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奸臣之女》 1、第 1 章 康熙五十九年。 七月。 盛夏的京城热得似叫人喘不过气来。 年仅五岁的年珠躺在玉簟之上,纵然屋内角落摆着盛满冰块的冰鉴,她仍觉得燥热难忍。 屋外传来一声又一声聒噪的知了叫,叫的她心里更烦了。 她非常怀念后世的空调。 没错。 这个粉雕玉琢、长着一双如葡萄般大眼睛的小女娃正是胎穿者。 上辈子,她也叫年珠,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那时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趴在福利院的铁栅栏,看着外头来来往往的行人。 那些人有爸爸妈妈,有兄弟姐妹……所以她就想,若有下辈子,她也想有很多很多亲人。 一穿越。 年珠的梦想实现了。 还是加倍实现的那种! 就算她年纪小,却也知道她穿进了清朝一大户人家,祖父、大伯和阿玛都在朝中身居要职,家里人……多的有点吓人。 到底有多吓人了? 她光是同父的兄弟,都足足有十个。 同父的姐妹,更是有八个之多。 当年珠刚知道这消息时,襁褓中的她惊的说不出话来。 老天爷呀! 搁这儿下小猪崽呢! 用她额娘觉罗氏身边嬷嬷的话来说:“……也幸好福晋您身份尊贵,要不然这日子真的是没法过了。” “二爷这些年身边莺莺燕燕就没断过,也幸好二爷远在四川,您离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您啊,莫要多想,只要带着几个孩子好好过日子。” “您身份摆在这儿,偌大一个紫禁城,能有几个人能越得过您去?” 年珠震惊之余,又觉得有点庆幸。 要是她真穿成一庶女或丫鬟,那真是哭都没地儿哭去。 不说别的,论起吃穿用度,那叫一奢华。 就她屋子里摆的这几个冰鉴,又大又精美,就连上面的画眉鸟都栩栩如生。 更重要的是,还是纯金的! 她曾偷偷听几个乳娘议论过,说这样的一个冰鉴,足够在京城买个小院子。 年珠的眼神落在其中一个冰鉴上,无聊打了个哈欠。 虽说日子富贵归富贵,却是太无聊了点! 她刚翻身准备睡个午觉,就听到外头传来小丫鬟的通传声。 “格格,福晋来了。” 紧接着,就有个二十多岁,身穿一件水红色缎平金纱绣旗服,没怎么打扮的妇人走了进来。 这人正是年珠的额娘觉罗氏。 因外头太过炎热的缘故,觉罗氏额上、鼻尖都冒着汗珠子。 她一看到无精打采的年珠,就训斥起几个乳母来。 “你们几个是如何伺候七格格的?” “这都什么时辰了,七格格怎么还不午歇!” 以聂乳母为首的几个乳母忙跪了下来,战战兢兢求饶。 “额娘。”年珠坐直了身子,开口道,“和乳母她们没关系。” “是我自己不想午歇。” 她伸出小胖手牵起觉罗氏的手来,笑着道:“我想着您今日还没来看我呢!” “额娘,您怎么这时候来了?” “外头多热呀!” “您看,您脸上都是汗!” 这话说的觉罗氏脸色由阴转晴,几个乳母也跟着松了口气。 众所周知,觉罗氏虽替二爷生下两子一女,但最疼的就是七格格年珠。 有道是女儿是爹娘的小棉袄,别说觉罗氏稀罕这宝贝女儿,几个乳娘也觉得年珠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 长得好看可爱,心地良善,也没什么架子。 聂乳母见年珠冲自己使了个眼色,这才忙带着几个乳母退了下去。 觉罗氏自是将女儿小动作尽收眼底,哭笑不得道:“……你啊你,叫我如何说你才好?” “正是因你平日里对你院里的下人太好了,所以才养得她们如此懒散。” “想你大姐姐当年未出阁时,可是将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收拾的服服帖帖。” “就你这般性子,来日若嫁了人,还不知道被婆家怎么磨挫了。” 年珠无奈道:“额娘……” 她只觉得这个话题对自己来说太过遥远。 就算她刻意把腔调压得低沉些,声音中仍是止不住的稚气。 这世上最难受的事情是什么? 不是老黄瓜刷绿漆装嫩,而是嫩黄瓜里有个老黄瓜的芯子。 这种感觉无时无刻都让年珠觉得别扭。 “好了,好了,你若不喜欢额娘不说就是了。”觉罗氏将女儿抱在膝上,笑道,“今日咱们珠珠乖不乖?中午有没有好好吃饭……” 她一个个问题是事无巨细。 年珠是一一作答。 对于觉罗氏,她很是喜欢。 虽说她这母亲是刀子嘴,却是豆腐心,虽说她这母亲时常拿她同出嫁的大姐姐比较,虽说她这母亲时常说她没有满族姑奶奶的跋扈……但她知道,天底下对她最好的人就是觉罗氏。 想当初,她刚生下来时比猫儿还弱,所有人都说她活不长的。 唯有觉罗氏没有放弃,到处求医问药、求神拜佛。 年珠看着觉罗氏疲惫的面容,扯着她的袖子道:“额娘,您陪我一起午歇好不好?” 觉罗氏想着书房里那一摊子事儿,不免有几分犹豫。 但她一低头,就看到年珠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只能无奈点头。 得逞的年珠不顾天气炎热,抱着觉罗氏的胳膊就躺下了。 别人不知道,但她却是知道她额娘一日日的有多忙。 随着两年前她阿玛升为四川总督后,家里是门庭若市,客人是络绎不绝,她额娘就更忙了。 这对她来说,这可真是甜蜜的烦恼。 年珠原本就打算午睡的,如今抱着觉罗氏的胳膊呼呼睡了过去。 觉罗氏见女儿睡熟,这才抽出胳膊,又叫人将账册什么的搬到外间,开始处理琐事。 当然,她瞧见年珠额上的汗珠,又低声吩咐两个小丫鬟去年珠身侧轻轻打扇。 年珠这一觉睡得很踏实。 等她一醒来,就看到床前两个打扇的小丫鬟,心知自己这是又被骗了。 她刚准备起身,却听到外间传来觉罗氏说话的声音:“……姑奶奶真是可怜,前几年先是小格格没了,如今小阿哥也没了。” “可偏偏二爷交代过,如今要保持和姑奶奶那边的距离。” “若是惹得皇上起疑心,那就不好了。” 年珠竖起了耳朵。 自她知道穿到大清,如今当家作主的皇上是康熙后,就对朝中局势很关心。 毕竟大名鼎鼎的“九龙夺嫡”不是闹着玩的,万一他们家站队站错了,那不是一个大写的凉凉? 可觉罗氏力求孩子能够无忧无虑长大,从不在孩子跟前说这些,甚至发话说若有人敢在公子格格跟前嚼舌根子,一律打死拖到乱葬岗去。 年珠知道机会难得,并不敢出声。 下一刻,她果然听到觉罗氏身边石嬷嬷说话的声音:“福晋,若是旁的事儿,可以写信去四川问问二爷的意思。” “但这等事儿哪里等得及?” “您不如问问老爷或者大福晋的意思?” “虽说这个时候与雍亲王府要保持距离,但咱们家早就暗中被划到雍亲王那一派,若这样大的事儿不出面,倒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年珠恨不得高兴的蹦起来。 雍亲王府? 他们一家和四爷是一派的?那就太好了! 她虽对清朝历史不大感兴趣,却也知道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雍正帝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的性子。 到时候他们一家子的待遇不说比肩十三爷,起码也能高枕无忧吧! 这可把年珠高兴的哟,连石嬷嬷接下来说了些什么都没听进去。 外间的觉罗氏却觉得石嬷嬷这法子不好。 “自我进门后,大嫂就我身份尊贵,借口身子不好将主持中馈的权利交给了我。” “若我因这些事还去找阿玛和大嫂,若叫旁人知道……难免又要说三道四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战场。 她口中的“旁人”,就是替丈夫生儿育女的一众姨娘们。 石嬷嬷是知道自家主子向来要强,也没有再劝。 主仆两人商量来商量去,总算在申时之前想出了个好法子。 觉罗氏这才想起女儿来,进里间一看,却瞧见年珠坐在炕上荡着脚丫子傻笑呢。 “你这孩子,起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可要吃点心?” “瞧你一副高兴的样子,可是做了什么美梦?说来额娘也听一听!” “额娘,这是秘密。”年珠方才已畅想过美好的未来,知道自己会一路躺赢,笑道,“不能告诉你。” 觉罗氏并未勉强,将她抱在怀里喂她吃起糕点来:“珠珠,你想出去玩吗?” 年珠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当然想。” 虽说满族姑娘的待遇比起汉人来强上不少,不用缠足,还能跟着父兄学习骑马,偶尔还能跟着家人出去转转……但若想要像后世女子一样在街上撒欢,却是不大可能的。 对高门大户的格格们来说,更是天方夜谭。 觉罗氏笑道:“珠珠,你可还记得你姑姑?” “记得!”年珠顿时是眼前发亮,“姑姑可好看啦,姑姑和额娘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子了。” 她之所以在府中上下能横着走。 一来是因为额娘觉罗氏身份尊贵。 二来是自她出生后,她阿玛的官是一升再升。 三来则是因为她是长得像姑姑,是年家上下最好看的小娃娃。 …… 好看的小娃娃,谁不喜欢? 觉罗氏捏着年珠的小鼻子道:“你呀,可真是个小马屁精,额娘哪里能有你姑姑好看?” “若额娘能有你姑姑一半好看,你阿玛就不会纳这么多妾了……好了,不说这些了,额娘要交代你一件很重要的事。” 年珠重重点头:“额娘您说,我一定帮您把事情办好。” "你姑姑虽生的貌美,却是个命苦的,前两年刚没了女儿,如今又没了儿子。”觉罗氏也是个母亲,自然知道姑奶奶伤心成什么样子,“珠珠,明日你就要去看望你的姑姑,记住,你姑姑的孩子刚夭折,你到了雍亲王府可不得顽皮。” 年珠正欲点头答应,却忽然愣在原地。 什么? 雍亲王府? 怪不得她姑姑很少回来,她也总不见姑父回来,难道……她的姑父就是传说中的四爷? 历史上的年贵妃姓年,她也姓年! 她顿时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 等等。 难道她的姑姑就是早亡的年贵妃?她阿玛是年羹尧?那……那还躺赢个屁啊,她恨不得马上收拾东西开始去逃命! 她磕磕巴巴道:“额娘,我阿玛到底叫什么名字?” “他,他不是叫……年亮工吗?” 逢年过节时,年珠阿玛也是偶尔会回来的。 年珠听的清清楚楚。 她祖父喊她大伯“允恭”,喊她阿玛“亮工”的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第 2 章 觉罗氏一副看小傻子的样子看自家女儿,柔声道:“珠珠,亮工是你阿玛的字,他的名字叫年羹尧。” 年珠:“……” 完了! 真的完了! 她惊得半晌才回过神来。 回过神后,她想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她在历史课上学过,雍正三年,就开始清算年羹尧,并且在年贵妃去世,将年羹尧父子等人杀的杀,清算的清算。 而如今,距离雍正三年不过只有五年的时间啊! 她是欲哭无泪。 恰好这时候石嬷嬷端着井水湃过的荔枝进来,含笑道:“福晋,格格,吃点荔枝吧。” “这荔枝可是外头有银子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装在高脚天青色甜白釉果盘的荔枝是又大又新鲜,红彤彤的果子足有鸡蛋大,瞧着就叫人觉得食欲大开。 觉罗氏率先剥好一个荔枝喂年珠吃,道:“这荔枝可是稀罕东西。” “你阿玛虽多情,但对你却是极好的。” “他在信中说了,你向来贪嘴,这荔枝多给你分些。” 说着,她更是低头道:“珠珠,这荔枝好吃吗?” 年珠是味同嚼蜡。 她怎么看这盘子荔枝怎么像催命符。 她从前曾在史书上看过,说是康熙帝分荔枝都是一颗颗的分,得宠的妃嫔皇子能多分一两颗荔枝,她倒好,竟能一盘盘吃起荔枝来? “珠珠,你怎么了?”觉罗氏见她脸色苍白,拿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你是不是有哪儿不舒服?你可别吓额娘啊!” 从前的年珠可是只小馋猪,但凡是好吃的她都喜欢。 今日这般模样,还真是第一次! 年珠回过神来,已瞧见聂乳母等人已跪了一地,一个个是瑟瑟发抖的模样。 她忙道:“额娘,我没事儿。” “我,我……我只是想到明日就能见到姑姑,高兴坏了。” 觉罗氏问了又问,瞧见年珠又成了从前那活泼可爱的样子,悬着的一颗心才彻底放下来。 紧接着,她便对年珠是千叮咛万嘱咐。 比如,明日去了雍亲王府不得随意走动,只能好好待在年侧福晋的院子。 比如,明日若一不小心撞见了雍亲王福晋,行礼之后千万别说话,多说多错,雍亲王福晋看年侧福晋不顺眼已非一日两日。 …… 又比如,明日年珠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劝年侧福晋好好养着身子,只有身子养好,才能有孩子。 到了最后,就连觉罗氏这个任务对只有年仅五岁的年珠来说过于艰难。 “珠珠,你能行吗?” “若是不行,明日要你五哥陪你一起去如何?” 觉罗氏膝下有两子一女,她的两个儿子一个排行老三,一个排行老五。 年珠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额娘,我不要五哥陪我一起去。” “我一个人能行的。” “您放心,我保准不会叫您失望。” 短短时间内,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一定要保住她姑姑年若兰的命,兴许……来日的四爷看在姑姑的面子上,对他们一家能从轻发落。 当天晚上,年珠早早就歇下了。 翌日一早,小小年纪的年珠就去了雍亲王府。 亲王府比起年家来,更是规矩严苛许多。 年珠跟在小太监身后,一路到了年若兰的听雪轩。 听雪轩是个幽静宽敞的院子,大热天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花圃,微风轻拂,花圃中错落有致的芍药、绣球等花卉开的很是动人。 墙角养着几杆琴丝竹,廊下挂着两只牡丹鹦鹉,院中还有个开满莲花的小池塘……种种,能看出四爷对这院子和院子的主人很上心。 可偏偏廊下穿行的丫鬟,候着的太监面上带着不安之色,仿佛头顶罩着一团乌云,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年珠直奔里间而去。 屋内的年若兰正躺在床上,面色憔悴,虚弱至极。 年珠顿时就惊呆了。 过年时候的姑姑虽羸弱如弱柳扶风,身子不大好,却也是面色红润。 但今日的姑姑就宛如一朵衰败的芍药花,面上毫无神采,眼里更是透着绝望。 “姑姑,您怎么了?” “您,您……这是怎么了!” “珠珠,别怕!”年若兰挤出几分笑,冲年珠挥手道,“来姑姑这儿。” 年珠走了过去,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 年若兰灰败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两分神采,有气无力道:“昨日傍晚我接到了二嫂的来信,说今日你会来看我,我高兴得很。” “如今储君之位空悬,人人惶恐不安,我原以为年家不会有人过来。” 说着,她更是吩咐道:“秦嬷嬷,你将小厨房刚出锅的糕点端来给珠珠尝尝。” “我记得过年时她很喜欢吃甑尔糕的。” 甑尔糕,是京城许多孩童都喜欢的吃食。 但市井的吃食哪里及得上皇家? 年珠记得去年过年时,她见到这甑尔糕觉得有些新奇,不免多吃了几块,没想到姑姑却记得。 年珠咬着甑尔糕,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好孩子,你想说什么?”年若兰是个喜欢孩子的,况且当初她那个没了的女儿与年珠年纪相仿,模样更有几分相似,看到年珠,她就像看到自己的女儿一样,“我这儿,没有外人,你想说什么直接开口就是。” 年珠满脑袋里装的都是额娘叮嘱她的话。 但这些场面话,如今她却觉得说不出口。 想必这些话已有很多人说过了。 她想了想,到底还是道:“姑姑,您若是难受,那就狠狠哭一场吧。” “哭过之后,心里就好受多了。” 这话说的年若兰一愣。 两年前,十四阿哥被皇上封为大将军王,以天子亲征规格出征。 众人都以为德妃捧在手心的小儿子没几日就会铩羽而归,不曾想他却在西北屡战屡胜,几次立下奇功。 四爷因为这件事气的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所以再经丧子之痛,她不仅没有表现出伤心欲绝,不仅当着四爷的面装出一副无事人的样子,甚至还宽慰起四爷来。 “王爷,当初妾身有孕时太医就说过,这孩子怕是活不长。” “后来即便您又是请高僧做法,又是给他取福宜,也没能留住他。” “身为父母,我们该做的都做了,想必是这孩子与咱们没有缘分……” 她嘴上虽这样说,实则心里比刀子剜肉还难受。 纵然四爷在一众皇子中子嗣不丰,却也是几个儿子女儿的,可她……只有福宜啊! 所有人来看她劝她时都说,说她还年轻,又得宠,迟早再有儿子的,可就算她再有十个百个孩子,却也不是她的福宜啊! 想到那个乖觉懂事的孩子,想到太医说自己的身子再难替四爷生下康健的孩子……年若兰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她身边的秦嬷嬷早带着屋内伺候的丫鬟婆子退了下去。 “姑姑,您好好哭一场吧,哭出来后,心里就好受多了。”年珠就这样一直握着她的手,轻声道,“想当初五哥故意放走了我养的小兔子。” “等额娘派人找到小兔子时,小兔子已经死了,我也是伤心了好久。” “就算是额娘狠狠揍了五哥一顿,就算是许多人说不过就是一只兔子而已……也是半点安慰不了我。” “这世上的兔子有很多,可我养的那只再也回不来了。” 说着,她更是学着大人的样子拍拍年若兰的手,道:“我听额娘说过,福宜表弟出生后身子虽不好,却是极懂事的。” “这样一个懂事好看的孩子,若早早去了也未必……是坏事。” “人人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可一直病怏怏地活着也是一种折磨,更别说生在皇家,日子更是艰难。” “来世,他不仅会有疼他爱他的阿玛额娘,还会有个康健的身子……” 年若兰哭的是泣不成声,仿佛要将多日的悲痛都哭出来。 