头沉默地写着题。
赵倩自然而然觉得她是故意的,也以为这就是她的手段。她觉得有些好笑,径直过去走到李思凡座位边,屈起手指敲了敲她的桌面:“课代表,我还没试卷。”
“啊,这是上节课数好的,少了两份,你跟我一起去材料室拿一下吧。”李思凡仰起脸,脸上的表情纯然又干净。
她搁下笔,起身朝门外走去。赵倩没挑出来什么错,只好跟在她旁边走,边走边冷笑着说她:“李思凡,你以为你把我从二班调过来,觉得就剩我一个人了就好对付了是吗?”
“这都被你发现了。”出乎赵倩的意料,李思凡放慢脚步,嗓子里冒出一声轻笑,铜铃一样脆,柔柔的,很坦然地承认了。
“赵倩,其实我挺佩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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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家里就你妈妈一个人供你们姐弟俩上学,弟弟还有小儿麻痹症是吧。不过这样的话,你应该更珍惜你的生活啊,怎么还不夹着尾巴做人?”
赵倩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冷,眼前的女生像变了一个人,还是温柔的声线,始终挂着淡笑的脸庞,说出的话却像吐信的毒蛇一样,沿着你的身体爬上去,绕着你的脖颈,渐渐把你绞死。
她反应过来,激动的上前一把扣住李思凡的肩膀把她按到墙上,想要怒吼,又不得不刻意压着嗓音,所以最后发出来的声音就格外怪异:“你怎么知道的!李思凡,我问你怎么知道的!你想做什么!”
“你猜猜看。”李思凡还在笑,那多纯白干净的花开始散发出浓烈的香气,“顺便猜一下,我知道以后还会做什么?”
“赵倩,你一直说我仗着我爸是当官的,先是上台发言,又抢了你的名额进了一班。”她笑了两声,“是啊,我就是仗着我爸,那又怎么样,你有什么不服吗?你不会以为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不痛不痒的事吧。”
李思凡慢慢地说,慢慢地往前逼近,赵倩越来越往后退,空荡的楼梯间,怦然响起一声巨响。
赵倩用手护住头,连滚了几下直到拐角处才停下来,身上被撞得青紫,抬起头,李思凡正站在高高的楼梯上,用那种惯常的柔和的笑看着她。
“你也太不小心了。”
在此之前,与一个高中同学不和,最多能做到什么地步?讽刺两句,孤立一下,或者扯两下头花。
赵倩没想过会波及家庭。
她以为李思凡做不到那种程度,她没有那么大的权柄,或者在象牙塔里的学生至少都还保留着心软和善良。
可李思凡真的就不是这样的人。
她觉得至少该让人长点教训。
于是某次回家时,赵倩推开门,看见母亲灰败的脸,以及下岗人员名单里有她的消息。
她手里的书包重重落下,那一刻竟然来不及恨,只觉得李思凡说得真对,她该夹着尾巴做人。
她回去和李思凡道歉,认错。
李思凡没有说接受也没有说不接受,还是温温柔柔地浅笑:“你妈下岗了,那你家还怎么生活啊?”
“——不如这样吧,冬天了,你帮全班同学打水,减轻一下家里的压力怎么样?”
一个班,三十多个同学。
在竞争压力这么大的一班,人的利己性也被发挥到了极致。
赵倩站在讲台上诉说家里条件不好,希望可以帮大家打水赚一点生活费的时候,感觉自己像一只两栖动物,每说一个字,就被剥掉一层皮。
她看着台下那些冷漠好奇的脸,扫视过后,最后落到那张纯然,干净的面庞上。她正看着自己满意地笑,微微张口,用嘴型对她说:“真乖。”
李思凡不需要费什么心机,只需要摆一摆她曾经最鄙夷的官架子,就足以让她招架不住。
赵倩没有理会排在后边同学的谩骂,将手边的水瓶一个个装满,热水灌进去会有一种独有的咕咕声,她边灌热水,边这么想着。
17. 第 17 章
我和初次见到李思凡“真面目”时的赵倩一样,后背冒出一阵冷汗。我似乎能想象到那张栀子花一样纯洁的脸,每时每刻都挂着温和的笑,然后用这个表情说出无比残忍的话。
她的脸在我脑海中逐渐和另一张重合,是方阿姨。这么想来,李思凡做出这一切似乎都不是那么意外了。
“她刚才来找我了,对我说,虽然不在一个班但还是可以联系的,谢羌,她还是不肯放过我!”赵倩抓着我的胳膊,眼泪几乎要在眼眶里簌簌而出,状态近乎癫狂。
我猛地把她推开,咬牙说道:“你别跟我说了,我不信,李思凡才不是这样的人!”
赵倩被我推坐到地上,我没去扶她,指甲紧紧扣着背上的书包肩带,跑着从这里逃走。
我跑的太急,等看到拐角里的人影时已经来不及了,我俩撞了个满怀,双双摔到地上。
陈州看清是我,也不拘什么,直接骂道:“谢羌,你赶着投胎去啊,给我撞够呛。”
我也看清是他,不知道怎么,如同一个旅人回到久违的故乡一样,热泪在那一刻奔涌,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在陈州之前的印象里,我一直都很少哭,被老师打手板,被我妈拧耳朵,都只会龇牙咧嘴地做两个夸张的表情,然后就这么过去。
在陈州之后的记忆里,平西潮湿的梅雨,混满了我的眼泪。
他看见我哭,一时也没了主意,赶忙站起身然后把我也从地上扶了起来。
我看得出他的手忙脚乱:“我都还没哭你哭什么呢,摔疼了?还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给你报仇……”
我也不知道我在哭什么,可眼泪就是止不住,我觉得是被李思凡吓到了,但很明显我的胆子没有这么小。可除了这个理由,我也想不出其他来了。
“回家吧陈州。”
满腔的抽噎声里,终于吐出了完整的一句。
已经将近春天了,令人厌烦的回南天把整个平西都弄得潮乎乎的,就连空气里似乎都附着着一些水汽。
那些潮湿的风把我的眼泪吹走,剩下两个布满红血丝的眼眶。
我坐在陈州的后座,回想起赵倩告诉我的那些话,我无从分辨它的真假。陈州比我要聪明,他或许会知道,只是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
自行车驶过我们曾走过无数次的那条路,我曾最喜欢靠在陈州背上看这条路上的风景,然而这一次,所有的兴味都消散了。我的思绪被扯成一团乱麻,一会儿是赵倩的脸,一会儿是李思凡的脸,甚至还出现了方阿姨的面孔。
我看向陈州,春天刚来了个影子,他就迫不及待脱下厚重的棉服,只在毛衣外面套一件单薄的校服外套。
尽管如此,他的背脊还是如此开阔。
“陈州。”我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
我想起他曾在精品店驻足的时刻,想起他看到李思凡时放开的我的手。
话到嘴边,竟然成了:“陈州,你是不是喜欢李思凡?”
这个问题出了口,我的心脏也好像被一只大手攥住,而他,是予夺生杀的侩子手。
“我不知道。”陈州说。
“哦。”
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到这里我已经不想再追问下去了,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并没有让我觉得庆幸,可是陈州还是回答了一遍:“我只是觉得我们……同病相怜。”
同病相怜。
是的,一个控制欲那么强的母亲,和一对不管不顾的父母,他们就连痛苦都是如此的互补。
那时我恍然意识到,或许,陈州比我更早意识到李思凡妈妈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或许连李思凡的“真面目”他也是知道的。
那个刚在在我心中横亘着的问题忽然有了去向,何必再去跟他说,李思凡怎么样,都是他们两个之间的问题,我的多嘴对他们而言很可能就是插足。
剩下的路程我们都没有再说话,直到回家,互道再见之后就各自回到自己的地方。
我爸下班早,早就做好了饭,隔着门我都闻到了香味,但没想到会这么丰盛。
桌子上全是我爱吃的,小酥肉,狮子头,辣子鸡,除了桌子上的,他手里还端着一盘。
“爸,我妈呢?”我四处扫了一圈,没看见我妈的身影。
“你妈去参加同学聚会了,今天就咱爷俩。”我爸又把那瓶一直没喝完的白酒拿了出来,笑嘻嘻地说:“爸喝两杯,别告诉你妈。庆祝我家宝贝从潜力班一跃到了冲刺班,继续努力,下一次是不是就成尖刀班了,这么下去,清北也不在话下啊!”
“你也太高看我了吧。”我翻了个白眼,一把把背上的书包甩到沙发上,坐到餐桌前就打算大饱口福。
我爸拿筷子敲了一下我的手:“快去洗手,不干不净的像什么样子。”
“嘿嘿,忘了忘了。”
我洗完手回来,巴巴地坐到餐桌边,问我爸:“你闺女都去冲刺班了,有啥奖励不?”
“给你做这么多好吃的还不行啊,这都费我老鼻子劲呢,你还想要吃龙肉喝仙药啊?”
“要求没那么高,给我买一辆自行车就行。”
我爸这回正色了起来:“你要自行车干嘛,不是有陈州载你吗?”
“我不想坐他的车了。”我嘟囔着说。
“你和陈州吵架了呀,陈家小子欺负你了?你跟爸说,爸替你教训他。”
“没有,就是不想坐他的车了,我也会骑车,干嘛要坐他的车。而且,而且我同学他们都有自己的车,都特别帅,就我没有,你就给我买一辆吧。”
我爸把筷子放下,沉思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我的话。他对我一向很大方,耳根也比我妈软,用他的话说就是,别人家闺女有的,我闺女不能没有,还不能比人家差。
最后,他点点头,叹了一口气:“我这是养了个吞金兽啊,成吧,正好明天你放假,领你去选个车。”
我兴奋地从板凳上跳起来,搂着他的脖子狠狠亲了一口:“爸,你真是我亲爸,宇宙无敌好爸爸!”
“哦哟,像什么样子,吃饭吃饭。”
为了感谢我爸的大方,吃过饭我不仅洗了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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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了桌子还给他打扫了他们卧室的卫生,还回自己房间发奋图强做了一套数学试卷,等躺在床上时,骨头都差点给累散架了。
我早早关了灯,没再去管藏在枕头底下的狗血言情小说,侧过身,面前一片黑暗。我觉得那些黑度也是有差别的,有的浓有的淡……陈州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我买了新的自行车就是不要跟他做朋友了?
可我本来就是不要跟他做朋友了,我不能再和陈州做朋友了,现在我对他已经不是小时候那样单纯。
原来喜欢是这么一件让人惆怅的事,长大也是。
如果一定要和他分开,我甚至不想再喜欢陈州了。可这个假设真的成立吗?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看过这么多狗血小说,我竟然对我的青春都不过一窍不通。
那天晚上的夜色很浓很浓,像一杯苦涩的茶浇在身上,让我精神抖擞,毫无困意。
我望着夜里的某一个方向出神,啪的一声,客厅的灯光刺透我房间的黑暗,我悄悄下床,趴在门的玻璃窗上往外看,是我妈回来了。
她整个人有些晕乎乎的,隔着一道门仿佛都能闻到酒气,但还没有完全醉,不至于东倒西歪。
我妈真是好看,尤其她又化了艳红的妆,涂了嫣嫣红唇,眼睛好像都比平常要亮许多。
她没去吵我爸,把包放下,踹掉高跟鞋,径直走进了浴室去洗澡。
等她从浴室里出来时,我又跑过去偷看,我觉得我妈特别特别漂亮,比班里所有同学的妈妈都要好看。
她擦了两下头发,就把毛巾甩到一边,把包拿过来,从里面摸出一盒烟,一支打火机,熟练的点燃,放进嘴里幽幽地抽起来。
在此之前,我都不知道我妈竟然会抽烟。
我一边觉得惊讶,一边又觉得这个画面实在好看,像电影里的女间谍,女杀手,彪悍又优雅。
过了一会儿,我妈按灭了客厅的灯,我也只好回到自己床上,但没有再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不知道她回去没有。
第二天我整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我爸等我起床了,又给我做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然后把自行车的事上报给我妈。
她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放着期期艾艾的台湾连续剧,可她的心思似乎并不在上面。
“自行车?”我妈剥桔子的手一停,抬起头看向我,我也紧张兮兮地盯着她。
“买就买吧,也该买了,别太贵就行。”良久,她终于开口。
我都做好了要打持久战的准备,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松的就应允。
一兴奋,跑过去抱着她也吧唧亲了一口:“妈,我最爱你了!”
“小丫头昨天还说我是最好的,看看你这有金不要银的样子吧。”我爸在一边砸吧他的碧螺春,看着我笑。
我妈嫌弃的擦了擦脸上我的口水,让我赶紧去吃饭,吃过饭让我爸带我去选自行车。
出门路过陈州家的时候,我看到他家大门又上了锁,陈叔叔和何阿姨总是这样,一不在家就把他锁起来图省事,也不管他会不会无聊,会不会饿。
18. 第 18 章
我不知道我爸究竟是发奖金了还是发横财了,直接带我无了捷安特的专卖店,大手一挥,让我选个自己喜欢的颜色。
我扫过一遍,根本没犹豫,指着白色的那辆就认准了它:“我要这个,这个最帅了!”
“不再选选,就要这个了?”
“就要这个!”
“好,那就要它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爸结账的时候比平常帅多了。
我爸并不擅长砍价,于是整个过程不到几分钟,他就为我提了新车。几分钟之后,我爸骑着他的二八大杠,我骑着我的白色捷安特一块儿回了家。
可惜很不巧,我俩骑车回到家时,正好看见陈州从他家的墙头上跳下来,稳稳的落到我们面前,然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我爸问他:“陈州,这是干嘛去呀?”
他看向我们,泰然自若点解释道:“谢叔叔,我们班周末要补课,你们这是去干什么了?”
我趁机故作轻松地跟他显摆我的新车:“陈州,我爸带我去买新车了,以后你就不用等我了,帅不帅?”
他看向我手里的那辆捷安特,黑漆漆的眼瞳里我看不出是什么情绪,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希望他是什么情绪,只知道他说好看的时候,我对这辆车的热情也瞬间弥散了。
我爸像个局外人,单纯地开感叹现在学生的不容易:“哦哟,现在的小孩子真是辛苦,我们那时候哪用天天补课啊,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嗯,那陈叔叔,我先走了。”
陈州还算有点良心,周一上学的时候还是在巷口等着我。
我起的有点晚了,嘴里咬着半个包子就出了门,塞巴塞巴就填嘴里了,跨上车,背上书包就开始蹬车。
陈州骑车跟在我身边,问我:“谢羌,你怎么想起买车了?”
“这车帅啊。”
“为什么不坐我的车了?”
我想了想,说:“咱俩都长大了,男女有别你知不知道?让别人看见多不好啊。”
“你都坐了多长时间了,现在知道不好?”
“我有喜欢的人了,我放学想骑车和他去拍拖不行吗?”我受不了他的追问,开始信口胡诌起来。可像陈州这样聪明,却信了这一句话。
他追上来问我:“是你们班那个叫徐川的男生吗?”
我一怔,白了他一眼:“你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然后更加用力地踩脚下的脚蹬,把车骑得飞快,陈州远远地被甩在了我身后。
我们好像终于分道扬镳了。
别怪我矫情,也别怪我拧巴,那时的我太年轻,实在不晓得该如何处理这样一段感情。
面前的风被我的速度越拉越紧,像一张箍着我的网,细密的找不到任何缺口。
我感到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身体里飞逝而去,如果你的速度也够快的话,会不会感受到我的眼泪?
这一路上没有红灯,我们这一路畅通无阻,直到开进学校的停车棚,停好车,上锁,陈州好像永远赶不上我了。
徐川正好也在这时到校,他停好车,看见我,很惊讶地说:“谢羌,这是你新买的车啊,呵,真帅!”
我抹了一把眼里的湿润,朝他扬了扬下巴:“是吧,膜拜膜拜它吧。”
“切,回头也让我爹给我拿下。”
我们自然而然地一起往教室走去,他想起来什么似的,问我:“欸,今天你怎么没跟你那个小竹马一起来?”
“什么小竹马,你少女小说看多了吧。”我冷嗤一声,解释道:“我自己都有车了还麻烦人家干嘛。”
“你俩吵架了。”
徐川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脑袋,什么都没说。我真讨厌他们这种看透一切的样子,他们猜错了,我会觉得他们真傻/逼,他们猜对了,我更会恼羞成怒。
陌生的教室里已经不复昨天的嘈杂,桌子和书也都已经摆的整整齐齐,我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拿出早读材料放在桌上。
我忽然又有些难过,那些政治历史,仿佛也因为那个“理”字离我远去了。
嘁,青春就是多愁善感。
赵倩也没有再来找我,我两次偷偷看她的背影,又马上想起那双猩红的双眼,然后极速地收回来。
这一天格外平静,我所有臆想的风暴都没有来临,身边那个位置一直空着,班主任问了一下那里坐的人是谁之后就再也没多说,像是什么约定俗成的规定。
甚至就连老师上课讲的知识点,都没有我预想的那么难。
但也是因为选了理科,我每次上课都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避免自己掉队。我实在没有李思凡和陈州那样的悟性,很多他们轻而易举的东西,我得要全力以赴。
新同学和以前的同学不太一样,比他们要更认真一点,也要更冷漠一点。
老师说,这个叫做学风。
这样的日子无聊到让人想死,在我不知道第几次趴在四楼的栏杆上和款儿哥进行人类哲学探讨时,他终于对这个人类哲学发出了振聋发聩的诘问。
“不行,我受不了了,再过几天这日子我早晚得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说完,他摆了一个特别中二的姿势特别中二的问我:“少年,愿意和我一起改变世界吗?”
“啊?你说我啊?”我像条赖死狗一样要死不活地拿手指了指自己,款儿哥刚才还热血澎湃的脸当即就垮了下去,然后对我说,我好像被吸干了精气的干尸。
“说真的,敢不敢逃晚自习?”他用手肘捅了捅我,“我知道一个新游戏,特好玩,一块去网吧不?”
“就咱俩吗?”
“我叫了老三和豆儿,我们四个。”
我回头看了一眼好像一潭死水的教室,又看了看学校矮矮的高墙,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勇气,竟然不畏惧我妈的巴掌和鸡毛掸子了,做出了上高中以来最反叛的一个决定。
我仗着晚自习没有老师坐堂,提早去跟班长打了招呼,大致意思就是身体不舒服,要去一下医务室。
然后就背着自己的书包直奔操场——据徐川考察,那里的墙是整个学校最矮的。
我去到那里的时候,他们三个已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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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着了,看见我的身影,徐川还压着声音催促:“姑奶奶,就差你了,快点吧,等会儿老头子来了咱几个都得玩完——欸,不是我说,你见谁逃课还带书包的,您打算去网吧学习是吗?”
“你可闭嘴吧,话太密了。”我扯着书包带子把它从肩上拿下来,接着往徐川怀里一砸。
徐川稳稳接住,又开始贱兮兮地笑:“我错了我错了。”
我们四个到齐了,先驻足观察了一下那堵墙的高度,款儿哥这时还不忘献殷勤,哈巴狗一样凑到杨豆跟前:“豆儿,我背你上去。”
杨豆大手一挥:“不用,就这小咔了咪能叫事儿吗?”
她说完,退后两步,助跑一下,然后一头撞在了墙上。
我的天爷呀……
我把眼遮住,实在看不下去了。另一边,徐川笑得直不起腰,款儿哥还忙着安慰杨豆,说自己把她背上去,这丫头还不依,非要自己再试一次。
“来来来,往后稍稍,姐给你展示一下,让你看看什么叫实力。”我把她拉到一边,把书包先甩到墙外去,退后两步,助跑一下,然后纵身一跃,稳稳地抓住墙头边缘,一使力就上去了。展示完,我还不忘坐在墙头得意地冲他们扬下巴,下面三个人齐齐给我竖大拇指。
说起来,这还是仰赖于陈州爸妈一直把他关在家里,我想去找他玩只能翻墙头,他家的墙头可比这高多了。
历经千辛万苦,我们四个人好歹是出来了,款儿哥很有经验,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把校服外套脱掉,防止遇见学校的老师被抓回去。
我把外套翻了个面系在腰上,这样就一点也看不出来了。
他们又说我聪明,好像我在做“坏事”这方面就是有特别的天赋。
网吧离学校不远。大约是故意开在这里的,有的男生就连中午吃饭那点时间都能利用上去打游戏,以前我不理解这种行为,现在竟然也成了他们其中的一员了。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们踏进网吧之后,看到的竟然清一色都是红白相间的校服裤子。我说呢,以前我们班怎么一到晚上就有那么多生病的。
这个点人很多,连在一起的机子已经没有了,老板只好给我们开了四个不挨边的。没了款儿哥和徐川教学,我对那些花里胡哨的游戏界面算是一窍不通,而且还丝毫不感兴趣。
但我可不想浪费自己心惊胆战换回来的一个自由晚自习,就打开网络,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样东逛逛西逛逛。
因为电脑上的字实在太小,看小说很不方便,我就只好混迹在论坛和贴吧,和不认识的人东拉一句西扯一句打发时间。
“老板,台给我开好了吗?”
我没带耳机,这声熟悉的声音听的尤为清晰,抬起头看去,正好对上安娜扫过来的目光,和她那张五颜六色的脸。
她看见我,像是狼看见了羊,低头跟老板说:“换个台,我要她旁边那个。”
低头已经来不及了,她径直走到我身边,把手自然地放到我肩膀上,和我维持着一种搂的姿势,扫了一眼我的电脑桌面,最后挑着眉毛对我说:“你还真是好学生啊。”
19. 第 19 章
从小到大,安娜是为数不多夸我好学生的人,尽管这里面嘲讽的意味比夸的意味要浓厚的多。
我从她怀里扭出来,她身上浓厚的香水味让我皱紧了眉头:“别碰我。”
“哎哟,又没把你怎么着,还挺清高的小丫头。”她一屁股坐到我旁边的座位,也没戴耳机,画面就这么停在上一个人游戏结束时显示的“GameOver”上。
我没去看她,还很刻意地往旁边挪了挪椅子,誓要和她划清楚河汉界。安娜不屑地看着我这些幼稚的小动作,嗓子里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来,然后从容自若地从包里拿出烟和打火机,在我瞪大的瞳孔下将它点燃。
“看什么看,这里是网吧,没点烟味儿的网吧能叫网吧吗?”
后来我意识到她这句话说得是对的,在我夜晚仓皇出逃躲进一家网吧时,里面的味道像是要把我的天灵盖给掀翻。而
这家还算干净的原因仅仅也只是因为客户很多都是榆中的学生。
可是现在的我已经承受不了安娜的烟味,绯色贴满水钻的指甲和露着半截腰的破布衣服了。我以一种极其做作地姿态站起身推开椅子跑了出去,仿佛她做了什么十分对不起我的事。
就在我跑出去时,还能清晰地听见从她身体里发出来的一声不轻不重的笑声。
从网吧里出去,外面的空气显然要清新多了,他们把我的短发吹起,默契地飘着同一个方向。
我顺着风转过去,想要把自己被吹乱的头发捋回来,却意外看到十字街口的对面,一家亮着血红色灯的“如家宾馆”。
血红的字牌下是惨白的路灯,路灯下又是一道血红的身影。
隔得有些远,我不禁眯起眼来看,那个被红裙包裹勾勒出的美好身影,好像散发着一种神奇的魔力,让我无比神往。
可还没等我看清,红裙就挽着身边的西装窈窕地拐进宾馆深处,消失不见。
后来我明白,这种魔力叫做命运。
幸运的是,我没有蹲在外面看蚂蚁搬家太长时间,杨豆他们几个很快就从里面出来了。
不幸的是,他们出来的原因是收到线报,教导主任要来这里突击了。
而且他还要统计每个班不在教室里的学生,前后两条路都给我们封死。这意味着我们不得不赶紧离开这里,回自己老巢待着。
徐川从里面冲出来,一把拽起我的衣领带着我就往前跑,他把事情的经过用两句话简单概括,然后带着我一起往前跑。
我发誓,我中考跑八百米都没有这么快。但效果还是有的,我们用了不到几分钟的时间就冲到了后墙那里,这次几个人都很熟练,一下就跳上去又跳下来,虽然我觉得被逼的可能性更大。
当我准备接着跑的时候,一只手,冰凉的手,紧握住了我的胳膊,像铁钳一样不能撼动半分。
陈州的脸在那只早已短路,一闪一闪的照明灯下也显得晦暗不明,但我不必去看他,就能感受到他脸色应该不是很好。
我低下头,不死心地小声问:“你怎么在这儿?”
“谢羌,这话该我问你吧。”他还攥着我的胳膊,把我箍得生疼:“你这么做多久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能别用这种审犯人的语气审我成吗?”我尝试去掰他的手,结果一根手指也没有掰动,就更加气愤了:“陈州,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不用你管。”
他冷笑一声,在吵架方面也远胜于我:“你知道?你要是真觉得你做的对的话敢不敢把今天的事告诉你妈?”
我看向他,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拌嘴也常有,却没有像今天一样吵这么凶,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愤怒,让我那些话这么轻易地就从我嘴里溜走,化成尖刀,化成利刃:“看到我妈打我你开心是不是,陈州,你倒是想你妈骂你打你,可人家压根不管你!”
陈州攥着我的手好像在那一瞬间泄了力,猝不及防地松开,然后爆发出一句更冷漠又恶毒的话,可他却说得那么轻松:“还真是,你还真是没有一顿打是白挨的,我要是你妈,我也不想要你这样的女儿。”
我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半天,就是说不出话来,我也恨我自己,真无能,真没用,吵个架就被气成这样。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落到我身上,于此同时,他的整张脸也彻底埋没在黑暗里:“谁稀得管你,你自己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我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从黑暗,到光亮,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最后成一个小点,消失在红墙黑瓦中。
我站在草木繁盛的操场角落,终于有什么发泄出来了,那是我的眼泪,滚烫地在我脸庞划出两条河道。
我想和陈州说,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
我想和陈州说,我真恨你,我真恨你,你说了那些话。
我们两个像是相伴相生两株并蒂花,彼此拥抱生长,可最清楚的竟然还是对方的伤疤与软肋。
当我们敌对时,就可以精准找到并毫不顾忌地撕开那已经结好的痂,看着对方鲜血淋漓,然后宣布自己的胜利。
我们谁也没赢。
这是那天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悟出来的道理。
那天我没有回教室,抱着书包,去了自行车棚,等放学铃一响就骑车飞奔出学校。
后来徐川找了我一次。
“那天的线报是错的,老头根本没去突袭!”他愤愤不平地把手拍在栏杆上,“我好不容易快把那关打通了,现在倒好,又得重头再来了。”
我百无聊赖地踢着腿,敷衍地哦了一声,就没有了下文。
那天的事实究竟如何我已经没有了探讨的欲望,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那天陈州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
他是去捉我的。我只能想明白这一点。
徐川说了半天,又扯回到我身上:“那天光顾着跑了,怎么没看见你?”
“我被陈州拦住了,我们吵了一架。他就是觉得我不学好,不上进,整体就是瞎混。人家是天之骄子,就觉得世界都该围着他们转……”
话说到一半,徐川连着踹了我两脚,我回过头刚要发火,就看见一双黑洞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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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眸不厌其烦地注视着我。
如同一把冰冷的,仿佛随时会射出子弹的枪口。
陈州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蔑地笑了一下,然后旁若无人地走开。
这让我看起来更加心虚了。
徐川小心翼翼地凑过来,问我:“不是,真吵架了呀,吵这么凶啊?”
“还成吧。”我摆摆手,懒得再说些什么,转身朝教室里走去。
安娜此时正堵在教室后门,破天荒竟然来上学了,不仅如此,就连手上亮晶晶的指甲也恢复了原状。
她拦住我,问道:“你喜欢那个男的啊?”
我没理她,打算从前门绕过去,她就扯住我,不依不饶:“长得是挺像样的,难怪你喜欢。”
“别胡说了,让我进去。”
“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就你那点小心思,全都写脸上了。”
我没有说话,坚持要走。安娜忽然贴近我,咬耳朵般地对我说:“你就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在操场那儿吗,怎么看都像是专门去堵你的吧。”
“你知道?”
“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安娜说,伸手摸了摸我的脸,好奇怪,她已经没有长长的指甲了,我却依然感受到了一种刺痛。
安娜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一般那个时间,只有学生会的人会去操场上检查吧。”
刹那之间,我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一个人名,和她永远温柔笑着的脸,李思凡。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看见我没有拦,却去告诉了陈州,这是什么逻辑?
接下的一节课我几乎没怎么听进去,幸好又是语文课,幸好这个老师也没有拖堂的习惯。
下课铃声一响,戴着眼镜的男老师说完“下课”两个字之后,我几乎是从板凳上飞奔起来向六楼。
李思凡的班级依旧如此寂静,每个人都在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我抓住一个出门去打水的同学,忙不迭告诉她:“能帮我叫一下你们班李思凡吗?”
她的表情有些不耐,好像我浪费了她很多时间,然后朝班级里大喊了一声:“李思凡,有人找。”
李思凡坐在第三排,听见声音,不紧不慢地过来,脸上的表情在看到我的一瞬间绽放出了一朵美丽的花:“阿羌,是你啊,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为什么要告诉陈州?”我没有废话,直奔主题。
她完美无瑕的笑容有了一丝裂缝,可是很快,那条裂缝就迅速愈合,依旧单纯依旧善良:“我对他说什么?”
“李思凡你不要装了,我都知道了。”我咬着牙继续说,“你为什么要告诉陈州,我翘课的事!”
“谢羌,你别在这里兴师问罪。”
说话的人不是李思凡。
一团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我面前,把我遮了个完全,陈州的脸依然逆着光,他把李思凡拉到身后,像是觉得我会怎么样她一样。
我把目光重新挪向李思凡,真无辜,真讨厌。陈州也是,讨厌的要死!
“李思凡,别装可怜了,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呸,真假!”
20. 第 20 章
我真不该去找她,还惹得一身骚。
最后一节是正好是体育课,老师喊了解散之后,男生就一窝蜂跑去了球场,女生就七七八八围在一起聊天。
我们的体育课和徐川他们撞到了一起,杨豆跑去和一堆人打篮球,她那么个小个子,窜的还挺快,几个人都没防住她。
我和徐川去打乒乓球,他看出来我心情不好,问我是不是因为陈州。
我说不是,然后就再也没说话,把乒乓球抽的十分用力,他都有些招架不住,最后一个球他终于没有接住,乒乒乓乓的滚到水泥地,然后卡进下水道。
“谢羌,你拿球撒邪火呢?”他冷哼了一声,转身去捡球,却把卡进去的球体一下推到下水道伸出,混着水流被冲走了。
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把拍子甩在球桌上,到草坪坐了下来。
讨厌死了,李思凡真讨厌。陈州也真讨厌。狗男女。
我在心底恶毒的骂他们,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阳光尽数倾洒在我的头发和背上,把我烧的滚烫。
已经要夏天了。
我从双腿的缝隙望向下面那些杂草,鲜活的像假的一样。于是伸手拔下一根,开始验证自己的猜想是否真的正确,啪的一声,不是草被扒下来的声音。是泪水砸在上面。
我才发现自己好像哭了,我怎么会哭呢,我不想哭,我不伤心。
他们才是坏人。
我从的草坪上狠命地拔下来一把草,把眼泪蹭到校服上,竟然真的止住了。
一只手攀到我肩膀上,我不用看是谁,就已经问道了她身上刺鼻的味道:“哭了?啧啧啧,早知道你这么容易哭,就不跟你说了。”
“你别幸灾乐祸。”我抬起头,猛吸一下鼻子,还在嘴硬:“这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没关系,你别缠着我了。”
“可是我喜欢你,同桌。”她忽然靠近,鼻尖几乎要贴上我的鼻尖,尾音上挑,说话流里流气,我却有一瞬间荒唐的相信了。
睁大的瞳孔满足了她,她笑得更加放肆,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被耍了。
我站起身,狠狠瞪了她一眼,还没等下课就羞愤地跑回教室,连午饭都去没吃。
后面几节课安娜都没来,身边的课桌上还躺着她语文课时翻开的书,尽管那节课老师讲的是试卷。
书上被压出的褶皱久久愈合不了,那是安娜睡觉时趴在上面造成的。
午休的时候,李思凡来找我了。
我没睡觉,正趴在座位上解一道导数数学题。
她敲了敲我的桌子,抬起头,又是这样一张讨人厌的脸。
李思凡压低声音对我说:“阿羌,能不能跟我出来说两句话?”
我没理她,低头继续算我的题。
“就说两句,都不行吗?”
