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王妃一心想守寡》
1. 第1章
岁暮天寒,冰封雪盖,连续下了几日的雪终是停了。
通往京城的林间小道上传来一阵马蹄踏过的嘶鸣声,大雪将沿路的山林覆盖,马匹惊慌得躁动起来,险些将马车里的人掀翻。
车夫拉紧缰绳,“吁”得一声停下马车,紧接着一道骂骂咧咧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
“遭天杀的,差点摔死老婆子我了,这死马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这会子又不知抽了什么疯,早该丢出去喂野狼,也省得我来办这么个糟心的差事。”
语气骂骂咧咧的,叫人听得也不舒服,一时并未有人应声。
马车里拢共就坐了三个人,除了骂人的婆子,另外两个都是年少的姑娘家,哪听过这般粗俗的言语。
巧蕊看了看旁边一身素衣,包裹严实的姑娘,脸色难看地嘟囔:“雪下这么大,也没人要你们来接,指桑骂槐的说谁呢。”
婆子揉着摔疼的老腰,爬起身来质问道:“你跟谁说话呢,没大没小,二姑娘就是这么教养自己丫鬟的吗?”
马车两侧紫红的流苏被风吹起,轻轻摇晃着,若是个精通官场规矩的人瞧见,便一眼就能认得那是陈国公府的马车,而里面说话的正是陈国公继室夫人,吴娘子身边最得力的刘妈妈。
仗着有吴娘子撑腰,刘妈妈颐指气使,一脸不屑的瞥了眼两人,气得巧蕊小脸通红:“刘妈妈,你说我就说我,干嘛还要带上我家姑娘。也不知是谁,非要把我家姑娘接回去,也不知安得什么心。”
刘妈妈也不依不饶:“我可告诉你,接回二小姐那是我们家夫人的意思。夫人仁善,惦念着二小姐在老家住了那么久,也吃了不少苦,实在不忍心,这才求了老爷,要把你们接回国公府。不然你们以为这大雪天的,老婆子我何至于巴巴跑这一趟,怕是回去后免不了一阵体虚头痛啊。”
听着话里话外满是嫌弃的意思,巧蕊也昂着脑袋驳回:“那我家姑娘身子还弱呢,自小汤药不离身,你非让她走这大风雪的路,万一有个什么好歹,看你回去怎么交代。”
“巧蕊,不得无礼。”
“姑娘……”
巧蕊念念叨叨地还要说些什么,却被陈相宜拉住了,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言。
罩在头上的披风兜帽被拿下,露出一张苍白又精致的小脸,薄唇紧抿,狭长的眼尾微垂着,在脸颊上映下一片阴影,轻轻颤抖,让人不禁透出一股怜爱之感。
陈相宜极怕冷,极淡的藕粉色披风裹紧了脖子,只伸出一只白皙的小手抓着巧蕊的袖子。衣裙素净,身上并无半点华贵的饰物,可便是如此,却也让人莫名觉得那必是个大家闺秀,任是刘妈妈在京城里见惯了美人的,也禁不住多看了两眼。
只可惜是个被养在乡下的弃女,不然就凭陈相宜的姿色,再加上陈国公府二小姐的名头,想嫁什么样的贵公子没有?
怕是刚过及笄礼,国公府的门槛就要被来求亲的公子哥踏破了。
纵然刘妈妈再觉得惋惜,这也是个不争的事实。不过再细想想,更可惜的还在后头呢。
陈相宜乖巧地坐着,稍稍抬起杏眼,怯生生地开口道:“刘妈妈说的是,难为吴娘子这些年来还惦念着我们,更辛苦刘妈妈一路奔波,将我们接回陈国公府,相宜自是该记着二位的好,哪还能有其他的想法。”
“你知道就好。”刘妈妈哼了一声,不屑的瞥着陈相宜,到底是乡下来的姑娘,没见过世面,就是好拿捏,给了点甜头就感恩戴德。
陈相宜又道:“不过眼下雪天路滑,又是下山的路,难免难走些,麻烦刘妈妈一路照顾,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歇歇脚,明日再启程吧。”
姑娘软声细语,任是刘妈妈有再大的火气也给浇得干净不少,那一下低眉顺眼的样子,更是让刘妈妈心情大好。想了想确实不太安全,万一这死马再尥蹶子,他们再没了命,可是不值当的。
于是刘妈妈还是故作勉强地点了头:“也罢,前面不远就是承天寺了,天色不早,我们去歇歇脚,明儿一早再回不迟。”
-
承天寺坐落在京城外的一座空山之上,距京城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坐北朝南,灵气丰蕴,是个修仙拜佛的好地方。
但寻常人却是不会轻易来此。
且不说京城繁华,单是城中就有几处香火鼎盛的寺庙,京中的仙灵寺更是皇家御用,连陛下和皇后都曾亲临,引得不少世家贵女纷纷前往。况且承天寺地域偏僻,还在山腰之上,若非无意路过,有心前来的少之又少。
雪天路滑,来承天寺的人就更少了,中门早早便已关上,车夫垫着矮凳,巧蕊小心地将陈相宜引下来,刺骨的长风吹起她的兜帽,凌乱了额前一缕碎发。
“巧蕊,去敲钟。”
寒风中,陈相宜的嗓音显得异常清冷,似是夹着细碎的寒冰。
巧蕊应声前去,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门楣,那方果真挂着一只厚重的青铜钟,不很大,但山外呼啸的寒风刮过,却也不能让其出声,可见内壁深厚。
撞钟三下,浑厚的钟声在山间回荡,不出意外的果真来人开了门。
待陈相宜说明来意,那小沙弥左右打量了几眼,除了车夫外,一行皆是女眷,映着满山的白雪,颇有些单薄,自是不好让他们再另寻别处。于是垂首道了声“阿弥陀佛”,这才将几人领进去。
风雪时期,来这里借宿的人不多,寺里空出许多房间来,刘妈妈见状便立刻单独要了间厢房,并不想跟陈相宜和巧蕊两人挤在一处,掉了她的身份。
分好房间后,刘妈妈和车夫各自回了住处,独独陈相宜站在门口却没踏进去。
其他人都走光了,喧闹的厢房外瞬间安静下来,住持回身看了她一眼,问道:“一路舟车劳顿,施主为何不回去休息,可是厢房准备的不合心意?”
住持原本是听说来了一行人借宿,免不了要亲自来看一眼。但见一行几乎都是女眷,车马还是陈国公府的,便也不再多想了。
被突然问起,陈相宜颔首道:“临时落脚,是我们打扰住持了,又怎会不合心意?只是到了这寺庙里,突然想起了亡母,难免有些神伤。”
住持拨着掌心的佛珠,应声道:“小施主如此孝心,想来令堂九泉之下会感知到的。”
“承住持吉言。”陈相宜泯然一笑,随即又想到了什么,问道,“既到了此处,也理该拜一拜的,能不能劳烦住持带个路,让我为母亲上一炷香,以表哀思?”
“自然。”
陈相宜揽紧了披风,将寒风裹在了身后,小碎步跟上住持。巧蕊始终跟在身后,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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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一行从偏门而入,不声不响,小沙弥们都各自回去赶作业,并未有人注意到他们的行踪。
站在寺庙的佛像前,陈相宜缓缓闭上眼,双手合十,嘴巴轻轻地动了两下,也不知在念叨着什么,随后伏身行了个祭拜礼,拜了三拜。
住持点燃香火,双手递给陈相宜,陈相宜摘下兜帽接过,摆在香案上,便算是礼成了。
周围寂静无声,唯有香火的灰烟袅袅,萦绕四周。住持攥着佛珠,道了声“阿弥陀佛”,随即温声问道:“二小姐,雪天路滑,您怎么就突然回了京城,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眼见住持突然转变了语气,陈相宜并未感到诧异,就连巧蕊都是一副看惯了的样子。陈相宜摇了摇头,道:“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不过国公府突然召我回来,想来也不仅仅是惦念我在外吃了苦。”
按刘妈妈的话说,是吴娘子念在她自小养在徽州老家,必定是吃了不少苦,实在不忍心,这才求了国公爷接她回来。
这话说出去,也许旁人不知情会信,但陈相宜是不信的。
陈相宜曾哭着求父亲,哪怕是不要她,也不能不要母亲,她可以自己离开,但母亲不行,这是她临终的心愿。但谁也没有理她的稚语,她就这么和母亲一起被丢出去了。
母胎里带出来的病弱,让陈相宜的幼年被病榻缠绕,那年她差点因病去了,都无人关心,如今倒想起将她接回来了,不知存的什么心思。
陈相宜道:“住持可知,国公府近日出了什么事吗?”
住持想了想:“并未听说,若是有任何动静,老衲又怎会不通知二小姐。”
陈相宜颔首道也是,自她离京回了徽州,京中不论大小事都是住持告知的。
她本与住持并无交集,是母亲曾对住持有救济之恩,并帮他扶持起这承天寺。住持感念母亲,曾在陈相宜离京之时施以援手,还帮她监视着陈国公府的动向。
所以方才在山下,陈相宜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来这里,她必须要在回陈国公府前,知道吴娘子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但他沉吟片刻,却又觉得有一件事不得不说,于是道,“不过倒是有一件事,是同宫里有关的,只是陈国公府并未有消息传出来。”
“宫里?”
陈相宜不免好奇,陈国公当年因继室之事得罪了圣上,早已没落的连宫门都攀不上了,还会有什么事能跟宫里牵扯上关系?
住持说道:“二小姐可知临王殿下?”
临王?宋北临?
陈相宜细念着这个称呼,她倒是有所耳闻。
临王乃皇后嫡出的七皇子,身份贵重,且少年英勇,十五岁便能领兵打仗,英雄谋略,本是骄傲的少年将帅,只可惜三年前边塞一战,他身中奇毒,自此常年缠绵病榻,落了个残废之名。
那样一个天之骄子,自此成了个废人,倒真是可惜了。
住持说,临王中毒多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皇后为他遍寻名医,但最多也只能保他三年无虞,如今三年期限将近,若是再无办法,便是连这最后一个嫡子也留不住了。
圣上惦念皇后,特让钦天监算上一算,钦天监算得陈国公府的嫡女可为临王冲喜。
“陈国公府嫡女?你是说陈从鸢?”
还是……她?
2. 第2章
在陈相宜没回来之前,世人所知的陈国公府嫡女是吴娘子所出的陈从鸢。
身为陈国公府的大小姐,陈从鸢一向名声在外,是有名的世家贵女,才貌双全。陈国公更是以陈从鸢为傲,将其捧在手心,视为掌上明珠。
若不是她,那钦天监口中的陈国公府嫡女就是陈从鸢无疑了。
“姑娘。”巧蕊听着,突然抬手扯了一把陈相宜的袖子,低声问道,“那吴娘子该不会是要你……”
巧蕊话到嘴边,却没敢继续说下去,陈相宜朝她摇摇头,没应声,不知是让她慎言,还是否认吴娘子必然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可是连巧蕊都能猜到的事,她又如何能看不懂呢?
住持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佛堂的中门打开,进来一个面色不善的管事和尚。那管事的和尚原本见陈相宜在此,面色有些难看,想要开口质问她,但余光一瞥身旁的住持,便又作罢了。
管事和尚颔首道:“住持,原来您在这里,可让我好找。”
住持稍稍向前走了两步,挡住了管事和尚看向陈相宜的目光,问道:“你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自然是有的,是关于寺里的事。”
住持点点头,率先踏出步子,意欲携着管事和尚离开,谁道他突然越过住持,盯着陈相宜道:“近来寺里不太平,还是不要什么人都随便放进来的好,免得出了差池,谁也承担不起。天色不早了,施主既来落脚了,就早点安歇吧,夜晚尽量不要随意走动。”
虽然是提醒的语气,但明摆着就是不待见的意思,陈相宜眉梢一沉,颔首应下:“多谢大师提点。”
说罢,人已经走出去了。
回了房间后,巧蕊还在气愤地念念叨叨:“这寺庙本来就是让人来供奉的嘛,怎么就是随便放人进来了,都说出家人心胸宽广,慈悲为怀,我看倒也不是那么回事。也就姑娘你不与他们计较,这要是刘妈妈,怕是早就闹腾起来了。”
陈相宜只静静听着,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滚烫的茶水泛起热气,捧在手心里,总算是稍稍暖了些。
在徽州独自生活了十多年,陈相宜什么样的糟心事没见识过,不是她性子好,而是她现在根本无暇在意那些人说的什么,就是说破了大天,也跟她没有关系。
但陈国公府的事不一样,倘若吴娘子真是存了心的要设计她,只怕也有她那个便宜爹的一份,不然吴娘子还做不了国公府这么大的主。
见陈相宜在发呆,巧蕊凑到她身边坐下,撑着脑袋问道:“姑娘,我怎么觉得这承天寺奇奇怪怪的,就算是天寒地冻的时节,大雪还没封了山,怎么就能一个来上香的都没有呢?”
陈相宜将桌上的另一个杯子推到巧蕊面前,笑道:“你总算是发现了,也不枉在我身边这么久。”
巧蕊是陈相宜去了徽州之后服侍在侧的丫鬟,那时她才十岁,一场大病险些死了,照顾她的嬷嬷知道她是被京城国公府丢出来的姑娘,往后定不会有什么出息,不愿意照顾她,就安排了这么个新进门的丫鬟伺候。
听陈相宜如此说,巧蕊立时来了劲,学着她捧起茶杯的样子,说道:“姑娘,你知道我一向不太懂这些,我只是觉得方才来的那个大师,就是管事的那个,莫名的有种杀气,看得我有点害怕。”
陈相宜说道:“方才在佛堂,你有没有看见香案里的香灰?”
巧蕊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她只顾着跟在姑娘身后,哪注意得了那么多。
“寻常香火鼎盛的寺庙里,香灰都是一天处理一次,就足够了,但是承天寺向来人不多,三四日才处理一回也是有的。在我们来之前,京城的雪最起码下了三日,可是香案里的香灰却并不少,说明这几日都是有人来的。既然之前雪天都有人经过此地,那为何今日雪停了,反而无人光顾了呢?”
巧蕊拧着眉:“姑娘的意思是?”
陈相宜抿了口茶:“还有方才,刘妈妈非要选西厢房的时候,却被他们以西厢房还未打扫为由拒绝了,若不是刻意给谁留着,那就是真的没打扫,三四日无人住的厢房还没打扫,不应该吧?”
尽管陈相宜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缘由,但既然掌事和尚这么提醒了,那她就听着。
两人正说话时,院子外突然传来一声马匹嘶鸣的声音,紧接着是几道粗狂的男子说话声音,寂静的寺庙里顿时热闹了起来。
陈相宜一听就知道不是那些小沙弥的动静,肯定是有旁人进来了。
此时天色已晚,屋外的火把映着窗沿,将院子照亮如白昼。屋外说话的声音一直从她们住的北院延伸到了西厢房,正是小沙弥晚时不让刘妈妈去的地方。
陈相宜心下似乎了然了什么,一口将茶水饮尽,吹熄了烛火。
巧蕊摸着黑凑到陈相宜身边,反被她一手拽着回了床榻。
“姑娘?”
“睡觉。”
-
夜半,陈相宜是被一阵刀光剑影的响动吵醒的。
她一向浅眠,半夜总是睡不安稳,尤其换了新地方更是如此。先前好不容易熟悉了住处,能睡个安稳觉了,这下又要再熟悉一段时间。
但是更多的,还是基于天晚时来的那群人。
刀剑相对的声音并不大,应该说是没传到北院,只有零星的响动。陈相宜看了眼身侧正熟睡的巧蕊,摸黑下了床。
远远的光影从西厢房传来,明明灭灭地闪着火光。因是一群粗狂的男子,没有女眷,反而连打打杀杀的动静都湮没了。
只动手不开口,看起来倒像是一场有预谋的暗杀,等到天亮,一切就会消失在太阳光下,再也无人知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只是陈相宜不知,这被暗杀的对象是谁?
除了他们来借宿外,北院几乎没什么人,陈相宜正靠在窗边观察情况,突然一道灰溜溜的影子从北院的门口走了过去,而他来的方向正是西厢房!
那人走得匆忙,就连揣在袖子里的佛珠掉了也不知道。
待他走后,陈相宜才壮着胆子开门出去,捡起那佛珠一看,这不正是那管事和尚手里拿着的吗?
再联合着管事和尚晚时说的话,叫她早些歇息,不要随意走动,免得出了什么差池,似乎一切就都说得清楚了。
什么雪天路滑,所以寺里才没有人来都是骗人的,也难怪管事和尚会对她有那么大的敌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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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分明是已经做好了准备,故意把人都遣了出去,给西厢房那群人来一个瓮中捉鳖。这样既不会惊扰到京城,又能一干二净的处置了,等到第二天一早,人都散干净了,便再不会有人知晓。
只是他没想到会有陈相宜这么一行人来掺和进他的计划,又或者他早就已经做好了会有人突然来访,所以他只能将范围缩小在西厢房内。
但他这么明目张胆的在承天寺里杀人,其他人不会不知道的,最起码住持是一定不会放任他这么做的……
糟了。
陈相宜突然一拍脑袋,她怎么忘记了,晚间掌事和尚还特意来寻过住持一回,说什么有要事相商,是关于寺里的。不对,掌事和尚该不会对住持下手吧?
想着,陈相宜不免攥紧了佛珠,一路小跑的往住持的房间去。
承天寺共有东西南北四院,各院之间都是互通的,且能最捷径的通往正殿的佛堂。
西厢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其他地方尽管惊扰不到,但也不至于没人听见,可陈相宜走了一路,别说活人了,就连点活人的动静都没听见。
四周越寂静,她心里越是忐忑,瑟瑟的寒风吹过,吹落了松叶上的积雪,陈相宜都禁不住浑身打颤。到底还是闺阁姑娘,即便见识再多,杀人的事也还是头一回见。
还没等陈相宜缓和下来,人已经走到了住持的房间外,焦急地拍了两下门,里面却无人应答。
“住持,住持您在吗?”她又唤了几声,还是无人回应。
她下意识的就觉得,一定是出事了!
陈相宜正要想办法进去,就见长廊外有一人影朝她走来,身形极为熟悉,她还一时没反应过来,然后她就听见那人怒气冲冲地质问她:“什么人在那里!”
陈相宜怔了一瞬,在那人经过长廊时看清了他的容貌,那不正是掌事的和尚吗?他从西厢房出来时丢的佛珠还在自己手里,万一被他抓住,肯定会被杀人灭口的。
完了,陈相宜当即就觉得自己死定了,该不会还没回到京城,小命就搭在这了吧。
眼见着掌事和尚朝她奔来,似乎是要冲上前来抓她,陈相宜想也没想,立即拔腿就跑,身后的人死死跟着,还时不时地朝她喊道:“站住,别跑。”
夜色漆黑,乌云将天空笼罩,叫人看不真切。承天寺喧闹的氛围似乎已经蔓延到他们这里,冲天的火光明明灭灭,清晰可见西厢房的屋子被火光包围的萧瑟感。
但此时的陈相宜已经无暇顾及其他,她只能拼命的往前跑,一颗心提在了嗓子眼,小脸涨得通红,呼哧呼哧直喘气。
陈相宜不敢回头,但身后的声音已经逼近,骇人的气势几乎要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像是一场噩梦一般。
可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身子又弱,哪能跑的过人高马大的粗狂男子。眼见掌事和尚就要追上了,陈相宜拐过大殿佛堂的转角,下一秒直接被一只大手给拽了进去,隐入夜色中。
那只细长的大手就扼在她的脖颈间,指尖冰凉得仿佛淬了积雪,陈相宜不禁哆嗦了一下,她下意识的想要开口喊叫,但扼住她喉咙的手指却更紧几分。
“闭嘴,否则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3. 第3章
低沉淳厚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明明声音极低,但却让陈相宜莫名的有种压迫感。
她蹙紧眉头,连喘息都屏住了,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不知是方才逃命的喘息,还是被扼住喉咙的窒息。
掌事和尚一转弯就见人影不见了,待他走近,发现大殿佛堂的门微微敞开着,压了一半的门缝,清凉的月色顺着敞开的门缝透了进去,隐约可见高台之上供奉的佛像正俯视着自己。
随着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他禁不住开口道:“小施主,别躲了,贫僧都看见你了。天黑路滑,你说你跑这么快,万一出了什么事,贫僧该怎么跟住持交代呢?有什么话咱们出来好好说,你是住持的贵客,贫僧是绝不会为难你的。”
说着,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正立在佛像身下往上打量。佛堂很大,也很空荡,除了正位上摆了三尊大小不一的佛像外,两边全是供香客拜奉的蜡烛台,除此之外再无可藏身之处了。
掌事和尚又道:“贫僧知道小施主肯定是误会了什么。听住持说,小施主是陈家的贵客,既是官家贵女,落脚寒寺,那自然是要以礼相待的,不然他日到了国公府,我们又该如何解释呢。”
闻言,陈相宜周身一怔,掌事和尚这是在威胁她?
说什么到了国公府不好交代,实际上就是在警告她,如今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即便今日叫她跑了,往后不管她到了哪里,他都不会轻易放过的。
佛堂里寂静的让人害怕,陈相宜几乎可以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正随着掌事和尚一步步靠近的步伐跳动着。阴影之下,她似乎看见身前的男人攥紧了手,而他腾出的另一只手里,正握着一把晶亮的长剑!
陈相宜立时瞪大眼睛看向他,张了张嘴,意图向他求救。
方才时间紧急,陈相宜又被人攥住了命脉,她根本来不及思考,脑袋几乎一片空白。直到她现在打量起这男人来,才发现他是个年岁不大的青年人,昏暗的月光下,男人消瘦的侧脸显得异常脆弱,脸颊几乎呈病态的苍白凹陷下去,破坏了那一分坚毅的美感。
他的身量分明极高,可压在陈相宜的身前,却丝毫不显,她就是不能垂首看也知道,这人已经受了很重的伤,而且还不止如此。
这人应该就是昨夜入住西厢房的那群人之一,从他低压的气势来看,起码也得是那群人为首的。
难不成掌事和尚布了这么大的网,就是为了来杀他的?
显然,事实确实如此,除此之外,陈相宜完全想不到别的可能性。
掌事和尚的耐心耗尽,等不到猎物自己出来,便开始亲自动手上前搜索。随着他的脚步逼近,陈相宜已经没有别的方法思考了,她壮着胆子抬头看他,那一眼的坚定,有一种将自己的性命交在男人手上的意思。
她张了张嘴,没有出声地说道:“求你,帮我。”
细软的薄唇因为惧怕和寒冷已经变得苍白,男人垂首紧盯着,随即眉眼一抬,显然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但他却没应声,对上陈相宜的眼神依旧冷漠。
得不到回应,陈相宜就不敢放松自己,她摒着一口气,掌事和尚恰好从她藏身的帷幔后走过,男人长臂一身,将陈相宜揽近了身前,三人就这么擦身而过。
陈相宜一瞬间被吓得心脏骤停。
她不敢再说话,就见男人抬手将她的脑袋压在肩膀上,细微的呼吸喷洒在耳畔,惹得耳边一阵泛红。然后用一道几不可闻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说着:“我要是不呢?”
说着,还没等陈相宜反应过来,男人已经长臂一伸,将她冰凉的身体推了出去。
陈相宜:“????”
这人怎么回事?!
陈相宜瞪大了眼睛,迎面对上将要离开的掌事和尚,心里还在暗骂那男人不是好东西。然后她就见掌事和尚眯着眼睛,惊奇的从半路折回来,也不再掩饰,一步步地逼近陈相宜。
“小施主,原来你真的躲在这里啊,不过你躲的真好,贫僧都差点没发现。”掌事和尚眯着眼睛笑,那张看起来刻薄的脸被横肉堆满,反而更让人觉得恶心。
陈相宜一步一步的往后退,他就一步一步的靠近,寸步不让。
“既然你都看见了,那贫僧也就不再隐瞒了,我是用了点办法让住持不要多管闲事,不仅如此,整个承天寺活着的人我都下药了。不过你,倒是个意外。今日之事乃是绝密,所有知道的人都得死,我本想放了你们,谁知道你竟然自己不知死活的闯了进来,还知道了我的谋划,既如此,我又如何能轻易放过你呢?”
陈相宜梗着脖子往后退:“我,我可是陈国公府的二小姐,你不想要命了吗?”
掌事和尚两手一张开,指尖微抬,指着西厢房,说道:“你听,那里好像已经没有动静了,我杀了那么多人都不怕,还差你一个吗?”
他顿了顿,神色骤然凌厉:“况且,我要是这么容易让你走了,才是我的麻烦。”
陈相宜心一沉,心道也是,那男人看起来身份不低,掌事和尚都敢谋划这么大来暗杀他,更何况自己这个名不副实的陈国公府二小姐呢,反正就是死了也没人知道。
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眼见掌事和尚逼到了眼前,一只手就像利爪一样将要扣住自己的肩膀,陈相宜闭了闭眼,一副坦然的样子,静等着他的利刃落下。
就在掌事和尚袖中的断刃即将刺向陈相宜时,身后的帷幔突然晃动了起来,一只苍劲的大手将陈相宜拽了回去,罩在了帷幔之中。
熟悉的感觉还没结束,她就听见“噗”得一声,浑厚的鲜血四溅,落在了陈相宜面前的帷幔上。
与此同时,掌事和尚“噗通”一声倒地,鲜血瞬间弥漫了大殿。
陈相宜怔怔得看着眼前的一切,帷幔上的血迹映着月色,愈加晃眼,刺得陈相宜一阵胃中翻涌。她瞪大了眼睛,捂着嘴巴却不敢出声。
她突然发现,自己真正该怕的不是掌事和尚,而是眼前看似病弱,但实际出手狠厉的人。
男人抽出了深深刺进掌事和尚胸前的剑,嫌恶似的在他衣衫上擦了擦,仿佛又觉得不够似的,回身看了眼陈相宜,问道:“有手帕吗?”
“嗯?”陈相宜完全没料到那男人杀完了人,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她恍然回神,迟疑地在袖口里掏了掏,随后掏出了一面绣着梅花的面纱,弱弱地递出去道:“就,就只有,只有这个了。”
陈相宜没有随身带帕子的习惯,总也用不上,还嫌累赘,但好在临出门时被巧蕊塞了一个在袖子里,方便她随时掩面。
她先前还觉得没用,现下算是用上了。
男人也不挑剔,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一把从陈相宜手里夹了过去,裹在自己的剑上擦拭着,嫌恶的神色溢于言表,仿佛是旁人的血玷污了他的剑一般。
“你……”
看着眼前躺在血泊中的掌事和尚,和不知来路的陌生男子,陈相宜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她怯怯地搓动着手里的佛珠,对着擦剑的男人福身作揖,说道:“多,多谢公子舍身相救,小女子无以为报,他日若有幸再得见公子,必定……”
还没等陈相宜说完,男人不耐烦地瞥着她,扶着墙低咳了一声打断道:“你有这么多废话的时间,现在都能跑回去躲着了,而且,我不是救你,是怕你连累我。”
他没有直说,但陈相宜一下就明白了,他也是来躲命的,而他要躲的,是西厢房那群要暗杀他的人。
可尽管如此,眼前还是明晃晃的摆了一具尸身,陈相宜也无法装作看不见,于是问道:“那,他怎么办?”
到底还是在承天寺里死了掌事的,传出去她怕是还要担一条杀了人的罪名。
本以为男人能开口说出什么靠谱的意见,谁道他蹙了一下眉头,不屑一顾地问:“跟你有关系吗?”
陈相宜:“……”
月黑风高夜,承天寺的佛堂里死了人,在场的只有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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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个就是她,任是谁都不能说跟她没有关系。
还没等陈相宜再开口,男人已经耳尖的听见佛堂外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眼疾手快的将陈相宜塞到佛像后,随即一身黑衣隐没在了夜色中。
与此同时,佛堂外两道突兀的声音传来,在空荡的大殿里异常清晰。
“你确实看见那人往这边跑了?”