她们不知道的是,站在门外的四爷这时候也红了眼眶。 但四爷到底什么都没说,微微叹了口气就走了。 自福宜去世后,他觉得自己与年若兰之间好像隔了什么东西,好像他们两人都怕对方担心,故意装出一副“我并不难过”的样子…… 年若兰足足哭了大半个时辰,哭的浑身发抖,哭的眼圈红肿。 一直到她哭完了。 年珠才为她端上一盅清茶,道:“姑姑,您喝点温水润润嗓子吧。” 年若兰照做后,才道:“珠珠,谢谢你。” “哭了这一场,我心里舒服了不少。” “有些话我不能当着王爷的面说,不能当着王府女人的面说,心里好些话,谁都不能说。” “这些日子,福宜的东西一点点被搬空,我总觉得……好像所有人都在一点点忘了他。” “若连我这个当额娘的都忘了他,那他真是白来这世上一趟……” 年珠瞬间就懂了。 不是年若兰不想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而是她觉得这样做是不对的,每每伤痛忘记一二,又会逼自己重新回想一遍。 唉。 也难怪历史上的年贵妃不到三十岁就没了。 照这样折腾,谁都活不长的。 她忙道:“姑姑,不会的。这世上有很多人都会记得福宜表弟的,我记得,额娘记得,祖父记得……还有,王爷也记得。” “等到下月初一,我要额娘带着我去万寿寺上香,我们给福宜表弟点一盏长明灯……”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年若兰却有几分犹豫。 在这个时代,早夭的孩子向来被视为不祥之人,哪里有资格受到香火供奉? 别说小阿哥,就连皇子未能长大,也不过是草草葬了。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年珠哪里不知道年若兰的心思,忙道,“这件事您不说,我不说,额娘不说,谁能知道?” 说着,她更是压低声音道:“您就好好将心收到肚子里去。若什么时候您想福宜表弟了,也可以去万寿寺给他上炷香。” 年若兰犹豫片刻,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年珠叽叽喳喳的陪着她说话,不仅要她带着自己在听雪轩转转,还要她为自己解释一二。 看的秦嬷嬷是直皱眉。 殊不知,年珠这样是大有深意。 在她看来,姑姑年若兰本就是郁结于心才生病的。 用后世的话来说,这病啊,就是闲出来的。 若多动动或有事可做,渐渐的,年若兰也就不会时常想起故去的孩子。 年若兰本就体弱,陪着年珠多走了几步路,只觉喘不上气。 恰好这时候年珠又开口道:“姑姑,我饿了。” “我想吃好吃的。” 这话听的年若兰身侧的秦嬷嬷直皱眉——去年过年时,她觉得七格格乖觉懂事,怎么不过半年的时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竟被惯的毫无尊卑?把雍亲王府当成了自己家不成?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第 3 章 倒是年若兰一听这话忙吩咐秦嬷嬷去小厨房准备,更道:“珠珠,姑姑有些累了,先歇歇,你自己玩会可好?” “好。”年珠点点头,脆生生道,“姑姑您快去歇一歇。” 她乖得很,踮着脚趴在院子里看池塘里的胖红鲤鱼。 一把鱼食撒下去,那些胖鲤鱼就来了。 又一把鱼食撒下去,那些胖鲤鱼又来了。 …… 年珠是乐此不疲。 等着一碗鱼食撒完了,她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奇怪,我在家里热得是一步都不想来院子。” “这院子里怎么凉飕飕的?” “还怪舒服的!” 正带着丫鬟过来给年珠送果子的秦嬷嬷却是倨傲一笑,道:“七格格有所不知,王爷之所以给侧福晋选了这处院子,不仅是因为这院子清净,更是冬暖夏凉。” “听雪轩的后院有一片竹林不说,夏日多刮的是西南风,正好能将花园湖上的凉风吹来。” “侧福晋体弱,不好用冰的。” 说起这话来,她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毕竟偌大个雍亲王府,也只有年侧福晋有如此待遇。 年珠似懂非懂点点头:“照这样说来,王爷对姑姑可真好呀!” 半个时辰之后。 年若兰就起来了。 睡了小半个时辰后,她的精神强多了。 从前太医也叮嘱过她,说她体虚体弱,最好每日午睡一刻钟。 可她每每躺在床上,总是喜欢胡思乱想,怎么都睡不着。 今日倒好,她累极了,一躺下来,很快就睡着。 年若兰笑道:“珠珠,方才我听秦嬷嬷说了,说你很喜欢我院子里的鱼儿,稍后我叫人送几条回去。” “你饿了没?咱们先吃饭好不好?” 年珠连忙点头。 因年若兰身子不好,故而小厨房送来的吃食多以清淡为主。 但亲王府厨娘的手艺却是一等一的好,像莲子肉丁酿鸭子、虾米拌海蜇、五香肘子丝攒盘、清水海兽碗菜……味道都很好,甚至就连绿豆黄米粥这等平平无奇的粥也是香糯好喝。 虽说年家的厨子也是花大价钱请来的,特别是年珠院里小厨房的厨娘还是她外祖父寻摸来的,但再好吃菜吃上几年都会觉得腻味,故而她这会是埋头苦吃。 当然,她也没忘记年若兰。 她一会给年若兰盛一碗粥,道:“姑姑,您快尝尝看,这绿豆黄米粥和我在家里吃的不大一样,又香又糯,真好喝!” 她一会又给年若兰夹一筷子肘子丝,道:“姑姑,快吃,这个好吃,您若是再不吃,就要被我吃完了。” …… 年若兰平日吃的还没有猫儿多,但今日足足吃了大半碗饭,半碗粥和一碗汤。 一来是她见着年珠吃的香甜,不免受到影响。 二来是年珠这个当侄女的频频给她夹菜,照顾她,盛情难却,她怎好拒绝? 到了最后,年若兰只觉有些撑得慌。 年珠见状,便又提议道:“姑姑,我听额娘说您有个花房,您陪我去看看好不好?” 还未等年若兰开口,秦嬷嬷却忍不住了:“七格格,侧福晋本就身子不好,今日又是陪着您散步又是陪着您玩耍,您就叫侧福晋好好歇歇吧?” 年珠是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点点头。 她听她额娘说过这位秦嬷嬷的,因她祖母早逝,原是姑姑乳母的秦嬷嬷一直留在了姑姑身边。 秦嬷嬷忠心耿耿不假,却是太由着姑姑的性子了些。 换成了她,她保准不会叫姑姑病成这个样子,只有多吃多动,身子才能一日日好起来。 “嬷嬷,没事儿的。”年若兰笑了笑,道,“珠珠这也是为了我好。” 说着,她就牵着年珠的手朝外走去:“为了不惹人注意,我虽很少回年家,却也一直未曾断了与家中的联系。” “你祖父也好,亦或者你阿玛、大伯也好,都说你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 “你这是想要给我寻摸些事情做,叫我有事可忙对不对?” “是。”年珠笑了起来,脆生生道,“姑姑,您真聪明!” 她也不止一次听祖父阿玛等人夸起年若兰。 如此一来,姑侄两人虽没见过几次面,但心知对方是个好的,似有说不完的话。 一直到了夕阳西下,年珠这才准备回家。 谁知她这儿正与年若兰辞行了,就听说四爷来了。 说起来也是可怜,年珠还是第一次见自己这位王爷姑夫,她将额娘的话刻在了脑子里,随着年若兰请安后就一直闭口不言。 真的。 她还没想好怎么与这位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四爷打交道。 是远离,是讨好,亦或者就这样不远不近的相处? 四爷已年纪不小,朝堂几经打滚,自一眼就看出了这个五岁小女娃眼里的恐惧。 他并未多想,也并不觉得意外,只问起年若兰今日可还好。 年若兰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笑容来:“王爷放心,妾身今日一切都好,因有珠珠陪着,妾身胃口都好了许多……” 许是年珠可爱讨喜,长得像她,许是血浓于水,她对这个五岁的小侄女很是喜欢。 “你开心就好。”四爷都快忘了多久没看到她这般真心实意的笑容,握着她的手道,“来人,赏。”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跟前的苏培盛就笑着上前道:“七格格,您随奴才一起下去领赏吧。” 年珠知道这是四爷要和年若兰单独相处,便大大方方告辞。 等着她跟在苏培盛身后到了雍亲王府大门口,却是大开眼界。 说好的富贵闲人?说好的圆明园居士了?四爷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啊! 这礼物足足有一马车,甚至还有个小太监站在马车旁,毕恭毕敬捧了个天青色的琉璃鱼缸,里头装着两尾品相极佳的凤鹤鱼。 年珠笑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忙道:“苏公公,还请您回去帮我与王爷道谢。” “那什么,苏公公,您别送了,我回去啦。” 她捧着那琉璃鱼缸就上了马车,宛若珍宝。 这年头,已有小金鱼,觉罗氏就为她寻摸过几条养在了窗下鱼缸里,三天换水两天换鱼的。 寻常大户人家大多养的是胖嘟嘟的红鲤鱼,像这样好看的凤鹤鱼却是少见。 这两条凤鹤鱼儿就像双胞胎似的,浑身雪白,尾长如扫帚,就连头顶如祥云一样的红迹也是一样样的。 再配上那天青色的琉璃鱼缸,怎么看怎么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年珠很喜欢。 她一回去,就吩咐聂乳母等人道:“乳母,一定要帮我好生养着这这两条鱼,可别养死了。” 聂乳母等人连声应下。 年珠原想着自己回来先去给额娘等人请安的,但她向来养尊处优惯了,又只是个五岁的孩子而已,却是累坏了。 她吃着吃着糕点,就歪在炕上睡着了。 她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一会梦见四爷当了皇帝清算他们年家,一会梦见她在流放的路上连个馒头都没得啃……嘴巴一瘪,人就醒了。 一睁眼,年珠却是吓了一大跳。 额娘觉罗氏,祖父年遐龄,伯母郭络罗氏,甚至连休沐在家的伯父年希尧都在这……她吓得以为自己梦还没醒了。 年遐龄率先发话道:“允恭,我就说我们先去外间等着,你却非要进来。” “你看,这不是吓着珠珠了?” 他老人家话里话外皆是对长子的不满。 “珠珠。”觉罗氏忙将年珠搂在怀里,抚着她的脊背道,“莫要害怕,额娘在这儿,没事儿的……” 年珠愈发觉得不对,抬头道:“祖父,额娘,你们这是做什么?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虽说光是他们二房就有二十多个孩子,再加上大房的孩子,年家是“多子多福”,但年遐龄却对一众孙儿孙女们极好,很少露出这般严肃的神情。 “珠珠。”年希尧已迫不及待,率先开口道,“今日你可是见到了雍亲王?” “你与他都说了些什么?” “他为何会赏这么多东西给你?” “你可知光是他送给你的那两条凤鹤鱼,就价值千金?” …… 一连串的问题问的年珠是懵上加懵,却也知道问题出在了四爷的礼物上。 她便将今日之事一字不落地道了出来,最后更是关切道:“……额娘不是说我是晚辈,见姑姑没了孩子,前去探望也很正常吗?” “那如此说来,雍亲王赏我这么多礼物,也没有不正常啊?” “祖父,大伯,伯母,额娘,你们别着急,事情兴许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糟糕。” 毕竟着急也是白着急,真正叫他们着急上火的事还没发生呢! 年遐龄是个年近八旬的老头,为官多年,阅历丰富,如今只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珠珠,你说的没错,可问题是这礼也太厚了点,况且……” 顿了顿,他又看向长子年希尧道:“况且,如今皇上极看重抚远大将军,命他管理进藏军务粮饷、居中调度,命他带领延信、噶尔弼等人出兵西藏。” “就在半日前,已传来抚远大将军率领清军攻下察木多的消息。” 抚远大将军,正是十四阿哥。 这事一出,定是圣心大悦,朝中上下拥护十四阿哥为储君的臣子更多,偏偏雍亲王这时候赏年珠这么多东西……这可不是好事!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第 4 章 年珠知道自家祖父慌了,要不然,祖父说起这些话时定会避着她这小娃娃。 想想也是,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巧的事?前脚十四阿哥刚打了胜仗,后脚向来与年家保持距离的四爷就有这样大的动作,岂不是告诉所有人——年家就是我的人? 偏偏四爷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心思,谁都猜不透,明知朝中拥护十四阿哥的人更多,却还要拉着年家一起下水吗? 她只觉得不看僧面看佛面,四爷就算看在年若兰的份上,也没必要做得这么绝吧! 年珠瞧见家中长辈一个个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忙道:“祖父,你们别担心。现在白白担心也没用,其实就算雍亲王没给我送这一堆礼物,咱们家明里暗里也被划到和雍亲王那一派去了……” 知晓历史的她是风轻云淡。 但关键的问题是年遐龄等人不知道历史啊! 觉罗氏更是好奇道:“珠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的?是不是又有谁在你跟前嚼舌根子?” “当然没有!”年珠担心她额娘又迁怒到聂乳母等人身上,忙扯谎道,“您不是向来觉得我很聪明吗?这话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说是当初祖父知道皇上给姑姑赐下婚事来,愁的几个月没睡好觉。” “既然咱们家已经与雍亲王是一条船上的人,若船沉了,咱们岂不是都没好日子过?” “所以,放宽心吧。” 毕竟以后多的是苦日子呢! “珠珠,话不是这样说的。”年遐龄在朝为官多年,心思通透,思量片刻后道,“暗中交好是一回事,明面上交好又是另一回事。” 说着,他老人家长长叹了口气,道:“枪打出头鸟,如今我们明知雍亲王身处劣势,却与他来往更密,这不是故意打十四贝勒的脸吗?到时候十四贝勒不找我们算账,与谁算账?” “不过雍亲王向来稳重,也不知道他如此高调到底有何深意,好似故意拉拢年家一般……”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年珠却是灵机一动道:“会不会是雍亲王故意当众拉拢咱们家,想要咱们一家当众与他划清界限?要不然,雍亲王这样大费周章做什么?” 年遐龄与年希尧父子两人听的是一愣一愣的,他们还真没敢往这儿想过。 “没错,肯定是这样子。”年珠认真想了想后,更是笃定道,“从前我虽偶尔听额娘说姑父对姑姑极好,但今日去了雍亲王府一趟,这才知道雍亲王对姑姑到底有多好。” “退一万步说,若真是十四贝勒登基,雍亲王的处境已经够艰难了,咱们家还受到清算,您说姑姑会不会更伤心?这时候若雍亲王与咱们家划清界限,兴许还能护住咱们家。” “到底怎么护住咱们年家了?您瞧,这机会不是来了嘛!” 她的声音脆脆的,还带着稚气,却叫年遐龄与年希尧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年遐龄父子两人很快去了书房。 他们商量来商量去,只觉年珠的话并无道理。 再说了,就算真是他们猜错了四爷的意思,这亲里亲戚的,来日有年若兰牵线,给四爷赔个不是就是了,不算什么大事。 半个时辰后,年遐龄的贴身随从又来了年珠小院一趟,将四爷赏给她的那些宝贝全要了回去。 年珠看着那些人连四爷送给自己的那两条凤鹤鱼都没放过,却是微微叹了口气:“唉,这世上最难受的事情不是从未得到,而是得到了之后还未捂热乎就失去了。” “再见了,我的小鱼儿。” 半个时辰之后,年家的管事就重新将礼物送了回去。 此时的四爷正准备差人给年家送信的,听说这件事后却是一愣,下意识道:“亮工回京了?” 亮工正是年羹尧的字。 虽说年希尧父子皆是聪明人,却是拍马都比不上年羹尧,更是过于刻板拘谨。 苏培盛道:“回王爷的话,年总督尚未回京。” 四爷便道:“叫那管事进来吧。” 这管事姓孙,跟在年遐龄身边多年,说话也是面面俱到,直说年珠前来探望年若兰乃分内之事,当不得四爷这么厚的赏。 待四爷收下礼物,瞧见那孙管事离开后,却是皱眉道:“……没想到除了亮工外,年家竟还有心思如此灵巧,知晓变通之人。” 他很快便将这事抛之脑后。 可年珠自知晓自己的身世后,就一直愁眉不展。 她虽然着急,却也知道她阿玛年羹尧才是年家的话事人,未能见到年羹尧之前,一切都是干着急。 至于她想让年若兰长命百岁,如今京城上下都知道年家对四爷是唯恐避之而不及,与四爷划清界限,她哪里能去雍亲王府? 想到这里,年珠又是长长叹了口气。 一旁的聂乳母强撑着笑道:“格格,您怎么了?这几日您时常叹气,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惹您不高兴?” 说着,她更是冲一旁的小丫鬟使眼色,示意她将辅国公府刚送来的鱼儿拿过来给年珠瞧瞧:“格格,您看,福晋对您多好啊,知道您舍不得雍亲王送您的两条鱼,又找了辅国公,叫辅国公寻了两条差不多的凤鹤鱼来。” “虽说这两条鱼比不上从前那两条,但也是极好看的,您瞧,它们游的多欢呀!” 年珠给她面子,不过看了两条鱼后,又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惹得聂乳母担心不已,想着若叫觉罗氏看到年珠这个样子,又是训斥她们的。 聂乳母又是命人端剥好的荔枝上来,又是命人切了蜜瓜过来,最后更是道:“格格,您到底想吃什么?奴婢这就差小厨房去做好不好?” “乳母,我不饿,我什么都不想吃。”年珠一想到自己只有五年的好日子过,就是山珍海味都吃不下去,“对了,乳母,我问您,如今有没有什么赚钱的门道?” 她的想法简单,钱是万能的,就算来日他们一家真被四爷清算,有银子傍身日子也能好过很多。 