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 一:人世寂寞爱情璀璨 不幸的爱情是相似的,幸福的爱情却各有各的幸福。 半天没说撒尔幸了。 故事进行到这里,气氛一直有些黑暗和压抑,现在说一说灿烂的爱情。 撒尔幸清楚地记得,他和小蕊在西京大学内部网站聊天室里认识那天,太阳魅力四射,天蓝得就像婴儿的眼 眸。 撒尔幸主动搭话: “你好。” “你好。” “会玩20问吗?” “会。” “我们玩?” “好哇。” “你想一个人,我来猜。” “好的。” “想好了吗?” “想好了。” “是我吗?” “……呵呵。” “1问。” “你真厉害呀。” “可不可以这样说,你的心里想着我……” “讨厌。” “我们再来,我想一个人,你来猜。” “好的。” “我想好了。” “是我吗?” “……呵呵。1问,你也很厉害呀。” “跟你学的。” “你看看,我们多有缘分。刚认识,你就想着我,我也想着你。” “讨厌。” 认识之后,两个人通过几次电话。他提出要和她见面,被她拒绝了。 这一天,撒尔幸突然给她打了个电话,沮丧地说:“你快来,帮帮我……” 小蕊急切地问:“出什么事了?” 撒尔幸说:“有个网友说,他遇到困难了,坐公交车的钱都没有了。我来帮助他,结果被骗了,现在身无分安慕小说网 文……你赶快来给我送点钱,我才能回学校。” “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几句话说不清楚,见了面再说。” “你在哪儿?” “南郊。别忘了,多带点钱来,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那时候,正是冰天雪地。 小蕊立即带着钱,坐上公交车,从北郊的学校来到了南郊。她在撒尔幸说的那条街上,找了半天也没见撒尔 幸的影子。 这时候,她接到一个短信: 我没有被骗,是你被骗了。你朝右边看。 小蕊转过头去,看见一辆高档轿车的车窗降下来,露出一张帅气的脸,正朝她微微笑着。撒尔幸开的是父母 的车。 小蕊又生气又委屈,转身就朝公交车站牌走去。 没走出几步,撒尔幸的车从身边追上来,他说:“小蕊,我不这样说,你就不会来见我。我向你道歉。” 小蕊看都不看他。 “小蕊,我请你吃饭,旁边那家酒楼,菜都点完了。” 小蕊还是不理他,继续朝前走。 “小蕊,我保证再也不骗你了!” 正巧公交车靠站,她随着一群乘客挤上去,车门“哐当”关上,开动了。 撒尔幸只好开着车在后面尾随。 公交车每到一站,撒尔幸就停下来。公交车一走,他立即再跟上来。就这样一站又一站,一直走了一个多小 时,公交车终于开到了西京大学站,撒尔幸眼睁睁地看着小蕊下了车,袅袅婷婷地走进了学校大门。 从那以后,在网上,他怎么跟小蕊打招呼,她都不理他了。 大约过了一个月,撒尔幸突然接到了她的电话,激动得心都要跳出来。 “撒尔幸,你快来……” “怎么了?” “我被人骗了,跟你上次骗我一样!一个网友说,她被人骗了,坐公交车的钱都没有了,我就来给她送钱, 结果,她把我的钱都偷走了!你赶快给我送点钱来,我回不去学校了……” 撒尔幸猜测,小蕊还在赌气,是在报复他,心里不由暗暗高兴起来——他愿意被小蕊骗,这样就扯平了。 “你在哪儿?” “我在长安大厦门口。” 撒尔幸出了学校,打了一辆出租车,很快就到了长安大厦。他没想遇到她,只想着,到了长安大厦,给她打 个电话,说,你怎么不在啊。她就会幸灾乐祸地说,哈哈,我让你也尝尝被骗的滋味…… 可是,到了长安大厦,他竟然真看到她了,正在路边焦急地左顾右盼。 他下了车,跑到她的面前,喊了声:“小蕊!” 她转头看到他,又委屈又害羞,眼泪一下就流出来。 “我还以为你逗我玩呢。”撒尔幸说。 “谁像你那么无聊呀!”说着,小蕊哭得更厉害了。 “男网友女网友?” “是个女孩,从外地来的。她对我说,她来西京见网友,结果被骗了,只剩下最后几毛钱,刚刚够打出一个 公共电话。我赶到之后,她又说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我就带她去了饭店。可是,她趁我上洗手间的时候,拎 走了我的包,没影儿了……” 撒尔幸实在憋不住,笑了起来。 “我都被骗了,你还笑?” “我笑你太单纯了,太可爱了。我刚刚骗过你,你怎么又上当了!” “谁能想到,骗子这么多!” “走吧,我请你吃饭去。就去你刚才被骗的那个饭店。” 如果说,过去在网络上,撒尔幸喜欢小蕊还有些不真实,后来,他是实实在在爱上这个善良的女孩了。 她是这样的女孩: 在同一天里,有可能被同一个孩子骗三次;经常丢三落四。当她丢了钱包的时候,不一定哭鼻子,可是,如 果丢了一条心爱的小狗,却一定会流泪;不怎么在意她心爱的男人有没有轿车,却一定在意他的轿车里是不是出 现了一根女人的长发…… 两个人相爱不久,小蕊和撒尔幸见面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他打她电话,十有八九是关机。 一天夜里,撒尔幸在网上遇到了她,就问:“小蕊,你为什么总是疏远我?” 过了半晌,她才说:“撒尔幸,下辈子,让我们变成蝴蝶吧。你愿意吗?” “我只关心这辈子。” “……我们都是白色的,一大一小。” “到底怎么了?” “……舞蹈就是我们的工作,露水就是我们的粮食。没有爱情,没有忧伤。” “你哭了?” “我们一起飞啊飞啊,天也无声,地也无声。我不知道,你就是我前生没嫁成的那个新郎;你也不知道,我 正是你前世没娶到的那个新娘……” 后来,撒尔幸渐渐猜到了,小蕊一定听说了一点他的家庭背景,于是,这个善良的女孩就像一只善感的小蜗 牛,一点点缩回了悲伤的壳里…… 有一次,撒尔幸约小蕊周末钓鱼去,又被她拒绝了。 “明天你有事吗?” “我去书店。” “我开车送你去。” “我喜欢坐公交车。” “公交车很好,就是太挤了。以后,我要用自己的两只手去赚钱,给你买一辆公交车,天天拉着你一个人, 去书店。” “我还得换车呢。” “怎么换?你告诉我。” “先坐5路,到长安大厦下车,换14路。” “那我给你买一辆5路公交车,再买一辆14路公交车。你先坐5路,到长安大厦下来,换14路,都是我们家 的车。” “呵呵。”小蕊终于笑了:“你学习那么差,我才不相信你能赚来钱呢。” “我有头脑啊。” “你只有一张甜嘴巴。” 第二天,小蕊没想到,她刚刚走出大门,竟然看到一辆5路公交车停在了学校门口,正等着她!她朝驾驶员 的位置看去,撒尔幸手握方向盘,正朝她挤眉弄眼呢! 他说:“上来。” 她说:“不,你是假冒的。” 他依然风度翩翩地笑着,说:“你不可能拒绝走进童话。” 这句话让小蕊愣了一下,她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终于笑了,抬腿上了车。 后来她问他,从哪里弄来的公交车,他说租的。 就这样,他把她拉跑了。两个人驾驶长长的公交车,穿过都市,来到野外,钓了一天鱼。 撒尔幸的浪漫和痴情,把小蕊打动了。 不过,撒尔幸还是能感觉到,小蕊一方面对现在幸福着,一方面对未来悲观着。 那段日子,他和她常常在深夜里,在qq上,你一段我一段地编故事: 小蕊:我要做一个背包客,无忧无虑,一个人走遍天下。 撒尔幸:有一天,你冒冒失失闯进了一片大森林,迷路了,心中非常害怕。这时,你看见一个帅哥迎面走来 …… 小蕊:我觉得这个帅哥很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撒尔幸:帅哥就对你喊,5路,长安大厦方向,1元1位。小姐,走吗? 小蕊:我忽然想起,这个人就是那个公交车司机。于是,我把防色狼的喷雾器收了起来。 撒尔幸:帅哥一出现,森林一片灿烂。你就不再朝前走了,一心一意和我在一起…… 小蕊:呵呵,可是我们没有房子呵? 撒尔幸:我会在天黑之前找一些石头,就地垒一座房子。 小蕊:不要石头房子。 撒尔幸:那我就伐一些木头,搭一座木房子。 小蕊:也不要木房子。 撒尔幸:那我就拨一些草,扎一座草房子。 小蕊:我喜欢草房子! 撒尔幸:我们住进去,开始新生活。接着,我们就该生孩子了…… 小蕊:打你。 撒尔幸:我是个直性子,都住到一起了,接下来不就该生孩子了吗? 小蕊:好吧,我们生孩子。生一男一女,两个,好不好?他们长啊长啊,很快就长大了。那时候,我们养上 一群鸭和一群鸡,鸭归女儿看管,鸡归儿子看管。再养一条大狼狗,看家护院,就没有坏人敢来了……“ 撒尔幸:那我们干什么呀? 小蕊:我们到山顶谈情说爱去呀! 撒尔幸:好,我们去山顶谈情说爱。吹过来,浩浩荡荡,我们在浩浩荡荡的风中大声说着话…… 第二天,撒尔幸真的带小蕊去爬山了。吹过来,浩浩荡荡,他们在浩浩荡荡的风中大声说着话。 山不听,它在远方沉思;水也不听,它在下面赶路。 二:知情人 一个男人租了个房子,搬进去的第一天半夜,他就接到了一个陌生女子的电话。 本来,这是一个打错的电话,可是,两个人很谈得来,竟然阴错阳差地认识了。 从此,两个人天天夜里通电话。 几天后,这个男人偶然从房东嘴里得知——这个房子里的电话号早就取消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顺着电话线查去——它是从地下伸出来的。 小蕊被火化之后,撒尔幸没回家,孤单地回到了自己的房子。 在灵车上,由于他一直紧紧抓着小蕊的手,从那以后,他的手再没有暖和过来,一直保留着小蕊尸骨的冰冷。 他依然深信,他和小蕊在阳间和阴间分别举行了婚礼,已经是夫妻。 小蕊不喜欢他永远依靠父母,结婚之后,她也不喜欢小两口继续留在父母的羽翼下,享受长辈的庇护。因为 她问过他:亲爱的,我们和爸爸妈妈一起过吗? 这天夜里,撒尔幸又梦见了那个黑暗中的四合院。 洞房的床上,还残留着红枣和花生。参加婚礼的宾客都离去了,洞房里十分安静。 顾盼盼静静地坐在床沿上,羞赧地注视着地中央,地中央放着那把红木太师椅。 他轻轻从旁边走过去,俯在她耳边,说:“小蕊,我在这里呢。” 小蕊转头看了他一眼,娇嗔地说:“都拜完堂了,你才来!我到处找你。” 撒尔幸抱歉地说:“我父母不同意……” 小蕊说:“我早知道他们不会同意……” 撒尔幸四处看了看,说:“现在,这算是你出嫁到我家了,还是我入赘到你家了?” 小蕊憋不住笑出来:“当然是你入赘到我家了。” 撒尔幸松了一口气,说:“那就好。来,我帮你卸掉这凤冠霞帔。” 小蕊死死捂住衣领,说:“你先把蜡烛吹了。” 撒尔幸说:“洞房花烛夜,不该吹。” 小蕊犹豫了一下,说:“我脖子上有颗痣,很难看。” 撒尔幸笑着说:“别说痣,就是你身上有两块碗大的疤,我都不在意。” 小蕊似乎哆嗦了一下:“真的?” 撒尔幸说:“信誓旦旦地说:”当然是真的!“ 小蕊垂头看了自己的胸部一眼,轻声说:“那我就放心了……” 撒尔幸又说:“别说你身上有两块碗大的疤,就算你的脸变成了丑八怪,我依然爱你!” 小蕊幸福地笑起来,说:“撒尔幸,明天你陪我去美容院吧,除掉这颗痣。我还看中了一条玛瑙项链,手术 后,你陪我去买回来,好不好?” 撒尔幸说:“你告诉我,坐几路车就行了。” 小蕊笑道:“5路换14路。” 撒尔幸说:“没问题,我还给你当司机。” 说完,撒尔幸脱掉鞋子,爬上了床,想把小蕊抱进被窝里。可是,当他抱住她之后,愣了一下,又放下来, 吃惊地问:“小蕊啊,你怎么这么轻啊?” 小蕊对撒尔幸的诧异很诧异,她说:“难道你不知道我死了吗?” 撒尔幸一下就傻了,玄卦村的老榆树,公安局的冰柜,殡仪馆的焚尸炉……这些意象穿越黑暗,影影绰绰浮 现在他眼前。 小蕊突然嚎啕大哭,骨灰从眼里汩汩地涌出来:“撒尔幸,你要给我报仇啊!” 撒尔幸朝后退了退,说:“告诉我,谁害了你?” 小蕊好不容易止住哭,说:“有人会打电话告诉你的……” 撒尔幸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不说?” 小蕊说:“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现在,这个人正在给你打电话呢。” 撒尔幸愣了愣,伸手掏出手机看了看,说:“没人打啊。” 小蕊说:“相信我,他在打!” 就在这时,撒尔幸被电话声震醒了。 估计你也遇到过这类事: 比如,你梦见自己成了古代一个大将,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地检阅兵士——其实是在你睡觉的时候,母 亲在客厅里看电视,音响很大,里面在演一个古装戏。你的梦甚至还参与进了电视剧的情节中…… 比如,你梦到自己为了逃债,换了手机号码。这天中午,你正和心仪已久的女孩第一次约会,那个神通广大 的债主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你的新号码,偏偏打进来——其实这是摆在你耳边的电话响了…… 比如,你梦见老鼠满世界横行——其实是外甥刚买了一只电动老鼠,吱吱怪叫着在地板上奔跑…… 撒尔幸爬起来,摸过手机看了看,是个陌生号。 这个人在敲门。 他为对方打开了。 他以为对方走了进来,其实是他走了进去。 “喂?哪位?” 对方半晌才说话,是个男的,声音很低:“你不认识我。” “你认识我吗?” “我也不认识你。” “你有什么事?”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 “你的女朋友是因为另一个顾盼盼才死的……” “她?” “你认识?” “认识。她是盼盼的好朋友。” “就是她,想从一个名人那里敲诈一笔钱,对方就把她约了出去,打算杀人灭口。不知道她是不是有了预感, 反正最后把你的女朋友带去了,结果,你的女朋友就成了替罪羊。” “你的意思是,是那个名人害死了我的女朋友?” “不,那个名人雇佣了一个杀手,巧的是,这个杀手是另一个顾盼盼的亲弟弟。” “那个名人是谁?” “作家。” “在午夜节目里讲故事那个?” “没错。这件事,是他的投资人帮他实施的。” “我怎么相信你的话?” “这个真相,对你很重要。信不信由你。”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偶然。”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呢?” “我和作家不共戴天。” “他和你有什么仇?” “过去,没他就没我;如今,有我就没他。” “他是你父亲?” “不是。” “你想借我的手,整死他吗?” “最早,我是想整死他的,后来却发现,死并不最好的惩罚。我要让他受到更残酷的报复。” “你到底是谁?” “我不会告诉你。但是,我可以跟你玩一次‘20问’,回答你20个问题,如果猜出来,那是你的运气。” “好。” “你可以问了。” “我见过你吗?” “否。” “另一个顾盼盼见过你吗?” “否。” “那个杀手见过你吗?” “否。” “你告诉我这件事,动机是良好的吗?” “否。” “你想害我吗?” “否。” “你的名字是两个字吗?” “否。” “你的年龄是在20岁以上吗?” “否。” “你是西京大学的人吗?” “否。” “你是西京人吗?” “否。” “你是南方人吗?” “否。” “你是东北人吗?” “否。” “你是西北人吗?” “否。” “你是河南人吗?” “否。” “你是河北人吗?” “否。” “你是山东人吗?” “否。” “你是山西人没?” “否。” “你是内蒙古人吗?” “否。”安慕小说网 “你是北方人吗?” “否。” “你是****人吗?” “否。” “你是外国人!” “否。” “你……是人吗?” “对不起,这是第21问了。” 说完,对方就挂了电话。 三:谁藏在谁背后 一个小男孩,在静静地画画。 他在白纸上画了一条长长的横线,下面画了密麻麻的竖道道。他说:“这是虫子。