“是,但咱们不是跟掌事的说好了,只在西厢房处置,绝不牵连别的地方吗?”
“放屁,你别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只要能杀了他,我管他牵连到什么地方。主子精心谋划了这么一场,要的就是万无一失的结果,你要是敢在这时候掉链子,小心你的脑袋。”
“可这里是佛堂……”
“这里就是地狱,你也得给老子进去。”
大殿的门再次被“吱呀”一声推开,这次是两扇门整个大开,月光将门前一处照亮,陈相宜就躲在最边上的一个佛像后,眼睁睁看着两人的影子被拉长,靠近。
掌事和尚的尸身还躺在佛像下,只不过月色照不到这里,他们一时也没看清那里是什么。其中一个杀手问道:“你去看看,那是什么?”
另一个提着剑上前,剑尖勾着掌事和尚的外袍,一脚踏进了血泊里,随后他大惊道:“你快看,这不是那掌事的吗?”
被唤的上前确认了一番,果真是跟他们联手的掌事和尚。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还没完成任务,不会灭他口的,那只能是那个人做的了。”
“你是说,他就在这里?”
“不错,但他现在已经是个废物了,不是你我的对手,不然不会屈尊躲到此处来。搜,给我搜,我就不信,他还能一直躲着。”
眼见两人要逼近他们这里,陈相宜的心不由自主的跳动起来,她知道他们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杀手。他们说的不错,以那男人现在的状态,根本不是两人的对手,也可能她和那男人谁也逃不掉。
攥紧手心的佛珠,圆滑的珠子在掌心滚动,瞥了眼大殿中躺着的尸身,她突然灵机一动,装作害怕的抽泣起来。
“什么人!”
两个杀手听到了佛像下的动静,纷纷提着剑而来,冰凉的剑尖抵着陈相宜的心口,让她更加害怕的哭出了声:“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我发誓我没看见。”
剑尖指着陈相宜的杀手立时问道:“说,你到底看见了什么,不说我现在就杀了你。”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只是夜半思念亡母,就想到这里来拜奉一下,谁知我刚来不久,就看见,看见……”陈相宜怯怯的伸手,指了一下佛像下躺着的掌事和尚,“我就看见他被追着跑到了这里,然后我就害怕的躲了起来。”
见两人持怀疑的神色,陈相宜颤抖着抬起一只手,掌心赫然躺着一条圆润的赤色佛珠,正是掌事和尚随身携带的那一条,他们二人皆是见过的,如今在陈相宜的手里,他们也无法不信了。
于是那杀手质问道:“谁追的他?”
陈相宜结结巴巴的说:“是,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穿着一身黑色金边的衣服,我没,没看清他的样貌……”
年轻的男子,黑色金边的衣服,如此清楚的样貌,就连那两个杀手也不得不相信陈相宜是真的看见了。
随即,他俩焦急地问道:“那他杀了人后去了哪里?”
陈相宜抽泣得颤抖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稍稍抬起,却像是不敢开口似的。其中一个杀手等不及的催促她:“快说!”
她稍稍起身,葱段似的指尖伸出,指向两人背后的帷幔:“他刚刚就在那里……”
“哪里?”
两人一齐回头,昏暗的光线将周围包裹着,帷幔被寒风吹动,让他们看不真切,想要摸黑着上前一探究竟。
就在两人放松警惕的时候,陈相宜反手摘下头上的银簪,立即起身,将簪子一把插进其中一个杀手的后脖颈,顿时鲜血直涌!
4. 第4章
“你竟敢,骗我……”
那杀手一声嘶吼,转身想提剑杀了陈相宜,奈何一只手完全抽搐无力,筋脉紧缩,根本使不上力气。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只能一把将她推开,后背结实得撞上身后的圆柱。
与此同时,烛台后一道晶亮的剑光迎风而来,还没等另一个杀手的剑落到陈相宜头顶,就已经被一剑封了喉,双双倒地。
掌心的血迹还温热着,陈相宜此时也顾不得害怕,扶着身后的圆柱踉跄起身,后背被撞得生疼,五脏六腑都要碎裂了一般。
男人伸手,一把将她拽起,丝毫没有要怜香惜玉的意思。
陈相宜无意间碰到他的指尖,依旧冰凉得仿佛淬了寒冰一般,见他立即抽了手,一手攥拳,抵在鼻尖低咳,嗓音低哑,她禁不住问道:“你没事吧?”
再一次将长剑擦拭干净,男人抬眸打量着陈相宜,玩味的挑起眉梢说道:“你倒是胆子大得很,敢在杀手面前玩手段,难道你就不怕死吗?”
能有组织有预谋来暗杀他,甚至连他今夜将要落脚承天寺都一清二楚,显然不会是一般人谋划的,那人既知晓他的行踪,必定会有万全的准备,连杀手都是精心培养,只待今日的。
既害怕他能安稳的回去,又有胆子在天子脚下暗杀他的,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陈相宜撩起身后的帷幔,将手上的血迹擦干净,她一边擦一边嫌弃,似乎有些理解那男人嫌弃别人血染在自己剑上的心情了。
“谁说不怕的,手都在抖,差点连致命的穴位在哪里都忘记了。不过,不是还有你吗,就算我刺不中,你也会及时出手的不是吗?”
那人冷哼一声:“谁说我一定会帮你了?”
陈相宜耸耸肩道:“你没说,但你还是出手了。”
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陈相宜死了,他也逃不掉,与其被逐个击破,不如先发制人,抢占一丝先机。
“那万一,你是在我出手之前就被干掉了呢,他们可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你怎么就知道他们不会先对你动手。”
没了发簪的固定,一侧的发髻稍稍松散了些许,在夜色下反而更显妩媚。理了理凌乱的长发,陈相宜道:“正因为他们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以完成目标为宗旨,才不会轻易对我动手。”
那男人挑挑眉,愈发好奇,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首先,我能说出你的大致样貌,就可以确定我是唯一见过你的人,他们要想找到你,必须依靠我,在他们杀了你之前,我的命还是有用的。”
“再者,正因为他们是杀手,才会对周围的危险程度做比较,试问,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和躲在暗处的你,谁更有威胁呢?他们一心想杀了你,自然无暇顾及我,更不会费劲去猜测我的话是真是假。”
在男人深邃的目光注视下,陈相宜深吸一口气,又重重的吐出去,像是终于放松了一般:“毕竟,杀了你之后,再来处理我,不是更加易如反掌吗?”
夜色已渐深,微凉的月色透过云层照进佛堂里,将一切的昏暗包裹。承天寺不知何时已经沉寂了下来,连带着西厢房的火光都熄灭了,似乎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
一夜的腥风血雨总算过去,可陈相宜却一夜未能安睡。
从佛堂回去之后,她特意换了身衣衫,将血迹清洗干净,折腾了半夜,分明已经困到不行,可一闭上眼,脑海里就会显出那一张张苍白染血的脸,她就这么躲在帷幔后看着,满是惊恐。
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直到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她才浅眠了一小会儿。
温暖的阳光从窗外洒落进来,陈相宜一睁眼,就见巧蕊在方桌前忙来忙去,寂静的山间偶有几声鸟叫,叽叽喳喳的讨人嫌。
陈相宜小小的伸了个懒腰,巧蕊听见了她的动静,立时凑上前,关心的问着:“姑娘,昨夜可是睡得不舒服?”
“嗯?”没明白她问的意思,但陈相宜心道,何止是睡得不舒服,那简直是差点一睡不醒了。
巧蕊说着:“姑娘不知吗,你昨夜老是翻来覆去的,还说梦话呢。”
陈相宜诧异的问:“我说什么了?”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说梦话的习惯?
巧蕊想了想:“其他的我也没听清楚,只有什么别靠近我,有血,你还念叨着救我,救我呢。姑娘,你这是做了什么梦啊,怎么还有血,怪吓人的。”
陈相宜抿着嘴,似乎是无奈地笑了一下,不知该怎么跟巧蕊这丫头说,这哪里是梦啊,这就是真的啊,你家姑娘差点就回不来了。
但她还是摇了摇头:“可能是噩梦吧,我记不清了。”
到底是自小随她长大的,只要她一摇头,不想提起的事,巧蕊都绝对不会再问第二遍。
将两边的罗帐挽起,巧蕊边伺候陈相宜穿戴,边说道:“既然记不得了,那就不要再想了,还是先起来把早饭吃了吧。方才刘妈妈已经来问过一遍了,说天气甚好,路上的积雪已经渐渐融化,问姑娘你何时收拾好,何时能启程。我见她那般态度,就让她回去等着了,说姑娘收拾好了自会去通知她。”
说到刘妈妈,陈相宜蓦然想起昨夜掌事和尚说的话,他既然提前给所有人都下了药,那为何她没事?
况且,她昨夜也没发现有什么异样的地方,若是寻常的迷药,她该是能察觉出来的。于是陈相宜问道:“昨晚,可有人来送些什么东西吗?”
巧蕊想说没有,仔细想想,又觉得似乎是有的,于是道:“我记得傍晚之时,寺里的小师傅给每个房间都送了一份饭菜,不过那时候姑娘您正在佛堂跟住持说话,所以咱们就没遇见。小师傅见咱屋里没人,就放在门口的台子上了。”
陈相宜道:“是我们昨晚吃的那些吗?”
巧蕊一边布菜一边说道:“当然不是,昨夜,包括今早的吃食都是咱们包裹里自己带的。姑娘不是说了,出门在外,一定要留一点心眼,最好不要碰旁人给的东西,我一直记着呢,就连茶水都是我自带的呢。”
见她一脸颇骄傲的样子,像是在求陈相宜夸奖,陈相宜不由得低笑了一声,点点头,赞道:“做得好。”
那现在她就知道了,刘妈妈他们是被下药迷晕了不知情,那巧蕊就是真的睡成死猪,连她出去那么久都不知道。
等陈相宜慢慢悠悠收拾好出门时,刘妈妈和车夫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见着陈相宜踱步而来,刘妈妈立时不悦道:“姑娘,日上三竿了,您睡得可还舒服?莫说这不是在咱们国公府,就是在了,身为大家闺秀,哪能像姑娘现在这般懒散,说出去还以为是咱们国公府教养不当,让人看了笑话!”
被刘妈妈一通斥责,巧蕊的瞪着眼,颇为她家姑娘不满,这刘妈妈就仗着吴娘子的名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明明也是下人,怎么就敢管小姐的事!
但陈相宜却浅浅笑了一下,问道:“那不知国公府的教养是什么样的,相宜不懂,还请刘妈妈告知。”
知道她这话是在说他们国公府弃女不善,从没教养过,反而来指责她没有教养,刘妈妈的脸色一时间不太好看,竟不知作何反驳。
将陈相宜送走是她家吴娘子的做派,要把陈相宜召回来也是吴娘子的意思,不管她说什么,总之都逃不过吴娘子的错处。刘妈妈不敢让陈相宜拿了吴娘子的把柄,瞪了她一眼不说话了。
正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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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住持领着几个小沙弥过来了,见着陈相宜出来,住持一行人颔首道了句:“阿弥陀佛。”
看来是已经知晓了昨夜的事,并且已经处理妥当了。
陈相宜微一福身,说道:“多谢住持一夜款待,昨夜小女误闯佛堂,行为糟糕,似乎是惹得掌事大师不悦,不知今日大师可原谅了小女?”
知道她说的意思,住持点点头:“一切都处理妥当,施主不必忧心。”
“那自然最好了。”陈相宜顿了顿,又问道,“那,与大师同行的那些……客人呢?”
住持道:“一早便已经走了,晚时的也收拾干净,一同走了。虽然不是一道人,但也多亏了西厢房的那行客人,在老衲来时就已经收拾得全然干净,并未告知他人行踪。”
西厢房的客人,就是昨夜在佛堂救了她的男人。
陈相宜没想到还是他将一切处理干净,这才没引起躁动的。
可昨夜分别时,他的身体分明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看不出是何缘由,也没在他身上看见伤口,那些斑斑点点的血迹几乎都是别人的。
这个男人简直像是一个谜团,喜怒无常,身体孱弱,但又戾气极重,打仗不像打仗,书生不像书生的,陈相宜自以为见识不少,却无论如何也看不透他。
“既如此,叨扰了一晚,我们也该告辞了。”
住持张了张嘴,还有许多话,但却不能在其他人面前直说,想着陈相宜就是不知也无所谓,便又作罢了,只好再道了声谢,携人将他们送出门,目送他们下山。
-
一夜寒风簌簌,但好在一早阳光照耀,路上的积雪已经消散不少,马车疾驰行了一个时辰,很快就到了城门口。
方进了京城,便能听见街边喧闹的叫嚷声,跟他们这一路的静谧无声完全不一样。巧蕊兴奋的撩起帘子,指着街边叫卖的那些个小玩意让陈相宜来看。
“姑娘你看,没想到冬日里竟也有这样的花灯。”
陈相宜应声探出头去,兜帽依旧罩在头上,只露出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四下张望。
不愧是南梁最繁华的京师,楼宇林立,熙来攘往,就连街边小贩卖的东西的极其精美,是徽州不曾有的。也难怪徽州那些店铺里不论卖什么,都要先到京城里来观察一番,看一看京城人的喜好。但凡在京城里受欢迎的,到了其他地方也必定会热卖。
陈相宜正在打量,身侧刘妈妈的声音又不耐烦地响起:“二小姐,注意你大家闺秀的风范,现下是在京城,不是你徽州老家,叫旁人看见国公府的小姐还探头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按下巧蕊蠢蠢欲动的手,陈相宜乖巧颔首:“是,劳烦刘妈妈提醒。”
两人说罢,马车已经到了陈国公府的门口。
长风吹起帘子,陈相宜余光一瞥,正见陈国公府的门楣在眼前,还如当年一般,这些年竟也未曾修葺过。
她离开陈国公府时年仅五岁,旁的事早已记不清了,不知自己是如何在这里生活的五年,也早不记得父亲的样子。
但唯有她怀抱着母亲的牌位,被扫地出门的那一刻,她至今还记忆犹新,仿佛就在眼前。
为了不让旁人知道继室善妒,连原配嫡女都容不下,陈国公装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吴娘子遣了人来将她送走。
那时天还没亮,陈相宜小小的身子蜷缩在门口,就这么乖巧的跪着,她哭着求爹爹别不要她,她会乖乖听话,她也不会再跟大姐姐抢东西,她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是别把她和母亲丢出去。
但,没有人理会她的哀求,小小的姑娘磕得头破血流,陈国公也只是心疼的看了一眼,随后被吴娘子安抚了进去,便再也没出来过。
5. 第5章
回想起当年的事,所有一切不好的情绪再次翻涌出来,陈相宜的心里还如针刺般微微的疼。
她坐直了身体,没再看那牌匾一眼。
既然是旁人先不要她的,那她也就无需再为无关紧要的事伤心了。
车夫将马车停在正门口,刘妈妈看了一眼,叫喊道:“别停在这里,走侧门进。”
陈相宜知道什么意思,但她却没开口,刘妈妈解释道:“二小姐莫怪,只是如今你的身份还不为人所知,不方便走正门,免得叫旁人拿了把柄去弹劾公爷,想必二小姐应该能理解的吧?”
巧蕊却不依不饶道:“国公府既然把我家姑娘接回来了,那不就是证明了我家姑娘的身份,你们现在才说不方便,早怎么不说呢,早说了我们才不会来呢。”
巧蕊忍了一路的气,终于在进门前给她找到机会发火了,这事就是他们做的不对,当然也不能堵着旁人的嘴不给说话。陈相宜也没阻止,任由她撒气。
“刘妈妈,别说我们不讲理,事先您可不是这么跟我们说的。我们姑娘怎么说也是大家小姐,就算是在徽州老家,那也是在宗祠前养大的,谁也不能否认她的身份。可你现在却说正牌的二小姐不能走正门回家,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去接陈相宜时,刘妈妈确实隐瞒了些,就是为了能顺利把人接回来,这也是吴娘子的吩咐,现下被戳穿了计谋,自然不高兴也是有的。
刘妈妈自知理亏,竟一反常态的安抚起巧蕊来:“巧蕊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既接了二小姐,就是要承认她的身份的,只不过事情紧急,一切都还没安排好。二小姐,要不,咱们进了府再说?”
这一路都走过来了,临门一脚可不能再让陈相宜反悔,万一吴娘子追究起来,刘妈妈也遭不住。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陈相宜也不好在门口让刘妈妈难看,于是拢起披风,轻声应承:“既是这样,那也不是刘妈妈的错。我既回了家,往后咱们也就是一家人了,还得麻烦刘妈妈多多照顾。”
总归进门时是要受着吴娘子一个下马威的,陈相宜也不恼怒,反正天道有轮回,她总会连着母亲的账一起讨回来。
巧蕊还在诧异着她家姑娘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这边陈相宜已经揽着披风下了马车,纯白的披风映着屋檐的积雪,倒让人一时间不敢直视。
越过中门的长廊,刘妈妈一路领着陈相宜往前厅去。
如今是寒冬腊月,国公府被一片冰天雪地覆盖,几乎已经看不见当年花香遍地的场景了。中门原先一片硌脚的石子路也被改成了长廊,上面攀遍了已经枯萎的凌霄花,积雪落在上面,随着一阵长风吹过,散落遍地。
她确实已经寻不见自己曾经熟悉的风景了。
见着刘妈妈回来,身后还带着个姑娘,长廊两边的丫鬟们不由得窃窃私语的猜测:“听说刘妈妈此番出去,就是为了去接咱们公爷流落在外的二小姐的。”
“我进府里这么久了,只知道咱们国公府的大小姐,还从未听说哪来个二小姐呢,也不知是哪来的风流债。”
“刘妈妈可是夫人身边的老人了,连她都亲自出马了,还能有假,我看这位肯定就是那二小姐了,也不知长得什么模样,跟大小姐比起来怎么样?”
“那还用比,肯定是咱们大小姐容貌更胜啊,咱们大小姐可是京城出了名的才貌双绝,多少世家子弟将门槛踏破了,就只为见大小姐一面,这位从老家接回来的,能好到哪里去?”
“说的也是,我就不信还有比咱们大小姐姿容更甚的女子。”
兜帽罩在头上,陈相宜一路也没拿下来,丫鬟们的窃窃私语她也都听在耳朵里,说是窃窃私语,其实就是直白说给她听的。
看来她走的这十多年,国公府真的是变化极大,除了府宅是没钱修葺,一如往昔外,其他的几乎都变了。
巧蕊跟在身后,听着那些难听的话,差点没忍住上前撕了几个丫鬟的嘴,但看她家姑娘不动声色的走着,想起姑娘嘱咐,说她们初来乍到千万不要惹麻烦,也就作罢了,只是脸涨得通红,暗暗的诅咒她们烂嘴巴。
陈相宜没有反应,那些丫鬟就越发来劲,直到一道沧桑的声音响起,不知从何处传来,温声辩解道:“咱们二小姐从小就美貌无双,无人可比。”
闻言,陈相宜蓦地停下了脚步,连带着巧蕊也顿住,险些撞上了她家姑娘。
这声音……她只觉得耳熟。
陈相宜回过头,缓缓地摘下兜帽,一张精致的小脸就这么暴露在众人眼中,细长的眉眼抬起,眼波流转,明明是寒冬,可她却依旧白皙的让人艳羡。尤其那一身纯白的外袍,更衬得肤若凝脂,面若芙蓉。
随着一声声惊诧,陈相宜眉梢微扬,凝着长廊下靠近角落的那一处,一个粗布衣衫的老嬷嬷正看着她笑,岁月风噬的皱纹深邃许多,但嘴角始终微微扬起,满脸和善。
“曹嬷嬷?是曹嬷嬷吗?”
陈相宜下意识的唤出了声,她只觉得这人太过熟悉,熟悉到仿佛夜夜梦里都曾在娘亲的身旁见过,伴着娘亲轻柔的笑意。
只是她已许久不见,十多年足以让她的记忆风干彻底,但那样柔和的嗓音,她永远不会忘记。
还没等陈相宜再确认一遍,刘妈妈已经在催促了:“二小姐,夫人还在前厅等候,二小姐还是莫要逗留得好。”
陈相宜只能再深深地回望一眼,然后快步离去。
长廊两侧惊叹的声音被她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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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们仍不可置信,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二小姐,当真配得上一句美貌无双,无人可比!
-
陈相宜进门时,吴娘子就在正厅,她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拜见一下这个继室娘子。
在陈国公还没承袭之前,他就已经相识了当时还是庶女的吴娘子,并与之日久生情了。
年轻的时候,吴娘子也曾是个我见犹怜的美貌女子,虽然如今依旧风姿绰约,但绝比不过当年,难怪陈国公那样一个风流世子,能对她念念不忘十多年,甚至不惜在原配尸骨未寒时,就迫不及待的抬她为继室。
但尽管如此,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遭到了老国公和老国公夫人的反对,一个是国公府承袭的嫡子,一个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庶女,任是哪家高门大户都不会轻易同意的,于是才有了后来陈相宜娘亲的事。
她本以为勾搭上了陈国公,就能万无一失的嫁进国公府,毕竟老国公和老国公夫人就这么一个嫡子,怎么也不会舍得放弃的。但吴娘子怎么也没想到,老国公夫人竟然另寻了江南林家的姑娘。
要知道林家可是商贾之家,即便吴娘子是小门小户的庶女,那也是官宦出身,最瞧不起的就是商人,她始终认为老国公夫人此举,就是在故意打她的脸。他们宁愿与一个商贾之女结亲,也不要她。
可以说,吴娘子对陈相宜的娘亲是恨到了骨子里。
前厅吴娘子早已等候多时,甚至等的都有些烦躁了,见刘妈妈带着陈相宜姗姗来迟,她不耐烦地瞪了一眼,随即故作看不见的开始喝茶。
刘妈妈福身行了礼,道了句“夫人,这便是陈相宜”,然后就站到了吴娘子的身后,朝陈相宜使眼色。
陈相宜前身微屈,浅浅的一福身,软声道:“相宜,见过吴娘子。”
主位上并无动静,吴娘子动作轻缓地拨着杯里的茶沫,吹了一口热气,稍稍抿了一小口。
然后是一片沉寂。
陈相宜瞬间就明白了意思,再一福身,道:“路途遥远,又恰逢大雪,这才来得迟了,还请吴娘子谅解。”
被她这一口一句的“吴娘子”唤的,吴娘子攥着茶杯的手狠狠抖了一下,“啪”得一声摔在桌上,溅出不少茶水,险些烫着她的手。
虽然陈相宜的这句“吴娘子”唤得是中规中矩,符合吴娘子现下继室的身份,但到底往常不论到哪,人人都要尊她一声国公夫人的,如何还能听得下“吴娘子”三个字,岂非要叫旁人都知道,她只是个继室,算不得原配夫人!
吴娘子打扮精致的妆容裂了几分,恶狠狠地瞪着陈相宜,她倒要看看那女人生的种能不能比过她更厉害!
吴娘子抽着嘴角,道:“抬起头来,叫母亲看看。”
6. 第6章
闻言,陈相宜不出意外地蹙了一下眉。
在嫡庶尊卑有别的官宦人家,只有正室夫人才敢自称一声“母亲”,旁的妾室只能唤“姨娘”,再像吴娘子这样的继室上位,才可唤一声“娘子”。
她这话显然是在告诉陈相宜,不论她曾经是何身份,如今只有她吴娘子才是陈国公府的正室夫人!
见陈相宜“乖巧”地抬眸看她,吴娘子不动声色地直起身子,本想展现一下她身为嫡母的气派,但在看见陈相宜那张跟她母亲一样美貌的脸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从不否认,陈相宜母亲林氏的美貌,甚至连她的自以为傲都显得那么的不值一提。她甚至会嫉妒,凭什么家世、地位、容貌林氏样样都能有,连国公府正室夫人的位置,也是她想要就能拿到的。
可是自己呢,精心谋划了那么久,也只能做个妾室!
但尽管林氏得天独厚,唯独一点她永远也得不到,那就是陈国公的心。
林氏不惜与家族决裂也要嫁的男人,心里根本就没有她,这么一想,吴娘子觉得自己曾经受过的屈辱就都不重要了。
“瘦了,母亲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吴娘子一口一个“母亲”的自称,就是知道陈相宜绝对不敢在这时候反驳她的话,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就是有心,也没那个胆子。
谁道,陈相宜突然弯起唇角一笑,问道:“母亲?我母亲早已经走过了黄泉路了,您是吗?”
吴娘子瞬间怒了,起身指着她道:“你竟然敢诅咒我!”
陈相宜立马乖巧地颔首说道:“相宜不敢,但我说的是事实啊,您若是非要认,那我叫您一声母亲又何妨呢?”
就怕她敢叫,吴娘子也不敢应啊。
“你……你放肆!”
眼见吴娘子气得要摔杯子,保养精致的脸裂得歪七扭八,门外适时的走进一个高大的身影,开口阻止道:“什么事惹得夫人如此恼怒,一早上就要喊打喊杀的?”
陈相宜就是没回头,也知道回来的正是她阔别已久的便宜爹,许久不见,他的嗓音都愈渐沧桑了。
陈国公刚下了早朝,一进门就听见他往日贤淑温柔的夫人怒火冲天,他心下好奇,但又想到今日是陈相宜回来的日子,便立刻赶回来看了,没想到就见到了眼前这一幕。
吴娘子见是陈国公回来了,立马放下杯子,扭着纤腰朝陈国公怀里扑去,还不忘将她烫红了的手递到陈国公眼前给他瞧。
吴娘子委屈地说道:“公爷,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要是再不回来,这丫头就能骑到我头上了。妾身好心好意在这等了一早上,就想为相宜接风洗尘,谁知道,谁知道她……”
她没继续说,但见方才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陈国公应该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陈国公点头应下,表示自己知道了,伸手扶起吴娘子,递了个眼神让她注意点在孩子和下人面前的形象。随即人已经走到了陈相宜身前,伸出手来去摸她的脑袋,说道:“相宜?你回来啦,一路上可还顺利?”
见那只大手伸过来,陈相宜下意识的偏头躲开,福身应道:“雪天路滑,这才来迟了些,让吴娘子久等了,是相宜的不是,相宜在这给吴娘子赔罪了。”
陈国公一只手落了空,心里也咯噔一下,觉得什么地方欠缺了一块,似乎怎么也补不上。眼前乖巧的女儿早已脱去了他所熟悉的稚嫩,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即便没在国公府养大,可举手投足间却依旧是世家贵女的优越。
两人相视无言,又像是从未见面,眼下这是第一回。
陈国公悻悻地收了手,听出了陈相宜话里话外的意思,偏头看向吴娘子:“徽州距此路途遥远,这两日又下了大雪,总归是要耽误些时日的,你也莫要拿这件事同她计较。相宜好不容易回来,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我……”吴娘子没想到这小丫头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竟然就让她吃了瘪,还想说些什么挽回,又被陈国公给压下了。
陈国公问道:“给二小姐准备的院子安排好了吗?”
吴娘子道:“回公爷,这两日不是下大雪嘛,府上乱糟糟的,妾身忙里忙外就没照看得过来,谁知道丫鬟们竟然偷懒没收拾好,卿林轩年久失修怕是不能住了,不如就先住在西苑的闲池阁吧,等这边收拾好了,再搬过来。”
陈国公一听,面色难免有些不好看。
卿林轩是陈相宜娘亲初嫁入国公府时住的地方,林氏最擅摆弄这些东西,当年大婚时可是花费了不少银两,将卿林轩彻彻底底大修了一遍,是整个国公府最好的住处了。即便是这些年来无人居住,也不至于不能住人。
但即便卿林轩如此好,还让吴娘子眼红过一段时间,可她继室这么久,也不曾提出要搬进卿林轩,这一点倒让陈国公对她另眼相看不少。
知道吴娘子是在使小性子,故意这么说卿林轩,陈国公自觉心里对她有愧,也不拆穿,只好应下她的话,道:“闲池阁虽小了些,但也是收拾好的,相宜,委屈你先去住两天,等这边收拾好了,再搬过来不迟。府上的丫鬟办事不力,夫人往后可要好好监督,今日就罢了,再有下次,严惩不贷!”
