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穿越:大耳贼刘备》 第1章 大耳贼与曹孟德 刘备现在很烦躁。 他骑着马沿河道缓缓前行,不停回头观察身后,眼里全是血丝。 那马儿高背细腿,原本应该颇为神俊。 但此时却又脏又瘦,鬃毛打结,低垂着头没什么精神,显然已经很长时间没修整过了。 刘备自己也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看着像逃难的流民。 走了一阵,马儿突然停下了。 刘备转过头,看了看前方,又仔细打量左右。 此处是东郡顿丘县北边,前面是黄河。 刘备从马背上爬下来,杵着剑当拐杖,一步步挪到河边。 此时天下大旱,又是枯水期,黄河水流倒是不深。 但此时似乎黄河改了道,原本的渡口已经成了滩涂,淤泥遍布,踏足便陷,即便有船也是过不去的。 已经无路可走。 只能在这儿面对追兵了。 刘备叹了口气,掏了掏马背上的包裹,摸出最后一个粟饼,塞到口中咬了咬。 但想了想却又从嘴里拿下来,看向了旁边的马。 “唉,得让你先吃口好的,才有力气接着逃……” 刘备摸着马儿的头,咽了口唾沫,把那粟饼塞到了马儿嘴里。 马儿嗅了嗅刘备的手,几乎没怎么嚼,一口便将粟饼吞了,看来确实是饿极了。 刘备也饿,肚子咕咕直叫,眼前还直冒星星。 只好抱着水袋一阵猛喝,喝了一阵,又把剩下的水灌到马儿口中。 其实饥饿困顿倒是小事,现在的问题在于,他正在被人追杀。 他现在是个逃犯。 如果是他自己犯了事被追缉,那倒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违法犯罪得有代价。 可问题是,违法犯罪的事儿并不是他干的,但代价却落到了他身上。 半个月前,他穿越到了汉末,成了精神小伙刘备。 没错,就是那位中山靖王之后,编织行业祖师爷,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大汉魅魔,汉昭烈皇帝刘玄德。 说起来,一个后世的骡马跪族,穿越成了真正的大汉贵族,这显然是中了大奖。 但刘备不这么想。 因为获得了原主的记忆之后,他发觉,自己是个‘二手穿越者’。 简单来说,他穿越到了一个穿越者身上…… 是的,他没有得到历史上那位刘备的记忆,得到的是另一个穿越者的。 也就是说,他有个‘前任’,先穿越到了刘备身上。 而自己,是个‘二手穿越者’。 是个备胎! 更气人的是,那前任又怂又浪,搞了一堆破事,惹了成吨的麻烦,却全都得落到自己头上。 拦路抢劫、杀人放火、还勾搭别人老婆…… 而且前任抢的是袁绍的车队,杀的是公孙瓒的弟弟,烧的是袁术的粮铺,勾搭的是的曹操的老婆……顺便还偷了曹操的马。 此时是熹平六年(177年),刘备才17岁,却在前任的风骚操作下,把将来汉末最强的势力得罪了个遍! 然后前任嗝屁了,他穿越接手了这二手刘备。 于是穿越过来的这半个月,他一直都在被迫逃亡,一路东躲西藏,却始终没能甩掉追兵。 尤其是那曹操,阴魂不散一直猛追。 没法子,谁让前任和曹老板抢女人…… 曹操眼下是顿丘县令,手头衙役不少,前追后堵的,着实是难以跑掉。 此刻,便是被曹操堵进了绝路。 “你跑得倒真快,可此处已无路,看你往哪儿逃!” 在渡口喘息了片刻之后,背后传来了声音。 一个身穿锦衣的矮壮青年,骑马持短戟,堵在他来时的路上。 正是曹操。 但只一人一骑,估计是曹操手下的衙役没骑马,跟不上。 “孟德兄,给条活路行不行?卞氏是娼家,不过调笑几句罢了,我那时又不知道你打算娶她为妾……” 刘备扔下水袋,提起剑,转身叹道。 这事不是自己干的,却得替前任辩解,真是操蛋。 “你以为吾缉你是为了卞氏?吾是为缉不法之徒!大耳贼,你火烧粮铺,伤人夺财,还盗吾良马……吾身为朝廷命官,怎能容你逃脱?” 曹操一脸正色盯着刘备,手里的短戟已然举起,像是准备冲杀了。 没吃饭全身乏力,马也很疲惫,跑不掉的,估计也打不过。 但…… 眼下曹操还年轻,似乎还是个一心为公的热血青年。 刘备突然有了办法。 “如今天下大旱,饿殍遍地,你身为顿丘令,应该先去赈灾啊,不该把心思放在我身上的。” 刘备将剑扔在地上,表示自己不打算武力拒捕。 “你也知道天下大旱饿殍遍地?那你为何还要烧了袁氏粮铺?你可知那一仓粮食能救多少人?” 曹操面色阴沉,但也把短戟放下了,提马缓缓向前逼近。 “孟德兄,你是豪门公子,大概从未考虑过衣食之事,今年雒阳米价一斛万钱,就是因为袁家囤积居奇漫天要价!若不是我烧了那个铺子,让袁家知道饥民随时会暴乱,袁家可不会开仓放粮……” 刘备也不退避,反而坐到地上,接着问道:“眼下七州飞蝗,顿丘县也受灾严重,你有足够赈灾的粮食吗?” “此言何意?” 曹操皱起了眉头,却也停下了马,看着刘备有些犹疑。 “若是你手里没粮,不如让我这个大耳贼再去劫一户豪门粮商,你也好拿粮赈灾……此事之后,你再将我拿入大牢便是,如何?” 刘备伸出双手,做出自首的样子:“我只求再为生民做点事,孟德兄这样的豪杰,想必分得清孰轻孰重。” “……要劫豪门之粮,吾自可为,何必用你?” 曹操虚着眼盯着刘备看了片刻,翻身下马,提着短戟走到刘备身前。 他今年刚担任顿丘令,就遇上大旱灾,手里当然没粮食。 此时除了各郡豪门,全天下都没粮食,囤积居奇的可不止袁家。 “因为我是大耳贼啊……” 刘备没动,仍然伸着手,脸上甚至还带了笑:“而孟德兄你,是刚正不阿的北部尉,是爱民如子的顿丘令,你可不能落个钞掠士族的罪名……” 曹操没说话,却也没上前缉拿刘备,而是坐到了路边一块石头上。 见曹操有些意动,刘备补了一句:“再说,劫掠之事我干得很熟……孟德兄此前干过抢劫的活儿吗?” 曹操这会儿可是个正直的好青年,当然没干过劫掠之事。 抢别人家新媳妇倒是干过,和袁绍一起干的。 “既然你有此心,那倒是可以一试,也算是弥补你之前的罪孽……” 曹操想了一阵,倒果真松了口:“不过东郡士族不能劫,否则吾也无法赈灾。你倒是可以去离狐,离狐李氏颇有家资,却囤粮不贩于吾……” 离狐和顿丘隔得很近,但却属济阴,不归东郡管辖。 看样子曹操之前找离狐李家买过粮食,却没买到。 这年头,遇上灾年,大户人家基本上全都会卖高价粮发灾难财,售价往往是平时的百倍,自然不愿意平价出手。 “好说。孟德兄且等我几天,待我取了李氏之粮,便回来投案自首。” 刘备拱了拱手,说话也越来越像汉末人士。 “此事吾与你同去,也免得你跑了……” 曹操看了一眼刘备身后的马儿,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收起短戟朝刘备招了招手:“戏吾妾,盗吾马,皆小事耳。若能救得一方百姓,便让你脱了前罪也无不可。” 刘备俯身作揖,心想瞧这事儿整得,曹操成了爱民如子的仁君,自己作为刘备反倒是成了钞掠民间的恶贼…… 从地上捡剑还鞘,却见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那剑怎么也放不进鞘里。 想上马,却几乎迈不动腿。 这身体虚成这样了,幸好曹操是个讲道理的…… “狗日的,凭啥轮到老子穿越的时候,就只能当个二手穿越者?还特么得给前任擦屁股!” 刘备用尽全身的力气,好歹上了马,却已经直不起腰了,只得俯身抱着马头,将脸靠在马儿头顶低声抱怨。 第2章 前任有点浪 刘备脑子里关于汉末的记忆,是从两年前开始的。 这应该是前任……前一个穿越者穿到刘备身上的时间。 姑且先称其为浪哥吧,毕竟那家伙又怂又浪。 当时是熹平四年(公元175年)。 彼时刘备十五岁,刚刚结束涿县的个体工商户事业,得到了同宗叔叔刘元起的资助,正在卢植门下求学。 这是个适合发育的年龄,卢植的山门也是个适合发育的安全区,天下也还没有大乱,有足够的时间进行前期筹备,而且手里刚好得了一笔启动资金。 ——这才是正常的穿越开局啊,完全可以参考历史上刘备的人生轨迹,广交豪杰,猥琐发育。 可那位浪哥没打算发育。 浪哥觉得,如果像历史上的刘备那样,白手起家从个体工商户逆袭到皇帝,这剧本难度太大了。 他不想经历汉昭烈帝那种,从东北一路杀到西南,杀穿整个大汉版图的亡命人生。 他只想躺平摆烂当个纨绔。 最好是当个小官,也好调戏良家妇女。 可问题是,在这大汉,想躺平并不容易。 虽说刘备是贵族出身,可贵族也分三六九等,而不幸的是,刘备属于不入流的末等。 没办法,中山靖王的后代实在是太多了,真论起来,河北遍地都是皇叔,不值钱的。 再加上刘备是个穷逼,还是单亲家庭——这种情况还想躺平,那肯定只能躺到棺材里。 所以至少得先有躺平的本钱,比如……早点结交一下曹操曹老板。 是的,前任浪哥刚穿越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 其实这么想也没错,如果不打算兴复汉室,只想躺平混日子,那确实应该提前交好将来的风云人物,和曹操打好关系。 如果以后能靠关系在曹操手下混个衣食无忧的小官,在远离战场的地方,当个无为而治的大汉公务员,确实比打一辈子仗安全。 正好,当时曹操就在雒阳。 所以,浪哥在刚穿越后的第一时间便去了雒阳。 彼时曹操二十岁,刚举孝廉,任职雒阳北部尉。 浪哥当时就是打算去交个朋友,他觉得他知道曹操喜欢啥,特地带上了所有的钱,准备请曹操喝花酒逛勾栏,还在乐坊预定了个雅间。 但到了北部尉官廨之后,他才发现,他连门都进不去。 浪哥报上了涿郡刘备的名字,自称是九江太守卢植的门生,可官廨的门子连通报的兴趣都没有,只当他是来要饭的。 这确实是草率了,北部尉是雒阳六部都尉之一,属于京城警察部队,当然不会搭理一个十五岁的未成年。 再说,人家曹操这种顶级官二代,又是首都的朝廷命官,凭什么接待一个无家世无名望无背景的三无少年? 也不怪浪哥没个哔数,毕竟他那时候刚穿越,和大多数人一样,他下意识的把刘备和曹操当成了身份对等的人物…… 在发现自己犯了意识形态上的错误之后,浪哥及时调整了策略。 既然进不去官廨,那就在雒阳城里逗留一会儿,等曹操下班时再去‘偶遇’一下。 搭讪嘛,不需要身份对等,脸皮厚就行。 等到下午,浪哥确实如愿‘偶遇’了曹操——两人当时还说上话了。 曹操:“何人在此夜行?!” 浪哥:“在下刘备,特在此等候孟德兄……” 但话没说完,便被曹操打断:“既知吾名,就该知犯禁之罪!左右,擒下此大耳贼!” 然后…… 他被曹操用五色棒打了个半死。 因为犯了宵禁。 浪哥其实知道雒阳有宵禁,但他怎么也没想到,酉时刚过,也就是下午五点多,天还大亮着呢,居然就进入宵禁时间了…… 雒阳的宵禁是从酉时到卯时,也就是下午五点到第二天早上五点,不是看天亮没亮…… 当然,浪哥还是如愿以偿的结识了曹操。 毕竟被曹操亲自殴打了一顿,屁股都打烂了,算是认识得很深刻了。 挨了顿胖揍之后,浪哥被丢出了雒阳城,还得了曹操免费赠送的忠告——“看你年纪尚轻,这次放你离去,且好自为之,若再行违禁之事,必杖杀之!” 曹操这可不是在吓唬他,而是真的从轻发落放了他一马。 但被扔出城外后,浪哥一摸兜…… 钱没了。 爆了金币,难怪会放他一马。 这下不可能在雒阳攀关系了,得了教训的浪哥很是窘迫,只好返回卢植的书院。 说起来,再怎么窘迫,至少是个贵族,怎么也比黔首强,毕竟有资格读书。 只是这年头背井离乡在外求学,是要花不少钱的。 卢植的书院位于雒阳东五十里的缑氏县,由于熹平四年河南七郡都遭了水灾,缑氏也受灾严重,粮价贵得离谱。 当时一斛米要一万钱,是丰年的百倍。 而同宗叔叔刘元起,听说浪哥刚拿到钱就去雒阳寻花问柳,把钱祸祸干净了,还因为犯宵禁挨了揍,当时就说是自己看走了眼,从此不再资助他。 浪哥身上的钱被爆干净了,又没人资助,吃不上饭,差点饿死。 幸好遇上公孙瓒也来卢植门下当插班生,浪哥赶紧抱上大腿,总算是有了口饭吃。 但是,但是。 公孙瓒和刘元起可不一样…… 刘元起的资助是同宗之间的扶持,是人情,将来富裕了再还就是了。 可吃了公孙瓒的饭,却是要马上付利息的。 毕竟亲戚和老板总归是不太一样的,公孙瓒武艺高强性情暴躁,是说一不二的江湖大哥性子,容不得人拒绝。 结果浪哥被迫成了公孙瓒的小老弟。 虽说历史上的刘备也曾对公孙瓒以兄事之,但人家那是对待同门师兄的真交情。 浪哥这种情况,却是大佬和马仔的关系…… 后来的人生轨迹,也就渐渐走偏了。 公孙瓒给他的任务,是偷摸的打劫商旅。 毕竟公孙瓒也缺钱。 历史上的刘备年轻时也是游侠儿,但人家是四处结交豪侠,慷慨仗义,攒了不少名望。 而浪哥却被公孙瓒逼得到处为非作歹,虽说只劫财货不伤人,但已经不叫游侠儿了。 叫匪。 还真就得了个匪号——大耳贼。 平时黑巾蒙面作案,只露出一对大耳,自然有此匪号。 后来商人们开始给公孙瓒送礼平事儿,只要挂上公孙瓒的旗子,在缑氏一带便一路平安无人打劫…… 公孙瓒倒是挣了不少钱和名望,成了雒阳少年纷纷结交的大佬。 上了这条贼船,再想下来就难了,一旦失手怕是会没命,而且公孙瓒肯定也担心有人泄了根底,浪哥每天都觉得危险,想脱离马仔生涯。 但公孙瓒的从弟公孙越一直盯着他呢,再说手里没钱,跑了吃土么? 不久后有个豪商过路没给买路钱,公孙瓒让他和公孙越一起去劫。 那豪商穿金戴银,他便想抢了这票之后卷了细软逃跑。 但这一票却因为他的三心二意失手了。 他打劫的那个豪商出自袁绍门下,护卫很强悍,而浪哥动手时,为方便脱身,故意在公孙越背后下了黑手。 结果公孙越死了,他被抓了。 也幸好是当时被袁绍的手下抓住了,也幸好公孙瓒不知道浪哥背后下手弄死了公孙越…… 好在袁家的商人没有财货损失,也无人受伤,袁绍当时正在包装宽厚仁义的人设,看在卢植面子上没要浪哥的命,只将他送进了雒阳大牢。 他倒是没把公孙瓒抖落出来,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公孙越的死因——要不然公孙瓒肯定会要他的命。 公孙瓒靠着攒下的钱和名望,投入了太尉刘宽门下,回幽州做官了。 而浪哥被卢植逐出了师门,在雒阳县狱吃了牢饭。 不幸的是,由于袁绍和曹操比较熟,浪哥落到了曹操管辖的北部尉…… 曹操此时可是个热血青年,之前又警告过他不要再犯禁,这次见他确实是个贼,自然把他盯得很紧。 当时天子下了缣赎令,允许囚犯纳绢或劳役赚钱赎罪。 恰好浪哥得了刘备的记忆,会编花式草鞋,于是曹操让浪哥进了雒阳乐坊,给乐人编鞋。 乐坊其实就是妓院,但并不是卖身的,而是唱歌跳舞卖艺,差不多相当于汉朝的网红基地。 而曹操一直很喜欢里边的一个网红妹子,天天去听曲。 那妹子姓卞,琅琊人,与刘备同年。 浪哥为了让曹操放了自己,便和卞氏走得很近,想让卞氏给他说说情。 结果一来二去差点勾搭出事——刘备长得可比曹操好看得多了,每次见到卞氏都口花花,卞氏竟然对他有了点意思。 可曹操当时正打算纳卞氏为妾,都准备下聘了…… 结果第二年大赦天下,曹操依然没放浪哥出来。 到了熹平六年(177年),再度大赦天下。 此时曹操打死了大宦官的叔叔,被外放到顿丘当县令,总算没人压着大赦不放人了。 浪哥终于被放了出来,却身无分文,流落街头。 本来浪哥还想着改头换面重新做人,老老实实回涿县卖草鞋。 可这年天下大旱,到了四月,中原七州全是飞蝗。 米商囤积居奇,粮食有价无市。 浪哥还没来得及回涿县,又差点被饿死。 没法子,为了活命,浪哥只好重操旧业,寻了个米商又干了一票。 当然,浪哥没杀人,他只想搞点钱回涿县躺平,顺便也算是教训一下害人的奸商。 这次打劫成功了,抢了不少钱,但却招来了官府的追缉。 能在雒阳贩米的商人,当然都是有背景的,浪哥抢的又是袁氏的米铺,这次倒不是袁绍,而是袁术。 袁家在雒阳的粮铺,是袁术在管。 当时浪哥其实是跑得掉的,但他为了脱身方便,在袁家米铺放了把火。 说真的,如果只是抢了钱,可能并不会被一直追杀。 但这一把火烧了米铺之后,雒阳周边吃不上饭的流民开始纷纷效仿……结果一时间雒阳城中好几处米铺起火,袁家只得赶紧开仓放粮,但也没便宜了流民,而是把米平价卖入了宫里。 正所谓断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袁术一路追着浪哥不放,一直追到东郡。 浪哥倒也有两把刷子,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返身偷袭把袁术打伤,随后摸到顿丘县,偷了曹操的马跑掉了。 袁术与曹操有交情,便请时任顿丘令的曹操帮忙,非要把人追到。 于是曹操下了追缉令,找到了浪哥——浪哥身上带了太多钱,舍不得丢,骑的又是曹家的好马,很快便露了行踪。 在被曹操追击的时候,浪哥故伎重施反身夜袭,但曹操的水平可比袁术高得多了,结果浪哥被打落马下,就此下线。 而刘备,便是在此时穿越过来,取代了浪哥,成了新的大耳贼。 曹操当时也是没想到,原本看起来已经噶了的刘备,居然还能从地上跳起来抢了他的马夺路而逃,一时火起,便一路追个不停。 这一追一逃,便是半个月,几乎把整个兖州转了个遍,倒是因此熟悉了地形…… 因为刘备刚穿越的时候不认识路,想过黄河又一直没能过得去,结果一直在河南转悠。 最终还转了回来,被堵在了顿丘县北边的废弃渡头。 一想到前任浪哥这一系列操作,刘备就恨得牙痒痒。 瞧瞧这具身体的前任都和哪些人结过仇? 曹操,袁绍,公孙瓒,袁术…… 将来天下实力最强的势力都快集齐了,而且大都是刘备历史上投奔过的大佬…… 被卢植逐出了门墙,同宗长辈刘元起也放弃了培养刘备的心思。 将来的大腿没了,师门没了,宗族指望不上了,自己这个二手穿越者怎么混? 虽说眼下说动了曹操,允许自己去劫离狐李家的米粮用来赈灾,但将来呢? 难不成,真就当个大耳贼吗? 第3章 曹贼的心思 趴在马上跟着曹操一路缓行,走到顿丘县北的路口,几个衙役便聚拢过来。 见刘备无力的趴着,衙役们纷纷拱手称‘明廷威武’,大概是以为刘备已经被曹操制服了。 看来,并不是这些衙役跟不上曹操,而是曹操让他们守着路口。 幸好之前没跑…… 刘备瞟了曹操一眼,却也见曹操正好给了他一个眼神。 刘备也回了个眼神,表示懂的,曹操大概信不过这些衙役,这是让他别对衙役提起打劫离狐李家之事。 曹操还算厚道,没有将他关入大牢,而是将他带到了县城外面的一个义庄。 “此处本是太平道的义舍,吾欲在此施粥赈饥,如今缺人,你便在此劳役赎罪吧。” 曹操对刘备说了一句,但这话显然是说给其它衙役听的。 随后他又转头吩咐衙役:“明日要在此施粥,你们去县里运些米粮来。” “明廷,县里米粮不多,怕是顶多只能管两三日……” 一个县吏拱手回复。 “无妨,有多少算多少吧,只求尽力心安罢了。” 曹操挥了挥手,让衙役们赶紧干活儿去。 刘备知道,这意思就是,把衙役打发走,好让自己招揽流民去离狐作案。 待到衙役们离开,曹操问了刘备一句:“你需要多久时间?” “三天。” 刘备有些费劲的从马上滑下来:“一天吃饭休息,一天招揽流民,一天办事……但事情办完之后呢?孟德兄打算如何待我?” “哈……吾乃朝廷命官,自然是要剿灭贼寇。” 曹操指了指刘备身旁的马,笑道:“若是你跑得快,那便是我曹孟德追剿不力,没能剿灭贼首,也不知贼首是何人……” 刘备点了点头:“那为了确保孟德兄追剿不力,这匹马我就不还给孟德兄了。” 曹操笑容敛去,但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你若不为贼,倒是个妙人!但这马不能给你,此马有我曹家印记,我另外赠你匹马便是。” 刘备拱手行揖,却又摇头说道:“不是赠给我的,是我偷的。孟德兄明晚将因施粥困顿,不慎被我偷走了马,还被我裹胁了一群流民……” 曹操笑意更盛,抬手将身上的酒壶扔给了刘备,大笑着离去了。 …… 第二天,义庄发生了一点骚动。 为了抢粥,一群流民争夺斗殴,打了场群架,随后全都被曹操绑了起来。 刘备上前说情,却被曹操拒绝,并将那些流民绑在了马棚中。 当晚,刘备‘潜入’马棚,释放了那群流民,并且带着他们去往离狐,顺便还从义庄带走了那些流民的乡友,合在一块竟有三百余人。 有曹操的配合,刘备带走这些流民甚至只用了一句话:“此处只有两日之粮,而离狐李家却有好米万斛。” 当然,顺便还‘盗’走了曹操的马,还让那些流民带走了事先准备好的大车——就是衙役们头天用来运粮的车。 其实曹操此时就在刘备身后不远,是眼睁睁看着刘备做这些的。 毕竟曹操说过,要和刘备同去。 不过刘备知道,曹操并不是怕自己跑了。 而是怕自己人手不够,没法攻破李家的坞堡;也怕那些流民不听话,得了粮食便各自逃散。 所以,在自己带人离开义庄的同时,曹操便一定会点起衙役和县兵,开始‘追击暴民’。 刘备知道,曹操大概率不会放过自己的。 毕竟前任浪哥勾搭过卞氏。 那是曹操未来的夫人…… 虽说并没有真的给曹操戴绿帽,但曹操真就不介意么? 曹贼年轻时候确实算是正直青年,可他毕竟是曹贼啊…… 需要用到自己的时候不翻脸,用完了之后还不翻脸么? 不出意外的话,曹操应该是真的要追剿自己的,而且一定会出全力,不会再放过的。 所谓免去前罪——死人不就彻底免去前罪了么? 所以,刘备并不打算等着曹操放他一马。 从一开始,刘备就没打算自己亲自去打劫离狐李家。 因为没必要…… 只需要把那些流民带到地头,然后让他们上就行了,自己可没必要留在那儿等曹操来杀。 …… 离狐离顿丘很近,走路也就两个时辰。 带着流民抵达李家坞堡时,刚好是深夜三更。 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候。 “瞧见了么,那就是李家的宅子,一会俺去放火,你们趁机打进去!” 刘备鼓动着流民们:“俺大耳可不骗人,那李家豪富,仓里的好米够咱吃一辈子!” 自称大耳,自然是不想因为这事儿出名…… “大耳,你要去放火?” 一个身穿黑衣的高壮流民说道:“那你多带俩人啊,可别遇到危险。” 由于刘备在曹操抓他们的时候帮他们说过情,还救了他们出来,所以这些流民对他还是很信服的,甚至在主动考虑刘备的安危。 但刘备知道,自己身边如果跟了人,那才是真危险。 “放火这事,人越少越好,多了反倒引人警惕。” 