我说:“你回去吧,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
“我们是好朋友。”
“不是了,以后都不是,我讨厌你,我们绝交吧。”
我说出这么一长串的话,又觉得实在矫情,不像是绝交,像是台湾偶像剧里期期艾艾的分手大戏。
嗯,显然我们班的同学也这么以为。
我很明显地可以感受到从四周看过来的若有似无的目光,没办法,还是拉着李思凡出去教室了。
“你要说什么?”
“是我告诉陈州的。”她说,“我只是觉得你现在该好好学习,不应该翘课出去……”
“那你告诉他干嘛,你自己不想训我,就叫他来训我,让他做坏人是吗?”
“我以为你会听他的话。而且听他说,你好像在谈恋爱……”
“他是我的谁啊我凭什么听,我谈不谈恋爱关他什么事,我不会听他的也不会听你的!”我恶狠狠地盯着她,语气更加急躁起来,“李思凡,你也少管闲事了,我知道你不是好人,你们俩当你们俩的好学生,不要管我的事。”
李思凡很受伤地过来拉我的衣角,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几乎又要湿润了,“阿羌,我是为你好。”
我转过头,心想李思凡还真是厉害,那双眼潮湿的像春霖,再看下去就要浇灭我的怒火:“你走吧,别再我跟前哭,说不定等会儿那个姓陈的就要来兴师问罪了。”
她抹了抹眼泪,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那时候我们都很幼稚,尤其是我。
我站在外面,嘭的一声,才把我的思绪扯回去。
转过头,是赵倩惊恐的脸,还有她脚下碎裂的水杯。
她顾不得脚下的玻璃渣,跑过来扣住我的肩膀把我怼在墙上,嘶哑着声音问我:“你告诉她了?你告诉她了没有!”
后脑传来一阵剧痛,让我分不出精神回答她的话,就急忙把她推开,反手一摸,手上一片湿润,沾着黏糊糊的鲜血。
我的脑袋一阵晕眩,两眼一翻,平板后摔倒了过去。
“妈呀,谢羌晕过去了!”
靠近窗户的同学看到这一幕,扯着嗓子大叫起来,他这一嗓子,把几个班的同学都喊了出来,一群小屁孩手忙脚乱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个要把我背下去,一个说不能碰我的头,一个掐我的人中,一个掰我的眼睛。
最后还是李思凡听见动静,跑去找老师打了救护车电话。
我从医院的床上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李思凡坐在我身边,趴在医院的桌子上还在写作业。
“阿羌,你醒了。医生说幸好那个钉子外凸的不多,伤得不重,养几天就好了,等下乔阿姨和谢叔叔就过来了。”她说完,又把手里的笔记本给我,“我看你对导数那里不太熟,就做了些笔记,上面是一点技巧什么的,还有例题,应该能帮到你。我是真的想让你好好学习。”
我哦了一声,红着脸把身体转向另一边,蚊子哼哼似的说了一句谢谢。真丢人啊,人家送我来医院,还给我写笔记,我就这么想她。我真恶毒。
我心底又开始过意不去,蚊子哼哼似的跟她说了一句对不起,不该那么想她。
但转念一想,就这么原谅她还有点不甘心。可再一转念,好像当初让我生气的也并不是什么大事。
李思凡还维持着和以前一样的笑容,温柔地对我说:“没关系,那件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妥当,不过阿羌,你真的在和男孩子拍拖吗?”
“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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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州胡说吧。”我把嘴一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头,“根本没有的事,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别把我说得那么不懂事。”
听到这里,她好像松了一口气,重新笑起来:“我就知道,阿羌不是那样的人。”
她把笔记给我,我就随手翻了两页,还别说,李思凡的字是真好看,一个个跟印出来的一样,我那手破字跟人家比起来,说是狗爬的也不过分。
“谢谢你。”我又说了一声。
她还没有回答我,门就“嘭”的一下被推开,我爸妈火急火燎地过来,看着被纱布裹满头的我,我爸心疼地哎哟哎哟直叫唤。
“闺女哟,这是谁干的,你跟老爹说,爹豁出这条老命也得给你报仇。”
“瞎说什么呢!”我妈瞪他一眼,也开始问我:“谢羌,你不用害怕,爸爸妈妈都在这里呢,你老老实实跟我说,学校里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不用怕,妈给你做主。”
“没有……”我用手绞着身下的白床单,想起赵倩对我说过的家庭情况,家里只有她妈妈,好像还要下岗,而且她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和同学闹着玩呢,不小心撞到墙了,谁知道那墙上有颗凸出来的钉子啊。”
说完这话,我妈脸色就变了,刚才慈母的形象一扫而空:“你下课还知道和同学乱胡闹啊,这下长教训了吧,看你还乱不乱闹。”
“知道了知道了。不行,头疼,让我睡会儿……”
李思凡见我爸妈来了,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找了个托辞就回去了。
虽然医生说头上的伤没什么大碍,但包扎起来看着还是挺吓人的,我爸心疼,又下楼到超市里给我了买了点营养品。
我妈看着他提的一堆东西,有点嫌弃:“你看你都把她宠成什么样了,买这些不知道要花多少钱,你钱多是不是?”
“那也不能亏着我姑娘啊。正好有件事告诉你,厂子里要进一批新机器,要派人出差去学习呢,老陈已经报名了,现在在问我的意思。”
我趁机问了一句:“要去多久啊?”
“少说也得一个多月吧。”
“啊,这么长时间,爸我舍不得你。”
我妈拿起一个苹果给我削,低着头好像在想什么,良久才开口说道:“去呗,兴许是个好机会呢。”
“就是这时间,有点太长了,我不放心你们娘俩。”
我真不舍得他:“爸,我也不放心你!”
我妈瞪了我一眼,把苹果扔给我,又说:“我们俩有什么好担心的,在平西住了这么长时间,都是街里街坊的,去吧。”
我爸想了想,叹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那成,你们在家照顾好自己。”
我举手发誓:“嘻嘻,我会把我妈照顾好的!”
我爸给我竖了个大拇指,夸我好样的。
“谁说咱闺女比别人差啊,我就觉得我闺女是最好的。”
我看着我爸,心里感动的直掉金豆子,我在心里想,我爸对我真好,要是有下辈子,我要当他爸,也对他好。
那时我却还不知道,这样幸福的背后,名为悲剧的刀,已经在暗处闪闪发光,伺机而动了。
21. 第 21 章
我只在医院住了一天,让医生看了看伤口愈合的情况,第二天就拿了药和纱布麻溜滚蛋了,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回了学校。
班级的座位空了两个,一个是连老师们都见怪不怪的安娜。关于她为什么能这么肆无忌惮的在学校翘课逃学,做亮晶晶的指甲和画五颜六色的妆,我也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不过没有什么新意,说是家里有关系,以后反正是要出国的,上高中就是混日子来了。
我在心里小声反驳,也不是每个出国的人都是混日子的,比如李思凡,她可比别人努力多了。
另一个空了的座位不是别人,是那位造成我事故的罪魁祸首,我本想回学校之后好好教训她一顿,却发现她根本没有来。
我又问身边的同学,他们说她家里出事了,请了几天假,至于出的什么时候就没人知道了。
上课的时候,我看着那个堆满试卷和资料的空座位出了神,天真地在想李思凡到底是不是好人。
已经快十六岁了,还是很幼稚。那时还不明白,绝对的好人和绝对的坏人大多只存在于烂俗的电视剧中,生活里,没有谁会打上好人坏人的标签让你轻易辨别。
李思凡对我很好,可在赵倩的剧本里,她说得上是一个十足的反派。当然我也不能就这么信了赵倩的话,我和李思凡相处那么多年,不能就被别人的一两句话轻易左右。
但潜意识里的我又觉得,她的话不像空穴来风。
在这种密密麻麻拥挤在我脑海中的情绪里,有一个念头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悄然冒了出来,我受伤了,陈州知道吗?
陈州在意吗?
可我大概率得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了,我不想再去找他了。
这种奇怪的自尊心让我都尽量避免和他见面,就连放学之后都要在班里多学十分钟再离开,就怕和他碰着。
那真尴尬,我也怕会一个忍不住又要骂他。
但我爸没告诉我他说的那个和他一起出差的老陈就是陈国涛叔叔啊,这意味着,我和我妈去送他的时候可能还要把陈州带上。我和他又要见面了。
其实那时候我后脑的伤口已经好全了,但我还是坚持再围一次纱布,我承认有表演的成分在,但为什么在他面前表演,我说不清。
一个台阶,一次求和的信号,还是仅仅想看他对我的关切。
我的青春里,似乎总在做这样不明就里的举动。
我爸对我这个行为很疑惑,怀疑我是不是又受伤了。反倒是我妈,没等我想出解释的措辞就冷笑着拆穿我:“你懂什么呢,又不是弄给咱俩看的,你闺女惯会装腔的啊。我就说,养她也是白养,小棺材一个。”
我回怼她:“那你去养李思凡啊,你问问她愿不愿意认你当妈。”
我也毫不客气地回怼了过去,像小时候第一次见到李思凡,我妈追着我揍,我童言无忌地拆穿她一样,这次没给她留面子,一下将她这么多年的小心思都给明晃晃说了出来。
她气得把手里的衣服一下摔在沙发上,要过来揍我,我爸见状,立马过来拦:“行了行了,今天我就走了,你们俩也给我点安生日子,再这样我都不放心离开了。”
我妈最后只是狠狠剜了我一眼,到底是没有动手。
我们借了别人家一辆小面包车,陈州爸,我爸,陈州,我和我妈,五个人坐在上面,何阿姨并没有来送陈叔叔,只有陈州来。
我上车的时候陈州已经坐在上面了,他在座位的最后面,手里玩着一个机关锁。我回头看了一眼,他一直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
陈叔叔也不说话,他们父子就维持在这样一种古怪的氛围里,甚至我们家也不敢表现得太幸福。
我有些懊恼,一把把头上缠着的纱布扯下来,团了团塞进口袋。身边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冷哼,我知道,我妈又在幸灾乐祸了。
大车从平西出发,慢慢悠悠开去了火车站,我趴茶色玻璃上看外边的风景,果然坐汽车和坐自行车就是不一样,以后我也要挣钱给我爸妈买大汽车。
那辆面包车很快到了火车站,我爸和陈国涛叔叔下车拿了行李,他还是不放心,又多叮嘱了我两句:“在家好好听话,别惹你妈生气。英儿你也是,孩子还小,别跟她计较,她有什么不听话的你告诉我,等回来我就收拾她。”
“你话倒是说得好听,哪回不是我做坏人。”我妈冷着脸给他整理衣服,“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我和羌儿在家等你,行了,去吧。”
我笑嘻嘻地装大人学我妈说话,故作老成地说:“行了,去吧。”
如果我知道,这是我和我爸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一定不会将这句作为故事的结尾。
我会说,爸,早来回来,我在家等你呢。
一直到回家,陈州也都没有说话。就连送国涛叔叔上火车的时候,他都只是草草两句。
国涛叔叔对他说:“在家好好学习,照顾好自己。”
陈州说:“嗯。”
“那我走了。”
“嗯。”
他也没有和我说话,我也拉不下脸去自讨没趣。连我妈都发现了我们之间萦绕着的微妙氛围,回家就问我怎么陈州最近都不来家里吃饭了。
“不来我们家吃饭肯定是有别的地方吃饭了呗。”我坐在书桌前,解着李思凡给我出的例题,不得不说,她还真是有一套,以前不怎么明白的原理被她一点就通。
“你俩吵架了吧。”我妈在一边收拾着我的衣服一边说,“要我说,你们这群小孩子有什么隔夜仇,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哪有过不去的坎?”
“不要。”我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算出答案,翻到最尾页核对了一下,还真算对了,“我们已经割袍断义了,我再也不跟他玩了。”
“净说小孩子话,人家陈州对你多好啊,每天晚上回来还给你开小灶,不说这个,就说你打上学起,哪次不是陈州载你上学的?”
“那我对他也不差啊,我每次都把鸡蛋里的蛋黄给他吃,他还吃了我家那么多饭,他被他爸妈关在家里的时候我还去给他送吃的。”
“得得得,我不管你了,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把你的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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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给搞好知道吗?”
“遵命。”
/
我再次见到赵倩,是在期中考试不久之后,她因为缺考,名字排在我们班最后一个。到了冲刺班,我的名字也不如以前那么耀眼,但好歹能挤进个前十五,偶尔也会到前十名看一眼。
我妈各种方法都试在我身上,又鼓励又打压,渴望让我再进一步,我却像条癞皮狗一样,趴在原地不动弹了。
和我相反,赵倩一直在下降。我每次看她她都趴在桌子上学习,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一样,然而有一天,这个机器也终于卡带了。
那天是周六,我们都在班里上自习,改试卷,往自己的错题集里增加题目,赵倩的来到像是往这幽静的潭水里投下了一颗石子,不重,但还是吸引了我们的目光。
她没有穿校服,只穿了自己的衣服,暗沉色冒着土气的外套,像是上个时代的产物,还有已经发黄的运动鞋,贫苦的家境就这样写在她的脸上。
她没有看我们,低着头沉默地收拾自己的东西,我们才注意到跟在她身后一起过来的像是她妈的人,和她差不多的装扮,只是脸上多了一丝拘谨和小心翼翼。
班级里开始响起一些讨论声:“她怎么没穿校服啊,还收拾东西干嘛?”
“不知道,不会又要接着请假吧?”
“你们没听说啊,我今天上午听见老班打电话了,说我们班谁要休学的事,八成就是她。”
“休学?为啥啊?”
“听说是生病了,要在家休要一段时间。”
我也停下笔,竖起耳朵听他们讨论。
那一小堆人接着说:“什么病啊,我看她还挺活蹦乱跳的,没看出有病。”
“不是那种病……”其中一个人讳莫如深地用食指点了点太阳穴,大家就都恍然大悟般发出一阵嘘声。
“我就是,她上次不是还把人谢羌给打了吗……啧啧,早看出来她脑子不正常了。”
听到这话,我不由得攥紧了自己手里的笔,作为这件事情的苦主,听见别人说她脑子不好,我并没觉得幸灾乐祸或者怎样,反而有些圣母的担心。
下课铃很配合的在这个时候响起来,还顾念着上课而不得不压低的声音也陡然增大了一个度,台风眼里的赵倩却跟没听见似的,还在一声不吭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我有些看不下去,拿着自己的水杯出去打水,把那些纷沓而至的议论声甩在身后。
水箱那里没什么人,我很快接满一整杯,拧上盖子回去时,一只手抓上了我的胳膊。
赵倩那两颗黑洞洞的眼珠盯着我,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我想同学们说得不完全错,她可能真的脑子有问题了。
我甩开她的手,声音不算和善:“你干什么?”
“对不起谢羌……”赵倩说,“那天,我不是故意的。”
“哦,我知道。”
“但我没骗你。”
她说完,转身就走了。赵倩没有说清楚什么事没有骗我,但她知道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事,关于李思凡。
22. 第 22 章
后来我很多次都在想,如果那一天我没有回家,我之后的命运是否会有什么改变,可无论想了多少次,得出的答案只有一个。
我的痛苦并非是这一件事造成的,那时众多人生的横梁陡然抽出,把为我遮风挡雨的瓦片都汇聚成了洪流,不约而同地向我砸来。
这些横梁的名字,有一根叫父亲,有一根叫爱。
那时已经将近五月份了,距我爸离开过来已经快一个月。有的男同学早早就换上了短袖,我也不例外,两条细胳膊白晃晃地甩在外面,徐川看了十分震惊,不明白我这两根小木棍揍起人来是怎么有那么大力气的。
款儿哥依旧很大方,说必胜客出了新品,又请我们去吃。
徐川往嘴里塞了一块披萨,蓦地把话题转向我:“我说,你和陈州快两个月没说话了吧,到底因为什么呀?”
“有这么长时间吗,我怎么不知道?”
我已经把肚子吃的圆滚,盘子里还剩下半盘意面,被我用叉子倒腾来倒腾去,就是不往嘴里送。
“嗯!”这次是款儿哥,极夸张地点了点头,“你们俩当时好的跟什么似的,都快穿一条裤子了,我还以为你俩在搞对象呢。对了,当时那检讨是不是也是他替你写的?”
“不记得了。”我继续摆弄盘子里的食物,胡乱回嘴。
我当然记得,陈州对我那么好。
人可真奇怪,这么长时间,我第一个忘记的却是他的坏,想起的都是他的好。
“欸,我想起来,下午有大老王的课,他的作业你写好了没,借我抄抄。”
款儿哥话题一转,跳过了陈州,我也才想起来这一茬。大老王是我们物理老师的外号,此人在整个榆中都很出名,十分严厉十分苛刻十分可恶,骂起人来毫不留情,光是这个学期,就已经骂哭我们班六七个女生了。
男生更不用说,他对男生从来动手不动口。
很不幸,这位大老王也是款儿哥的老师。从早上他就来找我,让我中午的时候把作业借他抄抄。
“我把书包带来了,等我给你找找。”我说完,开始翻腾起书包来,可怎么翻都没有找到,才想起来,昨天睡觉之前还看了一会儿言情小说,顺手就把它给夹在小说里了。
“我天,我给落家了……”
款儿哥一巴掌拍在脑门上,骂我:“你这脑子管什么用,快回去拿吧,不然你是不知道大老王的嘴有多脏,能从现在骂道你太爷爷出生。不过,今天好像有雨……”
我没听请款儿哥的最后一句话,出了门跨上我的战车两条腿就开始死命地往下蹬,从我家到学校骑自行车要二十分钟,我硬是十五分钟就给骑到了。
可不知道谁的车停在巷口,平西就那么大点路,一下都给挡完了。
我只好把自行车停在巷子外再进去,走到我家前,门被关着,我推了推,没推开,从里面上了锁。
我已经来不及想这么多,熟练地往后退两步,往上一跃,勾住墙边,脚一蹬就翻了过去。
堂屋的门半开着,我的脚踏进去的一瞬间,整个身体瞬间僵直了。
“英儿,你就打算一直跟我这样?”
“不然呢。”
“跟他说明白,你俩离婚。”男人喘着粗气,伴随一阵阵恶心人的声音,他还在继续说:“老子现在有的是钱,跟了我,不比在这么个犄角旮旯窝着好。”
“再等等吧。”这是我妈的声音,同样也伴随一声声粗重的喘息。
“成,你愿意这么玩儿,我也奉陪。”
我站在客厅,穿堂的风一趟趟走过耳边,没留下一点足迹。脚下的土地好像长出很多藤蔓,穿破地板,把我的双脚扣在原地,让我动弹不得。
恨不得就在这里死去。
恶心,真恶心。
那一刻,我真想开了大门走出去。
可是走到门前,我却没有了那个勇气。
我忘了物理试卷的事,爬上墙头,从上面拆下一块松动的砖头,狠命地砸向堂屋的窗户,然后纵身从上面跳了下去。玻璃碎裂的声音在我脑中炸开,好像碎裂的并不是玻璃,而是我的血管。
全身的血液没有了桎梏,在我的身体里融化,猩红地糊在我眼前,让我的整个世界一片鲜红。
我找到了,找到这红来自何处,在那个霓虹闪烁的十字街角,在那个“如家宾馆”下的窈窈红裙。
我的眼睛也被糊住,风吹过来,雨打过来,混在眼泪里,混在我的身体里。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妈妈。
不要离开我。
我恨你。
我觉得我也成了天上的雨,落在地上的某一个坑洼,等待被阳光蒸发,或流进下水道中永存。
我找不到路,好像很久很久,才终于看见学校出现在我眼前,我不确定那是不是海市蜃楼,直到门卫大爷的声音将我唤醒。
“哎哟,这都上课了怎么才回来,都给淋成什么样子了,这次就不记你了快进去吧。”
我把车骑进车棚,背着湿淋淋的书包,雨水坠在我身上,一抬脚好像有千斤重。那是一条我走了无数次的路,只是以前的都很轻。
教学楼前的大钟风雨无阻地显示着时间,上课已经五分钟了,如果现在走回教室,大老王肯定会把我劈头盖脸地训一顿,可是我没有地方去了。我想找到一个个合情合理的地方,然后好好睡一觉,或者让我出点什么意外,让我逃过这一天。
这么想着,面前已经出现了高一(八)班的标识,大老王把嗓门扯得整个楼道都听得见。
我走到教室门前,一只手拽着已经湿透的,往下哗啦啦滴水的书包,落汤鸡一样喊了一声“报告”。
大老王没有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就宽恕我什么,他啪地一声摔下课本,对着我就开始骂起来,我已经清楚他的流程了,先骂两句难听的话,再阴阳怪气,最后上升到你的人品问题。
教室里隐约传来两声庆幸的偷笑,有我吸引火力了,既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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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心挨骂,还可以消磨消磨上课的时间。
我没理会这些笑声,看着大老王骂人时长大的嘴,很像小时候看的话本里的怪物。
那个怪物张着血盆大口朝我扑过来,越来越近了,越来越模糊了。我的世界里剩下一片黑暗。
以及遗留下来的喧嚣刺耳的尖叫。
“谢羌晕过去了!”
“叫救护车吧。”
我闻见一阵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拥堵在我的鼻腔,还有一阵白茫茫,我觉得该落下帷幕的时刻,真正的好戏却才刚刚上演。
和光一起涌进我眼睛的,还有我妈那张好看的脸。
她有些憔悴地坐在我床边,边给我倒热水边嘟囔着:“小时候壮得跟牛一样,现在怎么动不动就进医院。”
一阵反胃的感觉涌上来,我没法分辨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不过据我推测,应该是身体上的,因为我发了一场很严重的烧,差一点点就突破四十大关了。
见我醒了,她把热水递到我嘴边,手里捧着两片药片,我用舌头卷起,混水吞下。我望着那张勉强算得上慈祥却是十足漂亮的脸,眼眶一瞬间就变得酸涩,眼里的泪挡住瞳孔,她的身影也开始摇曳不定。
“妈,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我梦见你死了。”摇曳的泪水终于落下来,在我脸上爬出一条细细长长的河,“妈,你会离开我吗?”
“你说什么呢,别咒我。”
“你会离开我吗?”我看着她,不肯移开目光,甚至连眼都不肯眨。
她被我盯得发毛,终于说道:“好歹养这么大了,我怎么舍得离开你?”
“那你会离开我爸吗?”
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和我们白色的眼泪。
我看见她在某一帧停顿下来,然后迅速恢复正常:“你爸可比你懂事多了,我舍不得离开你,怎么会舍得离开他?”
“你发誓。”我说,“你要是违背,我就不得好死。”
我说出这句话,狠毒又幼稚地想将我们三个人用这种方式捆绑在一起,她看着我的眼神由震惊转向愤怒,我的耳朵里又怦然爆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你想死是不是,你想死就自己去死,别扯上我们!你爸这么多年养你也是白养,你要是还有一点良心,就说不出这话!”
她尖叫着扑过来,手上没有什么顺手的东西了,只好用手拧我的胳膊,我把脸转向一边,看向窗外,病房的外面是一片湛蓝的天空,可我却看到一片阴云笼罩下来,让我无所遁形。
我很想问我妈——
你不敢发誓吗?
你害怕自己做不到吗?
你害怕我不得好死吗?
你有没有想过我?在你和那个男人媾和的时候。
你有没有想过爸爸?在你选择出轨的时候。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家?
妈妈,你要我拆穿你吗。
可我不舍得。
我爱你,远超过你爱我。
23. 第 23 章
我的烧褪去了大半,第二天下午就出院了。天气很好,尤其是被一场大雨洗过之后,天空水蓝水蓝的,像是只有在动画里才能见到的场景。
我俩谁也没说话,我真不是故意较劲,只是不想说,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就一直沉默着,看着我妈离我尽在咫尺颤动的背影。
记忆里她很少载过我,连我学自行车都是我爸在后面推着教的。
要形容我妈的话,除了凶以外,她很漂亮,是那种岁月都蹉跎不了的漂亮。我想起她的时候,总是很快忘记她的声嘶力竭和横眉怒目,只是想起她漂亮的脸。
我觉得她该永远这样漂亮下去。
可今天我坐在她的自行车后,她的长发飘过来,那样浓黑的里面居然也掺白了。
我的心底浮现一股浓浓的悲伤,有两股力量撕扯着我,一个叫爱,一个叫恨。
这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混成了害怕,我害怕她离开我,我害怕原本幸福美好的家会走在风雨坍塌的那一步。
自行车终于骑回了平西,我从车上跳下来,正好看到放假回来的陈州。他看到我妈,礼貌地叫了一声:“乔阿姨。”
“陈州啊,今天周末哦?”
“嗯。”
“你妈今天值班,到我家来吃饭吧。”我妈停下车同他说话,心情比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好多了,“正好你谢叔叔不在家,阿姨亲自下厨,你有口福了哟。”
陈州想了想,我以为他是在想怎么拒绝,结果他说:“好,谢谢乔阿姨了。”
我看了他一眼,扭头进了家门。
堂屋里的窗户还是被我砸的破破烂烂的样子,玻璃碎了一大片,风吹着那个缺口,像是某种怪物的嚎叫。
那些书被雨淋了之后全都湿哒哒的黏在一起,赶不紧把它们分开的话就真粘在一起了。
我在自己房间里摆弄着那些书,每页之间都夹一层塑料纸,防止字沾到一起洇在纸上。
陈州推门进来,看见我手背上贴的医用胶带,问我:“你生病了。”
又是陈述句,我真讨厌他们这种自以为是的陈述句。
我没有看他,继续摆弄着我的书:“没有。”
“那你手上怎么回事?”他像是故意听不出我话语里暗含的深意,用一种单纯又天真的姿态问我,我立马感知到,这是陈州在向我求和。
我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手上的胶带,撕下来,扔进垃圾桶,带出手上一点干涸的血渍。
他叹了一口气,妥协般朝我认输:“谢羌,对不起,我不应该那么对你说话。”
我把弄好的一本书放在窗台上,点了点头:“我也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
“那我们和好吧。”
陈州伸出小拇指,这是我们小时候的约定,每次和好的时候要拉钩作保,但因为长大以后很少再吵架,我都已经快要忘记了。
我也伸出小拇指,和他拉了拉勾。
陈州一边帮我弄书一边跟我解释:“那天是李思凡告诉我你逃课了,她本意也是为你好,你不要误会她。”
“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用跟我讲。”我没有刻意地在撒火,从赵倩休学以后,我就打定主意了,李思凡这种人不能深交,她是好人还好说,要是坏人的话,说不准哪一天我也被她害了。说完,我又小声说了一句:“反正我又不跟她搞对象。”
陈州也没再继续聊李思凡,转而问我:“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你不懂道上的规矩吗?”我朝他挑了挑眉,“我要是告诉了你,人家以后就什么都不跟我说了。”
“行吧。但我跟你说一句,少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乱嚼舌头,不是好人。”
“哦。”
我收拾好书,我妈也正好过来敲门喊我们吃饭。以前我最期待她下厨,现在真的等到了,却开始味同嚼蜡。
风呜呜地吹着,那扇破烂的玻璃被吹的吱呀作响。我不敢去看她的脸,我怕自己把那些恶心的声音和她对应起来。可那天沉重喘息的,说那些恶心话的人不是别人。
分明做错事的人是她,为什么是我感到孤立无援?
我想我爸快点回来,又想他不要那么快回来。给妈妈一点时间,不要让她抛弃我。
可是我的这两个念想都没有实现,我爸再也没回来。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学校上课,还是大老王的课。
自从上次我当着他的面直直栽过去之后,人传人到最后,把事实扭曲成了“大老王把八班一个女生骂昏死过去了,差点没抢救过来。”
我很不满意有人传我要死了,但传言的效果也很显著,从那之后大老王就收敛了很多,至少嘴没有那么脏了。
但瞪起人来还是怪吓人的。
班主任过来的时候,大老王正喷着口水讲一个知识点,对于有人打断他的课很不满,一记眼刀直接朝班主任飞了过去。
班主任没理他,朝我招了招手:“谢羌,你出来一下。”
我不明所以地走出去,他脸上的神色很着急,往我手里塞了一张纸:“我给你开了张假条,你现在赶紧回家一趟,路上小心点……哎,你记住,人生路还长着呢,别被一个坎就绊住了脚。”
我手里拿着假条,被他赶着去了自行车棚,那里站着一个人,身材挺阔,清峻颀长,是陈州。
我心中涌现一种不好的预感,那些恐慌把我包裹着,连他叫我都没有听清,只顾着自己骑上车往前跑。
红灯,红灯,还是红灯。
我捏着自行车把手,不想再等了。
身边的陈州看出我的想法,一把按住我的自行车把手:“谢羌,你冷静一点。”
终于绿了。
我甩开他的手向前奔去,越来越近了,我看到了平西的那棵大榕树,看见了银色的面包车,看见了白茫茫的布。
那是我家的方向。
我听见我妈的哭声,你来我往的叹息,推己及人的安慰。
“天胜还这么年轻,可惜了。”
“哎,留下这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啊。”
“英儿,你也别太伤心,孩子可指着你撑着呢。”
“我爸怎么了,他在哪?”
我终于找到了我的声音,围在家门口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那条人为围起的,通往痛苦的道路,我被推搡着走完了。
白布遮着我爸的身体,我想掀开,我妈握住了我的手,像电视剧那样泪眼婆娑地冲我摇了摇头。
我甩开她的手,揭起那块白布,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用一种同样悲伤的表情转过去了脸。
我爸已经面目全非了。
他的身体被打满布丁。
我从邻居的只言片语里也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他们是在回来的高速路上出了车祸,这辆车不知道怎么刹车失灵了,停不下来,为了躲前面一辆半挂变了个道,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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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的货车直接就撞了过来。
当时我爸和陈州他爸都在车上,不过陈州他爸幸运一点,在旁边的副驾驶,伤势没那么重。
他们还说,当时状况十分惨烈,我爸整个人都和椅子连在了一起,分都分不开。
我看着躺在灵床上他安静的他,大约是被殡仪馆的人处理过,那张脸格外的假,一点都不像我爸。
可他不是别人了。我爸再也回不来了。
我的眼泪从眼眶中崩裂出来,我想开口叫他,可怎么都发不出声音了。
你怎么舍得离开我?
行了,去吧。
我蓦然想起这句他临行之前我和妈妈的话,放在如今再看,怎么都像一句奠语。
那张僵硬的,面目全非的脸,没办法再回来了。
/
我爸出殡那天,是在一个彻底的夏天,阳光撒在我的肩头,唤起一阵灼烧的刺痛。
按照习俗,应该是由我妈捧遗像,我摔瓦。
那天我和我妈换上黑衣服,戴上黑袖章,我爸的遗像被放在堂屋的正中间,那是他年轻时拍的一张照片,我从没见过的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他有些腼腆地笑着,学着周润发的样子梳着背头,明显对镜头还不太适应。
我妈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叹了一口气,准备去捧我爸的遗像。
我冷冷地盯着她,在她的手即将碰到照片的时候,我冲过去撞开我妈,把照片抱在怀里。
她震惊地看着我,扬手要打下去,又在即将碰到我的时候停了下来。
我看她的眼神几乎说得上是恨,那是一种咬牙切齿才能发出的声调:“你不准碰,你不配捧我爸的像!是你害死的他,他是不想去出差的,是你非让他去!”
“谢羌!”我妈尖叫着吼我:“你以为我想让他这样是不是,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你凭什么怪我?!”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让他走,你就是想趁他不在家好和别人鬼混,我都知道了,客厅的玻璃就是我砸的,你真恶心,我恨你!”
“啪!”的一声,我的脸被打的歪到一边,那一块皮肤开始火辣辣的疼。
我的视野被眼泪糊住,看不清她的脸,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只能看见她微微颤抖的手。
妈妈,你也疼吧。
我没有回嘴,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抱着怀里我爸的遗像,她冲过来咒骂捶打我,我都没有放手,死死地抱着那个黑白照片,相框的尖角戳着我,很疼。
可我爸比我疼多了。
我妈最后也没有把照片从我怀里抢回去,她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我第一次觉得她的哭声是这么让人讨厌。
我恨她,她害死了我爸。
邻居已经围在了家门口,她没有办法,只好让我抱着遗像和瓦盆,走在白事队伍的最前面,慢吞吞地,一步一步把我爸送走。
我知道她听得见邻居的议论声。
“谢羌那孩子怎么又抱着遗像又捧着瓦盆的,英儿呢?”