下面是它的腿,它有很多 很多的腿。” 他又在那条长长的横线上面,画了密麻麻的竖道道,说:“它的后背上也长满了腿。” 接着,他在虫子身上横七竖八地乱画起来,最后那虫子成了一团乱麻。他认真地说:“它的手掌上也长满了 腿,额头上也长满了腿,眼睛里也长满了腿,耳朵里也长满了腿,肚子里也长满了腿,大脑里也长满了腿……” 最后,他抬起头说:“其实,人倒过来就是虫子。” 撒尔幸从此开始秘密调查。 朋友t,成了他的主要助手。t的父母都下岗了,他是一个混子,对于他来说,扒窗撬门,探风报信,就是 小菜一碟。 顾盼盼已经不在学校宿舍住了,而且总旷课。 撒尔幸找到她的寝室老大,打听她的近况。在学校的一次联欢会上,撒尔幸和这个寝室老大一起担任主持人, 彼此认识。她知道撒尔幸和小蕊的事。 “顾盼盼不在你们寝室住了?” “她在外面租了房子。” “具体在什么地方?” “我们也不知道。你找她有事吗?” “没什么事,只想和她聊聊小蕊。” “你跟她很熟吗?” “见过一两面,不太熟,我只知道她和小蕊是好朋友。” “她和小蕊确实是好朋友,不过,她们的品行相差太远了!” “为什么?” “顾盼盼没搬出去之前,常常泡在网吧里,甚至夜不归宿。她的社会关系也复杂,经常有高级轿车来学校接 她……” 说到这里,寝室老大一下捂住了嘴:“你……不会又爱上这个顾盼盼了吧?” 撒尔幸笑了笑,说:“没错儿。只有她能够代替小蕊。” 有一天,撒尔幸终于在西京大学门口发现了顾盼盼,就跟踪了她,从而知道了她的住址。后来,撒尔幸又掌 握了另一个信息——顾盼盼有个弟弟,叫由辉,投奔姐姐来了西京,一直无业…… 接下来,他又派t暗中调查那个作家。 他确实和顾盼盼曾经有过一腿,在小蕊被害之前的二十多天,两个人突然断了往来。 不过,没人证明,出事那天小蕊是跟顾盼盼走的。寝室里的人只是说,那天晚上,小蕊好像十分兴奋,离开 之前,向每一个人告别、再见…… 综合以上所有迹象,撒尔幸肯定,那个神秘电话绝不是胡说八道。 这天晚上,撒尔幸带着两个小兄弟,在一家饭馆喝酒。 h观察着撒尔幸的脸,小心地问: “撒哥,你最近怎么总是独来独往?” “我在办一件事。” “都不理我们了。” “对于我,这个事比天都大。” “需要我们帮忙吗?” “你们配合我搞个调查吧。” “什么调查?” “如果,你走在大街上,有个人过来打了你一拳,你会怎么样?” “如果他是精神病,我会跑掉;如果他是地痞,比我高大,我会吞下这口恶气,低头走开;如果这个人比我 矮小,我就冲过去给他一拳。” “如果,你带着女朋友走在大街上,有人过来打了你女朋友一拳呢?” “我会毫不犹豫地冲过去给他一拳。不管他是不是精神病,也不管他比我高还是比我矮。” “如果,他踢了你女朋友一脚呢?” “我会冲过去踢他一脚。” “如果,他朝你女朋友的脑袋上拍一砖呢?” “我会冲过去朝他的脑袋上拍一砖。” “如果……他一刀杀了你女朋友呢?” h不说话了。 撒尔幸盯着杯子里的啤酒泡沫,低声说:“表态!” j说:“我会……报案。” 撒尔幸想过报案,可是,仅仅根据一个不明身份的电话,就认定这件事是作家、顾盼盼和由辉干的,那太荒 唐了。警察讲究证据。 他抬头看了看j,又问:“如果不能报案呢?” j说:“撒哥,你是不是查出凶手是谁了?” 撒尔幸没有回答,追问道:“不能报案,你怎么办?” j一下站起来,说:“那就交给一个叫j的兄弟去解决。” h看了看j,也站了起来,对撒尔幸说:“还有一个叫h的兄弟!” 撒尔幸仰着脸看了看他们,笑了,说:“调查完毕,来,坐下喝酒。” 两个小兄弟一齐坐下来。 撒尔幸端起杯子,说:“其实,没什么事,我随便说说而已。不过,为了你们刚才的话,我干一杯。谢了!” 说完,就把一杯酒倒进了嘴里。 撒尔幸要自己解决。 这天晚上,撒尔幸又在西京大学看到了顾盼盼。 她穿着一件红t恤,一条绿色牛仔裤,走出学校大门,上了一辆出租车。撒尔幸也拦住了一辆出租车,跟上安慕小说网 了她。 他一直在后面盯着顾盼盼的脑袋。十几分钟之后,顾盼盼回到了住处,下车之后,走进了胡同口的一家音像 店。 撒尔幸也下了车,戴上一副大墨镜,跟了进去。 顾盼盼在选碟片。撒尔幸和她隔着一个商品架,也选碟片。中间,顾盼盼似乎朝他看了一眼,他立即转过身, 给了她一个脊梁骨。 顾盼盼买了一张美国的《偷梁换柱》。 撒尔幸买了一张香港的《借尸还魂》。 顾盼盼把碟片塞进包里,快步走出去。 撒尔幸跟出来,看见她走进了她租住的那栋平房。 等了几分钟,撒尔幸慢慢溜达到那栋平房前,前后左右看了一番,正要离开,顾盼盼又走出来了。 她换上了一件粉绿色针织吊带衫,一条粉红色卷边牛仔裤,一个银色挎包——露出了肩膀和小腿。她没有注 意到撒尔幸,一边走一边打电话:“一次还是一夜?……好呀,哥哥,你在多少房间?……” 第二天,撒尔幸专门刻录了一张光盘,开始是一个美国故事片,接下来就是他和小蕊在游乐场玩的时候,他 给她拍的一段录像——小蕊和很多孩子一起,坐在皇家转马上,开心地笑着,转了一圈又一圈,每次转过来的时 候,她都朝撒尔幸挥手致意…… 晚上,顾盼盼去了友邦印刷厂,给那个作家的名字套黑框,撒尔幸带着t,来到了顾盼盼的住处。 t动作麻利,不到两分钟就把窗子撬开了,然后,t留在外面放风,撒尔幸跳了进去。 房间里很凌乱,床上堆放着没有叠的被子,椅子和暖气上都挂着已经晾干的内裤。床头柜的抽屉半开,里面 有几本旧杂志,还有两盒劣质避孕套。 撒尔幸嗅到一股产房的气味。 那张《偷梁换柱》放在一摞碟片的最上面,撒尔幸偷梁换柱,用带来的碟片替换了里面的碟片。 接着,他注意到了床头那本老黄历。走过去,把它翻到3月8日这一页,凝视了许久…… 做完这一切,撒尔幸把t打发走了,他没有离开,一直在胡同口游荡。挺晚的时候,他看见顾盼盼坐出租车 回来了。 他躲进音像店,转了一会儿,掏出小蕊的那个手机,给顾盼盼发了一则短信:亲爱的,妇女节快乐! 这时候,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我要一张《偷梁换柱》,再要一张《借尸还魂》。” 他想了想,猛地抬起头来,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他拿着两张碟片,正在收款台交钱。 很快,t又为撒尔幸摸清了由辉的住址。 一次,撒尔幸驾车跟踪他,很快被甩掉了——由辉两只脚,一会儿进超市,一会儿进公园,撒尔幸却总为停 车团团转。 第二次跟踪,撒尔幸有了经验,四个轮子改成了两只脚。 由辉走进了一家很小的网吧,在一台电脑前坐下来。 撒尔幸从他身后慢慢走过,看见他正在浏览“午夜论坛”。 撒尔幸在他旁边坐下来,打开电脑,闲闲地浏览新闻,不时地朝由辉的电脑瞄一眼。他把由辉的qq号码牢牢 记在了心里。 伪装了几分钟,他转过头,第一次近距离观望由辉。 由辉死死地盯着屏幕,丝毫没注意到撒尔幸的眼光。 这个人,不足1.70米的个头,一双没文化的小眼睛,肿眼泡,蒜头鼻子,厚嘴唇,旁边粘着一块黑糊糊的东 西,不知道是海带丝,还是肉屑…… 就是他,亲手杀死了小蕊,此时撒尔幸恨不得撕了他。 一个钟头之后,由辉站起来,离开了。 撒尔幸跟着他,转了几家商场。由辉买了绳子、假发、白纱,他买什么,撒尔幸就买什么。 最后,由辉晃晃荡荡走向电影厂。 撒尔幸猜测到,由辉是装神弄鬼去了。他没有继续跟随,走进了路旁一家电器商场,买了一个微型录音机, 试着录了几句话,效果非常清晰。 走出电器商场,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这才想起,只顾跟踪由辉了,中午还没吃东西。 四下看了看,附近有一家麦当劳,于是快步走过去。 这时候,已经过了午餐时间,麦当劳的人不是很多。 他买了一个至尊无霸,一杯可乐,寻个空位,坐下来大口大口吃。 他旁边是几个女中学生,一边吃一边叽叽喳喳地笑闹。 撒尔幸忽然有了个主意,于是,转过头主动搭讪: “小妹妹,能麻烦你们一件事吗?” “帅哥,什么事呀?” “谁帮我录一句音。” “录音?” “只要一句话——亲爱的,我们和爸爸妈妈一起过吗?” “你干什么?” “恶作剧。” “有好处吗?” “我给你们每个人买一份冰淇淋。” “好呀好呀。” 接着,一个瘦女孩指了指一个胖女孩:“她来吧。她演过小品。” 胖女孩说:“是不是还要装鬼的声调?” 撒尔幸笑了:“随你。” 胖女孩拿过录音机,怪腔怪调地说:“亲爱的,我们和爸爸妈妈一起过吗?” 几个女中学生哄然大笑,都录了进去。 撒尔幸说声“谢谢”,然后买来冰淇淋,送给几个女中学生,装好录音机,离开了。 这时候,离天黑还早。 他给t打了个电话:“你立即赶到由辉的住处去,守在附近观察情况。晚一点,我就过来。” t说:“撒哥,没问题。” 挂了电话,撒尔幸在街边的一个长椅上躺下来,想休息一下。 不远处的长椅上,躺着一个人,佝偻着身子,似乎是个乞丐。 撒尔幸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一下爬起来,拦住一辆出租车钻进去,朝由辉的住处奔去。 t正蹲在一家小商店门口,看人下棋。 撒尔幸走过来之后,t立即站起来。 “由辉回来了吗?” “没有。他父母在,睡了。” “你怎么知道?” “卧室的灯,早就熄了。” “我想进去。” “我撬客厅的窗子。” “千万别打草惊蛇。” “这些租赁的房屋,门窗非常简易。” “你需要多长时间?” “你给我多长时间?” “半个钟头?” “撬监狱的门,才需要那么长时间。” 说完,t笑了笑,左右看看,利落地翻进了院子。几分钟之后,他无声地打开院门,走出来,小声说:“撒 哥,ok了。” 撒尔幸说:“没事了,你回去吧。” t说:“撒哥,你小心点。” 撒尔幸说:“没问题。” t离开之后,撒尔幸爬进了由辉的房子。 房间里太静了,只有卫生间劣质马桶的漏水声。 撒尔幸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摆设,轻轻轻轻移开沙发,藏在了背后,披上白纱,戴上假发,就一动不动了…… 我曾经苦口婆心地劝告世人:千万不要装神弄鬼,否则,一定会招来一些玄虚的东西。 漆黑中,撒尔幸似乎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冤魂,而他的身子只是一个载体。他明显感觉到,半空中飘荡 着无数冤魂,它们把他当成了同类,开始向他慢慢地围拢,粘贴,挤蹭,撩拨…… 等了很久很久,突然有一只老鼠从他的脚面上飞快地爬过,他吓得一哆嗦。 就在他的心怦怦乱跳的时候,门响了,由辉回来了。他喝了一肚子生水,然后摸黑躺在了沙发上…… 撒尔幸屏着呼吸,压抑着心跳,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按下了录音机的播放键…… 再次劝告:千万不要装神弄鬼,否则,一定会招来一些玄虚的东西——撒尔幸怎么都想不到,在黑暗中,录 音机里那个女中学生的声音竟然变成了一个古怪的男人声音:“他藏在别人背后,你藏在他背后,我藏在你背后 ……” 由辉兔子一样窜起来,几步就冲进了卧室。 撒尔幸呆了片刻,也迅速跑了出去。 在路上,撒尔幸反复播放这段录音,终究没听出这个声音是谁。 他前前后后想了一路,终于锁定了那个通过电话告诉他真相的男人。撒尔幸曾问他:你是人吗?巧的是,20 问已经完了。 不是****人,也不是外国人,那是什么人? 外星人? 胡扯。撒尔幸从不信那个。 鬼魂? 更胡扯。撒尔幸和父母一样,是一个坚决的唯物主义者。 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难道此时藏在自己背后? 他回头看了看,街道上空无一人。 撒尔幸的两个兄弟中,j是电脑高手。第二天,撒尔幸请他帮忙,盗取了顾盼盼的qq号。 晚上,他又一次跟踪了顾盼盼。 顾盼盼离开住所,坐进了一辆出租车。 撒尔幸开着车在后面尾随。 最后,他看见顾盼盼走进了一家网吧,和由辉碰面了。撒尔幸在车里打开了手提电脑,无线上网,登录qq. 由辉在线。 撒尔幸一边上网,一边观察网吧里面的情况。网吧里黑糊糊的,他只能看到老板在门口打盹。 在由辉走出网吧的时候,撒尔幸立刻向由辉那个号码发出请求,请求加自己为好友。对方接受了,这个人无 疑是顾盼盼。 说了几句话之后,顾盼盼请求和他视频。他接受了。 实际上,一周前,撒尔幸就通过j,在顾盼盼的电脑中安装了木马程序,顾盼盼在网上的一切信息,撒尔幸 都一清二楚。 她经常观看天涯社区的“莲蓬鬼话”,还有金像影视公司网站的“午夜论坛”。不过她只潜水,不发言。 一天深夜,她进入了一家日本********,浏览了很多女同性恋图片。 有一次,她跟一个陌生网友聊天的时候,对方问她多大了,她先在发言框里写了18岁,又改成了20岁。 还有一次,她在电子信中给一个人写道:这个世界,除了钱,都是假的…… 甚至,他通过顾盼盼的视频摄像头,录制了一段她聊天时的影像。现在,顾盼盼请求和他视频,他就把她的 影像播放给了她。 几秒钟之后,撒尔幸就关掉了视频,关掉了qq. 他能想到,顾盼盼看了后会被吓成什么样子。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你遇见你自己更可怕的事吗?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狠狠地吐了一口气。 突然,他又想起了那句话:他藏在别人背后,你藏在他背后,我藏在你背后……“ 他猛地睁开眼,看到反光镜中,一个拇指大的男人,笑嘻嘻地朝他挥了挥手。他按下车窗,朝后望去,却不 见人影。 作家在西京大学搞第二次见面会的时候,撒尔幸看见,顾盼盼和由辉都来了。 今天,撒尔幸准备杀人了。 为了小蕊高兴,他曾经为她租过一辆5路车。 为了干掉杀小蕊的人,今天他特意又租了一辆44路。 这辆公交车停在学校旁边的一家公司院内,在见面会进行一半的时候,撒尔幸离开了,他把44路开过来,停 在了站牌前。他知道,由辉每次来西京大学看姐姐,都是乘坐44路。 他坐在驾驶室里,死死盯着学校大门口。 座位下,放着一根粗绳子。他要把由辉强行拉到玄卦村去,然后勒死他,吊在那棵树上,为小蕊祭奠。 这时候,西京大学门前的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一个人女子跑过来,大声问:“师傅,走吗?” 撒尔幸说:“对不起,这是西京大学包的专车。” 那个女子失望地离开之后,撒尔幸就看见顾盼盼和由辉两个人跑了出来。 两个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由辉就朝他跑过来了。这时候,座位下的那根绳子似乎兴奋地跳动了一下。 由辉上车之后,看到车上没有一个人,并没有警觉,在后面坐下来。 撒尔幸开着公交车,在路上奔驰。 他一边开车一边又想起了小蕊——他曾带着她,驾驶长长的公交车,穿过都市,去野外。她高兴极了,扶着 扶手,从车头跑到车尾,又从车尾跑到车头…… 杀害她的人,此时正坐在后面,一言不发。 公交车驶过由辉应该下的那一站,他傻眼了,暴怒了。 撒尔幸把油门踩到了底。这里已经看不到一个行人了,由辉在他的牢笼中,一切都不由他了。 结果,由辉竟然踹碎玻璃,跳了下去。 撒尔幸发现他逃掉之后,减速,停车,熄火。 这里离玄卦村很近了,天地间一片死寂。撒尔幸靠在椅背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那次,小蕊非常兴奋,趴在他肩头说:“这么大的公交车,只拉我一个人,全世界还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吗?” 撒尔幸一边驾驶一边说:“你让它变几路它就变几路,你想去哪里它就去哪里。” 