更重要的是,她阿玛年羹尧是个自信到自负的人,寻常人的意见和建议根本听不进去,更别说她一小女娃,若想要年羹尧对她刮目相看,就得拿出自己的实力来。 恰好她手上有觉罗氏送的几个铺子。 聂乳母好奇道:“格格,您这是要做什么?从前福晋要教您启蒙,您说读书又苦又累……赚钱可比读书、骑马这些累多了。” 怨不得她们觉得奇怪,实在是年珠以前就是一只知道吃吃喝喝的小咸鱼。 但如今,年·咸鱼·珠却是崛起了:“乳母,额娘从前时常劝我我要跟着大姐姐学学,大姐姐那样厉害,我与大姐姐同为阿玛的嫡女,总不能坠了额娘的面子吧?” 说起她大姐姐年晗,那才真是人生赢家,额娘是纳兰·容若的女儿,纳兰·明珠的孙女,阿玛祖父什么的都身居高位,嫁给了大学士王熙之孙王式曾,此人样貌与才学皆十分出众……更不必提当初她出嫁时那一百六十四抬嫁妆装的是满满当当,虽说是低嫁,但王式曾身边并无姨娘侍妾,是面子里子都不缺。 所以觉罗氏便打算将年珠培养成第二个年晗来,可惜,从前的年珠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 “格格终于想明白了,若福晋知道,定会高兴的!”聂乳母认真想了想,道,“若说什么赚钱的营生,莫过于粮盐茶丝这些生意……” 她也只知道个大概,更多的就不知道,毕竟她整日困在内宅,极少出门。 找到方向的年珠面上难得浮现了些许笑容,到了傍晚,就去了觉罗氏的院子。 年家上下足足有两百多口人,可想而知从上至下每日有多少琐事。 年珠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觉罗氏这才忙完,她笑看着女儿道:“……珠珠,你竟想学做生意?还想做大生意?” “对啊!”年珠点点头,脆生生道,“额娘,从前您不是时常在我跟前念叨起大姐姐嘛?说她十岁那年囤生丝赚了不少钱,我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如今我要学学大姐姐,您不高兴吗?” 觉罗氏看着一本正经的女儿,却一个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额娘,您笑什么?”年珠很是好奇。 觉罗氏难得见女儿如此上进,便正色道:“聂乳母说的没错,如今赚钱的行当莫过于盐粮茶丝,但想要将生意做大,从京中这些百年字号中分一杯羹可不是易事。” “就说茶吧,那些大的茶商在浙江、江苏、安徽等地都是有自己的茶园,如今选茶、采茶、杀青、揉捻、运输……那都是有门道的,其中若有分毫差错,就是血本无归。” “你一五岁的小娃娃,难不成还想抢那些成精商人的生意?” 年珠只觉自己的小心脏“哐当”一声碎了,有气无力道:“原来想靠茶叶赚钱这么难啊!” 但她并没有放弃,很快抬起头道:“额娘,您见多识广,您觉得有没有什么适合我做的生意?” “最好能叫众人一提起这铺子就能想到我,夸我厉害的同时,顺便能赚点银子!” 觉罗氏认真思量的同时,却也不忘问年珠为何像变了个人似的:“好端端的,你怎么想着学人做生意?你可莫要将你大姐姐搬出来,从前我时常拿她说事儿,可没见你如此上进。” “当真什么事情都瞒不过额娘的眼睛!”年珠嘿嘿一笑,实话她是当然不能说的,只能道,“从前我总以为我靠着阿玛额娘的庇佑,就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但我去了雍亲王府一趟,却发现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就算阿玛大伯他们当再大的官,到了皇子皇孙跟前也得战战兢兢,他们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决定我们以后的日子好不好。” “不管什么时候,多学些东西傍身总是没错的,若有朝一日我们年家落败了,您还能靠我呢!” 她话里话外皆是提点之意。 但觉罗氏根本没将这话放在心上,直道:“可是那日你祖父与你说的那番话吓到你了?” 她一把将年珠搂在怀里,轻声道:“乖孩子,就算真是十四贝勒被立为储君,就算年家真受到牵连,你也莫怕。” “年家靠不住,你还有你外祖父呢!” 她之所以没将年羹尧那么多姨娘放在眼里,是因为她有底气。 她的底气来自于她的娘家。 她阿玛乃辅国公苏燕,她是阿济格的玄孙女,真论起来,她可是皇上的堂侄女! 年珠却嘀咕道:“额娘,话可不是这样说的,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靠猪吃不饱,唯有自己最可靠……”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第 5 章 因年珠难得“上进”,觉罗氏便也认真思量起来。 不出几日,觉罗氏就想出了一好主意。 “当初我出嫁时,你外祖父给了我一间宝钞胡同里的铺子,铺子不大,只有两间而已,从前曾想过拿它卖首饰或布料,却因地方太小,就搁置了。” “那铺子附近住的都是皇亲贵族、高门大户,你若能有本事赢得她们的青睐,定能在京城女眷中名声大噪。” “那额娘,我该卖什么?”年珠很是好奇。 其实这几日她也一直在琢磨此事,没吃过猪肉她也是见过猪跑的,记得电视或小说中穿越女大多是从美食下手。 但这法子对她来说却并不实际,如今食材佐料有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再厉害,也没办法将一颗白菜烧成山珍海味……这对她来说难度太高。 觉罗氏却是卖起关子来:“铺子我给你了,剩下的事情,就要自己想办法。” 她想的是要年珠卖香。 香露、香糕、香扇……只要东西好,这都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且小姑娘家家的折腾这些,说出来名声也好听。 年珠笑道:“我知道,额娘是想考考我。” “您且等着看吧,我收了您的东西,定不会叫您失望的。” 她不是没想过卖香,可这些多是女儿家可有可无的小玩意儿,她生意做得再大,也不会引得年羹尧刮目相看的。 在后世,不少人都重男轻女,在大清更是如此。 比如说,年珠的那些兄弟们一旦到了四岁都要去外院,不仅要念书还要学习骑射,反倒是女儿,能认字会读书就不错了。 比如说,满人向来有抱孙不抱子的习惯,就是担心将儿子养的太过娇气。 …… 年珠想捣鼓出寻常人一听说这东西就忍不住赞叹道:“你知道吗?这是年家那七格格捣鼓出来的,这姑娘年纪小小,可真厉害啊!” 她苦思冥想好几天,就当她觉得是不是自己都瘦了时,终于叫她想出一个好主意来。 蚊香! 到了夏日,即便每每年珠睡觉之前,聂乳母等人总是要拿艾草将她的屋子熏一遍,再放下蚊帐,却偶尔也有漏网之蚊。 年家尚是如此,可想而知,寻常百姓家提起蚊子来是多么深恶痛绝。 年珠向来是个行动派,当即就要聂乳母又是找艾草,又是找木炭粉,榆木皮粉,雄黄这些东西。 她只觉得庆幸,从前在福利院时她没有亲人,没有玩具,闲来无事只能看书,将这杂书上的蚊香制法记了下来。 不到半日,她就做出了蚊香。 当年珠拿着蚊香巴巴去找觉罗氏时,觉罗氏觉得若不是这孩子是亲生的,她简直就不想要了。 “珠珠,虽说宝胡同那间铺不大,可只卖一样东西,会不会太浪费了点?” “再说你这东西弯弯曲曲的,看着有点像虫子,怪吓人的。” 年珠:“……” 后世的蚊香都是螺旋状的,这样的设计能够延长蚊香的燃烧时间,但她初次尝试,这蚊香做的是歪七扭八,就丑了亿点点,简直就是一个四不像。 她讪笑道:“额娘,您别看这东西丑,但效果却很好。” “甭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才是好猫,您不试一试如何知道?” “我昨晚上试过了,根本没有一只蚊子来咬我……” 这话说的觉罗氏将信将疑,朝聂乳母投去一个狐疑的目光:“当真有这回事?” “回福晋的话,格格所言自是千真万确。”聂乳母面上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来,道,“奴婢等人昨晚上也试了试,这东西效果好得很……” 话虽如此,但觉罗氏仍觉得一间铺子卖一样东西不免叫人觉得匪夷所思,却还是照年珠的话派人去制作旋螺状的模具和蚊香底座托盘。 到时候,年珠将艾草、木炭灰等东西倒入模具就能成型,很快就能售卖了。 当然,早在年珠有做生意打算时,觉罗氏就已安排人去修缮那铺子,最晚下月初就能开业。 万事开头难,年珠只觉得这件事比自己想象中顺利很多,她甚至高兴的坐在书桌前给自己那小铺子起起名字来。 思来想去,她便拿着狼毫笔在宣纸上写下了狗爬一样的几个字——小小杂货铺。 紧接着,她又道:“乳母,您将这张纸送给额娘吧,就说我的铺子就叫这个名字,要额娘赶在铺子开业之前给我做块上好的牌匾出来。” “格格。”聂乳母却是欲言又止道,“那铺子当真只卖一样东西?” “当然不是!”年珠小腰板一挺,掷地有声道,“这不是纯纯亏本吗?额娘的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哪里能那样糟蹋钱?”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我还没想好那铺子还要卖什么呢!” 她养尊处优五年了,从前看的那些杂书都忘的差不多,得好好回想回想才行。 眼瞅着聂乳母要下去,她忙道:“乳母,您还与额娘说一声,叫额娘帮我寻摸一只精力旺盛的小狗儿吧!” 聂乳母应了下来。 她也好,还是觉罗氏也好,谁都没有多想,毕竟年珠从小到大就喜欢小动物,如今年珠的院子里养了五条鱼,三只龟,四只鸟,两只兔子! 没过几日,觉罗氏就亲自带来一只浑身毛茸茸的小京巴狗狗儿。 这狗儿刚满月,只有成年人巴掌大小,浑身雪白,无一根杂毛。 最重要的是,这狗儿闹腾得很,刚进屋毫无半点“初到陌生地方的害怕”,反倒挣扎着从篮子里跳出来,这里嗅嗅那里看看,一副自来熟的架势。 觉罗氏笑道:“……你这孩子这几天像变了个人似的,从前要你到处多走走转转,你是宁躺不站,宁站不坐的,以后有了这狗儿,我看你还怎么偷懒!” “狗儿不比猫儿,是每日都要陪它玩,带它去散步的。” 先前她就因年珠太懒惰散漫,提出要送年珠一只狗,却被年珠无情拒绝了。 “额娘,谁说我要养着这狗儿了?”年珠不解道。 觉罗氏一愣,下意识道:“那你找我要一只狗儿做什么?” 年珠正色道:“当然是给姑姑送去。” 说着,她更是解释道:“自福宜表弟去世后,雍亲王为姑姑请了不少太医和名医,但看来看去,姑姑的身子总不见起色。” “心病还须心药医,只能等姑姑慢慢走出丧子之痛,这病才能渐渐好起来。” “若身边养了只活泼的狗儿,姑姑整日忙的脚不沾地,怀念福宜表弟的时间自然就少多了。” 更别说她可是知道历史上的雍正可是一不折不扣的狗奴,这样一来,她也算歪打正着、投其所好呢! “你这孩子……”觉罗氏苦笑道。 一时间她竟不知是夸还是该骂。 虽说如今明面上年家对四爷是唯恐避之而不及,却不会对年若兰不管不顾,这样就做的太过刻意了些。 每隔几日,觉罗氏就会差人送些补品去雍亲王府的听雪轩。 这一次,年若兰见秦嬷嬷抱着只狗儿走进来,还以为是自己病的太严重,所以眼花了。 秦嬷嬷皱眉解释道:“……这是七格格差人送来的,说如今王爷事忙,送只狗儿来陪着您。” “且不说这狗儿容易伤人,就说这狗儿如此闹腾,您哪里能好好休息?” “侧福晋,可要奴婢将这狗儿送回去?” 不怕生的小京巴狗儿已从篮子里跳了下来,到处蹦跶起来。 年若兰想着那个长了一双水汪汪大眼睛的侄女,想了想还是道:“罢了,就把这狗留下来吧,说到底也是珠珠的一片心意。” “以后这狗儿就叫雪球,你们好生伺候着。” 秦嬷嬷只能答应下来。 不仅她对雪球喜欢不起来,就连傍晚时过来的四爷都被这狗儿吓了一大跳。 眼见着这狗儿半点不认生地冲过来,一口咬住了自己地衣角,本就心情不好地四爷更是皱起了眉头。 “兰儿,你这狗是从哪里来的?” 从前他就说过从猫狗房抱只猫回来给年若兰养,却被年若兰拒绝了。 年若兰笑道:“这是珠珠,哦,就是当日王爷见到的那小女孩送给妾身的狗,她一片好心,妾身不好拒绝,索性就收下来了。” 纵然她身子不好,却一眼能看出四爷心情不好,但她并没有多问,只差小厨房送了吃食上来。 然后,她又陪着四爷一起煮茶品茗。 四爷近来的确很是烦心,先是十四阿哥在西北打了胜仗,然后八阿哥等人又鼓动着朝中官员立十四阿哥为太子。 更重要的是,向来对八阿哥不大待见的皇上不仅没有训斥他,对这些折子是留中不发。 想及此,四爷长长叹了口气。 “王爷。”年若兰给四爷倒了杯茶,轻声开口道,“您可是又遇到烦心事了?妾身见您这几日似是心情不大好……” 朝中那些事,四爷当然不会说给年若兰听,说了只会叫年若兰白白担心。 他没去接那杯递过来的茶,反而握着年若兰的手,道:“没什么,不过是些小事罢了。” “这几日我倒时常在想,身为王孙贵胄也并非好事,日日有操不完的心忙不完的事,若我是个寻常百姓就好了。” 说着,他苦笑一声,看着年若兰的眼睛道:“可我转而一想,若我只是寻常百姓,只怕你就不会常伴我左右……” “王爷。”年若兰难得打断他的话,虽依旧语气轻柔,却带着几分坚定,“不管王爷是王子皇孙,还是寻常百姓,王爷在哪儿,妾身就在哪儿。即便是粗茶淡饭,流落街头,妾身都不在意。”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1” “妾身对王爷之心,永永远远都不会变。” 她是个聪明人,从四爷几次夜宿书房和四爷在听雪轩睡下后被匆匆喊走这等事中察觉出端倪,但她什么都没说,她用她的言语表明了她的决心。 四爷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年若兰的手握的更紧了。 他活到这般年纪,皇阿玛、额娘也好,还是旁人也罢,都未曾有谁像年若兰一样真心对她,他觉得自己不能辜负她。 很快四爷就借口尚有公务在身,去了书房。 一进门,他就吩咐道:“……快马加鞭送一封信去颍州,告诉王承勋,要他上折子参年希尧一本。” 至于到底以何罪名,他并没有细说。 如今皇上早已不复当初清明,大清上下吏□□败,灾荒频发,每个官员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把柄的,而他早在多年之前……就已暗下决心,来日登上帝位后,要铲除贪官污吏,成为一代明君。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第 6 章 年珠一扫从前的咸鱼做派,整日醉心于自己铺子开业一事,对四爷的动作是浑然不知。 当然,就算她知道她也不会觉得奇怪。 在她看来,就算历史上的四爷最后问鼎天下,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可怜人,爹不疼娘不爱的,就算后来他登基为帝,他的亲娘德妃也拒不承认他的皇帝身份,甚至还不愿搬到慈宁宫。 正是如此,四爷对十三爷的情谊非同一般,旁人以真心待他,他就会以真心回报。 对自己的枕边贴心人,四爷自然会呵护备至、面面俱到。 到了月底,年希尧就要回去安徽了。 他虽比不上年羹尧仕途一帆风顺,但年纪不大却已任安徽布政使一职,此次休沐回京,是因年遐龄年事已高,摔了一跤的缘故。 如今年遐龄身体康健,他自然得回去当差。 年珠跟在觉罗氏身后,一起送年希尧出门。 年希尧如今好歹也是朝中二品大员,但如今却宛如初次离家的稚童一般,面上满是不舍。 不仅如此,他还得搜肠刮肚安慰起年遐龄等人来:“……虽说现下朝中局势紧张,但我们年家也是世代官宦世家,对皇上、对大清忠心耿耿,就算真是十四贝勒为太子,年家顶多势微,不至于受到牵连。” 他先是对妻子郭络罗氏说要她好生照顾年遐龄,又对觉罗氏说她要照顾好孩子们,最后眼神却是落在了年珠身上。 “从前我就时常在信中听你伯母说你活泼聪明、懂事可爱,这次回家一趟,发现果真如此。” 年家的一众孩子中不乏聪明之辈,但像年珠这样的,却是少有。 这次回去安徽,他行李中带的最多的就是蚊香。 只可惜,年珠只是个女孩…… 纵然有些话没说,年珠也能从年希尧的眼神中看出惋惜来,小腰板一挺,就道:“伯父,您这是什么眼神?您是不是心里在想,我若是男儿就好了?商有女将军妇好,明有名将秦良玉,更不必说大名鼎鼎的则天皇帝……这些人不都是女子?您怎能瞧不起女子?” 说着,她更是气鼓鼓道:“叫我说,女子也能大有所为。” “你这小丫头,难道还想比肩则天皇帝不成?”年希尧被她逗得直笑,愈发觉得她聪明了,直道,“我刚回来时,可听你伯母说你整日哭着喊着不愿念书,不过十多日而已,你竟连妇好等人都知道了?” 觉罗氏却哭笑不得道:“虽说从古至今大有所为的女子不在少数,却没几人连字都写不好。” “你想学做生意,我不拦着你,可首先得把一手字练好才行。” …… 众人是七嘴八舌,正因如此,将离别的哀愁和对未来的忐忑冲淡了不少。 年珠是一人难抵那么多张嘴,最后索性低头不说话。 她虽聪明,却并不赞同夫子们死记硬背的教学方法,写了十几年钢笔字的她也不擅用毛笔,那一手字写的就像鸡爪子挠似的。 年珠前脚刚回到自己的小院,后脚年遐龄就派了嬷嬷送来了刚出锅的孙泥额芬白糕。 那嬷嬷更是道:“老爷说了,您近来辛苦,得好好补一补才是。” “这道刚出锅的孙泥额芬白糕味道好,您也尝一尝。” “多谢祖父。”年珠甜甜笑道。 她数了数,方才伯母郭络罗氏差人送了桃胶皂角米银耳羹,额娘觉罗氏差人送来了八珍糕,大哥年熙差人送来了水乌他……这些吃食零嘴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她午饭都不必吃了。 她知道,这些长辈正因方才在大门口调笑了她几句,担心她不高兴,所以才送东西过来哄她高兴呢。 年珠心里是既甜蜜又难受。 若她没有记错的话,历史上的四爷清算年羹尧后,虽没有对年家赶尽杀绝,但年遐龄很快却去世了……年家多少会受到影响。 想及此,她愈发觉得扬名立万迫在眉睫,忙道:“乳母,你差人叫额木来见我吧。” 聂乳母是她外家送来的人,苏额木不仅是辅国公府的人,也是她的乳兄。 用觉罗氏的话来说,既想要做生意,就要培养自己的人。 晌午时分,苏额木就匆匆进府了。 