如此,她们闹了一早上的事就算结案了。
陈相宜从没指望过她爹能为她说句话,从他将自己和母亲送回徽州就知道了,但亲耳听见她爹这么偏心,还是免不了一阵酸涩。
陈相宜微微福身,语气疏离,一字一句道:“是,相宜谢过父亲。”
跟卿林轩的恢弘大气比起来,闲池阁就像是附送的一间小别院,门楣破落,久未修葺,寒酸得紧。加之位置偏院,许久都无人居住洒扫,院里的摆设都有些破损老旧,霉气横生。
但好在位置不错,两边连着花园,还有一小片竹林作伴,既远离了前厅的拥挤和纷扰,又不失风雅韵味。
陈相宜倒是没什么意见,反正她在哪里住都是一样的,总不会再比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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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的那段时日更艰难了。但是自从出了前厅,巧蕊的嘴巴就一直没停过,念念叨叨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反正总归不会是好听的话。
陈相宜眉梢一挑,抿嘴笑道:“你看,这不是……嗯,还可以嘛,没你想的那么差。”
巧蕊撇着嘴,越看她家姑娘强颜欢笑就越生气:“姑娘,你干嘛要这样忍受他们的欺负啊,咱们在徽州不是生活得挺好的,就算再穷,再没日子过,也不至于要住在这样的地方。再说了林外祖那么宝贝你,他要是知道你回来是受气的,他肯定坚决不会同意!”
陈相宜却笑着说:“他怎么会不知道我是回来受气的呢?”
就像他们当年知道娘亲嫁给陈国公不会幸福的,拼了命也要拦阻,最后还不是落得两厢生死不再相见吗?
他们的拦阻没有结果,反而更让娘亲坚定了要嫁给陈国公的心,是他们亲手将唯一的女儿推了出去,如今却也不能再将唯一的外孙女也推出去了。
所以在陈相宜说要回来的时候,老两口甚至不敢阻止,只是让她想清楚。
巧蕊道:“姑娘,咱们回去好不好,咱们何苦要来这里受他们的气。那吴娘子明眼都看得出来是故意欺负你的,她不想让你回来,国公爷也是个不明理,不管事的,说不定他们是憋着什么坏,让你回来顶包的呢。”
看着那一张小脸皱巴得不成样子,陈相宜笑着伸手将她的眉头抚平:“你知道的,我有不得不做的事,我要替娘亲完成她的遗愿,所以不管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都会照单全收,但你放心,你家姑娘不会平白被人欺负的。”
“姑娘……”
“等我完成了,我们就回去,再也不回来了,好不好?”
话已经说到这种地步,巧蕊哪还能再劝,点点头,认命地背上包裹,去给她家姑娘收拾屋子去了。
说是收拾好的,其实也就是帮她们把院子里的杂草翻了翻,积了许久的灰尘清扫干净,再给她们扔几床被子,将就着住,其他的什么也没准备。巧蕊自认是吃过苦的,也没住过这样不像样的房间。
“这哪是给人住的,这分明就是故意用这样的屋子打发我们,怕不是想赶我们走?姑娘,你说他们又要接咱回来,又用这种方式逼我们待不下去,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巧蕊边翻腾着东西,边暗自嘀嘀咕咕,反正她是真看不懂。
陈相宜耸耸肩,将被子塞进她怀里:“兴许,他们自己也没搞清楚自己究竟该做什么吧。”
若陈相宜没记错,闲池阁原本是陈国公独辟给陈从鸢及笄后住的地方,也就是吴娘子所生的大小姐,那时的陈从鸢还是侧室所生的庶女,比不过陈相宜嫡女的身份金尊玉贵,住在此处无可厚非。
但是谁能想到,陈相宜的娘亲没能活到那么久,还没等陈从鸢及笄住进去,她就成了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了。
陈相宜也没想到,多年之后,这间连陈从鸢都看不上的偏僻院子,竟然是她住了进来,只能说是天道轮回。
7. 第7章
屋子里的家具都有些老旧了,一眼望过去空空荡荡的,几乎什么也没有。两人忙活了一下午,才终于将这里摆设整齐,增添了一丝人气。
巧蕊给陈相宜倒了杯茶,说道:“姑娘,你先休息一会儿,我把这里收拾了,就去给你做饭。”
她们一路上紧赶慢赶的回来,都没来得及好好坐下来吃顿饭,如今又到了国公府,总不至于再指望吴娘子能对她再客气些。
幸好闲池阁虽小,但一应俱全,连小厨房都有,算是陈国公对陈从鸢的偏爱,只不过许久没人住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嗯。”陈相宜应着,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喝茶,巧蕊给她铺了毛茸茸的垫子,坐着舒服极了。
灌了一大口热茶进肚,冬日晒着太阳,暖洋洋的,没一会儿她就困得想睡觉。昨夜折腾的她身心俱疲,险些就想直接撂倒在佛堂算了,反正人生都已经如此了,只不过是个早晚的差别。
陈相宜正迷迷糊糊的靠着围栏晒太阳,突然一道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偷偷地躲在门外,陈相宜半眯着眼睛,还是一眼就看见了。
她瞬间睁开了眼,站起身来,那人踉跄着朝她走近,一步一顿,似是还有些不敢相信。
巧蕊刚端了茶点出来,就看见了这一幕,她还记得那人正是在中门长廊外,她家姑娘唤的“曹嬷嬷”。
“二小姐……”
曹嬷嬷两步并作一步,一下扑到了陈相宜身前,险些就要给她跪下了:“二小姐,老奴总算是等到二小姐回来了。”
陈相宜一把扶住了她的身子,连声道:“是,我回来了,曹嬷嬷,这么多年不见,您还好吗?”
她原本是想收拾好了住处再去看曹嬷嬷的,怕她为自己操心,反正她还要在国公府住一段时间,收拾妥当了再去也不迟,但没想到她竟然自己来了。
曹嬷嬷抿着嘴笑,也没说话,她已经老了,一双手如干枯的树皮,瘦成了皮包骨,眼皮稍稍的耷拉着,但始终盯在陈相宜的脸上,一会儿都不肯移开。
她说:“好,看你回来了,我怎么都好。”
但陈相宜如何不知,她怎么会好呢,若是当真好的话,又怎会苍老至此。
“曹嬷嬷,这些年你在国公府里,受苦了吧?”
曹嬷嬷摇摇头,苍老的手指轻抚着陈相宜的发丝:“不苦,比不得你一个人在外受的苦多。当年我也想随你们离开,可吴娘子她不同意,这么多年我都没离开国公府,就是知道总有一天,你一定会回来的,国公府嫡女的身份永远都只属于你。”
曹嬷嬷曾是老国公夫人派给陈相宜娘亲的贴身嬷嬷,在府中一向地位很高,可自从老国公夫人和林氏相继离世后,吴娘子成为继室,一直对林氏曾经用过的人心怀记恨,除了曹嬷嬷她不能动外,其他都陆陆续续的发卖出去了。
即便如此,在府中的这些时日她也不好过,原本年岁就大了,本是做些服侍人的事,还算松快,可吴娘子却偏要她去外院跟犯了错的丫鬟们一起干粗活,想尽各种办法折腾她,这一把老骨头早已折腾的不成样子了。
陈相宜心疼的扶她坐下,巧蕊也顺势给她递上一杯茶,空旷的院子里,一时间温暖不少。
三人就这么对面环坐,当曹嬷嬷问到陈相宜这些年在外过得如何时,陈相宜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很精彩”,就没再说其他了。
巧蕊看着她,也没说话,并不打算拆穿。
“对了,”说到这,陈相宜忽然想起在承天寺佛堂里,住持曾跟她说过,关于当朝临王的事,于是问到,“嬷嬷,我有件事要问您,您有没有听旁人说起过,关于圣上下旨,要陈国公府嫡女为临王殿下冲喜的事?”
曹嬷嬷沉默片刻,点点头道:“确有此事,二小姐是在回城的路上听说的吗?”
想来这件事还没传出京城,更不可能是在徽州听说的,陈相宜也不否认:“是,来时的路上听过几句传言,但不知是真是假。”
曹嬷嬷道:“你听的传言确实是真的,只不过圣上只是有此意,还没下旨。前些日子皇后娘娘还特地跑了一趟国公府,待了半个时辰才走,应该就是跟国公爷说这件事的。皇后娘娘走后,钦天监的话就传了出去,显然是早已有风声了。如今,圣上和皇后娘娘认定的陈国公府嫡女是陈从鸢,二小姐大可不必担心。”
到底曾是老国公夫人身边的人,总归是见过一些场面的,陈相宜问了一句,曹嬷嬷就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
但她没直说,只是提醒了一下皇后娘娘的意思。
圣上既然没下旨,显然就是不想明摆着逼迫陈国公将唯一的嫡女嫁给自己缠绵病榻的皇子。但皇后娘娘“秘密”的来了一趟后,消息竟然就这么传出去了,可想而知到底是谁在主导这件事。
皇家的事情,若非宫里那两位点头,谁能有九条命敢随意说道,尤其传言中的那位临王还是皇后娘娘心尖上的宝贝嫡子。
他们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将这件事变成理所当然,最后虽然皇家没出面,但陈国公府却不得不嫁。
陈相宜并不担心陈国公会不会被皇后算计了,反正皇后娘娘亲自来这一趟,就是让所有对陈从鸢心怀憧憬的世家子弟知道,陈国公府的大小姐陈从鸢已经被皇家定下了,就算他们最后决定不娶了,在此之前谁也不能轻举妄动。
陈相宜大概能猜到吴娘子在打算些什么,小门小户的庶女出身,眼界总在脚底下盘旋,心里有些什么也都写在了脸上,不然她不会蠢到去对付老国公夫人留下的老嬷嬷。
陈相宜沉了沉声,还是开口问道:“那,那位临王殿下,果真是如传言一般……命不久矣了吗?”
陈相宜还想着,若是果真像传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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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或许倒是个不错的契机,既能脱离了陈国公府,又能让她理所应当的回到江南,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她就是再有本事,也不能跟强权作对不是?
还没等曹嬷嬷开口,院外一阵脚步声气势汹汹而来,陈相宜还没见人,就听一道尖锐的嗓音高扬:“听说相宜妹妹今日回府,姐姐迟迎,还请妹妹莫要见怪。”
陈相宜一听这语气,就知道必定是那个事事都要跟她争个高下的大姐陈从鸢了。
因着吴娘子当初比娘亲早一步生下女儿,所以陈相宜自小就听不得陈从鸢叫她妹妹,总觉得是在侮辱自己,而她也从来不叫姐姐,都直呼其名,还因此被陈国公罚了几次。
而陈从鸢自小就对庶出的身份不满,因为不论她多努力多优秀,在家在外都要比什么都不会的陈相宜矮一头,于是更听不得陈相宜对她连名带姓的喊。
陈相宜嫡女出身,身份尊贵,陈从鸢又高傲得紧,绝不承认比旁人卑贱,两个人谁都不肯低头。
明艳的女子昂着脑袋大步走来,一身绯红的长裙更衬得身段高挑,极细的腰带扣在腰间,勒出一把柔软的纤腰。在一众低眉颔首的丫鬟间,她就像一朵冬日里盛开的红牡丹,摇曳生姿。
跟陈相宜的容貌精致不同,陈从鸢随了吴娘子,面容偏柔和,眉眼狭长,鼻尖小巧,嘴角淡淡的笑意透着一股子俯瞰群山的意味,样貌并不十分出挑的好看,但主要还是气质取胜。
本以为陈相宜还会梗着脖子,死活不叫她一声姐姐,陈从鸢是早就做好了准备来的,就等着拿陈相宜的把柄,让她好看。
谁曾想,眼前白皙如瓷的姑娘微微扬起唇角,浅笑嫣然,再一福身,道了声:“大姐姐亲自来闲池阁看望,是相宜的荣幸,相宜又怎敢见怪。”
陈从鸢怔了一瞬,一下子竟没搞清楚眼前是个什么情况,这还是以前事事跟她作对的陈相宜吗?
怎么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再一想想,似乎也说得过去,如今她才是陈国公府的大小姐,而陈相宜不过是个被丢回徽州老家的弃女罢了,有什么资格跟她作对。看来刘妈妈说的不错,这丫头是在那乡下的地方养废了。
“看来这十多年,你确实长进不少,也知道服软了。”
只不过长进再多,也没有什么用,一个被遗弃的女儿,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棋子,能有什么作用?
想着,陈从鸢又昂起了脑袋,余光一瞥陈相宜的身后,原本凌乱的荒废院子现下已经干净许多,还摆上了些中看不中用的器具。但到底还是破落的院子,寒酸得紧,都不配她穿这一身华贵的衣衫来此。
陈从鸢禁不住轻拂一把裙摆并不存在的灰尘,嫌恶似的说道:“到底是从乡下来的,也只配住在这样的地方,上不得台面,我都嫌你们玷污了我这一身华服。”
8. 第8章
听丫鬟们嘴碎闲聊时说到,陈从鸢今日是去纪侯爷家赴宴去了。
名动京城的纪小侯爷,是京城出了名的风流世子,玉树临风,容貌俊秀。单单是外貌与家世出众也就罢了,偏偏为人也上进,年纪轻轻就袭了爵,成了盛王身边最得力的少将军,颇得天家赞赏。
今日纪小侯爷生辰,又逢盛王赏赐,纪家老夫人特意摆了宴席,邀请京城中有名有姓的世家贵女和公子哥们前去,骑马射箭好不热闹。
不过明面上请世家贵女们去参加宴席,实际上是纪老夫人想要替自家儿子相看合适的姑娘,身为最先被邀请的贵女之一,陈从鸢自然要风光打扮一番。
京城之中,世家贵女齐聚,品貌出众的大家闺秀更是不胜枚举,陈从鸢可称其中佼佼。
陈从鸢及笄之年,来陈国公府提亲的世家子弟就踏破了门槛,还曾有文人雅士在兰亭为其作诗,那诗如今还挂在兰亭的角门上,任人观赏。
要知道兰亭可是先朝皇帝太傅亲自题名,连先皇都曾亲临的雅阁,但凡有点名声的文人墨客,都以将作品挂在兰亭之中为荣,更别说那些春心萌动,素来仰慕文人举子的官家小姐了。
所以,但凡京中有何宴席,陈从鸢都必定是被邀请的前列。
看她这一副春光无限的样子,就知道今日宴席上贵女们所展示的,她必定又拔得头筹,还受了纪老夫人不少恩赏。
曹嬷嬷往常什么不入流的话都听过,但唯独听不得旁人如此污言秽语的欺负陈相宜,不由得站出身来,辩驳道:“大小姐,您这话说的可是不在理,二小姐她无论如何也是……”
随着“啪”的一声响,周围的一切都沉默了,陈相宜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曹嬷嬷便已噤了声,一边的脸霎时红了不少。
“陈从鸢,你这是做什么!”
陈相宜立时瞪大了眼,显然有些不敢相信,这可是老国公夫人身边的人,陈从鸢竟然都敢动手?那往日她不在的时候,曹嬷嬷又受了这母女二人多少欺负?
被陈相宜一身冷意怔住,陈从鸢昂了昂首,道:“陈相宜,你终于还是绷不住,暴露本性了吧。问我想做什么,那不如问问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本小姐说话的时候,轮得到她插嘴吗?”
曹嬷嬷没敢再开口,死死地咬着嘴角,泪水从眼角轻轻划过,还低着头,不肯让陈相宜看见。
陈相宜知道,陈从鸢这一下就是打给自己看的,她与曹嬷嬷本无冤无仇,就因为曹嬷嬷是照顾自己长大的人,她们就连带着陈相宜的那份一起打了,她们真正要打的是陈相宜的脸!
“可曹嬷嬷是府上的老嬷嬷了,这么多年一直在国公府服侍,是老国公夫人身边的老人了,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能如此待她?”
陈从鸢却冷哼一声:“老嬷嬷?不就是个吃里扒外的老东西么?我们国公府待她不薄,这么多年一直养着,谁曾想她都这么大年纪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心里还念着旧主,我这要是不给她点教训,那其他人岂不都跟着学,都不拿主子当回事了?”
陈相宜一口气梗在心口,想上前给陈从鸢一点教训,却又被曹嬷嬷拉住了,她摇了摇头,示意陈相宜不要轻举妄动。
毕竟她刚回府,不得陈国公撑腰,身边也没有个能帮衬的人,万一要是得罪了吴娘子,往后的日子都不好过。
陈相宜点头应下,回身示意曹嬷嬷先走,但是这口气,她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
看着陈从鸢那一身宝贝的华服,听说还是宫里赏下来的料子做的,金线刺绣,镶珠攒玉,她这还只穿了第一回。
奢华倒是其次,主要她下回还要穿着这身华服去宫里谢恩。
瞥了眼身后的巧蕊,陈相宜腾出手来,让巧蕊先将曹嬷嬷送出去,自己则接过巧蕊端出来的糕点,深吸一口气,对着陈从鸢福身道:
“大姐姐,曹嬷嬷毕竟年岁大了,还请大姐姐莫要与她见怪。往日是相宜不懂事,顶撞了大姐姐,相宜在这里同大姐姐赔罪了。”
闻言,陈从鸢更加得意的抬着下巴,对陈相宜的话不屑一顾,就连她身后随侍的丫鬟都洋洋自得的笑着,那目光好像在说,果然是乡下来的丫头没见过世面,一点点小惩大诫就把她吓唬住了。
陈从鸢余光一瞥:“你要是早这么识趣不就好了吗,又何必要我亲自来动手呢?咱们毕竟姐妹一场,我也不想为难与你,妹妹不若跪下给姐姐道个歉,往日种种我也可以既往不咎,如何?”
“姑娘,姑娘别……”身后,巧蕊紧紧攥着陈相宜的袖子,委屈的小脸通红,她就不该同意让姑娘回来,要是不回来,她家姑娘何至于受这样的欺负。
陈从鸢嗤笑着看向陈相宜,似乎是在等她的回答。
往日都是陈相宜仗着嫡女的身份让她难堪,如今她总算能原封不动的还回来了。
陈相宜浅浅抬眸,薄唇轻抿,腾出一只手将巧蕊推到身后去,沉了一口气,向前走近两步,双腿微屈,长长的裙摆曳地,故意装作站立不稳的样子,随即反手将手里的糕点全都盖在了陈从鸢的衣衫上。
褐色的果子汁液碎在陈从鸢华贵的衣衫上,将身前金丝线刺绣的牡丹花染污,陈从鸢立时跳了起来,惊声尖叫:“陈相宜!”
她连忙拍着衣衫上的碎糕点,丫鬟们也手忙脚乱的上前来帮她,但反而越搞越脏,她气急败坏的喊着:“陈相宜,你可知我这是宫中所赐,你还想不想要命了!”
陈相宜不紧不慢的撤了一步,故作无辜道:“大姐姐衣衫既然脏了,还不赶紧回去换了?”
“你……”陈从鸢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丫鬟,抬手就要朝着陈相宜的脸上打。
就在这时,院子外一道宝蓝色的身影飞奔而来,就站在不远处,朝着陈从鸢喊道:“大姐姐!”
陈从鸢立时收了手,回身看向那人,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朝两人走来,高高的发尾飞扬,然后一本正经地问着:“大姐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陈从鸢问道:“灵均,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快回去。”
原本陈相宜还不敢认,但听陈从鸢唤“灵均”,她才确认眼前的小少年就是吴娘子的儿子陈灵均。
吴娘子为陈国公诞下一女一子,陈相宜离开国公府时,陈灵均还不到三岁,两人都对彼此的印象并不深刻,眼下两两对望,都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不知该从何说起。
陈灵均道:“我听说二姐姐回来了,父亲让我来看看。大姐姐,你往日欺负人我就不说了,眼下二姐姐刚回府,你难道还想欺负二姐姐吗?”
“你懂什么,看完了没,看完了回去做你功课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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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下次先生来打手板,我可不帮你了。”
陈从鸢本就生气,又见她最疼爱的弟弟也为陈相宜说话,就更气不打一处来。
陈灵均站到她对面,小少年已经长高不少,几乎已经平视陈从鸢,那双像极了陈国公的眉眼盯着她说:“我才不会被先生打手板。大姐姐,你衣服都脏了,这样出门可是不好看了。”
“你……你这臭小子。”
居然敢说她不好看,她可是全京城最美的世家小姐。
陈从鸢被气得牙根直痒痒,但对陈灵均她又打不得骂不得,这家伙是父亲母亲掌心里的小宝贝,敢动他,母亲也不会帮自己,陈从鸢没办法,只能任由小少年拉着她的袖子走。
临走前,陈从鸢还不忘恶狠狠地对陈相宜说:“陈相宜,你以为如今你叫我一声姐姐,就真的是陈国公府的二小姐了吗?我告诉你,现在的你,就只配住我不要的地方和嫁我不要的人!”
直等陈从鸢走了许久,巧蕊才松下一口气来,她上前扶着陈相宜道:“姑娘,你没事吧?”
陈相宜摇摇头:“把这儿收拾了,咱们吃饭去。”
“可是……”巧蕊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陈相宜推了回去,要她赶紧去给自己做饭。
现在就怕了可怎么行,往后这样的日子还多了去了。
-
第二天陈国公下了早朝回来,就命人将陈相宜唤去了祠堂。
昨天的一场闹剧,他像是听说了,又像是没听说,总之事情是知道了,但是却没有一点反应。
怎么说曹嬷嬷也是老国公夫人身边的人,再不济,那还是照顾着陈相宜长大的老嬷嬷,陈国公就任由陈从鸢如此欺辱,却一言不发。
空旷的祠堂里只有他一人在,陈相宜缓步上前,福身行礼道:“父亲唤我来,可是有事?”
沧桑的背影转过身来,看着她,又像是透过她在看什么人一样,然后陈相宜只听他开口道:“既然回来了,总要拜奉一下先祖,礼制不能丢。”
陈相宜点点头,没说话。
她爹要是真把先祖礼制放在眼里过,就不会在她娘亲尸骨未寒的时候就抬了吴娘子为继室,然后又将她娘亲的牌位和她一起丢回徽州去了。
行吧,爱咋咋地,反正她爹偏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行完跪拜礼,陈相宜又缓缓起身,在这一段不算长的时间里,她已经预想好了她爹会跟她说什么了,所以她在等,等她爹亲自开口。
两人谁都没说话,就这么沉默着,最后还是陈国公先忍不住了。
“相宜,回来这两日可还习惯?如果有哪里不习惯,就跟父亲说。”
陈相宜垂着脑袋,没抬头也能猜得出陈国公现下是个什么表情,一脸愧疚的关心,没有丝毫实质性的作用,就连开口的第一句话,都跟陈相宜预想的一模一样。
她抬眸:“父亲,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那一眼疏离,倒是让陈国公一下没反应过来。
“行吧。”既然陈相宜都开口了,陈国公也就不打算拐弯抹角了,“我记得你已经十六岁了,对吧?”
陈相宜补充道:“明年开春,是十六岁生辰。”
“旁人家的姑娘,像你这个年岁的时候都已经定了亲,所以这次让你回来,就是想给你定门亲事。”
9. 第9章
“亲事?”陈相宜故作诧异道。
她虽然知道陈国公早已经是打定了主意的,否则不会如此紧急地召她回来,连大雪封山都马不停蹄。但没想到他连两日都等不到,就准备把陈相宜安排出去了。
况且眼下年关将近,京城中定然有不少事要处理,这个时候着急说亲事,除非是那位临王殿下的情况当真已经很不好了,唯恐过不了这个年。
陈国公转过身去,不敢看陈相宜的眼睛,生怕再多看两眼,他就不敢说出口了。
“我知道,我不是个好父亲。这十多年来,为父都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让你孤身一人在外,受了不少苦。”他对着满目的牌位,说的情真意切,“如今,你也已经长大了,我虽不能一直护着你,却可以为你择一门能有所依靠的婚事。”
陈相宜看着她爹的背影,差点就信了他感人至深的鬼话。
有所依靠的婚事?
她爹眼里能让她有所依靠的婚事,就是嫁给一个缠绵病榻,随时都会嗝屁的病弱王爷?
往后她的一辈子,就只能甘心情愿的做一个寡妇,独守那从来不属于自己的牌位?
陈相宜抬起眼眸,眉眼弯弯地浅笑着,问道:“那不知,父亲说的是哪家公子?”
“这……”
陈国公一回头,正对上陈相宜清澈的眼眸,明明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的咽回去了,“还,还没定好,定好了再告诉你不迟。”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是父亲定下的,自然是最好的,只是,我母亲她……”
陈相宜噎嚅半天,不知该如何说,似是有些为难,陈国公一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道,“你母亲的事,以后再说也不迟,我还有旁的事,你先回吧。”
想来,她肯回来的目的,陈国公应该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回去的路上,陈相宜还在想着,该怎么跟陈国公说把她娘亲牌位供奉在祠堂的事,陈国公如此排斥这件事,除了不喜她娘亲外,还有一层原因,就是他们当年的婚事是老国公和老国公夫人一力操办的,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陈国公那么好面子的一个人,又怎么甘心被逼着娶自己不喜欢的人。
如今,他有了选择的能力,当然不肯再委曲求全,再被打一次脸。
还没走到闲池阁,陈相宜就听见巧蕊的声音从院里传来,她气急败坏的在跟谁吵架,语气里还带着一丝哭腔。
陈相宜赶忙上前去看,就见两个丫鬟端着一筐炭火到了院子了,巧蕊不肯让她们进,于是三人便吵起来了。
“巧蕊,怎么回事?”
一见自家姑娘回来,巧蕊就更忍不住的哭道:“姑娘,她们故意欺负我们。天这么冷,我想去库房要些炭火来取取暖,结果她们就给我们搬了最差的黑炭,这种炭怎么能在房间里烧!”
那两个丫鬟见陈相宜来,也丝毫不怵,端正了身子阴阳怪气道:“二小姐,这也不能怪我们,主要是二小姐您来得突然,库房也没准备你们用的,就这点还是从我们这些丫鬟的房间里挤出来的,您要是不用,那就真的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我明明看见库房里还有银骨炭的,她们就是不想给我们!”
丫鬟扯着嘴角,一脸的不耐烦:“巧蕊姐姐怕是看错了吧,那银骨炭可是留给公爷和夫人的,不是其他什么人都能用的,二小姐要是觉得我们亏待了您,大可到夫人和公爷面前去分辨。”
巧蕊还要说些什么,却被陈相宜一把拉住了,她垂首看了看两个丫鬟抬来的黑炭,不知一路是怎么拖来的,把她的石子路都弄脏了。
本以为陈相宜会咽不下这口气,然后气冲冲地带着她们到吴娘子那里去讨说法,谁知道她反手掂量了一把,语气轻柔的说着:“这么多啊,多谢二位姐姐辛苦抬来,我都用不完,姐姐们要是不够,就再抬些回去?”
巧蕊一下没看懂,她家姑娘这是在说什么呢,按她以前的脾性,怎么也得让她们怎么抬来的,就怎么抬回去,一点亏都不肯吃的。
这回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就收了?
那两个丫鬟显然也没想到,心想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都已经欺负到头上来了,竟然还一点反应都没有。
两个暗自偷笑着走了,边走还边嘀嘀咕咕的说着:“我就说吧,什么二小姐啊,乡下来的丫鬟罢了,能比咱们高尚到哪去,还不是被欺负得连话都不敢说?”
“嗐,亏得我担心了这么一会儿,还以为真能告到夫人那儿去呢,没想到就是个哑炮,没响……”
两人欢欢喜喜的走了,巧蕊气得不轻,眼角的泪还没擦干净,拽了一把炭篓子,没拽动,蹲在地上委屈巴巴的生闷气。
陈相宜也顺势蹲下来,拿棍子戳着篓子里的黑炭,偏头看向巧蕊:“我都没生气,你生什么气?”