小蕊补充道:“还有,不用买票!” 撒尔幸继续补充:“另外,这次旅途,还有一个帅哥司机陪伴……” 小蕊打了他一下:“又在哄抬你的物价!” ……有人拍打车窗:“嘭!嘭!嘭!” 撒尔幸一下就睁开了眼睛,打开车灯,前面没有人。 这地方空天旷地,谁在拍车窗? 他下了车,四下看了看,还是没有人。 他有点害怕了,爬进驾驶室,打着火,刚刚把车头调过来,就看到一只手从车窗上方伸下来,重重地拍了三 下玻璃:“嘭!嘭!嘭!”那力度,显示了一种威严。 不信鬼不信神的撒尔幸,猛地打了个激灵,一踩油门,朝前冲去。 他顾不上思考车顶上怎么突然伸下来一只瘆人的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立即回到市区! 终于,前面出现了几辆夜班出租车,在路边等活。撒尔幸把车停下,跳下来,朝车顶观望——没人。 四:程序 有一套深邃的缩放图: 1:背景是一片深不可测的黑色,中间有一个神秘的蓝色圆球。 2:镜头拉远。一个小丑站在一个孩子的窗外,他和他在互相打招呼——黑色是小丑的外衣,蓝色圆球是外 衣上的一粒扣子。 3:镜头拉远。小丑、孩子和房舍是玩具,一个女人在桌面上摆弄它们。 4:镜头拉远。女人摆弄玩具是一本杂志的封底,举在一个男人的手里。 5:镜头拉远。男人手举杂志的画面是公交车上的广告。 6:镜头拉远。公交车奔跑在电视里。一个牛仔在农场里看电视。 7:镜头拉远。牛仔与电视,在一张邮票上。一个邮递员正递给一家黑人居民。 8:镜头拉远。邮递员和黑人居民在海滩上交谈。一个飞行员在飞机上俯瞰着他们。 9:镜头拉远。飞机飞翔在辽阔的大海上,如同一个蚊子。 10:镜头拉远。地球是蓝色的,宇宙是黑色的。 1:镜头拉远。背景是一片深不可测的黑色,中间有一个神秘的蓝色圆球 这套缩放图刊登在我主编的《青年文摘。彩版》上,名字是我起的——《真理无终极》。 由辉和小蕊毫无关系。 可是,由于无数个偶然,造成他和她在玄卦村的必然相遇。他杀了她。 本来,撒尔幸要带小蕊去看电影的,可是阴错阳差,他却跑去和一个男生喝酒了。如果他和小蕊在一起,她 就不会死。 如果,那个男生不是买彩票中了5000元钱,就不会死活拉着他喝酒去。 如果,那个男生不是因为要买一个拉力器,就不会去商店,也就不会顺便买下那一张彩票。 如果,前一天他不是被一个出租车司机骂了一顿,也就不会想到买一个拉力器。当时他骑着自行车,刚出校 门,一辆出租车差点撞到他。那个司机凶巴巴地伸出头来,破口大骂。这个男生身体瘦小,大脑机灵,总是吵架 在最前,打架在最后。他不敢硬碰硬,推着自行车逃掉了…… 如果,不是因为一张假钞,那个高大的司机会提前五分钟经过西京大学门口,他和那个男生就不会差点相撞。 刚才,他送一个乘客到西京大学附近的公司,乘客付车费的时候,给了他一张假钞。争执了半天,最后,乘客终 于换了一张钱。 如果,几天前,那个倒霉的乘客不去火车站,就不会买那支冰淇淋,就不会有这张假钞。 如果,他那个吉林老乡不来,他就不会去接站。 如果,老乡不是因为和老婆吵架了,就不会来西京。 如果,老乡没有撞见老婆红杏出墙,就不会跟她吵架。他们两口子都是知识分子,婚后八年一直恩恩爱爱, 风平浪静。 如果,他老婆没有遇见那个老相好,就不会红杏出墙。 如果,一年前她不去广州出差,就不会遇到那个旧相好。他和她已经中断联系八年了,人海茫茫两不知。在 广州的一条并不繁华的街道上,他们竟然戏剧般地相遇了。 如果,旧相好不采访,就不会去那条街。 如果,那个财务人员不跳楼,他就不会去采访。 如果,那个财务人员没有被歹徒抢走50万,她也不会跳楼。 如果,那个歹徒一直呆在衡阳老家,就不可能在广州制造这起案件。 如果,两年前,他不是把人打残了,就不会逃到广州。 如果,那天他不去赌博,就不会用啤酒瓶子把那个出老千的胖子扎瞎。 如果,胖子从东南亚回来,要去大连投奔的那个江湖朋友,没有被淹死,他也不会阴错阳差改道来衡阳。 如果,江湖朋友不去游泳,就不会被淹死。 如果,江湖朋友不是为了陪一个郑州人,也不会去海里游泳。 如果,郑州人没看到那张报纸,就不会来大连。报纸说,大连盛行一种空心书,摆在房间里,又文雅,又便 宜,搬家的时候还轻便。他想亲自来考察一下。 如果,报纸上没有这个报道,郑州人就不可能看见。本来,这个版面要刊登一个上海女歌手的专访,记者和 她约好了电话采访时间,可是,记者打过去,她却一直不接电话,编辑只好从网上临时扒下这个文化新闻,填补 这个娱乐天窗。 如果,女歌手不是开车把一个贵州民工撞了,正焦头烂额地处理这件棘手的事,就不会不接电话。 如果,民工不去那个高档住宅区看望当清洁工的妹妹,就不会倒在女歌手的车下。 如果,民工的妹妹不是因为失恋了,心情不好,就不会打电话约哥哥来。读高中的时候,她就和那个男孩相 爱了。后来,她离开贵州山区,到了上海;男朋友当兵,到了内蒙古。两个人每周一封信,一直很亲密,毫无破 裂迹象…… 如果,1.82米的男朋友不是被那个女兵看中了,他就不会抛弃原来的女朋友。男朋友在内蒙古当雷达兵,女 兵在山西大同机关文艺队,千里迢迢来这个连队联欢,对这个男兵一见钟情。她爸爸是个军级干部,很快,她就 通过关系,把男兵调到了大同。 如果,女兵不来内蒙古联欢,就不会认识这个男兵。本来,这次下基层没有她,名单上一个甘肃女兵的爸爸 正好出差来大同,顺便探望女儿,那个女兵就请了假,队长临时换了人。 如果,那个女兵的爸爸不来大同,女兵就不会请假。 如果,一年前,爸爸没有调到矿物局,就不可能来大同开这个考察会。 如果,爸爸三年前没有不曾下水救人,救了矿物局局长的女儿一命,就不会由一个中学语文老师变成矿物局 秘书,再一步步升为副局长。 如果,那座桥不突然坍塌,15岁的女儿就不会掉进河中。 如果,女儿不去见那个江西赣县来的网友,就不会经过那座桥。 如果,那个17岁的网友,没有被父亲痛打一顿,就不会赌气离开家,跑到河北来。m.xfanjia 如果,他不为福州那个“大哥”保管那支土制****,父亲就不会打他。平时,家里人对他十二分娇惯。 如果,一年前,他不投奔姑姑,去福州读书,就不会认识那个“大哥”。 如果,“大哥”不是因为女朋友被一个烂仔抢了,就不会买那支土制****。那个烂仔比他凶狠。他开枪把烂 仔打伤,连夜逃到了赣县…… 如果,半年前,“大哥”没有在迪厅里认识那个女中学生,后来,就不可能和那个烂仔火拼。 如果,那个周末的晚上,不是因为爸爸妈妈吵得天翻地覆,女中学生就不会离开家,一个人跑进迪厅。她本 来是一个很乖的女孩,从来不去迪厅之类的场所。 如果,不是因为爸爸偷偷给他姐姐寄了10000元,被妈妈发现了,妈妈就不会发那么大火。 如果,姐姐不是因为家里失火了,就不会问哥哥要钱。姐姐在安徽一个小镇上生活,三间瓦房临街,经营一 个小卖店,不算富裕也不算贫困。一个夜黑风高的日子,突然着了一场火,烧得一干二净。 如果,不是那个山东临沂的司机,顺手把烟头扔在姐姐家的柴垛旁,就不会失火。那个司机来安徽送花生, 在饭馆喝醉了,回旅社的时候,走错了路,阴错阳差地经过了姐姐家门口。 如果,不是另一个司机突然病了,这趟活儿根本落不到他头上。 如果,另一个司机不是在超市买来两个卤鸡蛋吃了,就不会食物中毒。他上吐下泻,被送到医院抢救了。这 批卤鸡蛋是从宁夏运来的。 如果,生产这批卤鸡蛋的宁夏人,没有和那个新疆女子结婚,就不会开这个食品加工厂。他媳妇全家都在做 这种卤鸡蛋,卖得很快。当时,他在养猪,就改行了。 如果,四年前,他不去县城看电影《秋菊打官司》,就不会遇到那个新疆女子。他表叔在县城居住,那个新 疆女子是表婶的一个远房亲戚,二十年来第一次来甘肃串门。 如果,没有《秋菊打官司》这部电影,那些天他就不会去县城。 如果,没有《万家诉讼》这篇小说,就没有《秋菊打官司》这部电影。 如果,1991年春天,张艺谋不在重庆的一个书摊前,偶然拿起一本《****作家》浏览,就不会看到这部小说。 如果,书摊老板不是为了等一个倒霉的老同学,两个钟头前就该收摊了。 如果,那个从湖北施恩来打工的老同学,不是钱包被偷了,就不会求助他——她在重庆无亲无故,只认识他 一个人。 如果,那个扒手上了前一辆公交车,就不会偷到老同学的钱。他感觉有个男子很像便衣,于是就躲开了,上 了后一辆公交车……其实,那是一个军人,上校军衔。 如果,上校有回重庆探家,就不会影响到那个扒手换车。 如果,上校不是因为太太生小孩,就不会从格尔木赶回来。 如果,那一夜上校和太太没有做爱,就不会怀上这个孩子。 如果,九个月之前,上校不到成都公出,夫妻两个人就不会相约见面。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成都籍排长牺牲了,上校就不会来成都处理后事。 如果,另一个杭州籍新兵在练习投弹时,不是由于紧张过度,把拉了拉环的手榴弹扔在了脚下,成都籍排长 就不会牺牲——他愣了一下,立即扑上去,把死神压在了身下。 如果,一直站在杭州籍新兵身旁的连长,不是接到了一个电话,突然离开,成都籍排长就不会远远地跑过来, 接替他指导杭州籍新兵投弹。 如果,连长的妹妹不是从天津打来那个电话,连长就不会突然离开。 如果,妹妹不是因为母亲被一条野狗咬伤了,被诊断为狂犬病,捆绑在医院里,她就不会给哥哥打这个电话。 如果,母亲不去参加一个老年健康报告会,就不会在街角遇见那条狗。实际上,那个所谓的报告会不过是推 销一种按摩器。 如果,这个海南的厂家前一天来天津搞推销,母亲就不会遇见那条狗。 如果,推销员不是因为找不到厂长签字,拿不出差旅费,他们就不会推迟一天出发。 如果,厂长不是在夜总会看上了那个小姐,一夜未归,第二天就不会不上班。 如果,那个桂林的小姐不是被人强奸,她就不会来海南做鸡。 如果,那个云南的强奸犯没有流窜到桂林,就不会在那条黑糊糊的路上,撞见刚刚下夜班的她。 如果,那个强奸犯不是在火车上遇到那个漂亮的女孩,就不会来桂林。他从昆明上车,本来想去南宁的,却 遇到了那个孤身一人去桂林旅游的女孩,于是,他改变了主意。可是,下车之后,那个漂亮女孩却被两个男人接 走了。他欲火中烧,在陌生的城市里转来转去,寻找猎物…… 如果,那个漂亮女孩不被大学开除,就不会一个人四处飘荡。 如果,她不认识那个而立之年的男子,就不会被大学开除。一年前,她暑假去了****。在布达拉宫前,有一 个英俊的男子主动跟她搭讪,巧的是,女孩是西安人,他也是西安人;女孩是学美术的,他是搞美术的。两个人 越聊越投契,于是结伴而行。回到西安之后,这个男子就消失了,再没有出现过。没想到,女孩却怀了孕…… 如果,西安男子不入藏,就不会在草原上和漂亮女孩发生那次云雨之欢。 如果,西安男子不是因为弟弟死了,就不会去****。他最疼爱的一个弟弟是在黑龙江杀了人,被判了死刑。 枪毙弟弟那天,他去了。囚车开过来,弟弟站在上面,被五花大绑。他在人群中看到了哥哥,就朝他笑了一下。 接着,哥哥就眼睁睁地看着囚车朝法场开去了……从那一刻起,他万念俱空。 如果,那个被杀害的河北男孩,不去黑龙江看冰灯,就不会因为弟弟挡了他照相机镜头而发生争执。 如果,河北男孩的六姨不带表妹从江苏来河北过年,他就不会和表妹一起去黑龙江看冰灯。六姨的父母重男 轻女,她从小就是一个受气包。十几岁的时候,六姨离家出走,结果被人拐卖到了南方。她一直对父母怀恨在心, 宁可跟一个江苏农民过日子,也不愿回家。这是她第一次带孩子回河北探亲…… 如果,三姨不遇到那个算卦的,就不会回河北老家过年。 那天,村里来了一个算卦的盲人老先生,六姨把他请进家门,请他算一卦。 老先生说:“这个年,你女儿最好不要在家过,走得越远越好。” 六姨问:“为什么?” 老先生说:“有个小人刚刚在你们村降生,他来人间,必索一命。龙蛇交替之后,你女儿的命才能硬起来, 达到自保……” 六姨一下就想到,村头顾家半个月生出一个男孩,起名由辉…… 当时,丑巴巴的由辉正在襁褓里扭来扭去,哇哇大哭。 可见,这个世上很多的门是套在一起的。 也就是说,你走进了一扇门,就必须走进另一扇门,比如外间和里间的门。你逃不开。 在无数个偶然中,我们理出了一条必然的线。 这条线上的每一个必然的点,辐射开去,又是由无数个偶然促成。在无数个偶然里,还能理出一条必然的线 ……最后,我们发现,所有的线都是必然的,她们以偶然的形态,错综复杂地交叉着。 这就是命运的玄机? 我们举个例子。 比如那个六姨:如果,六姨不去邻居家借钱,就不会碰见那个算卦的。 如果,六姨的丈夫不是明天去城里,她就不会去借钱。 如果,不是儿子在城里建筑时,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丈夫就不会去城里。 如果,不是有个疯女子突然从尚未完工的楼房里冲出来,他也不会摔下去。 如果,那个疯女子不是因为小孩夭折了,就不会疯。 如果,保姆守护在她的小孩身旁,小孩就不会爬上窗台,从四楼摔下来。 如果,周德东不来这个城市搞签名售书,那个保姆就不会把小孩锁在家里,偷偷跑到书店去。 如果,周的伯伯不是在18岁那一年饿死,周的母亲就不会嫁给周的父亲,那不会有周德东这个人——周的母 亲当年已经和周的伯伯定了亲,因为周的伯伯死了,两家老人一商量,才把周的母亲改嫁给了周的父亲。 如果,周母的曾祖在沙皇俄国制造的江东六十四屯的大屠杀中,不是藏在遍地尸体中装死,成为2000多遇难 者中唯一的幸存者,这个世上就不会有周母。 如果,那个曾祖的第46代祖先,在宋灭南唐的江宁(今南京)之战中,在刀枪剑戟的残酷混战中,对方那个 兵士不是因为脚下滑了一跤,肯定一刀把他的脑袋砍成了两半。那么,就不会有周母的曾祖。 如果,第46代祖先的第109代祖先,在商朝最鼎盛的武丁时代,那天夜里,不是因为突然天降暴雨,就不会 在家中滞留一夜,就不会和夫人做那次爱,偏巧怀孕了,就不会有第108代祖先。 如果,一万年前,第109代祖先的祖先,那个原始人,上山前没有折回去带那把骨刀,就不会杀死狭路相逢 的那匹狼,就不会狼口脱险,就不会有后来的第109代祖先。 如果,顺着人类进化史朝前追溯,从那个原始人到他的祖先猿,从那个猿到它的祖先某种哺乳动物,从那个 哺乳动物到它的祖先爬虫,从那个爬虫到它的祖先鱼——几亿年以前,在黑暗的海底,那条鱼若不是从一个天敌 的嘴里侥幸逃脱,就不会一直繁衍、进化出那个原始人…… 无数个线,每条线在时间上都连绵上下几亿年,在空间上都可能从地球这端到那端。 每条线上,有无数个偶然的点。 如果,我们改变任何一个微小的点,都改变了全局。 再举一个例子: 如果,那个女歌手离家之前,接到一个电话,耽误几分钟,那么她就不会在拐弯处撞倒那个民工。 如果,女歌手的助理不是接到了父亲的电话,在女歌手离家之前,他正要给她打电话的,因为刚刚接到一个 演出邀请。 如果,助理的父亲不是因为一个同事要带小孩来沪看病,就不会从深圳给儿子打来这个电话。 如果,那个同事和老公不在公园草坪上捡到这个哇哇啼哭的小孩,并且收养下来,就不会来沪看病。 如果,三年前,那个男人不和家里的保姆私通,就不会生下这个小孩。 如果,男人不请这个保姆,他和她就不会发生关系。 如果,男人不是去见一个大学校友,就不会顺道去那个劳务市场,领回那个保姆。 如果,那个大学校友不是捡到了一个皮包,就不会来深圳——她在她所在的城市乘坐出租车的时候,捡到了 一个皮包,里面有几份数额高达千万的合同,一沓票据,一张身份证,几千块现金。她决定把这个皮包交还失主。 三天之后,她终于和那个失主取得了联系,他是深圳人,已经返回。接到校友的电话之后,失主感激涕零,答应 给她一千块作为酬谢,并邀请她来深圳旅游,他承担全部费用。 如果,那个校友不是在超市里遇见了你,两个人聊了一会天,她坐的肯定就是另一辆出租车了,就不会捡到 那个皮包。 