苏额木虽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但打小就被他爹派去各地学习如何料理生意,经验不说丰富,却也不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更重要的是,辅国公府认识苏额木的人都不多,京中认识他的人也就更少了。 毕竟年珠想要扬名立万不假,却没想着依靠旁人。 “见过七格格。”苏额木给年珠打了个千儿,道,“给七格格请安了。” 年珠笑道:“起来吧。” 她先是过问了铺子的修缮情况,牌匾有没有做好,伙计是否已安排到位,待她听到苏额木的回答后,这才道:“你做得很好,不过当下,我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做。” “格格您说。”苏额木恭恭敬敬道。 “我要你多找些人,将铺子开业的消息散播出去,闹得越大越好。”年珠从前在大学时,也曾选修过《市场营销》这门课的,在很多时候,推广远比销售重要,“比如,先将噱头打出去,说宝钞胡同有间铺子开业后只卖一件东西……” 苏额木很快就会过意来:“格格放心,小的知道了。” 年珠对自己这个乳兄还是挺满意的。 不出几日,小小杂货铺就开业了。 年珠一早就求得觉罗氏答应,带了几个人坐上马车去了宝钞胡同。 年珠虽知道苏额木是个有点小聪明的,却万万没想到她的马车刚到胡同口,就堵得进不能进出不能出的。 她探头一看,外头乌压压的全是人,将整条胡同挤得是水泄不通。 一个个行人更是道:“快点,再去晚了就迟了,说是今儿这新开业的铺子有什么抽奖活动,一等奖是一百两银子呢!” “这甚么蚊香也不贵,买的多更便宜,还不如搏一搏,兴许就能中大奖了?” “呵,叫我说,能在这地方开铺子的,定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福晋夫人的,人傻钱多,十有八九是开铺子开着玩的。” …… 众人是七嘴八舌。 “人傻钱多”的年珠坐马车上,忍不住对苏额木刮目相看起来——她这乳兄,还真的有几分本事! 等马车缓慢行驶到铺子门口,只见铺子里被人挤得更是水泄不通。 恰逢有人中了三等奖,惹得人群中欢呼不断。 年珠心满意足笑道:“好了,乳母,我们回去吧。” “格格。”聂乳母却是欲言又止,忧心忡忡道,“照这样下去,别说赚钱,您的私房钱都要亏完的……” 年珠却摇摇头,正色道:“不会的,如今这些百姓前来买蚊香多是冲着噱头来的,或是好奇,或是想要以小博大,但它们把蚊香拿回去用上几次后就会发现这东西大有用途。” “夜里睡得正香,有蚊子在耳畔嗡嗡直叫,着实扰人。” “而且我也算过账的,一盘蚊香成本两文钱,售价四文钱,寻常百姓家都能负担得起,买的多更便宜。” “虽说短时间里加上铺面与人工的成本,是只赔不赚,但做生意嘛,总是要慢慢来的,买的人多了,自然就能赚到钱的。” 聂乳母默默在心里算了笔账,觉得她的赚钱之路是任重道远。 迎得开门红的年珠却是心情大好。 谁知她刚回去年府,好心情顿时就戛然而止。 就在今日早朝上,当今皇上康熙帝接到颍州知州王承勋的密折,说是年希尧勒索规礼,徇庇凤阳知府蒋国正将凤阳亏空捏造为冒蠲侵蚀等,人证物证俱在,皇上是勃然大怒,下令彻查。 而本就刚痊愈不久的年遐龄一听到这消息就晕了过去。 年珠:“……” 她可不记得历史上还有这样一出,顾不得日头当空,撒丫子就朝正院方向跑去。 觉罗氏等人已经到了,一个个是宛如热锅上的蚂蚁。 至于郭络罗氏,更是泪水连连。 已有大夫前来给年遐龄把脉施针,他老人家瞧见一屋子妇孺弱小,强撑着道:“……虽说允恭不比亮工适合当官,但勒索规礼一事,他断然是做不出来的。” “树大招风,如今亮工不过而立之年已是大学士,成为一省巡抚,难免有人想要拿我年家开刀。” “等皇上彻查清楚此事后,自能还允恭清白的。” 年珠却没祖父那样乐观。 前些日子因她要开铺子做生意,听说伯父年希尧擅长“对数广运”和“测算刀圭”,时常找年希尧请教一二。 她这才发现年希尧对当官还真没什么兴趣,对于政务,也秉持“无为而治”的理念。 说白了,就是从不给自己揽事,而是尽量把政务简化,剩下的时间都花在制作数学测算仪器上,之所以他能步步高升,一来是他投了个好胎,有个好爹和好弟弟,二来是他无欲无求,在康熙晚期一派贪官污吏中显得鹤立鸡群。 但年珠却清楚的很,以年希尧的性子定不会做出什么“勒索规礼”之事来,但他没有借职务之便找下属打秋风,不代表他的下属就是干净的。 要知道年希尧那从二品的安徽布政使权力可不小,管着整个安徽省的行政、财赋之出纳,甚至还可以向皇上请旨手下的官员擢升、推荐和罢免等等,这个位置,可被不少人盯着。 年珠从正院出来时,已听到身侧有胆小的姐妹开始哭了起来。 就连觉罗氏都紧蹙眉头,牵着年珠的手与身侧的石嬷嬷闲话:“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这时候有人参大爷一本,只怕不是巧合。” “偏偏二爷如今不在京里,想要打听都不知如何打听。” 年珠插话道:“额娘,阿玛虽不在京城,但京中还有外祖父在呢!” 这话说的觉罗氏有几分犹豫,出嫁从夫,但打听打听这件事对她阿玛来说可不是什么难事。 “额娘。”年珠一向秉持着家中有资源不用白不用的道理,低声道,“将才祖父虽字字句句都在宽慰咱们,但我都看得出来,祖父也是担心这件事是十四贝勒在捣鬼。” “虽说外祖父近来也很少过问朝堂之事,但他到底也是皇上的堂弟,若他老人家出面,朝中官员定是要卖他几分面子的。” “若早日知道内情,咱们也能早点打算……” 她对历史上十四阿哥最大的印象就是宁折不弯,毕竟放眼整个古代,像十四阿哥这样大局已定却还对新帝不敬的“蠢货”,实在没几个。 远在西北的十四阿哥这时候打胜仗正打的不亦乐乎,哪里有闲情逸致对年希尧下手?就算真要下手,也该对年羹尧下手啊! 年珠只觉得这有点像四爷的手笔,舍去一个年希尧,叫十四阿哥一党好好看看他对年家的不满。 “珠珠这话……也不乏道理。”觉罗氏微微叹了口气,就吩咐道,“石嬷嬷,你亲自回辅国公府一趟,叫阿玛打听打听这件事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第 7 章 如今朝中局势紧张,就连辅国公苏燕出马,足足花了三日时间这才打听到消息。 原来顺藤摸瓜查下去,举报年希尧的颍州知府王承勋根本不是十四阿哥的人,而是四阿哥的人。 当觉罗氏听说这消息时,正陪着年珠一起吃饭的她久久回不过神来。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子?” “就算父亲差人退回去雍亲王的礼物,他,他也没有必要这样痛下狠手啊!” "不管怎么说,大爷也是年侧福晋的亲哥哥!" 倒是年珠听到这话,却是彻底放下心来:“额娘,您莫要着急,这是雍亲王想要护着咱们家呢……” 她将其中的道理细碎拆开,一点点说给觉罗氏听,最后更是道:“都说真心才能换来真心,雍亲王对姑姑可真好啊!” 她记得清楚,历史上的四爷就算对年羹尧已是忍无可忍,却还是等着年贵妃去世后才同年羹尧算总账的,甚至因此还放过了年遐龄和年希尧。 她心里感叹一句,爱新觉罗一族果然是情种倍出啊! 觉罗氏是辅国公苏燕幼女,从小跟着家中长辈学管家,学庶务,却没人教过她朝堂之事,毕竟一个姑娘家家的,学这些根本没用。 但觉罗氏可不傻,仔细一想,就觉得年珠这话说的很有道理,连饭都不吃了,连忙带着年珠去找年遐龄。 这人呐,就不能着急,一着急就慌了,一慌就开始自乱阵脚。 当病床上的年遐龄听说年珠分析的头头是道后,也陷入了沉思。 从前皇上曾说雍亲王“喜怒不定,为人轻率”,但他却知道自己这个女婿是有过人之处的。 他试着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分析一二,的确发现年珠分析的很有道理——争夺储君一事非同小可,成王败寇,若真叫十四贝勒知道他们年家得雍亲王厌弃,兴许会放他们一马! 没能吃饱饭的年珠抓起案几上的糕点就往嘴里喂,更是道:“祖父您想啊,这件事妙就妙在众人突然听到大伯被针对一事后,下意识就会怀疑到十四贝勒身上,觉得是十四贝勒在捣鬼。” “朝中重臣能有几个?又能有几人知道其中内情?更多的则是些人云亦云,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 “偏偏十四贝勒一党的人也不能跳出来说这事儿不是他们做的,对吧?更重要的是,若这事传到皇上耳朵里,还会觉得雍亲王刚正不阿,可谓一石多鸟……” 就这一步棋看来,她觉得四爷在九龙夺嫡中不赢都说不过去,这人简直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子。 年遐龄这才觉得浑身舒坦了些。 他看向嘴角沾着糕点屑的年珠,狐疑道:“这些话,是你自己想的?” 他老人家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笃定没人能想的如此明白,分析的如此透彻。 “对啊。”年珠点点头,又将目光落在了嬷嬷刚端上来的果盘上,“祖父,我是不是很厉害?” 年遐龄不疑有他,夸赞了年珠几句。 毕竟比起年珠那个不过三十岁就当上总督的阿玛,她这点聪明则显得有点不够看了。 如此一来,年遐龄也能安安心心养起病来。 没过几日,年珠刚洗澡准备睡下时,就有正院的人匆匆来请。 “七格格,您快去正院一趟吧。” “雍亲王来了,老爷请您过去一趟呢。” 这可将觉罗氏等人吓了一跳。 谁知年珠反倒却安慰起觉罗氏等人来:“额娘,没事的,我去去就来。” “定然是雍亲王想着祖父年纪大,受不得惊吓,所以大晚上过来与祖父偷偷解释一二。” “祖父了,对着雍亲王也实话实说,说我早已猜到了雍亲王的意图,所以雍亲王想要见见我,就这么简单而已!” 年珠也没拿四爷当外人,甚至连衣裳都没换,径直去了正院。 正院里间是灯火通明,但除去卧病在床的年遐龄与沉默不语的四爷,并无一人。 以至于年珠走进去时,只觉得自己有点格格不入。 “王爷。” “祖父。” 四爷不由打量起这个年仅五岁的小姑娘来。 上次匆匆一瞥,他只记得年珠生的很漂亮,除此之外,并无多少印象。 但今日一见,他发现年珠不仅有三两分生的像年若兰,甚至年珠的漂亮,是那种男女老少都很喜欢,并无侵略性的漂亮,宛如画中走出来的年画娃娃,叫人瞧见就像捏捏她胖嘟嘟的脸。 年珠却是不卑不亢,任由着四爷这样打量自己。 过了一会,她才听见有威严的声音道:“我听你祖父说,你早就知道了我的意图?” “我很好奇,你一五岁的小孩,如何会猜到了我的意图?” “回王爷的话,我是通过姑姑的话猜的。”年珠知道大名鼎鼎的四爷可不是那么好忽悠的,脆生生道,“我虽只去雍亲王府看过姑姑一次,但从姑姑的衣食起居和言语中知道您对她极好的。” “将心比心,就算是为了姑姑,您也不会那样对大伯的。” “所以我这才斗胆猜测……” 她这马屁拍的高明,话里话外的意思说年若兰对她一个小娃娃都说起了四爷的好。 只可惜,她并未没有从四爷面上看到些许喜色,反倒是听四爷夸赞道:“从前我就知道亮工年幼中举,年纪轻轻被皇阿玛点为同进士,少年得志,入朝为官不久就得皇阿玛重用。” “没想到他的女儿竟也与他一样聪明过人,胆大心细。” 正当年珠准备自谦两句时,却又听到四爷问道:“不知七格格可许了人家?” 这话说的年珠浑身一个哆嗦。 四爷要做什么? 他这是要做什么! 但年珠发现四爷这话是看向年遐龄问的,她一个小娃娃根本没机会插嘴。 好在年遐龄道:“回王爷的话,珠珠年幼,尚未订亲。” 年珠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下来些。 其实如今并不是所有的八旗女子要落选之后才能参加选秀,像皇上特赦、选秀经过相关部门核实和认可,有正式婚约、后族近支或母族系宗室觉罗女者等都不用参加选秀的。 托她额娘的福,她好不容易不用参加选秀,可不像被四爷随手一指,胡乱指了一门亲事。 四爷颔首,似方才不过随口一问,继而又叮嘱起年遐龄要好好保重身子之类的话。 年珠很快被嬷嬷带了出去。 她心里只觉得七上八下,她觉得方才四爷那句话……好像不是随口一问的意思。 *** 就在小小杂货铺推出的蚊香风靡整个京城时,却也有不少“赝品”层出不穷。 想当初年珠为了这小小蚊香可是煞费苦心,虽说她知道蚊香的制作方法,但如何让蚊香烧得更持久,味道更好闻……她还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所以她那间小小的杂货铺一股脑推出十多种类型的蚊香来,有茉莉花香的,有桂花香味的,甚至连蚊香托架都做了十多种,有物美价廉光一个底托的,有制成精美香炉形状的蚊香架……那叫一个应有尽有。 但俗话说得好,哪里有商机,哪里就有商人。 当初为人津津乐道的杂货铺门口已冷冷清清。 年珠认真算了算,发现她只赚了……三两银子而已。 觉罗氏听到这数额时,忍不住笑出声来。 “额娘,您笑什么?”年珠手中捏着三两银子,义正言辞道,“万事开头难,许多事一开始都不容易,我还赚了三两银子呢。” 虽说这银子还不比她过年赏人时多,却是她辛辛苦苦筹划许久赚来的:“虽说如今京城上下不少铺子里都有卖蚊香的,但众人一提起蚊香来,首先想到的就是我那小铺子。” “正因我的东西好,所有不少人才争相模仿,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觉罗氏笑道:“是,是,咱们珠珠说的极是。” 她一把将年珠搂进怀里,笑道:“毕竟我一开始可是做好你要赔钱的准备的,就连你大姐姐当年刚做生意时也是只赔不赚。” “我听聂乳母说这些日子你闲来无事时常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捣鼓什么,可是又在捣鼓什么新东西?” “你说出来给我听听,兴许我也能帮你出出主意!” 年珠却不答应,她还想着到时候再次一鸣惊人呢:“额娘,您就等着瞧吧,不出半年,我定要赚的盆满钵满!” 接下来几日里,她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叫人一堆堆采买牡蛎回来。 这一日,年珠将取好的牡蛎肉下锅,闻到香味后则命聂乳母一直拿文火炖着:“乳母,我先去看看祖父,您守着这锅子,一直用文火将汤汁炖干后再端下来。” “您切记要不停的搅拌,可别炖糊了。” 聂乳母自是忙不迭答应下来。 年珠万万没想到,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个畏手畏脚的身影溜进了小厨房。 年珠刚到正院,就见年遐龄正在院子里修剪花木。 年珠甜甜道:“祖父。” 说了几句话后,她又道:“祖父,大伯那边有消息了吗?” 她担心自己的出现会改变历史,所以对朝中的大事小事都很上心,见年遐龄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又道:“祖父,您别忘了,连雍亲王都夸我聪明呢,当初若不是我替您分析一二,您可要一直等到雍亲王到访才能知道真相。” “况且,您不是常说孩子从小就要培养吗?您与我说的越多,保准我就会越聪明……” 年遐龄那一众孙儿孙女中,就没谁像年珠这样对家中之事上心。 他老人家微微叹了口气,就道:“皇上当日命左都御史田从典等人前去彻查此事,已将此事查清楚了。” “是凤阳知府蒋国正知晓你大伯的性子,故意将亏空的三千七百两银子混进朝廷给百姓加恩豁免的钱粮里,偏偏你大伯并未彻查此事,在账本上签了字。” “虽说这件事并非他所为,但蒋国正是他下属,他也有失察之过,已被皇上勒令革职。” 年珠一点都不意外,甚至年希尧未被判个从犯之罪已是万幸:“那岂不是大伯没几日就要回家了?” “是。”年遐龄点点头,却很快意识到不对,“珠珠,你怎么看着还挺高兴的?” 年珠笑道:“祖父,我虽与大伯相处的时间不长,却也知道大伯是什么性子,他啊,的确不是当官那块料。” “就说前些日子他休沐在家这段时间,我可未曾听过他提起安徽政事,反倒日日念叨着什么梅文鼎,研究他那些测算仪。” 她都没好意思说,一开始她还以为梅文鼎是年希尧在安徽养的小妾呢,后来听郭络罗氏说起,这人是什么算学家,也就是后世的数学家。 郭络罗氏甚至说比起这梅文鼎来,她甚至宁愿年希尧多养几房小妾! “你说的也有道理。”年遐龄微微叹了口气,愁眉苦脸道,“当年他年幼时就一心只有算学,也幸好旗人不用科举,能以笔帖式直接当官,他这才勉强入朝为官。” “后来他之所以老老实实当官,是因为你阿玛过于出众,毕竟没几个兄长愿意被自己弟弟压下一头!” 但后来随着年羹尧的官越当越大,年希尧见自己拍马都追不上,隐隐也有摆烂之势。 年珠瞧见头发花白的祖父一口接一口的直叹气,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开口道:“那祖父,大伯什么时候能回来?” “大伯擅长算学,若他回来,就能帮我理一理账本,这样我就不必请账房先生,又能多赚几两银子了呢!”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第 8 章 年遐龄一向对年希尧寄予厚望,如今见大局已定,也只有叹气的份儿。 “想必如今你大伯已接到了消息,已在回京的路上。” “不过就你那小铺子,叫你大伯替你算账,还真是大材小用!” 年珠笑道:“虽说那小铺子如今赚的钱是少了点,但所有的参天大树都是从小树苗长起来的,您且等着瞧吧,到时候我定会靠着这铺子赚的是盆满钵满!” 年遐龄也跟着笑了起来:“那我等着瞧好了。” 年珠惦记着小厨房里的牡蛎,又劝慰祖父几句“儿孙自有儿孙福”后,就回去了。 若说她觉得年家有哪里好,最好的莫过于长辈开明——自她开铺子至今,所有人都在鼓励她,很少有人给她泼冷水,说女子不该做什么。 谁知年珠还未回去,就有个乳母匆匆忙忙出来寻她。 “格格,不好了,不好了,您快回去吧。” “五公子去了小厨房!” 哦,年珠这才想起来,年家上下也不是没人与她泼冷水,她的五哥年寿可没少笑话她。 觉罗氏通过生下两子一女,老四年兴与老五年寿,年寿今年虽只有七岁,但早在他四岁那年就搬到了外院,饮食起居都不由觉罗氏负责,甚至很少有机会进内院。 