刘备解释着:“一会儿火起之后,李家人必然会出来救火,你们便趁着他们开门的机会一拥而上,定能顺利冲进去。但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杀人,要不然……” “我们懂的,懂的,只抢粮食,不伤人。” 流民头子表示自己不傻,聚众抢粮只是为了活命,只要没伤人,即便失了手也不至于死罪。 就算被抓了,关进牢房也没事——牢饭也是饭啊,也比没吃的强。 但杀人那性质就不同了。 你们懂个屁,我是怕你们下手太重,导致曹操必须当场宰了我来安抚李家…… 刘备心想着,下了马,将马儿交给领头那个高壮流民:“我要去放火,骑马太显眼,你一会儿骑马带队冲过去吧。” 说完还扒掉自己的青衫递给对方:“把你的黑衣换给我,我好潜过去。” 随后穿了那流民的破衣服往坞堡去了。 流民头子穿上了刘备的青衫,牵着马喜笑颜开,对身边人说:“大耳兄弟着实是个厚道人。” 没多久,有火光从坞堡后面的小树林亮起。 堡内喧哗起来,大门和侧门一起开了,一群人提溜着水桶出来。 流民们见此机会一拥而上,确实成功的冲入了坞堡。 而曹操,也在此时带着顿丘县兵从另一侧进了坞堡。 不久后…… “大耳贼!拿命来……哎,大耳贼呢?你是何人,为何你骑着此马?” 曹操其实从头到尾一直远远盯着自己的马,可没想到竟然不是刘备在骑。 “大耳贼呢?去哪儿了?!” 曹操举着短戟,心里一股无名火无处发,可真就没人知道刘备在哪儿。 刘备在火起的时候便已经远远逃离,头都没回,此刻已经进了顿丘——他可没食言,他从曹操的马厩里偷走了另一匹马。 就是被曹操收回去那匹,有曹家印记的马。 第4章 大耳贼的小伙伴 熹平六年腊月三十。 涿县。 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刘备终于回到了老家。 当然,作为一个现代人,他并不觉得幽州是自己的老家…… 但无论如何,在涿郡终归还是更有安全感。 至少仇家们隔得都比较远。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此时曹操正忙于治理破败的顿丘,袁术应该刚举了孝廉在河南混资历,袁绍正在雒阳蓄养死士当黑老大,而公孙瓒应该在辽东和鲜卑人干架。 眼下,最危险的应该是公孙瓒。 倒不是因为都在幽州隔得近。 主要是,如果公孙瓒脑子没坏的话,大概能想到公孙越的死和刘备有点关系——即便他觉得没关系,也极有可能迁怒于刘备。 毕竟公孙瓒这人比较粗暴,在得势的时候从来不讲道理。 但刘备仍然打算和这家伙讲讲道理。 反正只要拳头够大,道理自然会来找自己。 所以,得有人手,尤其是能打的人手。 其实刚到涿县,刘备第一时间就去找了张飞。 但结果很失望——张飞现在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屁孩,还没发育呢…… 而且刘备被卢植逐出了师门,没了卢氏门生这个光环,张飞暂时估计还看不上刘备。 至于关羽,现在应该还没当通缉犯,估计还在解县讨生活,还没来涿郡。 眼下大概只能发动钞能力,募点人手。 还好,刘备身上还有点钱。 这倒算是托了前任浪哥的福,从袁家米铺抢来的铜钱虽说丢了大半,但身上还留了个小钱袋,里边有几个金饼子。 应该是从袁术那里摸来的,因为上面有袁家的印记。 这些金饼在雒阳周边肯定不太好出手,但在幽州倒是很容易变现。 加起来大概值一万钱。 一万钱其实是不小的数目了,全换成五铢钱的话得有六七十斤。 虽说几个月前一万钱在雒阳只能买一斛米,但这是因为天下大旱,处处饥荒,中原士族为求暴利大多囤粮不售。 但幽州受的影响要小得多了。 虽说边境有鲜卑入寇,中原旱灾也影响了幽州的市价,但一万钱在涿郡依然能买十几斛好米,足以让一家人吃上两三年——如果买得到的话。 即便买不到米,至少幽州牲畜便宜。 无论如何,招揽几个少年做帮手是够用的。 再说还有这匹从曹操那里顺来的马…… 这是曹操精选的良马,品相极好,且温顺听话,如果放到南方卖给士人,能卖出天价。 但刘备不打算卖了这匹马。 倒不是一路骑着对这马有了感情,而是幽州这地方,马卖不上价。 对了…… 马! 历史上刘备起家,不就是得了两个马商的资助么? 但马商凭啥要资助当时只是个白身游侠儿的刘备呢? 刘备想了想之前公孙瓒和浪哥的操作,感觉前途似乎又光明了起来。 有主意就得马上干,还没回家,刘备便直接去往县里的酒舍,准备先招俩帮手。 刚到酒舍门口,刘备突然被叫住了。 “是刘家大兄?大兄何时回来的?” 刘备转眼一看,那是个袒胸露背的少年,正在酒榻上躺着,一手拎着酒樽,一手撑着后脖子,翘着腿汲拉着鞋子晃悠。 见了刘备,那少年一脚甩飞了鞋子,光着脚蹦过来,将刘备拽到酒案前:“听说大兄在雒阳干了大事?” 刘备脑子里转了好一阵,才从脑子里寻到关于这少年的记忆。 这是耿雍。 也叫简雍——幽州人说话口音重,把耿读成简。 这是刘备真正意义上的小伙伴,是从小光屁股一起长大的交情。 “干大事?你听谁说的?” 刘备暗自叹了口气,简雍口中的大事,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这就像过年回老家,老家的小伙伴说‘听说你在北上广当大老板’那种感觉…… 果然,简雍下一句就把刘备整麻了:“元起叔回来,说大兄豪掷万钱在雒阳乐坊点了花魁?还说大兄在乐坊里住了一整年?嘿嘿……那花魁长什么样子的?” 刘备心想这同宗长辈还真会传谣言…… 不过转念又觉得——这特么好像不是谣言! 前任去找曹操的时候还真就在雒阳乐坊定了包间,而且前任确实在乐坊住了一年——坐牢的时候去赚钱赎罪,天天给乐人编草鞋,刘氏草鞋都快成雒阳乐坊的纪念品土特产了。 思来想去,大概是刘元起不愿让刘备的母亲伤心,也不愿影响涿县刘家的名声,所以回来以后没提过刘备打劫商旅吃牢饭的事儿,只说他住进了乐坊。 这年头车马很慢,远在幽州,想知道雒阳的事儿,可真就不容易。 衙门中人有公文传递,勉强还能知道点消息,而普通百姓却着实是两眼一抹黑。 “哪有什么花魁,那是个误会。” 刘备摆了摆手,换了个话题:“真要说大事,我在雒阳倒是放了把火,还因此落罪受了通缉,但那是为了拯救数万流民……” …… 就和过年回老家吹牛逼一样,在外面送外卖,可以说成‘掌控无数人的饭碗’; 当保安,也可以说成‘执掌地方门户’。 而刘备…… 打劫商旅自然是在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火烧粮铺自然是为了拯救流民,劫掠离狐士族是为了取粮赈灾。 甭管之前是不是为了这些,反正出刘备口中,入简雍耳中的就是这样。 吹得简雍一愣一愣的,连连赞叹:“大兄竟做得如此侠义之事,恨未与兄同去!” 唯有被卢植逐出门墙不太好吹,所以刘备感叹着:“毕竟是做了不法之事,卢师刚直,自然不能包庇我……唉,卢师眼下官拜尚书,我一罪人,自不可再称卢门弟子,免得污了卢师的官声。” “大兄果然高义!” 简雍递上了一樽酒:“说起来,雍这两年也做了不少游侠之事,却无大兄这般仁义之心。如今雍还在为一小事苦恼……” “义无高低,事也无大小,你且说说。” 刘备正好说得口干舌燥,端着酒一饮而尽。 其实,相比之下,简雍这两年做的事,反倒称得上个侠字。 他与一些涿县少年组建了个游侠儿团伙,也就是有活力的小型社会组织,简称黑帮。 平日里帮县内商人解决些麻烦,比如驱逐县内盗贼,索回被盗之物,追讨烂账之类的。 但并不欺行霸市,也没有为非作歹,名声还不错。 年初鲜卑入寇幽州,有几个胡人进了涿郡,简雍带着游侠儿们去打了一场。 虽说只是仗着人多将其驱逐,并没有斩获,但至少这行为确实算是真正的豪侠,在涿县也有了点小名声。 涿县县令听说简雍勇斗鲜卑,本来打算征简雍为吏。 但去年简雍——当时还是耿雍的父亲去世,耿家族人苛刻,辱骂其母克夫,还夺了孤儿寡母的田地。 简雍一怒之下彻底改姓为简,脱离耿氏另起家门。 离家改姓背弃祖宗,自然属于大不孝。 这年头,有不孝之名是做不了官的,连小吏都做不了。 简雍苦恼的,便是此事。 第5章 得让你来抓贼 “不孝之名啊……此事倒确实难办。” 刘备想了想,问简雍:“如今本县明廷是哪位?” “姓乐,讳隐,冀州人。” 简雍看起来对本县县令颇为尊敬。 “乐隐?可是安平那位乐先生?” 刘备听过这个名字,此人曾在冀州安平以教授为业,虽说不像卢植那么出名,但也是当世大儒。 “正是,乐先生年初来的本县,官声极好。” 简雍脸上颇有敬意:“是个仁厚长者。” “明廷与你相熟?” 刘备看简雍对县令这么推崇,倒是有些惊讶。 “明廷曾想辟雍为吏,但雍有不孝之名无法应召。明廷见雍丧父离族成了县里孤姓,便以长者身份为雍表字宪和,还许雍随他读书。” 简雍摇头叹了口气:“明廷说,雍与家母受了委屈只是另起家门,却并未挟勇报复,乃是守律宽睦之人,不算不孝。” “如此说来,明廷确是明理的君子,也是真正的良师……若他去了职,你的机会也没了。” 刘备想了想,明白了简雍的处境。 “是啊……” 简雍点头:“可我……唉。” “这事儿只要有心,定能解决。” 低头想了想,刘备问简雍:“宪和,你所率的游侠儿们,应该都会喝酒吹牛吧?” …… 游侠儿哪有不会喝酒吹牛逼的。 第二天,涿县便有了传言,说鲜卑人又进了涿县地界,正在县外劫掠杀人。 那简宪和又在当街招揽游侠,准备上阵逐胡了。 为此还当众以酒祭了天地,磕头拜别其母,说此去凶险,可能回不来,望家母恕其不孝。 简母责怪简雍发酒疯,怕他真就一去不回,提着竹鞭当街狠抽了他一顿,让他莫要行险,却打得简雍越发欢喜了。 说是“家母尚有笞我之力,此大喜,当浮一大白!” 涿县街坊们纷纷称赞简雍纯孝,众口一辞让简母多揍他两顿,也好喜上加喜。 简雍落荒而逃,避到县外。 “宪和为逐胡而拜母,受母笞而喜,县里诸人皆亲眼所见,此忠孝两全,看谁还敢说你不孝……” 刘备脸上带着笑,夸简雍演得不错。 “大兄,若是为了孝名,吾当不躲不避受了母亲的鞭子才是,为何要吾逃跑?” 简雍看起来还有些没明白。 “令堂体弱,打人可是力气活,揍你难免会劳累伤身,万一把你打伤了,她又得伤心难过……” 刘备解释道:“所以站着挨打不是孝,跑了才是孝道。” 简雍想了想觉得刘备说得对,但仍然叹道:“大兄此言有理,当入孝经。可此道与常礼不合……” “那是常礼的问题。” 刘备笑了笑:“但明廷既然认为你守律宽睦,此道便定与明廷相合。” 说罢,起身去了县内酒舍。 “……简宪和实乃大孝之人。兄弟们都听明白了么?就这么说。” 酒舍中有十几个少年,都是与简雍交好的游侠儿。 眼下,这些少年也乐意听刘备的安排。 毕竟刘备正在为简雍扬名。 而且这些少年大多浪荡,平时常被父母管教,按此时的礼数,挨父母的揍是不能跑的。 而刘备这话,是说到他们心坎里了。 “大兄放心,吾等明白!” 这些游侠儿也跟着简雍称刘备为大兄。 …… 不久后,县内开始传简宪和忠孝两全之名,简雍又一次被县令乐隐召入馆舍。 馆舍其实就是官办招待所,也是县官与其家眷的住处。 汉末执行三互法,地方长官不能是本郡人士,都是外地人离乡背井来当官,所以必须得为官员提供住处。 而地方长官自行辟用的属吏就不一样,属吏通常都是从本地征召,毕竟只有地头蛇才能办事。 “听说宪和前日受笞而喜,还说令堂体弱责打当避……可有此事?” 乐隐脸上有些古怪,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别的故事:“宪和莫不是在效仿孔文举故事?” 这是指孔融让梨的事儿。 此时孔融之名已经传遍了整个大汉,因此举了孝廉,还成了孩童启蒙孝道时必讲的事。 但大汉士族都知道,这是孔家花钱刻意宣传的,为的就是让孔融举孝廉做官。 要不然谁没事老提别人家孩子吃梨的事啊,这年头大多数家庭饭都吃不上,压根就没见过梨…… “雍有一好友,想为雍免去不孝之名,所以借着逐胡之事为雍邀名,雍也无法制之。” 简雍老老实实的说着。 他确实尊敬乐隐,不敢说假话。 “此事却不算邀名,毕竟宪和为母不平而改姓,本也是事母至孝之举,且宪和孝行更有仁心,吾亦当为宪和扬名。” 乐隐抚了抚胡子,正色问道:“宪和在街中招揽游侠说要逐胡……是真打算上阵?” “是。明廷,此事可有不妥?” 简雍其实知道此事不妥——有心逐胡是勇于任事,但当街招揽游侠儿却是犯禁之举。。 “私下揽士逐胡确实不妥,如今本县贼曹尚缺,既然宪和有逐胡之心,那便好好护卫乡土。” 乐隐微微眯着眼睛:“今后这贼曹便由你简宪和来做,莫要让胡人乱了本县。” 贼曹是县内属吏,负责治安缉盗,算是警察局长。 这职位只管治安,不管兵事,正常情况下也不需要上阵杀敌,毕竟兵事是县尉的职责。 但涿县目前没有县尉,护卫乡土的职责也就落到了贼曹身上。 县尉是正职官员,只能由朝廷任命,但天子正在卖官,当县尉要交四百万钱。 交得起这个钱的,一般也看不上县尉这种官…… …… 从这天起,简雍因事母至孝且勇于任事,成了涿县贼曹,负责治安缉盗。 “大兄,鲜卑此刻并未入寇本县,吾等这么做,算不算假传兵事啊?” 简雍其实还有些不安。 “你我又不是郡中司马,喝酒吹牛罢了,算什么假传兵事?” 酒舍中,刘备对简雍说道:“你事母至孝是真的,鲜卑入寇也是真的,你我上阵逐胡也是早晚之事,只是未必在今日罢了。” “大兄为何要为雍而谋,何不自己做这贼曹?” 简雍觉得刘备手段颇多,若是想当县吏应该更容易。 “为兄弟谋,就是为自己谋啊!” 刘备拍着简雍的肩:“我身上有罪名,不能为吏,只能为贼……所以,得让你来抓贼!” 第6章 要用当官的方式当贼 简雍做了县吏,自然不能再当游侠儿。 刘备也顺理成章的成了涿县游侠儿们的新老大。 和简雍相比,刘备也更适合当黑社会。 毕竟简雍虽有勇气,但真正擅长的是口才,是人情世故,适合打探消息,却不适合好勇斗狠。 而现在的刘备,却有足够多的犯事履历,更容易令涉世不深的少年们信服。 其实在刘备去雒阳求学之前,在涿县本就是个游侠少年,如今也是重操旧业。 不过,刘备也因此被母亲骂了一顿。 说他游侠浪荡不知悔改,在雒阳不干好事,被卢植逐出师门,回来竟又浪荡度日,将来还有什么前途? 刘母还不知道刘备坐过牢,只以为是行差踏错寻花问柳被卢植逐出了门墙。 这显然是刘元起回乡后的说法,算是给刘备留了最后的面子,当然,主要是为了刘家的面子。 刘备倒是并不觉得自己从此没了前途。 毕竟他知道乱世将至。 而这乱世,当贼往往比当官更有前途。 只不过,贼与贵族一样,也分个三六九等。 想要当个有前途的贼,那就得用当官的方式作案。 刘备的操作是,先花钱。 他把自己手里这一万钱花得干干净净,让游侠儿们在涿县北边三十里的官道附近,一个光秃秃的缓坡上修了个烽火台。 是的,就是那种点燃后就会冒烟的边境烽火台。 而且修得很规范,小堡垒的样子,里边至少能驻扎十来个人。 这就是按照大汉边境岗哨的标准修的。 堡子修在坡上,坡下就是官道。 但修好后,刘备并没有留人看管。 “大兄为何如此?” 游侠儿们都不太理解,感觉刘备是在败家。 但花的是刘备的钱,他们也都收了工钱,虽说质疑,倒也没有怠工。 “有了这烽火台,从北边南下的商旅便一定会从此处经过……而真正的鲜卑部队,却反而会疑神疑鬼不敢入寇,这是为了保境安民。” 刘备解释着。 这确实没错,涿县位于幽州腹地,周围原本是没有烽火台这类预警设施的。 如果涿县周边出现烽火台,那在旁人眼里只会有两个原因——要么大汉军方正在涿县集结部队,要么有大人物驾临此地。 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同一件事: 涿县是安全的。 所以,商旅们见到烽火台之后,一定会选择从这里过路,并且晚上大概率会在烽火台附近驻扎。 有时候约束商人的路径很简单,而这种简单的方式,打劫过商旅的惯犯才是最懂的。 但是,但是。 刘备并没有让游侠儿们打劫商旅,而是天天在涿县喝酒练武。 他可不是匪,也不打算当匪。 …… “大兄,你建的那烽火台附近出了一伙贼人,昨日有商旅被劫了,眼下正在明廷那儿诉苦呢。” 这一日,刘备正在家中练剑,简雍飞奔而来,大呼小叫的喊着。 “终于来了!” 刘备笑了:“宪和,你的功劳来了!” “哈,大兄,你的钱粮也来了!” 简雍也笑了。 修了个堡垒,却并不让人看管,等的就是这一天。 这幽州地面上多的是贼寇,那烽火台所在的路线又成了商旅必经之路,见那烽火台没有兵士,总会有不开眼的贼人想着盘踞在这条道上拦路抢劫的。 当天夜里,刘备便带着十几个少年驻扎到了烽火台旁边。 他们带了车马,看起来就像一支商队。 夜里商旅一般不会赶路,都要寻地方驻扎,而路上见了烽火台,商旅自然会觉得有安全感一些,选择的驻扎点自然便会在附近。 而烽火台通常情况下都是军事设施,商人自然也不敢贸然占据。 所以,刘备是驻扎在烽火台旁边百来步的地方。 平时烽火台确实没人,但此时,烽火台内部是有人的。 简雍简贼曹,正带着一队县丁住在里边。 是的,刘备这是在黑吃黑,他负责钓鱼,简雍负责执法。 到了深夜,果然有一伙马匪来了。 大概十来个人,有几个骑了马,还有几个步行。 见了刘备的‘商队’,骑着马的那几个便直接纵马闯入…… 然后跑的最快的两个挨了绊马索,顺利起飞,以猛虎下山之式一嘴啃到泥地里。 跑得稍慢的则一头撞上了游侠儿们准备好的大棒子。 后面几个没骑马的匪徒眼见不对,正想撤退,却被简雍带着兵丁从堡子里冲出来,堵住了去路。 “感谢!感谢各位好汉送来的马匹……哦,这几位大哥还送了兵器,真是不好意思,那我就笑纳了,笑纳了……” 刘备笑容可掬的带着游侠儿们将马匪一一绑上。 这第一票,直接就把本钱赚回来了,至少还翻了几十倍。 因为马比较值钱。 马有五匹,还有腰刀三柄,破烂长矛七支,各种杂物若干。 匪徒和破烂兵器被简雍带回县里了,这是简贼曹的业绩。 而马却全都落到了刘备手里——马又不算功劳,没必要带回去邀功,当然是兄弟们分了。 县内兵丁,也就是贼曹的衙役们对此也没意见,毕竟这么轻易到手的功劳他们还没遇见过。 …… 大半年过去了。 这一年,鲜卑人像疯了一样不断寇边,幽州各地都在备战。 只有涿县还算平静。 涿县位于幽州南部,离边塞有好几百里,确实没那么容易出现大规模的胡人。 不过明眼人都知道,那小小的烽火台其实起了很大的作用。 但更重要的是,新任涿县贼曹简雍勇于任事,天天带着县丁去县外逐胡,大有一种巴不得胡人赶紧来送功劳的样子。 这种情况当然更能表明涿县是安全的。 胡人寇边时,通常都有匪徒趁机作乱。 上谷、渔阳等郡便出现了大量匪徒,杀人越货劫掠商旅。 唯有涿县地界安定繁荣,匪患极少。 有人说这是因为县贼曹简雍素有勇名,每有贼寇出没,必然落到简雍手里,贼人已经不敢来了。 也有人说这是本县游侠儿刘备豪气仗义,不仅自掏腰包建塔防备,还带着少年们四处行侠,使得匪徒不愿在此作案。 不管是因为谁的面子,反正涿县一带确实还算安全。 因此简雍也得了赞扬,不仅坐稳了贼曹的位子,还正式成了县令乐隐的弟子,连冠礼都是乐隐操办的。 乐隐还往州里报了简雍的功劳,只是简雍并非孝廉出身,只能为吏难以为官,贼曹已算是大吏,很难更进一步了。 而刘备,也在不断的黑吃黑中落了个不大不小的名声。 因为他的游侠儿团伙现在竟然个个有马,富得流油! 周边其它县的少年自然眼热羡慕,纷纷前来与刘备结交。 许多商贾也将刘备视为豪侠,愿意提供资助——他们主要是为了保障商队过路平安。 有了些钱,也有了些名望,刘备的游侠儿团伙也正在壮大,眼下已经有了八十来人,四十匹马。 不过,也并不全都是好消息。 光和元年9月,刘备收到了一个天大的坏消息。 乐隐年底就要辞官了,而明年,即将来涿县担任县令的人,名叫公孙瓒! 第7章 拜师求仁 说起来,乐隐确实是个好官。 不仅为人厚道,而且为官清廉,从来不搞幺蛾子。 只是这年头,清廉的官是做不长的。 因为当今天子正在卖官。 如今这位天子刘宏,卖起官来倒是很有豪商的架势,两千石的官便收费两千万钱,六百石的官便收六百万钱,童叟不欺明码标价。 而且这钱并不是交一次就完事的。 不光上任要交,续任或是调职升官,也要交…… 倒是很有后世某些平台收会员费的风格。 涿县是涿郡(此时还没有改名范阳)治所,是大县,县令便是六百石的官。 乐隐已在此任职两年,算是到了期限,如果要续任,需要再交六百万钱。 交不起钱,当然就得换人。 乐隐去职已成定局,即将前来的,是被前任搞成了仇家的公孙瓒。 话说回来,公孙瓒也未必愿意当这个县令。 因为这是郡治——附郭的县令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这两年,公孙瓒任职辽东属国长史,也就是辽东郡负责属国事务的外交官。 长史原本是文职,但面对胡人的时候文职没什么卵用,胡人更喜欢比划拳头大小,这负责外务的长史也就成了武官。 公孙瓒在辽东和鲜卑人干了几仗,以独门双刃枪斩获好几十个首级,挣了不少军功,也打出了名气,使得鲜卑不敢再从辽东入塞。 不仅如此,还在辽东练了些骑兵,准备出塞反打鲜卑了。 按理说,这等既有斩获又能练兵的功劳,应该升迁个边境武职,比如郡都尉,或辽东特有的督属国军事之类的。 实在不行,这功劳在辽东做个大县县尉肯定是有余的,即便低了半级,也比当个附郭县令要好得多,至少手里的兵还在。 公孙瓒是以武立功的,眼下鲜卑犯边,本来正是他继续建功以求封侯的好时机。 但公孙瓒却被调到了幽州腹地,远离了战场,迁往涿县为令。 毕竟长史这种文职,升迁为县令是正常操作。 很明显公孙瓒被人摆了一道,这就是为了让他不再建军功,估计顺便还打算夺走他练好的兵。 因为去年,公孙瓒的靠山刘宽因为日食而从太尉位置下岗了,改任卫尉,不再管兵事了。 不过,眼下刘备可不在乎公孙瓒是不是被人坑了,他在乎的是怎么能让公孙瓒讲道理。 思来想去,如果自己成为前任县令的学生,新任县令是肯定不会明着坑害的,顶多暗中使绊子——这就属于讲道理的范畴了。 要想将来混得好,自然不能一直当黑社会。 即便是黑社会,好歹也得有文化,所以得有个师门。 当然,师门的意义并不是为了经学,而是为了身份和人脉。 毕竟没个大儒当老师,别人就不会拿自己当士人,而这年头,若是没个士人身份,在很多人眼里那就不算人。 