“没看见在最后头的吗。你看着没谢羌身上,脸都肿起来了,哎哟,真是作孽哟。”
“都这时候了怎么还打孩子呢,孩子也是可怜,这么小就没了爸。”
……
我抬头看向天空,还是水蓝水蓝的,阳光照得我睁不开眼,世界一片祥和。
怎么会呢,怎么会这么安静,我的世界分明已经坍塌。
24. 第 24 章
我在学校只请了两天的假,操理完我爸的后事,第二天就要去上学。
那天我连早饭都没吃,拿着自己的书包就骑了自行车往外走。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人等在平西巷口的大榕树下面,是陈州。自从上次我们吵完架之后就再也没有一起上过学了,现在看见他这样,还怪陌生的。
陈州看见我,第一句话是:“谢羌,你胳膊又细了。”
“是吗,这两天我吃的还挺好多的。”我信口回答道。
早上的平西陷在一阵光影里,阳光穿透薄薄的晨雾照在我们身上,凉凉的,像是露珠结成之前的形态。
他又对我说:“昨天,我听见你和你妈吵架了。”
也是,我们两家就隔着一面墙,这边有个什么动静,那边立马就能听到,我们昨天那么大声的吵嚷,他肯定听了个一清二楚。
只是陈州也不晓得给我们留点脸面,就这么直愣愣地说了出来。
我也懒得隐瞒,于是告诉他:“嗯,前不久我中午回家,正好撞见我妈出轨了。”
“当时我就站在客厅,听见他们在里面做那些恶心事。”我边骑车边说,陈州控制着速度,一直跟在我身边,“你知道我当时心里是什么滋味吗?我真想闯进去,问问她怎么对得起我爸。可是我还害怕,怕这层窗户纸被我捅破了之后我们这个家就彻底完了。”
“可是我没想到,我爸会出事。”
谈起我爸,心里就好像被一块石头堵着,闷在胸口,时刻提醒着我,我再也没有父亲了。
陈州闷头在我身边骑着车,他一向不怎么会安慰人,我也不期待他说出什么好话,干脆换了个话题,问起他:“你爸怎么样了?”
“还在医院,医生说那条腿好不全了。”
我也不会安慰人,听他说完之后也说不出什么舒心话:“那放学我跟你去看看你爸吧。”
“好。”
我们俩都不说话了,到学校停好车一起上楼,等上到四楼要拐弯时,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对我说:“谢羌,好好的,我在这儿呢。”
我想故作潇洒地扯一个笑出来,但嘴角就是僵硬,实在没办法,只能点点头作罢。
陈州看了我很久,朝我走来,很轻很轻地抱了我一下。
我嗅到他身上未散的洗衣粉味道,淡淡的薄荷香,在他身上纠缠出了另一种气味。我真好奇,他什么时候长的那么高,我居然只到他的肩膀。
“回去吧,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说,转过身来鼻子却忽然一酸,我真想我爸,我真想我爸。
我回来的时机并不巧,正好赶上了月考,这和期末考试不同,是我们学校自己出题的小考,不用换班级,只需要把各自的座位拉开就行。
只是请了两天假而已,我的座位上就已经杂乱不堪,全是这两天发下来的资料和小测,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劣质油墨味,臭的要死。
我懒得再分门别类,上下对整齐就一股脑塞进课桌里,趴在座位上先补了一会儿觉。
我好像又梦见我爸了。
小时候我学自行车,我爸在后面帮我推,然后再偷偷放手。我一开始小心翼翼地蹬脚踏板,然后才开始慢慢大胆起来,最后彻底熟练。
我回头想和我爸说这个好消息,可是回头看过去,他早已经放了手,站在原地笑看着我朝我招手,像是在跟我告别。
没有他在后面为我保驾护航,我一下把握不住车把,从上面重重摔下来,我爬起来向他跑去,那么近的距离,我怎么都跑不掉。
“谢羌回来了?”
“她好像哭了。”
我从梦里面惊醒,晨光透过窗户照在我的脸上,睁开眼,抬起头,只觉得一阵迷蒙,很多目光投在我身上,和我相熟的女同学已经忍不住问:”谢羌,你回来了呀,你两天都没来了,家里出什么事了?”
我并不打算隐瞒,可是话到嘴边,想起我要说的那几个字,“我爸死了”,眼眶就激起一阵眼泪。
我说不出口。
最后还是变成了:“没什么。”
怎么会没什么呢,我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了。可是告诉他们也没有什么用,只能换取到一些单纯的可怜。
他们也没有太多时间来关注同学的八卦,班主任还没到教室,只是听见了脚步声就开始作鸟兽散,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等试卷发下来。
班主任走到教室,目光严肃地扫过台下的众人,看到我的时候,我很想忽略他眼里的同情,我知道他是好意,可那种不加掩饰的情绪还是刺痛了我。
我把头埋下,拿出笔袋里的笔,等卷子发下来就开始急匆匆往上写字。
第一场考试是语文,真讨厌,课外选读那里竟然是朱自清的《背影》。
我真想哭,可又怕泪水洇湿了试卷。
知道我爸去世的那一刻,我觉得,我既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了。
中午的时候,款儿哥听说我回来了,就在门口等我放学一起去吃中饭,出了教室门,发现陈州正好过来找我。
款儿哥看见他,立马心领神会地冲我再见:“那我先走了,豆儿他们等我呢。”
“嗯。”我点点头,随后走到陈州身边,和他一下下了楼。
我们俩去了常去的面馆,老板见是我们,还哎哟地笑了一声:“好久没见你们俩一起来了哦,还是老样子吧?一份油泼面,一份炸酱面。”
“老样子。”
陈州说着,从柜台前拿了两瓶维他奶过来,插上吸管递给我。
“上午考的怎么样?”
“还成吧。”我拿出纸巾擦干净油乎乎的桌面,往旁边挪了下,给进来的人让位置,“语文还行,数学后面有两道大题的第二问不太会。”
“导数吗?”
“不是,是道证明题,还有几何。”
“回去我给你讲。”
“好。”
话题到这里实在是说不下去了,我也懒得再找什么新的,咬着维他奶的吸管看门外的人。
然后慢慢挪向陈州的脸,那张脸已经几乎褪去了孩童的青涩稚气,棱角愈发分明起来,更何况,陈州的身上还总带着和同龄人不相符的成熟老成。
这是说好听的,说难听的就是死气沉沉。
他的头发有些长了,快要盖住眉毛,我伸出手,给他往上扒拉了一下。
“这头发该剪了。”
“回头找红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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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理理。”
红姨也是在平西住着的一家邻居,前几年死了老公,又没有孩子,拿钱开了家理发店,生意不错,平西的大人小孩都去她那里剪头发。
老板的面终于上来,我往里舀了两勺辣椒,拌一下就开吃了。
真奇怪,现在和陈州相处都有些不自在。
我闷头吃面,眼睛被辣椒熏出来眼泪,也不抬头,也不说话。
晚上放学,我把试卷交上去并好桌子,一出门就看见了等在教室外面的陈州,他的身材大约是极好的,就连校服都被他穿得有模有样。
一同出来的同学也看见了他,先是惊讶一下,再是低下头嘴巴贴着耳朵相互议论。
我不想听,走过去扯着陈州的手腕离开。
“你这么晚不回家你妈不会训你吗?”陈州一边开着自行车上的锁,一边对我说。
我冷笑一声,真没想到有一天我还会这么刻薄:“反正都撕破脸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别这样谢羌,毕竟她是……”
她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啪。”锁被我打开,我没回答陈州的话,把自行车推出去骑上就走。
他跟上我:“医院在那边。”
陈州很识趣地没有再提,带着我去了他爸的医院。我觉得空着手去实在不太好,就在医院旁边的小超市买了个果篮。
陈州笑我:“还挺客气。”
“毕竟是你爸。”
陈国涛叔叔的病房在十三楼,我们出了电梯,就听见病房里传来的争吵声。
我认得,是国涛叔叔和何芳阿姨的声音。
“陈国涛,你说说自从你住院以来是谁端屎端尿的伺候你,我白天在厂医院值班,晚上还得来照顾你,这几天我睡过一个整觉没有?我到底有那点对不起你,你这么对我,我欠你的吗?我问你我欠你的吗?”
“你出去问问,谁家老爷们病了媳妇不来伺候的,让你给我倒杯水你给我扯东扯西的不愿意,我问问你,就倒杯水,难吗?难吗!”
我手里提着果篮,有些同情地看了陈州一眼。和我想的不一样,他的神情淡淡的,好像里面吵架的两个人和他没有关系似的。
也可能是已经习惯了,不相爱的父母,每天回家除了冷眼相待就是争吵不休。
最后,病房里传来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何芳阿姨怒气冲冲地说:“能过过,不能过离!”
“离就离,谁不离谁孙子!”
这句话落地,我就看到何芳阿姨怒气冲冲地从里面出来,看见陈州和我,她明显地怔了一下,但也仅仅只是一眼,然后接着脚步匆匆地离开。
陈州如常地走进去,陈叔叔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在看到我的时候才不得不装点礼貌:“小羌来了啊。”
“嗯陈叔叔,我来看看您。”
我把果篮放在他病床旁的桌子上,客套地问:“您还好吧?”
“哎,这条腿算是不中用了……谢羌,你爸的事,早晚会过去的啊。”
“我知道。”
陈州去找护士要了个塑料杯,接了热水过来给他,在递到他手中的那一刻说:“爸,我没生活费了。”
25. 第 25 章
听见这句话,陈国涛叔叔像是被戳中了某个痛点,一把把手里的水泼向陈州:“钱钱钱,就知道要钱,不是刚给过你吗怎么又要,你拿老子的钱出去鬼混了是吧!”
那杯滚水泼在他的手臂上,顿时浇出一片红痕,他像感觉不到痛一样,继续说:“你已经很久没给了,那些钱我花不到现在。”
“老子说话你还敢插嘴,我说今天怎么好心来看我了合着是来要钱的了是吧,滚,你给我滚!”
陈国涛跟发了疯似的把手边的东西砸向陈州,陈州并不躲,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我看着这场闹剧,好似听到什么破裂的声音。
是什么呢?
在暗地中咔吧咔吧地碎裂。是我们生长的骨骼,还是化成蝶之前的虫茧。也或许,是横梁坍塌,自尊惨死。
我们的未来一片昏暗。
我拿起刚才放在桌子上的那只果篮,拉起陈州的手腕愤然离开,总算展现出两三分傲骨。
我把陈州拉到卫生间,用凉水冲着他的胳膊,上面起了两个小水泡,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疤。他被我摆弄着,嘴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上扬。
我发现我真读不懂他了:“这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谢羌,我们一样了。”
“什么?”
我不明就里地问了一句,陈州没有回答,依然心情很好的笑着。
我忽然明白了,他看过我的窘境,也让我看了他的。我们一样了。
“有必要算这么清楚吗?”
他还有心思跟我插科打诨:“你管我呢。”
我无言以对,转身离开,他就在我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医院大楼对面就是药店,旁边就是我买果篮的小超市。
我去药店买了点烫伤药塞给陈州,又把果篮那到那个超市说要退掉。老板皱着眉看我:“这哪儿还带退的?”
“刚买了不到二十分钟怎么不能退,我又没偷吃你水果。”我摆出一副蛮横的样子,把果篮往前一推,“不信的话你拆开数数,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老板似乎也不想和我扯皮了,反正也没有多少钱。她从收银台扯出几张纸币甩给我,嘴里还不忘骂骂咧咧:“没见过这么精明的小丫头,嘛买完了水果还有退的,家里活不起了嘛。”
我懒得理会她,拿了钱从超市离开,把那些钱一股脑塞进陈州的口袋。
陈州握着那些钱,有些疑惑地看着我:“谢羌,你还可怜我呢?”
“你别管我。”
骑车回到平西的时候,我还能闻见地上散落的黄纸的味道,熏得我睁不开眼。
我们家的灯还亮着,还没到跟前,我就看在等在门梢处的我妈,看见我回来,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索命的厉鬼。
但她没有发作,而是等我回到家,关上门才开始厉声质问:“这么晚不回家去哪儿了?”
“陈州他爸住院,我去看看。”
她冷哼一声:“没死爸的要你一个死了爸的去看,真有意思,你也是个贼丫头,骨头轻贱的不知道几斤几两。”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说出这么恶毒的话的,像一个刀子,生生地在我心上剜。我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被称作是我的母亲的女人,更加恶毒地说:“你最好晚上别睡那么死,不然我怕我爸来找你索命。”
我看着她的眼睛睁圆,刚才还夹杂着轻蔑笑容的表情一点点碎掉,我脸上的笑也越来越深。
忽地,我妈操起手中一个东西砸向我,那是个玻璃杯,我躲闪不及,正巧砸在了我的额角,一股黏腻的液体从上面流下来。
我用手指去碰了一下,是血。
我用她刚才看我的那种轻蔑的笑去看她,转身进了房间。
门关上的瞬间,额头上的血正好流到了眼角,我的眼前血色迷乱一片,并没有打了胜仗的快慰,反而心脏像是被人攥起一样疼。我们是亲生的母女啊,怎么现在反倒是一见面就红眼的仇人?
可是我没法原谅她,我原谅不了她的出轨,原谅不了她为了和别的男人…让我爸出差,间接害死了我爸。我恨她,是她拆散了我的家。
我抽出一节纸巾,擦去脸上和额头上的血,对着镜子用棉球蘸着酒精擦了擦,伤口不大,贴一个创可贴就行。
那天晚上,好像又有什么糊在了我的眼前,潮湿,咸涩。那件事像是一个开关,甚至连调动情绪都不需要,只要想到,只要触碰,眼泪就立马冲破眼眶。
早上陈州一见到我,立马就发现了我的异常:“你昨晚哭过了。”
“嗯,没办法。”我骑着自行车,早晨的风吹在耳边,凉凉的,“昨天你肯定又听见了吧。”
“听见了。”
“你要是我,你会怎么办?”
陈州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至少不会现在就撕破脸,现在你还需要她。”
我转头看他一眼,只能看见他的侧脸,劲瘦的小臂遒劲有力,下巴紧绷着。我想起有一次听见我们班的同学讨论光荣榜上的照片,女生说她长得好看,男生说他是个小白脸。
还真贴切。
“我没你聪明,想不了那么长远。”我说,“那你呢,你就不害怕你爸妈真离婚吗?”
陈州说的不咸不淡:“早该离了。”
我问他:“那你跟谁?”
陈州说:“你想我跟谁?”
我撇了撇嘴:“你问我干嘛。”
他忽地笑了一声:“你放心吧,我妈不会要我的。”
听到这里,我心里有些难受,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如鲠在喉,如芒刺背。
我和陈州还是不够公平,他了解我的所有,我却连他惯常的痛苦都只是一知半解。
现在我终于知道,我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幸福的人,曾经的他不是,现在的我也不是。
回到学校,昨天考试的成绩单已经被打印出来贴在了教室门口,我从上到下找了一下我的名字,第十二名,还可以,至少没有掉出前十五名。
我们学校的老规矩,周六考试,周日自习一整天自己先做一份“满分卷”。
自习这天每个楼层只有一个老师值班,这次我们班主任已经早早回家了。
课代表还没有过来发试卷,我就自己先看了会儿书,请假那两天落下不少课程,得找个时间补一下。
就在这时,我们班的门被敲了两下,抬起头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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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是徐川。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门外才发现他们三个都在,忍不住笑了一声:“兄弟们到的挺齐啊,要开大会了?”
徐川翻了个白眼:“也就这时候您老有时间见我们一面,自从你和陈州和好以后,那家伙,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想跟你说句话还得见缝插针。”
我耸了耸肩,问他们:“说什么?”
“你请假回家那两天干嘛去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这一次我终于说出口了,只是还没张嘴,眼泪就先滑了下来:“我爸走了。”
我知道,李清照管这叫,欲语泪先流。
我看见他们三个人脸上,惊讶,尴尬,担忧的神色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一种欲言又止的礼貌。我深吸一口气,嗓音抖了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没事,最难挨的那两天都过去了。”
“谢羌,你有啥难过的就来找我,姐们的肩膀永远在这儿呢。”杨豆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又拍上我的,想说什么没说出口,最后只能抱了抱我。
“我们也一样。”徐川说。
我把眼泪抹干净,不想把他们也困在这样尴尬压抑的境地里,扬了扬下巴,“等会儿该上课了,你们回去吧。”
我不想让班里的人看到我哭,到时候又要问东问西的,就到厕所里洗了两把脸。怪不得陈州能看出来,现在眼眶还是红的。
甩了甩手上的水,推门出去时正撞见了一个人。
李思凡不像是要来上厕所,像是来堵我的。
“阿羌。”李思凡递给我一张纸巾,我接过之后,她还朝我走进一步,伸手把我被水黏在脸上的头发拨到耳后。
我躲了她一下,问:“你找我有事啊?”
“你爸的事,我都知道了。”
“咱能换个别的地说话吗?”我回头看了眼进进出出的女厕所,“这地方还是给别人留个方便吧。”
我们去了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她拉着我坐在花坛旁边的椅子上,伸手递过来一样东西。
是个信封。
“这是什么?”
“是我攒的钱。”李思凡说,“你爸走了,你妈又没有工作,阿羌,这些钱你先用着,不用跟我客气。”
我一怔,没想到她是来给我送钱的,也没有想过我们会没钱这个问题。
那个信封不薄,我打开来看了一眼,几沓纸币有零有整,少说也有个几千。她这是把全部身家都给我了呵。
“你对我真好。”我说,然后把钱还给她,“但咱俩非亲非故的,我不能平白要你的钱。”
李思凡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向我,我不知道她们这些学习好的脑子是不是都有问题,她竟然把重点放在了:“谢羌,你觉得我们是是非亲非故的吗?”
“难道不是吗?”
“可我们一起长大。”
“那我也不能要你的钱。”
我把手里的信封重新塞进她口袋里,说:“不过李思凡,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谢谢你。”
“阿羌。”李思凡开口叫住要走的我,我回过头,看见她长长的睫毛撒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她问我:“你是不是喜欢陈州?”
26. 第 26 章
我只觉得后背一阵发麻。
这件事我自以为藏的很好,起码不至于人尽皆知。
可为什么现在来质问我的人是李思凡?
我回头看她,那双盈盈秋水,淡淡春山的眼眸里有一种和陈州一样的笃定。
我可真讨厌他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回头翻了个白眼:“我才看不上他,你也别管我的事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吧。”
然后就再也不管她,转身回了我的教室。
下了第一节课,我们班一多半都趴在桌子上补觉,我本来也想睡,想着整理完这个错题就缴械投降。
可还没放下笔,就看见站在门口冲我招手的陈州。
“找我有事?”
“收拾收拾,拿着你的试卷还有数学课本,物理课本,再拿本单词书吧,我给你补课。”陈州把话说得很自然,安排好我的事情就不再多说。
我问他:“去哪?”
“又不会把你卖了。”
我又问:“你不怕被老师发现吗?”
他还是曾经那套说辞:“富贵险中求。”
我没再问了,听他的话老老实实把东西都收拾进一个书包里,走出教室,他无比顺手地接过我手里的书包,长腿一迈,朝楼下走去了。
陈州带我去了隔壁高三的教室,六月过半,他们已经高考完了,教室一时间空了下来,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弄了钥匙出来,随便开了一间教室的门,又随便找了两个位置坐下来。
“我看看你的试卷,给你过一下知识点。”陈州拿出我的试卷和课本,手指在上面圈圈画画,时不时勾出两笔画个星星,表示这点很重要,“你的数列也不熟练,把这几套模型记熟,考试来来回回就是这些东西,无非是排列重组一下,对你来说没什么难的。”
一开始我还在认真听认真做笔记,讲到后面脑子就不自觉飞了出去。
高三的黑板在学生们临走之前被涂的五彩缤纷的,上面都是一些告别语录或者告白语录之类的,什么某某某,我喜欢你,某某某,希望和你考上同一所大学,以及青春再见。
两年以后,是不是我也是这样,踏进考场,然后匆匆忙忙地和自己青春说再见,朋友们也都四散到天南海北去了。
陈州会去哪里呢?
他成绩这么好,就算不是清北,也得是浙大复旦这样的名牌大学。
我是跟这些无缘了,985我不奢望,勉强够上211就行。
那我们也要分开了。
就在我想的正欢实的时候,陈州毫不留情地拿笔往我头上敲了一下,阴阳怪气地说:“没到晚上呢就开始做梦了?”
“……”
“想什么呢?”
我用下巴点了点面前的黑板:“想我两年以后是不是也像他们一样,写这些掉鸡皮疙瘩的句子。”
陈州看向那块黑板,难得嘴上留情,没有再讽刺我,而是问我:“你以后想考到哪儿?”
“这还用说,当然是北京啊,那可是首都,我还想去天安门看升旗呢。”
“那就好好学习,就你现在这个分数,连北京的外环都够不着,把这两页单词记了,等下我听写。”
“那我记单词的时候你干嘛?”
“我在心里给你默默加油。”
我朝他飞过去一个白眼,懒得理他,翻开单词书开始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拼写。
等有把握了,抬起头正打算跟陈州说放马过来,却看见他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把他的头掰起来,去看桌子上的纸条,他已经朝我推了过来。
上面画着一个简陋的天安门广场,广场上有一杆旗,旗上有五颗星。
“先让你看个形儿,激励激励你。”陈州说。
我哦了一声,把那张纸条揣进兜里。
从那天起陈州抓学习抓的很紧,好在成果也是很显著的。高一的期末考试,我一下冲到班级前五,不多不少,正好第五名。
但值得一提的是,我的数学拿下了全班第一,考了一百三十多分,这是在冲刺班都少有的成绩。
其他各科大大小小的也都有一些长进,唯独物理,死活不动弹。没办法,我真的理解不了这个定律那个定理的,也不理解一个冰球来回撞受到的力有几个,速度有什么变化。
我觉得这题就是脑子有病。
陈州说,这个暑假要好好给我补物理。
我说好,你要是真给我弄明白了,我管你叫大哥。
那天讲完试卷,我拿着自己的成绩单扛着一大堆暑假作业回家,已经准备好要面对我妈的讽刺和挖苦了,可我没想到,我在平西又看到了那辆很漂亮的车。
我不认识车的牌子,只知道他的形状很流畅,一点也不像我送我爸去火车站时坐的那个大面包车一样,看起来特别笨重。
直觉告诉我,这辆车的价格不会便宜。
但更大的直觉告诉我,我们家里来了不速之客。
我绕过那辆车,骑着自行车奔向家,家门敞开着,还能听见我妈和别人说话的声音。
停好车,我怒气冲冲地走进堂屋,果然看见一个梳着背头的男人坐在我们家的沙发上,用我爸的杯子,喝我爸最喜欢的茶。
“他是谁?”我指着他,看向我妈冷冷发问。
我妈挤出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对我说:“正好你回来了,这是沈叔叔,快叫人,以后我和沈叔叔一起照顾你。”
那个男人不在乎我怒目圆瞪地看他,反而挑衅似的把茶杯重重落在茶几上,朝我笑道:“这个就是阿羌吧,长得可真标准,一看就是随了他爸了。不过沈叔叔不是不体谅的人,你可以不用管我叫爸,叫我沈叔叔就好。哎,英儿,你说咱啥时候领孩子去改个姓啊,沈是比谢好听吧,阿羌你说呢?”
我站在他三步远的地方,也学着他的样子笑起来,然后轻轻张口,对他说:“我改你妈。”
“谢羌!你怎么说话呢!”我妈比他还着急,指着我的鼻子就开始骂起来,“谁教你这么说话的,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
“长辈在哪儿挂着呢,他才不是长辈!”我指着堂屋前挂着的我爸的照片说,看向那个姓沈的,又恶狠狠骂了一句:“死小三!”
最后一脚踹开脚边的凳子回到房间,把门关的震天响。
“小丫头性子挺烈啊,随你。”
“文龙,你还有心思说这些,她现在这么抵触你,以后可怎么办?”
我听见沈文龙轻笑一声,压根儿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给她惯的,这丫头就是日子过得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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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服了,饿两天准巴巴地过来求人了。”
我听见他们的话,把手里的书包一下甩在了床上,可是我能做什么,我才十六岁,还要上学,我什么都决定不了。
窗户那里传来一阵敲击声,我转过头,拉开窗帘看见陈州的脸。
我从窗户上跳下去,对他撇了撇嘴:“你的耳朵还真是灵通。”
陈州不理会我的怪声怪气,问我:“你见到那个人了?”
我点点头,恶狠狠地说:“见到了,一脸奸相,丑死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好人谁能做出来这事,贱人才破坏人家家庭。”陈州推着自行车,自己跨上去之后示意我坐上来。
我没问去哪儿,去哪儿都无所谓,只要不在这里就好。
这应该是我买自行车誓要和陈州分道扬镳后第一次坐他的车,分明才没有多长时间,可想起那时候的自己还是有点幼稚地可笑。
幼稚也挺好的。至少说明生活没什么烦恼,最大的烦恼也只是我喜欢的人喜欢别人而已。
想起李思凡,我问陈州:“你和李思凡怎么样了?”
“就那样,她还是我们班班长,偶尔来找我问问题。”
“我听说她以后是要出国的。”我说,“要是去美国加拿大的,以后就隔着一个大西洋了。”
“是太平洋。”陈州纠正我。
“嘁,不是都一样,反正她出国以后你俩就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了。”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以前都是贴在陈州后背有时候还搂他的腰,但现在张大了,这么做不合适。更何况,人家现在有喜欢的人。
他也开始问我:“谢羌,你以前说你有喜欢的人了,什么时候让我见见他的真容?”
“这你就别管了。”
“警告你一句,离高考只剩两年了,不要搞这些花里胡哨的。”
“你不也还是一样。”我冷哼一声,“光说我了,你爸妈怎么样了,和好了吗,还是还在吵架?”
“他们谈好了。”陈州说,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陈州说的是谈好了还是和好了,然而他下一句就给了我答案。
“等我爸出院,他们就离婚。房子和我归我爸,家里也没什么存款,给我爸治病已经花了一大半了,我妈就要一万块钱。”
我震惊地抬起头,看向前面的男生,一时又有些庆幸,幸好他看不见我的表情。
陈州的语气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我问他:“你伤心吗?”
陈州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久到我以为不会再听见他的回答,久到他的声音都成了划破静谧青空的一颗石子。
陈州说:“也许吧。”
很久以后他才告诉我,那时候他想了很多,他想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是爱孩子的,自己也没资格要求他们付出什么多余的东西。他对家人这个词感到陌生,如果说温情和家人绑在一起的话,那他的家人应该是我和我爸。
当然,还有曾经的我妈。
听见他的回答,我抠着指甲,像是问他,更像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陈州,为什么倒霉的是我们?”
可我也清楚,饶是如此聪明的他,也没办法解开这个谜题。
因为我们都置身事内。
27. 第 27 章
悲剧永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来的更快。
我们暑假还没过半的时候,陈州他爸就一瘸一拐地出院了,医生说那条腿就这样了,不会影响走路,就是成了瘸子。
出院当天,两人就去民政局扯了离婚证,然后就彻底没关系了。
从民政局回来,何芳阿姨就拉着箱子去家里收拾东西。
她的东西不算多,或者说她想带走的并不多,几件常穿的衣服,几个瓶瓶罐罐,只用了一个箱子一个包就能收拾完带走。
那天也还是个艳阳天。
平西的人三三两两的站在门前看,我离的最近,就在陈州身边。
何芳阿姨提着箱子和包出门的时候,看了一眼这个比自己还高的儿子,脸上那种冷漠又坚毅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一些。
她在他面前停下脚步,从包里拿出一个小钱包,抽出一沓纸币递给陈州:“小州,以后妈妈不在,照顾好自己。”
陈州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那一叠纸币,又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开口叫了一声:“妈,我以后能给你打电话吗?”
何芳阿姨抿了抿唇角,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开了。
陈州攥紧了手里的钱,又无力地松开,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家门。
平西的人看见这幅景象,免不了口耳相贴地交谈,话赶话,甚至说到了风水的问题。
“看着这两家房子没,南北东西都有路,这就是万箭穿心呐,哎,也是这俩孩子命不好,托生到了这里。”
“你没看着啊,这老谢才走多久,就有男的三不五时的上门来了,看没看着那男的开的啥车,不便宜嘞,她们娘俩估计在这里待不了多长时间了。”
我听见这话,转过头迅速找到了声源,猛地吼了她一声:“你胡说什么!”
那个女人也不是善茬,被我说了之后直接就怼了过来:“哎呀,都这么做了还怕人说啊,你问问大伙,哪个没看见,要我说,你爸死了也是白死,给人腾地呢!”
“老虔婆,嘴巴再不干净我就给你洗洗,下次再让我听见你说什么腌臜话,我就把你的嘴给撕烂,我说到做到!”
那人是我们这里出了名的不好惹,没理也要占三分,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没人愿意招惹她。一听见有人这么说她,撸起袖子就要过来喷口水:“我说你这个小丫头嘴怎么这么贱呢,你这么说话小心遭报应,我看,你爸也是被你……”
“你嘴上最好积点德,兴许下辈子还能投个好胎,不然到了畜生道,不知道是什么猪狗不如的东西呢。”
老太婆话没说完,就被陈州打断了,他挡在我面前,垂头看着面前的人:“再说一个脏字儿,我就对你不客气。”
老太婆估计是真被陈州给吓到了,瘪了瘪嘴,转身小声嚼舌根:“这也是两个混账羔子……你没看见,陈家那小子连他妈走了还摆一副臭样子,可见也是个脏心肺的。”
那个曾在我心中出现过一次的问题再次浮上了心头,为什么呢,为什么倒霉的是我们。
那些人散去,陈州攥着的手慢慢松开,我仰头看他,隐约看见眼角的地方有些湿润。
他没有妈妈了,我没有爸爸了。
我很想问他一句,陈州,我们算是同病相怜了吗?
可为什么我们不能都好好的。
只是他的这一点泪光,就足以让我汹涌。
我同样恨死了那个满嘴喷粪的老太婆,但事实证明,她说的是对的。
再次见到那个梳着背头的沈文龙,他开了一辆比上次要大一点的车,还带了一个男人过来,那个男人叫他老板。
我妈拿了一个和那天何阿姨差不多的箱子,往里面填着衣服,不止有她的,还有我的。
“你也去收拾收拾,看有什么要带走的。”我妈往箱子里面扔进去一件衣服,还不忘警告我,“见到沈叔叔乖一点,要是再说那些话,小心我揍你!”
“你要走你走,我不走!”我把我的衣服拿出来,转身就要走。
我妈见状,一把拉住我的手腕,攥的生疼:“你不跟我走你想去哪?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能活下去?谢羌,你以为我多愿意要你啊,自己四六不通,要不是你是我生的我才不管你!”
“你既然这么看不上我就别管我,我就是死在这里也跟你没关系!”我猩红着双眼看她,一把甩开她的手,转过身却看见沈文龙站在门前饶有兴致的看着我们。
还和上次一样,梳着背头,穿着衬衫西裤,一脸人样。
见我看过去,他才终于出声:“英儿,孩子正在叛逆期呢,跟她置什么气。”
沈文龙朝门外转了一下头,那个跟着他一起来的男人就立马心领神会地过来抓住我的手,把我往车里拽。
跟他比起来,我妈那力气和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我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就被他拎了出去,到门前,我还不死心地扣住门板大叫:“放开我,我不去!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你放开我!”
沈文龙听见外面的动静,对我妈说:“英儿,你先收拾着,我去外面看看。”
他走到客厅,眼神在那个男人和我身上转了转,最后笑了一声,让他放开我,转而对我说:“你爸一个死人了还惦记他干嘛,叫得跟狼嚎似的,我是带你去过好日子的,不是把你卖到山沟沟去的。”
我瞪着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个烂小三,破坏别人家庭,小心天打雷劈!”
被我这么骂,他竟然也不生气,不急不缓地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红色的小本,拍在我脸上:“看清楚了,这是我和你妈的结婚证,现在老子才是你正正经经的爸,别再老想着你那个死鬼亲爹了。”
我错愕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一时间忘了维持凶神恶煞的表情,忘了愤恨地瞪他。
我爸走了没有几个月,我妈怎么就和别人结婚了呢?
她是不是早就下定了决心,就算我爸没有死,她也是要离开他,离开我,离开我们的家。
她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我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望向她所在的那个房间,门半掩着,隐约可以看见她来回移动的身影。我以为她只是恨我不成器,但也许,我真的从来都不是她属意的女儿。
沈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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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见我态度松动,趁热打铁地直接往我兜里塞了几百块钱:“等过去了,我肯定也亏待不了你,到时候你住的房间都比这个大的多,想要什么就跟爸…就跟沈叔叔我说,保管给你安排上。”
我回过神,摇摇头就要往外跑:“不,我不去,我就在这里,我要跟我爸待在一起。”
我往外跑,那个男人眼尖地立马去追,门外,陈州等在那里。
我躲到陈州身后,咬牙切齿地对沈文龙说:“我妈要跟你去过逍遥日子让她跟你过去,我才不去你的金窝银窝!”