如果,那一天,你如果不走进那家超市的门,就不会遇到那个校友…… 也就是说,正在读这部小说的你,如果六年前不打开那家超市的门,小蕊就不会死。 小蕊不死,三年之后,她和撒尔幸结婚了。 一年后,他们生下了一个八斤重的儿子,取名撒小蕊。 撒小蕊长大之后,一定会和一个女子结婚——我们假设这个女子是个律师。 如果说,撒小蕊是我们的假设,那么,这个律师是真实存在的,如果她和撒小蕊同岁,那么四年之后,她肯 定降临人世,快乐成长。 小蕊死了,撒小蕊就不存在了。那么,和律师结婚的,就是另一个男人了——我们假设这个男人是个医生。 如果,撒小蕊存在,他娶了律师,那么,和医生结婚的,就是另一个女人了——我们假设这个女人是个翻译。 现在,撒小蕊不存在了,医生和律师结了婚,和翻译结婚的,就是另一个男人了——我们假设这个男人是个 商人。 如果,撒小蕊存在,他娶了律师,医生和翻译结了婚,和商人结婚的,就是另一个女人了——我们假设这个 女人是个导游。 现在,撒小蕊不存在了,商人和翻译结了婚,和导游结婚的,就是另一个男人了…… 以此类推,如果不出现一个突然决定独身的人,阻断这种连锁反应,那么,甚至所有的婚姻都将发生改变, 那么整整下一代都将不再是原来那些人。 也就是说,你推开一扇门,改变了全世界。 五:一根手指……哦,那是法场的方向 一个小孩,养了两只蟋蟀,一雄一雌。 一次,小孩跟父母外出,三天后回到家,一看见那个装蟋蟀的盒子,忽然想起来:走时忘了给它们放食物, 蟋蟀肯定饿死了…… 他打开盒子,眼前的景象让他头发倒竖,呼吸急促:雄蟋蟀只剩下了一半身子,还在盒 子里爬着。它的女朋友肚子却鼓鼓的,正在一边踱步。 雄蟋蟀是善战的,母蟋蟀不可能斗过它。很明显,在暗无天日的盒子里,它为了让女朋友活下去,自愿让对 方一口口吃掉自己的身子…… 爱情穿越生命的一刹那,山崩地坼,灰飞烟灭。 过去,撒尔幸没有横下心来杀死顾盼盼。 在他心中,总共有三个人参与害死了小蕊,一个是作家,一个是顾盼盼,一个是由辉。作家的投资人只是帮 凶,没有直接冤仇。 他只想杀死由辉,因为是他杀死了小蕊。另外两个人,他只想装神弄鬼吓吓他们,出口恶气。 那一次在44路公交车上没有得手,再想杀由辉,他已经不知去向了。 顾盼盼执意让弟弟离开西京,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她感觉到警察瞄上了她。其实,那两个便衣之所以在她 的楼下转悠,并不是因为小蕊的案子,而是她的几个邻居联合报案了,因为经常有陌生男子出入她的住所,邻居 们怀疑她卖淫。 由辉消失之后,撒尔幸的眼睛就红了。 他决定杀掉顾盼盼。 这天晚上,在宿舍楼里的走廊里,撒尔幸遇到了那个寝室老大,她带着同寝的几个女生,好像要出去。 “你们去哪儿?” “我们去喝酒。” “什么由头啊?” “我们给顾盼盼饯行。” “顾盼盼?她要去哪儿?” “她辍学了,明天回老家。” “为什么?” “不知道。她和我们很少交流的。”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其他几个女生没有搀和,她们一直朝前走,已经下了楼梯。 顾盼盼明天就要离开西京了!这个消息让撒尔幸大吃一惊。 “你怎么了?” “没怎么啊。” “你不是喜欢她吗?” “可是她一直不理我,我已经放弃了,又找了一个。” “干吗的?” “电影学院的学生。” “一定很漂亮!” “比不上顾盼盼。” “美女爱英雄。” “今天,她来我们学校看我,我们正没地方去呢。你们去喝酒,宿舍正好空着,借我们用一用吧。” “没问题。” 说着,寝室老大就把钥匙掏出来,递给了撒尔幸。 撒尔幸感激地说:“谢谢,哪天我请你吃饭。” 寝室老大挤眉弄眼地说:“你俩的动静不要太大噢。” 撒尔幸笑着说:“动静不会小,因为我不同意。” 寝室老大撇了撇嘴,说:“吹牛。” 撒尔幸忽然想到了什么,说:“今天,你能把顾盼盼带回来住吗?” 寝室老大自作聪明地说:“你是不是想让她撞见你的新女友,吃吃醋?” 撒尔幸说:“你的魅力就在于聪明!” 寝室老大自信地说:“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撒尔幸说:“谢谢谢谢。” 寝室老大离开撒尔幸之后,走出几步,又停下了,回头看了看撒尔幸,撒尔幸正望着她的背影发呆。她说: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撒尔幸说:“什么事?” 寝室老大说:“你长的帅,家庭好,为什么对顾盼盼用这么大心思?她跟小蕊……能比吗?” 撒尔幸笑了笑,说:“不管她在你们眼里什么样,对于我,她都是最重要的人。” 寝室老大摇了摇头,转身下了楼。 随后,撒尔幸也下了楼。 他从另一个门跑出校门,在一个钟头之内,完成了两件事——配钥匙,让t送来乙醚。 他没有告诉t,自己要乙醚干什么。t老练,根本没有问。 顾盼盼和几个女生一起回到宿舍的时候,撒尔幸把钥匙还给了寝室老大,同时,通过她的嘴得到了验证:顾 盼盼进来了。 他的心“怦怦怦”地狂跳起来,就好像看到一只小鸟钻进了罗网里。 这栋宿舍楼,男女生混住,一楼住女生,二楼以上住男生。 半夜时,撒尔幸戴着面罩,摸到一楼,埋伏在漆黑的走廊里,等待时机。 他对这栋楼太熟悉了。 不一会儿,顾盼盼宿舍竟然出来解手了,借着卫生间的光,他认定这个人正是顾盼盼。 机会来了。 撒尔幸根本没用上配好的钥匙! 他蹑手蹑脚地追上去,走进了女卫生间。 夜里太安静了,尽管撒尔幸走得很轻,顾盼盼还是察觉到似乎有人走在背后,还没等她回头,撒尔幸已经用 浸透乙醚的毛巾捂在了她的嘴上。 顾盼盼扭动了几下,然后就瘫软了。 撒尔幸把她抬进一个隔挡中,跑出来,在走廊里看了看,没人出来,又回到顾盼盼身前,蹲下来,静静看着 她。这时候,他的眼神看上去十分可怕。蚊子在嗡嗡飞,不断叮在他的肉上,他挠都不挠一下。 终于,他慢慢掏出了一根绳子,套在她的脖子上,然后使出全身的力气,勒紧,勒紧,勒紧…… 他压制着喘息声,一直勒了十几分钟,双手都麻木了,才慢慢松开。 歇息了一会儿,他才掏出一把尖刀,开始在对方的脸上一下下割。他的动作很慢,如同在一张特殊的布上画 一幅后现代作品。 最后,他闩上隔挡的门,从旁边爬上去,跳下来,马上返回男生宿舍。 走到漆黑的楼梯口,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朝刚才他潜伏地方瞄了一眼,似乎感觉自己还在那里站着,心不 由空了一下。 顾盼盼被杀之后,一辆警车进入了西京大学,开始调查——这是一辆很旧的警车,风挡玻璃有一个“y”裂 纹,贴着白胶布。 那个寝室老大也被警察叫去问过话。 这时,撒尔幸才意识到,自己的漏洞太多了: 一,他曾经私下调查过几次顾盼盼。 二,出事那天夜里,他不但借了顾盼盼寝室的钥匙,还鼓动那个寝室老大把顾盼盼带回来。 三,他平时不在宿舍住,顾盼盼被害的这个敏感日子,他却突然回来住了一夜…… 他成了惊弓之鸟,时刻担心警察传讯他。 奇怪的是,警察调查了很多教师和学生,却没有找到他头上。 越这样,他越紧张。 为了安全起见,他不再到学校去了,把t叫来,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出去旅游,然后他住进了t的房子—— 那房子在东郊。 他和t的关系,相对说比较隐蔽,很少有人知道。 撒尔幸有一种预感:自己在劫难逃,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他就只剩下一线生机 了,那就是父母把他救出来。 家里有很多钱,这一点他清楚。但是,那些钱,能不能买来自己的命呢?他就不敢保证了。 恐惧和悲哀的同时,他心急如焚。他要在被抓到之前,把由辉干掉。 可是,这个嘴边粘着海带丝或者肉屑的人,现在在哪呢? 顾盼盼死了后,她的父母赶来了,但是由辉没有来。撒尔幸猜测到了,这个人背着命案,一定潜逃到了一个 很远的地方,和家里断了联系,并不知道姐姐之死。 现在,他想联系上由辉,只有一个渠道:qq. 于是,他天天在网上转悠,希望碰到由辉。 这一天,他在t的房子上网,撒了一泡尿回来,突然发现由辉上线了。他连裤腰带都没有系,急忙坐下来, 把自己的qq名改成了“顾盼盼”,然后请求加对方好友。 由辉接受了死神的请求。 于是,由辉从石河子回到了西京。 撒尔幸又租了那辆44路公交车,守候在西京大学附近。他知道他一定会来。 这天晚上,他把公交车的车牌遮挡住,然后坐在驾驶室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等待由辉的出现。 马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陪伴他的只有小蕊。 小蕊趴在他肩头,兴奋地说:“这么大的公交车,只拉我一个人,全世界还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吗?” 突然,他眼睛一亮,有一辆崭新的出租车停在了西京大学门前。过了一会儿,由辉走了下来。 这个人。 这个不足1.70米的人。 这个小眼睛,肿眼泡,蒜头鼻子,厚嘴唇,没一点文化的人…… 撒尔幸已经等了他太久太久,他感到四肢麻木,竟然不会动了。 愣了三秒钟,他回过神来,立刻开动公交车,一踩油门朝他冲过去。由辉感觉到了不对头,猛地回过头来, 已经晚了,庞大的公交车帮助他完成了这辈子的第二次飞翔。 撞飞由辉的那一瞬间,公交车抖了一下,撒尔幸也抖了一下。 他踩了一脚刹车,跳下来,跑到由辉的身体旁看了看,由辉脸朝下趴着,一动不动,脑袋上的血像泉眼一样, 汩汩朝外冒。地上已经淌了一大摊。 他四下看看,似乎没人看见,赶紧把由辉抱起来,踉踉跄跄回到车前,把他扔进车里,然后爬进驾驶室,朝 西开。 漆黑的路上,空无一人,只有这辆孤独的公交车。撒尔幸开得太快了,它剧烈地颠簸着。 就像伏食坐黑车奔赴玄卦村那天一样,天上的残月,呈现着暗红色,像一只独眼,人间这么大,它谁都不看, 只盯着这辆奔跑的公交车。 车上,有两个人。 一个活着,在开车;一个死了,依然脸朝下趴在车厢里。 上一次,趴在车厢里的这个人曾踹碎玻璃,逃掉了。这一次,他再也跑不了了…… 想到这里,撒尔幸回头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冷气——刚才,他把由辉放在了后车门,现在,这具死尸已经爬 到了车厢中部,脸还是朝下趴着!他身后拖着长长的血迹。 难道是因为车太颠簸了,他滑过来了? 撒尔幸感到极度惊恐,把车开得更快了。 又走了一段路,他再次回过头去,发现这具死尸已经爬到了前车门,离他只有两步远了!他的脸还是朝下趴 着,身后的血迹已经不太明显。 撒尔幸咬紧牙关,一边继续开一边扭头监视他。 不管这个死尸是不是动了,他一定要把他带到玄卦村,带到小蕊被害的地点。他执著地要把由辉吊在那棵树 上,祭奠小蕊亡灵…… 突然,撒尔幸背后传来一个嘶哑的男声:“这么大的公交车,只拉我一个人,全世界还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吗?” 撒尔幸吓得一哆嗦,回头一看,这具死尸已经抬起头来,下巴顶着地,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正近近地盯着 他…… 他一脚刹车踩到底,公交车怪叫一声停下来。 撒尔幸抄起一根铁摇把,站起来,狂叫着朝这个死死盯着他的脑袋砸去:“嘭!——嘭!——嘭!——” 死尸的脸又朝下趴下去了。摇把砸下去,就像砸在一块石头上,已经流不出血来了。 撒尔幸扔了摇把,跌坐在座位上,盯着这具死尸喘粗气,,突然破口大骂:“操你八辈子祖宗!我既然敢杀 你,就不怕你变鬼!听见了吗?” 死尸一动不动。 撒尔幸继续开车——前面已经看到玄卦村的灯火了。 这时候,手机响起来,撒尔幸掏出来看了看,是家里的电话。 他平静了一下,接起来,是母亲: “幸子,你今天你回家来住呗,妈妈想你了……” 母亲经常说这样的话,但是,今天撒尔幸却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妈,这两天我有点事,忙完了就回去,好吗?” “什么事那么重要啊!” “回去再跟你说吧。” “你现在是不是开车呢?” “是的。” “开车可得小心,出了事就完了!好了,妈妈不跟你说了。记着回家来!” “好的,妈妈……” 挂了电话,眼泪从撒尔幸的眼角流下来。 当时,由辉勒死小蕊,把她的尸体吊在树上时,曾经对顾盼盼喊:“姐,你过来帮帮我——” 现在,他死了,撒尔幸要把他的尸体吊在树上。 没有人帮撒尔幸的忙。 由辉看上去挺瘦小的,没想到人死了之后竟然这么沉。撒尔幸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好不容易把尸体拽起来, 刚刚离开地面,手一滑,尸体就“扑通”一声掉了下来。 撒尔幸太累了,坐在了地上。 由辉直挺挺地趴着,一张脸埋在土里。 老榆树上挂着一块牌子,风吹过来,这块牌子拍打着树干,“啪嗒啪嗒”响。 撒尔幸站起来,打着打火机,凑上前看了看,上面有一行字:爱护树木,人人有责。不知道什么人恶作剧, 把这行字刮得破碎支离,又用白色粉笔歪歪扭扭地写上了另一行字:爱护人类,树木有责。 这时候,有两个人顺着土道从玄卦村方向走过来了。撒尔幸没想到,在西京大学门口没遇见人,在这郊外反 而碰到人了。 他急忙关掉打火机,趴下来,严密观察这两个人。 没想到,他们已经看到了树下有人影,其中一个粗着嗓子喝道:“什么人!”那口气像巡逻的民兵。 撒尔幸只好半途而废,跳起来就朝公路跑去。 爬上车之后,他一边打火一边转头望去,那两个人已经走到了老榆树附近,远远地观察趴在地上的由辉…… 就在这时候,那只手又从天而降了,它伸到风挡玻璃前,重重地拍了三下:“嘭!嘭!嘭!” 此时的撒尔幸,经历了太多的心惊肉跳,心已不会惊,肉已不会跳,他盯着这只手,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这只手抬起来,直撅撅地朝前指了指,似乎在指引他的方向。 他启动了庞大的公交车,慢慢朝前开。 他没怎么看路,一直盯着这只手。 如果这是一只人的手,那么上次自己杀人未遂,他是目击者;这次杀人成功,他又是目击者…… 可是,一个人怎么可能如此牢固地贴在车顶上呢?m.xfanjia 前面出现了一个岔路,那只手直撅撅地朝岔路上指了指——岔路黑糊糊的。 直路宽阔,通往西京市区;岔路狭窄,且坑洼不平,不知道通到哪里去…… 撒尔幸不明白,这只手为什么让自己驶向那条岔路? 他没有听从,继续朝前开。那只手感觉到了他不想转弯,使劲地拍了拍车窗,继续指那条岔路。 撒尔幸加快了速度,朝前狂奔。 那只手不见了,撒尔幸迅速回头,看了看另外三面车窗,它没有出现。这时候,远方正巧开过来一辆车,车 灯白晃晃的。 借此机会,撒尔幸踩了一脚刹车,停下来,爬下驾驶室,朝车顶看去,依然没发现任何东西…… 回到住处,他反复回想那只手,回想那条岔路。他冷不丁想起,那条岔路似乎通向一个法场。 撒尔幸杀了由辉,从玄卦村回来,已是午夜。 他回到t的房子,先在玄关照了照镜子。 镜子中的他,脸色苍白,眼珠通红,身上浸透了血迹。他脱下所有的衣服,全部扔进了垃圾桶。 冲完澡,他光身走出卫生间,从冰箱里拿出一瓶2.5l的可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了。 接着,他靠在了沙发上。 柜子上的电视机很老了,t专门为它发明了一个遥控器——长长的竹竿。撒尔幸拿起这根竹竿,伸过去,捅 了一下,电视打开了。 他想看看作家的脸色。 