巧蕊鼓着腮帮子抱怨:“姑娘,我们就是在徽州的时候,也没受过这种气啊。往日在林家姑娘多威风,谁也不敢给你脸色看,可是自从进了这国公府的大门,姑娘就一直忍着,好像谁都能欺负似的。”
“你也觉得,现在的我很好欺负?”
巧蕊不敢说,但还是点点头:“一点点吧。”
陈相宜笑了笑:“那就对了,我就是要让他们觉得我好欺负,这样才能达到我的目的。你别忘了父亲为什么召我回来,他们还有求于我,不会真撕破脸的。”
“什么意思啊?”巧蕊抹了把眼泪,有点听不懂了。
没再多解释,拍了拍裙摆起身,陈相宜兀自往房间里走:“我猜,她们一会儿就坐不住了。”
-
前厅里,吴娘子正在细细地品着茶,耳边还在听着丫鬟们回来报的信。
“什么?她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收下了那筐黑炭?”
像是有点不信似的,吴娘子特意确认了一遍,结果还是得到了丫鬟们的肯定回答。
吴娘子撇着茶沫:“这丫头倒还真沉得住气,跟以前一点也不一样了,看来这十多年被徽州那群老嬷嬷照顾的不错,把她的性子都磨没了。”
刘妈妈侍立身侧,道:“是啊,老奴我一开始见着的时候也不敢相信,这一路上多番试探,才敢确认的。夫人,如今她这样的气性,还不是任由夫人您拿捏?”
十多年的生活,当真可以改变一个人的脾气秉性,就像她,装的温柔贤淑,善解人意多了,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个温柔贤淑的高门夫人了,哪里还愿意去想自己曾经在林氏和老国公夫人的手下讨生活的日子。
妾室终归是妾室,再得宠也越不过正室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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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去。
“拿捏不拿捏的,还得看她自己的造化,倘若此番她能乖乖地替我鸢儿受了这罪,我倒是可以善待她的后半生,衣食无忧。”
但如果她不愿,那就另说别话了。
两人正互相吹嘘着,这时突然一个丫鬟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着:“夫人,夫人不好了。”
“怎么回事,莽莽撞撞,像个什么样子!”
吴娘子此时正被刘妈妈吹嘘得心情大好,一见这些没规矩的丫鬟,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
丫鬟抬手指着最偏角的院子,结结巴巴地说:“是,是二小姐,二小姐的院子走水了。”
“什么!”
吴娘子到的时候,闲池阁正在扑火。
说是起火了,实际上就是烧炭燃起的黑烟将院子整个包围住,此处正是风口,加之浓烟袅袅,不得不让人以为是起火了。
院子里的主仆二人此刻正坐在凉亭里喝茶,见着吴娘子带人风尘仆仆的赶来,陈相宜起身乖巧地行了个礼。
“见过吴娘子,是相宜不懂事,惊扰了各位。”
吴娘子气急地抬手质问她:“你说,你这是在搞什么?你非要把整个国公府都给烧了才满意是吗?”
陈相宜出了凉亭,缓步走到吴娘子面前,一脸无辜地说着:“相宜不敢,只是如今天冷了,我本想在屋中烧点炭火取暖,却没想到给吴娘子添了麻烦。”
“什么炭?”
吴娘子一顺嘴就问出了口,陈相宜就等着她这句话,早把炭火都准备好了,指着给她看:“就是这个,方才我让巧蕊去库房领的,库房的丫鬟说没有旁的了,让我将就着用,谁能想到就出了这样的事。”
看着那一筐她吩咐好的黑炭,吴娘子面色一滞。
正在此时,连在书房里处理政事的陈国公都被引了来,面色难看的问她们在搞什么。
陈国公本不愿插手后宅中的事,但奈何闲池阁在最偏僻的角落里,旁边就是忠勇侯家的宅子。老侯爷以为他家起火了,唯恐连累到自己家,连忙差人来他家询问,这才逼得陈国公不得不来。
没想到能引来陈国公,吴娘子见陈相宜一脸委屈,几乎要哭出来了似的,没办法只好摆起和善的面容安抚陈相宜。
“是我做的不好,没能管住府里的下人,竟然让她们拜高踩低,给你送来这种不能用的黑炭。你刚回府,就要受这样的惊吓,我这做主母的心里也不是滋味。”在陈相宜和陈国公的两道目光凝视下,吴娘子不得不回身质问,“是谁给二小姐抬了这不能用的黑炭来?”
两个丫鬟缩着脑袋,还没反应就被刘妈妈一手推了出去,她俩连忙跪下,哭着求饶:“夫人饶命啊,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二小姐,二小姐我们知错了。”
小丫鬟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她们都是听刘妈妈的吩咐来欺负陈相宜的,眼下被推了出来,都害怕自己会因此被丢出国公府。
小丫鬟求了半晌,陈国公也已经听的不耐烦了,见陈相宜始终没有动静,吴娘子这才憋不住来找陈相宜说好话。
“相宜啊,府里的丫鬟不懂事,责罚一下就好了,你就别同她们计较了,我这就让人给你送两筐上好的银骨炭来,你这里还缺什么,我一并让人给你安排好,你看怎么样?”
10. 第10章
院子里的浓烟已经灭得差不多了,风风火火闹这么一场,不少丫鬟小厮的脸上都灰扑扑的。
吴娘子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种地步了,陈相宜要是再不给台阶下,那就是她的错了。
于是,她稍稍侧开身,不动声色地从吴娘子扶着她的手里挣出来,后撤一步,福身道:“本是相宜不懂事,才搞了这么一场,没想到会惊扰到大家,吴娘子都大人有大量不同我见怪了,我又怎会跟旁人计较。”
吴娘子闻言,嘴角勉强扯着笑意:“是是是,我就知道相宜是个好孩子。你们两个不懂事的,还不赶紧给二小姐赔罪,以后再敢欺上瞒下,仔细你们的皮。”
说罢连忙将那两个丫鬟打发了出去,责罚她们去外院洒扫,随即又给陈相宜空荡荡的院子里布置了些东西,这才随着陈国公败兴离去。
从午时过后,闲池阁里来来往往的人就没停下来过,往常寂静的别院蓦地热闹起来,巧蕊还有些不习惯。
巧蕊缩在凉亭里,看着丫鬟小厮们从方才就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跑,一会儿搬了两筐上好的银骨炭,一会儿又送了各种精致的器具,连糕点和晚饭都给她们准备好了,小小的院子里顿时塞得满满当当。
甚至还有小厮丫鬟亲切地唤她巧蕊姐姐,问道:“巧蕊姐姐,这个东西您打算放哪里?”
巧蕊还有些不敢相信,怎么就一个下午的时间,整个国公府都对她们态度大变,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姑娘,他们这是……转性了?”
明媚的阳光洒落在凉亭里,陈相宜闲来无事翻着书,连头都没抬,淡淡地说着:“可能,这就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下场吧。”
再接下来的两日,前院都没再有什么动静,反正事事都给她准备齐全了,陈相宜也乐得自在,她也终于能得出空来看看账本什么的。
巧蕊在一旁的火炉上煮着茶,时不时地抬头问道:“姑娘,咱们来时林外祖不是说了,让你回京后抽了空去这边的铺面看看,得闲就接手下来吗?”
陈相宜垂首翻着:“这不是一直没得空出门么,前院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哪出得去啊?”
她一直想着外祖跟她嘱咐的事,也知道外祖的意思,先把京城的铺面接手下来,以后再继承林家的产业就顺当多了。
陈相宜的母亲林氏是江南林家之女,且仅有这么一个女儿,自幼也是千娇万宠着长大的。林家是江南富商,产业多如海水,虽说是商贾之家,但和官家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年轻的时候,陈相宜外祖也是打算走仕途之路的,血气男儿如何不想着为国效力,本也考上过进士,奈何林家三代单传,这偌大的家业不能没人继承,这才成了商人。而陈相宜的外祖母则是先朝柳国公的亲妹妹,是真正的皇室宗亲,这也是为什么当年林氏明明只是个商人之女,可陈老夫人却一力撮合,非要她嫁进陈国公府的原因。
只可惜,当年林氏一心要嫁给陈国公,和母家闹得很不愉快,临死都没能回去看一眼。陈相宜也是后来在徽州时,一场大病险些死了,陈家无人过问,将她丢在林家名下的一间医馆里,这才机缘巧合重新认回的。
巧蕊给她倒了杯茶:“也是,别看这两日她们对咱们客客气气的,要什么都有,可背地里不还是偷偷地监视着咱们,一有风吹草动就报到吴娘子那里去了。”
陈相宜笑笑没说话,她们的这些小把戏她早已看过了,总归是后宅女子浅薄的眼皮子,翻不出什么大浪来,怎么比得过那些经商之人的算计来得阴狠,她早就见惯了,自然也不会放在眼里。
两人正说话,屋外来了个小丫鬟,高声问二小姐在不在。
陈相宜没动,巧蕊接了个眼神,便立马撩开帘子看,竟是陈从鸢身边的丫鬟。这个时候来找她,指不定没什么好事。
“找我家姑娘有事吗?”巧蕊这么问着。
那丫鬟说着:“是这样的,如今是梅花盛开的时节,永安侯沈家的小姐听说咱们府上接回了二小姐,特意递了帖子,邀请大小姐和二小姐一同去侯府赏花,还说让二小姐务必要去。”
“永安侯沈家的小姐?”
这是哪位,她并不认识,为何特意来邀请她一起去?
陈相宜刚想摆手拒绝了,转念一想,这或许是她能出国公府的机会。出了国公府再想摆脱府上的这些眼线,还不是轻而易举?
点头应下后,陈相宜简单围了个披风,一身素淡的外袍就出了门,在门口等候许久,手里的暖炉都快不热了,陈从鸢才姗姗来迟。
许是为了艳压谁,陈从鸢特意换了一件鹅黄的长裙,精致的珠钗萃了满头,见着陈相宜等候在门口,她大好的心情顿时跌落冰窟,不屑地瞥了眼,弯身上了马车。
“真是什么小鱼小虾都能跟我一起参加宴席了,往后再有这样的,都给我拒了,尤其是沈书锦家的宴席,通通都不去,没得还要让我平白去丢脸的。”
要说在世家贵女中,最讨厌陈从鸢的,就莫过于这个永安侯家的沈小姐,沈书锦了。每每参加宴席,两人迎面遇上时,沈书锦都要阴阳怪气的讽刺一番,陈从鸢也不是好惹的,伶牙俐齿,引经据典,倒是从来没吃过亏,这就让沈书锦更生气了。
陈从鸢如何不知,沈书锦特意搞了这么个赏花的名头,不就是为了把陈相宜请去,让整个京城的世家贵女们都看看,陈从鸢才不是陈国公府唯一的嫡小姐。
到底是永安侯家世深厚,明明知道她想做什么,但陈从鸢就是没法驳了永安侯家的面子。
陈从鸢不愿跟陈相宜一起走,两人便一人一驾马车,前后脚到了永安侯家门口。
一同来参加花宴的还有不少世家女子,一身华贵的装扮,给这冬日增添了不少色彩。
陈从鸢参加的宴席数不胜数,大多都是她相熟的人,见着陈从鸢下了马车,世家小姐们纷纷同她打招呼。
陈相宜甚少来过这样的场合,外祖总说她的面子金贵得很,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所以也养成了她不爱赴宴的习惯,尤其还是一群不认识的女子。
一群女人在一起,除了叽叽喳喳的说八卦外,陈相宜想像不到她们还能聊些什么,但是没办法,她要是想出门,就只能来赴约了。
“哎,那位怎么从来没见过,从鸢,这是你家的姑娘吗?”
霍家小姐是世家小姐圈子里出了名的风风火火,也是个自来熟,旁人都在窃窃私语的聊,唯独她就敢直白的问出口。
被她这么一问,其他人的目光也不得不落在陈相宜的身上,来自四面八方探寻的眼神,几乎要将陈相宜的脸瞧出洞来。
“是啊,怎么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陈从鸢的面色有些不好看,她原来想到了会有人问起,也准备好了怎么回答,但是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是不能接受,她才不想承认陈相宜也是陈国公府的小姐。
陈相宜刚想起身说些什么,就被陈从鸢一眼瞪了回去,好像是在警告她,不要随便乱讲话,万一说错了,她可不会轻饶。
行吧,反正她也只是来走个过场,本来就没打算开口。
没有人回答,场面一时不太好看起来。
恰好这时,一道鹅黄色的身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精致的妆容打扮,细碎的流苏落在腰带上,随着她轻缓移动的步伐晃动,女子明眸善睐,一双大眼睛水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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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的看着周围,粉唇微扬地笑着。
听身后的丫鬟说,这位就是跟陈从鸢一向有仇的死对头,永安侯之女沈书锦,也正是她特意邀请了陈相宜。
见她扭着腰肢走来,碎步婀娜,不少世家小姐诧异的瞪大了眼睛,与此同时,也看向了厅前落座的陈从鸢身上。
然后两人几乎同时的瞪着彼此,又看了看自己,一脸的不可思议。
陈相宜眉梢一挑,好家伙,这都能撞衫?
不是说京城的世家小姐都钟爱找私人师傅定制衣衫的吗,再怎么说也该是特别缝制,不至于会在宴席上撞衫,丢了两家的颜面。
不过幸好,两人都是受过教养的大家闺秀,尽管都已经怒火冲天了,也没有当场在宴席上就互怼起来。互相看了一眼,眉头微蹙,不知想了什么,随后又若无其事的把视线转开。
沈书锦抚了一把腰带上的一圈珍珠流苏,特意撩起一角让陈从鸢看看,别说她们的裙子是一样的,她的可贵上许多呢。
“今儿府上的寒梅开得甚好,是家母精心培植出来的,说不让京中的世家小姐们瞧瞧,都可惜它开得这么好看了,我也没有办法,只要把大家都请来瞧瞧了。”
说着,沈书锦的目光又看向了陈相宜,似乎是在确认什么,她眯了眯眼,顿了一瞬,问道:“这位就是陈国公府刚接回来的二小姐吧,远远瞧着有些像,一时还不敢认。”
她小碎步上前,拉着陈相宜的手问道:“我听说你叫陈相宜是吗,那我可以叫你相宜吗?”
陈相宜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情况,就见眼前容貌昳丽的少女亲昵的拉着她的手,笑得阳光灿烂。
她点点头,想说随便,你们开心就好,但见陈从鸢余光充满怨恨地瞥着她,还是乖乖闭了嘴,免得引火烧身。
沈书锦道:“相宜,前些日子京城下了雪,你回来的时候肯定不好走吧,不过今后就好了,大家都在京城,往后有什么宴席我都带着你,你很快就能跟大家熟悉的。”
见她说的如此亲昵,陈相宜恍然以为自己当真跟她很熟了一般。
可沈书锦都这么说了,旁人也不敢不信,好不容易抽出空来,霍家小姐忙问道:“陈国公府不是只有陈从鸢一个嫡小姐吗,什么时候又出来了个二小姐?”
这句话仿佛是问出了她们的心声。
众人听了这话,一下就明白了方才陈从鸢为何不愿开口了,陈国公府的二小姐,她们竟然从未听说过。而且都说陈从鸢是才貌双全的世家贵女,但明眼看起来,这位二小姐似乎姿容更甚啊。
“那这么说来,陈从鸢就不是陈国公府唯一的嫡小姐了。”
往日她总仗着自己是陈国公府唯一的嫡小姐,看不起旁人家庶女庶子众多,分去了父亲的宠爱,而她就有底气说自己是家里唯一的掌上明珠,惹得不少世家小姐羡慕。
可是如今,她却被当众打了脸。
陈从鸢那么要面子的人,顿时看谁都觉得碍眼。
沈书锦兴致满满的看着戏,看着陈从鸢的脸色越发青紫,直至变黑。反正只要能让陈从鸢不高兴,她就高兴,也不枉她费劲递了帖子,特意办了这场花宴。
眼见旁人的猜测和窃窃私语都要将自己淹没了,往后她还怎么在世家贵女的圈子里混,陈从鸢紧咬唇瓣,化了精致妆容的脸都快绷不住了。
“不过是个从乡下接回来的野丫头。”
陈从鸢推着茶沫,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声音不大,但足够在场的人听见。
可是沈书锦却丝毫不让她,扬了声道:“可我却听说,相宜是陈国公原配正妻所生的嫡女,不是什么乡下来的野丫头。”
11. 第11章
在场都是年岁相仿的姑娘,哪里知道父辈们之间的事情,似乎也曾听说过陈国公如今的夫人是继室娘子,但至于原配夫人,她们确实一无所知。
听沈书锦提起,众人立刻就来了兴致。
沈书锦得意满满的看着陈从鸢愤愤地跺着脚,眼里的怒意险些要将陈相宜淹没。
陈相宜是看惯了把戏的,如何不知沈书锦此举就是为了利用她来气陈从鸢呢,陈从鸢那么爱面子,这下在众小姐面前被如此议论,自然觉得脸都丢尽了。
看来往后还得再躲着点这些人,不然她迟早日子不好过。
不愿意自己再被旁人当做谈资议论,陈相宜撇开众小姐叽叽喳喳的话音,温声道:“听说,永安侯府的梅花开得极好,当为京城一道风景。”
“呀,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咱们今日来不就是看梅花的嘛,沈小姐,快快快,还不快领着咱们一起去瞧瞧?”
“是啊,早听说永安侯府有一片梅园,听了许久,还未亲眼见识过呢。”
突然被转移了话题,沈书锦还有点意犹未尽,她哪里是真想请她们来看梅花的,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瞧不出她是故意请大家来看戏的吗!
陈从鸢盯着沈书锦微变的神色,立马又来劲了,忙掺和道:“沈小姐,大家都在这等候多时了,该不会是梅花还没准备好吧。”
闻言,众人都禁不住掩面笑了起来,纷纷赞陈从鸢不愧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女,连话都说得如此有趣。
沈书锦不满陈从鸢抢走了她的风头,立刻起身道:“梅园里早已备好了茶点,还有用梅花特制的梅花糕,诸位可自行观赏品尝。”
“永安侯府的梅花糕,那可是京城独一份的美味,我可要去尝一尝。”
霍家小姐说罢,人已经走出了前厅,由丫鬟引着路,往梅园的方向去了。
像是突然间就找到了至交好友一般,沈书锦一路上都拉着陈相宜各处看,到底人家是主人家,陈相宜也不好拒绝。但是经此一事,她可算是看清了京城中这些世家小姐的厉害,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永安侯府素来财大气粗,连院子都比陈国公府看起来大许多,加之装修奢华,还独独辟出西南角一片大园子,栽了数以百计的梅花树。这么一比起来,陈相宜就觉得陈国公府越发寒酸了。
好歹当年她娘亲嫁进去时,也是抬了十几箱的嫁妆,足足几十万两雪花银,够他们庸庸碌碌挥霍几十年的,怎么现在能穷酸成这样。
看着那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梅园,陈相宜摇摇头,她本就对赏花没什么兴致,她纯粹是为了来出门的,随着众人走了两步,便在一旁的亭子里坐下喝茶了,还不忘伸手给巧蕊递一块梅花糕。
沈书锦心想的目的没也达到,自然无心同旁人一起赏花,弯身在陈相宜身旁坐下,故意压低了声音问道:“相宜,你刚回京城,可还习惯?”
陈相宜不知她为何要这么问,迟疑地点了点头:“还好,在哪里都一样。”
对她来说,可不是在哪里都一样嘛。
像是瞥见了她们在此处说悄悄话一般,霍家小姐连花也不赏了,又风风火火的折回来,问道:“你们二人在这儿说什么悄悄话呢,也说出来让我们听听。”
正巧这时起了风,不少人都回亭子里了,陈从鸢也刚坐下,就听沈书锦扬声说道:“嗐,哪有说什么悄悄话呀,我们这是在说临王殿下的事。”
那眼神和语气,分明是在说给陈从鸢听的。
陈相宜眉梢一挑,也没反驳,但似乎已经明白了沈书锦要说的是什么事了。
霍家小姐忙问道:“临王殿下?就是那个缠绵病榻,如今已是废……”
被众人的眼神齐齐盯着,她立刻闭了嘴。
任是霍家小姐这般什么话都敢说的,也免不了要噤声不言,往日她们都只敢在自己院里说说,又没旁人听见,眼下这么多人,万一祸从口出,可是不好。
“我只听父亲说,临王殿下之前在琼州养病一段时间,前些日子刚回了京城,旁的还有什么事?”
见众小姐纷纷看向她,沈书锦立刻说道:“你们还不知道啊,我可是听说了,咱们的陈国公府大小姐就要许配给临王殿下了。从鸢,这么个好消息,你怎么也不跟大家说说呢,连钦天监都说了,你气运不凡,当配临王殿下。”
这话一出口,顿时引起了不少世家小姐异样的目光,临王殿下的事整个京城谁人不知,虽然皇后娘娘不让说,但大家都清楚,他如今不仅是个废人,还大限将至了。
嫁给这么一个夫君,指不定哪天就当了寡妇,即便不死,也是守一辈子的活寡,要那么个名义上的王妃又有什么用?
陈从鸢瞬间拍桌而起,怒目质问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谁告诉你我要嫁给临王的!”
然后两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落在了陈相宜的身上。
一个不经意的一瞥,一个怒目相对,陈相宜知道自己是被利用了,但没想到沈书锦竟然将她利用的这么彻底,这是一点活路都不给她留啊。
沈书锦手帕掩着嘴角笑道:“哎呀从鸢,这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呢,整个京城哪家不知道啊,连皇后娘娘都亲自去陈国公府了,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
陈从鸢气急,却又不能直接甩脸走人,她大家闺秀的风范还是要维持的。
“沈书锦,擅自议论王爷和皇后娘娘,可是有罪的,即便你母亲是郡主,也救不了你。”
沈书锦却不急不缓:“我议论了吗,你们听见了吗?”
论身份,那自然还是沈书锦家更高一筹,无人敢得罪郡主,于是众人纷纷装作看不见似的喝茶。
“那按道理来说,相宜也是嫡女啊,且人家的母亲是原配正妻,比那种继室上位,小门小户的不知道正牌多少呢。”
陈相宜:“……”
够了,她今晚还要回去睡觉呢,别让她连打地铺的地方都没了。
说到这,陈从鸢的脸色彻底挂不住了,甩开披风,拔腿就要走。
沈书锦起身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低声警告:“以你的身份,嫁给临王殿下已经是高攀了,所以你最好安分些,就不要再把心思动到盛王身上去。”
陈从鸢一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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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盛王,就明白了今日沈书锦费尽心思搞这么一场闹剧的原因,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即将嫁进临王府,这样就再没有人敢跟她沈书锦争盛王殿下了。
盛王乃皇五子宋青宣,是如今盛宠一身的荣妃娘娘之子,论身份地位,才学品貌皆是皇子中佼佼。整个朝堂都知道,自先太子亡故后,圣上一直没有重新立太子的意思,但如果要立,他就是当之无愧的首选。
加之宋青宣其人样貌不凡,又颇得圣上宠爱,整个京城的世家小姐无不为他的才貌所倾倒,而且他早已过了弱冠之年,却一直都没有正室王妃,所以世家小姐们都铆足了劲,纷纷以嫁进盛王府为目标。
见沈书锦如此警告她,陈从鸢气急走人,陈相宜只能认命的跟上,一场花宴就算到此结束了。
陈相宜出了永安侯府时,陈从鸢早已没了踪影,车夫就候在门口,她上车时随口提了一句:“先不回去,我衣衫湿了,去长安街的绸缎铺再做一件吧。”
车夫都是奉命行事,也顾不得陈相宜说的是什么,点了头,便扬起鞭子往长安街上驶去。
此时午后的阳光甚好,长街两边许多小贩摊都已经摆了出来,就跟她们刚来京城那天的感觉一样,热闹非凡。
陈相宜在一侧的巷子里下了车,给了些碎银子,让车夫在此处等候,随即蒙上面纱,领着巧蕊往京中最大的一家绸缎铺走去。
此处是长安街上最繁华热闹的地方,陈相宜进门时,绸缎铺里就已经有不少夫人小姐们在选料子了。她余光环绕一圈,一眼就看见了挂在人形桩上那一身鹅黄色的流苏长裙,跟陈从鸢和沈书锦穿的如出一辙,只是边角的刺绣和配饰不同。
看来这个款式就是现下最时兴的样式了。
铺子里都在忙忙碌碌,没人注意到陈相宜的到来。
过了一会儿,才有个店小二看见了陈相宜,余光上下打量了一圈,见她一身素淡,身上又没什么首饰,仔细掂量了一番,便决定还是先把这几位一看就身份阔绰的夫人小姐给照顾好。
巧蕊也看见了店小二的神情,撇着嘴问道:“姑娘,咱们要不要等会儿再来啊,这会儿子人太多,怕是不好说吧?”
主要是眼下掌柜的和店小二都在忙活,根本没空管她们,总不至于让她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是来接手铺面的吧,到那时只怕会闹得不太好看。她家姑娘素来是面子薄的,不肯与旁人撕破脸。
陈相宜一边看着绸缎料子,一边问:“为什么要等会儿再来,我来做衣裙,有什么不好说的?”
“做衣裙?”巧蕊突然发现自己的脑袋跟不上陈相宜的想法了,见有人看向她们,于是压低了嗓音问,“咱们不是来接手铺子的吗?怎么突然改做衣裙了?”
陈相宜又看了看别人身上的,总觉得都好看,每样做一件也不是不可以。
“你傻啊,如今天这么冷了,还不兴你家姑娘做几件新衣服?再说了,我可是连你的份都准备好了哦,你要是不想要啊,那就退掉吧。”
巧蕊听着,顿时瞪大了眼,诧异道:“姑娘,你说真的?还有我的份呢!”
12. 第12章
这间绸缎铺是京城里最受官家女子欢迎的地方了,布料颜色好看,款式新颖,价格自然也昂贵得很,一般人家自是消费不起,但颇受世家夫人小姐的推崇。
听陈相宜说想做几件新衣服,连身边的丫鬟都给准备了,店小二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她,那眼神似乎是在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在说大话。
好不容易将几个结伴而来的夫人小姐送走,店小二这才凑到陈相宜身前,笑问道:“这位小姐,可是要做衣衫的?咱们这店铺只接受预定,三十两一件定金,不知小姐要几件?”
巧蕊虽然跟着陈相宜见过不少世面,但到底还是个小丫鬟,哪听说过一件衣衫的定金就要三十两,那要做一件衣裙,岂不是要百两,抢钱的吧?
她不由得拉着陈相宜的袖子惊诧道:“三十两?这是什么料子要这么贵?”
店小二笑着说:“这位姑娘,咱们这是上好的绸缎,连刺绣都是宫里的手艺,哪是一般的料子能比的,姑娘要是觉得贵,大可去旁边再看看。”
面上虽是温和的笑意,但店小二审视的目光还是在说,看吧,消费不起就不要随便说大话,我这不就来拆穿你了。
陈相宜也不恼,面纱下的嘴角浅浅笑了一下,随即直接越过店小二,走到了柜台里面掌柜的面前,软声开口问道:“请问,你是姚掌柜吗?”
姚掌柜是个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看相貌倒是很朴实的那种,尤其他一开口,中气十足:“我是,请问姑娘有事吗?若是想定做衣衫,找他就可以了。”
他指了指店小二,又兀自准备低头算账。
将手里的暖炉子递给巧蕊,陈相宜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木牌,递到了姚掌柜面前:“余管家让我来问问,他前些日子来信让你们做的衣衫做好了吗?”
一块褐色的小木牌,上面精致的刻着林家的字样和图腾,姚掌柜一眼就看出了这是林家的木牌,加之前些日子余管家确实特意来信,让他们做几件女子的衣衫,其中几件都是用他们这里最好的布料,压箱底的都拿出来了。
姚掌柜连忙放下账本,从柜台绕出来,说道:“做,做好了,是给您准备的吗?”