沈文龙看见挡在我面前的陈州,明显地不悦,眉毛皱起来:“小伙子,你让开。”
陈州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得,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在这儿跟我演起苦情剧了是吧,哎,我问你,我和她妈都走了她自己留在这里怎么过?吃不要钱还是喝不要钱,出了事谁负责?小丫头片子主意还挺正。她妈都跟我走了她还留在这儿,跟了我,她过得不知道比现在好多少。”
我望着陈州的表情,皱着眉,他在思考。
沈文龙到底是比我们大很多的中年人,见识过的人也比我们要多的多,他那番真情实感的发言,别说陈州,连我都要信了他真是个好人。
陈州看向我,不必说话,我就已经读懂他想要表达什么。
他动摇了,想让我走。
我们还太小,背负不了另一个人的命运。
可我不想走,我不想离开平西,不想离开我爸。我走了,我爸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沈文龙明显也看出了他的想法,越过他走向我,双手桎梏住我的肩膀,推着我往前,我扒住车门,眼泪夺眶而出:“你放开我,我不跟你去,我不稀罕你的东西,你们才该死……”
“啪!”的一声,生生把我的哭声打断,一侧脸颊火辣辣的疼,我看向这个巴掌的始作俑者,我妈。
怎么她好像也很委屈。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谢羌,你别不识好歹,我哪点对不起你,这些天你在家跟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我供你吃供你喝反倒给我养出个仇人是吧?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你走也得走,不走我就把你绑走!”
我看向她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听见她这番呕心沥血的台词,只觉得熟悉。
陈州的爸爸妈妈吵架时总喜欢这么说,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
谁站在谁的立场上都是有理的,谁都想要回报,谁也都不想走到现在一分一毫都要摊开来算明白的地步。
可是我和我妈,血脉相连的两个人,就是到了这一步。
我也觉得我没有对不起她,是她对不起我,是她害死了我爸。可她说这不是她的错,她也不想这样。
我左侧脸颊被打的一阵发麻,之后就是火辣辣的疼,我妈也不再废话,推搡着我上了车。
我回过头,还能看见站在原地的陈州,从来沉稳的神色里终于涌现一丝迷茫。
陈州,你不确定这个选择是否正确是吗?
其实我也是的。
我和你一样,我们都无能为力。
28. 第 28 章
车里开着空调,呜呜地吹得我脑袋发晕。沈文龙坐在副驾驶上,透过后视镜看我,那个眼神黏黏糊糊的,让我很不舒服。
我撇过脸,转头看向窗外不断变换的风景。
我妈坐在我身边,冷着脸不说话。
车里的皮革味儿简直让我想吐,这条路怎么还没完没了的。
我忍不住想起陈州最后的那个眼神,我不怪他,我知道我留不下来,我知道我即便留下来也没有什么作用。
好像平西的清晨,总是大雾弥漫。我这么形容我的痛苦。这样的日子并非是看不到出路,而是我不知道出路是什么样子的,怎样才算出路。
我爸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和我妈的血缘关系永远也没办法斩断。
而我或许永远地离开了平西。
车子最终开到澄州某一个小区,拐了几下,停在一个大房子前。
千篇一律地高楼下,这个两层小楼显得格外突兀,我妈又和开始时一样,苦大仇深地推着我下车拿东西。
沈文龙指了指二楼的一个房间,对我说:“那就是你的房间了,去看看喜不喜欢。张姨,你带小羌去看看。”
我没想到沈文龙这么有钱,家里还有阿姨,回头又看向他,一脸可恶的资本家的嘴脸。
他说得没错,那间房间确实很大,比在我家的不知道大了多少。
这个房子的位置也很好,隔着二楼的窗户正好能看见流淌过去澄州河,岸边的杨柳悠哉游哉地飘着,把阳光斩断成几节,落在房间里,成了斑驳的光影。
平西也是这样的,后面一条小小的河,是澄州河的分支,岸边也是甩着头发的柳条。
小时候我和陈州也摘过那些柳条编花环给对方戴在头上,每次他都比我编的好看,我就把他的抢过来,把自己的扔给他。
我爸还会在我的花环里面插一朵花,说我像花仙子。
我想问问我妈,为什么,他真的比我爸好吗,值得她违背自己的家庭,甚至违背自己的道德吗?
我也想问问她,你悔恨过吗,你内疚过吗?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坦然地和他在一起。
可我或许又有些明白她。至少在物质方面,沈文龙远胜于与我爸,他可以给我妈买价值我爸一个月工资的好看的裙子和昂贵的化妆品,可以让她以后出门逛商场都能坐小轿车,再也不用风吹日晒。
我看着装潢精致的房间,好像窥探到一丝属于大人世界的法则。
我妈过来了一趟,冷冰冰地把属于我的那个箱子甩到房间里,说道:“你老老实实在这里住着,别再给我出什么幺蛾子!”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里全是不耐烦,好像我是她的什么累赘,仇敌一样,我忽然就没了和她继续战斗下去的欲望,张开嘴,恶毒的话用一种更加迂回的方式灌进她耳朵:“妈,如果我爸还活着,如果他知道了,你想过怎么面对他,怎么面对我们的家吗?”
我当然知道我的可恶,她越是不想听什么,我就越说给她听,她拼命捂好的遮羞布,我就要给她揭开。
我爸已经死了,凭什么他们要好过。
我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懂什么!”
然后狠狠地摔门离开,就在那最后一眼,我看见了她猩红的眼眶。
/
高二开学时比高一更早了几天,从这里到学校比平西要快很多,我不比早上硬着冷嗖嗖的晨风起床,也不用在上学路上匆忙填两个包子了事,张姨每天都会做好早餐叫我起床,楼下就有司机等着送我上学。
和之前比起来,这里的生活不知道要优渥多少,可是没办法,看见沈文龙那张脸,我还是会犯恶心。
我不知道他是故意在我妈面前表现还是怎样,无论我对他如何冷眼相待,甚至在饭桌上用口型骂他“小三”,他也能装作看不见,然后用手摸摸我的发顶,笑着说:“咱们小羌是越来越水灵了啊。”
真傻.逼。
我坐在皮革味儿呛死人的车里这么想。
车子停到学校门口,在一众自行车行列中格外显眼,引得同学们不禁侧目看过来。
那个年代,家家虽然都用上了冰箱彩电微波炉,但汽车这种大物件还是不怎么常见,尤其是这样锃光瓦亮,气派十足的车子。
一打开门,我就迫不及待地从上面跳了下来,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抬脚就开始往里走。
沈文龙也下了车,在后面叫我:“小羌,书包忘拿了。”
我走的太急,真的忘了拿东西,转过身从他手里接过我的书包,他却扯着另一侧的书包肩带没让我走。
“你干什么?”
“午饭钱,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沈文龙从皮包里抽出几张一百的现金塞进我手里,又伸手在我头上拍了拍,“走吧,晚上下课别乱跑,还在这儿接你。”
我什么也没说,揣着钱大步流星地往学校里走。
“阿羌!”身边一个声音呼唤我的名字,不用找,听音色就听得出来是李思凡。而且除了她也没人会叫我阿羌。
她跑到我身边,问我:“你们搬走了?”
“嗯。”我说。
“怎么没跟我说一声……我好去送送你。”
我想起搬家那天惨烈的境况,是在是抽不出身心来做告别,可李思凡整天被她妈关在家里做试卷,应该也是没听说。
“那天太急了,没好意思打扰你。”我边走边说,手不自觉抠着书包带子。
“听陈州说,你不想走……”
“他可什么都跟你说。”我嘟囔了一句,又马上正正经经地回答,“不想走也要走,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那个……叔叔,他对你怎么样,他有自己的孩子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于李思凡一连串的问题,我全都一一回答:“就那样,不知道,是个很可恶的人,我不喜欢他。”
李思凡跟上我的步伐,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李思凡!”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我和李思凡一起回头看去,是陈州。
李思凡好像和他有什么默契,想起什么似的,对我说:“陈州叫我,我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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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阿羌。”
“嗯。”我闷闷地嗯了一声,扯着自己的书包肩带继续上楼。
我没有再回头,也没看见陈州望向我的目光里的深沉,晦涩。那样一种物伤其类的目光。
那天之后我没去找过陈州,陈州也没有来找过我,后来我才知道,他那两天是和李思凡去了市里参加物理竞赛。
我之所以知道,也是看见了教学楼前的宣传栏里张贴的大字报,喜报两个字加粗标红明晃晃的在报栏的最上面,下面紧跟着的就是李思凡和陈州的名字。
光荣榜的最上面,也是两个人并肩的照片。
不出所料,这次的开学典礼还是两个人代表发言。
那时秋老虎还很厉害,学校领导不知道怎么想的,把典礼放在了午休之后,太阳最烈的时候。
但这样就占掉两节数学课,大部分同学还是挺雀跃的。尤其是女生,有的还背了包过去,包里面有小镜子,小风扇,还有小单词本。
我随便拿了两张用过的试卷,撕下几页我的宝贝言情小说,又往兜里塞了个单词本搬着板凳就过去了。
正午刚过,太阳还高高挂在头顶,班主任都在专门的区域坐着,只会偶尔来自己班看一下纪律,我们便比以前放松很多。
我往头上扣了一顶鸭舌帽,勉强能当一点阳光,然后埋着头偷偷看我的小说。那几页撕的很有水平,正好到男主女主误会解开,在一起亲亲抱抱的大团圆。
我正看的起劲,侧后边的人忽然戳了戳我,我以为是款儿哥,摆了摆手没搭理他。
他好像不识相,又戳了我两下。
我回过头看,看见徐川那张欠欠的脸。
“怎么是你,款儿哥呢?”
“这还用说,跟我换了座位,给豆儿当牛做马去了。”
“嘁,狗腿。”我骂了一句,又低下头看我心爱的小说。
徐川跟前面的人换了个位置坐到我旁边,身子简直要斜到我这边来了,巴巴地问我:“你看啥呢,给我看看。”
“等会的,别打扰我。”
可这徐川真欠似的,我不给他还偏要看,趁我不注意,直接从我手上夺走了。
我低声骂了他一句,侧过身去抢,他把身体转向另一边,一边躲还一边念:“她静静地看着他刀削般的下颌线,男人眸光一暗,扣着她的腰狠狠吻了下去……”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扑过去要抢回来,结果徐川一个没坐稳,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我也一下栽倒在了他身上。
周围的同学很默契地让出一个空来,我们都被摔的不轻,还没顾上哀嚎,就听见一声怒吼,“你们干嘛呢!”
转头一看,我们教导主任的地中海光头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发光发热。两只眼睛铜铃一样瞪着我们,一脸怒不可遏的样子:“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两个,这这这……像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跟我过来!”
我按着徐川的肩膀站起来,又拉了他一把,苦兮兮地被老头提走了。
还好,趁着他站起来的空当,我把我的小说都偷偷夹在试卷里藏了起来。
29. 第 29 章
我觉得我们应该也算是因祸得福,因为这件事,教导主任直接把我们提到了办公室里,里面的空调把我的魂儿都给吹回来了,正好躲过了外面毒辣辣的太阳。
可惜,教导主任的心情显然没有我这么好。
他把口袋里的呼机一下甩在了办公室的桌子上,往哪儿一坐,开始审问我们:“好好交代清楚,你们两个多久了?”
“什么多久了?”我也瞪着眼睛问他,这语气好像问人家怀孕几个月了一样。
他一听我这话,更来气了,手掌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学校三令五申,现在正是高中的关键时期,要注意男女不正常交往,你们把这些话都听哪里去了!”
男女不正常交往?谁?我和徐川?
他和我一样,面面相觑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同气连枝地看向了教导主任的大脑门:“我们俩才不是,就是普通朋友。”
“哎你这个女生,我亲眼看见你俩都抱在一块了,这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这样了,私下里可不是要反了天啊。再说了,班里这么多女同学你不跟人家交朋友,就跟一个男生交朋友,怎么这么不知羞耻!”
我惊讶地看着说出这番话的教导主任,只觉得心里一阵无语,妈呀,话都让他说了,他可真是个光明磊落爱校护校的大好人啊。
我当着他的面直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前两天还看到您和一个女老师一起吃饭有说有笑的呢,您是不是也不检点?还说我呢,当老师的都不以身作则。”
“荒唐!”教导主任又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估计是真的气狠了,指着我的手都在颤抖,“不服管教,我们那是在讨论工作内容!”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时候,徐川也偷摸来了这么一句,我听见,悄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然而那一边,老头儿气得都要掀桌子了。
“你们两个真是无法无天了!现在,就在这里给我写一份检讨,等大会开完你们上去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一遍,晚上打电话让你们家长来领你们!”
写检讨念检讨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反正这一套流程我早就熟悉,跟回自己家似的。
老头儿也不去管别人了,就在办公室里盯着我们写检讨,还很贴心的把我们一个安排在了东南角一个安排在了西北角,进进出出的老师都要看我们一眼。
可真够丢脸的。
这回的检讨让我犯了些难,以前好歹还有些明目,比如上课睡觉啊,不按时交作业啊,旷课啊之类的,可这一次,他说我们早恋,我们又没有在真的早恋,不能平白认了这个罪名吧。
想了想,打算胡诌一下,反正念检讨又不是什么体面事,混过去这一关就好。
这么多年来我写检讨的经验可不是盖的,修炼出来的糊弄功夫也不是盖的,不消多长时间,一片检讨书就洋洋洒洒的出来了。
但我还是贪凉,于是便磨蹭到了开学典礼快结束时才被老头儿催着出去。
外面已经不太热了,太阳慢慢往下落着,进去操场,只能看见一片黑压压的人头,精神也已经被消磨的差不多,个个颓靡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交头接耳,看见有教务处的老师过来检查才稍作收敛,就等最后宣誓环节振奋人心了。
教导主任像押犯人一样押着我们到了主席台后面,过去的时候,正好和准备上台发言的陈州李思凡打了个照面。
陈州看见我,又看了看我身边的徐川和教导主任,眉头一下就皱了起来。真神奇,李思凡的表情简直和他如出一辙,都用那种不省心的眼神看着我。
也是神奇,在他们那种眼神的注视下,本来对着教导主任还伶牙俐齿的我都莫名有些心虚了。
“大会进行第五项,有请学生代表发言,高二一班,李思凡,陈州。”
幸好,上面那个啰哩巴嗦的副校长终于发表完他的长篇大论,轮到了二位优秀榜样露脸。
他们无奈的收回眼神,走向演讲台,说着和上一年差不多的套话,被鼓舞的永远也是同一批人。
我抬头看着台上,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看受众人瞩目时的他,那些附着在他身上的眼神,好似为他镀上了一层金光。
就连站在台下的我,都感受到了一种与有荣焉的骄矜。
那时候我想,陈州可真厉害,我想让他永远都这样,永远都被人瞩目。
典礼的最后,他和李思凡一起带领全体成员握紧右拳发誓,同样还是烂透了的词,却把我们教导主任听的感慨连连:“哎,都是学生,怎么差别这么大。”
他摇头叹息,在听到那句:“我发誓,不负父母的期待,不负恩师的教导!”的时候,眼角还挤出两滴泪。
我又不傻,当然晓得他那句差别这么大是说给谁听的,于是抓住机会走上前递上一节纸巾给他:“没关系主任,我知道你羡慕副校长开的那辆桑塔纳,虽然你俩差别大,但你才四十多岁,正是当打之年啊,不要气馁!”
“你……谁说我羡慕了!”
他气的用手指着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徐川也很有眼力见的来为我补刀:“主任,您教育过我们,用手指别人是不礼貌的,你指别人的时候有四根手指还在指自己。”
“你们……”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徐川,五根手指直了又弯弯了又直,最后狠狠地甩了下去。
宣誓终于完了,就在学生们迫不及待准备搬板凳离开这晒死人的操场时,教导主任瞪了我们一眼走上台,第一句话就把要走的同学们留了下来:“同学们,学校近来三令五申要警惕男女生不正常交往,然而,仍有个别同学顶风作案,无比猖狂,在公共场合就开始搂搂抱抱!给我们的学风,校风都带来了极其恶劣的影响,这两人分别是高二八班的谢羌和高二十一班的徐川,下面,让这二位同学上台来做一下检讨。女生先来!”
我和徐川对视一眼,忍住想笑的冲动,拿着自己写的稿子就上了台。
说实话,这还是我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言,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吧,但还算一次新奇的体验。
我看着下面脸被晒的像关公的同学,抖了抖手里的纸,开始检讨:“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感谢你们抽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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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贵的时间来聆听我的演讲。对于这次的事件,我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行为,极其可耻,作风,极其不端正,思想,极其不先进!
……
不过幸好,我们亲爱的教导主任不惜以身作则,给我树立了一个良好的榜样,让我认识到自身的狭隘和渺小,今后我一定要向我们亲爱的教导主任学习,端正思想,重新做人!”
我余光瞥到台下,正在喝水的老头儿明显呛的不轻,忍了又忍,才没让自己喷出来。
下了台,竟然还能听见人群里稀稀拉拉的掌声。
徐川的检讨书简直和我有异曲同工之妙,把敷衍和糊弄发挥到了极致,我想教导主任肯定也已经意识到了,这种羞耻教育对我们来说根本没什么用。
毕竟我和徐川又没有在真的拍拖。
等他念完稿子,差不多快要到吃饭的时间了,学生们也没有耐心再去听主任的长篇大论,敲着板凳要他放人。
最终他还是没能继续下去,摆了摆手,让他们走,让我和徐川留下。
我俩又被请到了办公室,这流程我也很熟,无非是打电话叫家长回家反省一条龙。
我妈好面子,以前这种事都是都是劳烦我爸过来的,现在,我打给沈文龙家里的座机,期望他俩最好一个都别来。
可越想什么越来什么,电话很顺利的接通,是我妈接的,最后却是她和沈文龙一块来的学校。
我在办公室里饿得肚子咕咕叫的时候,就看见我妈那张苦大仇深的脸出现在我眼前,还有她身边,人模狗样的沈文龙。
“老师您说,谢羌她犯什么错了,我们做家长的一定好好教育她。”
这老头儿变脸还挺快,一见到家长,就摆起款儿来了,拿着个破保温杯嘘嘘地吹里面的水,然后一口不喝,瞪我一眼对我妈说:“你让她自己说。”
我妈瞪着眼睛看我。
我耸了耸肩:“我不知道啊,是他非说我男女不正常交往。”
我妈反应过来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刚要发火,就被沈文龙一把扯住:“听听孩子怎么说。”
我不理他,全程对着我妈:“我们俩闹着玩,他抢我书,我去抢,不小心摔一起了,就这样。”
我妈总算冷静了一些,毕竟没人比她更熟悉我的脾气秉性,从小没个女孩子样,还总坐不住,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她太清楚我的心思究竟在谁那里了。
但她还是对我们教导主任说:“我们家谢羌劳您费心了,我回家一定好好教育她,让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是嘛,发生这种事我们老师和家长首先要做的就是要端正孩子的思想态度,我刚刚看了一下这孩子的成绩,总体来说是一直都在进步中的,也是个可塑之才,在学生教育这方面,家长一定要配合好学校。”
我以为老头儿要趁着他俩在狠狠收拾我呢,谁知道就这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最后还让我妈提前领走了我。
我看着我妈,想起她刚才的样子,忽然发现,有外人在的时候,我们两个显然要和谐的多。至少还是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
30. 第 30 章
我觉得母女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关系。
看向她的时候,我总是想,我竟然是被她孕育出来的生命,真是神奇。
我妈坐在车上看着我,又无奈地移开眼,半晌终于说道:“饿了吧,想吃什么?”
这回我自觉理亏,低头抠着手指闷闷地说:“都行。”
她看向窗外,像是在搜寻饭店一样,半晌,对前面说道:“文龙,在前面停一下。”
汽车停在一家家常菜馆,沈文龙要下车前接了个电话,像是有什么事情,我妈摆摆手,让他先离开,反正这里离家也不是很远。
我领着我进了个小包间,服务员递过来菜单,等在一边,她不急不缓地翻着,跟服务员报出一连串菜名,最后说:“先就这样,有需要再叫你。”
我观察着她的样子,发现她真的很快适应了“富太太”这个身份,她此时的腔调姿态,都是和我爸在一起的时候从未曾有过的。
我发现,我或许也并怎么了解我妈——关于她作为个体的私欲。
我了解她的,只是她作为母亲的样子。
那些菜很快上来,虽然不是家里常做的那些,但我都爱吃。我也发现,我妈可能比我自己更了解我的口味。
她吃的不怎么多,就只对面前两个比较清淡的菜动了筷。
没一会儿她就停了下来,我感受到她投射到我身上的目光,却逃避一样地没有抬头。
可她还是开口了:“谢羌,我知道你一直怨恨我。我承认,这事是我不对,我对不起你爸,可我也不想这样,他出事谁都没有想到。”
我听见她叹息着无奈的口吻,听见她此生第一次对我道歉。
我想起陈州的话,他对我说,谢羌,不要这样。毕竟她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我承认,仇恨会让人疲倦。
“可是已经这样了,你爸回不来了,他已经死了。”
真相像一把锐利的刀,冷漠地划开结痂已久的伤疤,我听见血液冒出滋滋作响的声音,可是我没有流血,我只是在流泪。
“你恨不得我也去死吗?”我妈问我。
我抬起头看她,她的身影被泪水模糊掉,在我眼中摇摇晃晃,好像海市蜃楼,好像下一秒就会消失。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我怎么会恨不得你去死,我怎么舍得你去死。
你是我的妈妈啊。
可是我爸呢?他已经回不来了。
是你让他出差的。
是他在出差回来的路上出事的,这都是真的。
所以妈妈,
你要我怎么原谅你。
“谢羌,我不要求你别的,就当是为了你自己,别犟了,日子就这样了。你沈叔叔可以给你好的生活,好的资源,没有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养活你,就剩下两年,熬过这两年你就远走高飞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我妈用这个语气对我说这种话。
我知道她在对我妥协,说是求我也不为过。
那一股浓浓的悲伤团在我心里,久久散不去,我不想看到她这样,我宁愿她对我冷眼相向,宁愿她不知悔改,也不想她这样。
我没办法毫无顾忌地恨她了。
爸爸,对不起,我要背叛你了。对不起。
空调的冷气浇在我身上,把我的怨恨冻结在了这个房间。
回去的路上要过一条马路,我妈罕见的牵住我的手四下望着马路上的车。那只手沾染了空调的冷气,握在我的手上也是冰冰凉凉的。
我的记忆回溯到小时候,很小很小的时候,模糊到只剩一个细节。我想起,这双手曾经也给我扎过辫子,洗过澡,带着我走过平西的大街小巷。
我们走回家,沈文龙比我们更快一步回来,坐在沙发上抽着烟,电视上放着晚间新闻,哪个国家又和哪个国家开始战争了,哪个武装截住了过往的货船。他抖了抖烟灰,往沙发上一靠:“现在生意不好做啊,幸好一开始换了路线,不然这批货差点运不出去。”
“文龙。”我妈叫了他一声。
“回来了英儿,怎么样,小羌,你妈带你吃什么好吃的了?没吃饱的话让张姨给你再做点。”
我妈往前推了我一把,我离他更近了一步,看着他已经有些散乱的头发,瘦削的面颊,闪烁着精明目光的眼睛,喊了一声:“沈叔叔。”
我觉得我身体里的某一部分好似被抽离出去了,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飘向上空后飘散。
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了,看不到沈文龙欣慰的笑容,看不到我妈脸上的轻松,从这里奔逃出去,前往只有我知晓的目的地。
深夜的墓园到处浮荡着一种阴森的气息,我借着路灯找到我爸的墓碑,上面嵌着的照片是我没见过的,他最年轻时,最意气风发时。
那时他可真腼腆。
我想抱一抱他,我想和他说说话。我告诉他我的成绩一直在进步,告诉他我再也没偷偷拿他的私房钱了,其实总共也没有多少。
我可真想你。
我没有回那栋昂贵的小洋楼,跑回了我们的平西。我家的房门被锁住,只是一个月没有住人而已,就已经有了颓然的迹象。
我翻墙过去,堂屋只是关上没有上锁,我推门进去,就看见正中央上挂着的我爸的遗像。
恐怖片里常被用来渲染氛围的元素,此刻对我却毫无作用了,那里不是别人,是我最亲的亲人。
我走回房间,躺在我那张我睡了十几年的床上,扑面而来一股熟悉的味道。
我以为在我熟悉的地方我会睡的很快,然而辗转反侧了很久,仍旧一点睡意都没有。
我睁着眼看着仿佛无穷无尽的黑夜,“嘭!”的一声,好似一道利剑划破寂静的长空。
是陈州家传来的。
我清楚听见隔壁传来的争吵声,仿佛能看见那边激烈的场景。
陈国涛叔叔扫落桌上的东西,玻璃杯掉在地上,破裂成无数碎片,溅到陈州脚边。因为愤怒,他的头上青筋暴起,面目格外狰狞:“钱钱钱又是钱,我回到家也不知道说句知心话,也不知道给你爸我端杯茶倒点水,就知道要钱!我看我不是生了个儿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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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了个讨债鬼出来!”
陈州盯着脚边的碎片,神色浅淡,甚至看起来有些冷漠。
这样的表情显然更激怒了他爸,宽厚的巴掌这次直接落在了他的脸上,清脆的一声,打的他险些没站稳,身形猛然一颤。稳住后看着陈国涛说:“爸,你打完了,能给钱了吗?”
这句话无疑让陈国涛更加愤怒了,我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敢再听,可那些话还是无孔不入的钻进我的心脏。
“人家都说你是个白眼狼我还不信,你妈走的时候你就没有留她,还跟没事人一样,你要软一点求求她,她还会走吗!我看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我捂住耳朵,就没有办法捂住眼睛,眼泪从眼眶里钻出,我很想反驳他,很想骂他。
他怎么有资格说陈州白眼狼,他怎么有资格说他没心没肺的,他们有爱过他吗,他们陪过他多长时间,他怎么还配要求陈州对他笑脸相迎。
我好像被眼泪淹没,那些咸涩的如海水一样的东西,把我围困在囚笼中。
我无数次想,如果没有那次意外,如果我爸没有死,如果陈州爸爸没有受伤,我们是不是不用这么痛苦。
陈州,我的陈州。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雾照在我脸上,让我陡然从梦中惊醒。
我忘记了做的什么梦,摸了一把脸,只摸到一脸的湿润。
简单洗漱了一下,我从家里的围墙上翻出去,稳稳地落在地上。
昨天晚上不晓得流了多久的泪,眼睛疼得几乎要睁不开,我揉着眼往前走,很快就看见了把车停在那棵大榕树下的陈州。
他看见我并不惊讶,大概昨晚就知道我来了。
我也没多说,知道他在等我,于是从容的坐上了他的自行车后座。
“昨晚你都听见了吧。”
我嗯了一声,对他说道:“就像你听见我们家那样清楚。”
“怎么突然回来了,跟你妈吵架了吗,是因为昨天检讨的事?”
我摇了摇头,刚好相反,我们甚至握手言和了,可我却比和她吵架了还要难受。
“没有,我们没吵架,我们俩挺好的,可能以后还会更好。”我说,顿了顿,想要问他是不是他爸对他动手了,可在看见他手腕的时候,这句话还是没有问出口。
他今天穿了外套,袖子微卷,露在外面的那节手臂白的像画布一样,可有人狠心在上面添了颜色。
红色,紫色。
我的眼泪又要喧宾夺主了。
陈州说:“我和我爸以后会更差。”
我真想抱住他,我真想逃跑,想要离开,离开这里,离开平西,离开澄州,离开这种让人窒息的生活。
我想和他一起离开。
可我们能去哪里,可他是天才,他的未来光明璀璨,谁都不能折损。
“谢羌,你别哭了,眼睛要瞎了。”他故作不耐烦地说道,可依旧止不住我的悲泣,有些热泪甚至浇在他的后背,滚烫出一个个伤疤。我听见他叹息一声,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哪儿有什么坎儿过不去的。”
31. 第 31 章
自行车停在学校的车棚,我们来的很早,校园里没有什么人,我从车上蹦下来,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都找出来,一股脑都给了陈州,装进他口袋里,塞进他手里。
陈州握着那些皱皱巴巴的纸币,低着头,良久,终于把那些钱攥紧,攥的指节发白。
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见他隐约颤抖的声音:“谢羌,这钱就当是我借你的。”
我忍不住了,走过去想要抱住他,又怕碰到他身上的伤,只好握住他的手,把那些钱攥的更紧,哭着对他说:“陈州,我不要你还,我不要你还……”
“那个人很有钱,我不要你还,陈州,你好好读书,你要上最好的大学……”
“我们都会很好很好的,我爸在天上保佑我们呢。”
我的眼睛成了决堤的渡口,汹涌出来最悲伤的泪水,那些原本繁盛的花草,这样淹死在了某个不知名的清晨。
他先抱住了我。
我的脑袋被按在他的胸口处,闻见他身上熟悉的薄荷香味,没有安心。
我感受到他跳动着的心脏,我感受到,我们置身于同一片汪洋。
什么办法都没有,我们只能慢慢忍。
我想好了,反正沈文龙有钱,他对我妈好,对我也不差,不会缺我的钱花的,我把我的钱都给陈州。反正只有两年了,很快很快就会过去的。
那天晚上放学,熙攘的路口前照旧停了一辆锃光瓦亮的黑色汽车,看见我出来,打了两下双闪。
我拉开后座的车门,看见驾驶座上的并不是司机,而是沈文龙。
我低下头,叫了一声:“沈叔叔。”
透过后视镜,我看见沈文龙嘴角弯了弯,他拍了拍身边的副驾驶:“小羌,坐这儿来。”
我真不想跟他挨这么近,但我还得找他拿钱,只好暂时为五斗米折腰,走到车的另一侧,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他身上还萦绕着淡淡的烟味儿,还带点香水味,混在一起,呛的我想吐。
沈文龙很爱抽烟,那个房子里几乎到处都是他的烟盒,橱柜上,茶几上,沙发上,电视柜上,我见到很多次。
他抽了烟就把烟盒随手一放,找不到的时候就重新买,活生生一个土大款。而且他永远只抽一种烟,烟盒上写了两个很难辨认的字,南京。
“小羌看着挺高的,量过吗,一米几?”
我说:“一六四。”
他又问:“多重啊?”
“八十差不多。”
“啧,太瘦了,小姑娘这么瘦是要生病的,以后可得多吃点,不能光顾着好看就老想着减肥,你说是吧?”
“嗯。”我敷衍着点点头,扭头看向窗外,想让他看出我不愿交谈的意思,然后谁也别理谁,相安无事地回家就成。
可他显然并不这么想,一路上都在寻找话题,三两句问问我成绩,三两句问问我在家过得习不习惯,最后快到了,他才问了我最后一个问题:“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我想了想,问他:“你和我妈怎么认识的?”
沈文龙把车放慢速度,目视前方,似乎在回想着一些往事:“我和你妈初中就认识了,那时候我们就在谈恋爱,你妈年轻的时候比你漂亮,那叫什么,对,班花。我们俩也都不好好学习,结果可想而知,谁都没考上高中。”
我也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忍不住接着往下问:“后来呢?”
沈文龙说:“后来我就去了南边打工,你妈就上了职高,开始还有联系,慢慢就淡了。前不久初中同学聚会上才又见了面。”
我的记忆回溯到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我妈从聚会上回来,坐在沙发上,斯斯文文地抽着一根烟。好像是南京。那时她在想什么呢,我永远都无从得知。
我只明白了又一个显而易见的真相,在我家的那次,甚至不知道是他们的第几次。
“你们从那时候起就搞上了吧。”我的嗓音里发出一声哼笑,忘记了早上还告诫过自己的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极具讽刺和恶意地对他说出这句话。
可预想的难堪并没有出现在他的脸上,沈文龙淡笑着,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单手点上:“是啊,你不是都已经看过了吗?小羌。”
我猛然回头看向这个男人,他淡定自若地抖着烟灰,握着方向盘,脸上挂着几分浅薄的,意味不明的笑容。
他的从容反倒把我刻画的更加慌张。
他知道是吗,是一开始就知道,还是我妈告诉他的?