没想到,那个惊悚的午夜节目没了,换成了一个韩国青春偶像剧。 他不能确定,午夜节目的停播,和他的短信有没有关系。 ——撒尔幸就是“目分目分”。 在金像影视公司楼下,等了一下午,为了求得作家签名的崇拜者;还有西京大学第二次见面会,在大门口迎 接作家的男生——都是撒尔幸。 初次见面,作家就感到撒尔幸面熟,那可能是因为,在报纸上,他见过一次撒尔幸的婚礼照片,只是想不起 来了。 撒尔幸接近作家,是寻找恐吓他的机会。 最早,撒尔幸潜入顾盼盼的电脑,发现她用了这个名字——“目分目分”,不过她加了那个作家的qq群几次, 管理员都没有通过。他觉得这个名字很好,给那个作家发短信的时候,就用上了。 小人和贵人的秘密很简单: 撒尔幸专门在金像影视公司附近转悠,一次遇到一个婴儿,就数着步子走到金像影视公司,等作家下楼之后, 立即发出那个短信。一个月之后,他路经传染病医院时,看到了那个狂犬病患者,于是又数着步子走向金像影视 公司…… 199989步之说,是他胡编乱造的。 他给作家发短信,没有号码显示,那只是手机软件的设置问题。 如果撒尔幸知道,作家走到这一步的时候,真的出现了那个恐怖的场景,真的发生了那个恐怖的事件,他自 己都会被吓疯…… 不知道是撒尔幸的短信制造了命运,还是冥冥之中的什么东西,借助撒尔幸的短信,披露了命运。 这世上太多东西我们说不清。 作为本书的作者,我能做到的,也许仅仅是提出疑问来,然后大家一起思考。哪个作者都不是上帝。 撒尔幸不爱看电视,没见到作家,他就用“遥控器”把它关了,上床睡觉。 他太累了。 这天夜里,撒尔幸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他半夜爬起来,摸黑穿衣服——第二个扣眼好像出了什么问题,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系上。然后,他 来到玄关的镜子前照了照,小心地梳了几下头,走出门去。 44路公交车像一个巨大的怪物,静静趴在停车场上,等着他。 他打开车门,爬上去,一眼就看见小蕊坐在车厢里,她穿得整整齐齐,微微地朝他笑着。 他呆了,不知道是激动,是悲伤,是恐惧。 “傻瓜,看什么?走哇!” “好!”撒尔幸一边说一边把车发动着了:“我们去哪儿呢?” “还去上次钓鱼那个地方。” “对,去钓鱼!” 车行驶在公路上时,小蕊兴奋地在车厢里跑来跑去,说:“这么大的公交车,只拉我一个人,全世界还有比 我更幸福的人吗?” 撒尔幸说:“你让它变几路它就变几路,你想去哪里它就去哪里。” 小蕊突然问:“真的吗?” 撒尔幸说:“真的啊!这辆公交车是你的,帅哥司机也是你的,都是你的!” 小蕊就笑了,轻轻搂住了他的脖子,朝一个方向指了指,撒娇地说:“那好吧,我们去那个地方……” 撒尔幸顺着小蕊的手指望去,打个冷战——正是那条黑糊糊的岔路! 他谨慎地问:“去……那里干什么?” 小蕊有点不高兴了,松开他的脖子说:“刚才你还说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呢。” 撒尔幸说:“好吧好吧,听你的。” 然后,他一转方向,朝那条岔路开去了。 岔路的柏油已经老化,千疮百孔。不见一辆车,不见一个人,公交车越走越荒凉。 终于,小蕊说:“好了,就在这里停下吧!” 撒尔幸停下车,朝旁边看了看,这里正是那个法场! ——远处,有一个废弃的大坝,只能在夜空的衬托下,看到它巨大的黑影。大坝下长满了绿草。平时,很少 有人涉足这个地方,再加上死囚犯鲜血的滋润,这里的草茂盛得不正常。 这时候,小蕊已经下了车,一个人走进草丛中。 撒尔幸也下了车,跟了过去。 小蕊在远处蹲下去,一下下拔草,拨一会儿就站起身,回头看看他,笑一下,然后蹲下去继续拔…… 撒尔幸也蹲下去,跟她一起拨草…… 后来,撒尔幸的双手都疼了,却不知道这样干有什么意义。 他想走近小蕊,可是,只要他朝前走,小蕊也朝前走,总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大声说:“小蕊,我们别干了,回去吧!” 小蕊回过头,声调有些悲凉地说:“我们还回得去吗?” 他说:“怎么回不去呢?” 小蕊指指公路,说:“你看……” 撒尔幸回头看去,蓦地发现——公交车已经不见了。 回到都市的城门关了。 回到人世的通道关了。 六:狂犬病的数据 只要一条狗咬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有可能反过来去咬那条狗。 这天晚上,米嘉、伏食、作家都在别墅里。 米嘉把作家从卧室里叫出来,想跟他谈谈下一部恐怖小说。 根雕茶几上,放着一个摩卡壶,伏食正在用它煮咖啡。 米嘉问作家: “那部关于狂犬病的恐怖小说,你写到什么程度了?” “一大半了。我速度快,一天10000字。” “一定要注意口语化,过去你讲的故事,总让人感觉是在读小说。” “我意识到了。” “另外,我们应该调查一下,午夜节目观众的男女比例情况,这个对我们很重要。” “我只知道,我的读者90%以上是女性。” “女人的胆子应该更小啊,为什么越怕越爱呢?” “这就如同女人对待性的态度。” 米嘉笑了,眼里射出一种放荡的光:“你们觉得,安全的性和危险的性,哪个更刺激?” 伏食始终没抬头,似乎没听见。 作家想了想,说:“……危险的性。” “sm?人与兽?” “那就不是危险,而是恐怖了。” “你认为什么东西最恐怖?” “……把全世界的精神错乱者集中在一起,用一种仪器,把他们大脑中的病态影像变成画面,一个个播放出 来,那应该是最恐怖的。” “就是说,精神错乱最恐怖?” “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这样认为,他们更害怕现实中随时可能发生的恐怖。因为他们不 可能疯掉,正常和失常离得太遥远了。” “过去,我在策划这个节目的时候,搞过一个调查,问题就是——你最怕什么?有人说最怕太平间,有人最 说怕野外荒坟,有人说最怕天空出现海市蜃楼,有人说最怕蛇和毛毛虫,有人说最怕吸血鬼,有人说最怕无人的 古堡,有人说最怕身边的人突然变得异常,有人最说怕突然失去现有的一切……几乎没有人说,最怕自己突然精 神失常,比较贴近的只是,有人说最怕得梦游症。” 伏食突然说话了:“实际上,一个人精神癫狂,不一定非得受到什么巨大的打击,强烈的刺激。还有一种偶 然的情况,任何人都有可能撞上……” 作家马上就盯住了伏食的眼睛,说:“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米嘉看了看伏食,又看了看作家,问:“是什么?”xfanjia 作家说:“狂犬病。” 伏食专心致志地煮咖啡,不再说话。 米嘉惊慌地问:“狂犬病……太可怕了!那条可恶的德国牧羊犬咬过我,我不会得狂犬病吧?” 作家说:“你不是打疫苗了吗?不会的。” 米嘉说:“我最怕这种病了。小时候,我家有个邻居,那女孩本来很健康很快乐,有一段时间,她突然变得 狂躁,焦虑,恐惧,不能见水,不能见光,不能见风,一见就害怕,脸色苍白,浑身哆嗦,四处狂奔……两个星 期之后,她彻底癫狂了,两个嘴角流着涎水,见人就咬。最后一群人把她结结实实地绑在床上,然后躲得远远的, 看着她挣扎、狂叫、痉挛……后来,她爸爸回忆起来,十几年前,有一次她曾经被一只小猫挠过一次,当时没有 太在意,没想到就挠那么一下,她就被感染了……” 作家说:“狂犬病毒会迅速破坏神经中枢,这样,精神癫狂就可以传染了,就像伏食说的。” 米嘉说:“要是一直不死,一直那么惊恐癫狂,那就更吓人了。” 作家说:“在传染病中,狂犬病的病死率高居第一位,沾上就活不了!去年,西京狂犬病达到了10年来最高 峰。” 米嘉恨恨地说:“应该把狗都杀掉!” 作家说:“现在养宠物的人越来越多。在西京,参加年检登记的宠物狗就有50万条,每年西京市至少平均有 12万人被狗咬伤。杀得过来吗?” 米嘉说:“除了狗和猫,还有什么动物能传染狂犬病?我得小心点。” 作家说:“还有兔子和荷兰猪什么的,还有狼,狐狸,獾,熊,黄鼠狼,蝙蝠……” 米嘉说:“蚊子呢?如果蚊子叮了一条疯狗,再叮我,那我会不会被传染?” 作家说:“在我查阅的资料中,没看到这样的案例。不过,我觉得有可能。” 米嘉说:“那就太恐怖了……” 作家说:“我们能做到的就是——见了狗,躲远点。” 咖啡煮好了,香气在房子里弥漫开来。 伏食站起来倒咖啡,高高地看着作家,说:“可是,你不可能防备人。” 作家看了看伏食,说:“人?” 伏食慢慢地说:“假如有个人,突然冲到你背后,一口咬住你,你躲得了吗?而这个人就是一个狂犬病患者 ……” 作家看了看米嘉。 米嘉看了看伏食。 伏食把摩卡壶放在茶几上,盯着作家的眼珠,说:“比如,我现在突然扑上来咬你一口,你朝哪里跑? 作家哆嗦了一下。 伏食收回目光,坐在沙发上,端起自己的咖啡,轻轻饮了一口。 作家不放心地问:“以前,你没被狗咬过吧?” 伏食看了看他,反问道:“你呢?” 作家说:“狂犬病最长的潜伏期可以达到30年。每个人都应该回忆一下,小时候,是不是被狗咬过,却忽略 了注射狂犬疫苗……” 米嘉说:“对。我们在播出这个故事的最后,要提醒一下观众。这样,就把故事中的恐怖带到了现实中!” 伏食哈哈笑起来,说:“每条狗都应该回忆一下,是不是被我咬过。” 七:别墅的镜子 一个人走进了镜子迷宫中。 四面八方,出现了千千万万个他。 似乎,所有的他都是同一个人,只是角度不同而已。 其实不是。你不知道,每一个他的表情和动作,都有微细差别。就像树叶,看起来都是一样的,其实在这个 世界上,没有任何两片树叶是完全相同的。 但是,你永远不可能发现这个秘密,因为你只有一双眼睛,你永远不能同时盯住同一个人的两个影像。 夜里,米嘉一直和伏食同居一室。 由于两个卧室都在一楼,在作家这个房间里,能清楚地听到米嘉半夜的喊叫声,不过,对于这种声音,他的 生理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甚至是一种噪音。 他只需要安静。 这天晚上,他怀中抱着手机,在黑暗中睁着一双眼睛,毫无睡意。 睁开眼睛,四周一片黑暗。闭上眼睛,却似乎能看到很多东西。 房子里,依然到处都是玻璃和镜子。黑暗穿过玻璃还是黑暗,黑暗照镜子还是黑暗。 门外,传来一阵蹑手蹑脚的走路声,越来越近。 他警觉起来。 门,被轻轻轻轻推开,一个白晃晃的人影闪进来,迅速爬上床,钻进了他的被窝。 他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是米嘉。她吃惯了批萨,现在来吃炸酱面了。 她贴近作家的脸,问:“想我了吗?” 他勉强转过身子,抱住了她,半天才说:“米嘉,我想……” 米嘉把手探到作家下面,轻轻揉搓,说:“这些日子,对不起你了。” 作家说:“我得改行了……” 米嘉停下手,问道:“为什么?” 作家说:“我不适合讲恐怖故事。” 米嘉有些不高兴了,说:“那你干什么?” 作家说:“我想我可以讲一点爱情故事……” 米嘉说:“现在,我们的恐怖故事得到了观众的认可,要是改变方向,市场就是未知数了。另外,我们的节 目时间是午夜,除非你讲性故事……” 说着,她的手又动起来。 作家静静地躺着,米嘉摆弄的,好像是他的一条领带。 他无法再进入米嘉了。由于他只能徘徊在她的门外,这改变了他的命运。 过了好久,米嘉累了,失望地嘀咕了一句:“面条。”然后就爬出了他的被窝,出去了。 作家依然在黑暗中瞪着双眼。 从镜子中看作家,作家让被子埋住了,不见他的心,不见他的眼,不见他的阳具,只剩一丘鼻子,在一呼一 吸地喘着气。 白天,作家只要一走动,总要盯着自己的脚。 这一天,他走出卧室吃晚饭,一下撞到了玻璃上,“嗵”的一声。 米嘉显得有些厌烦,冷冷地说道:“那是冰花玻璃,很贵的!我就不明白,你最近失魂落魄的,总在想什么?” 作家并不回答,还是朝前走,一直坐到饭桌前,才一字一顿地说:“我在数步子。” 米嘉看了看伏食,伏食低头朝汤里倒芥末,似乎没听见。她问:“就为了那个短信?” 作家说:“我最近一直在思考。一个人一生吃多少顿饭,喝多少次水,走多少步路,其实都是定数。也就是 说,走一步少一步。” 米嘉鄙夷地说:“你越来越高深了。吃饭。” 作家说:“这个说法是有道理的。如果从前朝后看,一个人活着时多走一步或者少走一步,都不会改变他的 死期。但是,如果从后朝前看,那些死去的人,他们一辈子总共走了多少步,都是有数的,不会多一步也不会少 一步。从这个角度说,他活着时,一定是走一步少一步。我说明白了吗?” 伏食抬起头来,静静看了作家一眼,说:“你说得很明白。” 作家也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已经有一种畏惧。那是一个中年男子对一个青年男子的惧怕,也搀杂着一个正常 人对一个不正常人的惧怕,或者说是一个不正常人对一个正常人的惧怕。 他开始吃饭。 最近,他的食欲大减,每顿只喝点粥。 米嘉嘲弄地笑了笑,一边吃饭一边说:“你的意思是,如果你现在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就可以不死了?这真 是一个长寿的好办法,应该在我们的健康节目里推广一下。不过,如果 大家都坐在床上不动弹,我们的饭从哪里来呢?“ 作家听出了话外音,讪讪地看了看她,然后埋下头,慢慢地咀嚼。 这时,米嘉的电话响了,她放下筷子,接起来,粗声大嗓地问:“谁呀?……什么广告款?……一直没接到? ……那怎么可能呢!……” 放下电话,米嘉忿忿地骂道:“妈的,我怎么认识的都是一些怪人!” 听了这句话,作家和伏食,两个吃软饭的男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她。 别墅中四面八方的玻璃和镜子,照出千百个伏食,照出千百个作家,照出千百个米嘉。千百个伏食和千百个 作家,一起看千百个米嘉。 6月10号,又是月圆之夜。 米嘉和伏食躺在床上,无声无息。 米嘉知道,伏食没睡着。而且,她也知道他知道自己没睡着。 自从梦中那匹狼突然暴露出人类的笑,就像捅开了什么秘密,它连同那个怪梦一起消隐在黑夜中。 平时,伏食很少正视米嘉,很少笑。 米嘉最熟悉的,只是黑夜中他那根永远硬邦邦的东西。他的眼睛是陌生的,他的笑更是陌生的。 有一次,米嘉忽然想到,这个笑似乎像伏食的……头皮不由一麻。仔细想想,似乎像,又不太像。 那种笑,就像一个熟人戴着一个陌生的脸谱,让你猜他本来是谁,然后他在你面前走来走去,看着你怎么都 想不出来的样子,实在憋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在那个怪梦中,米嘉每一次都热切地盼望伏食出现。如果说,一直跟随她的那个诡怪东西,就是伏食本人的 话…… 米嘉越想越恐惧。 ——黑夜里,她侧身睡着,在怪梦中那片荒原上惊惶跋涉。而伏食就紧紧贴在她的背后,如同怪梦中那个永 远甩不掉的毛烘烘的东西…… 后半夜,米嘉感觉到伏食爬起来了。他依然没有穿外衣,无声地走出去。 米嘉有些恼怒——如果,他就是它,那么,他在梦里追赶自己那么多日子,今夜,她要反过来跟踪他一次了! 她一定要知道,他到底去干什么! 5月12号那一天,也是月圆之夜,伏食一如既往地消失了。那次,米嘉就想跟踪他,却没有足够的胆量。那 时候,作家还没有住进玉米花园,她感觉自己人单势孤。 今天不一样了,怎么说也多了一个人。 走到作家的卧室前,米嘉敲了敲门。 “谁!” “米嘉。” “有事?” “快起来。” “干什么?” “他又出去了!你跟我出去看看,他到底去哪里了。” “算了吧,深更半夜的……” “你怎么这么窝囊呀!” “米嘉,今天我的两只腿疼得厉害……” 再纠缠下去,伏食就没影了。 