按照道理来说,远臭近香,这兄妹两人既是从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又是年纪相仿,应该是感情亲厚。 可偏偏这兄妹两人一见面就开始掐架,用觉罗氏的话来说:“……上辈子这两个孩子只怕是仇家。” 但觉罗氏不知道的是,她三个孩子中,唯有年寿最像她——刀子嘴豆腐心,性子要强。 正因如此,不明白阿玛为何喜欢妹妹不喜欢他的年寿每每看到年珠时,那叫一个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当日他听说年珠要开门做生意后,还不忘嘲讽年珠一顿。 “就年珠也想学人做生意?她整日不是吃就是睡,等到太阳晒屁股了还在呼呼大睡,能做什么生意?可别把她那点私房银子赔光了!” 年珠顿时是心里一紧,快步道:“好端端的,五哥怎么又来了?” 乳母提醒她道:“格格,您忘了,每逢初一十五公子们是要进内院给福晋请安的……” 年珠想着小炉子上炖的“蚝油”,急的加快了步伐。 可她紧赶慢赶,走到小厨房门口时,正好看到了年寿正举着砂锅咕噜噜喝蚝油呢。 她气的大喊一声:“年寿,你这是做什么!” “你信不信我告诉额娘,要额娘把你揍一顿?” 聂乳母连忙上前解释道:“格格,奴婢没能拦住五公子……” 年寿这才恋恋不舍放下锅,露出一张与觉罗氏有五六分相似的小脸来,他是半点没将年珠放在眼里的,甚至还回味地舔了舔嘴角——就年珠这小告状精,肯定又要去找额娘告状了,不过那又怎么样?东西他都已经吃下去了,不过是挨顿打罢了,额娘还能叫他吐出来不成? 年珠瞧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先是怒容满面,继而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五哥,这东西好吃吗?” “好吃!”年寿下意识点点头,道,“这是什么东西?又鲜又香的,是鸡汤吗?” 说着,他自顾自摇头道:“这东西浓浓的,应该不是鸡汤。” “不对,年珠,你怎么没有同我算账?你,你……该不会是因为我先前笑话你,故意设局陷害我吧?我要去找额娘去……” 他虽然喜欢招惹年珠,但他就像猫狗大战中的狗,既不是猫的对手,又喜欢撩拨,几乎每次都是惨败而归。 年珠压根没将哭着喊着跑去告状的年寿放在心上,而是深深吸气嗅了嗅——满屋子的香气! 她转而又看向聂乳母,问道:“乳母,您觉得这蚝汁熬的怎么样?” “熬得很好,五公子一进来率先就问奴婢炉子上熬的是什么,那真真是满屋子飘香!”聂乳母长这么大很少闻到这样香得东西,简直比锅子里放了一百只老母鸡还要香,“奴婢与五公子说了这锅里头的东西不能动后,五公子是更来劲呢。” “这锅子里的汤汁足足有半锅了,五公子也不怕烫不怕撑,竟一股脑都喝完了。” “奴婢看啊,他这晚饭是铁定吃不下的!” 身为一小吃货,年珠自然知道同为吃货的年寿嘴巴有多挑,当然,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年家好吃的实在太多。 她笑道:“若换成平日里,五哥想要捣乱,大概会一脚将那锅子踹翻,今日他将这蚝汁吃的一滴不剩,可见味道是很不错的。” “原来这东西叫蚝汁?”聂乳母好奇道,“可真香啊,若将这蚝汁拿到铺子里去卖,铺子里的生意定能红红火火。” 年珠也是这般想的,毕竟后世的蚝油可是家喻户晓,做饭必备。 但她也知道,单一的蚝油就像蚊香一样,容易被模仿,若想叫旁人难以模仿,得多下点苦功! 接下来几日里,年珠将自己关在小厨房里,又是加盐又是加糖,将生粉、葱、姜、黄酒等东西都加了个遍,做出来的蚝汁不说与后世的蚝油一模一样,大概也有八九分相似。 熬蚝汁时,她闲着也是闲着,便趁此机会又捣鼓出了鸡精。 鸡精做起来可比蚝油麻烦多了,鸡骨架与鸡胸脯肉洗干净,加入葱姜八角等佐料炖煮,直至鸡胸脯软烂,继而捞出,然后鸡架继续炖着,她则开始炒鸡脯肉,一直炒到颜色变深,炒到手臂发酸,这才停手。 然后年珠又炒了鸡蛋碎备用,紧接着将鸡蛋碎和鸡脯肉加入炖的只剩下一小部分的鸡骨汤,继续翻炒后,就成了古代简易版的鸡精。 年珠给它取名叫鸡汁。 等着年珠研制出这两样东西后,陷入了沉思之中,忍不住嘀咕道:“我看那些小说和电视剧里,女主们一穿越动不动就开饭馆赚钱,可见她们赚的都是辛苦钱,也太累了点!” 忙活了两三日,她只觉得自己手臂都抬不起来了。 好在她的付出也是值得的,她院里的几个厨娘对就蚝汁和鸡汁是赞不绝口,甚至还有人说有了这东西,她们都能进宫当御厨了。 这话,年珠可不敢信。 她带着东西就去找觉罗氏了。 年珠万万没想到,都过去几天了,年寿还在觉罗氏跟前撒泼打滚要觉罗氏同她好好算账:“……定然是珠珠故意害我的,额娘,您不知道,从我喝下她那东西后,这几天不管吃什么都没胃口。” “额娘,我会不会饿死啊?” 觉罗氏虽是管家的一把好手,但对三个孩子却十分溺爱,不过她也没有偏袒过谁,如今手中的算盘拨得哐哐直响,连头都没抬。 “当日我就差人给你请了大夫回来,大夫说你身强体壮,比寻常孩子身体都要好,并无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你要是还不放心,我就叫人拿了对牌,给你请个太医回来!” 年寿没有接话,显然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额娘,五哥。”年珠含笑走了进去,道,“五哥,我知道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回事?”觉罗氏抬头看了她一眼,好奇道,“难不成你又有什么办法?” 年珠正色道:“孩子不吃饭,多半是不饿,饿几顿就好了!” “你……”年寿气的不行,没好气道:“年珠,我可是你的亲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子!” 年珠一本正经道:“正是因为你是我的亲哥哥,所以我才给你出主意啊!” 毕竟她身子里装的是成年人的芯子,可不会真与一七岁小娃娃一般见识的:“五哥,你知道你那日喝的是什么吗?可是整整一筐子牡蛎熬的汤啊,鲜美无比!” “有那一大碗牡蛎汤珠玉在前,你自然吃什么都觉得没有滋味。” 说着,她便将带的两个琉璃瓶拿了出来:“正好,你来帮我试一试这两样东西味道如何。” 年寿与年珠和天底下所有的兄弟姐妹一样,平日里吵吵闹闹,却也没忘记他们是血缘至亲。 正好年寿也好奇年珠捣鼓的是什么东西,便尝了两口。 不尝不知道,年寿不过尝了一口,好吃的他眼睛都眯了起来:“珠珠,这是什么东西?味道真是不错。” 年珠一一解释,又道:“……蚊香是夏日必备家家户户都需要的东西,但蚝汁与鸡汁却不是,因这两样东西做法繁琐,成本太高,售价自然而然不会便宜。” “我先以蚊香叫我的杂货铺家喻户晓,然后再推出蚝汁与鸡汁,前来买东西的百姓定会多上许多。” “众人口口相传,生意定会蒸蒸日上的。” 说着,她还有意无意看了年寿一眼,道:“到时候就再没人会笑话我忙活一顿只赚了三两银子!” 年寿就是当初那个笑话年珠忙活一顿只赚了三两银子的那个人,如今他更是不服气道:“哼,你想的倒是挺好,银子是那样好赚的吗?等你把银子赚到手再说吧!” 倒是觉罗氏笑道:“珠珠你啊,果然是所有孩子中最像你阿玛的那个。” 要知道年羹尧有的不仅是过人的才能和聪明的才智,还有一副好皮囊。 要不然,当年汉军旗的他可娶不到纳兰·容若的女儿! 年羹尧的一众孩子中,继承了他聪明才智的没有他生的好,继承他相貌的没继承他的才智……唯有年珠,模样出众不说,更是聪明过人。 与年珠等人想的一样,蚝汁与鸡汁一经推出,不出小半个月就风靡整个京城。 当然,也有不少人见一间小杂货铺生意好的出奇,想要模仿一二。 可他们发现不管怎么捣鼓,要么是成本太高,要么是味道差了些。 等着年希尧回到京城时,年珠的书桌上已累着厚厚一摞账本了。 比起长吁短叹的年遐龄和郭络罗氏等人来,年希尧却像没事人似的,甚至道:“……祸福相依,如今我赋闲在家,也未必是坏事,正好我也能抽出时间做些我喜欢的事情。” “朝中局势动荡,我也不像二弟一样擅长钻研,兴许还是好事呢。” 话虽如此,但他自小接受的教育是读书为官为大清做贡献,从前的他时常被政务压得喘不过气来,原以为自己被革职在家会雀跃不已,不曾想心里还是有几分失落的。 可很快,年珠就找上门来。 她一开口就道:“大伯,您莫要将祖父那些话放在心上,他老人家一辈子东奔西走,在朝为官,将大清的兴衰昌盛看的比自己性命还重要,只觉得您这被革职了,人生就失去了意义。” “殊不知,人这一辈子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可以做,兴许有朝一日您能成为像梅文鼎一样厉害的人呢!” 年希尧顿时就高兴起来:“珠珠,那就借你吉言了。” 年珠又是好一通吹捧,当然,也不全然是吹捧,她可是知道历史上的年希尧除去当官,也是个很厉害的人。 她不过将未来的事提前那么一丢丢而已。 她见着年希尧被自己哄的满脸笑容后,又道:“……可有些时候人若是一直闲着也挺无聊的,大伯,要不这样吧?我不如聘您当我铺子的账房?” 她豪气万丈伸出三根手指头来:“一个月给您三两银子!” 虽说她刚开门做生意不久,却也知道账房这个职位是很重要的,得是自己信得过的人,所以她就想到了年希尧。 在年希尧手上账目绝不会出错不说,更重要的是他是自己的大伯,绝不会贪自己一分一毫! “你说多少?”年希尧下意识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他随便买一本古籍都要大几百两银子,“三两银子?” 年珠点点头,又道:“大伯,您也别嫌少。” “虽说读书为官是为老百姓谋福利,但当我的账房先生一样是为老百姓谋福利,只有您在我身后,我后顾无忧了,才能捣鼓出更多物美价廉的东西来。” “我也知道铺子里的账册有些乱,若环衬旁的账房先生,定每日要将所有的时间都耗在上面,但您的本事我却是知道的,想必每日只要抽出那么一点时间来整理账册就够了……” 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到了最后,年希尧到底还是答应下来——他连三两银子的月钱都不肯收。 “伯父,这样可不行。”年珠却是煞有其事,一本正经道,“虽说咱们是至亲,但一码归一码,我怎么能白白占您便宜呢……” 年希尧:“……” 难道一个月三两银子聘请前朝中二品官员,就不是占便宜了? 他摆摆手道:“罢了,你若要给,那就给吧。” 年珠笑道:“好嘞,您若是想要预支工钱,只管与我说一声就是了。” 年希尧不愧是前·二品大员,不仅帮年珠料理好了账册,也提出了很多有实用的意见。 一时间,那间小小的杂货铺是家喻户晓,整个年家都高兴不已,就连年寿明面上对年珠是字字句句唱衰,但心里也觉得他这懒妹妹挺厉害的。 这一日,四爷早早回到雍亲王府,他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去了听雪轩。 夕阳西下,年若兰正带着丫鬟婆子在院子里……捉雪球。 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当初小小的雪球就长大了许多,虽样子没怎么变,还是胖嘟嘟,很好看的样子,但比起当初来却是更调皮。 这不,它趁丫鬟不注意,就跳到了池塘里。 年若兰指挥着小太监将它捉上来,别看雪球胖嘟嘟的,但却是一只又胖又灵活的狗儿,这里跑跑那里躲躲,闹得听雪轩是人仰马翻。 四爷站在院子门口,却并未进去。 如今朝中局势是愈发严峻,八阿哥等人明里暗里小动作不断,他心急如焚不说,还得时常朝圆明园跑,装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圆明园是当初皇上赐给他的院子,清幽雅致,但他在圆明园,心里根本静不下来。 如今站在听雪轩门口,看的满脸焦急的年若兰,心里这才微微好受些——短短三两个月,年若兰身子已好了不少,脸上隐隐也有了些笑容。 还是年若兰眼尖,看到了四爷。 她快步上前道:“王爷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站在门口做什么?” 她眼里噙着欢喜的笑,又道:“王爷这风尘仆仆的,一看就是刚从圆明园回来,您可是饿了?妾身一直叫小厨房备着您爱吃的炙鹿肉,您现在可想吃?” 四爷握着她的手就朝里走去:“你看着安排就好。” 几日没回来,四爷问的第一件事就是年若兰的身子情况。 年若兰笑道:“王爷放心,妾身这几日身子还不错,连胃口也好了许多,若说有哪儿不好,就是雪球实在太过于顽皮!” “方才您也看到了,它哪里能叫狗儿?分明就是只泼猴!整日将妾身气的够呛……” 她正说着话,秦嬷嬷就带着人将一道道菜端了上来。 年若兰率先给四爷夹了一筷子炙鹿肉,轻声道:“王爷您尝尝看,这鹿肉里加了风靡京城的蚝汁与鸡汁,味道更胜从前,说是排队要排许久才能买得到。” “妾身今中午用了加了蚝汁与鸡汁的菜,味道果然更好了。” 因年珠打算来日凭着这小铺子在年羹尧跟前一鸣惊人,所以除去知道她是这铺子背后主人的人并不多。 四爷这几日虽不在京城,但紫禁城上下、京城内外,却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他笑道:“兰儿,你可知道这蚝汁和鸡汁是谁研制出来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第 9 章 年若兰摇摇头,道:“妾身不知。” 因生母早逝,年遐龄四处为官,她自小与年羹尧最为亲近,也是有几分见识的:“王爷为何这样问?难道这人妾身认识?” “就是你那侄女,年羹尧的女儿年珠。”四爷尝了一筷子炙鹿肉,只觉味道的确比从前强上几分,“年珠小小年纪就聪明过人,最像年羹尧,若他是个男儿,来日年家只怕更上一层楼。” 提起这个香香软软的小侄女,年若兰也跟着笑了起来:“珠珠这孩子的确是聪明过人,招人喜欢。” “我也是听人说过这蚝汁与鸡汁的,说是各大酒楼、杂货铺皆纷纷模仿,但做出来的东西味道总是差了不少。” “寻常铺子卖东西,买的越多则越便宜,可她倒好,买的越多却是越贵。” “一开始我还以为这是哪家商行为夺人眼球,故意想出来的法子……” 但这背后的主子是年珠,一切就说得通了。 毕竟年珠怎么会缺钱?想必她这样做定是想叫寻常老百姓也买到蚝汁和鸡汁,她可是听人说过,说是雍亲王府买这两样东西都要排队呢! 四爷却陷入了沉思——这小姑娘小小年纪聪明过人且心思纯善,也未定亲,兴许能给自己当儿媳妇! 比起他那些兄弟来,四爷不仅儿子少得可怜,就连女儿也没几个,如今偌大一个雍亲王府,除去三个儿子,也就一个闺女而已,这闺女还嫁了人! 故而四爷内心也是盼望着年若兰给他她添个闺女的:“我瞧着你对你那小侄女倒是喜欢的很,只怕我明日又是动身去圆明园,也无人陪你。” “要不我差人将那孩子接过来陪你几日?” 年若兰心里自然是愿意的,但面上却有几分迟疑:“这样会不会误了王爷的事儿?” 四爷直说不会。 如今他明面上已与年家彻底决裂,甚至马上中秋将近,年家连节礼都没送来。 八阿哥等人最清楚他的性子,以他“锱铢必较”的性子,又怎会轻而易举算了?将年家一得宠的小格格接到王府中养着,似乎也没有说不过去的地方。 就像当年皇上接了固伦淳禧公主进宫,所有人明面上都说她好福气,但与家人分离、远嫁蒙古,其中酸甜苦辣唯有自己清楚。 他更是打听到他这位皇姐曾说过:“……若有来生,只愿投胎于平常百姓之家。” *** 不过两日,年珠就听说了这消息。 这时候的她正踮着脚凑在年希尧身边看她的大伯拨算盘珠子,心里正是啧啧称奇——这天底下竟然有人算盘珠子拨的这样快?还一点错处都没有! 随着年遐龄的到来,年珠脸上的笑容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雍亲王为何要接我去王府?难道真是陪姑姑这样简单?” “祖父,那我去了雍亲王府,还能日日出府去看看我那小铺子生意如何吗?” “若是雍亲王府有人欺负我,那该怎么办?” 年遐龄:“……” 年希尧:“……” 他们父子两人只觉得年珠有些时候过于聪明,可有些时候与一五岁小孩没什么区别。 年遐龄正色道:“如今你要担心的可不是这些,而是如今我们年家已经彻底得罪了雍亲王,此乃人人都知道的消息。” “虽说你姑姑在雍亲王府,却也不能时时刻刻护着你,高门中多的是捧高踩低之人,难免会有人变着法子欺负你!” 年若兰的性子,他这个当父亲的很清楚,宁愿自己吃亏都不愿叫四爷为难,到时候只怕委屈了年珠。 “应该不会吧?”年珠可记得四爷几个儿子,甚至连一众皇孙名字一水都叫“弘x”,唯独福宜表弟的名字特殊,她想也不想就知道这是爱屋及乌,“就算是看在姑姑的份上,雍亲王也不会对我不好的。” 她斟酌片刻,又道:“就算雍亲王真对我不好,也只是装装样子而已。” “至于旁人若想欺负我……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才行!” 年珠倒是乐观的很,但她万万没想到觉罗氏听闻这消息后,一向要强的觉罗氏是泪水涟涟。 甚至一向与她不对付的年寿都忧心忡忡的,给她送来了防身武器——一把没开光的匕首。 用年寿的话说:“珠珠,若有人要欺负你,你就把这把匕首拿出来吓唬吓唬他们!” 年珠很是无语。 但她难得见年寿对她如此大方,还是将匕首收了起来。 “额娘,五哥,我不过是去雍亲王府住些日子,又不是去战场打仗?你们有什么可担心的?” “再说了,就算雍亲王明面上再怎么与咱们家不对付,难道还会冲我一个五岁小娃娃下手?这事儿要是传出去,谁敢再推举雍亲王当太子?” “我看啊,雍亲王接着我去王府的意思就像五哥送我的这把匕首——震慑吓唬人的成分居多!” 因她明日一早就要去雍亲王府,她更担心的是自己那生意红火的小铺子,对着觉罗氏是嘱咐又嘱咐,这才乖乖回去睡觉。 翌日一早,年珠就在年家所有人期待不舍的眼神中上了马车。 对于自己此次的雍亲王府之行,年珠隐隐有几分期待的同时,还带着势在必得的决心。 这些日子她想了又想,觉得自己还是与四爷打好关系比较好——这样来日她给年家人求情时,兴许四爷能看在她的面子上从轻发落。 年珠高高兴兴就到了雍亲王府。 