有个靠谱的老师,自己也能安全很多。 前任被卢植逐出门墙,确实是个很大的损失。 刘备打算弥补个损失。 乐隐在后世名声不显,但在此时却是德高望重的大儒,尤其是黄河以北的士族,几乎人人皆知冀州乐先生之名。 因为乐隐有古风。 无论学生来自豪族世家还是贫苦寒门,乐隐向来都只收一挂肉脯为束脩。 这是古礼,并不是为了钱粮,真就是为了教授学问。 这年头依然维持着古礼的大儒可不多。 大概也正因为如此,乐隐不怎么富裕。 趁着乐隐还没离开涿县,刘备打算去拜个师。 在简雍的引荐下,刘备提了一串腊肉去了涿县馆舍,敲开了乐隐的门。 “学生刘备,与宪和乃总角之交,知明廷乃仁厚长者,德昭海内,恳请明廷教备仁德之道。” 刘备此时说话已经不再像现代人了。 不过,刘备没说学经,也没提入门,而是让乐隐教他仁爱之道。 乐隐捋着胡子,却有些犹豫。 其实乐隐此时对刘备是颇有好感的。 乐隐如今是简雍的老师,简雍对其说过刘备曾在雒阳犯法获罪,被卢植扫地出门。 所以乐隐没打算征召刘备为吏——当然,即便征召,刘备也不会去的。 但在涿县,乐隐可从来没见刘备有过任何不法行为。 相反,刘备一直在规劝游侠儿们仁义为先,平时也总是带着人帮着简雍缉拿盗匪,或是帮街坊们解决困难。 甚至都不收钱——在刘备成了游侠儿们的大哥之后,就再也没收过街坊们的钱了,但有事儿照样办。 涿县北边那烽火台,也是刘备自掏腰包的,乐隐知道,那玩意对防范鲜卑入寇是有作用的,而且必要的时候确实可以作为军用设施。 这就显得刘备很有真正的豪侠之气。 浪子回头金不换嘛,年轻人谁没犯过错呢,改了就好。 只不过,刘备是卢植的弃徒。 卢家是涿县大族,卢植本人此时又已官拜尚书,卢门弃徒可不好收啊…… “听宪和说,你曾在雒阳犯法获罪,但吾在本县却观你颇具德行,是为何故?” 乐隐倒是没提卢植,而是问起了刘备的心思。 “在无德之辈管制的法外恶地,只有犯法才能活。但在有德之人管辖之善地,却要有德才能活。” 刘备微微低头,站在馆舍门口的姿态谦恭无比,却说着极其胆大的话。 “京畿首善,竟被你说成无德恶地?何出此言?” 乐隐皱着眉头扯着胡子,觉得自己大概知道刘备为啥落罪了…… “关中河内皆天子脚下,却从不整修河道,乃至黄河泛滥天下大灾,但刺史太守们仅靠几句所谓‘失德’之类的言语,便将黑锅扣在了天子头上……而天子竟然也默认了,那京畿三辅自然便是无德恶地。” 刘备回答得有理有据。 “……你来求学,为何不求经义,而求仁德?” 乐隐沉默了一会儿,换了个话题。 “备在雒阳河南等处亲眼所见,城内夜夜笙歌,城外流民遍地,饿殍塞于河道,白骨露于荒野。” “京师豪门只管争利,不顾万民死活,宁可坐视遍地饿殍,也不卖给百姓半颗粮食……” “太学门前正在修撰天下典籍,篆刻石经,可大灾之年不行赈济,却为石碑靡费万金,通言大义竟无一字为民……” “明廷,若这便是经义,那这经义有何用?” 刘备姿态依然谦逊,但口中却越发锐利了:“备求学不为做官,但为明理,所以备不求授经义,只求授仁德。” 刘备这番话,是真心的。 不为做官,是真的。 但为明理,是指拜入乐隐门下能让公孙瓒明理…… 至少能明理到不动粗的程度。 第8章 什么叫仁厚长者 刘备当然是调研过的…… 他可不会随便对人说这种容易招祸的话。 三年前朝廷征辟过乐隐入京为官,就是为了修撰熹平石经,但当时乐隐没去。 转年朝廷再次征召,乐隐不好再推却,应召为议郎,却又自请外放,做了这涿县县令。 从这履历就能看出,乐隐对当今天子以及雒阳朝堂是个什么态度…… 刘备的这番言语,恰恰对了乐隐的脾气。 “你求授仁德……” 乐隐叹了口气,眼里有欣赏之意,伸手接过了刘备手中的腊肉:“吾德不昭,其实未必能教你,但你这等学生吾却不想放过……卢子干竟舍得逐你出门?” 卢子干便是卢植,乐隐接了束脩之后才提起卢植将刘备逐出门墙的事儿,显然是已经决定收下这学生了。 “卢师也是无奈,学生犯罪,卢师在朝为官,总不能包庇学生。倒是明廷……若是学生狂狷犯禁,明廷可害怕受学生牵连?” 刘备拱手作揖,躬身行了大礼。 “哈哈哈……我左右已是注定去官了,还怕什么牵连?” 乐隐大笑起来,显然对当不当官完全无所谓:“刘家郎,可有表字?” “备尚未及冠,且家父早逝,正欲求恩师赐字。” 刘备真心实意的换了称呼,低头求字。 “……你既然不求官只求仁,便更要通玄奥之理,具超世之德,备贤德而服人,便以‘玄德’为字如何?” 乐隐拈着胡须思索了一会,给了回答。 刘备愣住了。 仍然是玄德? 自己的人生履历,已经和原本历史上的刘备有些不同了啊…… 这年头只要拜了名师,在即将成年时大多都会求老师取字,以结父子情谊,毕竟师父也是父。 历史上的刘备是卢植的学生,表字玄德,很可能是从卢植那里求学回乡时,卢植取的。 可自己如今拜了乐隐为师,竟然也得了‘玄德’这个字…… 而且很显然乐隐取字是完全从自己所说的需求出发的,要自己掌握更深的道理,具备更高的德行,才能在没有官身的情况下让人心服…… 是天意如此吗? 还是两位大儒不谋而合? 但无论如何,玄德才是刘备该有的字。 刘备低下头,长揖到地:“备谢恩师赐字。” 几天后,乐隐还正式为刘备办了冠礼,刘母见儿子又得名师,心中宽慰,也不再责备刘备浪荡顽劣。 …… 拜了乐隐为师,本来是为了给自己加个大儒门生的光环,免得被人迫害。 但与乐隐相处几日之后,刘备觉得这位老师真的很有古风,只怕并不是纯粹的儒师。 比如提起最近县里兴起的太平道时,乐隐说的是:“此道门虽说有蛊惑人心之意,但其救济贫苦治疗病患,其行有善。只需先与其便,再行约束,必不至为祸。” 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让简雍先专门划了块地方给太平道,然后与道人约定,只在这范围内传道。 官府主动送地皮,估计太平道还没遇见过…… 而从那之后,涿县的太平道人也守规矩,只在约定范围内行动,从不在其它地方瞎忽悠。 再比如提及天人感应,乐隐的态度是“天是天,人是人,非要扯在一起,那定是为了骗人……” 说到如今的党锢时,乐隐说的是“天下无人不党,清流有党,宦官有党,天子亦有党……便是你我,也是一党。此锢天子不解,自有灾祸解之。” 刘备有时候甚至觉得,这位乐老师也像是穿越人士。 所以,师徒之间相处得很愉快,刘备甚至对其直言自己黑吃黑的事儿。 而乐隐的态度却是表示支持,只说“善恶以行效观之,不以心度,此事于本县安定有利,那便是德行。只是莫要睚眦杀人以武犯禁,你虽难举孝廉,但若是将来有机会,最好还是寻个武官身份。” 刘备这下子知道简雍为什么这么尊敬乐隐了。 因为刘备自己就是这么想的。 这样的县令,换谁都舍不得让他走。 刘备倒是问过,要不要弟子凑钱为其续职——如今南方马贵,如果带十几匹好马卖到雒阳襄阳等地,是能凑到六百万钱的。 但乐隐不愿。 这老头说:“若这官是花钱买来的,且不说是否干净,便仅仅是心中有了成本之念,便定会惦记怎么挣回本钱。失了初心便总有挂碍,会患得患失做错事的……” 刘备觉得老师说得没错。 什么叫仁厚长者? 这就是。 年底有囚犯为筹赎罪钱卖女,简雍买了小丫头伺候老师,乐隐也乐呵呵的收了。 只是,离开涿县前,他又把那小丫头送还给简雍,说:“你有尊师之礼,为师受之无碍。此女得了差事有了衣食,也算你救济贫困。但吾官务已毕,家有妻儿,不需要再收养女,且将她再托付于你……吾门不以人为财货,切记。” 简雍也只好重新收下这个丫头,以师妹称之,发誓今后绝不买奴赠友。 刘备是真的佩服这位老师,这特么才叫大儒风范! 到了年末,乐隐还是要回冀州了。 按理说,老师要回乡,学生学业未成,应该追随老师求学。 但乐隐觉得刘备和简雍都是家有寡母的独子,是家中唯一的梁柱,让他们留在涿县尽孝。 虽然不舍,但也只能一路护送乐隐回冀州安平。 “玄德,其实吾德不昭,已无可教你,但你既求仁,那便托你个仁德之事。” 离开前,乐隐单独拉过刘备嘱咐着:“你有同门名为牵招,与你同年,尚未及冠。其人家贫,如今为财货奔波耽误了学业,若是你有余力,不妨接济一二。” 这是想让刘备有余钱的时候接济一下同门。 其实哪怕乐隐不说,刘备也会做的,毕竟牵招的名头刘备还是知道的。 这可是大将之才…… 刘备也知道,牵招今后大概率不会跟着自己混。 如果没遇上乐隐这个老师,刘备可能更多的会考虑怎么为自己谋好处,那些不太容易追随自己的人,可能就不会花那么多心思。 但现在,他觉得不该这么想。 莫把人视为货。 备贤德以服人。 要对得起‘玄德’之名。 否则才真真是白穿越了一场。 …… 返回涿县后,刘备第一时间给公孙瓒去了封信。 信上写着:“闻吾兄将赴涿县为官,备喜不自胜,特以此良马赠贺吾兄,望伯珪兄马到功成!” 送信的自然是简雍。 而作为礼物的良马,就是从曹操那里顺来的,烙了曹家印记的那匹。 第9章 要教仇家如何害自己 简雍作为涿县属吏,本来就必须去迎接新任县令,因为护送主官是贼曹的本职工作,送马过去也是顺路。 将来简雍还得在公孙瓒手下讨生活,先去混个脸熟也是必须的。 在辽西令支,简雍见到了正准备动身赴任的公孙瓒。 “你便是‘受笞而喜’的简宪和?吾闻此名久矣……” 公孙瓒见到简雍倒是相当客气,因为简雍因母亲有力气揍自己而大喜的故事,现在已经流传到幽州各郡了。 这当然是刘备特意让游侠儿们传播的。 这名声就是简雍的护身符,谁都不会为难一个有大孝之名的年轻人。 “雍知明廷骁勇冠绝海内,本不需要雍来护送。但吾大兄刘玄德听闻明廷将赴涿县为官,盼见之心急不可耐,便让雍送此千里马过来,也好使大兄早日见到明廷。” 简雍是相当会说话的,连吹带捧还给了公孙瓒一个收下马儿的由头。 如果这真是好友之间的情谊,那这赠马相迎之事,多半也能成一时佳话。 反正至少在刘备手里肯定能传播成一时佳话,游侠儿们喝酒吹牛逼的水平比黑吃黑还强。 “吾生平最敬孝子,宪和事母纯孝,此千里马正当赠与宪和,以彰孝行!” 公孙瓒看了看马屁股上的印记,皱了皱眉头,又把缰绳递了回来。 转手把那马儿又送给了简雍。 很显然,公孙瓒认得曹家的印记,所以既收下了马,却又没有收,是个聪明人。 但简雍向来机警,当即便拒绝道:“此为战马,不当受吾等小吏驱策。且雍无能,此马甚快,雍不敢驰之。明廷若是不爱此马,那便将其还于旧主,也免得暴殄天物。” 其实这马很听话,简雍是能骑的,但简雍马术一般,确实不敢跑太快。 不过,简雍这番话的意思是——你公孙瓒要是不喜欢这个礼物,那就自己亲手还给刘备,老子知道你转送的意思是为了挑拨。 “既然如此,那请宪和为向导,引吾赴涿县。” 公孙瓒被堵得有点尴尬,眼神里也有了忌惮。 让简雍去送马,就是因为简雍是最值得信任的人。 简雍名声不小,却如此维护刘备,公孙瓒对刘备自然也就更得讲道理了。 …… 光和二年(179年)初。 公孙瓒到了涿县地界。 刘备在县北三十里外迎接。 出城三十里,这是迎接尊客好友的大礼。 但其实,刘备不应该在涿县北边迎接的…… 公孙瓒是从辽西过来的,按理说要迎也该是在城东。 可是,简雍故意带着公孙瓒绕了半圈,走了城北这条路。 这当然是刘备交代的,专门冲着那假烽火台去。 那烽火台,就建在城北三十里。 其实公孙瓒内心里是很喜欢那匹好马的,他一路过来一直骑着那匹马。 不过,见到刘备后,公孙瓒便下马将其归还了。 “贤弟赠吾骏马,但为兄却无礼以报,受之有愧,必须奉还……听说贤弟在县内颇有侠名,却没想到如此豪奢,此马神骏,靡费不少吧?” 公孙瓒满脸带笑,客气无比,却一句往事都没提,而是在试探刘备。 意思是,这马值钱得很,你小子从哪儿弄来的?是不是赃物? “备家徒四壁,这马也没花一文钱,乃沛国曹孟德相赠。早就听说伯珪兄在辽东战功显赫,备恨不能为兄牵马执镫,如今鲜卑猖獗,正该有伯珪兄这样的名将坐镇本县……” 刘备表示自己仍然是个穷逼,满脸堆笑,态度热情得像是过年招待亲戚,嘴上的吹捧也不要钱。 那匹马本是曹操坐骑,一般情况当然不会轻易落到旁人手中。 虽说这匹马是偷来的,确实算是贼赃,但旁人可不知道,知道这事的只有曹操。 而曹操和公孙瓒可没交情,并且曹操不会对任何人提起这事——要不然他与刘备合谋抢劫离狐李家粮食的事儿不就暴露了么? 曹操现在还是要脸的,眼下天下也还没有大乱,钞掠士族的名头可不好扛。 没能在离狐当场把‘大耳贼’干掉,后面自然也就不能再追击刘备了,所以这匹马,其实真就算是曹操赠给刘备的了。 即便曹操自己,也只能这么说。 刘备接过了缰绳,将马栓到了那烽火台上:“此为战马,本该由伯珪兄这等名将驱策。既然伯珪兄清廉不收私礼,便当是备贡献给县里保境逐胡的军资吧!” 这可不是作秀,而是在引导公孙瓒的心理。 以战马作为军资,意味着什么? 当然是骑兵。 而且,边防哨塔出现在涿县地界,可不太合理。 “贤弟既有此心,便以此马为酬,用来赏赐首功吧。” 公孙瓒依然没收那匹马,转头将目光投向了刘备建的那个烽火台:“不过,吾本以为涿县处本州腹地,应该算是安定,却没想到竟也设有哨塔防寇……鲜卑常入本县肆虐吗?” 其实县里很多人都知道那烽火台是刘备建的,但除了刘备和简雍之外,却没人知道这是用来给商旅和强盗指定坐标,方便黑吃黑的。 在公孙瓒这种在边境打了几年仗的人眼里,哨塔的作用自然是防胡人入寇。 公孙瓒升迁到涿县为令,其实是被夺了他在辽东的兵权,当然会关注能获取战功的方式。 但通常情况下县令不能随意掌兵,也不能随便招募乡勇成军,那刘备自然要帮他找个由头。 送战马,在烽火台迎接,以战马为军资,都是为了给公孙瓒施加心理暗示。 见公孙瓒果然如自己所料提及兵事,刘备心中大定,点头叹道:“鲜卑猖獗,屡屡入境劫掠,备曾提议将县中罪人征为弛刑士以防鲜卑,但家师不肯答应……” 提议组建弛刑士的事儿是真的。 因为刘备一直和简雍配合黑吃黑,抓了太多匪徒,县里的监狱都装不下了…… 刘备见监狱满了,便提议将罪犯组织成军,强制服役,算是劳动改造。 这种囚犯军士被称为‘弛刑士’,是汉代一直以来的传统,在鲜卑入寇的时候,是相当的合理合法。 乐隐不答应的原因,主要是涿县压根就没有鲜卑人入境。 所以乐隐让囚犯筹钱缴绢赎罪,简雍买的那个小丫头就是囚犯的女儿。 其实刘备送战马,提及驰刑士,就是为了让公孙瓒意识到,在涿县也是可以再次组建骑兵的。 同时,也是为了送给公孙瓒一个坑害自己的方法,毕竟自己在公孙瓒眼里也是有前科的罪人。 刘备知道,公孙瓒肯定会怀疑公孙越的死因,只是现在并不确定——如果确定了,以公孙瓒的脾气,肯定早就动手砍死自己了。 当然,即便没有确定,公孙瓒肯定也不太想让自己活着。 因为自己知道公孙瓒当年指使手下劫掠商旅的黑历史,尤其是劫袁绍门下商队的事儿。 只不过,眼下自己是乐隐的弟子,公孙瓒不可能直接动手杀人,但早晚会害自己。 公孙瓒身为县内主官,要害一个白身实在太容易了。 所以,与其等着被阴谋陷害,还不如直接教他如何合理合法的害自己…… 比如,让他把自己当炮灰,送到战场上去。 第10章 兄视备为何? 或许是不想再在人前表露什么,也或许是在想别的事,公孙瓒没有再说话。 只是回到县里不久,公孙瓒便再度将刘备招入了馆舍单独见面。 刘备预料到会有这一出,去之前还特意带了份礼物。 那礼物是个食盒,里面有几个大饼,以及两串五铢钱。 这是前任浪哥当初吃不上饭的时候,公孙瓒给的救济。 公孙瓒见到那饼子和钱,有些唏嘘,深深的看了刘备一眼,摇头问道:“又送骏马,又送此物,贤弟为何如此?” “伯珪兄,备视兄如故,所以倾备所有相赠……不知兄视备为何?” 眼下没了旁人,刘备把话说得很直接。 “……吾弟公孙越是怎么死的?” 公孙瓒没有回答,而是问起了公孙越的死因。 “我杀的。但他当时已受了重伤,且被团团包围。他不愿落入袁绍手中,说他若被俘,袁绍和卢师都会因他而知道伯珪兄在幕后,甚至可能使家族遭祸……” 刘备知道公孙瓒必然心里有刺,索性直接认了:“他让我给他个痛快,我见他必死,便从了此愿。而我怕死,不敢自戮,所以便自认主谋之罪坐了牢,也免得连累伯珪兄。” 这话半真半假。 公孙越当时受了伤是真的,前任浪哥自认主谋也是真的,但浪哥杀人的原因可不是这个,自认主谋的原因也不是这个…… 而且即便公孙越活着落到袁绍手里,也肯定和浪哥一样只是坐牢,不至于家族遭祸,毕竟袁绍那边没受损失。 当然,如果那时候袁绍不是在立宽仁的人设,而是非要计较,那聚众为匪拦路抢劫确实也可以判死罪。 所以在当时而言,有避免连累家族的想法也正常,毕竟那时候公孙越也才十六岁,单纯得很。 不过无论如何,浪哥当时确实没把公孙瓒吐出来,要不然公孙瓒肯定也得落罪,虽说无关性命,但官位和前途肯定没了。 “……既然如此,那便是袁绍杀吾从弟。” 公孙瓒想了一阵,点头认了这个说法。 只是看上去仍有些不甘。 他收下盒子,拿起一个饼,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递给刘备:“贤弟,袁家势大,瓒还需贤弟相助。” 刘备没有接那半个饼,而是盯着公孙瓒说道:“伯珪兄可能不知,我在雒阳监牢中一直等着伯珪兄搭救,但却只听闻伯珪兄举了孝廉做了官……” 反打一耙是有必要的,要不然公孙瓒更不放心。 其实刘备平时与简雍等人一起时话并不多,从来不会故作热情或是言语抱怨,喜怒也不表现在脸上,但此时面对公孙瓒却截然不同。 或者说,面对真正的弟兄时,刘备是不会玩这一套的。 “……那时吾郡刘太守获罪,吾为其奔走脱不开身,此后得举孝廉,却又立刻奉命赴辽东作战,确实无暇搭救贤弟。” 公孙瓒沉默了一会,倒是给了解释。 这话也是半真半假。 公孙瓒为辽西太守刘基奔走脱罪是真的,因此刘基脱罪后举了公孙瓒为孝廉。 举孝廉后公孙瓒立刻被派往了辽东也是真的,但无暇搭救就假得很了——他为刘基脱罪,是找的太尉刘宽,对刘宽而言,顺便解决刘备这点罪名易如反掌…… 刘备笑了笑,又问了一遍:“那,伯珪兄……备视兄如故,不知兄视备如何?” 是啊,老子被抓了没把你供出来,而你却‘没空’搭救我,我现在仍然视你为兄长,可以把最值钱的东西全都送给你。 可是,你好意思么? 公孙瓒叹了口气,低头掰开手中的饼,一块一块的塞进嘴里。 直到吃完手里那半个饼,才重新抬头说道:“贤弟,瓒愧为兄长,既害了阿越身死,又害了你落罪……瓒有心弥补,贤弟可愿纳之?” “备视伯珪兄如故,兄有差遣,备自当从之。” 刘备伸手,拿起了另外半个饼。 弥补? 应该是连弥补带坑害吧。 “本县胡患甚多,确实当报郡中起罪徒为弛刑士……” 公孙瓒看着刘备手中的饼,话说得很慢:“贤弟之前因吾落罪,吾便辟贤弟为谪戎尉,领弛刑士为贤弟脱罪取功……若有战功,贤弟便能迁为县尉,也算是有个前途。” 谪戎尉就是囚犯部队的指挥官,大体上相当于军候。 由于大多数官员都不愿意管理囚犯部队,所以边郡组建驰刑士通常会自成一部,单设谪戎尉来管。 但这谪戎尉是个临时职务。 一般情况下,打完仗就等于囚犯们消除了所有罪名,会全部解散,谪戎尉自然也不会长期存在。 但通常组建驰刑士是需要太守下令的,县令只能提议推荐,不能直接指派,所以一般情况下县令是不会这么做的。 可公孙瓒不是一般人…… 他在辽东的兵马刚被夺了,肯定想自己组建私兵。 用这种方式,公孙瓒能合理合法的得到组建部队的权限,并逐渐将部队变成私人部曲。 这本就是刘备一直在暗示引导的局面。 对公孙瓒而言,借刘备的名义在涿县组建部队,然后把刘备送上战场去打一仗,这是最符合其心态的处理方式。 如果没把刘备害死,那就是弥补了友情,并且给了刘备前途。 如果刘备战死了,那就更好了…… “其实本县虽有胡患,但不算多,伯珪兄打算让备去何处取战功脱罪?” 刘备也和刚刚公孙瓒一样,一块一块的掰着饼,放入嘴里。 等到刘备将饼吃完,公孙瓒才回答道:“既是因本县胡患而起驰刑士,当然是在本县取功……胡患嘛,多的是。” 看这样子,公孙瓒有办法引胡人入涿县? 这家伙该不会一直在养寇自肥吧? 刘备心里想着,点了点头,看着桌上的盒子没有说话。 公孙瓒也看了看桌上的盒子,说道:“起军建部尚需军资……只是吾初来乍到,不识得县内宗老,这筹措钱粮之事,还须贤弟帮我。” 这意思就是要找涿县大户收点保护费,但又不打算得罪地头蛇,所以让刘备出头去背黑锅。 这倒也是应有之意,毕竟之前公孙瓒说是‘让刘备领驰刑士脱罪立功’,算是给了刘备天大的机会,所以军费之类的活儿肯定得落到刘备身上。 第11章 是兵还是贼 公孙瓒的反应,其实都在预料之中。 如今还没有天下大乱,在涿县这种地方,如果县令要组建私兵部曲,要么花大价钱养门客,要么以兵灾为由组建乡勇。 但门客不能带甲持弩,否则就是图谋不轨。 涿县附郭,犯禁太容易被查了。 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县里出现边患,或是大规模的匪患,以剿匪护乡的名义上报郡里,让太守允许县里征召乡勇。 然后拉出去“打一仗”,把县里的钱粮也拉出去作为“军资”,然后‘解除边患’并解散乡勇,捞到的钱粮就用来将乡勇转为私兵。 这样既不用花自己的钱,又能购置甲胄兵器,还能顺便挣战功。 组建囚犯为驰刑士,也属于征召乡勇,而且这是乡勇形成战斗力最快的方式。 囚犯也是最适合邀买为私兵的人群,因为绝大多数囚犯都是有勇力的青壮,而且只要消除了囚犯的罪名,那就是再造之恩了。 为了避嫌,县令当然不会自己掌兵,所以需要有人来担着这领兵的名义,而且最好是让这个人出面征召乡勇。 这样即便出了什么问题,也有人背锅。 或者故意出点问题,比如纵兵为匪为祸百姓,让人先把黑锅背了,县令再来‘善后’,这样既能收获名望,还能顺便压服地头蛇。 而此时,对公孙瓒而言,涿县最适合背锅的人,就是刘备。 所以,他举荐刘备为谪戎尉,让刘备来组建囚犯部队。 其实刘备知道,不出意外的话,在囚犯成军后,公孙瓒会让自己带弛刑士上真正的战场,而不是假打。 但这就是刘备想要的,他一直以各种暗示引导公孙瓒,就是为了这个结果。 因为,除了公孙瓒,没人会在这时候给自己一个领兵的名义。 谪戍尉虽说是个临时职务,手下也都是罪犯,但好歹也算正经武官。 虽说这种针对罪人的临时职务看起来没什么前途,至少可以合理合法的招兵买马。 有兵马在手,才是硬道理。 至于自筹钱粮…… 吃谁的粮,当谁的兵,这是大多数人的朴素认知,刘备巴不得自己养兵。 