米嘉不再理睬这个废物,干脆一个人出去了。 月亮越亮,草木越暗。 伏食似乎处于梦游状态,他直着身子,梗着脖颈,垂着双臂,专心致志朝威虎山上走,始终没有回头。 米嘉穿着一双厚底的拖鞋,走着走着,左脚的鞋底和鞋帮断裂了,她就穿一只鞋光一只脚,继续追随。两只 脚不平衡,走得更累,她一咬牙,把另一只拖鞋也扔了,索性光着两只脚走。 高低不平的石阶,硌着脚板,很难受。而且,她的右脚脖子还被荆棘划了一个口子,火辣辣地疼。她从小在 大上海长大,第一次吃这样的苦。 她不敢看脚下,眼睛一直盯着伏食的脖子,担心他突然转过身来。 一个女人,跟着一个男人,越爬越高。草越来越深,树越来越密,两个人似乎行走在梦中那个毛烘烘的东西 的身上。 有一只像蝙蝠“呼啦啦”飞过。传说蝙蝠是吸血鬼变的。黑糊糊的树林里还有一只什么鸟在孤单地叫着: “哇呜——哇呜——” 他到底要去哪里? 他到底去干什么? 米嘉忽然想到了梦中那个白白嫩嫩、单凤眼、小嘴巴的女子,她在和米嘉擦肩而过时,曾经低声说:在你感 觉万无一失的时候,请回一下头…… 她盯着伏食的背影,一直朝山上走,从没有想过身后。也许前面的伏食只是个幻影,真正的伏食正在她身后, 紧紧跟着她…… 她猛地转过头,朝后看去——树木,茅草,荒凉的山路,没有一个人。她离玉米花园已经很远了,离人间已 经很远了…… 她的心里更没底了。 当她转过头来时,发现伏食已经停下来。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 米嘉一下就跳进了路边的茅草中。 她压制了一下急促的喘息声,从茅草中朝他望去,伏食慢慢转过头来…… 米嘉差点昏过去——她看见伏食的双眼闪着绿光,那根本不是人的眼睛!米嘉忽然想到,这个男人夜里从来 不睁眼! 那两束绿莹莹的光从米嘉藏身的草丛上扫过,似乎没发现什么破绽,他再次转过身去,继续朝山上走了。 米嘉瘫软在草丛中,不敢继续跟踪了,在伏食走远后,她跌跌撞撞地下了山。 从这一夜之后,米嘉住到了另一个房子里。 她再没和伏食做过爱。 分居,无疑是对伏食的一种暗示。 她不敢直接赶伏食离开。 对于作家,米嘉不抱任何希望了,早就想赶他走。可是,她没有那样做。在伏食离开之前,这个废物最好留 在别墅里。 后来,她再没有问过伏食夜里上山的事,月圆之夜成了两个人之间的某种忌讳。她甚至很少和他对视,只是 偶尔从镜子中看看他。 每次她通过镜子看他时,都发现他正在镜子中看自己。 八:爸爸爸爸,你给我讲故事 自从太太出差回来后,我总感觉这个太太似乎和离开的那个太太有点不一样。 眼睛稍微大了点?嘴略微小了点?个子略微高了点?总之,她跟太太至少有2%的差异,这差异融化在她的脸 蛋、身材、声音、气质中,很难说清。 这天晚上,我和她躺在床上,终于说出了我的猜疑。 她笑了,坐起来,看着我,举起两只手,把两只眼睛往中间移了移:“这样呢?”又把嘴朝上边推了推: “这样呢?”又把鼻子朝上揪了揪:“这样呢?” 这时候,我面前的太太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逃离这个恐怖的女人一年之后,我再婚。 新婚之夜,我望着新娘,忽然感到她有点面熟,终于想起——她的长相正是前妻手工修改之后的模样! 米嘉和伏食半夜时不再叫了。别墅里更加寂静,就像一座千年古墓。 作家惧怕这样的寂静。 他也同样惧怕嘈杂。 夜里,他的卧室通常一夜都亮着灯。 在白晃晃的灯光下,他一会儿用左手摸摸自己的右胳膊,一会儿用右手摸摸自己的左胳膊。一会儿摸摸自己 左边的腿,一会儿又摸摸自己右边的腿——他的肉软塌塌的。 他的父亲去世之前,他摸过他的四肢,细弱而苍白,也是软塌塌的,毫无弹性。 他的枕头旁,放着那个带锁的笔记本。那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着他的每一步。 他剩余的步子已经不多了。 如果米嘉哪天突然撕破脸皮,赶他走,就必须有人来养活他。可是,谁会白白养活一个正当壮年的男人呢? 他想来想去,终于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 一日夫妻百日恩情,他去敲前妻的门了。 电话响了很久,前妻接了。 “……你好。” “你有事吗?” “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 “分手这么长时间,我现在冷静了,还是觉得,我离不开你。” “不要再毫无意义地抒情了。说吧,你是不是想听听孩子的声音?” “我想你。” “我挂电话了啊?” “等等!你再想一想,在这个世界上,谁比我们更般配?在年龄上,你比我小一岁;在身高上,你比我矮10 公分;别人结婚,只有恋爱的基础,我们不一样,还有一段婚姻的基础,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对方的优点和缺点。 从孩子角度说,我是亲爸,你是亲妈,任何人都无法替代,亲爸亲妈结合才是绝配……” 前妻冷不丁说:“我可以不爱你吗?” 作家无言了。 这时候,他听见孩子跑过来:“爸爸爸爸,你给我讲故事!” 孩子竟然知道这个电话是他打的! 他愣了。 接着,他听见一个东北男人的声音:“好的,我们下楼去讲,可以吗?” 孩子兴高采烈地说:“好呀好呀!” 过了半天,他才声调悲凉地问:“你……结婚了?” 前妻淡淡地说:“这个跟你没关系。” 他又不说话了。 前妻说:“对了,你已经三个月没给孩子寄生活费了。” 他说:“既然你结婚了,生活费是不是可以……减一些?” 前妻强硬地说:“法律没有这个规定。” 他说:“那你让孩子跟我说几句话。” 前妻说:“他下楼了,你明天再打吧。” 他说:“最近,你能不能带孩子来一趟西京?我特别想他。” 前妻说:“你想他,可以来东北,为什么要我给你送去?” 他再一次沉默。现在,他剩余的步子已经不能到东北了。 终于,他说:“我瘫痪了。” 前妻愣了愣,然后毫无感情色彩地问了一句:“怎么搞的?” 他说:“命。” 这时候,米嘉推门走了进来,大声说:“哎哎!你那堆臭袜子放在卫生间里,都快一个礼拜了!你再不洗, 我把它们扔掉了!” 他说:“马上。” 前妻冷笑了一下,说:“你不是一直认为我凶吗?看来,你现在找的女人也不温柔!” 说完,前妻就挂了电话。 作家举着电话,一直呆着。 第二天一早,米嘉连门都没敲,直接就闯了进来,冲着床叫道:“你闻没闻到这房子臭气熏天?” 作家瞪大眼睛,说:“是袜子吗?我现在洗。” 米嘉说:“不仅仅是袜子,连你的卧室都是臭的!味道从门缝挤出去,哪个房间都能闻到!” 她一边生气地说,一边举着一罐空气清洁剂到处喷,表情恶狠狠的,就像用杀虫剂喷蚊子一样。 最后,她站在作家的床前,对着被子猛喷。 作家讪讪地笑着说:“现在,你开始用化学武器对付我了。” 米嘉上班离开之后,作家在网上查了一天西京地图。 他记下了距离最近的医院地址和电话。 他记下了距离最近的派出所地址和电话。 他记下了距离最近的幼儿园地址和电话。 是的,如果精心计划,走到那一步时,正好赶到医院,出了什么事,有医护人员,马上就可以进行抢救。 或者,正好赶到公安局,那里有警察和枪弹,阳气旺。 或者,正好赶到幼儿园,那里有很多很多孩子…… 九:批萨 一条狗,一只爪子被剁下来。 很多天之后,这条狗一瘸一拐地四处觅食,在垃圾箱旁边看到了这只毛烘烘的爪子,前后看看,没人,于是 低头啃起来。 晚上,米嘉没回来,她去参加电视台的一个晚宴。 作家出去上厕所,窗外响起一阵狗吠。 他探头从阳台落地窗望出去,看到一群狗咬在了一起:咖啡色贵宾犬,金黄色的惠比特犬,红褐色的苏格兰 猎鹿犬,雪白的京巴,斑点犬,奶油色的沙克犬…… 19号别墅旁边,是一个宠物游乐场,晚饭后,经常有人牵着狗狗来这里遛弯,闲聊。狗的身价往往标志着主 人的身价。 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玉米花园里的草坪灯都幽幽地亮了。 作家收回目光,数着步子回卧室了。 伏食看着他的样子,肆无忌惮地笑出来。 作家抬起头,通过镜子看了伏食一眼。 伏食收回了笑声,却还是满脸的笑意,他笑着对作家说:“老师,晚上米嘉不回来吃,我也不想做了。你吃 什么,我给你叫外卖。” 米嘉没有雇保姆,每天都是伏食下厨。作家不会做饭,米嘉不在的时候,也是伏食煮饭烧菜,他吃现成的。 “我要一份批萨吧。” “什么口味?” “随便。” “我再给你要一杯罗宋汤。” “不用。” 伏食侧身抓起电话,拨西餐店的号。 作家很客气地问:“你吃什么?” 伏食似乎没听见,继续拨西餐店的电话。 作家又问:“你吃什么呢?” 伏食慢慢回过头来,怪怪地朝作家笑了笑,用一种极不正常的声调说:“——你吃批萨,我吃送批萨的人。” 作家倒吸一口凉气。 整个这个世界都失常了! 电话通了,伏食的声调恢复了正常,他说:“是西餐店吗?我是玉米别墅19号,要一份小号腊肉香肠批萨。” 十一:两个好朋友 所有人都没看见,只有你看见了——这是恐怖的。 但是,所有人都看见了,只有你没看见——这是更恐怖的。 这天早晨,伏食把早餐端上桌来。 面包,火腿,煎蛋,牛奶。 作家低头盯着双脚,一步步走过来。 米嘉和伏食坐在餐桌前,一致看着他。 突然,米嘉笑起来。 作家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她。 她越笑越厉害,最后趴在了餐桌上。安慕小说网 作家继续盯着双脚朝前走,一直走到餐桌前,坐下,问:“米嘉,你笑什么?” 米嘉止住笑,对他说:“你还能不能继续讲故事了?” 作家说:“我再休息一些日子吧……” 米嘉说:“也许,我该带你们去看看心理咨询师。” 你们。米嘉说的是“你们”。房子里只有三个人。 伏食抬头看了看米嘉,极具深意地笑了一下。米嘉感觉这个笑有点熟悉,想了想,一下又想到了梦中那个毛烘烘的东西,两个笑真的很像…… 她避开伏食的脸,看作家——在米嘉的心里,如果说,这两个男人都不正常,那么,作家并没什么攻击性,只是一个畸形的可怜虫。而伏食不同,他是危险的,就像一个异化的毒虫,他一直蛰伏着,说不定什么时候突然扑上来,咬住自己的眼皮。 作家观察了一下米嘉的脸色,说:“谢谢你。要不,让心理咨询师来家里吧?” 米嘉想了想,说:“也好,那就今天吧。” 晚上,米嘉真的带回了一个心理咨询师。 这个人面色黝黑,身材高大。 米嘉把他带进作家的卧室,连介绍都没介绍,只说了一句:“你们谈吧。”然后就出去了。 卧室里只剩下了作家和这个心理咨询师。 心理咨询师没有坐,就在床头站着,他盯着作家的眼睛说:“你讲讲,近来都受到过什么刺激?” 作家就简略地讲起来: 在西京大学的见面会上,我认识了一个大学女生,叫顾盼盼。有一天,我听说她被人害死了。接着,就发生了一连串的怪事: 在刚刚出版的新书上,我的名字被圈上了黑框…… 我在电影厂道具楼拍节目,一个女人披头散发从我背后冒出来…… 我在qq群里跟读者聊天,出现了一个人,名字叫“目分目分”,她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可是,怎么都查不到她的聊天记录。后来我跟她视频,竟然看到了死去的顾盼盼…… 我到西京大学搞第二次见面会,亲眼看见顾盼盼坐在第一次出现的位子上,远远地看着我…… 后来我知道,发生这些事的时候,顾盼盼并没有死。不过,她后来还是死了…… 她死之后,我接到一个没有号码显示的短信,说我再走199989步就到了人生的终点…… 听完之后,这个人说:“对于心理疾病,在哪里受到刺激,就要到哪里去医治。在你误以为顾盼盼已经死了的时候,唯一一次见到她真人,就是在西京大学,因此,你在那里受到的惊吓是最严重的。你要再去搞一次见面会,这样才能消除心理上的阴影。” 第二天,米嘉上班走了后,作家很偶然地在客厅的一个夹子里,看到了那个心理咨询师的名片——西京精神病院的副主任医师。 这时,电话响了,是米嘉打来的。 “今天晚上,公司在西京大学再搞一次见面会,按照心理咨询师的嘱咐,淡化一下你在那里受到的刺激。在这个见面会上,我们将宣布,你在消失了一段时间之后,马上要复出了。” “我不行……” “午夜节目必须开播了,如果你觉得自己不行,我们就要物色新人。你听明白了吗?” “……好吧。” 这天晚上,作家走出别墅,数着步子,走向停车场。 一阵风吹过来,他的喉咙痉挛了一下。 一个妇人牵着两条小狗走过来,一只像狐狸,一只像狮子,两条狗你咬我,我咬你,玩得很高兴。 他远远地绕开了。 钻进那辆灰色桑塔纳之后,他回头看了看,只看到那个妇人的背影,还有狐狸狗的屁股 ,而狮子狗却朝向他,一双眼睛在长毛的遮挡下,阴森地望过来。 他把车发动着,开了出去。 来到西京大学后,公司的人告诉作家,现场都是他们布置的,灯光和音效都费了很大的心思。电视台还来了记者,他们要拍一些现场镜头,回去播新闻。 作家走进见面会现场时,里面一片漆黑。 他被人扶到主席台上,坐定,就响起了主持人的声音: “一个月来,深受观众喜爱的午夜恐怖小说家,突然在电视上消失了。那么,他怎么了?他去哪里了?这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学生们在黑暗中聆听。 “现在,我告诉大家,在现实生活中,老师遇到了一连串的恐怖事件,这些事件跟最近被害的两个同名女生密切相关……” 现场更安静了。 “因此,老师受到了强烈的……”说到这里,主持人憋不住咳嗽了一声,从音箱里冲出来,特别震耳,她清了清嗓子,说:“对不起……不过,现在老师已经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重新回到了大家面前!我来数一二三,他就会在黑暗中显形……一!二!三!” 一束探照灯的光柱,突然照在作家的身上,显出了一张无比苍白的脸。 刚才,他还能看到台下影影绰绰的人影,现在,光柱之外就是一片无边的黑暗了。 他慢慢地说:“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 没人鼓掌,这有点反常。 他继续说:“这次,我在复出之前,要给大家讲一个最恐怖的故事……” 这时候,黑暗中缓缓响起了很低很低的音乐,听起来让人骨头发冷。白晃晃的光柱离开了他,把他藏在黑暗中,开始滑到台下,慢慢在听众中移动。一张又一张的脸出现在光柱里,又消失在黑暗中…… 全场只有这一束光柱,它照的永远是一个局部。 光柱移到后面,大部分座位空荡荡的,听众很少。 白晃晃的光柱再次移回来,照在作家的脸上,他继续说道:“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两个女生,她们一前一后都被杀害了……” 不知是不是灯光师的原因,这束光柱在作家身上抖了一下。 “我不说她们的名字,大家也知道她们是谁。她们都喜欢穿一件红t恤和一条绿色牛仔裤,她们的名字一模一样。她们甚至都在这里听我讲过故事……” 音乐声一下就大了,好像砸碎了一个玻璃瓶子。 光柱再次照向台下,从前面一颗颗脑袋上滑过,从后面一排排空座上滑过……作家盯着最远最偏的两个座位——还好,它们空着。 “在她们被害之后,我总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们就在我身边……” 这时候,光柱已经慢慢移回来,投到了作家身上,台下的人似乎看到了什么,突然响起一片尖叫声。作家听到那个主持人在黑暗中声嘶力竭地喊道:“老师,她们在你旁边!” 作家的身体猛地一抖,转动脑袋,前后左右看了一圈,什么都没有! 可是,其他人都看到了!全场已经大乱,大家纷纷朝外逃去——尖叫的声音,哭泣的声音,奔跑的声音,碰撞的声音…… 学生们跑了。 金像影视公司的人跑了。 