如今已至夏末,年若兰所居的听雪轩比起前些日子来景致大有不同,花圃里的芍药、绣球换成了菊花、美人蕉等等花卉,半点没有因秋日即来略显萧肃。 年珠一进门就看到正在院子里等着自己的年若兰,脆生生道:“姑姑。” “珠珠。”正抱着雪球的年若兰面上含笑,轻声道,“你来了。” 因现在两家关系尴尬的原因,年珠不仅不能前来探望年若兰,甚至连年若兰的消息都无法探听。 她熟稔牵起年若兰的手,道:“姑姑,不过一两个月没见,您脸色好看了许多。” “这次我来雍亲王府,还给您带了不少好东西了,有健脾开胃的山楂丸、今日大厨房刚出锅的茯苓糕,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都是您从前未嫁人时爱吃的。” “对了,姑姑,我这些日子住在哪里?我要乳母她们先帮我把东西搬过去!” …… 年若兰是个很聪明的人,聪明到纵然四爷没与她说过什么,她隐约也猜测到四爷在这场夺嫡大战中想要护着他们年家人。 可年珠不是非接到雍亲王府不可。 她原以为从未离开过年家的年珠会哭哭啼啼的,没想到这小娃娃却是一脸雀跃。 她带着年珠去了她命人准备好的屋子:“……因事出突然,许多东西准备的匆忙,你且先住下,若有什么缺的少的或喜欢的,只管与我说就是了。” “珠珠,昨日我也劝过王爷,但王爷并未松口,你放心,等着过些日子我就与王爷说一声,将你送回去。” 身为四爷的枕边人兼心上人,她自知道在四爷心里,年珠就与雪球无异,年珠的高兴与否并不重要,只要她高兴就够了。 四爷一贯是这般性子。 “姑姑,为什么您这样急着要将我送回去?”年珠身子里装的是成年人的芯子,可不会哭着喊着要额娘,直道,“我与额娘他们都说过了,王爷事忙,甚少有时间陪着您,我能陪在您身边与您说说话解解闷也是好的。” 说着,她更是环顾屋内一圈道:“姑姑,这房间真好看,我很喜欢。” 屋内摆着黄花梨独板围子罗汉床,床上挂着鎏金海棠花玳瑁纱帐,沉香木雕松柏梅兰纹屏风、百宝缠枝牡丹嵌柜……一看就知道年若兰为了这屋子费了不少心思。 年若兰,真是个好姑姑啊! 年若兰这才放下心来,叫年珠先休息片刻,她则要去给福晋请安。 年珠则逗弄起雪球来。 期间,她也没忘朝小丫鬟偷偷摸摸打听道:“……王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小丫鬟自然是不知道的。 年珠却是怅然若失。 也幸好她今年只有五岁,若年纪再大些,只怕就会被人怀疑意图勾、引四爷。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年若兰就回来了。 年珠敏锐发现年若兰眼眶红红的,她着急道:“姑姑,您怎么了?方才您出门时还好好地,怎么一回来就成了这样子?” 不仅是年若兰,就连她身边的秦嬷嬷等人脸色都不大好看。 “没事儿。”年若兰摸了摸年珠的小脑袋,强撑着笑道,“这快秋天了,路上风大,方才我回来的路上叫风沙迷了眼睛,过一会就好了。” 年珠:“……” 她只是小,不是傻,难不成这秦嬷嬷这些人都叫风沙迷了眼睛? 但她想着觉罗氏与她说的话,说是雍亲王府虽女眷不多,但内宅却也是错综复杂,便没有继续追问,直道:“姑姑,那您快进去歇一歇,这次我来雍亲王府还带了两个厨娘,是阿玛从四川送来的,今中午您也尝尝她们的手艺好不好?”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第 10 章 年珠这次虽只是来雍亲王府小住几日,但因归期未定,所以带了十多个乳母丫鬟过来。 幸好年若兰得宠,听雪轩位置宽敞,要不然还真不一定住得下。 年珠借着前去小厨房指点一二的由头,很快找到了秦嬷嬷,道:“……嬷嬷,姑姑到底怎么了?” 秦嬷嬷虽不太喜欢年珠,但她却对年若兰忠心耿耿,再加上方才是真真气急了,也就不管不顾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道了出来。 “侧福晋之所以嫁进王府,嫁给王爷,那可是皇上的意思,福晋她们倒好,见着侧福晋得宠,变着法子折腾她。” “七格格您是不知道,今儿众人前去给福晋请安时,那李侧福晋说什么?她分明知道侧福晋身子尚未大好,却还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意说她认识一高僧,能做法叫福宜小阿哥转世投胎到侧福晋肚子里。” “哼,她哪里有那本事?早先她虽得宠,替王爷生下了三子一女,唯有一子一女活下来,她……她分明就是故意往侧福晋心窝里戳刀子,她区区一知府的女儿,算什么东西!” 自穿越之后,年珠这才知道野史上很多东西当不得真,比如她的姑姑并不像很多人以为的那样跋扈,反倒温柔和善、谦虚谨慎、克尽敬慎。 又比如,四爷身边的女人虽比不上他老子和儿子数量庞大,可大多也不是省油的灯。 就说李侧福晋这番话吧,就算得宠如年若兰找四爷告状,李侧福晋也会一脸无辜说什么:“……王爷,妾身是当真将年侧福晋当亲妹妹一样的,正因妾身知道年侧福晋舍不得故去的福宜,才四处打听的。” 这话一出,就连四爷都不好说什么。 后宫和内宅之中,多的是这些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 “秦嬷嬷。”年珠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喋喋不休的秦嬷嬷,低声道,“姑姑是什么性子,您清楚,我也清楚,为了不叫王爷为难,这些事姑姑肯定不会与王爷说的。” 她抬头看着秦嬷嬷的眼睛,正色道,“但有些话姑姑不好说,我这个五岁的小娃娃却没什么不好说的。” “这样一件小事虽不至于叫王爷对李侧福晋厌弃,但王爷是多聪明的人呀,若这样的事情多了,王爷定会不高兴的。” 秦嬷嬷对年珠的不喜顿时就淡了几分,惊愕道:“七格格,您要去找王爷告状?” “对!”年珠心里所想的“告状”是有技巧的,而不是像秦嬷嬷以为的那样简单,“所以嬷嬷,王爷什么时候能回来?” 她虽想要抱四爷大腿不假,但前提是年若兰一直好好活着,若年若兰仍早早去世,一切都是白谈。 秦嬷嬷不免对年珠高看了几分,道:“七格格,您胆子真大,别说听雪轩那一众小丫鬟小太监看到王爷心里直发怵,就连奴婢看到王爷时……也有些害怕,您竟敢找王爷去告状,不过……” 顿了顿,她这才道:“不过王爷昨儿与侧福晋说了,这几日他都会住在圆明园,不会回来,要不然也不会将接您过来陪侧福晋的。” 年珠:“……” 她很快就振作起来:“好吧,这件事容我好好想想,不过嬷嬷,您可别把这件事告诉姑姑,若叫姑姑知道,肯定要拦着我的。” “七格格,您放心。”秦嬷嬷心里并不赞同年若兰低调行事的做法,人善被人欺,她瞧着李侧福晋等人是越来越张狂,“今儿这事儿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很快,年珠就带着丫鬟进屋摆饭。 四川一带向来喜辣,这次年珠带来的两个厨娘也是做的一手好川菜,爆炒肚丝、宫保鸡丁、开水白菜……一道道菜是色泽鲜亮,看着就叫人觉得食欲大开。 年珠一个劲儿朝年若兰碗里夹菜,道:“姑姑,您多吃点。” “这道宫保鸡丁好吃,从前在家时,就连祖父吃了都说好。” “还有这道爆炒肚丝也好吃,我可是最喜欢吃这道菜,很是下饭呢!” 但今日的年若兰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略用了几口饭菜,就摇头道:“珠珠,你吃吧,我实在没有胃口。” 说着,她就站起身道:“我身子不舒服,先进去躺躺吧。” 年珠自然在心里将李侧福晋骂了个狗血喷头,她就不明白,李侧福晋也是没了孩子的母亲,也知道当初孩子夭折时自己是多么伤心欲绝,为何会要这样对年若兰? 她顿时也没了胃口,索性站起来道:“秦嬷嬷,您带我去会会这位李侧福晋吧!” 秦嬷嬷一愣,道:“七格格,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年珠已气势汹汹朝外走去,更是回头看她道,“方才不是您说人善被人欺吗?如今有机会,难道您不想替姑姑报仇……” 被她这一激,秦嬷嬷只觉自己若不跟着年珠去找李侧福晋算账,那就是不忠不孝,要遭雷劈的! 前去李侧福晋所居的蔷薇院的路上,年珠对整个雍亲王府的女眷也有了大概的了解。 福晋乌拉那拉氏出身尊贵,是管家的一把好手,看似不苟言笑,公平公正,实则也是有自己的小心思。 李侧福晋当初仗着貌美,曾很得四爷喜欢,但随着她年纪愈大,目光短浅、自视甚高的毛病是显露无疑,自然而然也就失宠了。 钮祜禄格格与耿格格都替四爷生下个一个儿子,耿格格胆小,钮祜禄格格倒是有几分见识,不过却是个老实本分的。 …… 当年珠听秦嬷嬷说起钮祜禄格格老实本分时,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样子一把年纪的秦嬷嬷也是识人不清啊,这钮祜禄格格可是笑到最后的人,哪里会是个简单的? 可还未等她来得及说话,就察觉到秦嬷嬷脚下的步子放慢了,更听到秦嬷嬷长叹一口气后道:“七格格,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虽说侧福晋脾气好,但……若她知道这件事后,肯定会生气的。” 这脾气好的人一旦动怒起来,才更吓人! “嬷嬷,你怕什么?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年珠扫了惴惴不安的秦嬷嬷一眼,道,“这一路上我已经想好了,我们劝姑姑好好歇几日,我先给李侧福晋些颜色瞧瞧,叫她知道姑姑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到时候,我自会去姑姑跟前认错,就算姑姑再怎么怪,也怪不到您头上来的。” 说话间,她已行至蔷薇院门口,她更是毫不犹豫走了进去。 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秦嬷嬷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很快,屋内由小丫鬟捶腿的李侧福晋就听说年珠来了的消息。 李侧福晋与四爷年纪相仿,如今已将近四十,当初虽是模样出众,但到底年纪摆在这儿,不管她如何保养,脸上也有了岁月的痕迹。 偏偏她见着王府里一水儿的年轻貌美的女子,不肯服老,衣裳多是水红葱绿等颜色,不知被人笑过多少次“老黄瓜刷绿漆”。 李侧福晋听说年珠来后,却嗤笑一声:“我连年若兰那狐媚子都没放在眼里,还会怕那年家一乳臭未干的小奶娃?” “真是笑话!如今京城上下谁不知道如今王爷看那年家是横看竖看都不顺眼,这小奶娃来了咱们王府,不安分守己也就罢了,还敢上蹦下跳?” “就说我现在有事儿,先晾一晾她吧!” 早在当初年若兰刚进府时,她也曾对这个貌美年轻,出身显赫的女子十分忌惮,可没多久,她就发现年若兰是个不折不扣的软柿子。 既是软柿子,不好好捏一捏哪里对得起自己? 另一边,年珠足足在厅堂等了半个时辰,别说没见到李侧福晋,就连这蔷薇院的大丫鬟都没见到一个。 秦嬷嬷那暴躁的脾气就压不住了,低头看向怡然自得、正吃着糕点的年珠,道:“七格格,这李侧福晋也太不是东西了点,竟叫您等了这么久!” “不过,您怎么还吃得下去?” “我为什么吃不下去?”年珠又咬了一口手中的柿饼,道,“不吃白不吃,我在蔷薇院多吃一口,回姑姑的听雪轩就能少吃一口……”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李侧福晋走了进来。 李侧福晋今儿穿着一件青葱色顾绣梅花翠羽的旗服,这样颜色衣裳,年珠穿着好看,年若兰穿……也不错,但穿在李侧福晋身上,看着却有些别扭。 若妆容素净还好些,偏偏李侧福晋还浓妆艳抹,手上、头上、脖子上等地方都挂满了首饰。 远远看去,就像一移动的圣诞树。 人呐,不服老不行啊! 年珠心中这样感叹一句,面上却装出乖觉的样子请安道:“见过李侧福晋,给李侧福晋请安了。” “嗯。”李侧福晋从鼻腔应了一声,不咸不淡道,“我听说过你,你就是年侧福晋的侄女对吧?不知道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儿?” “我听你阿玛向来会钻研,要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当上高官,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倒与你阿玛一样呢!” 年珠:“……” 她虽见过情商低的,却没见过情商这样低的,虽说这话中有羞辱她的成分在,但……谁能蠢成这样啊! 她想着这人只怕在四爷跟前也聪明不到哪儿去,面上笑意不减,道:“您说的是,不少人都夸我们家一众孩子中,我和我大哥是最像我阿玛的呢!” “我今日过来没事儿,是来与您道谢的。” “道谢?”李侧福晋本就不大聪明的脑子顿时更转不过来弯了,好奇道,“你与我道什么谢?” 难不成还能是来谢她故意当众往年侧福晋心窝子上戳刀子?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第 11 章 年珠笑道:“方才姑姑回去之后,我听姑姑说起您因福宜表弟去世一事四处打听呢。” “说是您还寻得一高僧,能够叫高僧做法,叫福宜表弟再投胎到姑姑肚子里去,姑姑当时一听这话,高兴的说不出话来。” “等着回去之后,姑姑这才惊觉失礼,她还未与您道谢呢,所以这才派我过来走一趟。” 说着,她嘴角的笑容更深,又道:“敢问李侧福晋,福宜表弟何时能投胎到姑姑肚子里去?姑姑这些时日可是需要做些什么?” “想来李侧福晋您已在众人跟前提起这件事,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等着王爷回来,我就将这‘好消息’告诉王爷,王爷定也会十分高兴的……” “别,别告诉王爷!”李侧福晋顿时花容失色起来,忙道,“这件事尚未成功,可别叫王爷白高兴一场……” “李侧福晋,没有十足把握的事,也能往外说吗?”年珠这张胖嘟嘟的小脸上浮现了几分不解,道,“我额娘时常教我,若事情没有做成或没有十足把握之前,是不能随便宣扬出去的。” 她看向李侧福晋,皱眉道:“看您的年纪,比我娘大上不少呢。” “怎么我娘都明白的道理,您不明白?” 说着,她就恍然大悟起来:“哦,我知道了,您这是自谦呢……” 李侧福晋是彻底笑不出来,她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盯着四爷和宝贝儿子,所以只将年珠当成个寻常的五岁稚童,压根没怀疑年珠这是故意使坏——要知道弘时五岁时,连话都说不利索呢! 可不管李侧福晋怎么解释,年珠就是一副“我不管,您就是太谦虚”的表情。 到了最后,年珠这才勉勉强强道:“好吧,那我就先不把这件事告诉王爷。” “可额娘时常说我嘴上没个把门的,若是一不小心说漏嘴那就糟了。” “不过李侧福晋您放心好了,我尽力而为……” 李侧福晋连连称是,送走了年珠,至于她对年珠的态度,已从方才的不屑变成了惶恐——若这件事叫四爷知道,那可不得了! 一旁的丫鬟苜蓿给她出主意道:“主子,您何须将一五岁的小娃娃放在心上?想要糊弄她,这还不容易吗?您这几日多往万寿寺跑几趟,嘴上说着是替年侧福晋求神拜佛,但您到底是去做什么的,谁能知道?” “来日就算这件事真传到王爷耳朵里去了,王爷也不会说什么,还会觉得您是真心实意替年侧福晋打算。” 李侧福晋思来想去,只觉现下这是最好的主意。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年珠不是这么好搪塞的,四爷也不是这么好忽悠的。 年珠一走出蔷薇院后,就对着满脸是笑的秦嬷嬷吩咐道:“嬷嬷,您去找几个人,将今日正院李侧福晋那番话好生宣扬一番,闹得越大越好。” 秦嬷嬷这会已见识到她的本事,忙不迭答应下来。 而接下来几日里,年珠则安心陪在年若兰身边。 她原是想劝年若兰这几日好生在听雪轩休养的,不曾想她这话还没出口,年若兰就病了。 虽说年若兰说的是夜里没盖被子吹了凉风导致的风寒,但整个听雪轩上下都知道,年若兰这是思念故去的福宜小阿哥,所以才病倒的。 这下,秦嬷嬷也正好找了理由,不准任何人进来听雪轩。 这几日的年珠也是乖觉懂事,她不仅亲手喂起年若兰喝汤,更是时常劝慰道:“姑姑,人活着要向前看,您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王爷着想才是。” “如今朝中上下是什么局势您也知道,王爷自顾不暇不说,还要担心您。” “只有您身子好好的,王爷才能毫无后顾之忧。” 在年家,她院子里的厨娘足足有六七个,这次她选的两个厨娘不仅仅擅长做川菜,还做的一手好药膳。 是药三分毒,她知道年若兰的身子亏虚得厉害,比起治,更重要的是补。 这几日,那两个厨娘变着法子做各种药膳,像什么当归黄芪鸡汤、枸杞牛骨汤、山药枸杞粥、清炖团鱼、山药汤元……那叫一个应有尽有。 年若兰但凡不想吃,年珠就将四爷搬出来,奏效的很。 年珠喂年若兰吃完一碗山萸肉汤,见年若兰睡下后,这才出门去找秦嬷嬷。 “嬷嬷,那件事怎么样了?” “这几日李侧福晋可有什么动静吗?” 秦嬷嬷顿时是眼角眉梢都带着笑,低声道:“李侧福晋这次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得脚,这几日她闲来没事就往万寿寺跑,却又担心王爷回来,一日日是早出晚归。” “奴婢见状,又叫人放出风声去,说是心诚则灵,咱们这些凡夫俗子若想显得诚心,要么是日日住在寺庙里吃斋念佛,要么是多多捐香油钱。” “昨儿李侧福晋还差人朝万寿寺捐了三千两银子呢!” 区区三千两银子对身家丰厚的年若兰来说可不算多,但李侧福晋本就家底薄,这些年出手阔绰惯了,三千两银子对她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年珠也跟着笑了起来,道:“我倒是要看看李侧福晋还敢不敢这样!” 李侧福晋这下是真的骑虎难下,她只觉这事是奇了怪了,这流言蜚语怎么就没完没了起来? 