不,沈文龙说“你不是看过吗?”,我妈不会对他说这种话,是他自己知道的,从一开始,从我走进那间堂屋,听见那些恶心的声音,以及他们不知廉耻的交谈。
他一直一直都知道我在那里。兴许那天我所见的还略带一些表演的成分。
而此刻沈文龙的表情让我脊背发凉。
他用那种戏谑的,捉弄的,把人逼到绝路,看他垂死挣扎时的笑容。
我握紧了拳,压制住它的颤抖,强装镇定地说道:“是啊,早见过了,真不怎么样。”
沈文龙没有说话,依然如常般从嗓音里发出一声不轻不重地嗤笑,像是在嘲弄我的幼稚。他降下窗户,把手伸出窗外掸了掸烟灰,最后一直沉默到回去。
这一段路程,却让我如坐针毡。
打开门,我妈正坐在沙放上追一部台湾连续偶像剧,里面的女主角用嗲声嗲气的音色哭着对男主角说不要离开我,我妈看到动情的地方,也会跟着抹两下眼睛。
听见开门声,她才终于分了一个眼神过来:“怎么是你去接的她,小章呢?”
“去山西了,张领导他妈要做个手术,山西那边有的医生是这方面的专家。”
“那以后我去接她吧,别麻烦你了,反正我在家也没什么事。”
沈文龙一边换鞋一边说道:“不用,正好我开着车呢,也没有多远,还能和小羌培养培养感情。”
呸,真虚伪,真假。
沈文龙说完,转头看向我:“是吧,小羌?”
“嗯。”
我们六点吃晚饭,在学校上晚自习上到九点半,回家已经接近十点了,四个小时足够把胃里的食物都消化完,我妈就每天让张姨给我做点夜宵,省得半夜从床上爬起来找食物。
她今天煮了元宵,草莓味和橘子味的,“他们说小孩子都爱吃甜,我就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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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花生和芝麻的,小羌你尝尝喜不喜欢。”
张阿姨的女儿和我差不多大,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一直也对我很好。
我吃完元宵,就回去房间做作业,我妈中途来了一趟,检查我的试卷做的怎么样,还问我有没有哪些薄弱的学科,可以给我请个家教老师来。
我摇摇头不要。
没有哪个家教老师比陈州教的更好,我有他就够了。
老师留的作业很多,晚自习都不够写完,我一直奋战到十二点才终于结束。
随便冲了冲就打算躺床上睡觉。
敲门声在这时响起,我以为是我妈,穿着睡裙就去开门了,却又看到沈文龙那张恶心的脸。
“沈叔叔。”我闷着声音叫了一声。
沈文龙断了杯牛奶走进来,“写完了吧,睡前喝杯牛奶,对身体好。”
我接过来放在桌子上,敷衍道:“嗯,我等下就喝。”
“喝牛奶还用等什么,现在就喝,我看着你喝。”
我觉得他真虚伪,在车上还跟我针锋相对,现在装什么“严父”的样子给谁看。我一心只想让他赶紧走,于是当着他的面,把那杯牛奶一口灌进肚子里喝了下去。
又学大人的样子把杯子倒过来,让他看看一滴不剩。
沈文龙摸了摸我的头笑:“小羌真听话,沈叔叔就不打扰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累得厉害,我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连小说都没看两页。那天晚上还睡得特别沉,连闹钟都没听到,还是我妈喊我才把我叫醒。
已经快要迟到了,我随便洗漱了一下就出了门,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就跑了出去。
沈文龙坐在车里等我,看见我毛躁躁的头发,没忍住笑了一声:“昨天熬夜了,今天这么晚起?”
“没有。”我说道,扣紧安全带随便用手指梳了梳自己的头发。
紧赶慢赶终于赶上了早读,好在第一节课是英语,老师课标单词我昨天就已经记会了,可以在早读时偷一会儿懒。
只是我还没睡多久,不知道做了什么梦,忽然惊醒过来。与此同时,竟然感觉身下一股暖流淌过,顿时在心里暗叫不好,朝前桌借了一片卫生巾就匆匆忙忙跑去了厕所。
在厕所的隔间里,我脱下裤子,想看上面沾了多少血,却发现竟然还是干干净净的。只是内裤上沾了一些粘稠液体,透明的,带着一点血丝。
我忽然想起来,我不是上周刚过生理期吗,而且我一直都很规律,从来也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更何况,内裤上的这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是经血。
我抿了抿唇,还是将那片卫生巾换上,有些忐忑地走出厕所隔间。
女生生理知识方面的匮乏让我感到十分恐惧,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当前的情形,我害怕自己会不会得了什么恶心的病,该怎么跟我妈说,万一治不好怎么办?
可我怎么会得这种病,我明明每天都洗澡换衣服,很讲卫生,也不会乱用别人的毛巾和私人用品。
这么想着,回到教室之后也睡意全无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也开始莫名地感觉下身的不适,那股恐慌更又蔓延了起来。
32. 第 32 章
那一天我都过得忐忑不安,只想快点放学,然后快点见到我妈。
那天晚上还是沈文龙过来接的我,车里的冷气开的十足,他坐在驾驶座上抽烟,时不时往我这边看一眼,不知道是在看后视镜还是在看我。
我的心思已经飘了出去,把书包紧抱在胸前,只想赶快回家。
幸好沈文龙今天没有再找我说话,我也早已经无瑕应付他。
这次我连张姨做的夜宵都没吃,开门直接走到我妈跟前,拉起坐在沙发上看台湾连续剧的她就要去我房间。
我妈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你这孩子,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拽着她的胳膊:“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她被我拽上了楼梯,我的心脏也开始狂跳,开始在心里组织接下来的话,可正当我要关上门的时候,沈文龙走了进来。
他倚在门框边上,笑看着我们:“你们母女俩有什么悄悄话是我不能听的?”
我妈看了他一眼,又转过来问我:“急吼吼的把我扯上来到底要说什么,快说吧。”
我看了看沈文龙,又看了看她,一张脸涨得通红,想她明白我的用意。
可我妈却还是觉得我不待见沈文龙似的,还跟着帮腔:“之前怎么答应我的,有什么话是不能跟你沈叔叔说的。”
我没办法,只好改了口径,对她说:“妈,你能给我点钱吗?”
“要钱干什么?”
“买东西啊。”
“废话,我问你买什么东西。”
我低着头在想又什么东西合理又贵的,好让我从我妈这里多讨点钱,然后自己去一趟医院。
如果只是拿药的话,应该也用不了多少吧。
还没等我编出一个好借口,沈文龙就已经摸出了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叠钱直接塞到我手心。
“孩子大了,正是要面子的时候,自己买点好东西,不够再跟叔叔说。”
我攥着手里的钱,点了点头。
我妈从背后打了我一下,于是我又不情不愿地跟他道谢:“谢谢沈叔叔。”
那时,我觉得这人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我妈照例看了看我的试卷,点评了两句才离开。
今天的作业不是很多,我在学校完成了一大半,只留下几道数学题,琢磨出公式和思路就简写在上面,打算早一点躺床上规划规划我的钱。
从浴室出来,外面又响起了敲门声,我打开门一看,是张姨,她手里还端着一杯牛奶。
“小羌,先生让我来给你送牛奶,快喝了吧,对身体好。”
因为他今天大方给我钱的事,我也愿意卖他一个面子,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牛奶,点好钱,藏在书包的夹层里就躺回了床上。
藏在枕头下的言情小说不知怎么失去了吸引力,我困得眼皮打架,一拢被子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被闹钟吵醒,我还有些迷糊,赖了两分钟的床才起来,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的一瞬间,却彻底清醒了过来。
那个让我昨天担惊受怕的病灶,在今天又找上了门。
白色的床单上,那两滴血迹变得十分灼目。
我奔向房间里的卫生间,脱下底裤一看,果然又染了血,不多,只有一小片。
我皱着一张脸找了一条新的换上,在上面垫好护垫才出门。
不能再等了,万一真是什么治不好的病也最好早点让我知道,真是这样我才不在学校待着呢,起码让我快快乐乐地过完剩下的日子。
我把时间计划在周五,这周正好是休息周,下午三点就可以放学。我跟我妈说和同学约好了一起去少年宫,晚一点自己回家,然后就捏着那一堆钱,自己坐公交车去了医院。
在路上时我就紧张的一直抠自己的手指甲,提前打好腹稿要跟医生怎么说才好。
周五的医院人并不是很多,我很快挂上了号,然后坐在冷冰冰的铁椅子上等着。
身边也有两个看着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她们是一起来的,一个女孩子正趴在另一个的肩膀上哭。
她这一哭,把我弄得更加心神不宁了,坐在板凳上不自觉开始抖腿。
“谢羌!”
诊室里一个护士走出来,大喊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握着就诊单子走进诊室,幸好是位女医生,看着挺和蔼的,问我:“小姑娘,哪里不舒服,怎么就你一个人来的?”
我把在心里酝酿好无数次的台词说出来的时候,还是觉得脸红到了耳朵根。
“流血但不在生理期,出血量怎么样,颜色呢?”
“很少,就一两滴,红色的。”我说。
女医生皱了皱眉,对说:“那先做个检查吧,躺到那张床上去,把裤子脱掉,内裤也要脱,双腿分开。”
我听她的话,老老实实躺上去,不敢去看她,只好把眼神落在天花板上。
冰凉的触感袭来,让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医生安慰我让我不要紧张,手上的动作却一点没停。
我感到一阵钝痛,有什么东西伸了进来,慢慢扩大。
“小姑娘,是不是交男朋友了?”医生问我,声音听起来有点严肃,“看你还穿着榆中的校服,这个年纪应该好好学习,别做不该做的事。”
不该做的事?我勉强从疼痛中分出神,思考她这句暗含深意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虽然皮了一点,但还自认是个好人,给孕妇让座,扶老奶奶过马路,总之绝对没有伤天害理过。
似乎也没有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
于是我只回答了她的第一句话:“我没交过男朋友呀。”
医生收起工具,让我可以起来了。我立马穿好裤子,等着她宣判我的病情。
结果她又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好像看穿了我什么伪装:“小姑娘,你是骗不了医生的,你这个年纪有点青春萌动的很正常,但还是要注意分寸。你这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性.生活时润滑不够导致的摩擦出血,我给你开点药抹一下就行。”
她的话在我脑海中炸开,后面那几个词我都认识,却没想到会用在我身上。
性.生活,我怎么会有性.生活呢,我和谁有的性.生活?
我不死心地问她:“医生,你是不是搞错了?”
“小姑娘,我当了多少年的医生,什么情况我没见过,你也不用跟我打哑谜了,行了,去吧。”
我捏着那张拿药的单子,走出诊室,拿药,交钱,最后走出医院都没有反应过来。
总共的费用甚至还不到一百块,却为我撕开一条从未见过的道路,那条道路幽深,黑暗,我不知道通往何方。
我得知了一个好消息,我没有生病,我不会死。也得知了一个坏消息,我不知道和谁发生了性.关系。
我想来想去,最后只得到一个答案,这医生肯定是自己学艺不精,鬼扯呢吧。我和别人睡了我会不知道?太荒唐了,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把钱和要都塞进书包里,那些单子随手扔进了一边的垃圾桶,上了一辆公交车就回去了。
时间掐的很好,张姨正好做好完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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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菜一汤,色香味俱全,把我勾的一时间都要忘了这件事。
我妈在饭桌上问我:“不是和你同学去少年宫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没什么好玩的就提前回来了。”我面不改色地扯谎。
沈文龙往我碗里夹了一块肉,笑着说:“小羌都多大了,能管好自己的事,就别问东问西了。”
我看见他脸上的那副假笑就心里犯恶心地吃不下饭,把他给我夹的那块肉偷偷埋在米饭下面,然后撂筷子走人,上楼去写作业。
两天假期,除了语文之外每科一张试卷,一共五张,我第一天就把所有作业给写完了,剩下的时间就全都趴在床上看小说。尤其是周日晚上,更是看的争分夺秒,盼着男女主什么时候和好。
敲门声这时候又响了起来,我怕是我妈过来,把书偷偷塞到枕头底下才去开门。
一开门,还不如是我妈呢。
沈文龙又堆着那个恶心的笑看我,手里端着一杯牛奶:“小羌,喝完牛奶再睡吧,对身体好。”
我接过那杯牛奶,像是要救我一样,那个念头像一道闪电,猛然在我脑海中闪现出来。
我盯着那杯纯白的牛奶,指尖有些颤抖。
不会的。
不会的。
见我发呆,沈文龙开始催促:“快喝吧。”
我抬起头,看向他那张脸,说:“我不想喝,我不喝。”
“听话小羌,喝了它叔叔奖励你。”沈文龙说道,我仿佛在他的语气里听见了威胁:“不听话的话,叔叔以后再也不给你零花钱了。”
我看向他那张处处写着商人奸滑的脸,那里堆着最善意的笑容,让你不得不相信。于是我捧起那个杯牛奶,一口灌了下去,把杯子还给他。
他照例摸了摸我的发顶,笑着:“你妈还总说你不听话,我看她也就是太操心了,看,我们小羌多听话。”
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但我不敢赌一个可能,于是一关上门就冲到厕所里,把手伸进嗓子眼里催吐,不止吐出了牛奶,连今晚的晚饭也全吐了出来。
我洗了把脸,无法从这种状态里抽身,迫切的想要一个答案,却又怕真相让我不可承受。
回到床上,那本小说藏在枕头下硌着我,我就像感觉不到一样,在床上翻来覆去毫无困意。
直到真的倦意袭来,我却忽地惊醒,想到什么,关掉房间里的灯,锁上门,跑进衣柜里坐着。
我以为这样我就是安全的了。
这时还并不冷,我在衣柜里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几乎已经要闭眼睡了过去。
再一次惊醒。
我不晓得上帝这一次究竟是拯救我还是杀害我,他把残忍的真相,血淋淋地抛在我面前。
残忍的他,血淋淋的我。
门锁咔嚓转了两下,门外的人毫不费力地推开它,隔着走廊渗进来的光,我透过衣柜的门缝看清了,沈文龙,这样一个恶魔。
我把手死死按在嘴上,防止自己发出什么声音惊动他,可却出乎我的意料,他没有去看那张空荡荡的床一眼,径直走到了衣柜前,而后毫不留情地拉开了柜门。
“小羌,多大了还喜欢玩捉迷藏?”
我的嗓子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了,往日那些厌恶,仇视,如今全都拜倒在了翻涌如潮的恐惧之下。
我看着他的手伸过来,盖上我的头顶,不同于以前轻轻的抚弄,这次他直接穿过我的发缝,扯住我的头发,把我的脸抬起来被迫望向他。
“我找到你了,开心吗?”
33. 第 33 章
这一生中,我有无数个想要死去的瞬间。
比如小时候忘记带红领巾。
比如不小心踢坏邻居家的窗户。
比如站在沈文龙和我妈苟且的房门外。
比如捧着我爸的骨灰盒把它放进坟墓。
比如现在。
沈文龙抓着我的头发把我从衣柜里拽出来,我踉跄几步跌倒在地,十几年学到的知识都没有教会我该怎么应对当前的场景。
他把我重新拽起来,反按在床上,大手扣住我两只手腕,气息喷薄在我的耳畔。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拿老子的钱去干嘛了?我收点利息不过分吧。你妈,你,都靠我养着,还要多养一个小白脸,啧啧,你这身贱骨头跟谁学的,你那个爸?”
“你是不是觉得藏起来我就找不到你了,告诉你,你住进来之前这里就有监控,你应该也都知道我干了什么,想不想自己看看。”
“你说,你那个爸要是看见你这样会有什么反应?”
“这样也好,省得我每天再哄着你,谢羌啊,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不是让你白吃白喝的。”
“离了老子,你和你妈都得饿死!”
他的手伸进我的睡裙,粗砺的手指磨得我生疼,我的脑袋被他按进床里,眼睛和泪水变得密不可分。
不要,不要。
在我的记忆里,我真的抗争过。
可为什么没有人听见。
在我的记忆里,这一夜风雨飘摇。
可为什么仍然一片晴朗。
在我的记忆里,我已经血肉模糊。
可为什么我还完整的,不动声色的活着。
我终于面向他了,浓稠的夜色让我几乎看不清他的脸,在他扑过来时狠狠咬住他的脖子,死不松口,咬到嘴里出现了腥味,咬到他把我推开,猛扇了我一个巴掌,咬到他把我重新翻过来,抽出腰带,在我背上落下一笔又一笔。
“沈文龙,你最好今天就弄死我,不然我早晚会杀了你!”
我把脸侧过来,终于找回了神识,那张恶心的脸,背后的那个恶魔,才该去死。
“好,我等着,在你杀了我之前,谢羌,你看看我能不能先玩死你。”
我没办法回想那一夜是如何过去的,也不晓得天是怎么亮的,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究竟睡着了没有。
直到晨光照进来,原定的闹钟不知疲倦地响着,我伸手按灭,换上校服去洗了脸。
脸上已经不疼了,只是还有些泛红,后背却火辣辣的疼着。这是我第一次清醒的承受完这一切。
下了楼,我妈还没起床,张姨已经做好了早餐给我路上带着,沈文龙还是衣冠楚楚地等着我出门。
我们上了车,他没有急着发动,手指掰过我的脸,摸了摸那片红痕,笑着问我:“还疼吗?”
我看着他,即使看不到却也晓得,此时我的眼睛一定也是猩红的,那种野兽在被猎人射杀前最后的抗争。
我的目光落在他脖子那个深深的牙印上,对他说:“沈文龙,下次我会直接咬死你。”
“那为什么不是昨天?”他笑得更开怀了,从钱夹里抽出一叠钱扔进我怀里,“拿着吧,我说过要奖励你的。”
我看着落在我怀里的那一叠纸币,真想硬气的甩到他脸上,可是陈州的钱要用完了,可是我还是逃脱不了。
我把拿钱塞进口袋里,看向窗外,没有再说话。
这在沈文龙眼里像是一种妥协。
他继续说:“谢羌,以后你安生点,咱们日子都好过。”
“你就不怕我报警吗?”
“报警?不怕告诉你,里面也是我的熟人,就算把我弄进去了,你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妈别说养活你了,养活她自己都费劲。更何况,我要是栽了,你那些好东西我保证飞满你们学校。”
我终于晓得他为什么有恃无恐了。
我要靠他活着,我妈也要靠他活着。
我忽然很想哭,这个社会的隐藏规则终于被搬到明面上,狠狠地压向我。
身边的这个男人带着志在必得的笑,活得光明磊落。
真正暗无天日的只有我。
车开到学校门前,他的手再次伸进了我校服里,我的身体猛然一颤,恐惧和屈辱比疼痛更先到来。
我不知道他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去摩挲我后背的伤疤的,像是战利品,又像是警告。我也不想去揣测,几乎下意识的,用尽我全身力气扇了他一巴掌,然后开门逃开。
我觉得我真渺小,能做的只有这些。甚至连这个后果我都可能承受不住。
我趴在课桌上补觉,阳光透过教室的窗户照在我的脸上,凉凉的,有些痛。
高中真是奇怪,十分钟的课间足够我做一个完整的梦,即便这是个噩梦。
我仿佛看见沈文龙又一次朝我走过来,我想跑,却怎么都动不了,只能看着朝我过来,看着他的手伸到我身上。
忽地,我从梦中惊醒,整个人从位置上弹了起来,睁开眼迷茫地看着周围。
班里的同学已经来了不少,目光怪异的落在我身上。
我回过头看,只见陈州在我身后,疑惑地问我:“你怎么了?”
我用手抹了一把脸,呼出一口浊气,对他说:“做噩梦了,你怎么来找我了?”
我们避免打扰其他同学,就从教室里走了出去,陈州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我,说道:“我给你整理的物理笔记,题型分类用标签贴好了,里面有例题,有不懂的就来问我。”
我接过他递给我的那本笔记,陈州的字很好看,他刻意练过,字迹端正,笔锋锋利,笔记本的扉页张扬地写着陈州两个字,上面还有我以前画的一个小人头。
“谢谢你,陈州。”
陈州扯了下嘴角,朝我摆了摆手,转身就要上楼。我想起什么,走过去拽住他的胳膊,他被我拽得猛一颤,我想起什么,跑到他身边,把他的袖子翻上去,看见很多青紫的血瘀。
眼泪几乎一下就从眼眶里满溢出来,甚至不需要什么前奏。
“陈州,你爸又打你了是吗?你这么听话,你学习这么好,他为什么还要打你?”
我哭着问他,眼泪遮住我的视线,让我看不清他苍白的脸上是什么表情,我不知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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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给不出答案。
“谢羌,我不疼。”他向来嘴笨,从来不会说什么宽慰人的话,连想要让我放心的安抚都这样苍白。
怎么可能不疼,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血肉。
怎么可能不疼。
“你等着我。”我擦干净眼里的泪,又涌出新的,我就再擦干净。跑回教室拿了钱,拉着他的手去医务室。
校医生脱下他的上衣,这具瘦削的身躯不知何时已经隐隐有了遒劲的肌肉,显示出正在生长的迹象。我看着那些斑驳的红痕,那些青紫的血瘀,还有他苍白的面孔,我知道我永远也想不出答案,可这个问题仍旧像一根刺一样横在心头。
为什么是我们,为什么是我们,为什么是我们。
我和陈州从来没有伤害过别人,可为什么受伤害的却是我和他。
护士阿姨摸了摸他的骨头,松了一口气:“幸好没伤到里面,不是什么大问题,抹点红花油就好了。”
苦涩弥漫在口中,被我一腔又一腔地咽下。
护士阿姨在背后给他抹药,他伸手给我擦了擦眼泪:“你别哭了,我真不疼,你再哭就要哭的我头疼了。”
我真没想哭的,我也想停下来。
我坐在他旁边的位置,埋在他腿上,眼泪洇湿手掌,渗进他的校服,开出一片小花。
我听见他叹了一口气,手放在我的背脊上。
陈州,我也好疼,我也很疼。
你不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杀了他。
可我还想好好活着,我想读完高中,考到北京,去看天安门。可是陈州,我想你好好活着,想你考一个最好的大学,不用再挨你爸的打骂,不用再担心明天的饭钱。
我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曾经最稀松平常的生活,竟然成了我现在最大的奢望。
我的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抬起头,手背上却忽然落下一滴湿润。
陈州,我们一样的,我们都痛苦着。
陈州,我们不一样,你的痛苦我都看得见,我的痛苦你却不知道。
我们从医务室离开的时候,我把身上所有的钱都塞给了他,一共两千多,够他生活很长一段时间。
“陈州,别再跟你爸要钱了,这样他就不会打你了。”
“他被厂里开除了。”陈州说,眼神望着学校里那条长路,我们学校偏爱法桐,把我们的学费都拿来买了这种树。现在已经深秋,树上的叶子落下大半,怎么看都实在萧索。
“因为别人多看了一眼他的腿,他就跟别人打了起来,本来厂里都在跟他谈买断工龄的事了,他一直抻着,想趁机多捞点,现在一分钱都拿不到。每天就在家喝酒,喝完酒就耍酒疯。”
记忆里的陈国涛并不是这样的,起码没有现在讨厌。陈州见不到他,我一天到晚更是见不到他,小时候觉得陈州自由,长大了觉得陈州可怜。
我问他:“你妈联系过你吗?”
“怎么可能,她生怕我缠上她。”
“你呢,你想她吗?”
“不想。”陈州说,又说了一句,“我才不想她。”
34. 第 34 章
上高中的那两年,除了课本上教会我的知识,我还学了点别的常识。
皮带抽出来的伤,一般要三到五天才能彻底消除。不会有久久不化的淤血,而是会高高肿起,火辣辣的疼,每时每刻都在灼烧着你。
拳头打出来的伤,会凝成淤血,最开始是青色,后来慢慢变深,从青色变成紫色,再从紫色变成黑色,然后再慢慢消失,看着吓人,但后面几天就不怎么疼了。那是一种钝痛,隐痛,还伴随着痒,让你触及不到痛源,抽丝剥茧般折磨人。
一半是沈文龙教给我的,另一半是陈国涛教给陈州的。
我原本以为忍忍就过去了,我只要再忍受他两年,两年之后,我和陈州各自远走高飞,去过我们的人生,再也不回来。
可我还是远远高估了我的忍耐力。
我一看见他,害怕,恐惧,仇恨,屈辱,各种情绪翻涌着争先恐后地挤进来,让我一看到他那张脸,就忍不住犯恶心。
我真想拿刀捅死他。
车里的闷热让他再次打开了空调,我透过后视镜去看他那张得意的,张扬的脸,以及触及我目光时那种恶心的眼神,开始幻想无数次他被我捅的肝胆俱裂,鲜血横飞的样子。
然后等现实撞破幻想,我又无数次痛恨我的懦弱。我想,总有一天的,总有一天我会杀了沈文龙,我一定会这么做的。
我今年才十六岁而已。
怎么突然直接长成了大人?
我把刘海放下来,勉强遮住额头的伤口,不知道是不是要给我一个盼头,沈文龙在金钱上从不吝啬我。
早读的时候我跟班长请了假,去医务室拿药,那时的医务室没有很多人,我看不清后背的情况,只觉得那块肉疼得像是要腐烂掉。
护士阿姨只是掀开衣服下摆看了一眼,就把我带到帘子后面,让我脱掉上衣,我听见她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问我:“同学,你这是怎么弄的,需不需要老师帮忙?”
“不用老师,您给我拿点药就行。”
我坐在帘子后的小板凳上,俯身趴到床沿,一只冰凉的手放上来,这不是护士老师的手。我回头看过去,看见一张色彩鲜艳的脸。
安娜见我回头看她,朝我挑了挑眉:“没跟我说你还是个小可怜啊,别用那眼神看我,我也是女的,你不吃亏。”
我转过头,不想跟她争论口舌,手指不自觉捏紧了面前的床单,我想我的脸一定很红,这么难堪的我,就被她明晃晃看在眼里了。
护士阿姨还有别的病人,听她说我们是同桌,就让她给我涂药。我没想过她能有多温柔,那双平常用来夹烟的手,被烟燎出了好几个伤疤。
“挺疼的吧?”安娜问我,像是上次我问陈州时一样。
“还行。”我说。
“啧啧,你家里人还真狠心。”
“是吧。”
我们弄好以后已经要第一节课上课了,我问她:“你今天还要逃课吗?”
“今天不逃,勉为其难的去听一节。”她低着头给我涂药弄了半天,脖子酸疼,仰头动了动脖子,发出卡巴卡巴的响声。
我真没想到我这位这么爱欺负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同桌还能为我做到这份上,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我也没什么报答的,想了想,还是问她:“你一直这样不学习,以后怎么办?”
安娜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像个地痞流氓似的说:“以后啊,啃老呗,要不然去要饭也行,你替我打听打听,哪个天桥底下生意最好。”
这次我没反抗,任由她搂住我,虽然早已经习惯了她这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还是没忍住问:“你就没什么想要的,以后就想去要饭?”
“嘿哟,还替我操心以后呢,好同桌,你真是天真的可爱。”她把手伸向我的头顶,使劲揉了揉,却依旧不回答我的问题,嘴里净是些片汤儿话。
回到教室,第一节是数学课,数学老师是个年纪很大的老头儿,说话很慢,可能也正是因为年纪大,有种“淡漠名利,不谙世事”的慈祥,具体表现在,作业只管布置不管收,课只管讲不管我们听不听。
我和安娜进去教室的时候,他甚至都没看我俩一眼。
反倒是昏昏欲睡的同学,看到我俩一起进来反倒都清醒了。我猜想,他们并不是因为我才这样的,而是因为身边的这个神秘嘉宾。
然而安娜也没有撑多长时间,趴在桌子上睡了两节课,第三节课睡饱了,就趁着我们下楼做操的时候翻墙出去了。
我们跟着广播蹦蹦跳跳,伸伸胳膊蹬蹬腿,一转眼,就看见陈州晃悠到我跟前来了。
他胳膊上戴着学生会的红袖章,我笑着说他:“呀,还混了个官儿当。”
“借的李思凡的。”他说,“我给你的笔记看的怎么样?”
“就那样。”我说,跟着广播体操的音乐响,在他面前蹦了两下,“该会的会,不该会的还是不会,物理之神不眷顾我。”
“我眷顾你。”陈州对我说,“中午的时候你拿过来,有什么不懂的我给你讲。”
周围忽然响起一阵口哨声,我回过头看,相熟的朋友又用那种暧昧不明的眼神看着我们,男生还小声的吹起了口哨。
我瞪了一眼其中一个人,推着陈州让他去别的地方。
体操做的我出了汗,袖子挽上去,忽然觉得冷。
我和他们不一样了,陈州,我和你不一样了。
学校附近新开了一家麦当劳,那里环境很好,因为是新店开业,为了吸引顾客还出了不少折扣活动,我和陈州就去了那里。
我吸着杯子里的冰可乐,垂眼看陈州给我讲知识点。
他这么不善言辞的人,在这方面却好像有别的天赋一样,能把那些晦涩难懂的知识点换作易懂的比喻。
“懂了吗?”
“懂了。”
“那你给我讲一遍。”
“先这样,再这样最后那样,加上一个重力公式,设它为t,带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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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就能解出来了。”
我做出来,他还是一句夸人的话也没有,另外给我出了一个同类型的题让我去做。
我一边解题,他一边问我:“你妈那个男人对你怎么样?”
我的手一顿,知道他说的是沈文龙,然后开口回答他:“你想一下天天跟你爸的小三生活在一起是什么滋味,要是有一天我得了绝症,肯定就拿刀捅死他了。”
“想不出来,他那样的人……”陈州好像是笑了,我可我看过去,他脸上没有任何任何的表情。
那道题比原来的有些复杂,我费了点力气,好在解出来了。
陈州检查一遍,比我们物理老师还要苛刻:“这一步完全可以省略掉,你把这两个公式结合起来,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知道了知道了,回去吧,我困了。”
我把笔记本一合,胡乱塞进书包里,拽住他的袖子把他拉起来往外走。
陈州低着头说我:“回去之后再多做两遍,熟悉一下。”
我没理他,一直走到学校门口,我们两个同时怔在了那里。
陈国涛拉着一个同学在问什么,那个同学看见陈州,眼睛一下亮了,指着他说:“哎,我看见陈州了,他在那里。”
陈国涛转头看过来,我的眼睛都瞪大了。
几个月不见,他怎么就成了这样,胡子拉碴,洗的皱皱的衬衫上还沾着两块油渍,整个人都变得阴鸷。
他看见陈州,瘸着腿朝他走过来,我还在想要不要开口喊他一声陈叔叔,就看见陈国涛一脚踹向他,他没什么防备,直接被踹到在了地上。
陈国涛拿过他的书包,把里面的东西全都抖落出来,散的满地都是,几张纸币尤其醒目,好似烧红了他的眼。
陈国涛一把拿起地上那些钱,又踹了陈州两脚:“你说,兔崽子,老子压根没给过你这些钱,这是哪儿来的,你是不是做什么不要脸的事了!”
我冲过去,把陈国涛推开,挡在陈州面前:“你凭什么打他!”
“凭什么,就凭我是他老子,是我生了他!你让他说,这些钱是怎么来的!”
“是我给的,是我给他的,你还好意思说你是他爸,你不给他钱,不就是逼着他去偷去抢吗?”
我转过身把陈州从地上扶起来,刚才有一脚直接踹在了他的肚子上,疼得他脸色煞白,直冒冷汗。
“我是缺他吃还是少他穿了,他身上每一块肉都是老子给的,老子打他也是天经地义,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陈州缓了一阵儿,才终于站直身体,目光直视着那个被称作父亲的男人,很平静地开口:“那你现在满意了吗,你故意在这里,不就是想让我丢脸,陈国涛,你比我想的还要没本事。”
他被揭开心思,恼羞成怒地又要过来,我把陈州拽到身后,护在他面前对陈国涛说:“我不是陈州,你要是敢碰我一下,我一定报警。”
“你给老子等着!”这话是对陈州说的。
35. 第 35 章
那时候正是放学的高峰期,无数的人汇聚在校门口,把我们包围在人群中心,全神贯注地看着这一场好戏。
我和陈州的痛苦,成了满足他们好奇心和窥私欲的工具。
陈国涛的目的达到了。
即便没有人认识我,但陈州的照片常年挂在优秀榜中,没有人不认识他。即使不认识他们的同伴也会这么告诉他们:“你不知道啊,他就是那个陈州,咱们学校的年级第一,变都没变过。”
“啊,是他啊,真可怜,他爸怎么这样。”
“谁知道呢,我还以为我爸够奇葩了,跟他爸比起来……啧,还好不是我家长。”
我们没有理会那些浪潮迭起的议论声,径自从人群中穿过去,我扶着他的胳膊就往医务室走去。
我一直都知道陈国涛对他不好,会经常打他,可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看见拳头落在他身体上,看见他被踹倒在地,冷汗直流。
我恨他,我恨不得当初车祸的人死的是陈国涛,来换我爸活着。
“我以后不想回来了。”我对陈州说,“以后你要是回来的话,就替我祭拜一下我爸。”
陈州说:“好。”
我们一起走到医务室,里面总共三个人,一对谈恋爱的情侣,一个打针还不忘背书的男生,刚给那位男生换完吊瓶的护士回头看见我,直接就开口了:“同学,怎么又来了,你那伤是又疼了吗?”