主持人跑了。 电视台的记者跑了。 灯光师扔下探照灯,也逃了——那束光柱定定地照在作家身上…… 很快,几个保安就跑进来,打开了灯——空荡荡的t型教室里,只有作家一个人,孤独地坐在讲台上,脸色像个死人。 十二:伏食的最后一夜 一匹狼,很老很老了,渐渐变成精怪。 这一天,它走出深山老林,慢慢站起来,变成了人形。 它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个樵夫。它假装问路,接近樵夫之后,几口就把他咬死了。接着,它吃了他的肉,担了他的柴,换了他的脸,穿了他的衣——径直来到樵夫家。 樵夫的媳妇正在为丈夫熬粥…… 正规媒体不会报道鬼事。 那天,在西京大学,所有参加午夜节目见面会的人,几乎都在现场看到了那两个被害的女生。她们一左一右站在作家两侧,脸色苍白,面无表情,像两个忠实的侍女…… 尽管此事没有被报道,却在民间迅速传开了。 三天后,西京大学保卫处在校内网站上公布了一个声明: 那天晚上,在t型教室,出现了暗示性集体幻觉。 声明强调:喜欢恐怖故事的人,内心更敏感一些。另外,当时的光线、音乐、气氛,最容易导致这种幻觉发生…… 这个世界上,最扯淡的事就是集体幻觉。 如果说,见面会那两个穿红t恤的女生,是伏食花钱雇的,似乎还可信些。 就像那个跛足中年男人,明明在那棵老榆树下遇见了两个诡异女子,此事传开后,村长却认为:他精神不正常了,完全是在胡说。我宁可相信,那是村长或村长的儿子,为了报复那个咬住他们不放、一定要告倒他们的“刁民”,在劳务市场重金雇来两个女的,在老榆树下演了一场鬼戏。 最后这次见面会,米嘉和伏食都没去。 作家从半途而废的见面会返回别墅时,听见米嘉和伏食正在争执。 米嘉为作家打开门之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听说见面会又半途而废了?”看来,公司的人已经给她打过电话了。 作家看着她的眼睛,支吾着,没有说出什么来。 米嘉嘟囔了一句:“一群精神病!”然后就回客厅去了。 作家立即溜进了自己的卧室。 米嘉和伏食接着吵,声音很大,作家这个房间都听得清清楚楚。 米嘉气咻咻地叫嚷着:“伏食,我一直对得起你!” 伏食口气依然那样平淡:“我们的关系很简单,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米嘉说:“那好,我们不谈感情,你就算是我的助理,我的员工,我也有权利知道你去哪了!”——两个人的矛盾终于在这个黑暗的问题上爆发了。 伏食说:“你不知道我去哪儿了?你不是跟踪过我吗?” 米嘉的声音提高了八度:“胡说!” 伏食说:“隔十公里,我都能闻到你的气味!” 米嘉不再纠缠这个话题:“那你说,你上山去干什么?” 伏食说:“八小时之外的事,我不会对老板汇报。这是我的权利。” 米嘉说:“你要搞清楚,你工作的时间是夜里!” 伏食冷笑起来:“说得好。那么我还有一个权利,就是炒你鱿鱼。我回去了。” 米嘉愣了愣,声音小了点,问道:“你回哪里?” 过了半天,伏食才低低地说:“你最好不知道,否则你会后悔招聘了我。” 接着,作家听见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几分钟之后,他朝门口走去。 米嘉喊了他一声:“伏食!” 伏食在门口停了停,一下就拽开门,跨了出去。随后,他不轻不重地把门关上了。 米嘉又喊了一声:“伏食!” 别墅里一片寂静。 空荡荡的房子里,只剩下了米嘉和作家。 过了好长时间,米嘉突然大步走向了作家的卧室。 作家没开灯。 她踢开门,站在门口,朝着床上吼道:“你也给我滚出去!” 作家无声。 米嘉提高了嗓门:“废物!我让你也滚出去!” 作家还是无声。 米嘉靠在门框上,说:“你是不是要我报警?” 作家如同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稻草:“报警?对我们都不好吧?” 米嘉沉默了。 当时,作家让“咬”咬了一口。 米嘉帮助他咬了那个“咬”一口。 现在,因为“咬”的事,作家开始反扑咬她了。 米嘉笑起来:“杀手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你懂吗?” 作家一下就不说话了。 现在,他是软的,斗不过任何人。 过了一会儿,他弱弱地说:“米总,我明天早上走……可以吗?” 米嘉说:“好!明天早上!不过,你不能再开那辆车了,车是公司的,现在公司和你解除合作,车收回!” 作家说:“可是……我怎么回去啊?” 米嘉冷酷地说:“那是你的事,我不管!” 说完,她转身“噔噔噔”地回她的卧室了。 伏食走了。 黑暗淹没了那些镜子,那些玻璃。 一对关系尴尬的男女,各住各的房子,隔了几十步远…… 突然,作家在黑暗中摸起了电话。 他拨通了伏食的号。 “老乡,你有事吗?”伏食问,音调极其冷漠。作家在电话里听到了“呼呼”的风声。 “你……在哪儿?”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挺担心你的……” “谢谢,我没事。” “其实,我知道你和我们……有区别。” “区别?” “还用我捅破窗纸吗?” “你几个意思?” 作家吭哧一一阵子,终于说:“你的外表是人,其实不是人。” 伏食在电话里“呵呵”地笑起来:“那我是什么?” 作家想了想,说:“我只知道,你是个异类。不管你是什么,对人类来说,你都是有研究价值的,对吧?” “你直说吧,想干什么。” “我需要钱。” “你要钱没什么用了。” “为什么?” “你的日子没多久了。” “你胡说!” “你爱信不信吧。” “有没有用,那是我的事,不过你必须给我钱!只要我举报,你肯定逃不掉,这个地球上到处都是人!——我知道你有钱,米嘉包养你半年了,你吃喝不花钱,不可能没有积蓄!” “刚才,我把全部的钱都留给米嘉了。你现在就可以问问她——我走的时候,是不是给了她一张卡。老乡, 你好好伺候她,她会给你钱的。保重吧。” 说完,伏食就挂断了电话。 作家傻了。 眼下,他需要的,不是米嘉,不是前妻,不是鸡,不是名声,不是崇拜——只是一个轮椅,一个保姆…… 他显然不甘心,又拨伏食的电话。对方已经关机了。 所有的门都关上了。 作家在黑暗中哆嗦起来。 十三:狂犬 有个人,在公司上班的时候,接到了一个陌生人的电话。 对方只说了一句话:“你家里丢东西了。” 他一个人生活,住在30楼,有防盗门窗,坚固无比,怎么可能丢东西? 没等他发问,对方已经挂了电话。拨过去,关机。 下班回到家,他仔细查看了家里所有的东西:存折,首饰,笔记本电脑……什么都没丢,这才松了一口气,认为白天的神秘电话不过是恶作剧。 夜里,他突然醒了,接着就听见在黑暗中有人贴着他的耳朵,低低地说:“你…家…丢…了…一…把…钥… 匙…”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米嘉先起床了。她大步走到作家的卧室前,根本没敲门,一步就跨进来,靠在门框上说:“先生,起来吧,你该离开了。” 她的态度几乎像对一个乞丐。 作家抬起脑袋,愣眉愣眼地看着米嘉,似乎不认识她了。 米嘉说:“你把东西收拾一下,都带走。” 作家还是那样望着她。 米嘉怒了,一伸手就把他的被子拽开了——作家只穿了一条内裤,身子瘦弱而苍白。她大声吼道:“你再不起来,我叫保安了!” 作家猛地爬起来,突然说:“米总,我一直为金像影视公司工作,现在,我由于惊吓过度得了恐惧症,应该算工伤!公司理所应当养活我的!” 米嘉冷笑一声:“你想讹我?简直是笑话!” 作家转了转身子,慢慢跪在了床上:“米嘉,我真的得了恐惧症。你让我再呆几天,病一好我就走,行不行? 求你了!” 米嘉鄙视地看着他,大声说:“我告诉你,不可能!” 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她不耐烦地接起来,听了听着,眼睛就瞪大了。 作家一直跪在床上,死死地盯着她。 这个电话通了很长时间。放下电话,米嘉傻了一样,半天没说话。 作家小声问:“出什么事了吗?” 米嘉看了看他,说:“伏食……” 作家一愣:“伏食怎么了?” 米嘉瞟了瞟他的双膝,说:“你别跪着,我看着恶心!” 作家身子一歪,坐下来。 米嘉这才说:“昨天夜里,他离开之后,好像疯了,冲进了2号别墅,和人家的狗撕咬在一起。那条法老王猎犬,被他咬死了!……” 作家也瞪大了眼。 米嘉继续说:“那家的女主人当场就吓得休克了,男主人拿出猎枪,要打死这个疯子,他竟然跳过两米高的栅栏跑掉了。” 作家问:“这是谁对你说的?” 米嘉说:“公安局。那家的男主人认出了他,知道他曾经住在我这里。警方初步判断,伏食有狂犬病,昨夜发作了。现在,那条被咬死的狗已经深埋了,伏食却下落不明,警方正在寻找他,他们当心他会回到这个房子来 ……” “天……” “你先别走了,不然,我一个人也不敢住。” “可是……如果他回来怎么办?” “报警呗。” “来不及吧?”xfanjia “防盗窗,防盗门,只要关好,他进不来。” “狂犬病患者都力大惊人……” “他又不是吸血鬼,力气再大,能穿透钢铁吗?” “但愿能挡住他……” “好了,我去公司了,你在家小心点。” “你还是别出去了吧?” “为什么?” “万一你撞见他怎么办?即使你在车里,他也能撞碎玻璃……” “好……我呆在家里,等待警方的消息吧。” 这一天,米嘉缩在家里,一直没出屋。 伏食走进了一扇失常之门,出不来了。现在,米嘉锁上了家里的防盗门窗,防止他冲进这扇金属之门。 上午八点多钟,物业公司就挨家挨户打来电话,告诉业主,有一个狂犬病患者很可能在玉米花园出现,提醒大家注意安全。 10点多钟,一辆警车开进了玉米花园,转了一圈,又走了。 这一天,玉米花园几乎没有一个行人,像一个废弃的住宅区,一片死寂。 一天过去了,伏食没有露面。 天黑之后,米嘉让作家住进了她的卧室。 他们盖着两个被子。 对于米嘉来说,作家不过是一根面条。她没想和这根面条有什么肉体之欢,也没想和这根面条说什么话。她让他躺在身边,不过是壮胆而已。 米嘉仰面躺着。 作家佝偻着身子,面朝米嘉。 两个人都没睡着,都在聆听外面的动静。 一片漆黑。客厅里那座空气动力钟,小心翼翼地朝前推移,似乎生怕一下撞到某个恐怖的时刻上。 外面没有一丝风。 玉米花园静得吓人。 “米嘉……” “嗯?” “你还记得他被公安局放回来的那天晚上吗?” “嗯。” “他无声无息就出现在了房子里……” “你是说?” “我是说,现在太黑了……” “你怀疑他……现在就在房子里?” “会不会?” “我也不知道……” “他走的时候,你没有把他的钥匙留下来吗?” “我想不起来他留没留下了……” “你听……” “听什么?” “好像有喘气声……” “没有吧?” “挺粗的,好像是狗的喘气声……” 米嘉摸索了一阵子,摸到了一只手电筒,打开,朝地上照过去…… 电不足了。一个暗暗的光圈,缓缓移动着——床头的印象派油画;大红大绿的落地窗帘;储衣室,挂满了长长短短的女人衣物;深红色梳妆台,一面幽邃的巨大镜子;一盆鲜绿的银皇后…… 最后,光圈投到了门上。 门半掩着,外面是黑糊糊的客厅。 “你去外面看看。” “不用吧?” “那你把门关上。” “关门……干什么?” “你说呢?” “没事的……” “废物。” 又过了一会儿,突然客厅里传来一个巨大的声音:“在西郊花卉生产基地,西京市市长李成友仔细了解了花卉生产、销售和用水情况,他强调……” 米嘉一下就抱住了作家。 作家也哆嗦了一下。 两个人愣愣地听了一会儿,米嘉慢慢放开作家,说:“是电视……” “它怎么突然打开了?” “不知道。” “客厅……有人?” “也许是电视定时开机……” “你设置的?” “我记不清了……你去看看。” “我们一起去吧?” “窝囊废,我自己去!” 米嘉气咻咻地爬起来,拿起一根棒球杆,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喀吧”一声,先把客厅的落地灯揿亮了。 作家竖着耳朵听。 她在客厅搜寻了一下,把电视关了,房子里一下又安静下来。 米嘉走回来,把卧室的门关上,锁了,把棒球杆放在床头,然后躺下来。 “客厅没人。” “还有楼上……” 米嘉不说话了。 这个房子太空旷了,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藏人。半年来,伏食一直生活在这里,他对这个房子太熟悉了。 两个人就这样等待着,聆听着。 大约凌晨三点多钟的时候,米嘉实在挺不住了,沉入了梦乡,她隐隐约约听见很多的狗咬成一团。 伏食钻进了一个地下车库,藏在了一辆轿车下——这时候是第二天早上。 这辆轿车蒙着厚厚的尘土,看来停很久了。 伏食的脸部是扭曲的,眼睛射出绿光,嘴角挂着粘乎乎脏兮兮的涎水。 他穿着一件蓝色上衣。 蓝色上衣沾满了尘土,破了很多口子。 车库的举架很矮,上面横七竖八都是粗粗的管道,空气潮潮的,闷闷的。这时候天已经大亮,可是在车库里感觉不到,这里只有苍白的灯。 一个管理员,坐在破旧的椅子上,拿着一只很大的茶缸,一边看报纸一边在呼噜噜喝水。 他和伏食隔着一个墙角,互相看不见。 不过,他那喝水的声音,如同一根根钢针,扎在伏食的神经上,一阵阵痉挛。他用两个拇指,把耳朵死死堵上了。 过了一会儿,有一辆车开进来,管理员一边引导它,一边走了过来。 伏食往里缩了缩脚。 指挥这辆车停好之后,管理员就离开了。 这辆车和伏食藏身的地方,只隔三个车位。它熄了火,车主慢腾腾地走下来,“哐当”一声关上了车门。 伏食死死盯着这个人的脚。 是个女的,她穿着红色皮鞋,高跟像筷子一样细。没穿袜子,小腿肉乎乎的。 伏食的涎水淌下来,他朝低压了压身子,两只手死死抠在水泥地上,似乎准备从车底冲出来了。 这个女人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转身,返了回去。 她打开车门,捣鼓了半天,然后,提着一个塑料袋走了过来,塑料袋好像很重。这双肉乎乎的小腿,经过伏食藏身的轿车时,伏食伸出鹰爪一样的手,一下就抓住了她! 女人惊叫一声摔倒了,塑料袋里的小食品滚了一地。伏食用力一拖,就把她拽到了又黑又潮的车底下,张开血红的嘴,狂叫着朝女人的乳房咬下去…… 与此同时,一群人叫着跑过来。 那个管理员在叫:“他就藏在那辆车底下!”——其实刚才他发现伏食的脚了,但是他没有打草惊蛇,而是跑出去报警了。 伏食一口咬下去之后,竟然没咬破这个女人的胸罩!女人已经吓傻了,只是一声接一声地惨叫——原来,这个女人胸部平平,那两个隆起的东西都是海绵。 伏食听到有人来了,他放开女人,一下就从车下窜出来。这时候,那个管理员带着三个特警,已经离他只有 几十米了。他急忙朝另一个出口冲去,没想到,又有两个特警迎面堵截过来。 几个特警都穿着轻型防化服。 伏食愣住了,他前后看看,最后朝两个特警跑过去。 特警没有退缩,一齐朝他迎上来。 伏食狂叫着,像野兽一样撞过去,竟然把其中一个特警撞出了几米远!打开这个缺口之后,他拼命朝外冲去。 拐弯时,他回头阴冷地看了一眼,然后就消失了…… 十四:清风吹过来,浩浩荡荡 一个年轻女毒贩,被判了死刑。半年后,她被执行枪决。 她入狱之后,她深爱的男人得了病毒性畸形心肌炎,造成心肌坏死。医院给他做了心脏移植手术。 移植来的心脏,正是那个女毒贩捐献的心脏——可喜的是,没有出现排异反应,它跳得 蓬勃有力。 不久,这个男人与女毒贩的一个女友结婚了。 太太发现,老公的性格和某些习惯越来越像那个女毒贩——过去他很开朗,后来一天天变得郁郁寡欢;过去他从不抽烟,后来一天抽一包,而且只抽那种女士薄荷香烟…… 一天半夜,老公悄悄走进厨房,拿来一把刀,梦游一样走回卧室,把太太杀死在睡梦中。他叼着一根细长的薄荷香烟,对着太太的尸体,低低说道:他必须来陪我。 