她思来想去,便想到了福晋乌拉那拉氏——若她与年若兰斗的两败俱伤,乌拉那拉氏才是最大的赢家! 她一面一日不辍朝万寿寺跑,一面暗戳戳给乌拉那拉氏使绊子。 一时间,年若兰倒是难得过了几天清静日子。 药膳最是养人,不过十来日的时间,年若兰原只有巴掌大的小脸就胖了一圈,脸色也好看不少。 年珠见状,这才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道了出来,最后更是拿出良好的认错态度。 “姑姑,您别生气,可别因为这点小事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您要是生气,就骂我吧,要还是觉得不解气,打我也行。” 年若兰看了看乖觉的侄女,又看了看以秦嬷嬷为首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呢喃道:“怪不得呢,怪不得这几日李侧福晋没有登门找事!” “侧福晋,自您进门后,一向对李侧福晋客客气气,可她倒好,三天两头故意找事儿!”跪地的秦嬷嬷愤愤不平道,“您与李侧福晋平起平坐,甚至比她在王爷跟前得脸多了,也该给她点颜色看看了。” 年若兰不悦道:“嬷嬷,话不是这样说的,安外必先攘内,我并非怕李侧福晋,只是不想王爷因内院这些琐事烦心……” “姑姑,话不是这样说的。”年珠握着她的手,正色道,“您越是这样想,李侧福晋等人就越是变本加厉,难不成内院的风平浪静要靠您的步步忍让换来吗?” “如此,只能得来一时的风平浪静,若想叫王爷永无后顾之忧,您得强硬起来,得叫李侧福晋看看您也不是那样好欺负的!” 她总算知道历史上的年贵妃为何在在如此受宠的情况下早亡,换成谁,谁都得抑郁而亡的! 这话听的年若兰一愣。 倒是秦嬷嬷接话道:“是啊,七格格说的极是,若叫老爷他们知道您在雍亲王府过成这样子,不知多伤心呢……” 年珠与秦嬷嬷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年若兰无话可说。 年珠知道,想要改变一个人的想法不能一蹴而就,如今年若兰没有辩驳,已是好的开端。 年若兰虽不大赞同年珠的做法,却也不会傻到把这件事说给李侧福晋等人听,病好的第二日,她就带着年珠前去给乌拉那拉氏请安了。 李侧福晋损失了三千两银子的巨款,又被乌拉那拉氏打压了两回,整个人宛如霜打的茄子,一蹶不振,自然没精力去对付年若兰。 年若兰的眼里心里只有四爷,更不会将李侧福晋放在眼里,含笑与乌拉那拉氏说话。 “妾身身子一向不好,这次病了十来日,多谢福晋记挂,也多谢福晋送来的补品。” 说着,她便为乌拉那拉氏介绍起身侧的年珠来:“因妾身病的突然,还未来得及向福晋你们介绍妾身的侄女呢。” “她叫年珠,是妾身二哥的女儿,王爷想着妾身身子不好,所以接来王府陪妾身住些日子的。” “珠珠,快给福晋见礼。” 年珠虽一向被养的娇气,但该学的规矩却是半点没落下,她大大方方上前与乌拉那拉氏等人见礼。 大概是觉罗氏事先给她“补课”过的缘故,乌拉那拉氏和她想象中是差不多的——不苟言笑,严肃,一看就是管家的一把好手。 比起乌拉那拉氏,她对未来的太后,如今的钮祜禄格格更好奇些。 她行至钮祜禄格格跟前时,眼中含笑,脆生生道:“给钮祜禄格格请安了……” 钮祜禄格格也生的很美,却是与年若兰那种我见犹怜的柔美不一样,她是那种大气舒服、没有攻击性的美,大概就是长辈们嘴里“有福气”长相的。 聪明如钮祜禄格格,也察觉出年珠与自己的示好,忙扶起她道:“七格格莫要见外,福晋常说进了雍亲王府的门,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说句托大的话,你是年侧福晋的侄女,也就是我的侄女,在我跟前,不必多礼。” “是。”年珠心道这人果然聪明,笑道,“那我以后就唤您钮祜禄姑姑啦。” 嘴甜的孩子有糖吃,她仗着年纪小,喊乌拉那拉氏为“福晋姑姑”,喊钮祜禄格格和耿格格为“钮祜禄姑姑”和“耿姑姑”。 唯独到了李侧福晋跟前,规规矩矩尊称一声李侧福晋,更不忘戳她心窝子道:“李侧福晋,敢问您一声,您帮我姑姑操心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福宜表弟才能再投胎到我姑姑肚子里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第 12 章 一时间,李侧福晋面上有些挂不住。 但她早就想好了应对之词,冷声道:“你这个小娃娃知道些什么?你当这等事是下饺子不成?得花时间……” “那我便替姑姑多谢您。”年珠又福了福身子,大大方方道,“我们呀,就等着您的好消息。” 顿时,李侧福晋的脸色是愈发难看——难不成在年若兰没有身孕之前,她当真要一日日往万寿寺跑不成? 她虽年纪不小了,却仍盼着再替四爷生几个孩子呢!四爷子嗣不丰,这孩子越多,她的位置就越稳。 虽说自年若兰进门后很是得宠,但她心里还是对年若兰颇为瞧不上的——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这王府的女人,哪个没有好看过?等王爷的新鲜劲儿过了,谁还记得她?多生几个孩子才是要紧事! 年珠一扫眼就猜到了李侧福晋心里在想些什么,连个眼神都不愿给她,乖乖回到年若兰身边坐下。 乌拉那拉氏是个聪明人,自知道年若兰带着年珠过来露脸是什么意思,因年珠额娘是觉罗氏的缘故,所以不必参加选秀,想着多叫年珠在众人跟前露露脸,多见见世面,以后选一门好亲事。 她也乐得在人前扮大度,便道:“……待会儿弘历与弘昼也要过来给我请安的,虽说王府里什么都不缺,却不比你们年家孩子多,你整日也没有玩伴儿。” “正好两位小阿哥也就比你大上三岁而已,若你闲来无事,可以找他们去玩。” “若他们有谁敢欺负你,你只管来找我。” “是。”年珠福身,笑道,“多谢福晋姑姑。” 接下来,则到了一众女子闲话时间。 年若兰怕年珠觉得无聊,就要秦嬷嬷带着她出去玩。 谁知年珠还未走出正院大门,就见着不远处走来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约莫七八岁的年纪,身着蓝衣的小男孩小小年纪看着却有几分稳重,倒是他身侧的小男孩走路一蹦一跳的不说,还时不时拽着蓝衣男孩的袖子说什么。 年珠想也不想,就猜到这蓝衣男孩是四阿哥弘历,至于那红衣小男孩,自然是弘昼。 雍亲王府的孩子少得可怜,弘历兄弟俩隔着老远就看到了年珠。 弘历与他额娘一样是个谨慎的性子,不过多看了一眼年珠后,就要进去给乌拉那拉氏请安。 倒是弘昼连走带跳跑过来,一开口就道:“你就是年额娘的侄女是不是?你长得和年额娘挺像的!” “不过年额娘瘦瘦的,你却是胖胖的,你知不知道你的脸像是包子似的……” 四爷不光对自己严苛,对三个儿子也是严格要求,三个儿子一旦满了五岁全部被送到外院住着,弘历与弘昼年纪相仿,两人一向同吃同住,感情好的没话说。 弘历一听弘昼又在胡言乱语,恨不得拿手把他的嘴捂住,连连扯他的袖子,示意他莫要多言。 但弘昼却抽出手,皱眉道:“四哥,你扯我袖子做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他指着年珠,扬声道:“我看她的脸不仅像包子,还是豆沙馅的那种,一口咬下去很好吃的样子!” 这话将弘历吓得够呛,低声道:“弘昼,不得胡言乱语!小格格是王府的客人,若叫阿玛知道你对客人不敬,定是要生气的。” 年珠忍不住打量起这兄弟两人来。 她很难将眼前样貌出众,沉稳大方的弘历与后来的乾隆联系到一起,倒是这个弘昼……和她想象中差不多的样子。 在某些方面,弘历与四爷还是挺相似的,四爷登基后善待十三阿哥,弘历登基后善待弘昼,虽然弘昼在很多人看来着实不大靠谱,一言不合当众殴打军机大臣、时不时替自己办场丧事收份子钱……不得不说,弘昼小小年纪就已能窥见他以后的离经叛道。 夏末,空气中已弥漫着几分凉意,但弘历却被弘昼的话急出一身汗来,连忙替弘昼赔不是。 “年七格格,你莫要生气,我五弟弟一向是这样的性子,他不是故意这样说的。” “等着我回去之后,定会好好教他的……” 一个八岁的孩子,竟能懂事成这样?竟能小心成这样? 年珠从弘历的话中,也能看出姑姑年若兰有多得宠,更能看出钮祜禄格格是怎么教孩子的——因四爷一出生就被抱离生母身边,所以整个雍亲王府的孩子,不论身份,都是在额娘身边长大的。 年珠甚至在想,若她是康熙帝,看到这样一个小人儿,也会喜欢的。 年珠笑道:“四阿哥不必见外,您是皇孙龙子,不必与我赔不是。” “年七格格,话不能这样说。”弘历看着年珠的眼睛,一本正经道,“夫子曾教过我们,不贵于无过,而贵于能改过1,额娘时常教导我,我既是兄长,那就要处处提点照顾弘昼……” 可惜,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弘昼打断了:“四哥,夫子说什么不贵?咱们买点尝尝!” 弘历:“……” 他小脸一红,忍不住替弘昼觉得害臊起来。 年珠却是笑了起来。 她顿时明白为何历史上的康熙帝一看到弘历就喜欢上他,这样真心疼爱兄弟的好孩子,谁不喜欢? 这下,就轮到弘昼拽着弘历的袖子不依不饶起来:“四哥,你是不是在与这包子脸格格说什么悄悄话?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到底什么东西不贵?” 年珠难得在一个八岁小娃娃面上看到了老气横秋的无奈。 年珠想着如今既见不到四爷,不如与四爷的两个小崽子搞好关系,兴许有朝一日他们两个也能在四爷跟前替年家美言几句,便直说没事。 弘历想着要给乌拉那拉氏请安,略说了几句话后,很快就进屋请安了。 乌拉那拉氏对这两个孩子淡淡的,说不上喜欢,却也说不上不喜欢,交代两个孩子要用心念书,不得顽皮后,便叫他们回去了。 年若兰等人也没有久留,得了乌拉那拉氏吩咐,转身离开。 回去听雪轩的路上,年若兰牵着年珠的手,与她说起了弘历。 “雍亲王府的孩子少,个个都是宝贝,王爷最喜欢的却是四阿哥弘历。” “你别看他年纪不大,却是学问出众,你若书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去问问他。” 年珠连声应下。 其实,就算年若兰不这样说,她也会这样做的。 她曾记得野史上说康熙帝自第一次见到弘历就对他很喜欢,甚至因弘历的关系才决定传召给四爷,其中虽是乾隆不要脸的可能性更大,但隐约也能看出这时候的弘历多讨喜。 对她来说,弘历是弘历,乾隆是乾隆,这两人……如今并没什么关系。 到了傍晚,年珠就拿着书本去请教弘历了。 当然,她自然是不可能空着手去的,还带上了糕点。 等她见到弘历时,弘历正在书桌前看书,听到她说明来意,为她解惑之后又道:“……七妹妹,你今年才五岁,如今该以认字识字为主,不必这样着急背《论语》。” “我这里有一本字帖,你可以先拿回去临摹一二。” 话毕,他就从书柜里找出一本《玄秘塔碑》出来递给年珠。 “多谢四阿哥。”年珠笑道,“那我先回去练字,今日我给你们带了点糕点,这糕点是我阿玛送过来的四川厨娘做的,味道和咱们常吃的糕点不大一样,你们尝尝看。” 毕竟请人帮点小忙,继而送上谢礼,一来一去的,彼此的距离很快就能拉近。 年珠刚接过字帖,命身后的聂乳母递上糕点,就见着正坐在书桌前神游的弘昼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 “有糕点吃?快,让我尝尝!” 弘昼三步并两步,就跨到聂乳母跟前,率先打开了食盒。 里头装了六样刚出锅的糕点,窖沙珍珠丸、竹叶糕、椒盐桃酥、犍毛酥芙蓉、糖油果子……码的整整齐齐,看着就叫人食欲大开。 特别是那窖沙珍珠丸,是糯米粉包着豆沙糟,外头再裹上一层小稀米和蜜樱、桃,色泽鲜亮,状如珍珠,不仅好看,更是好吃。 至于糖油果子,不过是用糯团子放入油锅炸的焦酥,再裹上红糖浆,撒上芝麻粒,如今虽在京城不出名,却传承多年、风靡后世,可见美食都是经久流传的。 …… 弘昼先尝了一口糖油果子,好吃的他瞪大了眼睛。 “包子脸格格,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好吃!” “焦焦的,酥酥的,比过年皇玛法赏下来的糕点都好吃!” 他又尝了一块窖沙珍珠丸,又是连连点头。 弘历本是不饿的,被他这副模样也馋的勾起了食欲,忍不住吃了几块糕点,也跟着连连称好。 年珠见自己的目的已达到,笑道:“两位阿哥喜欢就好,这糕点味道虽好,但却比不上刚出锅的。” “虽说这糖油果子好吃,但我最喜欢吃的却是酥饺,可这酥饺只有刚出锅的时候才好吃……” 正咬着糖油果子的弘昼是双眼放光,好奇道:“包子脸格格,酥饺是什么?炸饺子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3、第 13 章 弘昼并不算喜欢吃饺子,在他看来,饺子不过是寻常之物,只要他想吃就能吃到。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酥饺不同寻常,比糖油果子还好吃的东西,怎么会是寻常东西? 年珠眼见着少年老成的弘历已经开始吃第三个糖油果子,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没有人能抗拒糖油混合物的,小孩子更是如此。 “五阿哥,酥饺可不是炸饺子,做法倒不难,用糯米粉下锅炸的酥脆就好了。” “虽做法简单,但想要做的好吃却不是易事,油锅的温度,翻炸的手法……还有糖粉的做法,都大有讲究。” “我最喜欢吃裹着黄豆红糖粉的酥饺,一口咬下去,先是厚厚黄豆粉的醇厚,再是酥饺皮的酥脆,然后才是糯米粉的软糯,别提多好吃了。” “不过,桂花糖霜粉和椒盐芝麻粉的也不错,你们一准喜欢吃。” 弘历兄弟两个顿时觉得手中的糖油果子不香了。 自来熟的弘昼更是咽了口口水,道:“那明天我们能去找你吃酥饺吗?” “当然能。”年珠点点头,道,“正好听雪轩宽敞,我和姑姑两个住在里头寂寥得很,你们若是过来,也能热闹点。” 弘昼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至于弘历,则有几分犹豫不决,并未给个准话。 年珠一回去就将这好消息告诉了年若兰,纵然年若兰嘴上没说,但她却是看得出来,年若兰是个很喜欢孩子的人。 谁知年若兰却道:“珠珠,你莫要高兴的太早,他们……不会来的。” “这是为何?”年珠好奇道。 年若兰苦笑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在听雪轩内,不管是我出了事,还是两个小阿哥出了事,都牵涉众多。” “因为我的身份,所有人都笃定我会给王爷生下一儿半女。” “他们都觉得我一心想要福晋的位置,大概不喜欢王府中旁的孩子的存在……” 有了子嗣、得宠且家世出众的侧福晋,在所有人看来,她都不会将福晋放在眼里的,甚至因她刚失去儿子,对四爷情根深种,甚至不会喜欢王府中还有别的孩子的存在。 但年若兰还真没有这样的想法。 年珠听懂了,不管是钮祜禄格格还是耿格格,膝下都只有一个儿子,可是半点风险都不敢冒。 但她想着弘历虽没给她准话,但弘昼却是答应过她的,过了晌午还是吩咐小厨房准备起来。 只是这油锅不知翻腾了多少遍,年珠始终不见两个小阿哥过来。 年珠一直巴巴等在窗前,这样两个小阿哥过来,她就能第一时间看见。 聂乳母见了都觉得心疼:“格格,别等了,年侧福晋都说了他们不会来。” 说着,她更是低声道:“您来雍亲王府之前,福晋就与您说过的,这雍亲王府虽人口不多,却不是寻常百姓家,说什么做什么之前都是大有讲究的……” 年珠微微叹了口气,看样子抱大腿这件事比她想象中难多了,别说搞定四爷,就连想要搞定四爷的两个儿子都不是易事。 她道:“罢了,天都快黑了,想必他们今日不会过来。” “我还是先陪姑姑吃晚饭吧。” 年珠刚陪着年若兰坐下,饭菜还未端上来,外头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然后,就有丫鬟掀开帘子进来通传:“侧福晋,七格格,五阿哥来了。” 年珠笑看着年若兰,喜声道:“姑姑,您看,五阿哥这不是来了嘛!” 说着,她就要迎出去,刚走到门口,她就看到身材浑圆却跑的飞快的弘昼——他这样子,简直就像做贼似的。 弘昼上前给年若兰请安后,则迫不及待看向年珠:“包子脸格格,酥饺了?我的酥饺了?” 很快就有丫鬟将吃食端了上来,而年若兰想着两个孩子说话,自己就先下去了。 没了长辈在场,本就是野马的弘昼像脱了缰似的,一手拿着一个酥饺,烫得他龇牙咧嘴,却舍不得丢开,还点头呢喃道:“好吃!真好吃!” “我可是从昨儿惦记到今日呢!” “这天底下怎么有这样好吃的东西!” 屋外月明星稀,月光轻柔洒在庭院里,很是静谧,两个孩童坐在桌前,吃着热乎乎的美食……这距离,一下又被拉近了许多。 年珠眼睁睁见着弘昼再次伸手去拿酥饺,担心他吃多了积食,道:“五阿哥,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这已经是你吃的第五个酥饺了,可不能再吃,要不然会积食的。” 弘昼压根没搭理她。 弘昼在雍亲王府就是小霸王般的存在,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四爷——可偏偏如今四爷不在家。 年珠先前也曾听说过这位小霸王的奇闻异事,索性岔开话题道:“五阿哥,今日四阿哥为何没与你一起过来?” “因为四哥要念书啊!”弘昼又咬了一大口酥饺,哽的他直翻白眼,“算算日子,阿玛已经去圆明园住了好些天,也快回来了。” “每次阿玛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年额娘,第二件事就是把我们叫到书房,考我们的学问。” “三哥四哥他们当然得加把劲,若被阿玛训斥一顿,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你为什么不念书?”年珠好奇道,“你就不怕被王爷训斥吗?” “我有什么好怕的?阿玛可不会训斥我!”