再说,都特么有部队了,还怕收不到钱? …… 公孙瓒办事效率很高,第二天,便以“防备边患剿灭胡寇”为由,将举刘备为谪戎尉的荐书拟好报到了郡里。 涿县就是涿郡治所,太守府离县衙近的很,上报很方便。 涿郡太守刘卫与刘宽是同族,都出自弘农宗室。 其实刘太守知道涿县没什么胡寇,去年整个涿郡闹过胡寇的地方只有北边的良乡县。 但公孙瓒是刘宽门下,对刘卫而言算是自己人,所以也就允了——反正也不需要郡里出钱粮,公孙瓒刚来涿县上任,这种面子当然要给。 于是刘备这个谪戎尉很快便走马上任了。 公孙瓒还贴心的给刘备配了个帮手。 说是帮手,实际上就是监工。 那监工名叫邹丹,是公孙瓒的家臣,此时被任命为涿县典吏,负责钱粮刑狱。 当然,邹丹主要是来监督钱粮的。 因为对涿县刑狱最熟的人是刘备和简雍。 毕竟这牢房里大多数囚犯,都是他俩合伙黑吃黑弄进去的。 “诸位好汉,又见面了。” 刘备在监牢里给旧相识们打着招呼:“给诸位带了个好消息,你们马上就可以不吃牢饭了,我打算放了你们。” “刘家子,莫要消遣乃公……乃公落到如此境地,就是你设套坑害的!” 牢房里的好汉们,自然就是之前被刘备黑吃黑的那些劫匪,对刘备当然没什么好脸色。 但也没有口出恶言,毕竟他们大多都认识刘备,主要是被刘备揍过。 这些囚犯才是真知道刘备和简雍联手做什么生意的人…… “哎,是你们当初自己要来劫我,难道我不该抓了你们?说起来,当初即便是直接把杀了你们也是应该的。” 刘备摇了摇头,笑了笑:“眼下你们要落到我手下当差了,与其图嘴上痛快,还不如想想怎么讨我个好,也好让我不记旧怨。” “当差?俺们这些罪人,怎么当差?” 囚犯有些怀疑,但并没有再自称乃公了。 毕竟他们也觉得刘备说得对,这时候该做的是巴结一二,而不是得罪刘备。 “你们既敢拦路劫财,应该也不怕从军作战吧?” 刘备坐到牢头的位置上,找了竹简提起了笔:“本县要拔驰刑士,愿意从军的就来报名,只要斩首一级,便能消了前罪,还有千钱为赏。” “驰刑士也能得赏钱?不诓俺们?” 提起从军,囚犯们没多大兴趣,他们其实知道有这种强制服役的方式,但上战场也不过是赎前罪,立不了功劳的。 但说到有千钱为赏,这些家伙却有了精神。 “若有斩获当然有赏,不仅有赏,还有功,按郡兵常例计功,战利品也只需要上交一半。” 刘备点头正色道:“不过,若想得功劳赏钱,须得服从军令。” 邹丹在旁边也点了点头,表示刘备说的是真的。 驰刑士通常是不可能有功赏的,这些条件其实属于家臣部曲的标准。 在邹丹看来,既有赏,又有功,还只交一半战利品,这其实都是指成为公孙瓒私兵部曲之后的标准。 “赶紧报名吧……不过,按律,匪首不能入军,所以几位领头的好汉,你们只能交钱赎罪。” 这里的匪徒原本都是小团伙,每个团伙的老大刘备都认得。 “玄德,匪首通常都是勇悍之徒,为何不让其从军?本就是特例组军,何必守常律?” 能当老大的通常都有些身手,但刘备却要遵守律法不让匪首成为驰刑士,邹丹有些不明白。 “有匪首在,他们便还是匪。没了匪首才好管制,此练兵之法。” 刘备低声解释道。 邹丹将此事报与公孙瓒,公孙瓒也觉得刘备说得有道理。 在公孙瓒看来,招募驰刑士本就只是个由头罢了,最终是为了自己的私兵部曲,为方便管制确实也该如此。 但刘备其实是故意不让那些老大从军的。 因为他组建的这支队伍,并不是兵。 而是贼。 第12章 先搞一块地 征囚犯为军没花多少时间,因为对刘备而言,这些家伙都是熟人。 登记完姓名后,刘备手下就算是有了两百多个新兵蛋子。 不过……这些姓名大多不能当真。 毕竟犯人们大多不认识字,而且基本都会用假名。 所以刘备名册上登记的都是些‘大目’‘丈八’‘白须’之类的抽象名字。 但刘备也不以为意,反正名字只是个代号。 眼下当然没有营房可用,也不能让这些家伙住在县内,所以刘备找了负责钱粮土地的邹丹,打算自己出钱买下城西的一块荒地用来驻扎部队,免得囚犯们扰民。 既然公孙瓒让刘备自筹钱粮养兵,那自然先得有个屯兵的地方,刘备家中无地,也正该找块地皮。 城西十余里处确实有很大一片无主荒地,位于十里亭,是县内公产,足有数千亩。 那片地以前估计是个古战场,全是相对紧实的土坡,野坟也特别多,附近又没有河道沟渠,不太适合开荒种粮。 而购地开荒就得交税纳粮,所以一直以来那地方都没人愿意买。 但那所谓的荒地并不是什么都没有。 恰恰相反,那地方现在有个很大的庄子,人也不少。 因为那里是太平道的道场。 之前乐隐将地皮划给太平道使用,就是那片地。 但划地只是划了个传道范围,并不是买卖,那块地皮本身仍然是无主的。 太平道在那儿建了道场义舍,是做的赈济慈善之事,所以也没人追究其占地之事。 公孙瓒和邹丹等人初来乍到,自然不知道太平道已经在那里经营好几年,见县内文书上是块白地,也就很大方的让刘备买了。 而且刘备买这块地一分钱都没花。 因为名义上军队的经费应该从县里支出,屯兵在刘备的土地上,就等于是县里欠了刘备一笔债务。 这笔债自然不可能还钱,所以刘备提出用债务抵扣买地皮的钱,并且要求县里在驰刑士驻扎期间,免了自己所有赋税。 这是合理要求,公孙瓒当然也知道两百多人不好安置,刘备买地是为了驻兵练兵,自然便准了这个买卖。 也就是刘备白得了一块地皮,还免了税。 而付出的代价是要自己养兵。 不过,刘备可没打算自己花钱…… 他带着驰刑士们直接去了十里亭的义舍。 这义舍就是太平道的道场,供人免费食宿以及拜黄天传道,同时也是收取信徒供奉的地方。 这些年太平道发展的很快,在各州都建有义舍,而且确实一直在施粥舍药救济贫困。 当然,装神弄鬼玩障眼法搞诈骗之类的事儿也没少干,毕竟太平道也需要钱粮,得忽悠大户人家为信徒贡献资金。 涿县这边的道人平时还是很守规矩的,与刘备也相熟,偶尔还会告知刘备一些匪徒的行踪。 此时,刘备便正与太平道人商量,用这义舍驻扎部队,顺便吃点免费的伙食。 “这都是些贼人啊,若是在此作乱……” 道人很是不安:“再说,贫道这里也没那么多粮食可供取用,将军莫要难为贫道。” “我可不是什么将军,也不是要为难你。” 刘备摇了摇头,笑容满面:“但你太平道来此建房,占用本县的地,而且至今都没给县里交过一文钱的地租,这算不算你太平道强占土地?” “这……” 道人额头见了汗:“将军,哦不,刘家郎君,贫道在此传道是得了令师乐县令许可的啊……” “许可是许可你在此传道,不是许可你非法占地……这样吧,今后你给我的人提供住处供应伙食,就当是交了地租了,如何?” 刘备是很讲道理的,就是要价有点高。 “这么多人,贫道怎么供应的上?” 道人急了:“既然占了县内的地,那贫道补上赋税地租就是……” “那也行,每年地租一百八十万钱,可以按月支付,每月十五万。” 刘备在那掰着指头算账:“哦,顺便告诉你,这十里亭大部分地面,现在都是我私人土地,我说收多少,那就得收多少。” 道人看起来都快哭了:“刘家郎君,莫要如此欺人啊!贫道大不了去别处传道……” “那也行,但本县已经划定了传道范围,而且已经报过郡里,只能在这一带开设道场。若是你在别处遇到郡兵,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刘备一脸的无所谓:“这事你也是知道的,可不是我故意为难你。” 确实,传道区域是事先说好的,要是太平道不守规矩,那就等于没把官府放在眼里。 到处开设道场聚众传道,很容易搞出幺蛾子,官府本来就很警惕这种事。 “这样吧,我允许你的门人在我的地头上开荒种田,而且我不收你的粮租,官府的粮税我也能给你免了……但你得负责给我的人提供饭食住所。” 刘备像在菜市场买菜一样谈着生意:“你看,这样一来,你赚大了吧?” 道人盘算了一下,觉得这倒是个两利的买卖,于是点头答应了:“那便如此!且请刘家郎君约束部下莫生事端。” “当然,他们如今是兵,若是生事,自有军法处置。” 刘备当然不会让部队在自己的地头生事,这生意便算是谈成了。 两百多个罪犯就这么住进了太平道的义舍。 但几天后,他们又分作了十几个小团伙,离开义舍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而去。 “大兄,此事等同于平白放了他们,他们恐怕不会再回来……为何如此?” 简雍不太理解刘备的操作。 这些人都曾是匪徒,可刘备却带他们在义舍吃喝了几天之后就直接把人放出去了,而且还任他们自己聚拢了原本的小团伙。 “我将他们的头目都扣在牢里了,让他们去找马来赎自家老大。” 刘备对简雍是不会隐瞒的:“对他们而言,弄到马比弄到钱容易。而对我们而言,用马换钱粮其实更容易,毕竟我还得筹措军资。” “可他们去找马,肯定又是去劫……” 简雍摇了摇头:“而且这些匪徒未必能有赎友的义气。” “讲义气的才能入我麾下,不讲义气的,过几天他们的头目自然能带我们寻到他们家中,灭了那些混球。” 刘备揽着简雍的肩轻声道:“至于劫掠……贫苦人家可没有马,只有士族大户或马商才有。他们若是不弄出点动静,我又怎么找大户们筹钱呢?” 第13章 匪患与谣言 公孙瓒这段时间没在县里,说是要去外面游猎,不知道去了哪儿。 而且,他甚至都没按惯例拜访县内大族。 说起来,涿县的几个大族都和公孙瓒有些关系,但却都有点尴尬。 涿县大族有三家,张,卢,刘。 张家并不是指张飞的家族,而是渔阳张氏在涿县的分支。 张飞家里在涿县可算不上大户,只能算是小康之家,而且也不是屠户,而是经营餐馆酒肆的商户。 刘备和简雍常去的那家酒舍就是张飞家里开的。 当然,张飞确实常做屠宰之事,但这是因为经营酒舍需要大量肉食,是给家里帮工。 而渔阳张氏却是此时的望族,在幽州势力极大,族中多人出任两千石大员,比如中山国相张纯,泰山太守张举等等。 当前督辽东属国军事的都尉名叫张简,也出自渔阳张家——公孙瓒在辽东攒下的骑兵,此时就在张简手中…… 所以,公孙瓒当然不太愿意自己出面去和张家人打交道。 卢家,就是卢植的宗族。 卢植是公孙瓒的老师,按理说公孙瓒来涿县为官,至少应该第一时间登门拜访老师的家族,但他至今都没去。 因为公孙瓒当初在卢植那里拜师求学不久,在卢植弃官自请入东观修书的时候,便又拜入了时任太尉的刘宽门下。 而且为了拜刘宽为师,公孙瓒还做了场秀。 那时辽西太守刘基落罪即将发配日南,公孙瓒当时是辽西郡吏,也就是刘基的手下。 他跑到北邙山去遥祭祖先,高呼自己身为太守之臣,如今也当追随太守去瘴痢之地,这一去恐怕再也回不了家,但忠孝两难,求祖宗和父母谅解…… 当时公孙瓒声泪俱下,在场的人都称公孙瓒忠义。 但事实上北邙那地方和公孙瓒的祖先没有半毛钱关系,他专门去北邙表演,纯粹就是因为那里是雒阳公卿的坟茔地,当时太尉刘宽正在那儿祭祖。 而随后,刘宽便将公孙瓒收入门下,并为刘基脱了罪。 而公孙瓒也得了刘基的举荐,举了孝廉做了官。 这场秀与刘备给简雍设计的‘受笞而喜’是一个类型的,就是为了邀名。 每个郡每年只有一个孝廉名额,没有足够的名声和强大的背景是不行的。 但这场作秀做得过于明显,自己的老师刚弃官,马上就拜另一个高官为师,还是用这种刻意邀名的方式…… 刘备为简雍邀名时,乐隐都能意识到这是炒作,公孙瓒做的秀卢植自然也能看出来。 公孙瓒也自知,当时寻求上进的心思太明显了,虽说多拜几个老师也是正常行为,但面对卢家多少还是有点尴尬。 而另一个大族刘家,也就是刘备的宗族,刘备和族兄刘德然都与公孙瓒是同门。 面对刘家倒是不至于尴尬,但公孙瓒曾指使刘备做劫掠之事,虽说刘备并没有将此事告知他人,但公孙瓒却不敢确定刘家人知不知道…… 所以公孙瓒也不愿接触刘家。 对公孙瓒而言,涿郡真的不是个好地方。 于是他把县内事务交给了邹丹处理,自己出去了。 但实际上,邹丹遇到事情也只能交给简雍处理。 因为邹丹确实对涿县不熟。 县里当然还有别的掾吏,但邹丹对他们更不熟……只有简雍远赴辽西给公孙瓒送过马,还一路护送公孙瓒来涿县,与邹丹同行了千里。 提前混个脸熟还是很重要的。 这几天,邹丹有些头疼。 因为县里每天都能收到盗匪作案的消息。 县里十几个亭,差不多是轮番上报,每天都有不同的警讯。 刘、卢、张等大户轮流上门,都说有贼人劫掠商队盗窃马匹为非作歹。 邹丹一时间有点懵。 怎么,涿县的匪患真的这么严重? 每天都在闹贼? 由于公孙瓒不在,又每天都有士族求见报案,邹丹只得请简雍去剿贼。 简雍带队出去逛了一圈,回来表示已经查探过了,贼人数量应该不少。但各家士族轮番出事,那贼寇多半是大股的马匪,来去如风,不是县丁衙役能剿的。 需得求助郡兵,或是请谪戎尉刘备去剿。 邹丹想想也是,便找上了刘备。 刘备这个谪戎尉原则上是隶属郡都尉,按理来说不归县里管。但刘备倒也没推脱,只是表示自己手里没钱粮,如今正在让驰刑士们开荒种地呢,没粮怎么出兵? 还把邹丹拉到十里亭的荒地里,让他看正在种地的“驰刑士”。 其实开荒种地的那些是太平道的门人,驰刑士们正在四处作案呢。 但邹丹可分辨不出这些人,他觉得刘备说得也对,总不能强迫驰刑士饿着肚子去追剿贼人,要不然这些原本的罪犯恐怕全都会从贼。 没钱没粮当然得征,但眼下是年初,还没到征税的时候。 于是邹丹只得在县里发布告示,让各家大户出些钱粮,预先出钱粮可以双倍抵扣今年的粮税。 这其实是个善政,在这种时候发出来也很合理。 但问题是…… 游侠儿们这几天又在县里吹牛逼了。 县里现在有了新的传言。 说新来的公孙县令可能、也许、大概、多半花了六百万钱才买到这个官,花了那么大的本钱,自然得刮足六百万钱以上,要不然怎么弥补成本呢? 所以本县今年肯定要被课以重税,估计会被刮地三尺。 还说以前涿县安定的很,现在新县令刚上任,县里就开始闹匪患,那这匪……到底是谁家的匪啊? 这些传言有理有据,因为县里很多人都知道,前县令乐隐就是因为交不起买官钱才卸任归乡的。 其实公孙瓒当这个县令并没有花钱,他是靠军功升迁的。 但涿县人才不管这些呢,他们只知道天子在卖官,不给钱就当不了官,而乐隐在的时候匪患少得很。 邹丹当然也听到了传言,却没什么办法。 有了这传言,县里的大户们压根就没搭理邹丹预交款双倍抵扣粮税的告示,就连报案的都没了。 随后几天,传言越演越烈,甚至有了“公孙县令不在县里,就是在外面打劫呢”,以及“公孙县令喜欢民女,每天都在外面强抢民女”之类言的谣言。 传到后面,甚至连街上小儿都开始言之凿凿的吹‘县令和民女的二三事’了。 第14章 张飞越狱 眼见谣言四起,邹丹觉得,再这样下去公孙瓒的声誉可就完逑了。 于是也不再管什么匪患不匪患,而是让简雍先抓捕几个传谣言的人,也好杀鸡儆猴。 简雍当然满口答应,让手下分散到县城搜捕一番,但衙役们回来个个都说:“如今满城皆传,实在是不知道到底谁发的谣言……” 这是事实,街上的小儿都在传,总不能见人就抓吧。 邹丹有些心慌,便自己带了人手在县里巡街,准备封了县内游侠儿聚众吹牛的酒舍,免得谣言越演越烈。 而聚众最多的酒舍,就是张飞家里的。 结果刚到酒舍把话说完,邹丹就挨了一记重拳,当场倒地不起。 太平道的医者来看过了,说是至少得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 张飞如今十四岁,已经生得高大魁梧,这两年正是长个的时候,发育得很快,这岁数的少年下手确实没个轻重…… 但张飞打了人之后没跑,被邹丹的手下抓住了。 等刘备收到消息,张飞已经被关入了县狱。 县狱里如今没几个人,只有曾经的匪徒团伙老大们,以及新进来的张飞。 “大兄,飞确实打了那外来的贼吏……谁让他封了飞家中酒舍!” 张飞口中的大兄,当然是刘备。 刘备回到涿县后其实并没有刻意招揽张飞,毕竟张飞年纪还小。 只是刘备经常和游侠儿们在张家酒舍喝酒,张飞从小习武,本就羡慕豪侠,便经常来与刘备等人攀谈。 慢慢熟悉了,也就随着游侠儿们称刘备为大兄。 “你也太冲动了,当时何不等我来处理?” 刘备也没想到邹丹会突然去查封酒舍,这事原因出在自己,搞得张飞坐了牢,倒是有些自责。 “那贼吏非要我家关门结业,飞一时气怒便动了手……不过,飞打得也痛快,大不了在这牢里蹲到明年大赦。” 大概是觉得自己并没有把人打死,张飞并不怎么在意安危,只以为是坐牢罢了,这个岁数的少年大多只在乎痛快。 “你以为你打的是县令家臣?你打的是县令的脸面啊!公孙伯珪可不是吾师乐先生……这样,趁现在公孙伯珪没回来,我先把你弄出去。但你这段日子不要在涿县露头,我送你去冀州找乐先生求学。” 刘备觉得是自己传谣言的操作害了张飞,得赶紧把张飞送出去,学点文化也算是弥补一二。 张飞却猛摇头:“大兄若是私自放我出去,岂不是会得罪县令?” “我得罪的人多了去了……” 刘备摇头苦笑,趁着眼下简雍在管县内事务,赶紧将张飞从牢里提出来送出了涿县,去冀州乐隐那里拜师学经,顺便让张飞给牵招带些钱去。 随后,刘备又回到牢里,销毁了张飞入狱的记录书简,免得邹丹或公孙瓒将来记着张飞的名字寻仇。 而那些一直被关押着的匪徒团伙老大们,见状便开始恳求刘备。 “郎君既然能救那张飞,想必也能救了俺们。俺们愿奉郎君为主,供郎君驱策,求郎君搭救!” 这些匪徒头目其实都不傻,他们看出来了,刘备不放他们出去,却将他们的小弟都征为驰刑士,肯定不是因为什么匪首不赦的律法。 毕竟刘备私自把张飞放出去那可是严重触犯律法的。 他们意识到,刘备关着他们应该是有别的用处,所以此时纷纷恳求。 “张飞可不是我放走的,而是越狱逃跑的……你们也是。” 刘备把牢门钥匙扔到监牢里:“而且你们必须随我去另一处地方,要交了投名状,我才敢信你们。” …… 说起来,张飞打伤邹丹倒是个好事,因为邹丹卧床养伤,没人盯着刘备了。 同时,县里的大户们也开始找上刘备。 最先来找的,就是同宗叔叔刘元起。 “玄德与往昔大不一样,吾为同宗也是心喜。如今玄德举谪戎尉,日后必然大有前途……” 刘元起现在对刘备的印象已经有所改观,这两年刘备在涿县的名声一直不错,不过长辈求助于晚辈多少有点尴尬,说话吞吞吐吐。 “族父何必如此客气,要备做什么,请直言便是。” 称呼同宗叔叔得叫族父,刘备对刘元起还是很尊敬的,这位远房叔叔没有毁掉刘备的名声,这是有恩的。 其实他知道刘元起找自己是为了什么,出兵剿匪嘛。 但问题是,兵都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那吾便直言,眼下匪患甚多,宗内商队被劫,吾家中也有好马失窃……玄德如今掌兵,正该出兵剿之。” 刘元起也不和刘备客气,毕竟是看着刘备长大的,尴尬也就只尴尬一句话。 “族父可能不知,驰刑士隶属郡兵,谪戎尉是郡都尉佐助,只有领战之职,没有出外索敌之权。” 刘备拱手解释道:“我至少得先知道贼人位置才有权动兵,族父可知贼在何处?” 确实如此,如果没有得到太守许可,谪戎尉是没有出兵索敌和行军权限的,只能在确定贼人位置的时候执行作战任务。因为驰刑士是匪徒组成的部队,容易祸乱乡里,不能任其随意行军。 “贼人行踪飘忽不定,怎知今在何处……唉……那,玄德能否引兵驻于我宗亭社,以免本宗贼祸?” 刘元起也不再提出兵的事,而是问能不能派些部队驻守刘家聚居地,反正只要能保障刘家安全就行。 “族父,我手下都是驰刑士啊,他们以前都是贼匪,让他们驻扎到宗族内……” 刘备摇了摇头,但又给了另一个办法:“我倒是可以请明廷帮忙,但明廷此时不在县里,族父且等候几日……对了,族父失窃了几匹好马?宗里又有哪些财货被劫?” 刘元起愣了愣:“失窃的马儿三匹,都有本宗烙印,被劫的是一车白绢……玄德此言,是说公孙伯珪能寻回失物?” “这倒不一定,但总得试试,或许能弄回来呢。” 刘备转身掏出几片竹简,写下了刘元起所说的失物。 刘元起见状,皱起了眉头:“此贼祸确如传言般是公孙伯珪所为?” 刘备摇头,脸上有一丝苦涩:“族父,此事并非明廷所为,而是备所为,是备纵兵为寇祸害相邻。” 刘元起眉头紧锁,深深的叹了口气:“你又何必为他辩解……” 其实刘备一直在说实话,这贼祸当然是他所为。 但有时候说实话并不会被人相信,不仅刘元起不信,其它几家也不信…… 没过两天,刘备就将刘家失物送到了刘元起面前,除了绢上沾染了些许灰尘之外,什么都没缺。 刘备依然说贼祸是自己所为,如今送还失物只是弥补过失。 但更没人信了。 第15章 分赃画饼 这年头的匪徒,其实也是讲些义气的。 或者说,在必须讲义气的时候,他们是能讲义气的。 毕竟每个团伙的老大,肯定都对小弟知根知底,随时都能找到他们家。 匪徒家里也有父母妻儿,他们在外面用假名,也是怕连累家人。 只要小弟们脑子没坑,就能意识到,谁要是不讲义气一去不回,等老大出来以后肯定全家都有麻烦。 所以刘备将每个团伙的老大都关在牢里不放,然后让应征为驰刑士的小弟们分头去找马,回来给老大赎身。 不过,因为张飞的事儿,老大们被刘备提前放出来了。 当然,他们是“越狱逃跑”的,所以连带着张飞也是越狱逃跑的…… 而越狱之后的老大们,被刘备带到了十里亭义舍,依然算是扣押着。 十里亭有太平道的道场和门人,也有游侠儿跟着刘备,看起来人数不少。 其实刘备一路都在空手套白狼,那些游侠儿也不算刘备的手下,只能算是刘备的朋友。 但在这些老大看来,刘备此时既有土地又有军队,还有游侠追随,家族也庞大,连简雍这种孝名远播的县吏也听他的话,妥妥的是涿县一霸。 他们以为刘备势力不小,自然也没敢跳反,也真有了追随之意。 但想要追随刘备,得先交投名状。 投名状并不复杂,而且很符合老大们的意愿。 把那些最终没回来的不讲义气的小弟找出来干掉就行。 干掉以后还能算功劳——剿匪的功劳,毕竟他们真的是匪。 这段时间,大部分小弟确实一伙一伙的回来了。 大多数团伙都带了马回来赎他们的老大。 之前关在牢里的大哥一共九个,刘备本来说的是,每个大哥只需要一匹马就能赎身。 但实际情况是,由于很多小弟分头行动了,带回来的居然有二十多匹马,而且还额外带回了其它东西……比如马车和绢。 这还是只回来了七个小团伙的情况。 是的,有两个大哥手下的小弟全员一去不回了,不讲义气并且一起犯蠢的人终究还是存在的。 所以那两个大哥现在已经带着简雍和游侠儿们去捉拿自己曾经的同伙了,走的时候说是‘乃公一定要弄死他们’…… 驰刑士原本登记的数量是210人,回来的有142人,其中两个团伙集体失踪,其它团伙各自少了几个人,只有一个团伙全员归队。 