陈州闻言,警惕地看向我:“什么伤?”
“没什么大事。”我敷衍地回答,把他推到护士跟前,“他看病。”
“是你啊,你们俩真是的,轮着来看,都快把医务室当家了。”
我看向他,他和刚才的我一样,躲避着我的目光。
医生掀开他的上衣,小腹下面被踹过的地方还有一片醒目的红痕。
医生走过去,摸了摸那片地方,我很明显地看到陈州皱起了眉头,眼睛微微眯起,慢抽着气。
“疼吗?”
“有点。”
“这怎么弄的?”
“踹的。”
医生把眼镜拿下来,脸色不太好:“这不好办,要去大医院检查检查,万一内脏有破损就麻烦了,我给你写个条,先请假吧,记住,千万别剧烈运动。”
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对医生说,“给我也写一个吧,我陪他去。”
“你好好听课,我自己可以。”陈州说,“就写一个。”
我看向他,陈州的神色依旧很淡,仅有一些难挨的痛苦。
医生最终只开了一个病假条给他,他拿到手,对我说:“小羌,你去旁边的小卖部帮我买瓶水吧,再买一卷双面胶。”
“你要双面胶干什么?”
“整理错题。”
陈州真的很聪明,他知道双面胶是我们学校小卖部里最难找的东西,趁我离开的时候,偷偷问护士:“老师,她上午来医务室是受了什么伤?”
护士阿姨没有防备,她见过我们一起来过一次,于是对他和盘托出:“哎哟,不是我说哟,这做家长的也太狠心了,把小姑娘打成那个样子,你是没看见,后背上都快没一个好地方了。”
“拿什么打的,鸡毛掸子?”
“不像,像是拿皮带打的。”
我从小卖部出来以后,就看见陈州站在门口等着我,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对我说:“谢羌,你妈最近还凶你吗?”
我多想别的什么,直截了当地跟她说:“没有了,我最近考的都挺好的。”
陈州心里有了答案,如果不是我妈,那么就是他了。为什么我说我恨不能杀死他,原来已经有了答案。
我曾觉得他这么聪明,总是把我刷的团团转,总是看破我的一切,让我没有秘密。
可是他告诉我,谢羌,如果乳/汁是鲜血的话,我们也算血脉相连。
我知道陈国涛把他身上的钱都拿走了,怕到时候真的出了什么事,就又把自己的钱都给了他,只留了二十块在身上。
陈州笑着对我说:“谢羌,你好像在包/养我。”
“那你以后好好报答我吧。”我说。
其实陈州,我想说的是,我们以后还有很长时间。
陈州请了半天假,自己去了市医院,我把他送回教室的时候,瞥了一眼他们班,疑惑地说:“李思凡没在教室吗?”
正在跟陈州说话的副班长听见我问,跟我们说:“哦,李思凡身体不舒服,去医务室了。陈州,那个人……真是你爸吗?”
我不知道八卦传播的速度可以这么迅疾,也没有想过真的有人会故作天真地问出这种咄咄逼人的问题。
没有等陈州回答,我先一步说:“不是啊,是你爸。”
副班长极其夸张地打了个冷颤:“我可不想有这样的爸。”
“那你问这个问题什么意思啊,想用这件事看他难堪是吗?你真恶毒。”我扬着嘴角笑了笑,也做出一副天真的表情。
教室里写作业的同学似乎嗅到不友好的气息,也纷纷抬起头看了过来,那个副班长见我不怎么好惹,骂了一句有病转身回教室了。
我拉着陈州离开,想起什么,问他:“他说李思凡去医务室了,我们怎么没见到她?”
陈州说:“不知道。”
我没有再问,嘱咐他路上小心一点之后就回了班级。
我自然也不会想到,陈州会在医院里碰到李思凡。
学校门口的公交车站,二路车坐五站就可以到市医院。这个时间坐车的并不多,也用不着给老爷爷老奶奶让座,他靠在座位上休息了一会,已经不那么疼了,但还是有些钝痛。
走进医院,挂号,缴费,上楼。
内科在五楼,电梯出现故障在停运维修。
陈州没办法,只好走楼梯上去,走到三楼,与上面下来的一道身影碰了个大面。
“李思凡?”他开口叫出声,李思凡停下脚步,握着自己的诊疗单,抬起头问:“陈州啊,你怎么在这儿。”
“跟人打架,受伤了。”陈州说,上下看了李思凡一眼,问道:“你呢?”
“一点小病,我先走了。”
李思凡没有要在说下去的意思,却在经过陈州身边时被他拉住了手腕,他顺手摘下她扣在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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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环,摸到一条长痂:“李思凡,你这样多长时间了?”
陈州并不只是对于我的一切洞若观火,对于其他人也是一样。他的聪明有时让人欣慰,有时也会让人难堪。
李思凡抽回手,手环攥在陈州的手里,以至于左手手腕上那条疤痕变得无所遁形。
他的目光落在上面,那道疤并不深,很浅很细的一道,但却不止那一条。
“你爸妈知道吗?”
“你觉得呢?”李思凡走到楼梯间,费劲打开拿出狭窄的窗户,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早没了平时温柔的样子:“让我妈知道,你是怕我死的不够早吗。这些天考试,谢谢你帮忙。”
作弊,很多学生都会做的一件事,李思凡没想到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陈州走到那扇狭窄的窗前,两人像被囚禁的鸟,贪婪的望着笼外的世界。
“你别骗我了,你爸打的吧。”
“嗯。”陈州没有任何隐瞒,“我不能永远帮你,总有一天你妈会发现的。那时候你怎么办?”
“到时候…”李思凡看着窗前织就的蛛网,忽然笑了一声,“她应该会比我更先疯。你知道她总是对我说什么吗?她说,李思凡,你争点气,你是妈妈所有的指望了。就在上个月,我爸外面的那个女人又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你说,我妈要是知道的话会不会气得要跳楼了?”
她说完,没等陈州回答,又笑了一声:“嘁,要跳楼早该跳了。”
陈州低下头,看见她隐隐有些颤抖的手,思考起一个问题。
我们三人的生活,好像都不约而同地天崩地裂了。
“陈州,你恨你妈吗?”李思凡忽然问他这个问题。
陈州想了片刻很快回答她:“以前想不明白,现在想明白了。我爸这样的人,没人能跟他过下去。”
“你不怪她吗?”
“怪她什么?”
“怪她一点都不爱你。”
李思凡说这话时,一双剪水秋瞳紧盯着陈州,好像一只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专以人的痛苦为食。可她碰上的偏偏是陈州。
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那一张方片脸。
然后平静地告诉她:“这是她的权利。”
“也是,已经有人喜欢你了,你也不她缺这点。”李思凡继续笑,对他说:“阿羌那么喜欢你,别跟我说你没看出来。”
“看出来了。”陈州说。
“你怎么想?”
他没有说话,想起谢羌那张脸,想起她鼻尖的小痣,想起从她脸上淌过的泪水。
他没有想过他们分开的那一天。
“陈州,你也喜欢她,你以为你瞒的很好吗?。”
陈州终于回头看向李思凡,她白嫩的脸颊透着淡粉,冷静的,恶毒的,遍体鳞伤的。他曾在这张面孔上体会过物伤其类的归属,他曾觉得,他们才是一路人,才是在寒夜里互相舔舐的依存。
可是谢羌,我不愿你与我共存。
我永远不想你痛苦,我想你平安快乐,茁壮成长。我想你实现梦想,我想你一直那么幸福,再也不要落泪。
36. 第 36 章
下午放学之后,我出来了校门,没看见那亮惹眼的黑车,却看见了我妈。
她的身材还很好,缎面衬衫,黑色长裤,系一个系腰带,外面套着一件蓝色大衣,头上是同色系的钟型礼帽。
在一众灰扑扑的学生中,她显得尤为亮眼。
看到我出来,她朝我招了招手,我注意到她又烫了头发,比以前的卷还要大。
听见她叫的是我,身边认识的同学没忍住问我:“她是你妈妈啊,好漂亮啊,好像电视里的明星。”
我没有回答,朝我妈走过去,问她:“今天怎么是你来接我?”
“老在家也不好,出来走走。”我妈想要伸手拿过来我的书包,我觉得太重,她肯定拿不了多久,于是干脆自己背在了肩膀上。
“你沈叔叔出差了,得一段时间才回来呢,估计要年后了。”
“去哪儿?”
“沈阳。”我妈说。
没得到心里面想要的答案,我挺失望的。
最好他是去也门那里,然后让胡塞武装炸死在路上。
不过沈阳也行,沈阳那么冷,冻死他也好。
“我记得当时走的时候你那辆捷安特是不是还在平西呢,什么时候给骑回来,虽然家和学校离得不远,但你去哪儿也都方便。”
我嗯了一声,落后她半步,往前就看见周身被珠光宝气点缀着的我妈,竟然有些想不起来,他和我爸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
记忆里我爸对她也是很好的,会给她买好看的衣服,瓶瓶罐罐的护肤用品,可是现在的我妈,仍然是许多个我爸都堆砌不出来的。
那天,我问了她一个问题。
“妈,你能和沈文龙离婚吗?”我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只能把眼神挪向地面。
街边的银杏树一到秋天就不管不顾地往下落叶子,一片金黄,仿佛我们走在什么康庄大道。
我看见她摇曳生姿的步履,看见那靛蓝色的大衣,深泉一样的荷叶绿高跟鞋。
她可真美。
她的幸福是我的幸福,我也想知道,我的痛苦是不是她的痛苦。
那双荷叶绿短暂的停留了一下,随后又自然地走动起来,她对我说:“谢羌,别耍小性子,好好读你的书。”
我停下来,望着她渐行渐远,看她止住脚步,等她回头。
“妈,如果我告诉你,他是个畜牲呢。”我的眼睛一眨不眨,那些声音好像不是我发出的,好似离我远去,自由地,飘进她的耳朵。
“妈,如果我告诉你,他强/奸了我呢。”
时间好像变得很慢很慢,又有一片叶子脱离大树的怀抱,被风吹到了我的肩头。我好像也成了树叶,飘荡着,游离着。那张艳丽的脸上,所有的色彩都开始扭曲。
“妈,你没有听见过吗?那我说给你听。”
和痛苦一并袭来的,竟然还有一丝隐秘的快感。我好像终于大仇得报,亲手剥开我的血肉像她证明,你看,沈文龙是这样一个畜牲,你出轨的人,为他抛弃家庭的人,是这样一个畜牲。
妈,你后悔了吗。
“别说了,我让你别说了!”她打断我的话,情急之下,朝我甩过来一个巴掌。
脸上是熟悉的痛感,火辣辣的刺痛,我脚下一个踉跄,往后直接摔在了地上。
我妈看着我,眼眸猩红,她好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打了我之后又很快跑到我身边,蹲下身抱住我,她的眼泪流到我脸上,温热而潮湿,像结束回南天的一场大雨。
那时我竟然有一瞬间的恍惚,妈,你到底为了什么在哭呢。
是为了我的痛苦,还是因为你这爬满虱子的优渥生活。又或许你真的很爱他,因为他的支离破碎,你也随之不完整了。
我没有哭,眼前刮过阵阵秋风,银杏叶在地上打了个旋儿,飘到她脚边。
我仰头看向那些将近枯败的枝头,脑海中竟然浮现出沈文龙的脸,那个衣冠禽兽。我等待着,等待着我妈究竟会选择哪一边。
“小羌,妈妈对不起你。”
“那你会和他离婚吗?”
她没有说话,却告诉了我答案。
我想问她为什么,可又觉得没有必要了,我早该问为什么的,在她一开始选择抛弃我的时候。
我也很想问你,你对我的爱,究竟有多少。
“小羌,以后你去你表舅家住吧,我想办法给你办转学。”
我妈罕见地拉起了我的手,我没有挣脱:“我不转学,我回平西生活。”
她嘴里的那个所谓的表舅,在我的印象中只有小时候见过一面,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再来往过,不见得人家会待见我。
而且,我不想转学,我还不想离开这里。
“你回了平西,自己一个人怎么生活!”
“那也比在沈文龙那里好。”我攥紧肩上的书包背带,自顾自往前走。这次轮到她落在我身后看我的背影了。
我们之后一直维持着这个步调直到回去,分明身后没有声音,可我好像就是知道我妈已经哭了,这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她哭。曾经的我以为她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哭的,她这么凶悍,怎么会哭呢。
看到她的眼泪,我身体里那些隐秘的快感,现在却也仓皇奔逃了。
陈州说得对,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那时我无法剔除的,从诞生开始就在我身体里根深蒂固的对她的爱。
我是在周末收拾东西从那栋房子里搬走的,我妈坐在出租车里陪我,不止我的行李,她还买了很多东西,一些日常用品,还有一些吃的东西,零零总总加起来比我当初离开时要浩荡的多。
“我给你买了小灵通,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你自己一个人在那边要照顾好自己,晚上别看太晚那种杂七杂八的书,早点睡觉,睡觉之前记得关好家门,要是有什么麻烦,可以找陈州。对了,别跟平西那些长舌妇吵架。”
我结果她递过来的那一块小盒子,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她把家里的钥匙递给我,我终于没有翻墙了,打开门,我爸以前种的花都已经成了枯枝败叶,散了满院子。
我妈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好似要扇过去这些古朴的味道。
我们拖着行李走进堂屋,我一眼就看到了我爸立在中间的遗像,我相信我妈一定也是看见了的。
身边的人僵硬了一下,她很快招呼我:“小羌,去给你爸上柱香。”
我听她的话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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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几上摆着的那张照片我一点也不熟悉,却又有些熟悉。这时候的他还没有我,这个时候的我还不存在。
我抽出一支香,点燃,插在香炉里,拜了拜。
我妈看着我很久,直到我回过头,她才终于收回目光。
她想帮我收拾东西,我拒绝了,说自己可以,让她回去:“以后这样的日子还长着呢,哪儿能第一天就要人帮忙。”
我妈听见我这句话,伸过来想要拿箱子的手顿住了。出乎我的意料,她竟然没有检查,而是点了点头从家里离开。
走到门前时她又停了下来,背对着我说:“小羌,你别恨妈妈,我也没办法。”
“我知道。”我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房间里终于又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把所有的东西归位,又打扫了一遍房间,最后洗了个澡,实在很累,直接倒在床上睡着了。
后来醒过来,是被打砸东西的声音吵醒的。
还没有完全清醒,隔壁那些吵嚷就迷迷糊糊地传进我的耳朵里。
“陈州,来,给我倒杯水。”
“嘿,那小妮子又给你了多少钱,给你老子两个。真没想到,你还成了香饽饽了。”
“我供你吃供你喝,把你养到这么大,要你点钱怎么了,我告诉你,你是我生的,你欠我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他的声音醉醺醺的,听着像是又喝了酒了,我没有听见陈州的声音,陈国涛口齿不清地又骂了几句什么,就开始打打砸砸,我分辨得出,究竟是摔东西还是拳头打在肉上。
我想起在校门口时,陈国涛瘸着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踹他,打他,我想起陈州头上冒出的冷汗,还有他身上总是青紫的伤痕。
我的心脏好像被人攥紧,起伏都带着刻骨的疼。
我从床上坐起来,光着脚就从房间里跑了出去,我不想再听了,我没办法无视,没办法无视他的痛苦。
我想带他离开,和他一起离开。
尽管我不知道我们能去哪里。
我打开门,跑到外面,那个从李光明来了之后就再也没有闪过的路灯下立着一个长长的人影。
瘦削,挺阔,单薄。
我抬起头向上看,陈州站在那里,手中夹着一根烟,烟丝袅袅地往上飘。
我见过安娜和那几个红绿青蓝紫抽烟的样子,完全不是这样,和他们比起来,陈州青涩太过,像个暂住的旅人,窥探一瞬不属于我们的世界。
他看见我,抬起头,很平静的捻灭手里的烟,扔在手边的垃圾桶内。而后朝我扯出一个笑容,对我说:“阿羌来了啊。”
他从来不叫我阿羌的。
我看着陈州,想不明白,从小没有挨过老师一次骂,从来没有被打过手心,没有旷过课逃过学的乖孩子陈州,怎么开始抽烟了。
我的身体里涌现出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什么都忘记了,忘记了他心有所属,忘记了我们已经长大,不管不顾地跑过去抱住他。
他没有推开我,手掌轻轻放在我后背,烟味混杂着薄荷味一起灌进我的鼻腔,熏出我一重又一重的眼泪。
陈州,我们离开吧。
我们一直走,走到荒无人烟。
37. 第 37 章
这次陈州没有劝我说谢羌别哭了之类的话,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爱说话,可这次我觉得却不是性格使然,而是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止是他,就连我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最后,陈州终于开口了:“阿羌,用不了多长时间,高考以后,我们一起去北京,再也不回来。”
“好。”我说。
我们一起去北京,再也不回来。
房间里传来陈国涛的声音,这次不是咒骂和撒邪火了,而是夹杂着一点痛苦的哀嚎。
“兔崽子,给老子滚进来……哎哟……”
“他怎么了?”我问陈州。
陈州说:“喝酒了,摔地上起不来。”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沉,说话的时候还往里面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眼神竟然让我有些不寒而栗。
可他是陈州,我怎么会害怕他。
他没管那边鬼哭狼嚎的陈国涛,跟我一起进了我家。看到灵堂上我爸的照片,陈州走过去抽出一支香,点燃放上去,和我一样在他的灵照前拜了拜。
我把我妈给我那一串钥匙取下来一个,递到他手中,对他说:“你别回去了,在我这里住吧。我爸……会保佑我们的。”
他说好,接过那枚铁钥匙攥在手心。好像接过了我的人生,从此以后,我们共缠绵了。
就在今天,我和我妈终于分道扬镳。
就在今天,我和陈州终于共谋共生。
可为什么我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我们仿佛荆棘载途中仅剩的两名行者,紧握对方的双手,然后共饮苦痛。
不,陈州,我不想和你同病相怜,我想我们都好好的,好好的过完这一生。
我和陈州像小时候那样,并肩躺在我的那方小床上,他问我为什么突然回来了,以后还走不走。
我说:“不走了,以后我就在平西。”
“你自己吗?”
“还有你。”
我坐起来,看向我原先的书架和书桌,这些都是我爸买了几块板子给我打的,很结实,我和陈州小时候在这里一块写作业,大一点就在这里一块挨骂。
我感受到一道目光深深地附着在我身上,那道目光太沉,让我找不到来由。
我想回头去看时,一双手已经由后往前扣在了我的肩膀上。
“谢羌,让我看看。”陈州说,“让我看看你的伤。”
我没有告诉别人这件事,我不知道陈州是怎么知道的。但我好像听出了他语气中的颤抖,他心疼我,就好像我心疼他。
他的声音好似有什么蛊惑人心的魔力,让我情不自禁地听从。又或许我太想找一个出口了,我想让他看见我的伤痕累累,看见我的痛苦,和我一起恸哭。
我背对着他,将上衣慢慢从后背掀起来。
陈州,你看到了吗。我们是一样的,我们过着一样悲惨的人生。
那些伤痕已经慢慢消肿,呈现出一种暗紫色的状态,以至于每一条痕迹都变得尤为清晰。
陈州握住我的衣服下摆,拦住我继续向上的步伐。他的手也是颤抖的,在平西沉默的夜色里,我平静地叹息,听见他胸腔中迸裂出的悲泣。
你明白了吗。我心疼你,就如同你心疼我。
我在很久以后问过陈州,当时是什么感受,他说,想去死,想杀人。无能为力,一口陈血怄在心口,想吐出来,偏偏又卡在嗓子里,能把人噎死。这种感觉要把他逼死,可被逼死前,还要杀了那个人。
“谢羌,有时候我也想过活着没什么劲。”
“好死不如赖活着,就这么死了,以后只有我会记得你。”
他忽然笑了一声,对我说:“谢羌,要不然咱俩殉情吧。”
我说:“殉谁,殉你,那你得走在我前头。再说,咱俩有情吗?”
“有啊,怎么没有。”陈州对我说。
我没有说话,也无从探寻真假。
可我知道,我不想死,也不想陈州去死。
静谧的夜里仿佛有一只手盖在了我的手上,冰凉,沉重,带着淡淡的薄荷香味。
隔壁是陈国涛不知疲倦地叫嚷,我觉得,渐渐也没了声息。我太了解陈州了,所以我不会问他,陈州,陈国涛是怎么摔倒的。
我的生活好像终于恢复正常了,除了没有爸妈在身边,我和陈州一如既往地一起吃饭,上学,晚上他还会给我开小灶。
陈州第二天才去看陈国涛,招呼邻居一起把他送到了厂医院里。医院的医生也都是邻居,知道他干的那些腌臜事,对他的印象都不怎么好。但他们对陈州的印象很好。
陈国涛歪在病床上,喝酒把血管给喝窄了,差点就冲到脑干,现在说话都费劲,只能用一双眼怒瞪着陈州。
可医生说幸好送来的及时,好好治疗没多久就会恢复的,只不过以后就要忌酒忌烟了。
“也不知道你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哦哟摊到这么一个好儿子。”
陈州没说什么别的,只对医生笑了笑:“赵叔叔,劳烦您多费心。”
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好孩子,别想其他的,好好上学,你以后出息大着呢。”
陈州说知道了,最后看了一眼床上呜呜呀呀不知道说什么的陈国涛,转身和我一起走了出去。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医院的走廊上,那窗户已经许久不换,泛着陈旧的黄,把进来的光都染成了金光。
好似我与他的康庄大道。
我想,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我的生活再也不会有沈文龙,他的生活再也不会有陈国涛。
在平西的日子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捱,甚至比在那个房子里好很多很多。前十六年我从没想过自己一个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可真到了今天,才发现没有什么大不了。
我把所有的言情小说都放了起来,换成了真题和试卷,命运也是对我有些眷顾的,至少让我的努力没有白费,高二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我发挥超常,考到五百八十多分,成了我们班的第一。
陈州站在我们班走廊看着我的成绩栏,物理依旧是拖后腿的那一个,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谢羌啊谢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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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一点都不随我。”
我回想起他那个亮眼的成绩,摇了摇头:“你别在我身上费力气了,再大劲儿啊,也不能让我这颗顽石点头。”
“哟呵,还新学了一个成语。”
“咦~”身边的同学开始挤眉弄眼地朝我们笑,我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仰头看了一眼陈州,他像是听不见一样,食指点了点我的数学那栏:“数学还不错。”
“咳咳。”身后传来一声咳嗽,我回头看过去,是班主任。身边的同学也都看到,一下子作鸟兽散。
“注意点影响,这还没放假呢。等考上大学了,谁也管不了你们。”
班主任一开始是找我谈过话,说要注意男女不正常交往,影响自己学习不说,还会影响学风校风,为此还把我妈叫来了学校。
我妈亲自作证,两个孩子一起长大,从小睡一个被窝,穿一条裤子。加上我的成绩在陈州的辅导下一次比一次高,他也就不再好说什么了。
我听见班主任说话,尴尬地笑了笑,摆摆手让陈州赶紧走。
那天班主任在班里还特意夸了我,说我进步很大,要他们向我学习。
出乎意料,这次安娜也在教室露面了。
她昨晚熬了个通宵,不想回家触她爸的霉头,干脆回来学校睡觉了。
我回位置上坐下,她正趴在我身旁,半睁着眼睛看我,眼白处布满血丝,眼下一片青黑。
安娜伸出手,指尖在我的手腕上划来划去。那时已经冬天,我的手被冻得冰凉,她划在上面的触感并不明显。
“行啊同桌,闷声干大事。”安娜这次没化妆,脸上比平常更加苍白一点,但更好看了。她的眼角挑起一抹戏谑的笑:“那个叫陈州没少给你开小灶吧,对你不错啊。”
“你怎么知道?”
“我有读心术。”她说着,拈起一只手神神叨叨地点起来。
我不喜欢安娜对我的态度,总觉得像是对那种小孩子,小宠物,总是戏弄我,跟我开一些幼稚的玩笑。
但上次她帮我涂了药,我也就不好给她再摆脸色了。
好在她也见好就收:“好好,不逗你了,跟我说实话,你俩是不上搞对象呢?”
“怎么可能。”我感觉我的脸有点烫,可还是硬着嘴跟她说:“他有喜欢的人。”
“屁嘞。”安娜摆摆手,哼笑一声:“他绝对喜欢你,他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别不信,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就听她继续说:“不过你那个陈州确实长得不错,脑子也灵光……”
我没把这话放在心上,看向窗外,脑子里盘旋着安娜的上一句。
这样宁静的生活让我暂时忘却了痛苦,仿佛又回到了最天真的时候,因为陈州喜不喜欢纠结半天,然后黯然神伤。当我品味过更深切的痛苦,这些就都变得索然无味了。
当初让我彻夜难眠的少年情事,重新卷土重来。
但我心底却仍然有个声音提醒着,悲痛才是才是我们现在生活的主色调。
终有一天,会再回来。
38. 第 38 章
学校的老师也清楚学生们想要早点放假的心情,再怎么强调纪律还是会有人走神,于是干脆加快了速度,尤其是英语,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过掉了,把剩下半节课匀给数学。
到最后,六科的试卷全部讲完也才下午三点,班主任来教室告诉我们,让我们偷偷收拾书包离开,不要弄出太大动静。
我想陈州一定还没有下课,于是背着书包去楼上找他。
他依旧坐在他们班级的最后一排,李思凡早已经不坐在他旁边,换了一个高高的男生。
“所以说,当Q移动到A点的时候,P在哪里?对嘛,在CB的三分之一处对不对。”
果然,成绩好的班级连听课的状态和我们都不一样,大部分同学都是偶尔抬一下头听一下,等打通了自己的症结,就开始低下头自己去算。
他们的成绩单也贴在走廊的瓷砖上,我无聊去看,陈州的名字赫然写在第一位,紧接着的便是李思凡,同他相差无几。
我透过窗户看向李思凡的方向,发现她正低着头,一只手握笔,很久不动。
不像是在做题,倒像是在睡觉。
我很惊诧,李思凡这样的好学生也会上课睡觉吗?我一直以为这是差生的专属。
只可惜,还没有等我思考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就看见方阿姨和教导主任一起气势汹汹地赶过来。
我怕让教导主任知道我们班提前放学的事,还想着躲到哪里,他们就已经到我们跟前了。
方阿姨把坡跟鞋踩得吱呀作响,她的脸上难得没有那种一以贯之的温柔和蔼的笑容,冷下一张脸,但好歹还维持着体面。
教导主任跟没看见我似的,径直走到教室门前,敲敲门,老师和同学就都开始往门口看。
“李老师,叫一下你们班李思凡和陈州。”
对于学习好成绩好的学生,教导主任通常都是和颜悦色的,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有什么事在秘而不宣。
陈州搁下笔,从后门走出来,李思凡却没动,她的同桌用笔碰了碰她才把她叫醒,对她说:“教导主任叫你。”
陈州走出来,看到站在走廊上的眼神里有一瞬惊讶,但一抬头,看到教导主任和方阿姨,好像立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对我使了使眼色,让我下去等他。
教导主任现在显然也没有心思管我,等到李思凡出来,带着他们就往办公室走。
班里被击起了不小的水花,我听到有人在小声议论。
“怎么回事,怎么把他俩一块叫出去了,又有什么露脸的事?”
“你没看他那样子呀,脸臭的跟什么似的。你说,会不会是他们俩在拍拖被发现了?”
“有可能,他们平常走的就很近。”
很难说清我是出于什么原因,担心,可到底是担心什么,我不想去想,剥开我的龌龊。总之我到底偷偷跟了过去,停在办公室门前。
老师都已经放假回家了,门没有关,他们的话轻易传进我的耳朵。
“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监控上照的清清楚楚,陈州,你不要仗着你学习好就为所欲为!”
“还有你李思凡,你进校的时候是全校第三,用得着作弊吗?你们两个解释一下!”
在我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坐在一边的方阿姨,她从不当众发怒为难,但此时的脸色真不好看,几乎可以说得上可怕了。
那双藏在眼睛下面,和李思凡十分相似的眼睛,正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那目光好似一柄锋利的刀,正一寸一寸划开她的皮肉,拆解她的骨头。
“嗯,我们作弊了。”陈州说,他的声音很淡,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情绪。让教导主任的愤怒都显得像打在棉花上的拳头一样无力。
我只能看见李思凡的背影,她穿白色的长款羽绒服,怎么都不会弄脏。
那件白色羽绒服抖了抖,之后是她的声音,重复着陈州的话:“嗯,我们作弊了,是我让他帮我的。”
我很惊诧,我没见过这样的李思凡,印象里的她从来都是善解人意,知性温柔,像一朵洁白的栀子花。可这现在这朵栀子花,仿佛已经有了枯败的迹象。
“你自己明明学习很好,为什么还要作弊?”
“不好,我学习不好。”李思凡说,“我做不了题,看不了字,看久了就会头晕恶心,写不了试卷。”
她说的轻飘飘,满不在乎,像极了用作敷衍的借口。方阿姨显然也是这样以为的,我看见她握着真皮包的手指都开始颤抖。
很久,她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从座位上猛地站起身,对教导主任说:“王老师,真是不好意思,给您惹麻烦了,孩子我先带回家教育,我会让她爸爸亲自上门拜访的。”
李思凡的爸爸是谁都不言而喻,教导主任也不好再说什么,让她们先离开。
出门的时候,李思凡看到了我,她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停顿了一下,然后笑了笑:“阿羌,我先走了呀。”
我说好,很快就看见陈州从里面出来,他看到我,也笑了一下:“谢羌,我得向你请教怎么写检讨了。”
他虽然话说成这样,却没有半点颓丧,不咸不淡的一句话,丝毫没有将主任怒不可遏的批评放在眼里。
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李思凡要作弊,其实在她说那些话的时候,我也以为只是托词和借口,还是很拙劣的借口。
直到后来,该经历的都已经历,该发生的都已发生,再回想起过去这件事,我才明白,她并没有说谎,那时的她真的已经到了这地步,试卷上的字好像变成了虫,爬进她的脑海里,无穷无尽地啃食起来。
我问陈州,为什么李思凡还要作弊。
陈州说不知道。
下课铃在这时响起,雀跃的声音从学校每一个角落传来,他上去收拾了书包,然后和我一起回家。
到自行车棚的时候,我碰到了徐川,他还没走,蹲在车下面捣鼓着什么。
我问他:“你还没回家啊?”
他的脸上被车油给蹭的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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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一块白的,挺滑稽,看见是我,然后说:“哎,车链子掉了,我正修呢。哟,你们俩这么快就郎情妾意了?”