三个月之后,老公被枪决,和女毒贩死在同一个法场上。 连续很多天,撒尔幸总是断断续续做那个梦: 公交车不见了,他和小蕊被抛弃在那个法场,回不来了。于是,他和她一直在拔草…… 母亲不断地打电话来,叫他回去。 她可能感觉到了什么,越来越牵挂。 每次听到母亲的声音,撒尔幸的眼睛都是湿的。他一再说:这几天学习紧张,过些日子一定回去……xfanjia 他一直没有去上课,一直藏匿在t的房子中。 这一天是周末,撒尔幸起得很晚。 他走到阳台前,活动了一下全身的筋骨,深深呼吸。 太阳真好,天蓝盈盈的。西京很少有这样的天气。 他的心情也非常愉快。 三个孩子在楼下踢球,一个大孩子一直掌控着球,另两个小孩子抢不着,只是跟在后面瞎跑。 看了一会儿,他回到沙发上,用那根三米长的“遥控器”,捅开电视机,打算看看新闻。 电视上正在播出公告: 某公司员工伏食,昨天晚上狂犬病发作,下落不明。卫生部门和公安部门联合提示市民,注意安全,一旦发现其踪影,立即报警…… 撒尔幸见过伏食。 他没想到,此人竟然得了狂犬病! 盯着屏幕上伏食的照片,撒尔幸忽然有了一种推测: 小蕊被杀之后,此人曾在现场出现过。小蕊的乳房,会不会就是这个狂犬病患者吃掉的呢! 在撒尔幸勒死另一个顾盼盼之后,她的乳房也被吃掉了,说不定还是这个狂犬病患者干的! 那么,他怎么知道另一个顾盼盼那天会死? 难道那个神秘电话,就是他打给自己的? 撒尔幸正在愣神,电话响了。 他愣了一下,拿起来看了看,是父亲的号码。 父亲很少给儿子打电话,他简略地说:“幸子,你回家看看你妈妈吧,她想你都想病了。” 撒尔幸说:“好的爸爸,我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撒尔幸顾不上再想伏食的问题,直接走进卫生间,照了照镜子——脸色不错。接着,他认认真真地洗了脸,洗了头,刷了牙,刮了胡子,出门下了楼。 足球竟然滚到了他的脚下,那个大孩子飞快地跑过来。 他笑了一下,抬起脚,把球踢向了他身后的两个小孩子。一个小孩子抢到了球,兴高采烈地踢着它,朝大孩子相反的方向跑了。 t的房子离街道不远,不过,这里的行人很少。 撒尔幸刚刚走出小区,就看到了一个穿蓝色上衣的人——力大惊人、嘴斜眼歪、流着涎水的伏食,突然在东郊现身了! 他正蹲在街边,用力搬起一个下水道的盖子,然后钻了进去。 两个人相距大约100米。 撒尔幸愣了一会儿,立即掏出手机要报警,可是,他想了想,又把手机装起来,跑到街角,看到了一个交通警察,正在路边对一个违章司机罚款,就跑过去,对他说:“我看见了那个狂犬病患者,电视上刚刚播报的!刚才,他钻进了那个下水道!我手机没电了,请你赶快报警!” 说完,他打了一辆出租车,迅速离开了是非之地。 几分钟之后,特警、消防队员杀气腾腾地赶到了。 他们拉起警戒线,挡住围观群众,迅速封锁了附近的所有下水道出口,然后,携带专用装备,从五个入口钻进下水道,逐段搜查。 这个下水道通向排污沟,布网复杂,岔口无数,阴暗狭窄,严重缺氧。 终于,一组特警在一个拐角处发现了伏食的踪影。他没有朝前逃跑,而是盯着追赶者,像狼一样返身爬了过来。 特警立即停住,举起******,朝他射击。不知道是没射中,还是麻醉子弹对伏食没效果,他死死盯着举着******朝他瞄准的特警,爬过来,爬过来,爬过来……在双方的距离只剩下两米远的时候,伏食终于“扑通”一声,栽倒在臭泥污水里。 这时候,撒尔幸正好到家。 父亲和母亲竟然站在楼下等着他!撒尔幸已经很长时间没回家了,他感到父母似乎苍老了许多…… 他下了出租车,朝父母走过去。 父亲平静地看着他,没什么表情。他在母亲的眼里,却看到了晶莹的亮,那是泪。 她哭什么? 撒尔幸一边朝前走,一边迷茫地想。 在他离父母还有十几步远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一下就傻住了,慢慢回过头,看见两个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已经贴在了他的背后,其中那个男子举起冷冰冰的手铐,朝他晃了晃。 他猛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父亲和母亲。 父亲依然没有什么表情,还是那样平静地看着他,说:“去吧,去你该去的地方。” 母亲大声大哭:“撒尔幸,妈妈真的想你了!你是不是也想妈妈了?是不是啊?……” 撒尔幸被押上了警车。 这辆旧警车,撒尔幸很熟悉,风挡玻璃有一个“y”裂纹,贴着白胶布。 警车开走之后,他戴着手铐使劲扭头朝后看,母亲已经瘫在了父亲身上,父亲扶住她,站得依然笔直。 撒尔幸的漏洞确实太多了。 警方从那个寝室老大口中了解到,案发当天,撒尔幸借过宿舍的钥匙,他自然就成了重大嫌疑人。警方没有打草惊蛇,只是暗中开始紧锣密鼓地调查…… 撒尔幸却失踪了。 这两个月里,警方在一直寻找他,始终不见他露头。最后,通过撒尔幸的父母,才把撒尔幸引出来…… 撒尔幸全部招认了。 他的案子,很快就完成了所有的司法程序,三个月之后,他坐上刑车,被押赴刑场。 那次被执行死刑的,只有撒尔幸一个囚犯,他旁边的四个武警,都坐得直直的,目不斜视。只有对面那个跟撒尔幸年龄差不多的武警,偶尔转过脸来,观察一下他的表情。 撒尔幸戴着手铐和脚镣,两只裤腿被麻绳扎起来,那是防止他大小便失禁。 他一直缄默着。 几个人都缄默着,只有车轮飞速滚动的声音。 刑车奔向那条岔路。 “这么大的公交车,只拉我一个人,全世界还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吗?” ——这么大的刑车,只拉我一个人,全世界还有比我更孤独的人吗? “你让它变几路它就变几路,你想去哪里它就去哪里。” ——我想让它往回开,可是,我改变不了方向。 “还有,不用买票!” ——对了,我也没有买票…… 刑车很快就开到了法场。 风挺大。 交警临时拉起了警戒线,没有人围观。 他被推下刑车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废弃的大坝,看到了满地的荒草——那些草太茂密了,绿得发黑,它们在风中摇晃着,似乎在欢迎撒尔幸。 撒尔幸没到这个法场来过,可是,这里和他梦到的场景竟然十分相似。 他在幻觉中看到了他的小蕊。 小蕊在前面的草丛中蹲着,一下下拔草。 撒尔幸手脚上的金属重量消失了,他朝前走了几步,也蹲下去,跟她一起拨草。 小蕊拔一会儿草,就站起身擦一把汗,回头看看他,在风中一笑,然后继续蹲下去拔草。 他朝她大声说:“小蕊,你知道吗?我给你报仇了。” 小蕊说:“我知道。你看我,多开心,全世界没有人比我更幸福啦!” 他又说:“没人再害你了!小蕊,你可以跟我回去了!” 小蕊忽然有些忧伤,说:“撒尔幸,我们还回得去吗?” 他回头看看,那辆刑车已经不见了,它拉着那几个武警回去了,他们把撒尔幸丢在了这个地方,再也回不去了…… 小蕊的眼泪流下来,说:“撒尔幸,以后呀,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我们要把这里侍弄得干干净净的。你看,第一场雪就要下来了,我们得赶紧扎一座草房子……” “是的,我答应过你的!” “我们住进去,开始新生活。” “对,我们还要生一男一女,两个,他们长啊长啊很快就长大了,那时候我们养上一群鸭和一群鸡,鸭归女儿看管,鸡归儿子看管……” “我们到山顶谈情说爱去。” “吹过来,浩浩荡荡,我们在浩浩荡荡的风中大声说着话……” 在浩浩荡荡的风中,枪响了,“扑通”一声,撒尔幸栽进了荒草中。 十五:作家的最后一夜 2006年8月18日,《出版人》杂志采访我。 “您曾说,展现恐怖,解构恐怖,战胜恐怖——具体原理是什么?” “人的一生要面对很多门,里面分别装着工作、事业、爱情……等等。无疑,有一扇门里装着恐怖。假如总共100扇,你如果只能打开99扇,有一扇永远不能碰,那就是不健全的人 生。我们必须一次次打开这扇‘不能碰’的门,直到熟视无恐。“ 采访结束后,我悄悄打开内心,拉开自己的99扇门分别看了看,留下最后一扇紧闭的门,然后睡了。 伏食被逮住之后,米嘉开车去了传染病医院。 她没有带作家。 她想单独见见伏食,哪怕是隔着铁栏杆。 伏食被关在一个特殊的病房里,也是四层,铁门铁窗。他站在窗子前,一声接一声地嚎叫着,惨烈的声音传遍了整个传染病医院。 这时候已近黄昏,楼下聚集了一些路过的护士和患者,纷纷朝上观望。 平时,伏食的双眼是机智的,现在却是呆滞的,像一双野生动物的眼睛,里面只有恐惧和绝望。 他的蓝色上衣已经破破烂烂,身体到处是伤,嘴巴朝外涌着血。 米嘉怎么都想不起,伏食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一件蓝色上衣。她站在围观者的后面,抬着头,静静地注视他。 伏食用双手拼命地摇动窗上的铁栏杆,弄不断,就龇着白牙,像老鼠一样“咯嘣咯嘣”咬,有的牙硌掉了,有的牙硌断了…… 就是这个男人,曾给她无比奇妙的感觉。 就是这个男人,永远保持着足够的坚硬。 就是这个男人,每次都给他带来蹦极一样的刺激。 就是这个男人,曾跟她缠缠绵绵同床共枕无数个夜晚…… 此时,他已经穷途末路了。 观望的人陆续离开。伏食除了嚎叫,再没有什么新花样了。 突然,伏食呆滞的眼睛盯住了米嘉,那眼神让米嘉哆嗦了一下。 他把脸紧紧贴在铁栏杆上,声嘶力竭地喊着:“米嘉,你救我啊——” 米嘉只是望着他,没有回话。两行眼泪顺着她眼角的皱纹静静流下来。 这时候,作家一个人呆在玉米花园中。 晚上,他没吃一点东西。他不知道,米嘉会不会过河拆桥,今天晚上就逼走,因此,天还没黑,他就躺下了,瞪着一双奇亮的眼睛,紧张地等待米嘉从传染病医院归来。 米嘉进门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她似乎非常疲惫,在门口靠了半天,才换了鞋,走进卧室。 打开灯,她见作家躺在她的床上,冷冰冰地说:“你睡那个卧室去。” 作家一骨碌爬起来,说:“好的好的。”然后,赶紧回到了另一个卧室。 米嘉穿着拖鞋快步跟过来。 她站在门槛上说:“今天,我留你最后一夜。明天一早,你离开。” 等了一会儿,她见对方没反应,就冷笑了一下,说:“你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吗?” 作家不说话。 “你是我的丈夫?” 作家不说话。 “你是我的情人?” 作家不说话。 “你是公司的演讲小说家?” 作家不说话。 “你是我的仆人?” 作家不说话。 “不管你回不回答,反正,明天一早你必须离开。一切都结束了!” 说完,米嘉“嗒啦嗒啦”地走了回去。 作家躺在黑暗中,紧紧闭着双眼,睫毛不停地颤动。 夜越来越深了。 人间的喧嚣,像灰尘一样慢慢落定,终于一片死寂。 不着边际的梦魇缓缓上升。 这天晚上,又是静得异常——狗不叫,猫不叫,乌鸦不叫,蟋蟀不叫,蚊子不叫…… 整个世界好像死机了。 现在,作家的人生还剩下35步了。剩下唯一办法:明早,他打电话叫一辆救护车来,把自己抬到医院去…… 隐隐约约,黑暗中传来一些人说话,似乎是从窗缝挤进来的,似乎是从地下飘上来的,似乎是从作家脑袋里渗出来的,似乎是从关闭的电视机里淌出来的…… 声音飘飘忽忽,破碎支离: 一个年轻人在远方喊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共同火葬……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他耳边低低说:……在你感觉万无一失的时候……请回一下头…… 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厉声说:……你不要提起我的名字…… 一个他自己的声音在说:……虽然我一直在创作恐怖故事……但是我希望生活中所有的恐怖都是故事…… 一个女生说:……脖子上长痣的人……有窒息之灾…… 一个男人说:……他藏在别人背后……你藏在他背后……我藏在你背后…… 一个女孩嘿嘿笑着,说:……你想的……是你的身份证吗…… 一个老头说:……你身上有一股老鼠的味道…… 一个女孩委屈地说:……我不是被烧成灰了吗…… 一个男人用戏曲中的古腔古调说:……如果在宋灭南唐的江宁之战中……在刀枪剑戟的残酷混战中……对方那个兵士不是因为脚下滑了一跤……肯定一刀把我的脑袋砍成了两半……那么……就不会有你啦…… 伏食的声音:……你吃批萨……我吃吃批萨的人…… 作家一骨碌坐起来,手忙脚乱去开灯,灯没亮,可能烧了。 他又抓起摇控器,惊惶地打开了电视。 那些声音迅速消失。 这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钟,他搜索了一遍,都再见了,只有一个台有图像: 屏幕上是一间宽敞的教室,坐着很多学生,整整齐齐,每人一个隔挡,都在低头操练电脑。 这是一个计算机学校的招生广告。屏幕下端,有网址和电话。 画面是静帧的,也就是说,它只是一幅纹丝不动的照片。 画面太单调了,作家盯着它,渐渐走神了。当他再一次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个广告上时,画面竟然发生了变化: 一个女学生,本来坐在最后一排,被前面的人挡着,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跨出来,站在了中间的通道上,和作家直直地对视着。 其他人,依然各自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照片中有个人动了! 她一点点走上前来。 她穿着一件红t恤,一条绿色牛仔裤,脸部血淋淋的,一双眼睛就像两个黑糊糊的伤口。她越来越近,双唇痉挛着,一点点收缩,龇出惨白的牙齿…… 活人感染了狂犬病毒,就变成了狂犬病患者。 死人感染了狂犬病毒,就变成了吸血鬼! 不,不是一个,她的身后还挡着一个女孩!她也穿着牛仔裤,红t恤,盯着她的后脑勺,紧紧尾随,寸步不离——两个吸血鬼! 作家一下关掉了电视机。 惊吓刺激了他的膀胱,几滴尿实在憋不住,渗了出来。 他在黑暗中随手摸到一件衣服,披在身上,然后爬下床,迈着最大的步子,走了出去…… 痛痛快快撒完尿,他站在厕所门口,却不敢轻易迈步了。 现在,他只剩下了15步。 从厕所回到他的卧室,至少需要20步。也就是说,他走到中途的时候,在黑暗中,就走到了最后那一步……m.xfanjia 不过,从厕所到米嘉的卧室,正好是15步的距离。 他朝自己的卧室看了看,又朝米嘉的卧室看了看,迟疑了好长时间,终于转过身,一步步朝米嘉的卧室走去…… 现在,他要投靠同类,已经不管她是一个善人还是一个恶人了。 走到米嘉的卧室前,他剩下了最后一步。 他的双脚已经被牢牢钉住了,傻在了米嘉的门口。这时候,他似乎才意识到:最恐怖的一幕应该就出现在这 个房间里! 门板静静地呈现在月光中,无声无息。 他别无选择,一咬牙,轻轻推开了那扇门板…… 告读者: 恐怖小说《门》中周德东执笔的部分结束了。 作家推开那扇门之后,到底看到了什么? 在出版的书里,接下来的部分是由东德周、韩浩月、龚潮燕执笔的。 我们先把他们三人写的结尾放一放,谁能保证,他们三人所说的,就是作家真正经历的? 经过出版社策划,从这里开始另请一个高人把故事写下去,继续供广大读者欣赏。 这个人也许是周德东,也许是另一个作家,到底是谁暂时不透露,保留点神秘色彩。最后我们会把书里的结尾原原本本发出来,再把这个执笔作家的名字公布于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