但这个数量已经超出刘备的预计了。 人就是这样,如果让那些匪徒出一万钱或是十匹绢来赎他们老大,他们当中的大部分肯定都会一去不回。 可刘备让每个团伙各自去找一匹马,他们却大部分都回来了,而且带回来的不止一匹马。 其实,一匹马的价格远远超过万钱,好马往往价值十万以上。 但现金和牲畜是不一样的。 在不考虑如何变现,也不用担心事后如何躲藏的情况下,弄到一匹马,对这些匪徒而言真的不算难。 毕竟他们大部分都曾是马匪,偷马和抢劫是他们最熟悉的业务。 那些没回来的小弟,很快便被老大们找到,没找到的寥寥无几。 当然,这段时间有些小弟们还顺便搞了些别的财货,而且藏在外面并没有带回来。 但在老大们的追问下,这些财货大多被取回。 没有老大耍小聪明和小弟搞串联暗藏财货,因为谁追回来的财货,刘备就都会直接交给谁,再让他当场分,随便他怎么分都行。 但谁敢暗藏,那就是在侵犯自家小团伙的利益。 除了一部分马匹以及那一车白绢,其它东西刘备全都分了出去。谁拿回来的就给谁,哪个老大追回来的就给哪个老大,然后当场让他们分。 至于他们私底下还有没有二次分配,刘备不管。 反正除了刘家的失物之外,其它财货是找不到失主的,目前来找刘备平事儿的只有刘元起,刘备也只记录了刘家的东西。 当然,不出意外的话,将来县里其它大户也会找刘备平事儿的。 在老大们交投名状的同时,刘备也和他们谈起了人生。 对刘备而言,只需要管理好这些曾经的大哥,就能把所有驰刑士一起管好。 驰刑士们,也就是那些小弟,在刘备分赃之后基本都还算稳定,大部分也对刘备的分配心服。 刘家的东西,他们也知道必须归还,毕竟刘备是刘家人。 而容易作妖的那些人,本来就没回来。 虽说人数减少了三分之一,但实际上少了那些不听话的,驰刑士的整体执行效率至少能提高几倍。 不过,这些人毕竟曾是匪,没什么文化,少了那么多人,多少还是有点不安。 但这些小团伙的老大却没什么不安,而且都会对刘备感恩戴德。 不过,光是感恩戴德还不够,刘备要让这几个老大得到超出预期的待遇,然后再让他们去约束自家小弟。 总不能一直用分赃来管理团队,这是三流小贼的做法。 真正的豪贼,都是用人生目标来管理手下的。 这种人生目标,通常被称为‘梦想’,也叫画饼。 刘备给他们画的饼,是对下一代的期望。 比如,让孩子在一个好环境落户成长,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让孩子跟随名师读书,最终让孩子吃上公家饭…… 这片土地上,每个父母都有同样的期望,而且几千年来都是同样的流程。 其实每个人都想当官,谁特么想做贼啊…… 但这年头黔首基本不可能当官。 就连刘备这种贵族,眼下也还不是官——谪戎尉是临时武职,属于郡内武吏,如果没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建立特别大的战功,等到驰刑士裁撤之后便依然是白身。 匪徒们是黔首,而且是犯过罪的黔首。 所以大号基本上废了,得练小号。 是的,刘备并没有去给他们吹什么作为家臣依附主君完成阶级跃迁之类的流程,那玩意太费劲,而且这些江湖老大与刘备接触不深,未必乐意信。 而这些人大多都三十好几,家里都是有老婆孩子的。 刘备给他们吹的,是练小号,让下一代有吃公家饭的可能性。 第16章 丈八与九尺 能成为匪徒团伙头目,手底下能有几十个弟兄,这世道已经证明了他们的本事,刘备并不担心他们的能力,只担心他们的态度。 所以刘备打算给这些交了投名状的家伙落户。 但落户的并不是这些匪首本身,而是他们的妻儿。 刘备之前零元购的那块地面积可不小,县里田亩文书登记的是两千亩。 虽说都是贫瘠荒地,但光看面积绝对称得上大地主。 最重要的是,他的地是免税的。 既然免税,那地贫不贫就没那么重要了。 不收租,不交税,谁开的荒地就给谁种,只是土地依然属于刘备,这片地上的人也必须服从刘备的安排。 虽说这些曾经的匪徒头目大多习惯了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讨生活,并不乐意种地,但他们至少明白不收租不上税意味着什么。 这些匪首将来能活成什么样无所谓,他们就当自己已经死了,自己用武力挣日子去。 但如果他们有孩子,如果他们愿意,可以让刘备收一个孩子为养子,无论现在还是将来。 并且这孩子姓什么由他们自己决定。 他们的妻子,可以用佃客或织户身份落户到十里亭,而且刘备不收地租。 他们的孩子,可以用刘备养子的身份成为士族,并在刘备门下读书——刘备好歹是河北大儒乐隐的弟子,师门算得上响亮。 没有其它的不切实际的许诺,也没有说什么家臣效忠之类的。 就收庄户,以及收养他们的孩子。 这个饼,已经够了。 刘备对他们唯一的要求,是服从命令。 准确的说,是只服从刘备一个人的命令。 在听刘备画完饼之后,这些家伙一夜没睡,第二天便向刘备告了假,分头回去接老婆孩子去了。 …… 三月初,重新整队的驰刑士有了新的模样。 曾经的老大们,现在全部成了队率。 所有人也都已经改口称刘备为郎君。 之前分的赃,也被大多数队率换成了武器兵装。 刘备并没有自己去弄什么武器装备,根本就没必要,这些做惯了生死买卖的家伙自己就会武装自己。 只有甲胄确实没有,因为那玩意根本买不到,而且制作不易。 毕竟在这些人归队之后就没有再出去劫掠了,而是在追杀那些没归队的家伙。 刘备已经记下了六十多个人头的战功——队率们确实把那些不讲义气的家伙干掉了。 没人杀良冒功,因为朝廷不认驰刑士的战功,刘备这是在按家兵记功,用来分赏钱的。 只是眼下每个小队人数不一样,甚至有两个队率是光杆司令…… 但这是正常现象,没人就招呗。 虽说刘备没权限随意征兵,但驰刑士的名册上可是210个人,眼下实际数量才142,那么多缺额呢。 哪儿有好汉,游侠儿们大多知道,这些曾经的匪徒也大多知道。 哪儿有犯过罪的好汉,他们也知道。 现在人多了,办起事来也不像以前那么不便。 眼下这支部队已经算是军队了,刘备也不再让他们打劫,但允许他们黑吃黑…… 哦,现在不叫黑吃黑了。 现在叫剿匪。 毕竟哪儿有盘踞山头的土匪,他们这些当过匪的人是最清楚的了。 尤其是马匪,那可都是肥羊,刘备是鼓励他们剿马匪的。 不过,刚开始寻找肥羊,就发生了一个特殊情况。 “丈八,你这两匹马真是从胡人手里弄来的?” 刘备朝一个高大的悍匪确认着。 “真是,俺寻思着,胡人也是马匪啊,所以俺就往北边去寻。没想到走到半路就遇上胡人马队,俺就趁夜偷了两匹马,也是俺只有两只手,要不然还能多弄几匹……” 那个名叫丈八的悍匪嘿嘿笑着摸了摸糟乱的大胡子。 这家伙身高近一丈,所以叫丈八——这当然是个假名,一般假名和外号其实都挺真实,比如丈八就是身高近丈,那个叫大目的就是眼睛很大…… 丈八力大无穷,但却不是他那个团伙的头目,头目是他哥哥,名叫九尺——这倒是个真名,但九尺的身高只有六尺多,是个矮矬子…… 这显然不是亲兄弟。 刘备对这个团伙印象很深,因为这就是唯一的那个全员归队的团伙,也是人数最少的,总共才十个人。 “丈八,你又不会骑马,是怎么把马从胡人那边弄回来的?” 九尺问自家兄弟。 “俺牵着走回来的啊,就在北边三十多里的地方弄的,又不远。” 丈八仍然嘿嘿憨笑着。 刘备觉得不对劲:“北边三十里?那就是烽火台的位置啊,胡人居然在那儿出现了?你遇到的胡人有多少人?是鲜卑还是乌丸?” 丈八摸着脑袋,望着天想了想:“不,不是那个火台,是西北方的山下……多少人俺数不过来,大概和这里的人差不多吧。那啥,鲜什么丸是啥?” “俺弟不识数,也分不清胡人种族,郎君,俺再去探查一番。” 听着胡人数量和驰刑士人数差不多,九尺也皱起了眉头:“如果胡人出现在西北方向,那多半是从上谷过来的,俺们兄弟就是上谷人,如果有那么多胡人能进到涿县地界,怕是出了大事……” 刘备看着九尺,见他确实有焦急之意,便将两匹马的缰绳一并递给了他:“从胡人那儿得到的就是你们的战利品,两匹马都归你了,换着骑,快去快回。” 九尺朝刘备垂首示礼,用右拳敲打左胸,随后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这矮矬子看起来骑术极好。 “军礼?丈八,你大兄当过兵?” 刘备有些惊异,九尺的做派像是做过军中斥候,但以前从来没表露过。 “当过,俺,俺也当过……” 丈八点头,样子依然憨憨的:“但当官的要杀俺们那的人,俺大兄不干,就逃了。” 和丈八一起回来的那几个驰刑士也在点头:“俺们以前是郡兵,军司马杀良冒功,却杀到了俺们的家乡……” 成为贼的,大多都是被逼的,刘备并不意外。 但意外的是,成规模的胡人,竟然会突然出现在涿县,还是这么近的地方。 以胡患为借口组建的驰刑士,居然还真遇上胡患了。 第17章 也算背水一战 上谷郡南部。 “逆贼!杀良冒功尚不罢休,还敢私放胡人入境!无惧全族性命乎?!” 护乌桓校尉邹靖杵着长枪站起来,朝地上吐了口血痰,咬牙切齿的看着面前的疤脸官员。 地上倒着几具尸体,那是邹靖的亲兵。 周围有百来个扎着辫发的胡人骑兵,正虎视眈眈的盯着邹靖。 “邹督军此言差矣……您才是督胡之将,杀良冒功放胡人入境的,可不是吾等下属,而是督军您啊……” 疤脸官员骑着马前行了几步,居高临下的望着邹靖,摸着脸上的疤摇头冷笑:“所以邹督军逼反了郡民,被暴民袭击而亡……” “无耻逆贼!竟要诬我……” 邹靖举起手里的长枪:“凭你一个军司马可没这个胆截杀我,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邹督军不妨去幽都问冥君,冥君什么都知道……” 疤脸军司马狞笑着挥手:“杀了他!” 周围的胡人一拥而上,举刀围攻邹靖。 “死来!” 邹靖大吼一声,却是没管朝他涌来的胡人,举着枪不管不顾的直冲那疤脸军司马。 疤脸大概没想到邹靖还有战力,脸色变了,打算提马后退。 但马后退起来可不怎么快,结果竟被邹靖冲到了身前。 疤脸赶紧飞身下马,连滚带爬,总算躲到了几个胡人骑兵身后。 邹靖被马疤脸的马挡住了,索性飞身上马,一枪戳翻了身前的胡骑,并驱马朝着疤脸继续冲杀。 上马的这一刹,几个胡人的刀已经砍到了邹靖身上,那马背上也挨了两刀。 邹靖铠甲颇为精良,虽说中了几刀,但都是皮肉伤,并未致命。 而那马被划了两刀吃痛,疯狂嘶叫着猛力向前一窜,正好这时疤脸也在退让躲避,扰了胡人的队列,竟被那马儿带着邹靖从包围中冲了出去。 邹靖见前方无人,意识到自己无意中冲出了围困,回头看了一眼,随后便俯身护住脖子继续向前。 这下不再是冲杀了,而是逃命。 “快追!不能让他跑了!” 刀疤脸坐在地上有些慌乱,赶紧招呼胡人们追击。 几个胡人举弓搭箭,瞄着邹靖便射。 射术还是挺准的,有三支箭射到了邹靖背上,还有一支射中了马屁股。 但胡人们用的骑弓和狼牙箭,在向前追射时力道明显不足以穿透铠甲,邹靖背上插着箭矢依然在飞驰。 而他身下的马被射了一箭之后倒是跑得更快了,只是直喘粗气,显然维持不了太久。 近百个胡人骑兵紧紧追在身后。 …… “九尺,你确定胡人在此处?” 刘备带着他的杂牌军正向西北方向行军,眼下已经到了涿县西北四十里的拒马河。 现在的驰刑士确实是杂牌军,刀枪剑戟斧头狼牙棒,拿什么兵器的都有,看起来乱糟糟的。 “就在这一带,我看到他们在河边饮马,大概三十来人,但有一百多匹马。” 九尺点头,指了指拒马河北岸:“郎君,看那河边还有马粪,他们应该还在附近。” 河边确实有很多马粪,还有几处篝火和许多马蹄印。 以篝火的数量来看,确实是三十人左右的规模。 丈八不识数,他说胡人和驰刑士数量差不多,大概是把马的数量也算在一起的。 “嗯,干了这一票,你们就都能变成骑兵了!” 刘备点头说道。 其实,来之前他还担心驰刑士们不愿和胡人打野战。 因为这几年鲜卑年年寇边,声势挺大,驰刑士没接受过正规训练,刘备怕他们心生畏惧。 但没想到的是,这些家伙在九尺查探回来以后,竟然全都踊跃得很,纷纷表示一定要干一票。 这些家伙的逻辑比较简单粗暴。 他们觉得,如果是在冬天,或者胡人数量比自己多,那就最好别招惹,因为胡人马快。 但如果不是冬天,而且胡人那边人少马多,那就一定要干一票,也是因为胡人马快…… 马快,就值钱。 他们说冬天胡人会拼命,但眼下是三月底,不是胡人最凶残的季节。 而且,如果只有二三十人,却带了一百多匹马,那多半是贩马的胡商——这是最肥的肥羊。 幽州的汉人大多确实不怕小股的胡人,只是仇视胡人。 虽说幽州这些年每年都有胡人入侵,但大多数汉家青壮依然不觉得胡人可怕,只觉得可恨。 这毕竟是大汉。 虽说此时已是大汉最后的时光,但汉武留下的气魄依然还在。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这些年被官吏残害的百姓,远比被胡人残害的要多得多…… 丈八和九尺原本所在的上谷郡兵,就经常杀良冒功,然后再将黑锅扣到鲜卑首领檀石槐头上。 在幽州人眼里,鲜卑、马匪、郡兵都没什么不同,都是一样的兵祸。 而驰刑士,以前大部分就属于马匪。 “嘘,别说话!” 九尺突然举起了手指,随后下了马,趴到地上听了一会儿:“郎君,我听到有马蹄声……朝我们这边来的!” “准备作战!” 刘备从丈八手里接过一柄长矛,让驰刑士们做好接战准备。 他没有布置什么战术,因为这些家伙目前只会两种战术…… 要么冲锋,要么埋伏。 准确的说,是要么直接一拥而上,要么先藏起来看看情况然后再一拥而上…… 哦,还有一种,分散转进——也就是打不赢的时候一哄而散。 乌合之众嘛,还没来得及训练,没办法。 眼下位于拒马河畔,这地方没什么藏身处,只能背靠河岸迎敌,大概也算背水一战。 一群乌合之众列了个蹩脚的散兵阵列,二十来个骑马的分散在两侧,一百多个步行的站在中间。 站得很散,因为很多驰刑士已经准备甩套马索了,这玩意需要的空间挺大的。 队伍刚排好,便看到前方有马队迎面而来。 “来了……哎,看起来像是有人在被胡人追杀?” 九尺的眼力和耳力确实远超常人,这大概就是他这个瘦巴巴的矮矬子能成为团伙头目的原因。 “准备向前……冲锋!” 刘备视力也挺好,也看到了,所以他直接下令冲锋,免得胡人看到这边人多转身跑了——胡人马快,真跑了他们可追不上。 但胡人没跑,反倒是冲得更快了。 于是刚下令,刘备就有点后悔了。 九尺之前说胡人只有二三十个,只是马有上百匹。 但刘备感觉冲过来的胡人好像不止这个数? 怎么看起来像是有上百个骑兵,那些马背上好像都有人呢? “郎君……不对!这不是我之前看到的那些胡人!” 九尺突然慌张起来:“这……这是檀石槐的部众!是鲜卑突骑!” 第18章 那就背水一战 “真是侥幸!” 邹靖看到了前面的乌合之众。 他本来觉得自己死定了。 因为他骑的这匹伤马已经快要不行了,马鼻孔里都已经开始冒血沫了。 邹靖在边地多年,对这情况很清楚,再这么拼命催马,这匹马很快就得一命呜呼。 但没办法,身后有一大群鲜卑人在追,而且还是檀石槐的部众,是鲜卑人中的精锐。 马若是停了,或是倒毙了,那自己的命也就没了。 之前被截杀时以为必死,想搏个一换一,已是落了一身的刀伤,眼下邹靖也已经没力气再搏一把了。 但没想到,就在看不到希望的时候,竟然来了群救兵? 虽说这些家伙看起来很像是马匪山贼,但他们把自己漏了过去,并试图截住身后的鲜卑人…… 那就是好汉,是义军。 “某……汉护乌桓校尉邹靖……不知是哪位英雄救我?” 邹靖瞧了瞧眼下的情况,将马停到了刘备身前,翻身下马,却腰间剧痛无法站立,只好坐在地上撑起身子问候。 能当这么大的官,眼力确实是很好的,一眼就看明白了刘备是这里的头儿。 因为刘备没参战,身边还有一高一矮俩护卫。 “护乌桓……竟然是邹督军!在下涿郡谪戎尉刘备。” 刘备本来还在想打不打得过,要不要跑路,却听救下来的那人自称邹靖,心里打了个激灵。 护乌桓校尉可不是什么小官,这是轶比两千石的大员,是负责管理已归附汉朝的乌桓部族的主官。 大汉的校尉很值钱的。 邹靖,如果刘备没记错的话,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应该是在与胡人作战的时候被公孙瓒救了。 不过眼下,算是自己救的了……额,如果打得过对面那些鲜卑人的话。 “邹督军为何被胡人追击?” 刘备下了马,将邹靖扶到自己马上:“胡人大举进犯了吗?” “不,不是胡人干的,是上谷郡军司马张晟……” 邹靖捂着腰间的伤口急急的解释了一句,随后指了指战场:“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刘谪戎率的可是驰刑士?他们恐怕不是那些胡骑的对手……” 其实刘备看出来了。 追杀邹靖的胡人大概百来个,比预计的多了好几倍。 而且九尺说那是檀石槐的鲜卑突骑,也就是说,对面来的是鲜卑首领麾下的精锐军队,不是什么普通游牧民。 所以刘备没参战,还让九尺和丈八也留在了身边。 丈八算是保镖,九尺算是导航——随时准备跑路。 他倒没有责怪九尺情报不实,因为这明显是个意外。 倒是九尺有些自责,眼下正急得抓耳挠腮,因为他另外几个弟兄已经上去接战了。 驰刑士们本来是冲着肥羊来的,隔得远看不太清的时候,他们以为来的大多数都是马,为了套马,所以冲得很快。 但没想到冲近了之后发现,每匹马上面都特么有人…… 其实套索倒也起了些作用。 毕竟能套马就能套人。 冲在前面的鲜卑人确实有好几个中了绳套,被扯到了马下,摔了个七荤八素,还被后面的其它骑兵踩踏,比车祸现场还惨。 但问题是,即便套住了人,马也不会停啊。 那些无主的马依然冲了过来。 随后,后排的鲜卑人挥舞着马刀和短矛,跟着无主的战马一起突入驰刑士们松散的阵列。 驰刑士们队列本就松散,这一冲便更乱了。 本来用套索是为了截停前面的马,使后面的马儿也跟着逐渐停下。 但现在是压根没能截停鲜卑骑兵。 无法截停骑兵的后果,就是本就松散的队伍被直接冲穿了。 好在驰刑士的侧翼也有二十来个人骑了马,勉强也算骑兵,见中路没截住,便赶紧往中间救。 鲜卑骑兵见两侧有“骑兵”突来,便没再继续向前,而是绕了个弧线兜到外围,反倒是将人数更多的驰刑士们兜在了内圈。 估计也是想让战场变得有秩序,以便继续寻找邹靖的踪迹。 随后,鲜卑骑兵开始贴着驰刑士们的外围绕圈,驰刑士们逐渐被压缩到了中间。 “得让他们退回来,然后撤到河对面去!不然会被耗死的!” 邹靖战阵经验丰富,赶紧给刘备支招。 确实,这种情况应该依靠河岸抵消鲜卑骑兵的机动力,要不然一旦被鲜卑骑兵贴着外围绕圈,那就会像削苹果皮一样,一圈一圈的被削。 这年头的骑兵都是轻骑,不是用来正面冲阵的,而是用来包抄迂回,这种绕圈削皮正是轻骑兵最常用的战法——驰刑士们可不是长矛弩阵,无法应对骑兵包抄。 可问题是,刘备知道,这些家伙还没学会怎么在战场上徐徐而退……他们只会一哄而散! 战场上,退比进要难得多,冲锋要的是血勇,后退要的是纪律。 而纪律,是驰刑士们最缺的东西。 如今没有直接逃散,是因为战场上的驰刑士还没见到败像,毕竟眼下双方损失相当,而且两边伤亡都不多。 但若是自己让他们撤,那可就真完逑了。 “不退!我等本就是为逐胡而成军,如今遇胡,怎能一触而退?!督军有伤在身,且骑我的马赶紧离开,我在这儿挡着胡人!” 知道退不下来,跑也未必跑得掉,所以刘备说得很是英勇。 整得邹靖一脸感动:“刘军尉少年英雄,靖佩服之至!但切莫行险,拖着就行,靖这就去求兵马来援!” 说罢,也不拖泥带水,骑着刘备的马转头便往涿县去了。 “郎君,退吧,确实不该行险……” 九尺也在旁边劝。 “退个毛,咱们人多!” 刘备突然高声喊道:“怕他个逑啊,跟乃公并肩子上!杀胡!!” 声音极大,连远处的鲜卑人都忍不住回头来看。 但喊完后刘备又对九尺低语道:“跑不掉的,人家马快……但他们本是冲着邹督军去的,肯定不愿与我们拼死,放手一搏,胡人自然会退!与我高喊杀胡!” “杀胡!” 九尺举起刀高喊着,随着刘备一起冲了上去。 “杀胡!!!” 丈八见九尺冲锋,便也举着狼牙棒向前冲去,他嗓门更大,暴吼一声竟有回音。 三人并肩朝胡人方向冲去。 场上的驰刑士本来还有点犹豫,见刘备三人如此英勇,也便激起了血性,纷纷大喊“杀胡”,举着乱七八糟的兵器便冲往最近的胡人。 真就一拥而上了。 一拥而上的结果,当然是打成烂仗。 但烂仗有烂仗的好处——鲜卑骑兵可不愿意打这种烂仗…… 第19章 马商张世平 鲜卑骑兵的主要任务是追杀邹靖,眼下邹靖已经跑得不见人了,当然没必要和驰刑士们拼命。 于是鲜卑骑兵纷纷避让,躲过驰刑士的扑击,分散开来向后退去。 驰刑士们则闹哄哄的喊着杀胡,追着鲜卑骑兵乱打。 这种烂仗是匪徒们最熟悉的环境,看起来倒是颇有声势。 当然,实际战果少得可怜。 不过光从形势上看,就像是驰刑士‘中心开花’打败了鲜卑骑兵一样。 匪徒们打劫的经验挺足,但打仗这还是第一次,他们也觉着自己好像打赢了。 毕竟看起来敌人在四散而逃嘛。 按照打劫时候的经验,打赢了是要追一追的,于是他们跟在鲜卑人后面闹哄哄的鼓噪追杀。 这可不是成建制的追击,而是分头各自追离自己最近的那个。 追肥羊嘛,隔得近就追,跑远了就算了,他们打劫的时候也是这么干的。 虽然乱,但确实显得士气如虹。 于是鲜卑骑兵撤得更快,没多久便没了影,看起来也更像溃逃了。 追当然是追不上的,眼见鲜卑人跑远,驰刑士们也就脸红气喘的回来,开始自吹自擂。 鲜卑突骑是为了追杀邹靖而来,本就不是为了打仗,当然不愿被拖在这儿,要是真刀真枪硬拼,驰刑士这些乌合之众怕是得全军覆没。 但驰刑士们大概不是这么想的,他们只觉得这是一场辉煌的胜利,个个兴奋莫名,恨不得再来一群胡人,也好再威风一把。 “郎君,也就是咱们马匹太少,要不然定能全歼胡人!” 一个没什么哔数的驰刑士咧着嘴在那吹嘘。 “是啊是啊,要不是撵不上,哪能放他们跑了?” 丈八也在那点头:“胡人也不过如此,一触即溃啊!俺觉着俺能打十个!” 这货居然还会用成语,就是数到十都得掰指头——在丈八眼里,十个就是最大的数了。 刘备有些无语和九尺对视了一眼,两人齐齐叹了口气。 “赶紧打扫战场去……看看有没有斩获,应该有几匹马在河边。” 