我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陈州却说:“谢羌,咱俩骑一辆吧,我载你。”
我大方的把自己的白色捷安特借给了徐川,让他不至于在这么冷的天走着回家。
陈州的后座不知道什么时候加上了垫子,用焊枪焊上去的,比以前舒服不少,他挡在我身前,我仿佛都感觉不到冷了。
我觉得这是我过得最温暖的一个冬天。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今年的冬比往年都要冷,冰寒彻骨。以至于那一点劈啪作响的火星,都让我无比感恩。
我望着陈州的后背,顺着去看前面被霜寒降色调的长路,分明是冷寂的凛冬,我却觉得我们的未来还有无限光明。
可惜生活最擅长的总是摧毁,年轻的我并不懂这个道理。
过年之前我妈打来过一个电话,我接了。我鲜少接她的电话,小灵通响起来的时候,我总是在它旁边看着光莹莹的屏幕,然后等到它自动挂断。
我妈再也不对我疾言厉色了,也很少过问我的学习,我知道,她是觉得对不起我。可她明明知道真正补偿我的方式只有一种,她却不愿意做。
我妈问我:“小羌,过年他不在,你要不回来陪妈妈过个年。”
我沉默很久,想她明白我的深意,我也想恶毒地对她说,妈,我再也不回去那个地方,我们也没必要再见面。
可她的语气里的小心翼翼实在太明显了,我觉得身为一个母亲做到这份上真说得上可怜,也开始舍不得雪上加霜。
“不回了,我买了挺多速冻,自己也会做饭了。”我说,挂断电话之前最后又对她说了一句:“妈,新年快乐。”
我觉得我有点像个大人了,看电视里的美食节目,也可以学着上面炒菜做饭。陈州是我的第一位品尝者,他只会说好,这个也好那个也好。
第一次我还相信,兴冲冲地夹了一筷子放进自己嘴里,齁得我眼泪都要出来了。
后来陈州在我家做饭,就连这件事他也有特别的天赋,让我难以企及。
那一年的春晚节目我已经忘记有什么了,只记得很好看,把我都得哈哈大笑,往后的很多年,都再也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陈州坐在我身边,他不用再饿肚子,问我:“谢羌,你以前告诉我你谈恋爱,是骗我的吧。”
我说:“是呀,那一段时间我真讨厌你。”
陈州没有问我为什么,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前方闪烁的屏幕,鲜红喜庆的幕布把整个新中国都装点成万家灯火,在我的耳旁,他说:“谢羌,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明白了。我的生活里没有什么更重要,谢羌,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他好像一瞬间长大了,否则,一个人的十六岁,是如何说出这样厚重的话。
我看向他,目光慢慢挪过去,又穿过他,看向窗外洁白的雪。
“陈州,瑞雪兆丰年。”
39. 第 39 章
陈州的寒假找了一份兼职,出卖头脑和知识,给有钱人家的孩子做家庭教师。那家出价很高,至少在我们这个年纪算是很高的。
我知道钱永远是我们没办法忽视的一个痛点,我问他做家教累不累,陈州说,比教你容易。
他永远都是这样,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仿佛就能模糊掉自己真正的感受。可他说得也并不完全错,毕竟在我多年的学习生涯中,陈州实打实帮助了我很多,能考上榆中,考上我以后的大学,都少不了他的的帮助。
说是改变我的命运,好像也不为过。
过年的时候徐川他们又打电话过来拜年,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混不吝,告诉我说:“你不知道吧,款儿哥终于实现他的毕生之梦了。”
“什么毕生之梦?”
“还能有什么,终于把人家杨豆给骗到手了呗。”
我十分惊讶,忽觉我离开这个小团体很久,连这些大事轶闻都不晓得。
但其实不然,我们在学校时还是经常相聚的,款儿哥和杨豆眼神里的那些暗流涌动我不该看不出来,只是那时我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无边的痛苦将幸福吞噬地丝毫不剩。
“那你替我说一声恭喜。”我笑一声,“真想象不出来他俩在一块他俩在一块儿是什么画风。”
“您现在不也是名花有主了,欸,说好的好兄弟呢,怎么就剩我一个了。不成,我要发奋图强,把你们这些撒狗粮的人都甩在身后。”
我觉得他说得真是可笑,长长地哦了一声,没有解释我和陈州并没有在谈恋爱,我想解释一个很浅显的道理,我们才十六岁,还是学生,还不能谈恋爱。
可这个道理大多数人都不明白,他们总是说,喜欢就在一起啊,管那么多干什么,青春就是要不留遗憾。
那时我听班里的女生聊八卦,默默在纸上写下陈州的名字。
当时我是怎么想的呢。我想,我和陈州其实一直都在一起,是这条名为青春的分界线分开了我们。
最后,电话里好像徐川他妈在叫他,他就匆匆忙忙挂断了电话:“新年快乐啊新年快乐,再见了。”
“再见。”我说。
陈州的兼职做的很顺利,据他说那家的女主人一见到她的成绩单眼睛都亮了,他家原定的要求是家教要会英文,为了陈州,连这个要求都放宽了。
我们学校这儿小地方根本没有口语课,可他还是跟着收音机里的外文频道练习。
陈州说:“多学一点又不吃亏。”
我嘁一声,心里默默地想,陈州肯定是知道,以后打工的日子还长着呢。
这个寒假没有给我们多长的时间,年前五天,年后七天,陈州每天做四个小时的家教,每个小时的课时费是五十块,一天就是两百块,一个寒假就是两千四百块。
他把所有的钱都交给我保管,于是我也很郑重地把钱放到我爸的遗像后面。其实也挺滑稽的,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可以掌管财政大权,然后再精打细算地过日子。
我一直觉得心虚,好像现在的生活是偷来的,等沈文龙回来的那一天,现在我所拥有的一切,就会全部幻灭。
寒假里平西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关于李思凡。
我不晓得,但陈州知道,这是一早就埋下的祸根。
那天离开办公室时方阿姨的脸色很不好看,可是李思凡却比平常放松多了,至少不是那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纯白之花的样子,已经开始流俗了。
我见过她两次,一次她走在平西后面的小道上,穿着最平凡的深灰色卫衣和牛仔裤,形容憔悴,走了没两步就坐在木椅上晒太阳。
我在她身后看了很久,回想起那次她在办公室对教导主任和她妈说话的样子,怎么都和我以前认识的李思凡联系不到一起。
就像,在赵倩朝我哭诉时,我没办法把她和一个欺负同学的坏女孩联系在一起一样。
“李思凡?”我站在后面叫她。
她回过头,宽大的帽檐几乎遮住了她一半脸庞,露出的那一半莹润而苍白,让我把她眼下的青黑尽收眼底。我记得,方阿姨是绝对不允许她熬夜的。
可见到是我,她还是扯着嘴角笑了笑:“阿羌啊,你怎么来了?”
“来转转,你今天怎么出来了,没有试卷要写吗?”
“有啊,都在那儿了。”李思凡说着,伸手指了指脚边的河。我走过去,看见河水里飘着几本书,还有很多试卷。
平西地处南方,到了冬天河水也从来不上冻,水慢慢地在流,那些书就慢慢悠悠地在水里晃。
我惊讶地看着她,第一次发现我似乎从来不了解我的这位邻居伙伴。
如果我妈看到这样的李思凡,估计就没有用来鞭策我的榜样了。
“你妈呢?”
“去在家看医生。”
“她怎么了?”
“被我气的。”李思凡笑了一声,那模样十分轻佻,和我曾经认识的李思凡大相径庭,“我要是有这本事,还上什么学啊,直接去干杀手了,照这职位的稀缺程度,养家糊口不成问题。”
我觉得她很像一个人。安娜。
“李思凡,你怎么了?”我把目光重新挪向她苍白的脸,阳光照在上面,仿佛艺术家笔下残缺的美。我的眼前好像出现一朵洁白的栀子花,她慢慢变得枯黄,慢慢在我眼前凋落。
“我…我挺好的,我没事。”李思凡把脸转过去,我看着她的背影,心脏开始往下坠,涌现出难以名状的难受。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朵栀子花离彻底凋零好像也已经不远了。
“阿羌,你怎么忽然回平西了?”她忽然开口问我。
我想了想,对她说:“我想我爸了,就回来了。”
“你知道吗?你爸出殡那天,我很想去看看你,可是不行,我的物理试卷还没有做完,我的数学还没考到一百四十五分以上,所以我没法出去。”
我想对她说没事的,我从没怪过她,可转念一想,她的重点似乎不在这里,而是在最后一句——我出不去。
我还想跟李思凡说些什么,可惜我真的是块顽石,洞悉不了使她枯萎的根源,也不知道该怎么浇灌。李思凡似乎在笑,伸手遮住脸上的阳光,站起身,越走越远了。
第二次见到李思凡,她做了一件让我们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事,说是疯狂也不为过。
那天临近新年,陈州的家教暂停了几天,我们一起去□□联和福字打算贴在门上,回来的时候正好在平西那棵大榕树那里看到了她,不止是她,还有一个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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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不到四五岁,嘴里咬着一颗糖,跟着她姐姐姐姐的喊。
我坐在陈州的后座问她:“李思凡,这是谁啊?”
她笑盈盈地回答我:“这是我弟弟呀,小曦,快叫哥哥姐姐。”
“哥哥姐姐好。”小男孩很听话,把嘴里的糖拿出来礼貌地朝我们问好。
我还想说什么,陈州的脚就已经踩上了脚蹬,直接和他们说再见了:“那我们先走了,等会儿有的忙。”
我问陈州:“你认识那小孩儿啊,李思凡什么时候多出来个弟弟?”
“不认识。”陈州说,“你也别管,不是什么好事儿。”
我回头看着李思凡和那个小男孩,并不晓得他说的不是好事究竟是什么意思。
当时我也没有细想,回了家就忙着和陈州一起贴春联。他站在梯子上图胶水,我在下面给他递东西,顺便看看他贴的正不正。
“上边往左一点,下边往右一点。”我撤退一步纵观全局,伸手指挥着他,他照我的意思把春联正好,下来一看,还挺有年味儿。
“晚上咱俩一块钱包饺子吧,你会吗?”
“会,以前包过。”陈州把袖子挽起来,然后说:“不过得我调馅,你离厨房远点,别再自由发挥了。”
“我觉得我做的还挺好吃的呀。”
“你见过谁家吃苹果馅的饺子?”
“我们家吃不就得了,别人想吃我还不做呢。”
我们站在门前有一句没一句地东拉西扯,就是这时候,街上传来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怦然倒在了地上。
我跑出去看,陈州想要拉住我已经晚了,只能和我一起出去。
骚动的源头来自平西最和谐最富裕的家庭,李思凡家。
因为我们两家离得近,我过去的时候只有零星几个邻居,面对禁闭的大门,一你句我一句的言语揣测着。
“怎么回事啊,里面好像吵起来了?”
“哎哟,整个平西就数她家小凡最听话了,我要是有这么个闺女都要烧了高香,哪里舍得吵啊。”
“哎呀,这你就不晓得了哇,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要叛逆的。”
……
没等我们揣测出什么结果,轰然一声,门从里面打开了。外面所有人的嘴都不约而同地闭上,注视着里面那一幕。
李思凡头发有些散乱,手里牵着那个小男孩,此时他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爸,妈,我带我弟弟来拜年了,你们怎么不高兴呢?”她回头轻轻说。
而后又蹲在那个哭泣不知道小男孩面前告诉他:“姐姐今天教你一个新词语,私生子,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你就是私生子,你妈妈是见不得光,自己下贱,把你偷偷生下来的,懂了吗?”
没有人说话,世界安静地落针可闻。
只有那个小男孩哭得惊天动地,嘴里嚎叫着:“你走,我妈妈才不是这样,不许你说她坏话,爸爸,爸爸……”
我把李思凡眸中的快慰看得清清楚楚,从来不会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把这个金玉其外家庭的遮羞布,毫不留情的扯下来。让那些肮脏事全都暴露在人前。
我转眼看向那个小男孩,我想,这是她爸的罪证,是她妈的肉中刺,也是李思凡这些年厄运的最具象化。
40. 第 40 章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陈州不让我多管闲事了,区长李光明有私生子这件事,把一潭死水的平西炸得水花四溅。
我看见终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尾的区长大人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冷冷地看着李思凡,心中在惊愕之余也不禁感叹,当官的就是当官的,喜怒都不形于色。
很快,他几乎完美地处理了这件事,也处理了李思凡。
警车呜呜地开进平西,开到这栋房子前,里面下来两个穿着警服的警察,看了一眼那孩子,脸上露出一抹很做作的欣喜:“就是这孩子,爸妈就在警局哭呢,也就买个东西的时间,一转脸就没了,李区长,幸好您报警了,可帮了我们大忙。”
说着,两个警察就不由分说地抱起小男孩进了警车,我站在人群末尾看着这一切,心想,李光明真是手段了得,连李思凡都不是他的对手。
和警车前后脚来的,还有医院的车。
那两天,平西的人都在传李思凡学习学得得病了,脑子不清楚,疯了。
我觉得真正疯的人是方阿姨和李光明。
他们可恶又虚伪。
我问陈州:“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别跟我说你真觉得李思凡生病了,那孩子明显就是李光明的。”
“她是生病了。”陈州刷碗的手停了下来,转头看着我,擦干净手,指尖在我手腕上划了划:“她在自残。”
“李思凡的病很严重,她看不了字,盯着试卷看久了,那些字就好像活过来,在她眼前跳舞,爬出来。这个病就是这样,让人没法活。”
陈州永远是这样,像是一块木头,说什么话都淡的跟水似的。
“所以我帮她作弊,她在家每天做的题,就在书店再买一份,记下答案。”
我瞪大了瞳孔,盯着他的眼睛,想要看出一点开玩笑的痕迹,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陈州说:“谢羌,没办法,李思凡没有办法,我们也没有办法。”
我把水槽里的水放干,手指被冷水冰得通红,擦干净之后赶忙缩进口袋里,闷声骂了一句:“真恶心,他们这真该死。”
“嗯。”
“李思凡和赵倩的事你知道吗?”
“知道。”陈州很平静地说。
我继续看着他那双被长长的睫毛覆盖的双眼,我不晓得他究竟是天真还是世故,或者两者都有,总之,那双眼里既可以容纳万物,又能片叶不沾身。
“你没有什么反应。”我说。
陈州看着我,伸手替我把跑到前面的头发给别到耳后,对我说:“难道要我去当赵倩的救世主?”
他的嘴角带着一点戏谑地笑,把这件事轻轻松松揭过去,我忽然意识到,陈州和李思凡或许才是真正的一类人。
他们同样聪明,同样豁的出去,同样狠毒。
我想,如果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是李思凡和陈州正在经历的,他们会怎么做?应该会直接上前真的拿刀捅死沈文龙吧。
可我总是在瞻前顾后,我不想失去我的未来,也不想伤害我妈。
/
榆中开学是在二月,那时寒气还没有完全消散,人人都把自己裹成一个厚粽子。不过好在澄州地处南方,到了三月初的时候,基本算是开春了。
我们刚脱下厚重的棉衣就迎来月考,估计是他们寒假在家都放纵不少,即使我的成绩没有上次好,那次还依旧是班里的第一。
中午和陈州一起出去吃饭,他问起我的成绩,我把每一科如实汇报给他,然后他点点头,像是满意的样子,对我说:“继续保持。”
我嗯了一声,把一个东西塞在他手里,对他说:“生日快乐。”
我送了他一个MP3,功能很多,可以看小说,可以听音乐,还可以背单词。我看我们班很多同学都在用这个,于是就给他买了。
陈州看了看,把它收在口袋里,问我:“里面有什么歌吗?”
“有几首张国荣的,还有费翔和黎明。”
我们的高中时代还并不流行“追星”一说,那时我认识的明星也都是刘德华,黎明等天王之流,再者就是张国荣和在春晚上跳舞的费翔了。
我和陈州每年都会互送礼物,除了上一年,我们正因为某些事吵的不可开交,谁也不肯低头。
他是三月份生,我是四月份,就差了不到一个月,都是春回大地的好时候。
我记得小时候我妈跟我说过,陈州妈妈找人算了命,说我和陈州的八字都很好,这一辈子肯定是好命,顺顺遂遂,无灾无难。
我不禁觉得那算命老头肯定是骗钱的,我和陈州都倒霉成什么样了,哪里来的顺遂平安。
但要是说没有天灾,没有人祸倒也是真的,只是我们还远说不上幸福。
后来四月份,陈州回赠了我生日礼物。
是一个银镯子,上面刻着长命百岁。
晚自习结束之后,我们站在人去楼空的走廊上拆开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陈州为我调节好宽度,到正适合我的手腕。
“好看吗?”我问他。
“好看。”陈州说。
我把银手镯在手腕上晃了晃,问他:“多少钱?”
“不贵。”
我知道他没有很多钱了,哪怕是家教挣得那些钱也没有很多,还要再花一点买这个东西。
于是我对陈州说:“那我们都要长命百岁。”
他点点头说好,我不晓得,这算不算是一个承诺。
我和陈州一起骑自行车会平西的时候,发现我们家的灯明晃晃地亮着,门也大敞开来我有点害怕,想着会不会是进小偷了,可很快,我就看到从里面出来的一抹靓丽身影。
我的脸色有些白,把陈州推去他家的方向,自己走回家,关好门,问她:“你来干什么?”
我妈脸上好像是很受伤的神情,我闻见她身上有淡淡的烟味,和香水味混在一起,让我忍不住泛起恶心。
她回头看了一眼,对我说:“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我说。
她环视了一圈这里的陈设,和离开时没有什么变化,我的大部分时间都交给了学校,也没有别的功夫来增色。
我妈走进堂屋里对我说:“你来了这里以后都不给我打电话,我还怕你出什么事。”
“这里都是街里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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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的,会出什么事。”我站在门边,如果有镜子的话,就一定可以看见自己防备十足的神态。
对于我妈,我或许永远没办法理清我们之间的恩怨,爱恨。
她是生我的人,我们骨血相连,可她间接导致了我爸的死,她让我的人生也如坠深渊。我想让她和我一起走,我想,她晓得了我的经历,和我一起离开,我再也不怨她了,我们两个相依为命。
可是她没有。
她坐在沙发上,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茶几上,对我说:“算着你钱快用完了,巴巴地给你送过来,连个好脸色也讨不到,我看我生你下来,也就是来讨债的。”
我从她的话语里品出来几分委屈,可是又不愿意拉下来脸,还要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她作为母亲的绝对优势地位。
我懒得再和她对垒,点了点头,说谢谢。
然后就久久没有听到回答,等到我抬起头,骤然对上一双满含心疼的双眼,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分不清究竟是她高超的化妆技术,还是为我而流的泪。
总之,好看的眼睛功效是一样的,就像李思凡,我看一眼,就会变得心软。
“太晚了,妈,你走吧。”我说,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路上小心。”
我妈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我,看着我说:“看看,这小脸都瘦成什么样了,我不在的时候,别亏待自己。那些事…就让它过去吧。”
最后一句话像是一道电流,过边我全身,最后直冲向大脑。
在她眼里,连这些也是可以被轻轻掀过去的。
我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在你眼里,什么都会过去的是吗?你想我怎么过去,你告诉我。妈,我真的不明白你,你就……就那么喜欢钱吗?”
我以为这些话会让我招致再一个巴掌,可并没有。
她只是盯着我看了几秒,最后妥协了叹了口气:“谢羌,我承认,我是过不了苦日子。从小到大,你姥姥姥爷没让我吃过苦,我不到一年的工,嫁给你爸,你爸也没让我吃过苦。现在你爸走了,你让我怎么养你……”
“是,现在这套房子你是住的好好的,可那是厂里的,是公家的,我们只能住,不能卖,到了年限,还得收拾出来麻溜滚蛋。你指望着我再去给别人端盘子端碗吗,不要说你,连我自己都养不起。”
“沈文龙……我知道他是个混蛋,可他在钱上不会亏待我们娘俩,能给你最好的资源,能随随便便给你请家庭教师,就连以后你上大学,找工作,也能帮你。谢羌,我给不了你这些,你爸也给不了你这些。你不要以为这世界都想你想的那样干净,见不到光的事儿多了,是我们把你保护的太好。”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直觉告诉我这是不对的,只是我太笨,想不出辩驳的话语。
我想问她,可我为了这些所谓的现实,就要经历这些吗,谁都没问过我的意见,谁也没给过我选择。
但我好像又有了答案,谢羌,因为你命不好。
我后退一步,这样我在她面前就不会显得那么渺小了,然后才对她说:“妈,你知道他是怎么对我的,你知道我有多恨他吗?我想杀了他。我一定会这么做的。”
41. 第 41 章
这话不晓得是说给我妈听的还是说给我自己听的,好拿这个借口来为我的懦弱做遮掩。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这一天到底何时来临,始终没有一个期限。
沈文龙像是横亘在我和我妈之间一个无解的命题,谁都没法把对方拉到从属于自己的阵营里,于是就这样僵持着,谁都不肯后退一步。
等我妈离开后,我去桌上数了数信封里的钱,很多,我几乎从没有见过这么多,我想我妈一定把陈州的那一份也算在了里面。
第二天我就把钱分出来一半给了他,陈州骑自行车等红灯时问我:“昨天你妈来了?”
我怔了一下,忘记陈州就在隔壁,也可以听见,随后点点头:“来给我们送钱的。”
陈州盯着我看了半天,最后问我:“谢羌,你为什么回来住?”
我说:“想回来就回来了。”
陈州又问:“那个男人对你不好吗?”
我想起沈文龙,只觉得一阵反胃,连自己都没发觉的指尖颤抖被他看到了,他想过来握住我的手,我却在感受到那触感的时候下意识猛抽了出去。
“陈州,去上学吧。”我说,“我只是想和你们在一起。”
我把自行车骑得飞快,红灯,绿灯,绿灯。
一直到学校,冷风刮在我的脸上,带着三月潮湿的水汽,质感仿佛温热的泪。
我们到了高二下学期,已经把整个高中的知识都学完了,每一科都开始加紧复习,然后就是无休止的考试和错题。
就连一贯吊儿郎当上课睡大觉的徐川也开始要紧学了,晚自习还经常来找我问题,顺带吐槽款儿哥和杨豆。
“你没见着那俩你侬我侬的样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天天牵着手在操场遛弯呢。”
“在这里做一条辅助线,把它分割一下。”
“昨天咱俩以前同学撞见他们俩,跟杨豆说,呵,又遛狗呢。就这款儿哥都不生气,恋爱里的男人没智商啊。”
“然后就能得出来这个条件,三个条件放一起,就能证明出来了。”
“哎,你还真有两下子。”
我揉了揉眼睛,翻出数学书给他找例题:“你把书上这些例题吃透就好了,基础分都能拿到,对了,你这次考试多少分啊?”
“四百出头。”徐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然后又很滑稽地敬了个礼,“保证完成任务。”
他拿着试卷和书本下楼以后,我转过身想回教室,才陡然看见站在走廊上的陈州,他对着墙上的成绩单,手里的拿着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一个一个在记我的成绩。
“你大学想学什么?”陈州问我。
我想了想:“想学法律。”
“为什么?”
“正义使者啊。”我咧嘴一笑,想起什么,又问他:“李思凡还是没回来吗,这都开学多长时间了。”
“李光明真是个混蛋。”陈州说。
我又补充了了一句:“她妈也是。”
我想起最后见李思凡的样子,她站在人群聚焦的中心,眼睛直直看向李光明和方穗阿姨,那种大仇得报的快感,让我无比神往。
李思凡是我们之中最勇敢,最豁得出去的人。
我真羡慕她。
陈州也很勇敢,那次之后,陈国涛再也不敢随便对他动手动脚,他清楚,自己这个儿子十七岁了,长大成人了,而他正在逐渐老去。
只有我,只有我仍然深陷漩涡。
没等我挣脱,这个漩涡就很快找上了我。
那天我和陈州约定好在常去的餐馆一起吃饭,因为他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可以早放学几分钟,就让他先去那里占个好位置。
下课之后,老师难得没有拖堂,我第一个从班里跑出去,朝着校外过去。
出校门的时候甚至都还只有零星几个人,我跑累了,就放慢了脚步。
“小羌。”
这道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的,张牙舞爪着,要把我也拉到地狱里去。
我僵硬的回过头,看见衣冠楚楚的沈文龙站在那辆黑色的车前,出差这些天他瘦了不少,长了些胡茬,更加渗人了。
“你妈说给你转学了我还不信,看看,这不是让我等到了。小羌啊,跟沈叔叔回家吧。”
我的脑海里仿佛响起一个声音,让我赶紧跑,我也确实这样做了,挪动双脚,想要逃跑离开。
转身撞上一个胸膛,仍然带着少年的单薄。
那是陈州。
陈州没有看我,他一直在看沈文龙,对着他带着的那种挑衅的笑,走上前,一拳打了过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走路的同学都停了下来,驻足看着这一场好戏。
我知道我应该去阻止,可是看着那些拳头落在沈文龙的身上,我的心里就涌现出一种报复的快感。我甚至期盼陈州不要停下来。
可我也早就知道沈文龙从来不会任人宰割,他的肩膀比陈州宽阔很多,拳头比他更大,打在他身上,拳拳到肉,闷疼出一层薄薄的汗。
不只是他,还有他的那个狗腿也从车上下来,一下把陈州踹到在地,脚踩向他的背脊。
我的眼泪一下子又把我淹没了,冲过去跪倒在陈州身边,想要把它抬起来一分一毫,可就像顽石一样,怎么都挪动不了。
沈文龙站在我面前,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看我的狼狈,看我的无力。
“小羌,叫我什么?”
我垂下头,眼泪砸到地上,砸到陈州的身上,对他说:“沈叔叔,你放开他。”
“叫我什么?”沈文龙重复着这个问题,我知道是我的答案让他不够满意。
我抬起头,看他那张恶鬼一样的脸,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爸,你放开他,我错了,你放开陈州。”
上面的力道终于松开,沈文龙笑了笑:“今晚回家吃饭。”
或许他也不想搞这么大动静,众目睽睽之下,从容地上了那辆昂贵的汽车,然后绝尘而去。
我把陈州从地上扶起来,惊觉他竟然满脸泪痕。这是我除了小时候之外,第一次看见陈州哭。
先是,他流着泪捧着我的脸问我,谢羌,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我们都明白这个欺负是什么含义。
我没有说话,脸上的泪一丛一丛滚下来,然后看见原本高大的陈州慢慢弯下了腰,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我蹲在他身边,把他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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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怀里,如同小时候那样哄他。
小时候他是为什么而哭。
因为在地上摔了一跤,石子蹭破皮的疼痛。
因为小朋友们不和他玩,丢在一边的无助。
现在,无助和疼痛一起涌了上来,尖刀刺在我身上,划开他血淋淋的伤口。
我望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第一次萌生了就此死去的念头。
那天,我依旧躲在平西的小房子里,和陈州在一起,大门紧锁,防备着随时可能到来的危险。
我们没有等到沈文龙,反而等到了我妈的电话。
她打在我的小灵通上,问我:“今天你沈叔叔是不是去找你了?”
我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等着她接下来的回答。
我妈说:“谢羌,妈对不起你。”
我隐约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哽咽的声音,心里一点波澜也没有,反而觉得厌烦。我知道她或许是真心觉得对不起我,但我也只能在这哽咽中窥见她的真心。
陈州看着小灵通上的来电信息,什么都没说,也没有问我。他这么聪明,一定想得明白,我妈是知道的,知道我的经历,清楚我的处境。我们所有人都被抛弃了。
我问她:“妈,我能好好的上大学吗?”
她连这个问题都没有回答我,我不知道她是没办法承诺还是说不出话,因为出了电话里涌动的电磁波的声音,我只能听见她抽噎的哭声。
“妈,我不想当你的孩子了。”
我挂断电话,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陈州坐在我身边,脑袋靠在我肩上,沉默像是逐渐收紧的网,将我们越收越紧,知道只剩下彼此。
“我找到李思凡了。”陈州说。
“她在哪里?”
“一家疗养院。”
我的喉咙中又泛起一阵苦涩,李思凡这样优秀的人,她本应该有广阔天地的。
“李思凡真的病了吗?”
“我觉得他们那些人才有病。”
周末,陈州骑自行车载着我去那家医院看李思凡,好在那家医院的戒备并不森严,我和陈州登记了信息就进得去。
李思凡有一个单人病房,走进去的时候,我看见她正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和另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的男生翻着花绳,看见我们并不意外,还咧开嘴笑了笑。
“阿羌,你们来了呀。”李思凡跟我们介绍:“这是明明。明明,他们是我的好朋友。”
那个叫明明的男生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年纪,看见我们一下子跑到窗帘后面躲了起来,然后又偷偷看我们,被李思凡叫了一声才走出来,腼腆地朝我们一笑。
“你,你在这里还好吗?”
“很好很好。”李思凡说,现在已经差不多夏季,她只穿着单衣,宽大的病号服袖子晃动下,我好像看见她手腕上几条泛白的痕迹。那时愈合之后的伤口。“比在家的时候好太多了。阿羌,真的,我在这里有朋友,不用无休止地写试卷,必须把字写成楷体,不用听她说那个女人命怎么就那么好,生了一个儿子还不够,还要再生,我不用看书,书上的那些字不会跑出来吃掉我。”
“阿羌,我在这里很开心。我想有一天,我会情愿死在这里。”
42. 第 42 章
李思凡倒豆子一样把所有的话对我们说出来,曾经我以为她是幸运的,或许她也这样想我,然而命运对我们三个实在一视同仁,将痛苦均匀地散播给我们每个人,谁都没能挣脱。
离开那里时,李思凡把明明教给她折的千纸鹤给了我们一人一个。
那是我很早就会的技能,李思凡折的那两只千纸鹤甚至没有小时候的我手巧,我看着那个有些歪七扭八的折纸,看着上面它们展翅欲飞的神态,幼稚地也想就此飞去。
“你觉得李思凡现在怎么样?”
“比我们俩好。”陈州说,沉默了两秒,然后反握住我的手,对我说:“我们也会好的。谢羌,我们也会好的。”
我不知道陈州对于“好”的定义是什么,但我知道,这个好里面绝对不包括失去他。
我不知道我妈用了什么方法,在对沈文龙担惊受怕几天之后,终于慢慢放下心来。他没有再来找我,我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安稳宁静。
高二下学期,期末考试之前我们还有一次联考,是榆中三中和五中的老师一起出卷,换校监考。
也因为是三校联考,照顾着三中和五中的学生,题目比平常做的要简单很多,我们班的平均分都比平常要高上一大截。我看完自己的成绩就跑到楼上去看陈州的,尽管没有什么悬念,但好歹瞻仰一下他的风采。
我走到楼上,避开乱哄哄在搬书的人群,到成绩单那边去看,第一个名字竟然不是陈州了。连带着很多个,第二第三第四都不是他,他的名字在最下面,今天考试的科目分数都是零。
“陈州没考试吗?”我随便问了一个他们的同学,他耸了耸肩:“请假了,没考。”
我的心里涌现出一些不好的预感,陈州请假怎么会不告诉我,就又拉着那个同学问:“他请假去干嘛了?”
“这我哪知道?”
像是有什么感应似的,我甚至没有去过多思考,趁着现在还在午休,骑着自行车就回了平西。
很巧的是,在平西那棵树下,我遇见了背着书包走出来的陈州。
我扔下车,拦在他面前:“陈州,你怎么没去考试?”
他看见我,脸上闪过一丝惊诧,但又很快消逝,然后对我说:“谢羌啊,我有点事,就请假了。”
“什么事?”我看着他的眼睛逼问,那双眼里没有惊慌,也没有那种羞愧,陈州很坦荡,只是有些无奈。
“不是什么大事,你放心。”陈州说,“回去吧,学校该上课了,你不是还要考北京的大学?”
他的坦荡实在让我找不出瑕疵,那种怀疑和担忧也连带着消散大半,将信将疑地问道:“真的?”
“不然还能是什么,我爸的事,你别问了。”陈州上下看了我一眼,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面包递给我,“这次请假请的急,下次我干什么都先跟你说一声成吗?”
我嘟囔着说了一句好,然后和他在路口分道扬镳。
我以为陈州是不会骗我的,我以为没有什么可以用来隐瞒的了,我们已经见过彼此最卑微最可怜的样子。
我以为我们是最不可分割的命运共同体。
那次联考我的成绩已经保持的很不错,还被叫去了拍大头照,贴在宣传栏的进步之星下面,旁边就是三好学生,本应该贴着陈州和李思凡照片的位置也已经换了别人,不知道怎么,我竟然看出了一些物是人非的滋味。
令人欣慰的是,徐川这些天的努力算是有了成效,尤其是数学方面。
晚自习他来找我时还特意带上了自己的成绩单过来跟我炫耀:“以前我不学习是不学习,小爷我学起来那不是手拿把掐的事吗。”
“是是是,你最厉害。”我看着他的成绩单,很夸张地嚯了一声,“真牛,你爸脸上都要乐开花了吧。”
“那可不,老头儿答应我了,期末考试要是继续保持的话,就给我买双阿迪达斯的新球鞋。”
我眉毛一扬,问他:“那你来跟我说什么呢?”
他看出我的明知故问,又十分娴熟地做小伏低起来:“姐,你是我亲姐,这不都还得靠你吗?”
我没有回答他这句,想到什么,干脆问起他:“款儿哥和豆儿考的怎么样?”