眼下,陈相宜一身素色,面上薄纱遮掩,确实看不出什么身份贵重来,不过气质倒是不同于一般世家小姐。姚掌柜看了她几眼,任是他来来往往见过这么多人,自认看人的眼神还算不错,也没看出她到底是何身份。
陈相宜不动声色地应着:“这是给少东家准备的,余管家特意让我来取。”
“少东家?可是林家前些年刚认回的外孙女?”
这时门外又来了两个女客,姚掌柜抬手招呼店小二去,自己则将陈相宜引进了内厅。
关于这位少东家的事,姚掌柜倒是听说过一些。林家老爷和夫人风风光光一辈子,唯一可惜的事就是两人只有一个女儿,且这个女儿还因要嫁入官宦人家,自此与林家断绝了往来,最后听说女儿难产早亡,至死都没能相见,林家就算彻底没了后。
后来也不知是什么机缘巧合,竟让林老爷见到了遗失在外的外孙女,听旁人形容说,那外孙女跟林家女儿小时候长得可是一模一样,不仅聪明伶俐,还美若天仙。如今日渐成人,更是姿容绝世,更胜于她母亲,可是让林老爷宝贝了许久,谁都不让瞧。
只不过她在那官家不受宠,如今跟着林老爷学做生意,正打算要接手林家。
但毕竟都是些传言,他也没见过本人什么样,自然是不敢胡说,但接手林家这事确实真的。
陈相宜点头:“是,少东家前些日子到了京城,兴许过几日就会亲自过来瞧瞧,还请姚掌柜提前准备好。”
她这是在提醒姚掌柜账目的事情。
毕竟是京城最受欢迎的绸缎铺,随随便便一件衣衫都要几十两银子,油水自然是可观的,而且来的都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出手也阔绰得很,做掌柜的难免要吃点进去,陈相宜虽然能理解,但也希望他尽量不要做到明面上,否则大家都不好交代。
“是,多谢姑娘提点。”
姚掌柜也是个聪明人,立刻就明白了陈相宜的意思,连声应下,然后又亲自将做好的衣衫给陈相宜包好,还准备亲自给她送出去,但被陈相宜阻止了。
好家伙,要是给她直接送上车,那不就知道她是陈国公府的人了嘛,风险太大,不行不行。
“姚掌柜留步。”
说罢,两人各自提着几个大大的包裹往马车方向走。
车夫本来在巷口等着的,远远看见两人大包小包的往外拿,愣了一下,赶忙上前帮忙。陈相宜手里拿了一个,巧蕊怀里抱了仨,足足四个包裹,就是起码四身衣衫。
车夫又看了眼,确认她们出来的地方确实是京城最贵的绸缎铺,突然就对陈相宜有点另眼相看了。
不是说他们府上的二小姐是乡下来的吗,这怎么比大小姐出手还阔绰的?
回去的路上,巧蕊一直兴奋地摸着陈相宜给她定制的衣衫,细细软软,还绣着好看的花色,都是顶好的料子,比她这么多年穿的衣衫加起来都还贵,也更好。
“姑娘,你这是什么时候定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自她们从徽州回来以后,巧蕊日日都跟着陈相宜,是寸步不离,自然是有什么事都清楚的。
陈相宜替她理着衣袖,对着她身上比量:“回来之前,外祖母特意让余管家吩咐人做的,说是怕京城乍寒,我待着不习惯,就多穿几件衣服,当然也不能忘了你。嗯,还是这件红色的好看,过年的时候穿肯定亮眼。”
巧蕊点点头:“嗯,林家外祖自然是最疼姑娘的,连这点小事都想好了。”
陈相宜笑笑:“那你不知道,他们想的可多着呢。”
就比如在这间绸缎铺定制衣裙的事,也是他们一早就安排好的,让陈相宜借着拿衣服,熟悉一下铺面,也顺带借余管家的口让京城的掌柜们都知道,林家的少东家已经来了。
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巧蕊问道:“对了,姑娘,咱们不是说要去接手铺子的吗,怎么你都没提这个事呢,而且,还不告诉姚掌柜你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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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巧蕊觉得好奇,但她在姚掌柜面前却没敢开口,她知道姑娘不说自有她的道理,可是她们好不容易能找到机会出来一回,下回再想出来,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
陈相宜说道:“姚掌柜是林家铺面里的资深掌柜了,你别看他年岁没那些老掌柜的大,可见人识物的本事却是不小,他在林家做掌柜的时间比我的年岁都长。你觉得就咱们两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只凭一块余管家的木牌,就能让他相信我是来接手铺子的少东家吗?”
况且,如今她刚回京城,各家小姐正对她好奇着呢,万一有知道她身份的人挑事,就比如沈书锦那样的,看戏的不嫌事大,一心要利用她对付陈从鸢,那她精心布置的计划岂不是全都泡汤了。
巧蕊想了想:“似乎,有些勉强。可姑娘你就是啊,咱们同他说清楚,反正还有余管家作证,他又怎能不信?”
巧蕊是有些不懂,事实就是事实,任谁都改变不了的,姚掌柜就算没见过陈相宜,也总该听说过,况且她们还有余管家的信物,怎么能睁眼说瞎话不信呢?
陈相宜却道:“他也许会信,但只是嘴上信,心里却不信。你要知道我来接手铺子,接的是林家的产业,以后就是他的主子,京城不比旁的地方好糊弄,都是见惯了世面的老泥鳅了,又怎会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做他们的主?但若我的身份是余管家身边的一个小丫鬟,那就不一样了,他再怎么精明,也不会对一个丫鬟有所顾忌。”
“可姑娘你不是已经告诉他,你到京城了吗?他总归心里该是有数了的。”
陈相宜道:“不错,我就是要让他知道少东家已经来了,让他心里有数,他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自然会提前做好准备。”
巧蕊已经听不懂了,挠挠头:“何必搞这么麻烦,要我说,咱们就该给他来个出其不意,直接去绸缎铺子里查账,翻他个底朝天,肯定能抓到姚掌柜的把柄,这样他肯定能老老实实的听姑娘的话了。”
反正要是她,肯定想不到这么多的弯弯绕,干脆就直截了当的去掀了那些老掌柜的老底,大家都是聪明人,只要有了把柄,还愁他们不听话吗?
“巧蕊,你听说过一句话吗,叫‘水至清则无鱼’。经商这个行业就是这样,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旁人愿意为你做事,就是看准了你有利可图,可若是你将人所有图利的路子都断了,那还有谁肯再为你卖命啊?”陈相宜抬手,戳了戳巧蕊的脑袋,“你说说你,跟我学了这么久,都学到哪里去了。”
“而且啊,巧蕊,我是要接手林家的产业,不是自己管理铺子,要是把那些掌柜的都弄走了,难不成你还指望我自己去管?我的目的不是要抓谁的把柄,而是要让他对我心服口服,这样以后不管我做什么决定,都有人信服和跟从。”
这也是外祖父对她的希冀,哪怕日后她不能亲自接手林家,也要让所有人都对她毕恭毕敬。
马车晃晃悠悠的往陈国公府的方向驶去,陈相宜掀起一侧的帘子,看向外面一闪而过的人群,说道:“这就是经商之道。”
13. 第13章
长安街尽头的一座奢华宅院里,偌大的院子寂静无声,四季常青的青松落了几片叶子。
只见有一道消瘦的身躯躺在床榻上,一手搭在床沿,等着大夫诊脉,似乎已经奄奄一息了,而床榻四周的人则屏住呼吸,仿佛只要那人的气息一断,他们就会立刻没了命!
这里正是所有人口中陈从鸢即将要嫁进的临王府。
而床榻上奄奄一息的男人,就是传言中的废人临王殿下,宋北临。
太医颤颤巍巍的从床边起身,一把老骨头跪得久了,一时间还有些站不起来,但是他没办法,他只能再三的确认自己没有把错脉,才敢跟身后的人禀报。
皇后神色焦急地问道:“你都把了一炷香了,到底怎么样了,说话呀。”
听说宋北临受伤毒发,皇后当晚就坐不住,要把宋北临接进宫里治疗,但是太医建议最好不要随便移动他的身体,免得毒素蔓延,皇后没法子,只能偷偷出宫来看望。
太医缓缓擦了把额间的汗,如今寒冬腊月的天,他竟也急出汗了:“回娘娘的话,临王殿下不太好。”
“怎么就不太好了,你倒是说清楚啊。”
皇后素来是性子急的,尤其在宋北临的事情上,更是眼里容不得沙子,要不是眼前这个太医算得上是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她早就忍不住把人拖出去了。
太医慢悠悠的拱手行礼,看得皇后眉头皱的更深了。
“回娘娘的话……”
“你能不能别回了,快点说。”
怎么太医院的人都是这副德行,磨磨蹭蹭的性子都是谁带出来的。
被皇后冷一阵吼的,太医顿时瞪大了眼睛,吓得马上就要跪下了。
皇后眯着眼睛,冷声道,“再磨蹭,本宫砍了你。”
太医被吓得手也不抖了,立刻道:“娘娘饶命啊,殿下这是毒素蔓延了,原本控制的还算不错,虽然不能像常人一般,但卧病在床,吊着一口气是没问题的,可是他这么一受伤,毒素就控制不住了,这毒实在奇特,老臣也无能为力啊。”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这话,皇后还是禁不住手抖一下,捧在手心的暖炉也跌落在地,“哐当”一声,吓得在场众人都一阵冷汗。
皇后问道:“你,你就告诉本宫,还能撑多久?”
太医斟酌道:“怕是这一次熬不过,就熬不过了。”
丫鬟刚捡起的暖炉,送到皇后手里,就被她拿着砸向了太医:“你给本宫好好说,具体多久,不要跟我打哑谜!”
她这个暴脾气来着,回去一定得好好治治太医院这群迂腐的死老头,让他们治病之前先学会说话才行。
暖炉擦着太医的小腿过去,惊得他浑身一颤:“三日!若是拿汤药吊着,最多三四日。”
三四日……
她派了无数次人去边塞寻找解药,三年都没寻到,三四日恐怕更是不行了,不过等到琼州暂时续命的药还是有希望的,就是不知道北临如今的身体,到底能不能撑过这三日。
见皇后没再说话,身旁服侍的嬷嬷稍稍抬眼,侧耳提醒道:“娘娘,不是还有最后一个法子吗?”
是啊,还有最后一个法子啊。
虽然玄乎得紧,但钦天监既然如此说了,那就是命中注定给她一次机会,让她能留下这最后一个嫡亲的皇子啊。
皇后一甩身,眸光深深地看着宋北临愈发消瘦的身形,吩咐道:“本宫就给你三日,不管用什么法子,给本宫吊住殿下的命。至于陈国公府,本宫这就回去找圣上下旨,哪怕拼着损了阴德,强迫了陈国公嫁女,本宫也要试一试。”
皇后说罢,气势汹汹的走了,一群人如获大赦的拔腿就跑。
没人发现昏暗的床榻上,男人掩在被外的手动了动。
-
自陈从鸢从永安侯府回去后,就一直躲在房间里不肯出门,觉得自己被沈书锦挤兑,在世家贵女们面前丢了脸,以后也没脸见人了。
吴娘子听惯了她说沈书锦,于是问道:“可是那永安侯家的沈小姐?”
一提这个名字,陈从鸢就气不打一出来:“除了她还有谁,娘你是没看见她今天的嘴脸,笑得脸都挂不住了。我就知道她今天特意来请我,肯定没好事。”
“那永安侯家身份显贵,同你父亲又一同在朝为官,咱能不惹就不惹了,免得给你父亲添麻烦。”
“娘,你就知道为父亲想,你怎么也不为我想想,今日她这么一搞,以后我还怎么在世家小姐中立足啊,大家都看我笑话去了。”
陈从鸢说到这儿,又想到了陈相宜在场,肯定也看她笑话了,“还有闲池阁那死丫头,跟个瘟鸡一样也不说话,如今旁人都知道她是陈国公府的二小姐了,还有沈书锦给她撑腰,她现在可比我得意多了。”
虽然明知道沈书锦看似跟陈相宜关系好,那都是为了利用她气自己的,但是陈从鸢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想她往常都是宴席最受瞩目的佼佼者,谁人不艳羡和夸赞一句才貌双全,怎么可能甘心栽倒在沈书锦这个手下败将的手上。
吴娘子不由得劝慰道:“闲池阁那丫头哪能比得过你去,你可是咱们陈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她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弃女,如今回来了,还不是由得你娘我拿捏?”
“才不是呢。”陈从鸢说道,“眼下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钦天监说我气运不凡,当为临王殿下冲喜的事了,若是我真嫁了过去,给他守了寡,以后再提到陈国公府的嫡小姐,就是陈相宜不是我了,我还有什么风光可言?”
“娘,我不嫁,我死都不嫁。若是以前他意气风发之时便罢了,可现在,现在他就是一个废人,空有一副好看的皮囊,整日缠绵病榻,不知何时就一命呜呼了,到那时我怎么办?娘,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嫁过去守寡吧。”
“除非,除非您是想让我去死!”
说到这里,陈从鸢愈发激动,就差没躺在地上撒泼打滚了。
吴娘子被她缠的没办法,只能先好声好气的抚慰,再三保证,一定不然她深陷泥潭。
陈相宜回来的时候,刘妈妈就等在门口候着,说是吴娘子有事要同她说,已经在祠堂等候许久了。
想着她这个时候找自己,肯定没什么好事,陈相宜便让巧蕊将衣服先送回闲池阁,然后独自一人随着刘妈妈去祠堂。
听说这个时候陈国公在外有应酬,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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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应同僚去吃酒了,晚饭也就不回来吃了,陈相宜还想着等会儿让巧蕊给她做些别的花样,毕竟往常陈国公不在的时候,吴娘子连晚饭都是给她省了的。
边想着,人已经到了祠堂,刘妈妈在门口站住了,示意陈相宜进去,自己则转身从门外离开。
陈相宜也没多想,伸手推开门,正要抬脚踏进去,突然听得一声瓷瓶摔碎的声音。她怔了一瞬,就见门侧的一个青花瓷瓶已经碎成了几块,正横在她进祠堂的路上。
就在这时,吴娘子领着人来了,一见眼前这场景,立马气急地指着陈相宜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瓷瓶怎么就碎了呢?”
陈相宜一脸坦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一开门它就碎在这儿了。”
吴娘子哪里肯听她的辩解,扬声呵道:“陈相宜,你往日闯祸便罢了,哪怕把家里的房子烧了,我都不会说你什么,但你可知这是老夫人生前最喜爱的青蓝梅花瓶,价值千金,可不是你那院子里什么杂七杂八的破花瓶,你敢把老夫人的瓷瓶毁了,你还有没有把国公府放在眼里,简直是大逆不道!”
陈相宜蹙眉,一时间还没看清楚吴娘子到底在唱什么戏。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所以我才会到这里,至于这瓷瓶,既然是老夫人最喜爱的东西,那为何会被随意放在门口?”
若是当真如她说的那般价值千金,以吴娘子把持家财的本事,又怎么舍得让她随意打碎了。那千金就是扔到河里听一声响,也比给她打碎了的好。
吴娘子道:“我是让你来这里了,但我没让你打碎老夫人的瓷瓶,况且我又怎会知道这瓷瓶竟被你拿到了这里,你自己做了坏事,还想诬陷到我头上吗,你在徽州就学了这样的德行回来?”
“吴娘子……”
不由得陈相宜再解释,吴娘子直接抬手一挥:“我不管你有什么借口,现下你就在这里静思己过吧,有什么话等公爷回来再同他辩解去。”
陈相宜这时才明白,这就是吴娘子亲自为她设下的一个局,为的就是让她把老国公夫人的瓷瓶碎了,然后好跟陈国公说她的不是。
如此三番四次的,陈国公便也不会再信她的话了,这样吴娘子也能顺利的达到自己的目的。
随着祠堂的大门“嘭”的一声关上,陈相宜不禁摇摇头,为了那么点小事,不惜费这么大的劲来算计她,可见她在吴娘子眼里还是有不少用处的,不然也不至于牺牲价值千金的瓷瓶,就只为将她关进祠堂,面壁思过。
寒冬腊月的夜晚,祠堂四处都透着风,陈相宜从外面回来,就直奔了这里,穿的还算暖和,可即便如此,也还是抵不住寒风冷冽的吹拂。
她不由得裹紧了披风,看着烛台上摇曳的烛火,缓缓靠近。
陈国公府的祠堂里供奉着陈家的几位嫡系祖宗,皆是朝堂之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而他们旁边的位置上,都设有一块小牌匾的位置,那是特意为正室夫人准备的。
陈相宜从最上面看下来,没有一位正室的牌位是虚空,也没有哪个祖宗旁边的位置能摆两个夫人的。
而最后一位正室夫人,就是陈国公的母亲,老国公夫人。
没有她母亲的位置。
14. 第14章
夜已入深,巧蕊在闲池阁左右等不到陈相宜回来,忍不住出去寻,这才听说了陈相宜被关进祠堂的事,赶忙跑去吴娘子院前求情,谁道吴娘子连理都没理,直接将她赶了出去。
直到天已经黑沉的看不清树色,陈国公才从外回来。
巧蕊就候在院前,看见陈国公的身影,便直直地扑上去,跪求道:“求国公爷救救我家姑娘吧。”
“怎么回事?”陈国公拧着眉头,身上还带着酒气,显然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我家姑娘真是冤枉的,冬日天寒,姑娘又自小体弱多病,公爷您是知道的,那祠堂实在是跪不得啊……”
“跪祠堂?”
“是,姑娘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吴娘子要是非要罚,就罚奴婢去跪吧。”
巧蕊边哭边说,陈国公也不知将她的话听进去几分,总之是走进了吴娘子的院子,就再也没出来过。
陈国公进门的时候,吴娘子还在软塌上假寐,绰约的身姿半倚在榻上,背对着屏风,模糊中可见一道婉约的碧色身影,朦朦胧胧,煞是引人。不得不说,便是为陈国公生了一儿一女,吴娘子的身段也保养得依旧如当年。
听得有人进来的声音,她低低地开口:“刘妈妈,晚饭我就不用了,你拿出去吧,把我头疼的药拿来就好。”
无人回答,吴娘子一回头,就见陈国公替她端了一碗茶水来,深浓的眼瞧着她,问道:“可是头又疼了?你说说你,这头疼的毛病也不找太医好好治治,总是这么疼可怎么是好?”
她这病是当年生陈从鸢时留下的旧疾,因着老夫人的不待见,林氏正室又善妒,见不得吴娘子比她这个正室先生下女儿,林氏便借着老夫人的口,罚了方才产女不久的吴娘子去跪祠堂。已经是开春的时候了,吴娘子柔弱的身子还是没抵得住寒风,落下了病根,这十多年都没能好。
陈国公一直记着这事,觉得是自己亏欠了吴娘子,若不是他无能,不能先娶了吴娘子当正室,哪能由得林氏来欺辱她。
所以每每吴娘子提起头疼发作的事,陈国公就无话可说了。
吴娘子软着身子靠近陈国公,反而先安抚起他来:“我没事儿,你看你又要替我操心了,都是老毛病了,哪就需要请太医来,再说了,太医是那么好请的吗?我就是……”
她顿了顿,没再继续往下说。
但陈国公也知道了个大概,就是巧蕊在门口对他哭哭啼啼的那件事。
陈国公抚着她的肩膀,说道:“老夫人那瓷瓶往常都摆在祠堂里,一直也没出过什么问题,怎么今儿说碎就碎了呢?”
“兴许……兴许是哪个丫鬟去打扫的时候没放回去,正巧摆在那里,就被相宜摔碎了。我也没怪她,只是规矩总要有的,那么多丫鬟嬷嬷都看着呢,我既管着国公府上下,就不能平白徇私啊,您说是不是?”
她本就没打算在陈国公面前说谎,与其被拆穿,倒不如承认自己的私心,然后再撒个娇,半真半假,陈国公也拿她没办法,反而更喜欢她的坦诚。
这招吴娘子用了十多年,对陈国公还从没失过手,屡试不爽。
知道这事是吴娘子故意在给陈相宜使绊子,陈国公也不恼怒,反而伸手扶她坐下,语重心长道:“我知道,接回相宜这件事你心里始终过不去,可林曦是林曦,相宜是相宜,你与林曦的恩怨,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不该再让一个孩子来承担。她在徽州这么久,受了不少苦,早已被磨平了棱角,哪还能再对你有什么恶意,你就不要自己吓唬自己了。”
“况且,你可别忘了,咱们接她回来是为了什么,咱们是有求于她。既是有求于人家,就该宽容些,别背地里使小性子,让人看了笑话。”
被陈国公如此一说,吴娘子浓妆艳抹的脸色越发委屈起来:“我哪里是想同她置气,我也知她是公爷的血脉,自然不会将林氏姐姐的错处怪在她身上。可是这孩子在外教养坏了,竟对她姐姐的事指手画脚,还出去扬言说自己才是陈国公府的嫡女,而我……我就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继室。说我也就罢了,我是长辈自然不会同她计较,可咱们得鸢儿是无辜的呀,她这么说,让鸢儿以后还怎么见人?”
陈国公闻言,立刻瞪起眼来:“她竟如此说?”
怪不得他相信,今天午时永安侯府请人去赏花的事他已经听说了,今夜的酒席上,竟还有人当众向他询问陈从鸢要给临王殿下冲喜的事。
虽然京城里到处沸沸扬扬的传着这件事,但说的也都是许配之言,哪出过冲喜两个字,他仔细一想着,定是府里的人嘴碎传了出去。
但说是陈相宜说的,他却是没想到,看来他真是许久未见,越来越不了解这个女儿了。
陈国公拍着桌子:“简直是大逆不道,目无尊长!”
吴娘子立刻起身,顺势说道:“公爷,你也别怪相宜了,她刚从徽州回来,许多事情不懂也是正常,大不了咱们以后再好好教养就是了,可就是……怕是要苦了咱们鸢儿了。”
陈国公道:“嫁给临王殿下,倒也不算是苦了鸢儿。”
他原先都已经想好的,虽说如今临王殿下病卧床榻,但到底是皇后嫡子,若能嫁过去,熬个一年半载,以后再有皇后撑腰,怎么着这辈子也衣食无忧了,最重要的是还能让他陈国公府攀上天家这门亲,这简直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当今皇后就唯剩了这么一个嫡子,自然是掏心掏肺的好,皇后母家又是权势滔天的大族,连圣上都得忌惮三分,若是临王殿下身体没问题,眼下也该是风光无限的将帅之才,这可是他们陈国公府几辈子也攀不上的好姻缘。
只可惜……
吴娘子却是不依不饶:“公爷,我可就鸢儿这么一个贴心的,您最疼她了,可不能让鸢儿就这么草草嫁了。况且,鸢儿一向是跟五皇子交好的,她早已属意五皇子,又怎能再嫁给七皇子呢?”
陈国公低声喝道:“休要胡说,再随意攀搏盛王殿下。这可是天家御赐,钦天监指名是咱们国公府的嫡女,你我有多大的胆子,敢在天家面前做戏?”
总归他是不敢的。
“那圣旨只说是国公府嫡女,又没点名要咱们鸢儿,如何不能……况且公爷既不答应,又为何在天家下了旨意后,就快马加鞭的把相宜从徽州老家接过来?”
吴娘子一双含情的眼眸几乎都要落出泪来,温柔地将陈国公揉进她的委屈里。
“公爷,世人都知,妾身是公爷的继室,若非林氏姐姐福薄,难产早亡,我一个妾室,哪能哪能有今日随身服侍公爷的福分。在我以先,相宜的母亲本就是正室原配的大夫人,按理说她是嫡女,也是事实,算不得欺瞒天家。”
他还是有些迟疑:“可……”
“七皇子是皇后嫡子,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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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中奇毒,体弱多病,但终归是嫡出,就算有个什么万一,那王府之人也必定受皇后庇佑,一世安稳。林氏姐姐早亡,除了公爷,相宜什么都没有,与其留在徽州,将来只能嫁给一个乡野村夫,再好些,也不过是仗着国公府二小姐的名头,随便嫁个小官,能有什么好处呢。倒不如借着这个机会,入主王府,一生无忧啊。”
“公爷,这已经是最万全的办法了。”
被吴娘子缠的没有法子,陈国公也顾不得想那么许多,他深深的拧起眉,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
“既如此,你就更不该罚她去祠堂闭门思过,如今,是咱们有求于她的。”
吴娘子撇着嘴撒娇:“哎呀,我这不是气急了吗,你也知我是关心则乱啊。”
知道他这是同意了,吴娘子立刻召了刘妈妈来,扬声道:“去,快去祠堂将二小姐请出来,就说是公爷有事找她。”
刘妈妈应声出去,陈国公俯身坐在软塌上,任由吴娘子殷勤地给他捏肩捶腿。
没过多时,刘妈妈派去的丫鬟就回来了,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说着:“夫人,二小姐她不肯出来。”
吴娘子蹙眉问道:“为何不出来?”
丫鬟低垂着脑袋,声若蚊蝇:“二小姐说,她尚未知错,不该出来。而且……而且夫人既是替国公爷罚她,眼下证明她无错,就该让,让国公爷亲自去请,方才,才……”
“什么,她竟然敢让公爷亲自去请她出来,她的面子是比天还大吗?”吴娘子怒不可遏,双手叉着腰,“公爷,你看她,这是……”
没等吴娘子说完,陈国公已然起了身,拂了把压皱的袖子,背手出门:“她说的对,本应该我亲自去同她说。”
毕竟当年是他对不起这个女儿在先,为了扶正吴娘子,连带着女儿和已逝的夫人都丢出了门,如今还要让她继续为陈从鸢牺牲,怎么说都是他们理亏。
苍凉的月色顺着窗沿洒进了祠堂里,还夹杂着几缕凉风,吹得人只觉得寒风彻骨。
陈相宜就站在牌位前,瘦弱的肩膀紧紧环抱着,一声不吭,也不知在盯着什么瞧,连陈国公走近了都不知道。
陈国公看着这个他早已不熟悉的女儿,压低了嗓音轻咳一声,才开口道:“相宜啊,夜晚天凉,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陈相宜回身,浅浅福身道:“父亲,是来接女儿出去的?”
没有直接回答陈相宜的话,陈国公语重心长道:“吴娘子她到底是管着家的,有许多事她只能按规矩来,或许会让你受委屈,但你要知道她不是故意要责罚于你的。”
闻言,陈相宜乖巧的点点头,像是十分理解他的意思,让陈国公觉得宽慰不少。
然后他就听面前异常乖巧的女儿软声开口,问道:“父亲可听说了韦国公世子的事?”
“略有耳闻。”
“说来也是可笑,那韦世子分明有大好的前途,可偏偏为了个来路不明的青楼女子,竟敢当众拒绝圣上的赐婚,惹得圣上龙颜大怒,一道旨意夺了他的爵位,自此与仕途再无关系。”
察觉陈国公面色微变,陈相宜依旧神色自如的说着。
“来时听了一路,现在想来还是觉得可笑至极,明明有更好的正室夫人不要,却偏偏喜欢个身份低下的,最后只落得个人财两空,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父亲您说可笑不可笑?”
15. 第15章
圣上亲自赐婚,不说满心欢喜,也该感恩戴德,哪还轮得到他们拒绝,更何况是当众拒绝,岂不是非要惹得圣上不悦。
韦家世子的事如今已闹得沸沸扬扬,整个京城无人不知,陈国公今日酒席上说笑的,自然也逃不过这件事,甚至还有人暗自提点着他,下一个赐婚的可就是他们家嫡小姐了。
陈国公长袖下的手紧攥着,隐忍的怒气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陈相宜口中的那一句“可笑至极”。
因为他当年就是为了要娶吴娘子,险些被老国公剥了爵位,逐出家门,陈相宜那一句一句的可笑,就像是在说他自己一样讽刺。
要不是后来老国公夫人不忍这唯一的嫡子,给他求娶了林氏的姑娘,如今的陈国公只怕也要和韦世子一样的下场。这也是陈国公心里十多年都过不去的一道坎。
“你一个女儿家,说笑旁人的婚嫁之事,成何体统!”