刘备挥手打发丈八去干活儿,免得他在这胡咧咧。 由于鲜卑人撤得急,那些无主的战马肯定都留在了这里,好歹应该是有些收获的。 丈八倒是很适合打扫战场,倒不是因为他力气大,主要是因为他不会私藏战利品。 战利品不算多,鲜卑人留下了七具尸体,以及五匹战马。 这七个鲜卑人,有五个都是一开始被绳套套中的,都死于奔马踩踏,看起来破破烂烂很凄惨。 只有两个是被驰刑士追杀致死,一个死在九尺手里,另一个是被骑马的驰刑士围殴,死因都很明白。 但是,七个人怎么只有五匹马? 鲜卑人是被追着撤离的,没法把失去主人的马领走。 刘备让驰刑士们在附近好好搜索一下,战马很值钱的,可不能丢了。 “郎君,俺找到之前看到的胡人马队了!俺觉着那两匹马可能是被他们弄走了。” 九尺确实是所有驰刑士中最仔细的一个,也是他最先找到痕迹:“他们就在下游不远的河里,正在过河……三十个人,上百匹马,俺发誓这次没搞错!” “你的意思是,咱们的战利品被他们偷了?” 刘备满脸疑惑:“跑到战场上来偷马,胆子这么大的吗?再说,咱们刚才可是在和胡人打仗……” “郎君,那支马队不是鲜卑人,鲜卑人是要剃发留辫的,但他们结着髻。” 九尺说道:“那大概是内附的乌桓,乌桓人和鲜卑有仇,与我大汉也算不得太亲近……” 刘备想了想,感觉自己若是乌桓马队,看着鲜卑人在和一群‘土匪’打仗,估计也不会搭理,顺手偷马也有可能。 但管他什么人,战利品得弄回来啊! 一百多匹马呢…… 本就想着再威风一把的驰刑士们,听说又发现了胡人马队,热情高涨,个个都赶着去抢头功,很快便赶到了九尺所说的地方。 拒马河下游不远,离刚才的战场大概有七八里地,一群留着胡髻的家伙正在尝试过河。 但他们显然是对这条河不太熟悉。 拒马河是一条季节性河流,枯水期水特别浅,涨水期水很深,不同季节变化显著。 眼下是春季,还没到水流充沛的季节,拒马河的水只到胸腹,看起来确实很容易过去。 但实际上,这河的名字已经表明了,这地方能‘拒马’。 因为河底下全是淤泥。 由于河水平缓,泥沙沉积,河底形成了陷足的淤潭。 如果水再深一些,马其实能浮在水面游过去,但偏偏水不够深,那进了河里就只能陷进去。 当然,人也会陷进去。 刘备带人赶到的时候,那支马队当中的一部分正在焦头烂额的使劲拔腿…… 而另一部分,则在想办法救援被陷进去的几匹马。 “上上上,先围住他们……别杀人啊!” 刘备见此情况,赶紧让手下包围,鉴于可能是内附的乌桓人,所以不让驰刑士们下手太狠。 这群胡人确实不是鲜卑,见被包围,一点反抗的迹象都没有。 当然,他们也没法反抗,大部分人都在河里陷着呢。 “这位……郎君,吾等是渔阳张氏马队,运送马匹途径此地,请问郎君尊字?” 那领头的家伙虽然一身东胡打扮,但说话却像个士人一般,听到刘备下令包围也没有惊慌,反倒是主动寻刘备说话。 “渔阳张氏?” 刘备皱了皱眉,心里盘算了一下,没回答自己的名字,反问道:“你叫什么?为什么做胡人打扮?” “某张和,字世平。” 张世平拱手行揖解释:“吾等在胡地收马,若是作汉家穿戴,会被胡人叫高价的。” 刘备点点头:“你这些马是贩往何处的?” “这些马乃吾宗采买自用的私马,送往中山卢奴,并非贩马。” 张世平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牌:“此乃过所。” 那木牌子上盖了两个官印,一个是渔阳户曹印,一个是卢奴户曹印。 上面写了持者渔阳张世平,出行缘由是运送宗货。 这牌子叫‘过所’,也叫‘传’,是此时的过路凭证,过州郡是需要这种凭证的,否则容易被视为流民或贼寇,货物也很容易被扣下。 刘备看着那牌子,却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你此时在涿县境内,为何过所上没有涿县的印?张世平,你在唬我……这些马是你们偷的!” 第20章 白马为礼 “何出此言?!吾乃张氏族人,过所上全都写着的!” 张世平又惊又怒:“竟不闻渔阳张氏之名乎?中山国相伯仁公正是本宗族人!” 连郎君都不叫了,还拿渔阳张家和中山国相张纯来压人。 看来这是张纯的马。 “我军中有战马失窃……你既然说你这些马是从乌桓收的,那便看看你这儿是不是全是乌桓马……” 刘备摇了摇头,转脸吩咐九尺:“一匹匹检查,把咱们的马找出来。” 九尺抬手一指:“郎君,不用查,就在那儿,鲜卑贼寇的鞍都还没取呢。” 果然,一匹鲜卑战马就在张世平的马队里,马鞍侧面还挂着个空箭筒。 张世平转头看去,满脸都是疑惑:“这匹……嗯?” “你说这里的马都是张家私用?但这可是鲜卑战马……若不是你偷的,难不成是张家私通了鲜卑?” 刘备冷着脸挥了挥手:“把马全牵走,人绑了押入县狱,等明廷来审!” 鲜卑年年入寇,和大汉属于战争状态,私通鲜卑这帽子可不小。 关键是,还真有证据…… “郎君郎君!这是误会,误会……” 张世平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某也是第一次见这匹马,想来是无意中跑到某马队里的,并非贼赃!” “你自与明廷分辨去,我只管拿回我被偷的战利品!” 刘备摇着头表示不想沟通。 “可……可除了那匹不知道哪儿来的,其它的真是从乌桓购来的!郎君,请问郎君任职何处?吾宗薄有名声,在涿县也有支脉,郎君应该听过……” 张世平着急上火的解释着,试图拉关系。 “郎君,又找到一匹鲜卑战马,瞧,马背上还有刚受的擦伤……” 张世平正解释呢,九尺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啊……啊?” 张世平愣了。 “你看清楚,这可不是我们诬赖你……看你也是读过书的,我不绑你,你自己去县里和明廷解释。” 刘备一脸正气的说着。 说完径直走向九尺,接过刚找到的鲜卑战马,骑上便走。 张世平在后面抓着九尺的衣袖:“好汉,好汉,请教贵军司马名讳?好汉……莫要全牵走啊……” 但九尺也不再多说话,毕竟按江湖规矩,未得允许不能暴露老大的名头,只是招呼驰刑士们把所有马儿一匹不剩全牵走了。 其实九尺心里清楚,那两匹马有可能真是无意中跑到了张世平的马队里,毕竟马这种生物是喜欢群居的,而张世平他们估计是刚好陷在河里,没能及时发现。 …… 走到半路,远远能看到县城的地方,却见有一支队伍从县里出来。 那队伍打了旗帜,上面写的是“涿令公孙”。 那是公孙瓒的旗帜。 看来公孙瓒回来了。 这年头县令出行或出巡规模都不小,不仅有属吏跟随,还有游徼护卫,杂役往往也是一大群,旌旗鼓乐都是必备之物。 不过此时公孙瓒带的好像是支骑兵队。 估计是邹靖到了涿县后请他去救援刘备。 刘备可没带旗帜,队伍里马又多,为了避免被误会为胡匪,刘备赶紧一个人迎上前去。 到了近处,刘备发现公孙瓒身后是一队五六十人的骑兵,个个装备精良。 说骑兵或许有些不恰当,因为这些人并没有作郡兵打扮,而且每个人的装备都不一样。 不仅如此,这些人看起来什么族群的都有。 有束发戴帻的汉人,也有留辫子佩金环的胡人。 这不是正规部队,而是追随者…… 或者叫义从。 “伯珪兄可是为援我而来?” 刘备看着公孙瓒身后的义从,有些羡慕。 这些人大概是公孙瓒这些年交的朋友,估计个个身手非凡,只是并没有全都骑白马。 “正是,邹督军到县里求援,说你正在和胡人激战,县中无可用之兵,吾便与友出城来援……” 公孙瓒上下打量了刘备一番:“不过,看样子你是打赢了?” “嗯,已经将胡人驱走了,只是斩获不多。” 刘备感觉有点不好吹,以他的脸皮仍然觉得说大胜有点不好意思。 所以这话题得换一个,便轻声说道:“正好伯珪兄来援我,那我便赠伯珪兄一些战利品……” “看来还真是得了大胜……恭喜贤弟了!” 公孙瓒皮面无表情的说着恭喜,随后摇了摇头:“吾功可自取,贤弟无需如此。” 说完转身准备走。 刘备上前一把抓住公孙瓒的手,附耳道:“伯珪兄,战利品可是百匹良马……你也不要么?” 公孙瓒顿住了,眼里惊疑不定:“百匹?贤弟竟能全歼鲜卑突骑?” 他以为刘备是把鲜卑人全干掉了。 “不不不,鲜卑骑兵只留下了七个人头。马大多都是从另一个贼人那里取的,那贼人自称出自渔阳张家,却潜伏在战场附近偷窃我的战利品,所以我把他的马全都取了回来,反正都是贼赃……” 刘备老老实实的说着。 这事没必要撒谎,如果公孙瓒不收那些马,那刘备自己也不收,回头把张世平放了就行。 但如果公孙瓒不怕招惹张家,那刘备就一定要把马送他一半。 “张家……哼,他们家马确实多,贤弟取之也无不可。” 公孙瓒听到渔阳张家,冷哼了一声。 “既然如此,那些马就是战利品了。伯珪兄举备为谪戎,备自当还报,兄既已出兵,那此战斩获的马便送一半给伯珪兄以作报答……兄可愿纳之?” 刘备一边点头一边说着,语气与当初公孙瓒问他‘可愿纳之’一模一样。 公孙瓒低头沉默了一阵,看着刘备,脸上扯出个自嘲般的笑脸:“那就多谢贤弟了。” 看来,他确实需要马。 刘备也微微一笑:“你我兄弟,何必言谢?” 就像两人真是兄弟一般。 回到队伍,刘备让驰刑士们把马分成两部分,特意将所有的白马挑出来,亲自带到了县内官厩。 官厩也就是官府开办的养马处。 刘备给公孙瓒带来了四十多匹马,全是白马。 随后,亲眼看着公孙瓒的家臣在马身上烙下了‘公孙’印记,这才放心离去。 白马在此时确实是好马的代名词,价格也贵,但这并不是因为白马比其它颜色的马优秀,而是因为白马代表珍贵和祥瑞。 大体上就是豪车和普通车的区别——动力配置其实差不多,但白马代表的是地位、实力和吉祥的彩头,社交价值确实高一些,其它方面没啥不同。 刘备可不在乎马的颜色。 他只在乎公孙瓒什么时候被调走…… 有了这些白马,公孙瓒大概在涿县待不了多久了。 第21章 上谷之乱 就在刘备等待公孙家的家臣给马烙印的同时,简雍将张世平等人交给了刚刚伤愈复出的邹丹。 邹丹脸上仍然有些变形,估计之前鼻梁骨是全断了的。 简雍是贼曹,负责治安缉盗,偷马贼当然得由简雍带过去。 贼曹抓了人自然就应该让邹丹这个典吏来处理刑狱,都是公事公办。 但简雍直接告诉邹丹,说赃物如今在明廷手里,邹典吏最好赶紧把偷马贼处理了…… 而且他还直接说偷马贼自称渔阳张家的人,团伙作案。 邹丹跑到官厩一看,赃物果然已经有了公孙印记…… 之前没能处理好公孙瓒的名声问题,导致县里全是‘县令在外劫掠’之类的谣言,邹丹自然担心再出什么状况。 而且他是公孙瓒的家臣,知道公孙瓒确实干得出来这些事儿…… 所以邹丹下手极快,大笔一挥便把张世平偷马办成了铁案,连什么时候在哪儿作的案都编得清清楚楚。 张世平压根没能见到公孙瓒,直接就成了戴罪之身,而且判词得很重——由于偷马数量过多,邹丹直接写了死罪的判词。 按汉律,偷马一匹处肉刑,三匹以内额外加劳役或流放,超过三匹就是死罪,这个判法毫无问题。 当然,邹丹这个典吏只是写了判词,死罪需要县令圈押并上报到郡里才能定审。 所以张世平暂时被关进了大牢。 但公孙瓒得了那些白马正在欣喜,虽说张世平在牢里一直喊冤,要求见本县明廷,但公孙瓒压根没搭理。 他本来就不待见渔阳张家的人,当然不乐意见张世平,也一直没去圈押。 …… 把马送给公孙瓒之后,刘备去了馆舍。 邹靖正在馆舍躺着休养,他身上的伤不算太重,但比较多,刚受伤的时候不觉得痛,可一旦开始治疗就很难起身了。 见到刘备平安回来,邹靖很是欣慰:“刘军尉救我性命,此大恩定当报还!之前走得匆忙,尚未问刘郎尊字?” “备字玄德。邹督军伤势如何?可有大碍?” 刘备问的其实不是伤情,而是问邹靖要不要帮忙。 毕竟一个高级官员差点被人截杀,这可是谋逆大案,肯定是有很多事要办的。 “皮肉伤,不妨事,只是这几日确实难以奔走……玄德若是不怕繁劳,可否帮我一二?” 邹靖倒也不客气,毕竟人都差点被杀了,没太多心思客套。 “当然乐意效劳,但备尚不知督军所遇何事,能否将始末告知?” 刘备知道,邹靖孤身逃命,身边一个亲随都没有,眼下除了自己,他大概谁都不敢相信。 “此事要从我接任护乌桓校尉时说起……” 两年前,也就是刘备刚成为二手穿越者的时候。 天子刘宏在宦官王甫的鼓动下与鲜卑开战。 而结果却是大败而归,由于损失惨重,大部分汉军死在塞外,前任护乌桓校尉夏育等人被贬为庶人。 邹靖便是在那之后接替夏育成了护乌桓校尉。 到了任上之后,邹靖发现那场仗有些蹊跷。 乌桓内附汉朝多年,且一直与鲜卑有仇,由于跟随夏育北伐时死伤无数,被鲜卑不断蚕食,高柳城被夺走,乌桓部族大部分退到了渔阳、上谷与代郡周边。 为了安抚乌桓,邹靖便长期驻留塞外,还经常轻装简从四处探访。 一些参与过当年战事的乌桓人告诉邹靖,当时乌桓突骑跟随汉军讨鲜卑,却每到一处都会中伏,就像是鲜卑人在指挥汉军一样。 这有一部分是轻率出兵的原因,当时仓促开战,压根没有认真筹备过。 但最主要的原因,应该是有人勾结鲜卑,把汉军的情报卖给了鲜卑首领檀石槐。 到了去年年初鲜卑入寇,邹靖发现,上谷、渔阳等地的边军出战时也是如此,无论郡兵到何处,鲜卑人好像都能提前知道。 而且去年五月,上谷郡兵又报了一次鲜卑入寇,同时上报的是上谷郡都尉战死的消息——郡都尉是郡内最高军事长官。 邹靖知道胡人通常不会在这个时间入寇,因为五月正是水草丰茂的季节。鲜卑入寇都是在冬季,北方大雪覆盖生存艰难的时候。夏季即便偶尔有胡人入境,也不至于导致都尉战死。 于是他便带了随从去上谷查探,却发现上谷郡一个鲜卑人都没有,倒是有不少没打旗号的郡兵在四处劫掠。 也就是说,上谷有人杀良冒功,还杀了郡都尉,把黑锅扔给了鲜卑人。 这是郡内事务,邹靖将此事告知了上谷太守候焉,但没过多久,侯焉竟然也暴病而亡。 郡内太守和都尉都死得不明不白。 于是邹靖向雒阳传书,但接连写了好几封奏报,却全都石沉大海,无论是走官驿还是让亲随送信都一样,送信的人一个都没能回来。 邹靖知道自己被盯上了,打算自己回雒阳,但还没走出上谷郡就被截杀。 截杀他的人名叫张晟,就是九尺以前当郡兵时的军司马。 而且,是用鲜卑人截杀,还扬言要把杀良冒功和勾结鲜卑这些屎盆子往邹靖头上扣。 可张晟只是上谷郡军司马,勾结鲜卑杀人可以理解,但扣屎盆子绝不是一个军司马能做到的事。 “杀良冒功,谋杀太守、都尉,截杀乌桓督军,这么猖狂……那张晟背后定有其它大恶,且主谋必为朝中显贵,否则不可能随意攀诬督军。” 刘备觉得事情大条了,自己这小胳膊小腿怕是接不动这种活儿。 “是啊,张晟肯定不是主谋,他只是个动手办事的人罢了。” 邹靖点点头:“而你,玄德,你可能也会有危险。” “我知道……督军需要我做什么?” 刘备点头,他知道从救下邹靖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有危险了。 “我想请玄德替我送信,将此事报到雒阳,交予司隶校尉阳方正,请他彻查幕后真凶。” 邹靖皱着眉头说道:“这涿县官吏我也不敢信,只能请玄德劳碌奔走。可那些鲜卑突骑知道我入了涿郡,那张晟自然也知道,这消息若是传到雒阳,他便会举族尽灭,我看他必会殊死一搏再行截杀……玄德若要帮我,却是凶险万分。” 第22章 阵斩七个百夫长? 邹靖说的阳方正,名叫阳球,是现任司隶校尉。 司隶校尉别称卧虎,主要职责是监督百官纠察不法,也就是宪兵部队的主官。 邹靖遇上的这事,确实应该报给阳球来查。 如果不把幕后黑手查出来,那即便是没了张晟,也还会有李晟王晟。 但问题是,之前邹靖送了那么多次信,信使却无一例外全都失踪……就连邹靖本人打算回雒阳时都被截杀。 很显然,这是个要命的活儿,尤其是雒阳那边,很可能奏报根本递不进朝堂。 可刘备既然已经救了人,这风险送不送信都已经有了。 “方正公可以信任?” 刘备不认识阳球,得先确认一下。 “可信,方正公与我有旧。虽治事严厉,却人如其字。” 邹靖确认此人可信:“我之前便是听闻他迁了司隶校尉,所以才打算回雒阳的。” 刘备点点头,却又苦笑道:“此事备自当尽力。但既然阳公严厉……备位低职卑,又是有前罪的谪戎,怕是很难与阳司隶当面。而此事若不能亲手交付,估计备也得离奇失踪……” 确实,之前送信的那些人估计大多都是在雒阳被害的,这奏报只能亲手交付,不能让旁人过手。 但刘备在雒阳坐过牢,虽说已经因大赦而刑满释放,可毕竟是留了案底。 阳球既然是个严苛的人,那刘备一个小小的罪吏确实不太容易见到他。 “此事好说,邹某虽非郡官,却担着提乌桓御鲜卑之责。玄德是为讨鲜卑而组建驰刑士,那就正好由我为玄德表功。” 邹靖想了想,问道:“玄德与鲜卑突骑一战可有斩获?” “有倒是有,但只有七个首级,且并非备亲手所斩。” 刘备苦笑一声:“此微末之功,怕是不足以表。” “既有首级,便是大功了!玄德以谪戎提驰刑士,正面击溃鲜卑首领檀石槐本部精锐,阵斩七名百夫长……若这还不是大功,那什么才算?” 邹靖眯着眼说道。 蛤? 击溃檀石槐本部? 阵斩……七个百夫长?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了多大的仗呢…… 但说起来,好像除了百夫长以外全是实话? 刘备觉得嗓子发干:“那七个只是鲜卑突骑人头,百夫长我倒是看到了,那队突骑里边也就一个百夫长而已……” “你倒是实诚……可百夫长和普通突骑的头颅谁分得出来啊?我说是百夫长就是百夫长……而且那确实是檀石槐本部突骑,放在其它鲜卑部落做个百夫长也正常。” 邹靖挤了挤眼:“此大功我为你奏表!至于能得个什么官,就看朝堂怎么定了,若是花钱行走一二,说不定能落个四百石。” 四百石,差不多就是县尉或县丞,也是军功升迁最常见的情况——军功迁佐贰,孝廉迁主官。 这已经是中级官员了。 当然,要真是击溃檀石槐本部,阵斩七个百夫长,那确实应该升迁到这个级别……而且还不用交买官钱。 刘备咽了口唾沫,拱手行礼:“谢督军抬举!” 邹靖也拱手回礼:“谢玄德救命之恩。” …… 邹靖表功的事儿干得很靠谱,不仅表了刘备的功劳,还提及了涿令公孙瓒,并且特意先交给了涿郡太守刘卫,请刘卫联名。 这也是应有之意,刘备这个谪戎尉毕竟是郡里的武吏,得让郡太守有点表现的机会。 于是第二天,涿郡太守刘卫召见刘备,说要与邹靖一同上书,为刘备表功。 当然了,刘卫这么做并不是为了给邹靖面子,而是为了蹭一个主官之功——手下的谪戎尉击溃了檀石槐本部,那刘卫这个太守不就是领导有方调度有功? 同时,公孙瓒也被表了功——举荐刘备有功,同时作为援军赴援及时,使鲜卑贼寇不敢反扑,并俘获鲜卑良马数十匹。 谁都没落下,这有水分的功劳也就没了水分。 同时,公孙瓒还自己上书,表示从战利品中挑了二十匹白马进献雒阳,以供天子祭祀。 公孙瓒还是很会寻求进步的。 刘备这个谪戎尉有了大功在身,驰刑士们当然也就免了罪。 太守刘卫为了确保功劳,并没有裁撤驰刑士,而是将驰刑士直接提入郡兵,单独组了一曲,挂入了太守本部。 还补上了任命刘备暂代曲候的书状——刘备有犯罪前科,但“素有勇力”,所以令其拔驰刑士暂代曲侯,然后刘备果然立下大功,这妥妥的是太守慧眼识人…… 刘备作为首功人士,当然要去雒阳受赏,如果因此得官,还得接受朝廷考察,也就是面试。 这也能掩盖一下刘备为邹靖送上谷奏报之事。 原本,刘备还等着公孙瓒把自己弄去当炮灰,但现在肯定是不会了,毕竟正是公孙瓒举荐的刘备…… 之前传谣言,还让驰刑士作案,就是为了让公孙瓒回来后不得不用驰刑士剿匪以及追索妖言惑众者,这是刘备自己给自己准备的机会,免得公孙瓒把自己送进要命的死地。 可现在出了邹靖这个意外,公孙瓒还没来得及坑害刘备,驰刑士被太守刘卫弄走了…… 所以公孙瓒借着战功之事进献白马——显然是为了调任。 毕竟他在涿县短短几个月就落了个“县令在外打劫”以及“和民女的二三事”之类的名声,再想做什么就更束手束脚了,还不如自请调赴边郡去打仗。 不过,刘备没想到的是,公孙瓒居然表示要和他一起去雒阳。 倒也是,公孙瓒要去献马,自己要去受赏,确实应该同行。 刘备心里多少有点不安…… 但没办法,自己单独走就太不合适了。 而且邹靖也私下对刘备说,公孙瓒那些义从武艺高强,建议刘备跟他同路,免得被人半路截杀。 于是,光和二年四月初,刘备只得与公孙瓒一起出发向南而行。 刘备只带了九个人,也就是包括九尺在内的那些队率,曾经的小团伙首领——他们是‘越狱’的,不在驰刑士名单内。 但公孙瓒这次是为了献宝,也就是进贡,所以打了旌旗仪仗,队伍足有百余人。 十来个属吏,六十个义从,四五十人的仆役,还有好几个软妹子…… 别误会,那些妹子是乐人,也就是唱歌跳舞搞艺术的,这是献马时要用的,白马代表的是祥瑞,进献时需要奏鼓乐。 当然,非要说这是抢来的民女也没什么问题。 毕竟那些乐人是强行征召的——谁特么乐意千里迢迢的走路去雒阳啊…… 第23章 此马名为玉弓 就在公孙瓒和刘备离开涿县后不久,县牢房发生了一次小火灾。 牢房发生火灾,自然就会有人越狱…… 张世平跑了。 刘备没在,这事儿当然是简雍干的。 “多谢简贼曹释某之恩,此大德必当回报!” 在涿郡与渔阳郡交界的小道上,张世平真心实意的感谢着简雍。 “莫要谢吾,谢吾大兄刘玄德吧,是他派人放火救你的……你应该知道你被判了绞刑,吾大兄认为偷窃两匹战马不至于死罪,所以让吾保你性命。” 简雍笑了笑,挥手示意张世平莫要客气。 “刘玄德,涿县豪侠之名张某也曾听闻,可是缉我那位掌兵军尉?” 张世平想辩解,却又叹了口气:“可……唉,那两匹马确实是跑到张某马队里了,此事某无可辩,但其它的马真是吾宗自用的……” “本县这些日子匪徒猖獗,各家大户都失窃了马匹。吾大兄为寻丢失的军马遇到张兄,见张兄有盗马嫌疑,便带回县内调查,这是他保境安民该做的本分。” 简雍一边走一边解释着:“但后来查明后发现,张兄那些马并非本县大户失窃之马。按说本该释放张兄的,即便那两匹战马说不清楚,顶多也只该判肉刑。” “这样啊……那此事刘军尉倒确实没做错什么,那两匹马也是意外……可既然查明了真相,为何涿令还要判我死罪?” 张世平想想也是,县里大户的马大规模被盗,自己又刚好带了这么多马,还做了胡人打扮,被抓去调查也正常。 “因为前些日子本县各家大户全都有马匹失窃啊……而今日本县明廷公孙伯珪正往雒阳进献马匹,你觉得各家大户会怎么想?” 简雍叹道:“若是不把各家大户失窃之事抹平,只怕进献宝马就成了进献赃物了,所以贵宗的马自然要用来还给各家大户平账,以免明廷官声不保。