徐川摆摆手:“别提了,俩人净顾着谈恋爱呢,一个比一个歇菜,哪像我这么上进。”
徐川总是这样,话没有说两句就开始往自己脸上贴金。
“这都要高三了,还不好好学呢。”我也有些惊讶,自从回到平西之后,我和他几乎就形影不离了,对于这些伙伴自然开始疏远。
也不只是因为陈州,杨豆和款儿哥在一起,徐川这样五湖四海皆兄弟的性格也早有了新的朋友,还没有高考,仿佛就已经开始各奔东西。我早就明白,我们的轨迹始终没办法和另一个人完全的重合。
徐川说:“我们这几个人可就数你最上进了,我妈还老拿你来训我,说咱俩开学时都是差不多的成绩,结果两年了,你蹭蹭蹭往前跑,我哐哐哐往后退。”
“咱俩能一样吗?”我笑了一声,对他说,“你是我这个半吊子教的,也不看看我是谁教出来的。”
我们站在走廊上插科打诨,不知道什么时候陈州已经站在了我们身后,他没有在看我们,依旧只是看墙上的成绩单,找到我的名字,记下每一科的成绩。
等我回过头的时候,不晓得陈州究竟在那里站了多久。
“考得不错。”陈州对我说。
徐川的目光落在我们俩身上,从他转向我,再从我转向他,然后自以为很识时务地跟我再见。
“就那样吧。”我也不免有些自鸣得意,然后问他,“你怎么现在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陈州看着我说:“我跟你说一下,晚上我有点事,你不用等我了。路上骑自行车小心点,别骑太快了。”
“你去做什么?”
“还是我爸的事,又把自己搞进医院了,我去看看他,你放心,等我回家跟你说一声。”
似乎是怕我担心,这次陈州把他的行程说得格外详细,没有一点差错。
我问他:“你要钱吗?”
他说不用,陈国涛惜命,不会亏待自己的。
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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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再问,以为陈州是不愿意让我看到他的窘迫,于是也就没有步步紧逼。
晚自习放学铃响之后,还有很多同学坐在教室里写作业,我也没有动,死磕着眼下的几道数学题,直到教学楼的灯全部熄灭,我们才不得不打着手电筒收拾东西离开。
下楼时,又碰上了徐川。
看见他我还挺惊讶的,徐川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打球,以前一下晚自习就冲出去还要到操场上打两球的人,怎么熬到现在才走。
他也挺惊讶看见我,又看了看我身后,问道:“陈州呢,没和你一起?”
“他有事,先回去了。”我说,用手电筒在他眼前晃了一下:“行啊你,最近挺这么努力的,要考清华啊?”
“我考北大。”徐川说,伸着脑袋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你自己一个人行吗,不然我当一回护花使者,送你回家?”
“瞧不起谁呢。”
徐川没有理会我的拒绝,一把抢过我的书包跨在他的肩膀上,双手推着我下楼走了。
高二放学是十点半,又多做了二十分钟的题,现在已经将近十一点了,以前和陈州一起回家的时候怎么就没发现,外面的夜这么浓这么黑呢。
徐川跨上他的新车,亦步亦趋地跟在我旁边,夏天的灌了个满怀。
我们骑得并不快,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天。
他问我:“谢羌,你想考哪里的大学啊?”
我没有隐瞒,却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出来,好像认真说出自己的梦想是什么让人脸红的事:“当然事北京啊,要去就去首都,别的地方我都看不上。”
“我是要留在省内的,离家近,我说你也别去那么远了,听没听过一句话,叫什么,父母在,不远游。”
父母在,不远游。
我的父亲已经不在了。我的母亲呢?好像也聊胜于无。
说完这句,徐川立马意识到说错话了,刚想找个话题错开,就听见我回答:“我才不,我就要走。”
我总是幼稚点用这种类似于“喊口号”的方式来激励或提醒自己,口号喊出去,梦想仿佛就实现了。于是在做了千千万万个梦之后,我们终于抵达现实。
“好好好,你走,你去北京。”徐川笑起来:“到时候我要见你得先打报告,报告首长,小弟申请见面。”
我们的车骑了没有多长时间就到了平西,我不想让他知道我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的事,于是催促着他赶紧走。
而徐川显然没读懂我的隐喻,不满地批评我:“喂喂喂,谢羌同志,你有没有一点觉悟啊,我大老远送你回家连口水都不让我进去喝?”
我还没有想好应对的话术。
就在这时,家里的门被从里面打开,陈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羌,怎么才回来?我还以为你路上出什么事了,差点报警。”
徐川看看我再看看他,又是那种了然的神态,然后摆摆手:“那什么,我先回去了,我妈叫我回家吃饭呢。”
我站在门前看向陈州,月光和路灯的灯光一起撒在他脸上,把他的疲惫映照地无所遁形。
43. 第 43 章
陈州过来拉住我的手腕把我带进去,里面亮着灯,那时我有种错觉,他好像是早出晚归忙于生计的丈夫,因为他脸上的疲态是那么明显。
我解释说:“在写数学作业,就回来晚了。”
“你可以拿家里来写的。”陈州说,“不会的我可以教你。”
“没事,已经写完了。”
“谢羌,现在太晚了,我是让你以后早点回家。”
我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隐藏的信息,收拾书包的手停顿了一下,问道:“陈州,你以后不和我一起回家了吗?”
陈州没有说话,我晓得他是默认了,那时我赌气似的哦了一声,什么都没有问。
题目在学校里已经解决,作业只剩下一套英语报纸,两个阅读,一个完形填空,我很快就做完,对着答案看了一下,竟然错了很多。
我烦躁地对着词典查单词,在原文中找句子,发现都是一些很幼稚的错误,至少不应该存在于我身上。
陈州如果看见的话,一定会训我。
我看着他们家的方向,想着刚才见到陈州的样子。他的皮肤很白,以至于有一点风吹草动都难以隐藏,十七岁,快要十八岁的陈州,皮肤苍白,眼神忧郁,沉默,好像还有沧桑。
我不知道陈国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让他这么劳累。
我咬着笔,坐在学习桌前,眼前是一个一个堆积成山的英语单词,单词书上贴着天安门的贴纸,五星红旗在门前飘摇着,仿佛在向我招手。
我完全不担心陈州的成绩会有所下降,小的时候我还这样期盼过,想着他长大了成绩不好,我妈就再也不会拿他跟我比较,可以放我一马。
然而这么多年,陈州都没有实现我的这个愿望。直到我长大,陈州还是学习很好,名列前茅,但我妈也不会再拿我和他比较了。
我和我妈之间的矛盾,早已经改朝换代。
高二的最后一次考试,我顶着头顶呜呜的风扇写完最后一道题,搁下笔,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
窗户外面的蝉叫得十分厉害,仿佛要把嗓子扯烂,新长出来的梧桐叶也在摇曳生姿,我看着头顶的蓝天,平白想到了我爸过世的那个下午。
也是这样的艳阳天,已经将近一年了。
我们马不停蹄地向前奔忙,只有他一直停留在原地。
泪水似乎在那个下午流尽了,现在再想起我爸来,尖锐的痛苦已经被时间磨平,变成了积沉在胸腔里的闷痛。
我回忆一次,就好似重锤敲击一下,声音长而慢,余声震震,回荡许久才舍得消散。
考完试的下午我们就出了成绩,陈州依照以前那样,下楼先过来看我的分数。
那时同学们沉浸在即将放假的喜悦中,走廊里乱哄哄的,我站在陈州身边,看着那观感尚可的数字,笑嘻嘻地问他:“怎么样陈老师,你还满意吗?”
陈州说:“继续保持。”
我切了一声,对他这不痛不痒的评价很不满意,但没办法,陈州就是这样的人,十几年来都是如此。
从来不会说好听的话哄人开心。
“你考得怎么样?”我反唇问他,尽管知道答案不会有什么更改。
陈州说:“就那样。”
这句话放在别人身上或许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但在他身上却丝毫没有违和,他一站在那里你就知道,他就是这么个人。
或许老师也急着回家,各科试卷加起来也只讲了半天不到。原本工程量最大的数学只用了二十几分钟的时间,其余各科更是一笔带过,语文只标注个别文言文字词的意思,英语只讲单词和作文,以至于放学的时候连天都还没黑。
安娜坐在我身边,埋头在课桌底下涂着亮粉色的指甲油,味道熏得我险些睁不开眼。
数学老师讲完试卷,她也终于完工,把手指递到我面前对我说:“怎么样,好看吗。”
“不好看。”我说,又补充了一句:“丑。”
她皱起眉,甩甩手:“小屁孩一点审美都不懂。”
说着,她又把胳膊伸过来,把短袖袖子卷到肩膀上面,原本被遮住的地方有一大片的青色文身。
我吓了一跳,在我的印象里,只有那种街头混混或者古惑仔,□□之类的人身上才会有文身。尽管安娜如此地离经叛道,可她的第一身份终究还是个未成年的学生。
“你不怕你爸妈知道呀?”我用手摩挲着上面的图案,还是不可置信:“纹上以后可就都洗不掉了,这是一辈子的事。”
“你把一辈子看得太重,太值钱了。”安娜总是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略带嘲讽的口吻对我说话,好像她是什么经验老道的人一样,“没听过一句话,明天和意外,不一定哪个先来。”
我觉得不务正业的安娜有时候说出的话也颇具真理,比如刚才那句,我把一辈子看得太重,太值钱了。
我不舍得让它有什么损耗,规行矩步,瞻前顾后,总是害怕让自己后悔。而事实上,我的未来也并非什么易碎的珍宝。
我的未来在很多年以后,而安娜的未来最远只到下周。
下课时安娜拽着我一起上厕所,她不爱拉手,觉得太矫情,反而大大咧咧地揽起我的肩膀。等走到厕所,在洗手台前悠然点上一根烟。
她挑眉看了我一眼,问我:“敢不敢来一根?”
我看着她手上的那支吸烟,脑海中忽然回想起很久以前在平西时,陈州站在路灯下面抽烟的场景。
鬼使神差地,我咽下了那句“我怕你拿烟头烫我。”而后故作从容地从她手中接过了那支烟。
打火机点燃,火星在烟头亮起来,我学着那些抽烟的人的样子,使劲往嗓子里吸。
结果不出所料的,我被呛得连声咳嗽喘不过气,安娜则在一边放肆地嘲笑我的狼狈。
我没有理会她,没有去反驳她奚落的话语。我意识到一件事,和现在的我比起来,陈州当时抽烟的动作实在太过娴熟。
我继续咳嗽,几乎要咳出嗓子里每一口遗留的烟雾,最后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安娜拍了拍我的背,语气里毫不掩饰地嫌弃:“不是吧你,抽个烟而已,给呛成这样?你还真是天生做好学生的命。”
后来的课我几乎没怎么听下去,只想快点见到陈州,那颗深埋在胸腔里的心脏焦躁不安地猛烈跳动着,仿佛在等待他的安抚。
终于,下课铃响起,我收拾完自己的东西,走出教室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陈州。
安娜比我先出来目光毫不避讳地上下扫了他一遍,然后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大学霸,有呼机号吗,留一个呗。”
陈州说:“没有。”
她毫不在乎,直接从书包里拿出了自己的一把塞在他手里:“那把我的给你,等我新买一个,记得回复我。”
说完这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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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跑得不见踪影。
我的心口有点涩涩的,陈州看见我,把那个呼机重新又塞到我手里,跟我说:“你到时候还给她。”
我抬起头看他那张脸,故作调侃地哼了一声:“你还真是走到哪里都要招蜂引蝶。”
他很久没有说话,我当他是生气,转过头看,对上一张笑盈盈的脸,陈州笑起来,也是一口白牙。
我被他弄得莫名心虚:“你笑什么?”
“知道了,你别吃醋。”
我不明白,那双眼睛是有怎样的魔力,能够在洞察数学题和物理题的同时,顺便洞察人心的。
似乎要证明我没那么小心眼,我把安娜给他的呼机重新塞在他怀里:“人家给你的,我才不去送,得罪她,又要拿烟头烫我。”
说起烟,陈州眯了眯眼,看着我说:“谢羌,你抽烟了。”
讨厌的陈述句。
“怎么可能,是她抽烟,味道沾到我身上了。”我眼都不眨地扯谎,然后问他,“陈州,你才抽烟对吧?”
陈州笑了笑:“你不就见过那一次。”
他也真会模棱两可,我继续问:“那我没见过的呢?”
陈州又是笑了笑,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伸手锤了他一拳:“再抽烟小心得病!”
我们一起回了平西,又是一个燥热的夏天,我家的房子朝向好,于是我们的衣服洗了之后就都晾在了一起。
他的衣服实在单一,不是黑色就是白色,白色居多,灰沉沉的色调,好像他这个没什么活力的人一样。
陈州和寒假时一样,又去做了兼职,他有让人信任的外表以及实在亮眼的成绩,而且沉默寡言,从我妈开始我就晓得,他最招中年妇女的喜欢了。
那天我洗完澡,邻居送来一个西瓜,夏天的夜晚星星很多,我和陈州像小时候一样,一人捧着一瓤西瓜,坐在院子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他给我抵来一瓶东西,凉了我一下,是罐装的冰镇啤酒,啤酒沫在争先恐后地向上扎堆,我舔了一圈上面的沫子,尖锐的铁环将我的舌头割出了一小道伤口,鲜血从此冒出,不痛,只是有些腥。
陈州已经喝了小半罐啤酒,转头向我这边,看见了易拉罐上那一点鲜红的痕迹。
他的眼神从那个易拉罐上挪到我的舌头,嘴唇,下一刻,上面就传来柔软的触感。
陈州亲了我,亲了我的嘴唇。
然后他很快离开,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冲动,然后低下头跟我道了歉:“对不起。”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闷闷地哦一声,像是烧水壶里升腾到最上端破开的气泡。
我的脸一定很烫,我清晰地感觉到里面的鲜血翻涌,好像还有吱呀作响的声音,仿佛谁推开门,走进来,又走了出去。
我转头想要偷看他,却不知是巧还是不巧,正对上了他看过来的目光,那道目光里依旧坦荡,只是多了一些羞赧和慌张。
我们对望着,谁都没有收回目光,他好像确认了什么,得到我的默许,轻轻地,握住我的肩膀,黑夜里我闭上眼睛,因为紧张身体在微微颤抖。
我们谁都不是纯属的老手,青涩地摸索着,猛烈跳动的心脏让我没办法分心仔细去感受,以至于很久以后再回想起来这个我和陈州共同完成的初吻时,能想起来的只有灌进口腔里的西瓜和啤酒味。
陈州,我的陈州。
44. 第 44 章
我大约知道了我妈用来说服沈文龙的筹码是什么,又或者,是沈文龙用来倒逼我妈的筹码。
我妈上次带给我们的钱已经快要所剩无几,那个信封逐渐变薄,让我不禁开始因为以后的柴米油盐而精打细算。
我数着为数不多的钞票,又有一叠钱递到我面前,陈州把他兼职的所有钱都递了过来,什么都没说。
我不想让他这么辛苦的。
“我回来给我妈打个电话吧。”
“别给她打电话。”陈州的眉毛皱起来,一点也不掩饰厌恶的深神情,“我现在也能挣钱了。”
我笑了起来,把那些钱全都收起来,放进小盒子里,这是我们全部的生活经费,我不知道这些钱足够我们生活多长时间,可我不想让他这么累。
“以后上大学还要钱呢,那时候比现在还要多。”我说道,“大不了我以后还给她,然后老死不相往来了。”
外面有什么动静传来,我和陈州一起看过去,看见穿着长长的红色裙子的我妈,她看向我,满眼受伤。
我怔愣了一下,回避掉她的眼神,不咸不淡地叫了一声:“妈。”
陈州很有眼色地适时从我们家离开,他也看了我妈一眼,什么都没说。
我看着陈州的背影消失在我们家,才终于把眼神转向我妈那边。
“你是来送钱的吗?”我问。
“你就这么恨我吗?”她说。
我没有说话,说恨,但几乎已经淡了,和我爸去世时的悲伤一样,我已经逐渐像时间妥协。我真正恨的人不是她,是沈文龙。
可她是我妈,我觉得她应该是天生就要爱护自己孩子的,所以那种不甘和委屈的情绪,酝酿久了,慢慢就会变质。
“妈,你一定要问这些问题吗?一定要我承认,我什么都不计较,说什么都不在乎,因为你是我妈,所以无论你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吗。”
我看着那双受伤的眼睛,曾经我很喜欢很喜欢她这双漂亮的眸子,还埋怨她没有遗传给我。现在,眼睛依旧是那双眼睛。“对不起,我没办法做到。”
我妈也在看我,那双瞳孔里流露出的情绪总是那么容易让人动容,心疼和委屈,最后不再跟我掰扯这些。放了很薄的信封在桌子上,对我说:“省着点花,你也体谅体谅我。”
话落,她就逃一样的离开了这里。
她想要逃离什么,我的责备,还是我的伤痕。我不明白,对我我妈,我仿佛知之甚少。
陈州过来了,看见桌子上那一叠薄薄的信封,又看了看我的脸,说:“谢羌,好好学,咱俩以后一块去北京,去天安门看升旗。”
我点点头,未来又亮起一盏明灯。
临近高三,暑假也只有一个月多一点,盛夏的暑气都还没消散时,我们学校就匆匆忙忙地开了学。
回到学校甚至都没怎么听到怨声载道的声音,大家都埋着头在桌上学习写作业,气压都低了一度。
我又一次见到李思凡,是在平西。
那是我们连着上了三个星期之后的第一个假期,陈州不知道去干嘛了,我自己一个人骑自行车回家。
骑到巷口的时候,正看见一辆黑车堵在那里,我整个人瑟缩了下,再仔细看了一眼车牌,发现并不是沈文龙的那辆,才终于放下心来。
我从自行车上下来,推着车向前走,怕刮到那辆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车,走起路来也小心翼翼的。
走近了,后排的窗户忽然降了下来,我看见车里面,李思凡白皙圆润的脸。
“阿羌,你回来了?”
我点点头,看了一眼前面开车的司机,有些欲言又止:“你……”
“我申请了美国的学校,今天就走了。”
我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上次见她还是在疗养院,她身神情松快地对我和陈州说,这里很好,没有写不完的试卷和母亲的诉苦,而现在,她要去美国的学校了。
签证,托福雅思,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做准备的。
现在,李思凡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温和,大方,待人接物彬彬有礼。
“对了,我这里还有些以前的笔记,说不定你能用得到。”李思凡把那些笔记拿出来,隔着窗户递给我,我木讷地接过来,看着她温柔的笑,窗户慢慢升起,车也慢慢走远。
我不知道该是为她高兴还是为她伤心。
等陈州回家以后,我告诉他这件事,他的神色有些疲惫,支撑不起他再做什么或惊讶或悲戚的表情,在高兴和伤心之间,陈州说:“那祝福她吧,她有她的生活。”
我轻轻哦了一声,转头继续做自己的题。我和陈州做同一套试卷,他比我要快很多,两个半小时都不一定做完的数学试卷,他只需要不到一个小时。
除了正式考试,他写试卷从来都不写过程,只写几个要点和最后结果放上去。
老师曾因为这件事批评过他,陈州的认错态度也很好,但就是不改。
从那天晚上的越轨过后,我们就像是有了正式身份一样,他偶尔会对我耍流氓,我从来不知道一向正经的陈州会有这样一面。
“男生都这样。”陈州只是笑,然后对我说:“妹妹,求求我,我就给你讲。”
我嘁了一声:“不给讲算了。”
陈州扣住我的肩膀,把我揽进怀里,然后用左手指尖在试卷上指点江山。
我还不算太笨,他一挑明,我就瞬间开悟,很快做出了那道纠结很久的数列题。
他把胳膊压在我的肩膀上,手掌在我的头发上蹭了蹭,然后倚在我肩膀上,闭上眼睛,很困倦的样子:“谢羌,以后我们结婚好不好?”
我的脸被他的话烧红起来,只是他没有看见。那个问句我一直没有回答,不知道为什么,在陈州给我诉说我们的美好未来时,我总是觉得恐慌,觉得不安。这未来太美好,也太脆弱,像是一阵高声就能吵醒的美梦。
直到所有风波都被荡平的以后,我回过头再来写下这段文字,回忆起那时我们的身影,忽然明白了一种名为预感的东西。
/
“谢羌,你是不是和陈州在拍拖?”徐川对我给他讲得数学题兴致缺缺,反而对这些男女八卦十分上心。
我看着教学楼下争分夺秒在打羽毛球的高一学妹学弟,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是啊。”
“你们kiss过了吗?”他朝着我挑挑眉头,看着我的耳尖红起来就确定了答案,然后十分激动地问我:“怎么样,有没有感觉?”
“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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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感觉……”我嘟囔了一句,“就那样啊。”
“那看起来陈州确实没什么经验。”徐川拍了拍我的肩膀:“很干净,你放心。”
“快看题吧你。”我掐了他一把,把数学试卷推到他面前:“我可知道你们家的电话,小心我告诉你妈你在学校不好好学习,净想着谈恋爱!”
“嘿,你这个人怎么还倒打一耙,我可没谈恋爱,我是好学生。”
“嘁,早想着了吧。”
我们说着话时,身后忽然揽上一只手,而后扑面而来一阵浓郁的香气,不用回头,我就知道是安娜,学校里只有她敢这样明目张胆的花枝招展。
对于这张日后我无比怨恨憎恶的面孔,此时却尚且被她迷惑着,转头问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哪阵风把你吹来学校了?”
“视察一下你们这些高三生的苦/逼生活不行吗?”安娜嘴里还嚼着口香糖,说话的时候嘴里一股薄荷味,和陈州身上的很像。
“你不也是高三生吗?”我斜着眼看她,把她的手从我肩上拿下去。
安娜又重新放上来,又是一阵呛鼻的香气:“我跟你们可不一样,你们在这儿吃苦是为了上个好大学,我没这心思。”
我又抖下去,她不乐意了:“我说,就许你那情哥哥搂你不让别人碰啊?烈女。”
我想起放假之前她塞在陈州怀里的那个呼机,幼稚的我因为她做这种事,心里还抱有占有欲滋生出来的耿耿于怀,于是没有理她,再次把她的手从我肩膀上甩下去。
这次她没有再搭上来,而是瞟了一眼我身后的方向,眉毛挑了挑,略带些喜上眉梢的意味。
“呵,说曹操曹操到啊。”
我回头看过去,正看见陈州朝这里走过来,他把手里的笔记递给我,好像看不见身边的两个人,朝我笑了笑,伸手拨弄了下我被走廊上的风吹乱的头发:“笔记给你,晚上早点回去,别比我还晚到。”
“哦。”我哦了一声,还有人在这儿,实在不好意思说什么打情骂俏的话,“我知道了。”
陈州倒是十分大方地左右看了看,暗示的意思十分明显,徐川随即意会,拿着卷子离开,安娜也没有看人腻歪的癖好,只是临走之前,仍然意味不明地看了陈州一眼。
我心里有些犯嘀咕,不喜欢她这样的眼神。
只是事件的男主角陈州并没有发觉这些,依旧泰然地走到我身边,手指悄悄钻进我的手心,十根手指用力握着,我们的肩膀挨着肩膀,那时我觉得,幸福的笔画就是要这样写才对。
倘若我们真能渡过不幸的话。
陈州比以前更喜欢笑了,这种笑和他这个人一样,淡淡的,轻轻的,微微弯一点嘴角,看我时眼中会带一点聪明人的戏谑。
好像看穿我所有的喜欢,然后因为这些喜欢情不自禁地发笑。
“这么大胆,你不怕老师看见啊?”
“看见就看见呗。”陈州无所谓地说,现在他其实比我更像个坏孩子,“我不过是提前上岗。”
“你还真是……”
“真是什么?”
“不要脸。”
陈州笑了一下,手指攥了攥我的手掌,让我感受着上面传来的力道,然后对我说:“我怎么觉得天经地义。”
45. 第 45 章
陈州并非一向如此稳重的,他也有过冲动的时候,比如那一次,他差点杀了人。
再次见到沈文龙,是某个沉眠的深夜。
我把老师留的作业都写完之后,又把前几天的单词复习一遍才上床睡觉。那时已经将近十二点了,榆中高压的生活让我基本告别了失眠,甚至最近连恨海情天的言情小说都已经戒了,头一沾枕头就睡。
所以当门外的躁动传来时,我也迷迷糊糊地分不清是几点。
黑夜里,那窸窸窣窣的声音怪物的喘息,我从梦里惊醒,立马就绷紧了神经。
是门被推开的声音。
我们家的门上开了一扇窗,可以推开,这样手就能伸到里面把锁打开。
小时候,我还总是隔着这扇小窗和陈州说话,现在它却成了我安全的缺口。
脚步声渐进,我不知道门外是谁,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把房间的门上锁,然后从书桌上拿一把尖刀握在手里做防身的工具,坐在墙角,尽量不让自己那么发抖。
那人开始推门,推了几下没有推动,就开始砸门,一张口,就把我带回到那个无比沉痛的深渊里。
“小羌,开门,沈叔叔来看你了。”
沈文龙的声音醉醺醺的,应该是喝了酒,半夜找到这里来的,可就是这样的他,依然让我浑身颤抖地握不住手里用来防身的“武器”。
我想吐,想要开门把剪刀插进他的喉管里。
这个想法一旦滋生就开始没完没了地在我脑中闪现,我知道我可以,他现在在醉着,脚步虚浮,没有什么行动能力,只要开门,我就可以杀了他,只要开门……
“嘭!”的一声,把我的思绪硬生生扯断。
我被应激地从地上站起来,不小心碰到了灯的开关,房间一下子亮堂起来,我也看见了外面的场景,是陈州,一拳打在了沈文龙脸上,把他打倒在了地上。
陈州还不满足,半跪在地上,拳头一下下砸在他脸上,身上,我站在门前,冷冷看着伏在地上痛苦哀嚎的男人,没有阻拦这一切发生。直到,陈州把目光放在了一边茶几上的水果刀上时。
我刚察觉不对,陈州就已经握紧了刀,我知道他要做什么,先他一步跑了出去,挡在沈文龙面前,抱住他的腰拦住他。
“陈州,别这样……”
他的脚下还在使力,想要挣脱我,声音冷硬的像是块顽石:“谢羌,你放开我。”
“你要杀了他吗?陈州,你杀了他你怎么办,你才十七岁,你的以后你都不管了吗?你要是因为他做了错事,想没想过我?”我哭着抱住他,他的腰那么细,他的身体那么单薄,他的年纪那么小,他的生命,那么脆弱。
“陈州,我只有你了,我只想让你好好的,我想和你一起上大学,去北京,你别丢下我,我求你了……”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慢慢软了身体,跪倒在地上,远离了他的心跳。
陈州,你要我怎么办呢。我知道,如果你没有来,我一定会克制不住自己用那把剪刀捅进他的身体。可是我不能让你那么做,我不能失去你。
你怎么忍心让我失去你?
陈州因喘息而颤抖的声音逐渐平静下来,我感到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是那把刀,我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我的身上,是他的泪。
他慢慢慢慢地蹲下来,抱住跪在地上的我,重复着跟我说对不起。
我不知道他对不起什么,陈州从来没有对不起过我,从小到大,从我们出生到死亡,没有一件事,值得他跟我说对不起。
陈州,我的陈州。
他什么都不说,不发一言,只是在我怀里轻轻颤抖。你很无力是吗?我也一样的。
我们实在不能赌上自己的未来去赔给这么一个混蛋,对于他,无论我们多么恨,都不能擅自审判。
这件事折腾到最后的结果是我给我妈打了电话,让她过来把那个男人带走。
我妈来的时候显然是风尘仆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开那种汽车。
总之,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我都几乎没见过我妈那副衣冠不整的样子,穿着睡衣,身上披着一件大衣就匆忙赶来了。
陈州让我进房间,自己坐在外面和我妈对峙。
我妈看见他也有些诧异,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你难道不该问问这个人为什么在这里吗?”陈州盯着我妈的眼睛,声音仿佛不是个高中生,像是已经长大,然后独当一面。
“谢羌呢?”
“你把他弄走就行。”
我妈也在看着陈州,她把目光挪向倒在地上的沈文龙,问他:“是你打的?”
陈州点点头,很大方的承认了,我没有听见我妈的回答,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只是一阵嘈杂过后,客厅里的灯重新熄灭了,陈州推开我房间的门,走过来抱住我。
他身上还是那股冷冷清清的薄荷香味,灌进我的鼻腔里,让我觉得无比安心。
他分明比我要高大许多,可我觉得,陈州比我更要脆弱。
他是个没有韧性的长刀,只能折,不能弯。他拿起刀的那一刻,我的眼底好像又糊上一片血色,仿佛看见沈文龙死在我的眼前,看见我们彻底挣脱。
也看见陈州的未来从此被断送。
我知道他不在乎。
我一直以为,只要我们考上大学,远走他乡,以后就全都是光明灿烂的生活,而我们据此,也不过一步之遥。
我以为我马上就要挣脱了,逃跑了的时候,命运总擅长在这时给我当头一棒。
我和陈州的幼稚的爱情也没有开花结果,茁壮成长,他先背叛了我。是的,这个不惜为了我奉献生命和未来的人,背叛了我。
和所有狗血小说狗血电视剧一样,发现这件事是源自于他身上弥漫的别的味道。那股浓香覆盖掉他身上惯有的薄荷香味,变得呛鼻又恶心。
作为当事人的他,竟然浑然不觉。
陈州靠着我的肩,和以前一样悄悄握住我的手,看着我的试卷讲题。
我完全没有听下去,脑子里被那股香味搅得混沌一团,想要问他,可无奈自己不够聪明,不知道该怎么使用迂回战术。
直到预备铃响起,陈州用笔敲了我一下:“想什么呢,脑子飞掉了?”
我皱了皱鼻子,拿着试卷跑回去,对他说:“你身上好重的味道,呛死了。”
我决定要一探究竟。
我想知道,每天不和我一起回家的陈州,究竟去做什么了。
那天放学我故意早离开一点,等着陈州。高三的放学铃声并不管什么用,即使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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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教学楼里出来的人也是稀稀拉拉的,我很容易就捕捉到人群里最鹤立鸡群的那道身影。
他的身边,如我所料,是安娜。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一刻的心情,从嗅到他身上恶心的味道开始,我就知道是谁。
安娜和我同桌两年,我都没有染上她身上的香味,可是陈州身上就是有。我的心中浮现无数的猜测,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次暑假吗?他们是不是在呼机上传讯,他们都会聊什么呢?
陈州,你可真是个混蛋。
我没有冲出去在这个满溢着书香气的教学楼下质问他们,而是像个小偷一样,鬼鬼祟祟跟在他们后面,看见安娜坐上陈州的自行车,两个人一起出了校门。
不得不承认,陈州和谁站在一起都是如此的俊男靓女,让人感沛。
我可耻点跟在他们后面,安娜带着陈州到了一个类似迪厅还是酒吧的地方,我不清楚,只知道里面躁动的音乐刺的耳膜生疼,或红或绿的灯光闪烁,从厚重的金属门里溢出来。
里面有人出来,是醉醺醺的中年男人,还有染着鲜艳头发的社会青年。我没有勇气走进去,于是只好把自己缩在角落,所有人都看不到的阴影里,慢慢蹲下裹紧自己。
我想过无数种可能,想过陈州出来我该要怎么质问他,是不是还要扇他一个巴掌,借此发泄自己的不满。
可是真的等他出来以后,我却像失去了所有勇气,在他面前,更像是一个摇尾乞怜的流浪猫狗。不,不是摇尾乞怜,更像是反目成仇。
陈州是出来透气的,他的校服外套留在里面,身上只穿了一件白短和校裤,站在门外,和那些混混一样熟练地点起一支烟。
我走过去,看着他,把他一闪而过的惊讶和慌乱尽收眼底。那只刚被点燃的烟还没来得及抽上一口,就被他掐灭在手里,然后对我笑了笑:“谢羌啊,你来了。”
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我仰头看他,绚丽的灯光也遮不住他因为贫血而泛着苍白的脸,致使那个笑容也显得格外让人心疼。
“陈州,你不该给我个解释吗?”我说道,好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继续咄咄逼人:“你说你爸出事了,你是在这里照顾他的吗?”
陈州想要过来拉我,我盯着他,还能敏锐地避开他递过来的手,同时眼泪还在往下流。
“我说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原来是小女友找过来了呀。”阶梯上传来一道声音,我和陈州一起看过去,正对上安娜那张戏谑的面孔。
“好同桌,你是跟着我来的,还是跟着他来的?”安娜走过来,朝我抬了抬下巴,“要不要进去,我请你喝点儿。”
我转头狠狠地瞪她,这眼神足以称得上怨毒,咬着牙对她说:“这是我们俩的事,跟你没关系!”
安娜无所谓地耸耸肩,又摊摊手,最后看着陈州,却是在对我说话:“那你让他选,跟你走还是留下来?”
我忽然觉得这个问句真是可笑。
我们十七岁,应该思考的问题是圆锥曲线和几何图形,又或者是向心力和动能势能,而不是在这里问一个人,你跟谁走。
可我就是这样做了,幼稚,可笑,回头想起都会尴尬地颤抖的事,我就是这样做了。
而且这个故事里的男主角,并没有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