陈相宜却不以为然地笑笑:“如何就是旁人的婚嫁之事了,圣上赐婚,赐的又不是韦国公一家,当今圣上一向贤明仁爱,如何就会因为韦世子一个年少轻狂的举动而大动肝火,这其中只怕还有旁的原因。”
陈国公道:“再有什么原因,也和你无关,你只管回去好好休息。”
本就喝了点酒,意气更盛,若不是祠堂里寒风瑟瑟,将他的酒意吹醒,只怕陈国公眼下就要发起怒来,果真让陈相宜在这里跪上一夜,好好斟酌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陈国公气急上头,将本该答应吴娘子要说的话也都忘在脑后了,揽着袖子就要离开。
见他甩手要走,陈相宜却没打算放人,扬声叫住了:“父亲。”
“父亲难道就不想知道,女儿为何非要让您来吗?”她顿了顿,“还是父亲其实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想提?”
陈国公负手:“若是要提你母亲的事,就大可不必了。”
陈相宜浅浅福身:“母亲虽福薄早亡,但好歹也是父亲您八抬大轿,三书六礼娶进门的原配正妻,即便您再不喜,这陈家祠堂的供奉牌位上也该有她一个名字。女儿别无他愿,只求父亲答应,让亡母的名字供奉在陈家祠堂上,也不枉她嫁与陈家一回。”
“陈相宜!”
陈国公表面温润的气度难得撕裂开来,怒目视着陈相宜,提起往事,脸色更加难堪起来。
陈相宜最是知道陈国公固执,所以这也是她最后的办法了:“父亲若是答应了,那吴娘子的要求,女儿也会答应的。”
“你不要以为你能拿这件事来威胁我。你想都不要想!”
祠堂的门“嘭”得一声关上,也关上了陈相宜对父亲最后的希冀。
合该是陈国公自己的阴影比陈从鸢的终身大事还要大,便是如此也丝毫不能轻易松动他的决心,陈相宜掂量着这两件事,不知是该偏向那边好。
那病弱的临王殿下,陈相宜并不相熟,但听旁人的意思,他大概是活不过多久了。
因着母亲的事情,陈相宜自小就对嫁人的事没有想法,她不想满心欢喜的嫁过去,结果还落得个仇人的下场。但如果她没有选择,嫁谁不是嫁,嫁个将死之人或许比寻常人家还要来的舒服自在些。
只挂着个夫人的名头,也不会再有妾室同自己争抢,她还可以继续帮外祖管着江南的生意,似乎也不错。
-
前一日陈从鸢和临王殿下婚约的事刚在世家小姐中传遍,第二天那位传说中的盛王殿下就亲自来拜访了陈国公府。
听说盛王殿下亲临,整个国公府上下都开始紧张的服侍起来,没人再有空管陈相宜,只是安排人嘱咐她不要随意乱走动,免得冲撞了殿下。
陈国公难得穿上一身新做的袍子,领着打扮娇艳的吴娘子在门口候着,见着盛王府的车马停在门口,立马殷勤地迎上去。
“盛王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身披黑色毛绒大敞的男人矜贵的下了马车,墨发高束,以金冠为簪,一身低调又奢华,就连纯黑的靴子都镶了金,便是不知他身份的,都能看出贵重来。
宋青宣微微点头:“已经迎到了门口,再远迎,你们只能到盛王府门口接本殿下了。”
他语气淡淡,透着一股疏离的客气,但似是开玩笑的语气,又让人觉得他是特意在亲近,吴娘子一时听不出喜怒来,竟当真觉得他是在客气,禁不住捂着嘴笑。
“盛王殿下如此风度,就是迎到了王府门口,又有何不可呢?”
闻言,宋青宣挑眉看了她一眼,便没再说话,率先迈了步进去。
吴娘子听不出,陈国公当然不会听不出他的意思,他这明摆着是在怪他们太过殷勤,反倒让人觉得他们当真是有什么关系似的。
如今陈国公府本就谣言四起,先是临王,再是盛王,他们有多大的本事,竟敢跟当今两位殿下有牵扯。
吴娘子还要说些什么,陈国公一把拉住她,反身让出位置来,引着宋青宣进去。
宋青宣前脚跟着陈国公进了前厅,陈从鸢后脚才姗姗来迟,吴娘子还陶醉在宋青宣的矜贵气质下,嗔怪着陈从鸢怎的来得这样迟,还没能跟盛王殿下请个安。
想着方才来时,在后花园遇到了陈相宜,陈从鸢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如今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都敢讽刺自己,但是一想着盛王殿下还在前厅等着她,陈从鸢也就来不及同她置气,一心都往前厅扑去了。
陈从鸢道:“盛王殿下难得来一回,我当然要精心打扮一番,娘,你觉得我这一身好看吗?你说盛王殿下会喜欢吗?”
吴娘子拉着她转了个圈,明艳的绯色在阳光下娇艳愈发,嵌了珠子的腰带勒出盈盈一握的纤腰,裙摆随着脚步蹁跹,螓首蛾眉,赏心悦目。
吴娘子不由得叹道:“美,再美不过了,放眼整个京城,还有哪家的小姐比我们鸢儿更美的。鸢儿国色天香,如此美貌,盛王殿下如何会不喜欢?”
陈从鸢羞涩地攥着衣角:“娘,你又打趣我。”
话虽这么说,但陈从鸢此刻心里已经在想着盛王待会儿看见她,一眼万年的场景了。
那样风流倜傥的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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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就站在她的面前,朝她伸出手,情意绵绵地说着此生唯她不娶的情话,该是多么动听美妙。
想想,陈从鸢的脸就更红了。
吴娘子哪能不知自己女儿在想的什么,满意一笑:“你不是说那永安侯家的沈小姐也喜欢盛王吗,今日你就用尽浑身解数,反正人已经在咱们国公府了,你还怕拿不下他?到那时,可就只有沈家小姐看你眼红的时候了,她再怎么翻腾也比不过你。”
“嗯,娘放心,这回我肯定不会让沈书锦抢先了去。”
陈从鸢暗自下了决心,让沈书锦再看她的笑话,还敢在那么多人面前警告她,这下她也要让沈书锦尝尝被嘲笑的滋味。
不知盛王同陈国公说了些什么,两人出来的时候都一脸的喜色,陈国公笑得眼都眯成了一条缝,见着陈从鸢来,立马上前给宋青宣引荐。
“小女陈从鸢见过盛王殿下。”含羞带怯的姑娘家低垂眉眼,又有种想瞧不敢瞧的羞涩。
宋青宣低敛的眉梢微扬,挑起眼尾看她:“许久不见从鸢妹妹,反而越发清丽脱俗了,难怪能让京城的世家公子们都一见倾心,果然还是陈国公教养得好。”
陈从鸢红着脸道:“殿下何苦来打趣我,殿下才是京城才貌双全第一人呢。”
说到宋青宣,文才武略样样精通,京城哪个世家小姐没对他怀过春心,只是没人能得逞罢了,要不然沈书锦怎么可能死死地盯着,但凡宋青宣会出席的宴席,她通通都要参加,就是不让旁人有机会接近宋青宣。
不过即便沈书锦不这么盯着,以宋青宣的身份,也没人能轻易靠近他三步之内。
眼下这个机会到了自己跟前,陈从鸢当然要好好把握住,趁着陈国公说话的间隙,陈从鸢余光朝吴娘子一瞥,吴娘子立刻会意,忙拉着陈国公走人。
“公爷,难得盛王殿下光临咱们国公府,不如就让鸢儿带着殿下四处走走,听说殿下最喜青竹,卿林轩的青竹长得极好,殿下何不去瞧一瞧?”
陈国公被她捏了一把,立刻应和道:“哦,是啊,咱们国公府旁的没有,唯这青竹却是养了多年的,都是最好的品种,其他地方可是见不到的。”
都是当年林氏和陈相宜一起栽种的,自她们走后就无人看管了,自生自灭地活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今日就派上用场了。
“既如此,那本殿下确实应该去看一看。”
世家小姐们都知道,盛王府里有一片上好的青竹林,是宋青宣最喜欢的,他一直养着很多年了,青葱玉立,就跟他一样,温润如玉。
陈从鸢兴冲冲地带着宋青宣往卿林轩走,表面上还要维持着骄矜的女儿家姿态,她时不时地用余光瞥着宋青宣,心里越发的悸动。
“殿下今日怎么会来府上,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同父亲说?”
两人一路从长廊走过,引得丫鬟嬷嬷纷纷侧目,暗自猜测她们大小姐身边的是不是那位文武全才的盛王殿下。
宋青宣稍稍偏头,眼尾正落在陈从鸢的身上:“听说,父皇有意让你为七皇弟冲喜?”
16. 第16章
“殿下是听谁说的?”
陈从鸢大惊失色,生怕眼前好不容易到手的人就这么甩手离去,连忙摆手,“臣女并不知晓,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宋青宣却负手兀自走着,身后侍卫远远跟从:“既然能传到本殿下的耳朵里,那就不该是假的,七皇弟素来身体孱弱,久卧病榻,本殿下只怕委屈了你这花容月貌的美人儿。”
他这是在心疼自己?
听着那温润的声音从身前传来,背脊挺拔,陈从鸢只觉得若以后不是她的,就当真可惜了。
陈从鸢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再进一步是否会惊扰到这位金贵的殿下,两人就已经走到了卿林轩。
一进门,茂密的青竹林扑面而来,阳光正好,雪还没化尽,映着那几分青翠像是镀了层金色。
宋青宣不再言其他,仿佛将方才的事都忘在脑后一般,越过陈从鸢,大步上前欣赏着青竹林。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青林翠竹,四时俱备,当真不假。这可是江南的品种,原本说不上名贵,但是鲜少,无人栽种得了,后来也就变成了名贵的品种了。只不过旁人都不知,这种青竹只是前两年比较难活,只要扎下了根,以后就算不管不顾也会长得很好的。”
宋青宣说着,突然回眸问道:“你这可是从江南运过来的?”
被他突然一问,陈从鸢怔了一下,完全没反应过来,只能愣愣地点头:“啊?是,是啊。”
她哪知道这是哪里的品种啊,反正都是竹子,不是都长得一样嘛,再说了,那母女俩摆弄的东西,她才不稀罕去看。
宋青宣锐利的眸子从陈从鸢身上扫过,随即垂眼嗤笑了一声,心里大致就清楚了。
但他还是说道:“这青竹喜湿喜暖,京城的时节本是不适宜生长的,不过你这里却养得很好,看来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殿下谬赞,臣女不过是一时兴起,能得殿下喜爱,也是这竹子的荣幸。”陈从鸢娇羞地福了福身。
美人羞红了脸,衬着青竹染翠色,于旁人来说怎么看都是一副惊艳绝伦的美景。只不过这一身绯色太花枝招展,浓妆淡抹,反而污了青竹淡雅的意境。
宋青宣弯起唇角,似真似假的笑着。
“鸢儿才貌双全,如此,本殿下就更觉得可惜了。”
陈从鸢长睫轻颤,眼波流转,轻声细语的唤着:“殿下……”
-
陈相宜原本被警告了不准到处乱跑,免得冲撞了他们的贵人,但是前些日子一直被府上的丫鬟们盯着不让她四处乱跑。眼下趁着大家的注意都在那位贵人身上,陈相宜这才找到机会往卿林轩去。
她倒要看看卿林轩怎么就不能进人了。
吴娘子嘴上说着卿林轩年久失修,等卿林轩修好,就让陈相宜搬进去,可其实卿林轩一如往常,除了许多地方老旧损坏的,其他根本没什么问题。
早知道吴娘子是故意不让她进来的,陈相宜也没什么感觉,只是她当年走得急,年岁又小,有很多东西都不能带走,如今她再回来,不知还能剩几件给她留纪念的东西。
巧蕊头一回跟着她家姑娘这么偷偷摸摸的,心里还有些忐忑,不由自主地攥着陈相宜的衣角,压低声音问道:“姑娘,咱们这是做什么呀?”
她明明听姑娘说的是去卿林轩拿她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可为什么拿自己的东西也要这么偷偷摸摸的,不能见人呢?
陈相宜还没来得及回答,两人就已经到了卿林轩外,躲过洒扫丫鬟的视线,两人特意从后门绕了进去。
“要是被吴娘子知道,她就不会让我把母亲的东西拿走了。”
不过到底还有没有东西剩下来,那就另说别话了。
若是陈相宜猜得不错,陈国公府沦落到如今这般寒酸的地步,连府宅都舍不得修葺,还不是他们早先将母亲的嫁妆都挥霍光了。吴娘子那么爱财的人,肯定早就将其他的东西都搜刮光了,也就是留着卿林轩这个空壳子她不敢动。
陈相宜熟门熟路的进了门,偌大的厅堂里积满灰尘,窗边的细纱被风吹起,也不知这扇窗子有多久没关过。
巧蕊只觉得这间院子别致又熟悉,跟陈国公府的其他院子都不一样,反而有种温和的江南气息,厅堂的门檐都是青竹所制,连风吹进来,都透着一股竹子的清香。
“姑娘,这里似乎跟林外祖家的那个院子一样啊。”
就是陈相宜母亲未嫁人前住的那间,外祖到现在都还一直留着,时常打扫,不知是不是在等着母亲回来。
厅堂和里屋都空空荡荡的,原本挂在墙上的字画也都没了踪影,陈相宜将翻倒的椅子扶起,看着她曾和母亲生活过得地方,顿时湿了眼眶。
陈相宜按着记忆往里屋走,抬手扬起门檐一侧早已不清脆的风铃,赫然看见细纱下藏着的一根竹子雕刻成的长萧。
这是她当年特意藏在这里的,母亲一直没找到,没想到竟能留到如今。
巧蕊正要翻看梳妆台上的东西,突然一抬头,就见窗沿外的青竹林里隐约有两道身影,一高一矮,似乎在说着什么。
她立马招手示意陈相宜:“姑娘,你看。”
厅堂的大门外就是青竹林,她们就窝在窗边,外面的人根本看不见。陈相宜抬眼一看,那一身惹眼的绯色长裙,不正是早上她在后花园看见的陈从鸢嘛!
那她旁边的就是他们说的贵人,盛王宋青宣了。
他们在那里说什么?
想着早上陈从鸢一脸春色的样子,陈相宜心下好奇,稍稍抬了头看去,只见青竹林外,女子状若无骨似的攥着男人的袖子,打扮精致的小脸梨花带雨,抽泣着。
“求殿下帮帮鸢儿吧,鸢儿只此一生,只对殿下一人倾心,万不愿再嫁与别人,殿下若不能救鸢儿于水火,只怕往后鸢儿就只能在那孤寂的府宅里了此残生了。”
不忍见美人落泪,宋青宣抬手将她扶起,轻声安抚道:“你放心,本殿下又怎么舍得眼睁睁看着美人落寞迟暮呢。”
陈从鸢竟然在求盛王救她?
而且看两人说话的样子,他们似乎先前就关系不错。陈相宜这才明白,原来陈从鸢不是看不上临王殿下,而是早就已经勾搭上别人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陈相宜暗自打算着,既然是这样,那她就更有把握了。
陈相宜拉着巧蕊在窗台下躲了一会儿,直到那边的声音彻底消散了,才敢出去。
两人四周环顾了一圈,除了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就只剩那根竹萧了。陈相宜将东西抱在怀里,又猫着身子从后门出去,一路小心翼翼的生怕被人发现。
穿过后门的一片假山,陈相宜刚从一块假山石里冒出脑袋,抬头正好撞见宋青宣带着侍从往这边走。
明媚的阳光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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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她的身上,映着那一身纯白的长裙,肤若凝脂,明眸皓齿,陈相宜得意的笑容僵在了唇角。
她眨巴眨巴眼,就见刘妈妈从宋青宣的身后追来,大喊道:“二小姐,你这是要去哪啊?”
陈相宜来不及多想,立刻拉着巧蕊撒腿就跑。
宋青宣停在原地,眼前似乎停留着方才少女从假山中探出脑袋,一脸明媚的笑意。那一身素白的长裙,映在阳光下,宛若从天而降的仙女,惊鸿一瞥。
二小姐?
陈国公府哪来这么个二小姐,他怎么从未听说过。
宋青宣抬手一招,身后侍从上前:“去,给我去查查,陈国公府的二小姐是怎么回事?”
盛王殿下在陈国公府只待了半个时辰就走了,原本陈国公说的好好的,还要青宋青宣留下来喝杯茶,可谁也不知,宋青宣为何跟陈从鸢看完了卿林轩的青竹后就毅然决然的走了。
陈从鸢将人送到了门外,也不问为什么,福身同他告别。
反正她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只要盛王殿下肯插手,凭他在圣上面前的尊荣,这事定然能成。再不济,还有荣妃娘娘,只要不是嫁进临王府当寡妇,她多费点劲勾搭盛王又算得了什么?
金贵的盛王府马车里,宋青宣听着侍从的禀报,不禁讶异道:“竟然是陈国公的原配嫡女?”
侍从一字一句地说道:“是,听说陈国公在大婚前早有心上人,并不喜这原配,只因是老国公夫人点头同意的,不敢忤逆,这才迎娶进门。吴娘子身份低微,尽管是陈国公心上人,也只能为妾室。后来老国公夫人辞世,林氏夫人也福薄早亡,陈国公这才不顾世俗之言,将妾室扶正。”
宋青宣早先盘桓在朝局之中,又怎会没打探过陈国公的陈年旧事,他如何不知陈国公先前的那位原配夫人是何等的身份。若非如此,他今日也不必亲自跑这一趟,意欲拉拢陈国公府。
他若想成事,必定少不了这些老臣的拥护。
“没想到陈国公年轻时,还是个痴情之人。”
只不过是痴情用错了地方,反成了愚蠢。
侍卫叹息道:“谁说不是呢,单看这妾室的女儿先于嫡出之女成为大小姐,便可知这陈国公也是个拎不清的,不然以老国公的声望,不至于到今日没落至此。”
“陈国公府已然不复当年,不过到底是前朝重臣,盘根错节,不可小觑。我本打算将陈从鸢救下,收回来做个侧室,也算是拉拢了陈国公,总比嫁给那么个废物要好。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不需要了。”
想着假山石下的惊鸿一瞥,宋青宣的眼睛亮了亮,他似乎有了更好的选择。
侍卫还有点不明白:“王爷的意思是……”
宋青宣道:“二小姐乃原配嫡出,母家又是江南林家,身份可比陈从鸢贵重多了,若是能娶到二小姐,既拿下了陈国公府,又牵扯上了江南林家,岂不是一举两得?”
江南林家的外孙女,那身份就更不一般了,朝堂和商贾相连,他便可一齐纳入囊中,到那时,就是那个病秧子真的回光返照的活过来了,也没本事再同他争什么。
侍卫想了想:“那我们还出手帮陈家大小姐吗?”
毕竟他们今日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这件事的。
宋青宣大手一挥,让车夫调转马头进宫:“当然不需要了,不仅如此,本王还要去祝贺七皇弟大婚之喜呢。”
17. 第17章
听说临王在回城的路上被偷袭受伤,导致了毒发,命不久矣,皇后亲自下旨,要陈国公嫡女择日嫁入王府冲喜。
这一下可惊动了整个京城。
冲喜的事可大可小,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习俗,但寻常都是富贵人家花钱买了生辰八字相符的穷丫头,给自己家冲喜,可让国公府嫡女冲喜,还是头一回听说。
于是,旨意刚一下,整个京城就立马传开了,不似以前那般背地里说,现下都放开了胆子摆在明面上说。
“听说啊,临王殿下剧毒发作,呕血不止,严重得很,整个太医院齐齐治了三日,却连一点好转的迹象的没有,也真是邪了门了。”
“谁说不是呢,下官昨日偷偷问了太医院的尹太医,连尹太医那般妙手回春的圣手都说,撑不过这几日了,所以啊,皇后娘娘这才着急了嘛。”
“本来冲喜之事还打算缓缓,陈国公一把老骨头不容易接受,又就这么一个嫡女,给他点时间慢慢接受,也顺便让钦天监好好择个天时地利的吉时,可谁知临王殿下回京时就出了这么档子事,这下皇后彻底坐不住了,立马央求圣上下旨,择日成婚,毕竟临王殿下可是她唯一的命根子了。”
这事早在朝堂中传开,连钦天监的话都一字不落的传了出来,虽然圣上明面的旨意上没说冲喜,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不就是作那阴阳调和的法子么。
几个官员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连陈国公跟在身后都没发现,听他们如此说,陈国公的脸色一时不太好。
而陈国公府里,陈从鸢也因此哭闹了几场,摔锅砸盆,死活不肯嫁。
她本觉得有盛王殿下给她撑腰,定然会没事的,可如今圣旨都已经下了,她差去盛王府问的人连门都没进,就被赶了出来,显然盛王也是不打算帮忙了。
陈从鸢实在没了法子,就连那些世家小姐们都在说笑这件事,她只能躲在家里不出门。
陈国公府本想保持沉默,能拖一时是一时,并设法将陈从鸢先送到城外的别院里,暂时不要回来,毕竟人不在,他们就是想嫁也没得嫁。
可谁能想到还是宫里先等不了了,连夜将他召进了宫。
训练有素的御林军候在门口,将陈国公府上下围得水泄不通。吴娘子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的,等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陈国公已经被几个来宣旨的公公架着,送进了专门来接他的马车里。
整整一列的御林军护送,火把冲天,场面声势浩大,吴娘子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魂都飞了,被刘妈妈搀扶着才没坐在地上。
“公爷,公爷这是怎么了?”
为首的宣旨公公微微一颔首,客客气气道:“国公夫人莫要担心,陛下只是突然想起些事来,请陈国公进宫叙叙旧。您放心,怎么说等陈小姐嫁进王府,往后就是一家人了,陛下是绝不会让陈国公有任何危险的。”
说罢,领头的侍卫将吴娘子挡开,宣旨公公顺势钻进了马车里,缰绳勒起,扬长而去,只留下残余过后,一片萧瑟的陈国公府。
任是吴娘子再不懂事,这下也该明白了,圣上此举就是要给他们陈国公府施压,他们若是不同意嫁女,那陈国公就有可能一去不复返。
但无论如何,陈从鸢已经被她送走了,她就不可能再将女儿叫回来,再推进火坑。
吴娘子眼珠一转:“刘妈妈,去,去闲池阁!”
她就不信到了这个时候,家都要没了,陈相宜还能咬死了不松口。
闲池阁里,陈相宜还在睡梦中,吴娘子领着人毫不客气的进来,将她拎了起来。屋子里还烧着碳,噼里啪啦的火苗在炉子里飞舞,陈相宜衣衫单薄的坐在火炉边,巧蕊适时的给她披了件外袍。
“吴娘子若是没事,就请回吧,您就是不睡,旁人也还要睡呢。”
陈相宜打着哈欠,不经意的瞥了眼闲池阁外的院墙,示意着吴娘子,倘若她要是想弄出点什么动静来,那自己也会帮她一把的,不出片刻,隔壁的忠勇侯家肯定就会来人询问。
吴娘子本就一口气梗在心口里,出也不是,咽也咽不下去,眼下就连这么个小东西都敢威胁自己了,忍不住拍着桌子起身,留着长指甲的手指着陈相宜:“你知不知道,违抗圣旨是要掉脑袋的,你爹要是出了什么事,万一他今夜回不来了,往后你还有什么日子好活!”
陈相宜不紧不慢地起身:“吴娘子既知道违抗圣旨会掉脑袋,那难道不知,欺君罔上更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吗?倘若你连欺君的罪都不怕,还怕什么违抗圣旨?”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欺君罔上的话岂是你个小丫头能随意说的?”
陈相宜缓步走到方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钦天监要的,气运不凡的陈国公府嫡女是从鸢姐姐,陛下英明神武,难道真不知陈国公府有几个嫡女吗?而且你可知你要我替姐姐嫁的是谁,当今皇后嫡子,陛下最宠爱的幼子临王殿下,即便是我真嫁了过去,他日入了宫,难道陛下和皇后还能认不出陈国公府的人吗?”
怪就怪,陈从鸢往常风头太盛,才貌双全的世家贵女,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就是陈相宜有意相替,恐怕皇后也不会同意。
吴娘子却不听:“反,反正他都是要死的人了,轮不到你进宫面见陛下。再说了,最受陛下宠爱的,那可是五皇子,盛王殿下!”
以荣妃如今的恩宠,加之盛王的文韬武略,东宫之位迟早是盛王殿下的,没有悬念。她们鸢儿若是能在此时攀上盛王这根高枝,他日入主东宫太子妃,哪怕是以后的皇后之位,都不在话下。
吴娘子说着,还颇骄傲,好像盛王殿下已经是她的收入囊中的女婿,任由她差遣了。
陈相宜抿了口茶:“你竟还知道盛王殿下受宠,看来也是最足了准备的,打定主意要让我去送死了。”
若是替嫁被发现,尤其还是给临王冲喜这件事,劳不到皇后先发怒,恐怕临王就会先把她弄死了。
只不过临王殿下现在还有没有命活着把她弄死也未可知。
吴娘子清了清嗓子:“咳咳,话不要说的这么难听,作为长辈,我当然也是为了你好。你说说你,没了陈国公府二小姐的名头,往后就是嫁人都没得挑,可嫁给临王殿下就不一样了,有皇后给你撑腰,又是正室王妃,定能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啊。”
陈相宜笑道:“那既然是这样的好事,吴娘子为何不为从鸢姐姐筹谋,反而便宜了我?”
“我……”吴娘子被一句话噎住,恶狠狠的攥着手,看着陈相宜那张澄澈的笑脸,抬手就想打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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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还是被刘妈妈拉住了。
刘妈妈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为大小姐想想。
她长舒一口气,继续赔着笑脸,“相宜啊,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你父亲和陈国公府着想吧,得罪了圣上和皇后,咱们陈国公府以后哪还有好日子过?就是你以后嫁了人,也会被夫家看不起的。你从鸢姐姐本是个福薄的,没这么好的命嫁进王府,不然我又何须来求你呢?”
早知道吴娘子是个为了一己私利能伸能缩的奇女子,但没想到她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难怪能哄得陈国公宠妾灭妻,十多年了身边还只有她一个娘子。
陈相宜都不由得对吴娘子刮目相看了。
吴娘子继续说着:“再说了,那圣旨上只说要陈国公府的嫡女,又没点名指姓的说是鸢儿。按道理来说,你母亲林氏姐姐是公爷的原配夫人,你就是陈国公府的嫡女啊,何谈欺君罔上?若是他日当真东窗事发,惹了圣上的怒气,我和你父亲自然也不会弃你不管的,一切的罪惩都由我来承担,这总可以了吧?”
陈相宜沉默片刻,吴娘子嘴皮子都劝累了,见陈相宜油盐不进,她也不敢来硬的,免得刚缓和的氛围一下子又搞坏了,但是她心里焦急,陈国公进宫了也不知怎么样了,实在是刻不容缓。
“相宜?好闺女,为了你父亲,你可一定得想好了呀。”
陈相宜低垂着脑袋,目光落在即将燃烧殆尽的炭火上,巧蕊加了新的,还没开始烧,但旧的已经烧差不多了,只剩最后一点猩红的余温,还在屋子里发着热。
若不是当真有求于她,凭吴娘子的气性和对她母亲的恨意,定然不会将陈相宜接回府里来,最好是让她死在外面,才能一雪当年的耻辱,更别说像今夜这般和颜悦色的同她说话了。
陈相宜只觉得眼睛酸痛,眨巴眨巴道:“父亲若能答应我的要求,让我母亲的牌位供奉在祠堂,吴娘子的要求,相宜也会答应的。”
“你说什么?”
吴娘子愣了一下,刚想脱口而出的骂她凭什么,陈家祠堂的夫人之位可是只能摆一个人的,要是给林氏占去了,她怎么办?
总不能人都死了,还要霸占着正室的位置,让她一辈子做妾吧?