既然那些马没法还给张兄,那张兄的死罪……可明白了?” “……原来如此!天下官吏皆是如此,张某之事倒也寻常。” 张世平恨恨的说道:“但张某虽只宗内走卒,好歹也出自渔阳张氏,那公孙伯珪如此欺人,吾宗必不甘休!” 简雍摇了摇头,拍了拍张世平的后背:“辽西公孙氏同样显赫,张兄既非渔阳嫡出,又何必自陷官司呢?吾等走卒,自当以避祸而求存。前日鲜卑突骑大举寇犯本郡,张兄便当遇了鲜卑贼寇也就罢了。” “张某为宗内通货行走,从未遇过敢劫本宗之贼,便是鲜卑……” 张世平咬牙切齿,大概想说鲜卑也不敢劫渔阳张家的财货,但说到一半守住了嘴:“罢了,罢了!简贼曹救我,想必是担了莫大的风险,张某铭记在心!” “担风险的是吾大兄……县狱的火是大兄派人放的,顺便还烧掉了张兄的入狱文书和判词。反正那县狱又不是简某在管,张兄因火越狱,此事与简某无关。” 简雍摇了摇头,从身上摸出张世平的过所,递了过去:“大兄让吾转告张兄,过所上没有涿郡的印章,想来张兄今后大概也不可能让本县明廷补上,往后张兄若是要过涿郡,不妨找吾大兄帮忙。” “张某记住了,请替张某谢过刘军尉。” 张世平躬身称谢。 …… 送张世平出了涿郡地界之后,简雍去了十里亭,去办刘备交代的最后一件事。 他要带着游侠儿们,把十里亭的八十多匹马送往冀州安平。 有二十匹马是驰刑士抢来的,他们被太守编为郡兵后迁入了郡内兵营,马就留在了十里亭。 还有六十来匹来自张世平,准确的说,来自渔阳张氏——张世平只是张家负责管理马货的管事,并不是这些马的主人。 这些马原本是准备送到中山国相张纯那儿去的。 渔阳张氏势力挺大,张纯又是一方大员,刘备不想因为这些马儿留什么后遗症,再说十里亭也没法养那么多马,所以打算给牵招找点活干。 牵招家里经济困难,总得有点事做,也免得直接拿钱救济人家不好意思收。 毕竟直接给钱容易伤人自尊,扶危济困最好的方法是给人一份合适的工作。 牵招今年十九岁,极为好学,乐隐很看重他,为他表字子经,这是表示要让牵招传承乐门经学。 乐隐今古文皆通,其学问注重经世济用,提倡因地制宜随时变通,是比较难学的。说起来这路子其实很适合刘备,但问题是刘备求学本就不是为了学经,其它弟子中只有牵招学得最好,乐隐是将其视为衣钵传人的。 其实牵招的家族并不穷,而且算得上安平的豪族,但牵招的父亲早年做了和简雍类似的事儿——因受族内嫡支欺压,所以离家自立门户了。 当然,牵招的父亲并没有改姓,而是改了名,还把当时年幼的牵招名字也改了。 牵招刚出生的时候叫牵昭,这是族内宗老起的名字,他父亲自立门户时不想和族内嫡支有瓜葛,便给他改成了‘招’。 离开宗族的支持,被宗里收回了田地,使得牵招家中确实不怎么富裕。 为了挣钱,牵招的父亲当了马商,常去塞外找胡人购马贩到冀州,牵招为帮助父亲,从小便常常随行。 乐隐一直担心牵招因此误了学业,但实际上牵招不仅没耽误学经,还在胡地学会了养马,并熟悉了胡人的习性。 其实贩马挺挣钱的,但挣钱的活儿通常风险就高。牵招的父亲去年便在路上遇了歹徒,被抢了所有的马,人也身受重伤几乎丧命,还落下了残疾。 幸好当时牵招中途去见了趟乐隐,没和父亲同路,要不然估计也得出事。 赔光了本钱,又要给父亲治伤,牵招眼下确实很穷。 而且他正是最适合打理马匹的人,无论是卖马还是养马都可以交给他处理。 简雍见到牵招的时候,牵招正在照料瘫痪的父亲。 “子经,大兄说把这些马交给你来管,卖一半留一半,哪些卖哪些养都由你来决定,卖了能分润……哎哎,子经?” 简雍话没说完,牵招却并没怎么听,而是像魔怔了一样冲向了其中一匹黑马。 “子经?牵兄?招郎!怎么回事?” 简雍有点懵,他在乐隐刚担任涿令时就认识牵招了,两人算是很熟悉的,却从没见过牵招这种样子。 “这匹马……这是我家的马!这是我去年与家父一起在胡地买的,看这额头上,有个月牙斑!黑马带月牙黄斑很罕见,当时家父觉得把它带回来能卖高价,特意买了这匹……这是家父遇贼时被抢走的马!” 牵招怔怔的看着其中一匹黑马:“这马名叫‘玉弓’,我取的名字!宪和,这马……是从哪儿得来的?” 玉弓就是夜空的弯月,与这黑马额头上的月牙斑很相称。 第24章 中山乱 “此事得问大兄,吾还真不知这马是哪儿来的。有可能是胡人,有可能是渔阳张氏,有可能是涿郡各家士族……这些马来源很多,分不清的。” 简雍确实不知道这匹玉弓的来历,因为他去十里亭的时候,这八十匹马已经混在一起了。 “我得先去找玄德兄问问!此马必是从害我父亲的贼人手里得来,我得知道那人是谁!” 牵招显得有些激动,这也正常,任谁家里出了这种变故都会如此的。 “可大兄此时正在前往雒阳的路上,不知道现在走到哪儿了……知道这些马来历的人,也全都跟在大兄身边。” 简雍摊了摊手:“而且吾觉着他们也未必能分得出来。” “玄德兄去雒阳了?” 牵招皱着眉头抚摸着那匹名叫玉弓的马,突然翻身骑了上去:“我要去雒阳找玄德兄……家父体弱,求宪和照料一二,我得让父亲看着仇人死在面前!” “哎哎,子经,马鞍!把马鞍装上!” 简雍见牵招这么说,也没反对,只是把自己的马鞍给了牵招。 因为他已经看到了牵招的父亲。 牵父此时正坐在门口,单手抓着门框努力想站起来,却无法做到——他腿残了,还少了一只手。 仅仅四十来岁的人,看起来却像是古稀之年,双眼紧紧的盯着牵招身下那匹名叫玉弓的马,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浑身发抖。 简雍意识到,牵招的父亲,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牵招肯定是想赶在他父亲死前找到仇人,让父亲能亲眼看到大仇得报。 “子经兄要去找仇家?带飞同去吧!飞也能助子经兄一臂之力!” 张飞突然从牵父身后窜了出来,手里提着把带血的菜刀,脸上还糊着鸡毛。 他刚才在给牵招的父亲做饭,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其实张飞到了安平后,并没能拜入乐隐门下。 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他对乐隐说了老实话,也就是一言不合便打伤了邹丹,还越狱跑了。 乐隐不太喜欢这种以武犯禁的人,便没将张飞收为弟子。但少年人犯点过错也可以理解,所以乐隐让张飞跟着牵招读点书,免得他闲得没事又去打架。 同时,乐隐也是用这种方式在帮助牵招,毕竟张飞现在算是壮劳力了,在牵招家里多少能帮着干点活儿。 刘备让张飞给牵招带了不少钱,但牵招不愿意收,所以这段时间牵招家里的吃食都是张飞在置办——借宿在牵招家,每天购置食材负责牵招家里的伙食,算是抵房租,这样牵招也就不好拒绝了。 张飞家里是开餐馆酒舍的,耳濡目染之下,当厨子的手艺也还不错。这年头‘君子远庖厨’还没被断章取义,士人们并不以下厨为耻,反而提倡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唉……去吧去吧都去吧!吾有职在身,凑不了这个热闹,伯父我来照顾……” 简雍摇了摇头,把自己的马缰绳扔给张飞,接过了张飞手里的菜刀。 他是县吏,有工作,没法到处跑,这次来安平都是告了假以探望老师的名义过来的。 …… 刘备此时还没到雒阳。 他和公孙瓒的路线,是沿着秦驰道往南,走的都是大路。 但公孙瓒带了许多装干草马料的板车,还带了几个小姑娘,严重拖累了行程,走得很慢。 在经过中山国时,刘备和公孙瓒都很警惕。 因为他们一路上看到了很多流民。 中山是刘备家族的祖地,也就是中山靖王后代的聚居地,原本是个挺繁荣的地方。 但此时的中山国看起来很乱,就像刚遭了大灾然后又大打了一仗,遍地都是衣衫褴褛的流民,扶老携幼,一群群的沿着官道怯怯而行。 看起来大多是往北去的,也就是往涿郡去的。 见了公孙瓒的仪仗,这些流民避到一旁,但一直朝着马队指指点点,眼里皆有憎恨之色。 刘备有些不理解,今年没有大的天灾,中山这地方也不会遇到胡人作乱,怎么会这样的? 于是便让九尺等人上前去问。 一问才知道,中山国正在点马役,说是要征马为税。 公孙瓒队伍里马多,这些流民以为公孙瓒等人是来征收马匹的。 鲜卑年年入寇,朝廷确实在征马贡,按规制,以各郡户口计,可以用每千户一匹马的方式征贡。 但这不是征税,而是进贡,是告知各郡太守或国相可以用这个标准向朝廷进献马匹,属于鼓励军备的政策。 而且进献马匹并不是必须完成的任务,毕竟朝廷也知道大多数地方不出产马,这和地方上进贡珍稀植物花鸟鱼虫一样,是额外的贡品。 就像公孙瓒进献白马,这是可以记功的。 可是按照那些流民所说,中山这边的官吏们,已经下令让每个亭点十户马役,说是每役必须上缴一匹马。 若是没能缴马完役,便要全家落罪为奴。 每个亭通常也就百来户而已,也就是说,每十户就得缴一匹马! 这种征法可没几个人交得起,而且普通百姓家里根本就没马可征,被点为役户的几乎必然落罪…… 因此,被点为马役的人家,大多都当了逃民,也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这滥收赋税收到这个程度,百倍于朝廷规制,也太过分了。” 刘备对此倒并没有惊讶,这年头这种情况很正常,只是中山这边做得太狠了。 “呵,这可不是为了征税……这是为了收占土地。” 公孙瓒摇了摇头,脸上有些不屑:“只是手段确实太下作了。” “为了占地……” 刘备皱了皱眉,随即便明白了:“这是为了逼得这些被点为马役的中户逃离乡土放弃田地?可这么干,就不怕逼出民变吗?” “中山估计并没有真的开征马税,只是在每个亭先点了十户役,放出征马税之言,吓得一些役户放弃田地当了逃民。只要有一两个役户先逃,便会户户皆逃。这样便有了许多无主之地,还是上好的耕地……这些无主之地会被发卖,发卖的钱才是真正的税。” 公孙瓒瞟着道路旁的流民摇了摇头:“而这些能被吓跑的役户必然全是胆怯之人,自然也没胆子暴乱……” “那可难说啊……若是有豪族借机生事,再胆小的人活不下去了也会暴乱的。” 刘备摇了摇头,这大汉各郡大概皆是如此,相比之下,涿郡反倒还算安定,至少没搞得这么狠。 “豪族生事?” 公孙瓒瞟了刘备一眼,讥讽的笑了笑:“你中山刘氏便是这中山国最大的豪族……吾观刘氏也会借此机会霸买田地,若真起了民变,呵……” 第25章 太行与大耳 “中山刘氏虽是我宗内主支,但早已互不来往,我倒是不在乎他们是否胡作非为毁了家姓,我只怕中山之民活不下去……” 刘备摇了摇头,并没有在意公孙瓒嘲讽中山刘家。 涿郡刘氏虽是中山分支,但现在确实已经很少往来了,刘备在中山可没有说得上话的亲戚。 “此地黔首活不下去,自会依附吾等士宦。你我功劳地位皆血战而来,是靠麾下猛士忠勇扶持,并非中山黔首所赐。玄德既不在意中山刘氏,那又何必在意他乡庸碌人之命?” 公孙瓒不以为意的说道。 “……中山与涿郡相邻啊,若此地乱了,涿郡也会跟着受乱……” 刘备知道自己和公孙瓒道不同,便没在意识形态上纠结,只说担心乡土受拖累。 其实刘备能理解公孙瓒的心态,因为这年头大多数人都会把其它郡的人视为‘外国人’,乡土观念远大于家国情怀。 公孙瓒听刘备这么说,倒是点头认同:“所以……吾得早作准备,玄德最好也早作准备。” “伯珪兄所言早作准备,是要准备什么?” 刘备明知故问。 “呵……你说呢?这天下如何,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公孙瓒哼了一声,不再搭理刘备。 刘备也沉默不语。 这天下如何? 这天下,其实早就烂了。 就拿征税来说,这年头征收赋税时通常都会让各亭出役,亭长负责监督。 也就是每个亭出几户人,负责具体的征收和运送事务。 这种被点为役户的人家都很惨,因为大多数时候税都是征不齐的,即便能征齐,粮食之类的东西在运送中会产生大量损耗。 如果是其它东西,比如马或别的牲口,也会产生大量的消耗。 而无论是没收齐的,还是损耗的亦或消耗的部分,全都得由役户补足。 所以只要被点为役,通常都是破家之祸。在确定无法补窟窿的情况下,役户便会当逃民,免得落罪为奴受折磨。 逃民留下来的土地,当然是由官府发卖,豪族便借机购地。 这也是各郡官吏最常用的方式,当地豪族通常也都会配合着一起干。 最容易被点为役的,就是那些家里有些田产,但却没什么背景势力的中等户。 ——既符合朝廷‘下户不征’的政策,又能逼得他们破家卖地。 而豪门大户,在买下土地的同时,甚至还能以‘贡献钱粮补足缺额’之类的方式邀个良善之家的名头。 豪族能获得土地,官吏能完税并大捞一票,而那些失去土地的流民,会被豪族再次招揽,成为家奴或佃农。 而那些拼命努力从贫户再次奋斗到中户的,又会再次被点为役,重新回到赤贫…… 各地方式不同,但结果类似,都是使原本有地的中农成为赤贫流民,然后再让他们去租种原本属于他们自己的地,若是经过奋斗再次拥有了自己的田地,又会再度破家……这便是这片土地上数千年来未曾变过的轮回。 草民们如果不想这么轮回,那便只能造反。 这些年各地时有叛乱,其实大多都是这个缘由。 公孙瓒早年在辽西当过上计,也就是郡内的财税审计负责人,每年都会到雒阳上报郡内财税,他对这些事当然很清楚。 不过,看公孙瓒的态度,似乎并没把这些当回事,反而视为机会。 他应该是早就习惯了。 刘备以前在书本上看过这类事情,心里有概念,但书本上看到的文字和眼前看到的流民,完全是两码事。 刘备没法习惯。 …… 一路无话,行至中山南部,与常山郡交界的滋水边上。 此时已近汛期,滋水虽不算什么大河,却也难以通过,只能寻船过河。 但奇怪的是,在附近搜寻了半日,竟怎么也找不到船。 连小筏子都找不到一条。 其实此处有渡口,而且渡口附近还有一个亭,房屋都有数十间,而且看起来这些房屋不算破败。 但亭里却没人,一个人也没有。 明明是大白天,却显得阴森森的。 之前官道上那些逃民大多向北去,估计也是因为南边无法通行。 过不了河,只好先在此扎营,好在那些房子还能住人,倒也不算难受。 第二天,公孙瓒带了属吏去管辖此地的毋极县询问情况,其它人则分头去找船。 刘备带人沿着滋水往上游去寻。 寻了大半天,船确实找到了,但却仍然没法用。 因为那些船全都被人凿沉了,集中沉在一个河湾里。 而且,刘备一路过来依然一个人都没看到。 其实这一路经过了三个亭,但每个亭都和滋水渡口那里一个样,房屋都空着,连条狗都见不到。 由于之前看到了很多流民,所以刘备也觉得可以理解,估计都当了逃民。 但九尺却觉得很不对头:“郎君,这地方是人恐怕不是做了逃民……” “怎么?” 刘备给了九尺一个询问的眼神。 “若是逃民,不可能一个人都没有,总会有很多人留在故土哪儿也不去的。可这地方却一个人都没有……这种情形俺见过。” 九尺顿了顿,眼里有些阴沉:“这是被人杀成这样的,那些船也是故意被沉的,就是为了断绝消息。” “你是说……杀良冒功?” 刘备眉头紧皱:“但这地方是河北,又不是幽州边境,这一带可没有胡人,怎么冒功?” “这一带没有胡人,但却有太行啊……郎君可听说过太行贼?” 九尺解释道:“太行贼一向只劫豪门,还会给周边黔首送粮以买消息……中山剿不了太行大贼,便拿乡民充数,和上谷郡兵也没什么两样。” 太行贼? 刘备恍然。 自己一路沿着滋水向上游走,此处离太行山东麓已经不远了。 太行山贼其实就是黑山军的前身,多年前就已经存在了。 中山国靠近太行东麓,本就是太行山贼经常活动的地方,肯定是有剿匪任务的。 想想之前看到的流民,估计中山国又给太行山贼提供了一批新人。 “九尺,太行山里……是有与你相熟的人吗?” 刘备突然意识到,九尺大概是有朋友也在太行山里,毕竟九尺的家乡在上谷南部,也就是太行山北麓。 “俺有同乡做了太行贼,但俺不能说他的名字,求郎君赎罪。” 九尺朝刘备低头致歉。 “没事,江湖规矩我还是懂的。既然你有同乡在太行山,那你能不能联系一下他……” 刘备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替我送些礼物过去,就说涿郡大耳想和太行的好汉交个朋友,也好互通有无。” “大耳?” 九尺下意识的看了看刘备的耳朵。 第26章 击鼓进军 九尺去了太行山。 刘备让他带去了几个木牌子作为礼物。 那些木牌子是九尺等人携带的过所,但上面全都是别人的名字。 这是刘备出发前,涿郡郡吏为刘备的随行人员准备的,但九尺他们是越狱犯压根没落户,因此刘备报的是在十里亭开荒的那些太平道门徒的名字。 刘备是去雒阳报军功,自然需要有门客随从。 但刘备要带的是九尺等人,而过所签发比较严谨,必须是有户籍的良民,随便乱报假名可不行。 那些太平道门徒在县里是落了户的,也确实都在刘备的土地上耕种,更符合刘备门客的身份,所以用他们的名字来顶替。 反正这玩意又没照片。 这些过所对九尺等人当然是无所谓的,只要刘备愿意,随时都能给他们弄一堆,反正太平道的门徒也用不上。 但对于太行山贼而言,这些过所可就是很好的礼物了。 因为这是郡里签发的从涿郡到雒阳的过所,出行缘由写的是‘护卫先行’——这是军务通行证…… 也就是说,持有这些过所,在整个黄河以北基本都能通行无阻,脸皮厚点的话甚至可以要求各地官驿提供一些方便。 …… 刘备带着剩下八个手下返回渡口时,已是傍晚了。 公孙瓒还没回来,但大多数义从和仆役都回来了。 义从们是往滋水下游搜寻的,但下游没弄到船。 那就只好把上游那些沉船捞出来修一修了,总比重新造筏子要好。 由于已经耽误了一整天,公孙瓒的义从们便与刘备商量,说打算连夜开工,免得继续在这逗留徒增危险。 那些义从也见到了这一带像无人区一般的景象,打算将所有仆役都带过去修船,争取明天公孙瓒回来之后就能动身。 有公孙瓒的手下干活儿,当然不需要刘备动手干打捞沉船这种粗活,义从们请刘备留在原地守着物资,也好等公孙瓒的消息。 如果公孙瓒明天没回来,刘备就准备自己先游泳过河了——需要船的是公孙瓒带的那一大堆物资,刘备自己轻装简从的无所谓,没船他也能游过去。 只是手下的悍匪大多曾是北境马匪,基本全是旱鸭子,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一个人上路。 公孙瓒的手下去了上游,刘备便将马匹等物挪到渡头旁安置,以便明天登船。 顺便安置一下几个小妹子。 也就是公孙瓒征召的乐人。 这些文艺工作者都很年轻,大多十六七岁,长得都挺标致,毕竟是挑出来用于献礼的。 她们都是乐籍,也就是世袭的乐户。 乐户身份是比较低微的,虽说不是奴隶,但也不算良民,与有前科的犯罪分子差不多。 大多数乐户以前都是因家里落罪被罚为乐籍的,都被视为犯罪分子亲属,很容易受到歧视和欺凌。 但刘备自己就属于有前科的犯罪分子,而且还有乐坊工作经验,倒是和这些乐人相处得不错。 眼下天色已晚,刘备将她们安置到了渡头边上堆放物资的一栋大屋里,自己也住到了乐人隔壁,方便看管屋后的马匹。 手下那八个悍匪则住在之前扎营的地方,和渡头隔了百来步,守着公孙瓒的营哨和旗牌。 其实刘备没心思和乐人发生点什么故事,他只是要避免手下人和乐人发生什么事故。 但没想到的是,事故还是发生了。 凌晨,刘备从睡梦中醒来。 他一直觉得这地方有危险,睡得不沉,隐约听到有什么声音,便提起剑出来看。 刚露头,便觉着有什么东西迎面而来。 刘备反应挺快,赶紧缩头,却听笃的一声,一支箭插在了房门上,随后松垮垮的掉落在地。 这箭力道很浅,估计是远处抛射的,并不是刻意瞄准,但把刘备吓得够呛。 “敌袭!” 刘备赶紧大喊,同时缩下身子就地一滚,滚到门外的一堆草垛后面。 营哨位置是安排了人守夜的,但竟连警讯都没发出来? 若是九尺在这里,肯定不会被人偷袭,虽说九尺耳朵小,却比自己这大耳灵得多了…… 刘备想着,扒着草垛又偷偷往外瞄了一眼,心里直发沉。 几十个黑影正在慢慢靠近,此时正位于营哨和刘备所在的房屋之间,也就是那一片空屋的位置,已经把刘备和手下人隔断了。 他们也看到了刘备,有两三支箭矢射向了草垛方向,但连草垛都没命中,应该只是在闻声而射。 但这并不意味着敌人很弱,恰恰相反,这意味着敌人是精锐! 天还没亮,河边又有雾,刘备只能看到黑影,对方应该也同样看不清。 新兵才会在看不清人的情况下尝试瞄准,真正受过良好训练的部队不会在意是否能射杀对手,这种环境就应该快速射箭压制。 “敌袭!!” 刘备又吼了一声。 “敌袭!!” 手下人有了回应,但他们与刘备隔了百来步,又被阻隔在对面,只能远远答应,无法与刘备汇合。 倒是旁边屋子里的乐人们将门开了条缝,不过她们没出声,因为刘备就在门前不远。 刘备的声音又引来了几支箭矢,其他人出声自然也是如此。 敌人可能是觉得另一边发出声音的人数更多,大部分转头朝营哨那边过去了。 刘备没再出声,只是紧紧缩在草垛后面。 “进去搜……” 外面的敌人也没发出太多声音,只隐约听到有人下令。 没有喊杀声,只有脚步声。 脚步声不算密集,听起来人数应该不太多,也不快,周围有不少空屋,敌人显然无法确定哪个屋子有人,很谨慎的在搜索前进。 刘备抓紧了剑,探头又瞟了一眼营哨位置的旗杆。 营哨是昨天公孙瓒的手下布置的,涿令公孙的旗帜依然在旗杆上挂着,敌人离营哨位置很近,是肯定能看见旗帜的。 明知这是公孙瓒的营地,却依然袭击,而且是在凌晨人最困的时候发动夜袭…… 这些敌人是冲着谁来的? 但此时容不得多想,趁着大部分敌人转身查探另一个方向,刘备一个鱼跃,从草垛又扑回了墙根。 靠着房屋的遮挡,缩着头进了隔壁乐人们那栋屋子。 几个乐人都捂着嘴,眼里有些惊慌,但见刘备窜进来依然没出声,这些乐户女孩从小遇到的是非比较多,早就学会了保持安静。 “诸姬,把鼓都取出来……会击鼓吧?” 刘备扒拉着屋里堆放的物资,把乐人们的锣鼓薅了出来。 “会……” 几个乐人拿起鼓来,怯怯的看着刘备:“郎君?” “战鼓知道吗?一息三击,进军鼓!” 刘备快速吩咐着。 一息三击,这是快速进军的战鼓,是下令冲锋时用的。 第27章 谁来决死 乐人们当然知道怎么打鼓,她们经常表演阵乐,对进军鼓自然也不陌生。 