但是转念一想,吴娘子还是忍住了,没关系,这都是暂时的,只要她家鸢儿当了皇后,到时封她个一品夫人当当,金尊玉贵的,还怕不能把林氏和这个野丫头踩在脚底下?
“行,”吴娘子一咬牙,一跺脚,“我一定让你父亲答应,但是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话!”
陈相宜福身送人:“自然。”
好不容易等人走了,巧蕊这才敢出声:“姑娘,你真的就答应他们嫁进那……临王府了吗?那一进去,可就是白白守活寡了呀。”
她想说那是火坑,她家姑娘一旦踏进去了,往后就再也像平常姑娘一样嫁人了。吴娘子这就是明摆着欺负她家姑娘,只可惜这京城之中,她们全无依靠,无人能帮的了她们。
陈相宜拿起炉盖,将散在最边上的几块炭火拨弄到中间,底下的余温烘烤着,片刻就将新的炭火烧热点燃,同下面烧尽的并无区别。
点燃的炭火“噼里啪啦”作响,陈相宜看着飞舞的火苗,松了一口气。
她没有别的选择了。
18. 第18章
吴娘子的声音闹到了后半夜,自从闲池阁走后,人也睡不着了,搅得整个国公府上下都不得安宁。
直到第二天一早,护送陈国公的马车停在了家门口,她这才顶着两个乌黑的眼圈,哭闹着迎出去。
陈国公也一夜没能安睡,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任由吴娘子怎么折腾,怎么问他都不理睬,只说是与陛下彻夜闲谈了一番,并无别的事。
但是随后,他就派人去闲池阁唤了陈相宜来,不知要说些什么,连衣衫都没来得及换。
见陈相宜一身淡蓝的长裙立在堂下,陈国公看着她,就像是看见林氏在眼前,她们的模样长得真像,尤其那一双乌亮的大眼睛,出了奇的澄澈,不染尘埃。
但他是个俗人,配不上与那双眼睛对视,所以他从来都选择不看。
陈国公背过身去,不再看她,长吁短叹一声,说道:“明日,你便去祠堂拜跪祖宗,以陈国公府嫡女的身份出嫁吧。”
陈相宜抬起眼眸,她知道,父亲这是答应了要将母亲的牌位供奉在祠堂了。
“所有的东西,宫里都已经准备好了,你什么都不要操心,只管安心嫁过去,往后生死都是旁人家的,与陈国公府再无关系。”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往常陈国公都没什么感觉,就连各家来给陈从鸢说亲他都没这么觉得过,他顿时有一种很复杂的感觉,既害怕,又愧疚,还有几分隐隐的担心。
只不过这担心,却是为自己。
不知道这一夜发生了什么,能让陈国公一夕之间就转变了态度,但是陈相宜大概能猜到,或是当真有性命之忧,否则他不至于如此。
陈相宜没再多问,俯身跪在地上,唯一一次按陈家的宗族大礼跪拜陈国公。
“相宜,多谢父亲。”
只是往后,大概就是同陈国公说的那样,生死都是旁人家的,与陈国公府再无关系了。
-
国公府嫡女嫁进王府,按身份来说,到底是高攀了,赐婚的圣旨一下,朝中之人纷纷前来道贺送礼,说陈国公教养有方,女儿如此出色,能攀上临王府的亲事,往后还要靠他多多帮衬。
陈国公听着,也只是敷衍的笑笑。
倒是吴娘子,一扫昨晚的烦闷,收了宫里送来的大礼,整个人都笑开了花,特意换了一身鲜亮的衣衫,就跟她自己要出嫁似的。
相比于陈国公府的热闹非凡,临王府里就稍显寂寥许多。
宋北临刚从床榻上翻身起来,只觉得嗓子里腥甜难忍,他捂着心口咳嗽一声,门外正在装饰的东风听到声音,赶忙上前来问道:“殿下,您醒啦,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自从承天寺回来后,他整整昏迷了三日,毒素渗入了骨髓,即便是整个太医院齐力治疗,也只能让他短暂的醒过来呕血片刻,随后再次昏迷。
就这么来回几次,可把皇后娘娘吓得不得了,差点没把服侍的人都拖出去砍了。
宋北临没说话,但微蹙的眉头已经显示了他此刻的情绪。
东风将手里的囍字放下,给宋北临倒了杯水:“皇后娘娘要是知道您醒了,一定会很高兴的,我这就叫人去宫里报信。”
接过东风递来的茶水,宋北临沉了口气:“外面是在做什么,这么吵闹。”
不想听他说那么多,宋北临只觉得头疼。
东风回身望了眼屋外那群叽叽喳喳个不停的丫鬟嬷嬷们,以为他家王爷醒不过来了,就逐渐放肆,都敢在王爷门口如此说笑了。
他说道:“这是在为您布置大婚的喜事呢,皇后娘娘特意吩咐了,要把咱王府布置齐全,全部都要大红的,喜庆。”
“大婚?我?”
宋北临抚了抚眉梢,是他昏迷得太久,错过了些什么吗,他怎么不记得自己何时已经订了婚事,而且马上就要成亲了呢?
“是啊,殿下您不知道,您这次昏迷可把皇后娘娘吓坏了,都以为您醒不过来了,就连太医院都说,命不久矣。所以皇后娘娘着急了,就听了钦天监的话,下旨让陈国公府的嫡女给咱们王府冲喜。”
让陈国公府冲喜?
他似乎是听说过这件事的,只不过那时他意识尚清醒,就没同意。
他记得自己跟母后说过的,生死由天,那种不入流的法子他绝不会用,更别说让陈国公的嫡女给他冲喜,他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了,这不是害了人家的姑娘吗?
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宋北临抬眸,问道:“你说,是陈国公府?”
“是啊,就是陈国公府,听说他们那个嫡女叫,叫陈从鸢的来着,是京城有名的才貌双全,世家贵女呢,配咱们殿下虽说差了点,不过也能将就。”
在东风眼里,他们殿下就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武艺卓绝,文采斐然,就连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好,若不是三年前中了毒,药石无医,他们陈国公府想攀还攀不上呢!
宋北临却没听他说什么,脑海里蓦地显出一个素白的身影来,稚嫩的少女睁着一双乌亮的大眼睛惊恐地看他,瞳孔骤然收缩,明明害怕到手都在抖,可面上却始终强撑着不敢哭。
是她吗?
她说自己是陈国公府的二小姐……
不对啊,宋北临这才反应过来,陈国公不就一个嫡女陈从鸢吗,哪来的什么二小姐?
“陈国公府,有二小姐吗?”
宋北临下意识的问出口,又觉得自己这话问的实在傻,有没有的,他又如何能不知呢?
东风不解的说道:“没听说陈国公府还有个二小姐啊?殿下您是从哪听来的?”
“没有,可能是记错了。”
宋北临摆摆手,还是作罢了。
躺了整整三日,实在是浑身难受,觉得骨头都要散了,宋北临正要撑着床头起身,掌心似乎抓着一个细软的料子,他拿起一看,是一块染了血的面纱,血迹将面纱上的梅花覆盖,鲜红的刺眼。
“这个怎么会在这里?”
这不正是那天夜里,那女子的东西吗,他分明记得自己已经丢掉了,怎么还在这里?
知道宋北临问的事什么,东风眼疾嘴快的答道:“殿下,你不记得了吗,你从承天寺回来时手里一直攥着这个东西,还攥得死死的,我怎么都拿不走。这到底是谁的东西啊,这样的秀气,还绣了朵花,应当是个姑娘家的饰物吧?”
东风满以为自己猜的绝对没错,却没看见他家王爷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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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不好看的脸色。
宋北临将面纱放回床头,目光冷冷地看他:“怎么,你很好奇吗?”
这才察觉自己说错话的东风立刻跳了起来,一步一挪的往外走:“我好像忘了,得赶紧派人给皇后娘娘报信去,不能晚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东风跟宋北临最久,知道他家王爷一般不生气,一生起气来,可是不得了,所以外面都说临王性情乖戾,最不好惹,也不是没有道理。
“回来。”
宋北临坐直了身体,昏迷了几日,脸色越发苍白削瘦,一身纯白的里衣早就已经撑不起来了,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露出大片白皙精瘦的胸膛。
他原本并不白的,自小跟着出去打仗,风沙漫天,烈日炎炎的晒着,哪还能有皮肤白皙的人,只是三年前中了毒,卧病在床后,他甚少再能见到阳光,便也将这一身皮子养娇了。
东风心虚的问着:“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宋北临猛咳几口,问道:“承天寺里暗杀的那伙人,还有活口吗?”
原来是说这事,东风立即收起笑脸,严肃地垂首道:“没有了,本来是抓到了两个,结果他们都藏了毒,趁我们的人不注意,服毒自尽了。”
说到这里,东风就来气,殿下早吩咐了让他们抓活的,一定要挖出背后暗杀他们的人,所以他们才多费了些力气,没下死手。可谁能想到,最后不仅活口没抓到,还害得他们殿下受伤毒发,得不偿失。
这万一要是殿下真醒不过来,就是把他们千刀万剐了也赔不起!
“殿下可是知道了那些人是谁派来的?”
宋北临沉了声:“左不过是那些不想让我回来的人罢了,琼州路远,我又是去寻医问药的,万一死在了路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要没到京城,都算死在了路上,天高皇帝远,江湖之事,哪是那么容易插手的,连凶手都不容易找。
那群人虽然没有杀手的标志,可从杀人的手法和处理残局的手段来看,绝对是受过训练的。京城里,能有本事养这么一群杀手,还有意图让他死的,怕是只有那么一伙人了。
东风恶狠狠地说着:“他们的手段可真是恶毒啊,”
“承天寺里,都处理干净了吗?”
东风应道:“处理干净了,连佛堂里死的那个掌事和尚都没留下,事后顺天府听说了这事,还专门派人去封锁了现场,什么也没查到。”
宋北临点点头,那就好,要是给顺天府的人查到点什么,这事可就大了。
说不定还会牵连到陈国公府去。
说到佛堂里的掌事和尚,东风突然问道:“殿下,那和尚是怎么回事,怎么也死在那里了,还好承天寺的住持懂事,都没开口问,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想起那天夜里那双惊恐地眼睛,宋北临闭了闭眼:“他与杀手串通,预谋好暗杀我的,在佛堂看见了,就顺手处理了。”
“那他确实该死。”
东风兀自想着,又觉得还有哪里不太对,他家殿下当时已经受伤毒发了,竟然还能连杀两个武力高强的杀手,真是不一般啊。
果然,他家殿下就是厉害。
19. 第19章
宫里,皇后听说了宋北临醒来的消息,也顾不得置办些什么,赶紧马不停蹄地去了临王府。
一身精致华服的美妇人坐在床畔,深紫的长袍绣着金丝线,裙摆上的凤凰栩栩如生,为了偷偷出宫,还特意穿的比往常素净些,但即便如此,也掩不住她浑身散发的珠光宝气。
圣上与皇后坐镇宫廷,若无要紧事,一般不会轻易出来,也避免了他们出门遇到危险的可能性,毕竟宫里侍卫森严,想在宫里行刺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可算是醒了,你要是再不醒,母后的命恐怕也要随你而去了。”皇后手帕掩面,拭着眼角滴落的清泪,尤其看着宋北临这张因中毒而日渐消瘦的脸,就更加愧疚。
知道宋北临不喜人哭天抹泪的,免得再惹他心烦,皇后也只能攥着手温声斥道:“我早知你是个不肯安生的,让你早一天回来你不肯,非说多留一日也无不可,要将事情都处理完,究竟什么棘手的事,非要这两日处理。你知我有多担心你,怎么就能在路上遇刺了呢,知道是什么人所为吗?”
皇后本不是唠叨的人,将门出身,性情张扬不羁,但奈何儿子总不听话,她就忍不住要唠叨起来。
宋北临扶着额头,闭着眼睛不敢抬头:“都死了,没问出来。”
“可我不是派了那么多人跟着你,怎么还能受伤的呢?”
见宋北临蹙着眉,面上不太好受的样子,她也不想再多说,摆摆手,给他端来一碗药,“罢了,只要你醒了,其他的我可以暂时不追究。我来,是同你说陈国公府的事,想必你也已经听说了。”
“母后,您好歹也是一国之母,金尊玉贵,怎么会信这种不入流的法子?”
宋北临并不相信“冲喜”这种说法,只当是钦天监是受了母后的压迫,实在没法子了,就想出这么个点子来。
而且那陈国公府嫡女他曾见过,打扮得花枝招展,说话咬文嚼字,眼看着是个俗气的,没有二两墨水也敢出来招摇,他根本没看第二眼,也就他那五皇兄会喜欢。
宋北临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能活多久我心里有数,您没必要用这样的法子,去害了旁人家的姑娘。”
但是眼看到了这个时候,不管宋北临说什么,皇后都不肯听,她只说:“你这毒中的稀奇,药石无医,那说不定被喜事一冲就好了呢。你看,这婚事刚定下,你就醒了,不就是个好兆头吗?母后知道自己不该如此迂腐,可是北临,母后如今唯你一人了,你就不能让母后心安一次吗?只要那姑娘嫁过来,能让你好好活着,母后就什么都不管了,哪怕就是强逼陈国公,母后也是做得的!”
他知道,母后为了能让他活着,什么都做得出来。
因为三年前,她也是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二皇兄,因无药可救,而死在她面前的。所以这一次哪怕不是为了他自己,他也无法不答应。
皇后又坐了片刻,跟他嘱咐了些什么,赶在宫门下钥前回宫去了,临走时还把王府上下都安置好,确保明日的婚事顺利完成。
待皇后走后,东风才又探头探脑的回来,端着一碗热粥,余温都还没散。
他不敢跟皇后娘娘同站一起,生怕再被治个保护不周的罪名。
宋北临扶着桌案从床上下来,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身量更单薄,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了似的,东风见状立即放下粥碗,上前扶着:“殿下,您身体还没好,怎么就下床了?”
见东风这一系列的戏演的可像,宋北临没好气地瞥着他:“我有没有事,你心里没数吗?”
被一把挣开的东风悻悻地摸了摸鼻尖,看着下了床后的宋北临立马行动如风,除了这一身单薄外,丝毫没有昏迷刚醒的病人样子,也根本不似皇后娘娘在时那般虚弱。
“殿下,你既演了,就该演得像些,我都入戏了呢。”
昏迷是真,受伤毒发也是真,但却不是像太医说的那样活不过这三日了。三年之期还没到,他又怎么能死那么早。
宋北临搅着碗里的粥,语气冰冷的说着:“那你可以再入戏一点,去外面跪着哭,这样所有人都会知道我活不久了。”
“殿下……”
东风年岁不大,但因是自小跟着宋北临的,所以即便在听了那些关于他的传言后,也并不怕他,因为他知道,他家殿下并不像传言里说的那样暴戾乖张,他只是嘴欠了些。
但是这话他只能在心里想想,可不敢在宋北临面前说,免得嘴上说说就成了真。
宋北临斯条慢理的喝着粥,没什么味道,他也喝得像没味道似的,面色冷淡。
“如果不想出去跪着,就找人替你。”
东风不解道:“殿下的意思是?”
“我昏迷的这些时日,府上有些人不太安宁,正好趁我现在醒着,小惩大诫一番。”
东风知道他说的,是王府上伺候的那些丫鬟嬷嬷们,这几日宋北临昏迷不醒,所有人都以为他醒不过来了,所以也就更加肆无忌惮。
临王府原本是没有侍候丫鬟的,自殿下十五岁开始行军打仗,不是在外就是在军营里,身边都是侍卫伺候得比较多,尽管也有人想给他塞些丫鬟,可都被殿下一力挡了下来。
但自从三年前殿下受伤开始,昏迷的日子比醒来的更多,原本铜墙铁壁的临王府就变成处处是漏洞的筛子,任是谁想往里塞什么,都无人管得了。
尤其宫里的那位荣妃娘娘,仗着圣上的旨意,把临王府塞满了她的人,连皇后娘娘都没有法子,也只得安排自己的人进来服侍。
殿下醒来时还曾想把人往外赶,他讨厌有人时时刻刻盯着他的感觉。可那些人仗着是宫里派来的,气焰嚣张,根本不把东风他们放在眼里,每每动用武力往外赶人,就会有传言说到,临王殿下性情大变,暴戾乖张,动不动就打死人,整个南梁无人敢惹。
久而久之,就变成如今这般的景象了。
东风道:“可是明日就是大婚了,见血会不会不太好?”
皇后娘娘刚来嘱咐过,他们就闹了这么一场,会不会把陈国公府的嫡女吓得不敢嫁了?
而且他家殿下但凡要动手,那绝对不会是小惩那么简单的事,既然全京城都知道他手段狠辣,那他就狠辣给他们看看,不见血绝不停手。
宋北临喝完了粥,起身回了床榻,轻描淡写的摆摆手:“正好,冲冲喜。”
-
虽说是冲喜的意思,但到底还是王府里正经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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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娶的还是当朝国公家的嫡女,圣上自然也是给足了面子,按照王府大婚的仪式办,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一样不少。
按皇后的意思,就是越喜庆,效果越好。
数不尽的喜礼往陈国公府抬,一打眼看过去,竟也排出一条长龙来,高兴地吴娘子一早上都没合拢过嘴,直夸宫里办事地道。
到底是皇后出身名门,家大业大,单就是给陈国公分外的合亲礼就摆满了整个前厅。吴娘子高兴之余,心里还多生了几分嫉妒。
这要是自家鸢儿嫁过去,成了王妃,又有皇后撑腰,她可就真几辈子吃喝不愁了。光是仗着皇后的威名,那些世家夫人就不敢再小看她是小门小户出身的继室,都得巴结着她。
只可惜她没有给王爷当岳母的命,真是便宜了那死丫头。
前厅里敲锣打鼓的声音响彻天际,陈相宜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宫里来的嬷嬷给她梳妆。
老嬷嬷的手巧得很,顺滑的墨发在她手里轻轻一挽,就成了个髻,再戴上准备好的凤冠,华贵雍容。大红喜服就摆在桌上,细滑的绸缎布料还莹莹的闪着流光,在天光下越发好看。
可惜时间紧急,没有做过多地花样,但就是这样陈相宜也觉得很好了。
她原来还以为冲喜之事有碍于天家名声,不宜大操大办,她灰溜溜地进了王府,就算完事了。
其实原本皇后也是这么想的,可谁知宋北临竟然在大婚之前醒了,这才让她更加充满了信心,决定给陈国公府一个体面。
老嬷嬷给陈相宜簪上发钗,边看着镜子边说道:“老奴早听闻陈家小姐美貌无双,乃世家贵女佼佼,如今一见,当真是名不虚传啊。”
“嬷嬷谬赞了。”陈相宜一眨眼,抬眸看着镜中的人。
往常总是一身素淡,乍一穿了红色,连她自己都看不习惯了。精致的小脸擦了脂粉,愈发的肤若凝脂,长睫轻颤,娇艳欲滴,就像是摆在木柜上身着喜服的瓷娃娃,一碰就会碎一般。
陈相宜敛眉,只可惜她说的“世家贵女佼佼”并不是自己,也没什么名不虚传。
所有的一切都装扮完后,老嬷嬷替陈相宜盖上盖头,就准备出门了。
父亲应承了她可去祠堂拜跪祖宗,将母亲的牌位供奉在夫人的位置上,陈相宜让嬷嬷们稍等片刻,领着巧蕊去祠堂摆上牌位。
小小的身体俯身跪在祠堂里,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陈相宜低声说着:“母亲,相宜没有辜负您的期望,完成了您的心愿,只是今后就要留您一人在陈家,不能伴您身旁了。母亲若是在天有灵,也请保佑女儿,在临王府能过得好些。”
她不求能让临王活的久些,活着死了也都是躺在床上,并无什么区别。她只求不要让她一嫁进去就死了,最好晚几天,等一切尘埃落定,不然他们换人冲喜的戏码一定会惹怒天家。
虽然她这样的想法很不好,但是她没有别的办法,她只有保全了陈国公府,才能保全母亲的心愿。
大不了,日后她多服侍临王殿下一些,不嫌弃他是个废人就好了。
巧蕊就站在身后,适时的提醒她:“姑娘,时辰到了。”
陈相宜起身,重新盖上盖头,说道:“走吧。”
20. 第20章
身后的祠堂里烛光摇曳,熠熠生辉,将那刚摆上的牌位照得晶亮。
陈相宜一身孑然而来,一身孑然而走,什么也没带,独独领着巧蕊和曹嬷嬷出了门。
她一脚刚踏出祠堂,正要走向院外,便听见身后的拐角处,一道稚嫩的少年音低低地唤她:“二姐姐。”
陈相宜诧异地回头,就见陈灵均独自站在身后,依旧是一身亮眼的湖蓝色长袍,墨发高绾,意气风发,只是看向她时,目光里多了些闪躲的歉疚。
自从回了陈国公府,陈相宜一共就见了陈灵均两回,第一次是刚回来那天,陈从鸢来找麻烦,他替她说了句话,把陈从鸢带走了。
第二次就是现在,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怯怯地唤着“二姐姐”。
陈灵均只比陈相宜小三岁,可如今这个场景,他只觉得自己同陈相宜天差地别。二姐姐只大了他三岁,现下已经要嫁人了,而他还一直被家中当做不能经事的小孩子,保护得极好。
他一直都知道,母亲接陈相宜回来,就是为了替他姐姐顶包的,他觉得是自家姐姐和母亲亏欠了陈相宜,所以从来不敢主动来看她。
陈相宜撩起盖头的一角,微微地看着他笑,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然后她就听陈灵均说:“二姐姐,我想替我姐姐跟你说声对不起,今日的事,是姐姐她亏欠了你。”
若不是大姐姐太任性,母亲又娇惯着她,又怎么会牵连到旁人。
陈相宜摇了摇头:“没有,是二姐姐自愿的,不怪你们。”
她说着,想要伸手去抚一把陈灵均的脑袋,那个当年被吴娘子抱在怀里,在她临走的时候,死命朝她伸手喊姐姐的小孩子,如今也长得同她一般高了,初初有了男人的样子,样貌像极了父亲,却比父亲更意气风发。
可陈相宜的手刚伸到半空,还没来得及落下,身后的嬷嬷们就开始催促:“大小姐,时辰不早了,该走了。”
陈相宜悻悻地收了手,淡然一笑。
只是在放下盖头时,眼角落了滴清泪,不知是为谁而流。
临王府的轿子就在门口,大喜的红色耀眼夺目,陈国公和吴娘子就站在门口,该走的戏码还要全力演完,不能叫旁人看出嫌隙来。
同他们告别完后,陈相宜轻轻拭去眼角的一滴清泪,在众人的目送下,弯身上了轿子,假扮了陈从鸢。
“起轿。”
锣鼓声噼里啪啦的响起,耳边全是祝贺恭喜的声音,除了没有新郎驾马接亲,陈相宜想象中的仪式皇后基本都给她备齐了。
她突然觉得,就这样也很不错,起码圆满的嫁过人,就是守活寡也值了。
新娘的轿子前脚刚走,后脚永安侯沈家的马车就疾驰赶来。
门口祝贺的人群都还没散,还在互相恭维着,突然一辆马车驶来,冲散了人群。
沈书锦一跃跳下了马车,扬声喊道:“陈国公,欺君罔上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们陈国公府有几个胆子,竟然敢在天家的眼皮子底下玩狸猫换太子的把戏!”
吴娘子早听陈从鸢说过,这永安侯家的小姐不是个善茬,今日一来,定是来找麻烦的。
见状,她立刻跳了出来,扬声驳道:“沈小姐,往日不管你和鸢儿有什么嫌隙,咱们都不算,今日是我家鸢儿大喜的日子,你就是再对鸢儿有偏见,也不该在这个时候来搅局吧。况且,这是临王府的大婚,你就是想搅局,也该掂量掂量场合!”
反正今日是有临王府和宫里撑腰的,吴娘子才不怕永安侯家,搅和了临王府的婚事,永安侯家也吃罪不起。
在场众人原本是要走的,一看这场景,立马又围了回来,互相窃窃私语的说着什么。
都是世家中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很多夫人小姐都知道陈从鸢和沈书锦向来不对付,但凡两人在的宴席,都要明争暗斗一番。一看这样,就知道沈书锦这是又来找陈从鸢的麻烦了。
还有人劝道:“沈小姐,今日是临王府和陈国公府的大婚,搅和不得,你就是跟陈家小姐再有什么恩怨,也该等大婚结束了再说。”
“是啊,而且,以后这陈家小姐可就是临王妃了,你们沈家就是再家大业大,也不能跟那位临王殿下斗吧,那可是位不好惹的。”
一说到临王殿下,有不少都开始闭嘴了,那位的名声一向不太好,万一哪句话说错,不小心传到他的耳朵里,以后可没好日子过。
沈书锦根本不听,站在门前,插着腰笑道:“我同她斗,你看她敢同我斗吗?只怕到时本小姐亲自来拆穿她,她还得跪下来求我呢。”
沈书锦素来嚣张,仗着父亲永安侯和母亲新阳郡主,一向不把其他世家放在眼里,如今她当众这么叫嚣,已经惹得不少官家夫人小姐的不满了,众人都在窃窃私语,却无人再出口劝慰。
今日是临王大婚,就该让她把霉头触到临王府门口,给她长长记性。
可是陈国公一听这话,立马就觉出不对劲了,沈书锦就是再大的胆子,再娇纵不懂事,也不会蠢到在今天这个日子,当众跟陈国公府叫嚣的。因为她如今得罪的可不止陈国公府,还有临王殿下和天家。
当然除非她抓到了什么把柄,能够一举把陈国公府连根拔起的。
见吴娘子还要同她辩驳,激怒沈书锦,陈国公立马拉住了吴娘子,低声问道:“鸢儿现在可是在陈家别院,你们去的时候可有旁人发现?”
吴娘子斩钉截铁的说着:“绝对安全,京郊外的别院,连我都是头一回去,旁人绝对不可能知道。”
“既如此,那又会是什么呢……”
陈国公听着,心里越发打鼓,他就害怕这样的事会出现,果然,还是出现了,这要是大婚当日就传到了宫里,他们陈家岂不是死定了?
圣上虽没点名指姓的说要陈从鸢,但毕竟是冲喜之事,想必钦天监早就算好了,他们临时换了人,要是万一冲撞了临王殿下……
就算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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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明面上说他们陈国公府用狸猫换了太子,皇后为了自己的嫡子,也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陈国公攥紧了吴娘子的袖子,他实在后悔,就不该听了吴娘子的枕边风,一时耳根子软就犯下如此大错,还被人抓了把柄,护了陈从鸢一时,却害了整个陈国公府。
陈国公摆手示意大家可以散了,沈书锦却不饶他们:“怎么,你们还不信?”
在场无人说话,但目光都聚集在沈书锦的身上,似乎充满了好奇。
“那我就让你们看看,今日到底是谁想搅局!”
沈书锦一招手,腕上的银镯叮铃作响,身后的侍卫会意,大步走到马车前,一把将马车里被困的五花大绑的人拖了出来,丢在陈国公府门前。
沈书锦环胸昂着头道:“陈国公该不会不认识这是谁吧?”
陈国公和吴娘子盯着那一团蜷缩的绯色身影,立时瞪大了眼睛。
-
临王府距离陈国公府不过两条长街,轿子一路吹吹打打,晃晃悠悠地走着,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
老嬷嬷走在轿子的旁边,巧蕊和曹嬷嬷就紧跟着,她说停,一列长长的红色队伍就停在了临王府门口。
陈相宜攥着袖子,一路紧张地摆弄手指,临停轿时,忽地一用力,将指甲掰断了。
明明早就说服了自己,就当是平白嫁了一回,这辈子也就这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这一路上喧嚣着过来,听着长街两边低低切切的闲谈,陈相宜还是控制不住地紧张。
“新娘子该下轿了。”
老嬷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是久经了风霜,陈相宜迟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扶着老嬷嬷的手,陈相宜从轿子里弯身出来,鲜红的盖头遮在眼前,隐隐约约能看清一点临王府的门楣。
跟她想象中的王府不一样,不似皇后嫡子该有的奢华大气,乌沉沉的一座府宅,偏离了热闹的市井,辅有一种遗弃多年,鲜有人烟的感觉。就连两侧门旁张贴的两个大红喜字,都显得如此怪异。
朱红的大门敞开,门口除了两个守门的侍卫外,并无人来迎接她,这么一看,还不如外面看戏的热闹。
陈相宜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也不觉得失落,兀自跟着老嬷嬷进门。
“新娘子进门,良辰吉时到!”