她们带的是节鼓和鞞鼓,都是用于舞蹈和仪式的中小型乐器,鼓面很薄,也很轻,其实并不适合作军鼓。 但乐人们毕竟是专业人士,此时几个鼓一起协作,倒真让她们敲出了厚重的战鼓之声。 “咚……咚咚……咚咚咚……” 鼓点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整齐。 此时是凌晨五更,敌人又没发出太多声音,虽是小鼓,但在这种安静的环境下却显得洪亮无比。 “就是这样,鼓不要停!把门关紧!” 刘备点头,随后猛的一肘,打破屋子侧面本就破烂的木窗,从窗户扑了出去。 “杀贼!” 远处传来了几个人的喊杀声。 那不是敌人,那是刘备手下那几个悍匪,他们听到了鼓声。 不过,他们虽说喊杀鼓噪,却肯定不会真去冲杀。 毕竟他们不是兵,压根就没训练过战阵金鼓,虽说他们也知道击鼓进军闻鼓而进,但并不会听到鼓声就冲锋,只是随着鼓噪喊杀罢了。 或许当过郡兵的九尺会下意识的冲锋,可九尺现在不在这里。 只有经受过严格军阵训练的正规军,才对鼓声更为敏感。 刘备在赌,赌夜袭营地的是一支知道进退的精兵。 毕竟能在五更天夜袭,能使得夜哨连示警声都发不出来,能小心谨慎搜索前进,能闻声而射……这必然不会是什么三流杂牌或新兵蛋子。 此时刘备已经扑到了屋子后面,那里是他安置马匹的地方。 公孙瓒带的二十匹白马,以及拉车的驽马都在这儿。 刘备用剑飞快的砍着栓马的绳索,将马全都释放出来,再从马厩捡了块破木板当盾牌,随后骑上了头马。 马群都是会产生头马的,如果无人骑乘,也不加鞍辔,马儿便都会跟着头马行动。 而眼下这些马的头马,恰好就是刘备之前打算送给公孙瓒的那匹,曹操的坐骑——即便这段时间得了这么多马,曹操那匹马依然是马中老大。 但这匹马并不属于公孙瓒,仍然属于刘备,而且这是匹纯黑色的马。 因为刘备之前是将其贡献为军资,而公孙瓒说要“用于酬首功”,恰好,刘备‘击溃檀石槐本部,阵斩七个百夫长’,正是那个首功人士。 确实算是和这匹马很有缘分了。 眼下没装马鞍,也没马镫,刘备只能硬骑在马背上,一手拿着块破木板子,一手拿着剑,完全靠双腿尽力控制马匹。 这种情况其实没什么战斗力,但刘备仍然驱马奔出,还特意让马儿绕着屋子先跑了一圈。 几十匹马解了束缚,跟着头马开始奔跑。 渐渐便蹄声大作。 屋内战鼓未停,随后马蹄声起,已经听不到敌人的脚步声了。 有几个敌人正在往这边慢慢靠近,手里提着弓。 他们原本离乐人们的屋子仅仅十来步,在听到冲锋的鼓声后,明显犹豫了一下,脚步变得很慢很谨慎。 随后,见屋后刘备骑着战马绕出来,那几个敌人几乎同时抬手射了一箭,随后转身便跑,反应快得惊人。 一边跑还一边叫:“骑军!有骑军!” 这几箭射得匆忙,但非常准,大多都直奔刘备面门而来。 幸好刘备早有准备,那破木板子护在身前,刚好挡住了箭矢,只有一支射得稍偏的箭擦着刘备的胳膊飞过,估计有了点小擦伤。 但此时刘备感觉不到痛。 那几人隔得近,刘备看清了打扮,清一色的浅褐色绛衣。 虽说没有佩缨带甲,但那些人装束几乎一致。 肯定是郡兵,而且应该是郡兵中的精锐——新兵配发的是赤衣,穿旧了之后才会变成这种浅褐色。 这是些老兵。 难怪那么谨慎。 那几个持弓的郡兵没有乱跑,而是快速奔向另一侧,估计是打算与其它敌人汇合。 大多数敌人在原本的营地位置,也就是那些空屋处。 刘备手下那几个马匪的喊杀声也响在那附近,但没见人,估计是躲在屋内借着房屋抵挡。 他们鼓噪喊杀,吸引了绝大多数敌人。 但那儿有好几十间屋子,敌人不知道到底哪些屋子有人,只能慢慢搜,而刘备这边喊了敌袭之后就没出声,也就只过来了几个弓手。 “结阵!有骑军!” 那几个提着弓的家伙还在喊。 敌人看起来也在逐渐收拢,虽然看不真切,但一个个黑影却很快汇到一起。 小规模部队夜袭,听到进军的鼓点,见到骑兵出现,却没有一哄而散,而是收拢部队徐徐而退。 这确实不是什么杂牌军。 不过,这些夜袭的敌人没发出什么声音,而是弓箭开路,进营地时也小心谨慎的慢慢搜索前进,这当然意味着他们心里也虚。 既然他们虚,那刘备自然要诈一把。 几十匹马奔跑的声势很大,如果再配上进军的鼓点,毫无疑问就是骑军奔袭的态势了。 越是精锐,在这种情况下就会越心虚,新兵蛋子反而是无知无畏的。 刘备骑马又兜了半圈,但没有直接朝着敌人前进,而是带着马群绕了个弧线。 他可不想让敌人看清身后空无一人的马群,必须隔得远一点,看不清才能保持威慑力。 当然,这种威慑力只对精锐有用,对杂牌军反而没用——要是对面是驰刑士,估计早就已经一拥而上了。 敌人渐渐聚到了一起,看起来像是要结阵对抗骑兵。 刘备绕到了敌人侧面六七十步的位置,举着起剑,用尽全力大吼着: “涿郡刘玄德在此!谁来决死!!” 只不过,他的双腿却夹紧马腹让马儿减了速…… 这喊杀,只是喊给敌人听的。 这位置刚好,不远不近,薄雾中能看到对方的身影,却又看不清楚。 而且,这种样子与之前鲜卑骑兵围驰刑士的样子很像,就是绕个弧线到外侧,然后‘试图包抄迂回’。 “撤!” 没人来决死,敌人下令撤退了。 这些敌人并没有一哄而散,而是缓缓后退,还朝刘备这边放了一波箭矢压制。 但这个距离,这种看不清人的环境,这箭只是用来阻挡骑兵加速的,并不是为了杀伤。 要是真被射死了,那只能算运气背。 敌人退,那自己当然应该进。 刘备举着剑,再次大吼了一声:“速来决死!” 然后轻轻夹马,缓缓向前。 敌人开始快速后退了。 第28章 鱼钩与鱼饵 看到一大群‘骑兵’前来,还有骑将在那大喊决死,敌人撤得很快。 刘备继续向前绕了半圈,绕到敌人之前聚拢集合的位置。 这是为了让附近房屋里躲着的手下知道自己来了。 听到刘备喊着决死,几个手下从房屋里出来,骑到了刘备身后那些空马上,开始大喊:“郎君威武!” 只不过,八个手下只剩了六个。 另外两个,已经死在了营哨位置上。 但六个也已经够了,原本的虚张声势,现在看起来也有了一点真正的声势。 有两个骑术好的马匪还骑着没鞍的马向前冲了一段,做出了追击的态势。 那些郡兵撤得更快了。 “郎君威武!” 手下人喊得挺有精神,这群家伙看起来大概是觉得又打赢了…… 只不过死了两个弟兄,多少有点凄然之色,倒也没再自吹自擂。 说实话,刘备现在压根没有战斗力,他完全不适应没有马镫和马鞍的坐骑,那破木牌子举着也累得很,手和腿都已经酸痛无比了。 反倒是手下这些曾经的马匪,压根就不在乎有没有马鞍。 偷马和抢马的时候,大多数情况下都得骑着没鞍的马快速奔逃,马匪们早就练出了特殊的腿功——罗圈腿。 “郎君,继续追击吗?” 一个不知死活的马匪问道。 “追个屁!赶紧离开这里……” 刘备没好气的安排着手下:“乃公可不想真的和人决死!” 当然得赶紧离开,刘备基本可以确定,敌人是冲着公孙瓒来的。 如果是冲着自己来的,那自己刚才报上姓名大喊决死的时候,敌人估计就会集火放乱箭了…… 敌人能无声无息的干掉夜哨,还直接摸进了营地中间,那就意味着他们一定看到了公孙瓒的仪仗和旗帜,也一定认得。 看到了旗帜,却依然在谨慎的搜索房屋,这就是为了杀公孙瓒! 仔细想想,刘备苦笑了一声。 这恐怕是自己做下的苦果! 这里是中山国相张纯的地盘。 张世平运送的马是张纯的,而且张世平现在应该以为是公孙瓒图谋张家的马,这事肯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报给张纯。 而此时公孙瓒向雒阳进贡白马,一路打着仪仗招摇过境…… 张纯肯定得办他啊! 但公孙瓒一直打着官员仪仗,当面拦截可不行,所以张纯派了精锐,摸进营地执行斩首。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公孙瓒不在营地里。 那支小部队训练有素,多半是张纯的私兵。 等等…… 不对! 毋极县离此不过三十里,公孙瓒却一去就是一天一夜,至今没传任何消息过来。 该不会……公孙瓒就是故意等着张纯来杀他吧? 刘备想了想,吩咐道:“带上乐人们,把那两个弟兄的头颅也带上,我们去上游沉船那里看看,看看公孙县令的人在不在那里……或者说,他们到底有没有修理沉船!” …… 上游的河湾里沉船依旧,但一个人都没有。 公孙瓒的人不在这里,或者说,他们压根就没到这里来过——这附近连个篝火都没有。 刘备站在河边,看着两个小小的土包出神。 土包里埋葬着负责守夜的两个手下的头颅。 这是他第一批真正的部下,却无声无息的死在这种地方。 或许他们临死前还是发出了一点声响的,要不然刘备也不会醒来。 几个乐人充当了仪乐师,奏了曲挽歌,算是给了两颗头颅高规格的身后待遇。 刘备朝两个土包躬身作揖,随后面无表情的转身,朝手下和乐人们吩咐道:“你们都回涿县去吧。” “咱们回去了,那郎君您?” 几个手下有点不知所措。 “我一个人去雒阳……你们又不会游泳,过不去的。” 刘备的眼神很阴郁,但脸上依然平静如故:“路上若是遇到有人拦截,你们就进太行山,去找九尺。” 说罢,一个人提起剑,牵了自己的坐骑往河边走去。 公孙瓒的义从们此刻压根就不在沉船的位置,沉船也完全没人管。 这意味着,公孙瓒是在坑自己! 回想起来,在路上遇到流民时,公孙瓒对中山的状况表现得很淡然,说明他应该是了解张纯的。 而公孙瓒明知道那些白马得自渔阳张氏,却仍然大张旗鼓的往雒阳献礼…… 他是故意在引诱张纯截杀。 那些白马,那些乐人,还有公孙瓒的仪仗旗牌,以及自己……全都是诱饵! 而这个已经成了无人区的渡口,是最好的下手位置,也是中山地界最后的下手位置。 所以,公孙瓒没有待在营地——估计也没去毋极,而是在别处等待,等到发现张纯有了动手的迹象,便让义从们回来。 而那些义从,回来后便连夜去上游‘修船’,一个人都没留。 由于这是和义从们和刘备商量过的,所以刘备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妥。 但现在想来,义从们是不会对下苦力这种事这么积极的,即便再积极,也不至于一个不留的全都离开营地。 他们要‘连夜赶工’,只是为了让公孙瓒所有手下和仆役全都离开。 这样一来,自己就只得留守在营地里。 这是借刀杀人,也是祸水东引…… 修船只不过是义从们借机顺势而为,即便没有修船之事,他们大概也会以“明廷一直未归,怕是出了状况”之类的原因离开营地的。 这是公孙瓒要避免手下产生损失,也是为了方便张纯的私兵劫营…… 当然,公孙瓒肯定也不确定张纯会不会动手,他只是在尝试,并给张纯制造机会——扎营的位置多半就是公孙瓒的人主动传给张纯的。 难怪公孙瓒要突然进献白马,难怪他要和自己同路! 公孙瓒本人确实没打算对自己下手,但他依然打算拿自己当炮灰。 或者说,其它东西全是鱼饵,而自己,被公孙瓒当做了鱼钩。 自己所在的营地,就是专门等着张纯来杀的。 如果如果自己刚‘立下大功’就死在张纯手里,如果张纯掠夺了那二十匹作为贡品的白马,公孙瓒必然会立刻返回涿郡,要求涿郡太守刘卫和护乌桓校尉邹靖起兵,讨伐张纯这个叛逆! 尤其是邹靖,公孙瓒知道自己救了邹靖的命,如果自己死了,那邹靖肯定得做点什么。 邹靖有征募乌桓突骑的权限…… 而自己的命,是公孙瓒用来促使邹靖举兵的导火索! 如果自己没能吓退敌人,而是死在了这里,那么张纯杀功臣、截贡物,无论哪条都是大逆,即便刘卫和邹靖不直接讨伐,至少也要举兵防备。 刘卫是个文人,邹靖身上有伤,那么公孙瓒这个辽东骁将,就是最适合的领军者! 这恐怕才是公孙瓒所说的“早作准备”…… 不出意外的话,那些义从和仆从,包括公孙瓒自己,昨晚大概都去通往卢奴的路口设伏了——如果张纯动手,公孙瓒肯定会抓一些动手的郡兵做为铁证。 但这一切,刘备虽说知道了,却无可奈何。 因为公孙瓒做的这些,全都无可指摘。 第29章 别部司马公孙瓒 祖卡和祖塔二人在水里露出头,本想着将海床的情况给大家传递一下的。 林泽看着转过身,眼中水雾升腾的初晴,顿时慌乱的松开手,我啥也没干呀她咋就哭了呢? 街道的阴暗潮湿的角落,明显有浓郁的黑雾,那是病毒的储藏之所!黄震一一记住!从已时一直行走到酉时才走完全城!这还是在黄震缩地成寸的情况下,才完成!飞龙城曾经是宋国的国都,非常巨大。 而台上的金明轩,则是睁着眼睛,热泪盈眶,他看着下面的几百号人,擦着眼泪,无语凝噎,仿佛说不出话来一样。 未等栓柱来到身前,贾赦看着栓柱身上的重甲,甚至都觉得自己闻到了一阵刺鼻的血腥味。 初晴也赞赏的拍了拍林泽。这家伙关键时刻还是蛮靠谱的嘛,这样一来就能给故里一个希望,倒时即使是到了五层也没办法还可以说是六层,简直完美。 这时,井川里予来到了车窗前,因为她发现今晚的夜空格外美丽。 “你也睡不着?来这里坐吧。”张芃拍了拍身边的木墩,笑着道。 沈旺不知道张芃等人逃出去没有,但他知道自己有可能已经没办法逃走了。 如今贾琏喝骂贾代儒,不过是些许的开胃菜罢了,贾璟要算的账,尚且还在后头呢。 我不喜欢陪吴姨睡觉,更不喜欢给吴姨按摩,但吴姨每次的要求我都不会拒绝,而且对于这些事我也一直都守口如瓶。 众人见到这邱玉波手指竟是如利刃一般锋锐,皆是面色微变。尤其是师家传人,脸色很不怪异。 自然到场的家长多是权贵之后,只看到副班长拿着旗杆,国歌响起,标准的正步走着。 拖宾说完这句话,大家都安静了下来的,因为作为这个联合舰队最高指挥官,托宾索尔有权利决定他们去做什么。 来顺这几天都沉浸在爱妻死而复生的喜悦中,就连方才张老汉询问时也是满脸的喜色。可此时突然听到张老汉的告诫之语,宛如被一盆凉水泼下,呆愣愣地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你来安排吧,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和私密的地方,最重要的是要有人照顾她,化掉一个孩子其实也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不能等闲视之。”楚云的面色凝重。 艾笛松开手,维埃拉如同一滩泥般的软在地上,他的精神已经被彻底的破坏,从此以后就是个疯疯癫癫的废人了。 吴昭拿出大宝剑,剑身自动从剑柄弹出。李飞嫣看傻了眼,剑柄里怎么会藏着比它自身长好几倍的剑身呢?吴昭也不解释。 他这一声,如同雷震,那一旁打着幡旗的军士都是知道关兴威名的,见这位煞星来了,吓得赶紧丢下旗幡跑掉了。 羊角仙师清楚,眼前这个年轻人,很可能是筑基境的超级强者,所以刚才看清要对付的人竟是这尊大佬,把他吓得不轻。 她也想她过的好,身为明星,她深知流言蜚语会带来什么伤害,她不想让雨桐因为慕亦辰的脸,去承受那些不好的东西。 西门剑看到兑换的价格顿时暗暗咋舌,如果不是有新生首席能够在这里任意挑选一枚玉简的特权,他根本不敢想象自己想要兑换这种功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凑够这么多学分。 一颗灵阵球,他本来不想争夺,这杨元买就买了,让他帮忙打开,若是一副虚心讨教的姿态,他说不定心情好,就帮忙打开了。 昆仑秘境,十二年开启一次,每次开启持续时间七天,只有筑基境以下的修士才能进入,帝级强者无法进入。 凌少军天天晚上就像永不知疲倦似的,把她翻来覆去地倒腾,累得她不要不要的,害得她都不敢叫出一声。 逃亡进行了大半天,太阳已经落山,黑夜笼罩大地,夜里风很凉,吹得人心慌。 而且听秦尘的话意思,能够帮助九门武者,提升到灵海境,甚至在灵海境之中,一直能够提升。 晚风吹在人的脸上,格外的舒服,慕若兮看了一眼身旁的人,心瞬间被填满,顾璟辰,能遇到你真好。 古元二人闻言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对庄鹤阴沉的目光视而不见,纷纷向后退去,而随着二人的走动,围着众人的巡守学员皆是神情紧张,死死的盯着几人。 事实也差不多,这里的确有着六七百人,他们衣衫褴褛,一个个骨瘦如柴,全部都躺着或者坐着,一个个无精打采的。 见张雪玲一直呆在尸体旁边查看都平安无事,众人顿时纷纷围了过去。 太史慈本身就枪法精绝,在夏枫的帮助下又提高了不少,王云哪里是他的对手,两人战到第六回合,太史慈奋起神勇,一枪刺中王奔的大腿,将王云挑下马去,然后弯腰下身,在他的心脏补了一枪,结果了他。 “有就不打了?要是这样还开办什么大比战,谁家交游广阔谁第一好了。”官双妍看似嘴上留情,那纤指却是毫不客气地指向韩威背影。 董卓不仅体魄健壮,力气过人,还通晓武艺,骑上骏马,能带着两鞋弓箭,左右驰射。他那野蛮凶狠的性格和粗壮强悍的体魄,使得当地人们都畏他三分。不仅乡里人不敢惹他,周边羌人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阎云走到车尾,队长想了想打开后备箱只有机器人,放心的打开了。 章嘉泽虽然从来没有写过传记,但认真做事一直都是他的长处。既然要采访,那总不能脑子一片空白地去吧?肯定是要做点准备工作的。 第30章 小鬼难缠 直到一片阴影压下来,才后知后觉的想要逃离,却已经为时尚晚。 轩辕逍抱住慕容清璃的手臂僵了一下,也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还是顺着她演下去了。 安逸始终觉得,好歹这个世界也是“秦朝”的延续,不应该走上这样一条如此令人陌生的道路,只是现实却如同一个大嘴巴子似的扇在了他的脸上,让他觉得这个所谓的“秦王朝”一点儿都不好。 才刚刚将它给细细捧在手心里,还没来得及如何呵护呢,却又一次的遗失。 叶丛英和叶丛姿早就忍不住了,在爹娘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吃了好几块,叶秋怕她们腻着,一人给盛了一碗汤。 柳敬国的话一说完,史亮立刻涨得脸色通红,支支吾吾了一阵却说不出话来。 要不是顾忌这会是晚上,又是在对方的阵营上,他只怕会要马上发作起来。 所有人齐齐抬头,就见一道丽影逆着光走来,两遍保镖夹道,那人肩披长风衣,外头璀璨的光芒落在她身后,像是为她张开了一幅巨大的翅膀。 叶野也看到这一幕也是十分的无可奈何,他并不嗜杀,更何况是这些被强行控制的修炼者。 战斗的第一天,虽然拦住了敌人的进攻,但是对于尹在水来说,却是一个败仗。 黑影让他做的选择题,他还是想先顾及雷州百姓,等解决完雷州的疫情,便立刻将亲友全部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手轻轻拍抚着李旦达的背,有时候无声的陪伴可能是最好的安慰。 李旦达转身看向那男子,他知道,自己已是完全被他算计在了其中。 几人在此地视野都很狭窄,好在有沈落的提醒,他们有了防备,立刻四散而开,及时躲过这些巨禽的攻击。 斗笠来到王老魔以及王氏四大长老的上空,爆发出璀璨光华,缓缓变大,重如山岳,凌空镇下。 每天打一套拳或者一套刀法巩固一下就可以。上一世18年,他练的刀法和拳法已经很多,每一个招式都牢牢记在脑中。 在6楼那边的时候,他还用灭火器干掉了一只由宾馆服务生变成的丧尸。 “这样的攻击是击败不了再不斩的。”夜葬现在无法动弹,也无法行动,只能在一旁观察。 介绍:用风刃龙王的牙齿所造的项链,具有不错的生命值加益效果。 “吼!”,火灵虎发现他的敌意,发出一道震天虎啸,似乎对于胆敢挑衅它威严的人类极为生气,虎啸声传出里许之外,其中的凶悍味道,让人无比心惊。 “发光哥,你睡了吗?我可以进来吗?”门外响起乔美美的声音。 咻!这时,星辰之主周身光华一闪,一道流光飞射而来,没入云凡眉心之中。 笠殇沉默不语,墨竹的目光在他二人之间打着转,似是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凌霄从怀中取出一块破碎的玉佩,上面有着复杂的纹理,凌霄拿在手中便是化作了齑粉,手掌变得粉白,凌霄至少要做出样子敷衍一下,不然会更加麻烦。 雪林缓缓走出,看着远去得娇影暗暗思付,她到底想干什么?略一犹豫随后跟上。青霜隐着身形暗中随行。 又有两位长老给偷袭杀死,艮浩子脸色铁青,他是一州之尊,一人就能灭杀全部的妖族,可是交战之时,可照顾不了其它的人!他喊退了一众长老,与两位宗主各占一方,杀得漫天鲜血飞溅。 此时,往日威压肃杀的刑罚堂主殿里站满了惶急不安的大长老和长老。 临山出了城门,却是不远,既有隐居的幽静,也不至于影响生活和人情往来。 “主人,白牙已经完成您交代的任务了。”听得绿蛮的娇喝,巨大的三角瞳孔望了一眼绿蛮,随即便直接无视了,飘到萧风左侧,随即地下它那巨大的头颅,对着萧风恭敬的道。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因为就在刚刚,我看见了前面有一个鬼影正趴在我们的车前引擎盖上,当我们停下后那鬼影瞬间出现在了我们后方的那辆车上。 突然,周强回过神来,暗骂自己傻,这么危险的时候,自己居然还在发呆。 皇后是起身后才知道,昨天半夜里马其良让人拿住了,现在还不知在何处。 另一边,萧风几人再次行走了没多久,便来到了广场中央,只见一处敞开的绿色大斗篷,正矗立在那。 漫漫长夜之下,汗水将少年的衣衫给浸湿,偶有几滴汗珠顺着脸颊流淌而下,滴落在考卷之上。此时已是深秋,在这个季节还出这么多汗,无疑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在那老者拍卖师严肃隆重的介绍下,拍卖场中的众人,除了萧风几人外,无数道贪婪,想要占为己有的火热目光炯炯的盯着水晶拍卖台上的紫金盘。 司徒宇大吃一惊地看着他。他曾经也是青竹剑院的学生,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很少,谁想这个徐长风竟然会知道。 “你刚才是不是吃醋了,以为傅辞言是我的男朋友?”夏琳眨巴着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像是能看穿人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