老嬷嬷又高声吆喝着,随着她话音落下,噼里啪啦的锣鼓声在耳边震天得响。随后又不知说了些什么吉祥话,咿咿呀呀的,陈相宜也没心思听,她始终紧紧攥着袖口,将手心都捂出了汗来。
看着低压的临王府大门,陈相宜突然有些紧张。
被老嬷嬷扶着,陈相宜一脚刚踏进临王府的门槛,身后惊起一声勒马的嘶鸣,将喧闹的看戏声打断。
她还没来得及回身看,就听一道张扬尖锐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压下了喧嚣的锣鼓声。
“大家都不要被陈国公府骗了,她根本不是陈国公府的嫡女——陈从鸢!”
21. 第21章
由于临王身体不适,原本定下的大婚酒席也就作罢了,朝中众人也只是去临王府送了礼,就赶紧走了,没敢逗留,毕竟临王府就是摆了酒席,他们也没胆子去喝。
这一时,围在门口的人出奇得多。
宋青宣本打算来看看他亲爱的七皇弟,顺便送上道贺的祝福,谁曾想人刚下了马车,就看到了一场好戏。
于是他立马停下了上前的步子,好整以暇的躲在人群中,装作跟谁都不熟的样子看戏。
不是陈从鸢,那还是能是谁?
宋青宣素来知道沈书锦和陈从鸢不和,无非是女儿家那点虚荣心作祟罢了,今日也是来找麻烦的。
若是先前他答应帮陈从鸢的时候,宋青宣或许还会顺着沈书锦的话,志得意满的得意一下自己出手后的成果,但现在他只会嘲笑沈书锦愚蠢,那里不是陈从鸢还能是谁呢?
谁还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
陈相宜缓缓地回身,透过红盖头看着台阶下气势汹汹的女子,正是那日邀请她去赏花,实际是为了利用她气陈从鸢的永安侯沈家小姐沈书锦!
陈相宜的心咯噔一跳。
沈书锦竟然说她不是陈从鸢,那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临王府始终无人出来,老嬷嬷站在一旁,眼见这场大婚要被这莫名其妙的姑娘给搅和了,沉了口气,扬声道:“沈家小姐,这里是临王府,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有什么事等新王妃进了门再说,否则耽误了时辰,皇后娘娘知道了,咱们谁都不好交代。”
她暗戳戳的警告,就是把永安侯府也拉了进来,皇后娘娘万一问罪,永安侯府也扛不住。
但奈何沈书锦一心想要拆穿陈国公家的把戏,要陈从鸢身败名裂,根本无暇去猜老嬷嬷话里话外的意思。
见在场没人信她,沈书锦也不同旁人辩解,她直接大步上前,趁陈相宜没反应过来,一把揭下了她的红盖头,扬了出去,大声说着:“你果真不是陈从鸢!”
女子挑衅的眉梢轻扬,眼眸微微弯着,在看到陈相宜那张精致瓷白的小脸后,得意的笑了起来。
陈从鸢是京城出了名的才貌双全,世家佼佼,名声在外,是以不少世家公子为了亲睹一眼她的绝色容颜,将所有她会参加的宴席都参加了个遍。而她,也是爱出风头的,从不拘于闺阁,所以,京城里见过她容貌的人并不在少数。
而且陈从鸢容貌偏柔和,总以浓妆着面,显得妖艳许多,比不得眼前女子面容精致姣好,气质如兰。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不仅讶异于眼前女子的容貌似乎比陈从鸢更甚,称得上一句貌若天仙,更多的还是沈书锦说的那句话,她竟然真的不是陈从鸢!
那真正的陈从鸢到底在哪,眼前的女子又是何人?
有人问出声:“你说她不是陈从鸢,那她到底是谁?”
“今日可是临王府大婚,陈国公有多大的胆子,敢在临王府门前偷梁换柱,怕不是想让昨日冲喜的血,再溅到陈国公府门上!”
听了这话,沈书锦越发自得意满,唇角微扬:“诸位有所不知,这位就是陈国公原配夫人所出的二小姐,陈相宜!”
朝中的老臣们都知道,陈国公原是有一位原配夫人的,姓林,乃是江南林家之女,但可惜林氏福薄早逝,还没坐几年正室夫人的位置。再后来的十多年,世人所知的陈国公府夫人就是现在的吴娘子了。
“也就是说,这位才是真正的陈国公府嫡小姐?”
“可惜了。”
不知谁脱口而出这么一句,所有人都回了神,看了眼她头顶上巨大的牌匾,镶着“临王府”三个字,觉得异常刺眼。
可惜了这样的美人,今日就要香消玉殒在临王殿下的手里了。
大婚当日,新娘子却换了人,别说嫁的是王爷,就是一般人家也不能这样被驳面子,况且她嫁进来还是为了冲喜的,换人冲喜,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不是明摆着要打临王和皇后的脸面嘛。
宋青宣原还在兴致勃勃的看戏,直到那盖头掀起,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蹙紧眉头,怎么也没想明白,父皇不是赐婚的陈从鸢吗,新王妃怎么会是陈相宜呢?
陈国公府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看着红盖头迎风飞扬,飘落在沈书锦的脚边,陈相宜整个人都在原地僵住了,她没想到沈书锦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临王府门口搅局,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办,一只脚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场面一时有些不太好看。
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等着看陈国公府的笑话,毕竟那位殿下虽然缠绵病榻多年,但绝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敢驳他的面子,等着那位病弱的王爷大发雷霆,一举将陈国公府连根拔起。
而且他们还听说昨儿傍晚,临王殿下刚醒,就因为府里的人伺候的不好,直接打死了个小厮扔出门外,还放言出来,见血冲喜!
这不明摆着就是杀鸡儆猴,做给陈国公府看的么?
沈书锦还在不依不饶的朝王府里面喊:“临王殿下,您要不要出来看一看陈国公府在您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的戏码?今日要嫁的,本应该是陈从鸢才对,可他们竟然随便找了旁人来顶包,这是不把临王殿下您放在眼里啊!您可一定不能轻饶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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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
沈书锦早就等着这么一天了,哪能如此轻易的放过陈从鸢,她就是要眼睁睁地看着陈从鸢嫁进临王府,守活寡,然后从今以后在她的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当然也不能再跟她争盛王妃的位置了!
什么才貌双全,世家佼佼,比起她这个未来的盛王妃,又算得了什么呢?
陈相宜紧张的抠着指甲,刚留出来好看的指甲一下就被抠得光秃秃的。她素来有这样的习惯,往常在江南替外祖跟那些商人打交道时,她一紧张就会抠指甲,后来不紧张了,但也改不掉了。
此时此刻,面对这么多人的指指点点,陈相宜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糟了,她怕是等不到守活寡,就要被临王弄死了。
“沈小姐。”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辩驳些什么,突然身后乌泱泱地走出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人,正朝她微微颔首。
东风扬声说道:“诸位,我家王爷身体不适,今日恐怕招待不了各位了,如果诸位非想喝临王府这一口喜酒的话,改日我家王爷会亲自到各位府上喝的。”
一听说宋北临要亲自去他们府上,几个知趣的公子哥往后退了退,他们并不愿意。
东风说罢,又转向陈相宜身边的老嬷嬷:“嬷嬷,我家殿下还问,新王妃怎么还不入府,是要等他亲自来请吗?”
陈相宜刚要出口的话僵在了嘴角,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让临王殿下亲自来请她,这跟让她早一点死有什么区别?
她正要摆手说不用了,老嬷嬷眼疾手快的按下了她的手,应声道:“怎敢劳烦王爷,新王妃这就入府了。”
说着,她又扬声喊道:“新王妃入府!”
敲锣打鼓的声音再次响起,就像方才的那一桩闹剧没发生过似的,东风随行在陈相宜身后,一行侍卫将府外的喧嚣都挡住,顺手就要将大门关上。
沈书锦本以为自己的计谋要得逞了,立马就要派人把陈从鸢带来,压进临王府等候发落。可没想到临王府里的人都跟没听见似的,根本不管她说的什么。
她气急的小跑上前,拉着东风的袖子:“等等……”
东风回身,一把将她攥着自己的手挥开,冷眼冷声地问:“怎么,永安侯府是非要吃我们临王府这口喜酒吗?”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书锦被他一个眼神震慑,立马向后退了两步,差点从台阶上崴下去。
不由得她再说,东风一抬手,几个侍卫围上前,将她挡在门外,临王府两扇朱红的大门就在一阵敲锣打鼓声中关上了。
22. 第22章
没有新人见礼的大婚仪式,整个王府里安安静静,路上偶尔见到几个丫鬟嬷嬷也都不说话,只是四周布置的大红喜字和红绸灯笼看起来还算热闹些。
陈相宜直接被老嬷嬷领进了主院的屋子里,一路上都在跟她嘱咐着关于临王殿下的事。
“咱们殿下少时还喜欢热闹,只是如今身体不大好,便只能一切从简了,王妃莫要见怪。而且殿下不喜院中有丫鬟服侍,所有的丫鬟都要在院外候着,包括您的陪嫁丫鬟,所以今晚就要麻烦王妃亲自服侍殿下就寝了。”
陈相宜点点头,额上的红绸盖头随着她的脑袋轻轻晃动,向老嬷嬷表示她心里有数。
她巴不得没有仪式,不会让她更丢人,哪还敢见怪。
只是要她服侍宋北临……
明亮的屋子里,红烛微闪,入眼几乎都是大红的喜色,将整个屋子都铺满了,床榻前的帷幔也都换成了耀眼的红色,可见皇后娘娘对临王殿下冲喜的事有多上心。
可是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假的陈从鸢,想必等不了多久就会传进皇后娘娘的耳朵里,陈相宜不敢想象,皇后娘娘为了自己的儿子,能对陈国公府做出什么事来。
将陈相宜安置好,老嬷嬷就准备出去了:“王妃在这里稍坐片刻,临王殿下一会儿就来,老奴还要回去跟皇后娘娘道贺。”
一提到皇后娘娘,陈相宜顿时就紧张起来。
“嬷嬷。”
见她要走,陈相宜立即起身抓着嬷嬷的手腕,想问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她总不能跟嬷嬷说,她确实是假的,她是来替嫁的,皇后娘娘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治她和陈国公府的罪?治罪又是怎么个治法,会不会小命不保?
老嬷嬷看着陈相宜,心里就有数了,方才沈书锦的话她不是没听见,但她却没说,只是安慰陈相宜:“王妃莫要担忧,殿下只是身体不大好,所以难免有些脾气,但绝非京中传言的那般性情无常,王妃大可放心。”
说罢,她不动声色的拨开陈相宜的手,微微一福身,便转身出去了。
屋里的炭火烧得极暖,像是早就为她准备好了似的,等周围没了声音,陈相宜这才敢撩起盖头,四下打量。
还是她方才进门时透过红绸看到的摆设,只是没了遮挡,她能看得更清楚。
陈相宜往常总以为男子的房间应当是一览无余,又或是粗糙的,就像徽州陈家的那些表哥们的屋子一样,十分随意。可是眼前的屋子却布置的很利落,抛却那些冲喜用的红绸,倒是有种雅致的感觉。
她有些恍然的觉得,或许临王殿下倒还真的是个如这般雅致的人呢。
老嬷嬷刚走,巧蕊就拉着曹嬷嬷进了屋子,两人蹑手蹑脚,打量了一圈屋外,像是怕惊动了谁似的。陈相宜这才想起来,老嬷嬷说过她们都不能进院子的。
巧蕊一路都憋着不敢说话,姑娘出门时嘱咐过,不管听到旁人说什么,都不能随便开口,免得惹来麻烦。
好不容易只剩她们三人了,她才松了口气,说道:“姑娘,那沈书锦是故意来找咱们麻烦的吗,可是咱们跟她并无交集,也就赏花那天见了一次,她干嘛要这么害咱们?”
陈相宜扶了扶发髻上的凤冠,满满当当簪了一头,压得她脖子都酸了:“她不是要害我们,她要找麻烦的应该是陈从鸢。”
自从那日在卿林轩见到盛王宋青宣和陈从鸢在一起时的样子,陈相宜还特地留意了一下京中那些官家女眷中的闲言,这才知道沈书锦那日为何要借着她的名义说出陈从鸢被赐婚给临王殿下的事。
沈书锦自小随母亲新阳郡主在宫城长大,按身份,还能叫宫里的皇子们一声“表哥”。情窦初开时相识了风流倜傥的宋青宣,自此一见倾心,便立志要成为盛王妃,可是没想到竟然被陈从鸢横插一杠。两人明争暗斗多年,这一次她就是想借此让陈从鸢再也不能跟她抢盛王妃的位置。
“她能如此肯定我不是陈从鸢,想必在来之前已经去陈国公府闹过了。”
只是结果可能没让她满意,这才不顾一切的闹到临王府门口,不惜得罪天家,也要拆穿陈从鸢。
曹嬷嬷心疼的看着陈相宜:“二小姐,如今外面的人都知道了,风声迟早会传到宫里,咱们以后在这里的日子只怕不会好过啊。”
巧蕊撇着嘴,应下曹嬷嬷的话:“是啊,我看这临王府里的人都奇奇怪怪的,那些丫鬟嬷嬷个个都把眼睛盯在姑娘这院子里,也不知都安的什么心。姑娘,我有点害怕,你说临王殿下不声不响的把咱们领进来,会不会是想偷偷地把咱们都……”
她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陈相宜垂了眸子,这才是最让她不解的事。
临王殿下既已派了人来收拾残局,那就是知道了她替嫁的事,皇后娘娘亲自安排的冲喜,关乎他自己的命,他竟然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动静,这让陈相宜心下有些不安。
-
另一边的屋子里,宋北临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浓墨一般的长发披散着,映着那一身纯白的里衣,看起来竟有种极致的美感。
东风蹑手蹑脚的进来,也没敢出声打扰他,正要走到床前将他吐了血的帕子捡起,就听他突然开口:“怎么样了?”
宋北临阖着眼,狭长的眼尾微垂,长睫落在苍白的脸颊上,落下一片阴影。薄唇微抿着,原本苍白的一片唇色因吐了血而绯红。
东风蓦地一怔,知道他家殿下没睡,就放开了手脚上前,语气轻快的说着:“殿下你是没看见,我方才按你的话说,可把那群人吓得一愣一愣的。就是永安侯府家的那个沈小姐不太识趣,不过也被我唬住了,可是替新王妃出了口气呢,就是不知道我这一下会不会把新王妃给吓着。”
京中谁人不知他家殿下脾气不好,加之昨天傍晚处置府上的人还见了点血,摆明了就是不给陈国公家面子,今天新王妃肯进门,恐怕也是被吓得不轻了。
宋北临没说话,长睫颤了颤,还是不肯睁开眼。
东风收了东西,将地上斑斑点点的血迹擦干净,转身又去给宋北临倒了杯水:“不过殿下,你既然不想娶陈国公家的女儿,为何不趁这个机会作罢呢,还把那替嫁的姑娘接进了府里,反正是陈国公家先欺君罔上的,咱们也不算驳了皇后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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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的面子,让他们难堪吧。”
反正他们不想娶,陈国公府也不想嫁,一拍两散,皆大欢喜啊,就是陈国公得付出点拒婚的代价罢了。
宋北临低咳一声,接过东风递来的杯子,一口灌了下去,喉结上下滑动着,将喉咙里的腥甜咽了下去。
“冲喜而已,都是陈国公府嫡女,谁都一样。”
他闭了闭眼,脑海里浮现陈相宜那双惊恐惧怕的眼眸,或许是当时已经濒临绝境,连昏迷的梦中都还能想起,他始终忘不掉。
他也不知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原本是打算将人退回去的,还正愁找不到理由,可是那双眼睛就在他的脑海里作祟,他一心软,就让东风去把人接进来了,还耀武扬威的替她出了口气。
东风道:“那怎么能一样呢,钦天监算的时候,陈国公府可是只有陈从鸢一个嫡女的,自然算得就是她。这突然一下换人了,冲喜还能有用吗?”
现在光凭太医院那群迂腐的老头们是不管用了,他们要是真有本事,不会拖到现在都治不好,还等着钦天监给他家殿下算命,冲喜。
“恐怕皇后娘娘那边第一个不同意。”
宋北临摆了摆手,继续闭目养神:“人都进府了,母后就是再不同意也没办法,大不了就找人撒撒气,反正临王府里的人她是不会动的。”
也是,大不了就找陈国公府撒气呗,还能怎么办?
东风心里暗自想着,这回陈国公肯定要倒霉了,敢不把他家殿下放在眼里,随便换人来冲他家殿下的命,这就是下场。
他放下杯盏,一瞥眼就见宋北临闭着眼躺下了,突然想起来点什么。
“哎,殿下,那王妃还在婚房里等着呢,您不去吗?”
回应他的一阵均匀的呼吸声。
最后,直到天色完全黑沉了,王府里点上了大红灯笼,宋北临也没踏进婚房一步。
丫鬟嬷嬷们在院门口等累了,心知殿下不喜这桩婚事,更不喜里面那个人,今夜肯定是不会来了,各自嘲笑了几句,随即一哄而散。
大喜的婚房里,红烛摇曳,烧了大半,还依旧亮着。
老嬷嬷说大婚的红烛要一直烧到天亮,这样才能保佑新人百年好合,陈相宜不敢熄灭,趴在圆桌上盯着飞舞的红烛看,直到等睡着了,也没等来人。
整个临王府都沉寂下来,笼罩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谁也没发现这时一道消瘦的身影踏进了栖梧院。
宋北临一推开门,就见他的小王妃迷迷糊糊的趴在桌子上,发髻上的凤冠歪歪扭扭的斜着,盖头半掀,摇曳的红烛映在她的脸颊上,细细白白的皮肤透着绯红,看起来很乖巧,丝毫没有那日在佛堂里的样子。
因为他不喜欢,所以栖梧院里没留下一个伺候的人。
宋北临缓步上前,盯着陈相宜通红的小脸,轻声说着:“你说,本王算不算又帮了你一次?所以,以后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他们一人一回,就算是互相抵消了。
随即,他一把将趴在桌上熟睡的陈相宜抱回了床榻上,动作小心的替她盖上被子,揭下盖头,就算今夜的礼成了。
23. 第23章
第二天一早,天刚微微亮,陈相宜就被头上的发钗给刺醒了,真金白银的凤钗直戳脑门,戳得她半夜直做噩梦,竟然还梦见她被临王殿下一簪子戳死了。
陈相宜揉着脑袋起身,将头上松散的凤冠摘下,一时间轻松不少。
桌上的红烛还没熄,映着天光将房间照亮,她分明记得自己昨晚是坐在桌上等的,怎么就迷迷糊糊自己上床睡觉了呢。
陈相宜刚起身下床,门外巧蕊就风风火火的推门进来,一下扑到她面前,喘着粗气说:“姑娘,你醒啦,快起来收拾收拾,好好打扮,准备进宫请安啊。”
“进宫?”
陈相宜一下没反应过来,没人跟她说一早要进宫请安啊,她这一进宫,岂不是羊入虎口?
曹嬷嬷端着一盆温水,放在一旁的架子上,然后走过来替陈相宜梳洗:“二小姐,这是天家的规矩,平常人家新妇进门,第二天一早也是要给婆婆奉茶请安的,只不过皇后娘娘在宫里,不能到王府里来受你的茶,所以只能二小姐你进宫了。方才王爷身边的东风传了信来,说皇后娘娘亲自派人来递消息,让新王妃进宫。”
“只让我一个人进宫?那临王殿下不去吗?”
陈相宜的心咯噔一揪,这怕是专门为了昨天的事来的,只不过昨天大婚,皇后娘娘不好发作,今日就逮着机会找她麻烦了。
曹嬷嬷想了想:“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只宣了二小姐你进宫,没让临王殿下也一同前去,想必是考虑了殿下身体不适,不宜出门吧。”
曹嬷嬷手脚麻利的给陈相宜梳妆,巧茹特意将她新做的那身藕色丝绸长裙拿了出来,陈相宜也没心情看,她只觉得自己小命危矣。
临王殿下不去,那她岂不是要任由皇后娘娘拿捏了?
陈相宜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说的好像临王殿下去了,他就能护着自己似的。
简直是做梦!
好不容易梳了妆,换上新衣,陈相宜紧赶慢赶地出门,车夫已经在门口候着了。她正要往那边跑几步,生怕去晚了,皇后娘娘又有借口罚她,远远地就见昨日在门口替她怼沈书锦的小少年就站在马车旁边,探着脑袋朝她招手。
陈相宜迟疑了一步,曹嬷嬷适时在她耳边提醒:“二小姐,这是殿下身边的侍从,名叫东风,方才就是他来传话的。”
这一解释,陈相宜整个人都不好了,东风是临王殿下的贴身侍从,他既然在这里,那是不是说明,临王殿下也在?
陈相宜直到现在都没见过宋北临的面,心里有些忐忑,又有些害怕,她没想到她见到宋北临的第一面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待陈相宜走近几步,东风大步上前,朝陈相宜一颔首,说道:“王妃可算出来了,殿下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殿,殿下也一同去吗?”陈相宜试探地问出口。
不是说临王殿下身体不适,不去吗?怎么现在不仅要去了,还要跟她同乘一辆马车?
东风笑着说:“大婚第一日,殿下自然是要陪同王妃一起进宫请安的,王妃请先上车吧,再晚可就要迟了。”
陈相宜还没习惯王妃这个称呼,就像她还没习惯坐马车的时候身旁还有一个不熟悉的男人一样。
她点点头,在巧蕊的搀扶下,弯身往马车上爬,东风绅士地替她撩起帘子,陈相宜正感谢的颔首,一抬眼竟对上一双幽黑熟悉的眼眸,她立时瞪大了眼。
这不是……这不是那天夜里在承天寺里的男人吗?
他竟然就是传说中的临王殿下!
陈相宜一个不小心,差点踩空,从马车上摔下去,不过幸好巧蕊扶得稳,没让她真摔倒。
宋北临看见了陈相宜惊吓的小动作,眉梢一挑,凝着她问道:“怎么,本王这么吓人吗?”
不不不,不止吓人,简直是吓死人!
她现在都还能想起自己这些夜里做的噩梦,还有他们在佛堂时,宋北临干净利落的要了那几人性命的时候,血就溅在她面前的帷幔上,鲜红刺眼。
陈相宜被他盯得,一颗小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她紧紧抓着巧蕊的手,强迫自己稳住:“不,是这个裙子太长了,我不小心踩到了而已。”
宋北临没再开口,往身后的座椅上靠了靠,闭眼假寐。陈相宜怀着即将崩塌的感官,麻溜的爬上了车。
她终于能理解世人为何那样传言临王殿下了,经过承天寺一晚,她心里有了数,他确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没有人冤枉他。
马车很快疾驰起来,晃晃悠悠的往宫城奔去。
王府的马车比她坐的陈国公府马车要大很多,两人各坐一边,中间还留着足够一个人坐的位置。陈相宜就缩在角落里,几乎将自己整个身体都贴在车壁上,她不敢看向宋北临,只能低着脑袋数手指头。
宋北临也不管她,似乎是不太舒服,闭着双眼,眉头微蹙,就像一尊不会动的佛像,安安静静,连呼吸都轻缓得几乎没有。
许久都没听到动静,陈相宜这才壮着胆子抬起头来,看看帘子外,又看看头顶,最后余光落在宋北临的身上。
在承天寺见他时是夜里,月光洒落在他身上,看得并不清楚,只有一个坚毅的轮廓,剑眉星目,脸颊削瘦且苍白,看着就像是受了极重的伤。
如今仔细看来,还是一样的感觉,似乎比她那日见的还要消瘦一些,闭上眼睛,面容也稍见缓和,泼墨的长发随意的挽了一半,发尾披散着,多了分慵懒。
但他确实是真的好看,有一种病弱的美感,这样的面容放在男子身上,也着实突出,说句不好听的,比她还更甚几分。
世人都说盛王宋青宣容貌不凡,仪表堂堂,陈相宜倒觉得,不比眼前人姿容更甚。
陈相宜盯着眼前人出了神,不知觉已经到了宫城门口。
知道是临王殿下的马车,侍卫一路都不敢拦,让他驶到了最靠近宫殿的地方才停下。再往里面就不给进了,必须下来步行。
东风在外面唤着,说可以下车了。
宋北临缓缓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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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见身侧的小姑娘慌乱的撇过眼,有一种被捉、奸的心虚,他冷冷开口:“还不下车?”
陈相宜这才反应过来,又麻溜地提起裙摆,连披风都没整理好,就赶紧往下奔,一刻也不敢停留。
在温暖的马车里待得久了,突然被寒风吹拂,凌冽刺骨,陈相宜不禁打了个哆嗦。
她正要伸出手来整理披风,好遮得更严实些,宋北临正好下了马车,从她身后大步走过,一把提着她披风的兜帽盖在了脑袋上,将整个脑袋都遮了起来。
陈相宜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就听他压低了嗓音说:“跟紧我,别走丢了。”
然后人已经大步走了出去,东风跟在身后,丝毫没有方才在马车上病弱的样子。
这人怎么奇奇怪怪的。
听说临王殿下亲自来了,皇后早早地候在门口,还给他暖了手炉,布了软垫,将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宋北临一进门,皇后就赶紧迎上来:“怎么还是进宫来了,不是说不让你来吗,你刚醒,就该在府里多休息,外面天寒地冻,万一再生病了怎么办?”
像是被她说的,宋北临应声咳嗽两下,病弱的感觉犹胜来时的样子。
皇后一听咳嗽了,立马心疼起来,也不唠叨了,赶紧召人去唤太医来看。宋北临摆摆手:“不用了,我没事。”
“怎么能没事呢,你……”
宋北临余光一瞥,皇后这才看见了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装成鹌鹑的陈相宜,立马神色严肃起来,拉着宋北临坐在软塌上。
身旁的嬷嬷会意,立刻给陈相宜端了杯茶,示意她上前敬茶请安。
陈相宜接过茶盏,撩起裙摆跪下,往前敬了敬:“妾身陈相宜,见过皇后娘娘,请娘娘喝茶。”
皇后瞥了她一眼,摆弄着小指上的护甲,语气不善的问道:“你叫本宫什么?”
怔了一下,陈相宜明显没反应过来。
皇后又道:“要是连叫本宫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在这跪着吧,跪到想起来再说。”
陈相宜抬眼看她,似乎是没明白皇后的意思,她叫皇后娘娘怎么了,是哪里不对吗?想着,又看了看一旁安静喝茶的宋北临,眨巴眨巴眼。
她不知怎么想的,就觉得宋北临会帮她。
然后她就见一副病弱样子的宋北临靠着软靠,轻轻地推着茶沫,说道:“母后,您这儿的茶可真香,回头再让人给儿臣送些吧。”
说着,眉梢微微一挑,随即将茶水一饮而尽。
陈相宜会意,深吸一口气,直起身板,再敬一次:“母后请喝茶。”
皇后冷眼瞧着她,即便是叫了母后,她也根本不想应下。
她一把躲过陈相宜手里的茶盏,摔在桌案上,温热的茶水溅出不少,皇后却丝毫不在意,抬手指着陈相宜斥道:
“陈相宜,你好样的啊!你们陈国公府是有天大的胆子啊,竟敢在王爷大婚之时换了新妇,这是打定本宫不敢在冲喜的日子让你们家见见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