弘昼看了看手中的酥饺,终于吃不下去了,“阿玛每次都是直接动手揍我的,不过挨揍这等事,被揍得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 “若哪回阿玛不揍我,我还不习惯呢!” “倒是三哥,我实在搞不懂他,每次阿玛考问他功课总要训他几句,他总会露出一副‘我以后定会好好念书’的模样,可不出几日,这等事又要重演一次,三哥不嫌累,我看的都嫌累呢……” 年珠这才发现弘昼比自己想象中话更多,什么该说不该说得话都往外说,她不听都不行。 弘昼也很快喜欢上这位包子脸格格来,虽说酥饺占了大半部分原因,但更重要的是这人会好好听他说话。 到了最后,他是恋恋不舍挥手道:“……我要回去了,若是叫人发现我偷偷溜过来,我额娘又要气的直掉眼泪。” “包子脸格格,你还是怪好的,我明日再来找你玩。” “每次我与额娘,四哥说什么,话还没开头呢,他们就要我莫要胡说八道。” 年珠也挥手与弘昼再见,她觉得弘昼应该能算得上她在雍亲王府的第一个朋友了。 心情大好年珠再去见年若兰时,年若兰已吃完饭正在替四爷缝衣裳。 她虽不明白这世道的女子明明身份尊贵,为何非要在这等事上没苦硬吃,这样做衣裳多伤眼睛啊,但她却发现因四爷要回来了,年若兰心情很是不错,便开口道:“姑姑,明日我能不能出门一趟?” “你可是想去看看你那小铺子?”年若兰道。 年珠点点头。 雍亲王府不比年家,规矩森严,自她过来后再没见过苏额木,也不知道如今她那间小杂货铺是什么光景。 年若兰答应了,更是叮嘱她要她多带些人。 翌日一早,年珠就直奔那间小杂货铺而去。 小小的两间杂货铺生意比她想象中好上不少,虽说没有排长队,却也是门庭若市。 年珠更是如愿见到了苏额木。 苏额木满脸含笑,道:“……这些日子京城里也有铺子学咱们卖蚝汁与鸡汁,但味道都不如咱们的好,所以铺子里的生意虽不如最开始好,但每个月进项却也不少。” 说话间,他更是恭恭敬敬递上了账本:“七格格,您看看,这是账本。” 年希尧做的账目,肯定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年珠对这些繁冗的数字不感兴趣,直接跳到最后,看到盈余竟有六百八十四两,吓了一大跳。 “这铺子开业不到三个月,竟赚了这么多钱?” “这些日子,到底卖出去了多少蚝汁和鸡汁?” 从前她可不会将区区六七百两银子放在眼里,但她却知道,如今的一两银子约等于四百五十元左右,那粗略一算,她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岂不是赚了……三十来万?放在后世,这可是妥妥的金领啊! 苏额木也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来:“是呢,您去雍亲王府的这些日子,都是福晋在管着铺子里的事儿。” “福晋说这铺子虽赚钱不多,却也是您的心血,打算多买些人回来加大生产,到时候叫各地都能买到蚝汁和鸡汁。” “还有好些人登门询问,说这都两个月过去了,为何铺子里还没有新的东西售卖呢!” 喜得第一桶金高兴的同时,年珠也感受到了压力。 她决心回去之后好好捣鼓捣鼓。 她又与苏额木讨论了下一步院子的买人事项,完了又去给年若兰买了些糖炒栗子,回去雍亲王府时已夕阳西下,她脸上还洋溢着幸福快乐的笑容。 可年珠刚踏踏进雍亲王府大门,就察到不对劲——气压低沉沉的,有种风雨将来的感觉。 年珠随便找了个小太监一问,这才恍然大悟。 “王爷晌午时候回来了,不仅骂了三阿哥,还叫人打了五阿哥的板子。” “不仅如此,就连李侧福晋都因教子无方,得了王爷好一顿训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4、第 14 章 这下,年珠还有什么不懂的? 四爷整日在圆明园蛰伏,本就一肚子气,一回王府发现儿子不叫他省心也就罢了,就连妻妾也不安生。 别人不知道,但她却是知道历史上的四爷可不像他装的那样无欲无求,这人是个细节控,怕是这些日子雍亲王府的大事小事他都知道,自然知道李侧福晋故意戳年若兰心窝子这事儿。 她想,若她是四爷,也会对李侧福晋生气的——儿子管不好,竟知道挑事! 年珠一点不意外,抬脚就朝听雪轩方向走去。 “格格。”聂乳母见她走得飞快,忙道,“您走这样快做什么?当心摔跤呢!” 年珠没有接话,脚下的步子是更快了。 她能做什么?当然是赶紧去四爷跟前认错啊!她方才可是听人说了,说是弘昼这次被狠狠揍了一顿,可见四爷心情很是不好。 果不其然,年珠行至廊下,就听到四爷的说话声:“……前两日十四弟不仅带清军攻占拉萨,所到之处更是受到西藏僧俗欢迎,十四弟还奏请皇阿玛,想要为造福藏民,修建池湖。” “十四弟如今颇得皇阿玛看重,我不求他们能帮我什么,只要不生事就好,不曾想却是一个比一个糊涂。” “弘昼也就罢了,他到底年纪尚小,但弘时却是年纪不小,整日不好好念书,满心算计钻研,我不过训斥几句,李侧福晋就处处偏袒,真是慈母多败儿!” 年珠这才发现门口竟一个守门的小太监小丫鬟都没有,想来早就被打发走了。 这下,她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年珠也不是故意偷听四爷说话的,只能硬着头皮喊了声“姑姑”。 果不其然,屋内的声音是戛然而止。 年珠这才走进去,佯装惊讶喊了声“王爷”。 四爷自然不会同一个五岁的小娃娃计较,问她方才听到了些什么,直道:“……这几日你住在雍亲王府可还习惯?都还好吗?” “回王爷的话,我与姑姑在一块,得姑姑照顾,是一切都好。”年珠面上是一派稚童的天真无邪,想了想道,“王爷,我有件事要与您说,请您责罚。” 她一字不落将如今算计李侧福晋的事儿道了出来,又道:“姑姑性子好,却也不是任由旁人践踏的。” “这位李侧福晋明知姑姑伤心,却还故意往她伤口撒盐,所以我才这样做的。” 这件事,四爷自是知道的,更知道如今的李侧福晋整日忙于往万寿寺跑,已很久没闹事呢。 但明面上,他还是不咸不淡训了年珠几句。 年珠虽是左耳进右耳出,但认错态度还是很好的。 “王爷放心,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您与姑姑说话吧,我就先下去了。” 她一溜烟就跑了。 年若兰看着她那宛如逃命的背影,嘴角隐隐翘起。 四爷当然不会训斥年珠,不过十来日的时间,年若兰的脸色就好看了许多。 若不是怕不合适,他甚至想要好好嘉奖年珠一番。 年珠深知抱大腿不急在这一时,雪球一抱,就去找秦嬷嬷打听打听今日之事呢。 秦嬷嬷已从对当初看年珠不顺眼,变成了如今的对年珠毕恭毕敬。 她先说起护短的李侧福晋明知三阿哥弘时不成器,却还将弘时夸成一朵花,也难怪四爷不高兴。 她继而又说起了五阿哥弘昼:“……说是今日五阿哥将王爷气的够呛,王爷临走之前交代的功课,五阿哥是一个字没写。” “不仅没写,小小年纪他还学会了与王爷顶嘴,只问王爷那样用心念书做什么,反正他也没什么大的追求,只要每日锦衣玉食就够了!” 年珠:“……” 她觉得弘昼这顿打挨的一点不冤。 她刚想着弘昼作为自己在雍亲王府结交的第一个朋友,是不是该带点好吃的过去看看弘昼,谁知道门外就传来了几声猫叫。 哪里有猫? 毕竟整个听雪轩有雪球这只霸道狗,连花圃里的花儿都不放过,若有猫,岂不是这院子更加闹腾? 年珠下意识看向窗外,没想到却看到了弘昼。 弘昼扒在窗前,顶着一双肿的像桃子似的眼睛,一看就是狠狠哭过的样子。 但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包子脸格格,今日能叫我尝尝你说的月饼吗?” 然后,他第二句话就是:“包子脸格格,能不能叫我也随你一起做生意?” 年珠一愣。 反应敏捷如她,一时间竟不知道先回答弘昼哪个问题。 “包子脸格格,昨日你与我说过的,你知道好几种月饼的做法,有咸蛋黄馅的,还有什么乳酪馅的……你说等着月饼做好后,给我尝尝的。”弘昼揉了揉酸涩肿胀的眼睛,声音中还带着几分嘶哑,“还有,我今儿上午来找过你,年额娘说你在外头开了间铺子,生意还不错的样子。” 说话间,他扬了扬手中沉甸甸的荷包,道:“叫我跟着你一起做生意吧,喏,你看,我有本钱!” 年珠一愣,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低声道:“五阿哥,你……你怎么敢过来的?” “我听说王爷吩咐你好好待在院子里,什么时候把功课补完了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弘昼面上顿时浮现些许愤恨之色来,握拳道,“但是凭什么?我才不要被软禁呢!这事儿叫阿玛知道了,顶多再揍我一顿。” 说着,他更是道:“反正一顿揍也是揍,两顿揍也是揍,也没什么区别!” “王府中的孩子少,难道阿玛还能把我的屁股打开花不成?” 年珠:“……” 虽说是话糙理不糙,但这话未免也太糙了点。 她耐着性子与弘昼道:“五阿哥,月饼已经开始做了,又是准备馅料,又要准备面皮,并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但你放心,若月饼出锅,我定第一时间派人给你送去。” “至于做生意……我不过是闹着玩的,你整日功课都没写完,你觉得王爷会允许你和我一起做生意吗?” “你赚钱做什么了?做生意可是很辛苦的,辛辛苦苦一整年,兴许还及不上皇上赏你一件宝贝。” 弘昼仍举着手中的荷包,丝毫没有收回去的意思。 “阿玛不准,我偷偷和你一起做生意不就行了?这件事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 “若说为何要做生意,我当然是想攒够了钱搬出雍亲王府,叫阿玛以后再也找不到我。” “我今年都已经八岁了,阿玛却还一言不合就吩咐人打我,打的还是屁股,我的脸难道就不是脸吗?我要是脸皮和四哥一样,只怕早就想不开千百回呢,阿玛心里只有四哥,根本就没有我,他一点都不怕我想不开……” 面对着这般无情控诉,年珠心想——正因为你脸皮厚如城墙,所以四爷才这样对你了! 但她想了想,还是将荷包接了过来。 “好,五阿哥,你的钱我暂且替你收下,以后有合适的项目,咱们一起做生意,将生意做大做强。” “不过在此之前,我建议你还是先回去比较好,王爷现在可在气头上。” 她好说歹说,最后叫小厨房做了一盘炸酥饺给弘昼后,他这才喜笑颜开离开。 与她想的一样,这件事根本没能瞒过四爷的眼睛。 不,应该说是雍亲王府的大事小事都瞒不过四爷的眼睛。 四爷知晓这事时正在用饭,苏培盛不过在他耳畔低言几句,他就脸色沉沉起来。 深知不对的年珠只能埋头苦吃,想着她就说不过来与四爷他们一起吃饭呢,看吧,果然没好事。 纵然年珠低着头,也能感受到有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头顶。 她只能抬头讪笑道:“看样子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您的眼睛,您已经知道了五阿哥今日来找我这件事了吧?不仅如此,五阿哥还想和我一起做生意呢!” 死道友不死贫道,她想着这件事反正瞒不住,索性和盘托出,更道:“王爷,五阿哥这性子……瞧着像是吃软不吃硬的样子,您莫要与他一般计较。” “他还小,等着长大些兴许就能懂事了。” 年若兰也跟着相劝。 她发现这次四爷从圆明园回来后焦灼不少,竟与她诉起苦来。 不过就如今这局面,四爷心里苦的像黄连似的,实在是憋得难受。 最后,就连苏培盛也加入到苦劝队伍中,四爷脸色却也没好看多少。 年珠心里忍不住想,看样子弘昼又少不了一顿揍啊! 她当然知道四爷现在心里很急,但她想劝四爷先别急,毕竟皇位这等事,着急也没用啊! 年珠瞧见年若兰轻轻摇头的模样,想着四爷她不敢劝,自己亲姑姑她还是敢劝一劝的。 她扫了一圈,瞧见疯了一天累得不行正窝在年若兰脚边睡觉的雪球,开口就道:“姑姑,您可知道替您寻来雪球是来之不易,很是费了些功夫?” 年若兰讶然看向她,不明白她好端端的为何说这些:“雪球……怎么就来之不易了?” 年珠清清嗓子,就开始说起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当初额娘原以为是我想养只狗儿,四处派人去寻摸,探听到城郊一富庶人家有一窝刚出生的小狗儿,性子活泼且不会伤人。” “额娘派出去的管事几乎是日日登门,说阿玛是朝中高官,说年家乃世代官宦之家,甚至将我夸成了一朵花似的,那家人也没答应。” “后来还是管事几乎对天发誓,说一定会对雪球好,若是真有什么不可抗因素不能养着雪球,就重新将雪球给他们送回去,那家人这才勉强答应。” 她看着年若兰那不解的目光,低声道:“姑姑,所以说想要从对方手里得到什么,不能光从自己身上下手,还得想想对方想要什么,最在意什么。” “养狗是这样,别的事情也是这样。” 别说四爷了,她都急,万一四爷装着装着与世无争,真叫皇上觉得四爷不想当皇上,把皇位传给了别人,她不也得跟着提前凉凉?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5、第 15 章 年珠从不怀疑四爷的聪明,如今夺嫡的几龙中,就没一个蠢的。 可关键的问题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如今皇上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四爷面上装着是风轻云淡,只怕是心里一日日急的像猫爪子挠似的,哪里还能保持理智? 甚至连带着四爷身边的一干幕僚难得理智起来。 年若兰显先是一愣,然后认真思量起来,最后却是笑了起来:“你呀你,难怪王爷说你聪明,你这小脑袋瓜子……简直与你阿玛一样样的,转的快极了。” 她摸了摸年珠的小脑袋,道:“等着王爷回来后,我就将这话说给她听。” “我听王爷的意思,那位……也就只剩下几年的光景罢了。” “越是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就越是小心谨慎,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年珠没有接话,这等话,也不是她能随便接的,但她知道,别说四爷,就连姑姑年若兰也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但这并没有影响到她,她回去酣甜一睡,翌日一早醒来,就从年若兰嘴里知晓了昨夜之事。 比如,弘昼小小年纪就知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面对着盛怒的四爷,哭天喊地不说,大半夜的还闹着要去跳湖,最后被脸色沉沉的四爷拦了下来。 比如,年若兰将年珠的话原封不动转告给了四爷,身心俱疲的四爷在书房坐了一夜,是若有所思。 …… 又比如,李侧福晋昨晚上“病了”,差人前去将此事告诉四爷,四爷别说过去看她,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直道:“生病了就去请大夫,实在不行,就拿对牌去请太医,找我做什么?” 因年珠昨晚那几句话,年若兰再不敢将她当成一寻常五岁小孩。 年珠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莫名想到一句话来——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 雍亲王府里的主子比起旁的王府来,那叫一人口简单,但看似简单,却不是真的简单。 她深知自己是外人,接下来几日便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月饼一事上。 六百八十四两只是个好的开始,想要将生意做大做强,还得源源不断想出新的赚钱门道来。 年珠虽觉得开饭馆酒楼的过于辛苦,但卖卖蚝汁小食却并不算费劲,来钱快不说,更重要的是能迅速打响招牌知名度。 这时候虽有月饼,但甜口的大多是五仁馅、蜜饯果脯馅的,咸口的则多是芝麻椒盐馅,一个月饼足有几斤重,上面的花纹倒是精美好看,却吃的年珠是生无可恋。 她带到雍亲王府的两个厨娘虽是四川人,跟在她身边的时间不短,她略说了说,那两个厨娘就会过意来。 “格格,咸鸭蛋肉松月饼奴婢先前虽没听过,却也能试一试,这肉松还是按照您先前教的法子炒吗?还有您说芋头做成的泥,这掺在一起好吃吗?” “格格,还有这奶黄流心月饼,您说的做法颇为繁琐,奴婢只能先试上一试,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成功。” …… 年珠一向是个好说话的主儿,笑道:“你们只管放手去做就是,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 不过两日的时间,香喷喷的月饼就出锅了。 年珠率先尝了尝,这月饼不说与后世差不多,却也有七八分相似。 不仅如此,两位厨娘还按照年珠的吩咐,依葫芦画瓢,做出了冰皮月饼,玫瑰月饼和乳酪月饼,一个个月饼做成小兔子形状,摆在碟子里,憨态可掬,很是可爱,也符合年珠这般年纪。 年珠一一尝下来,是连连称好。 “这月饼做的真好,一看就是费了不少心思。” “我听乳母说,这两日你们统共睡了三四个时辰而已,真是辛苦了。” “我回去之后就与额娘说,过年时给你们一人多封半年的月钱。” 两位厨娘顿时是千恩万谢。 年珠转而又看向聂乳母,吩咐道:“将这些月饼分一分,姑姑那儿留一份,还有福晋,钮祜禄格格她们那边都送一份去。” “还有三位阿哥那边……” 说着,她这才想起这两日未见弘昼来听雪轩,便道:“四阿哥和五阿哥那儿,我亲自送去,至于三阿哥那边,就派人将东西送过去吧。” 到了傍晚,年珠估摸着两位小阿哥已放学,这才去了外院。 不看不知道,看了后,年珠这才明白为何弘昼与弘历关系要好,敢情这两位小阿哥不仅年纪相仿,还同吃同住、同进同出。 弘历院子里的小太监知晓年珠的身份后,那叫一个毕恭毕敬,直道:“奴才替四阿哥谢过小格格,四阿哥还在书房念书呢,尚未回来。” “不过五阿哥前几日得王爷吩咐,回去了自己院子,王爷只吩咐五阿哥不得出门,但寻常人还是能进去的。” 年珠道谢后,这才往隔壁院子走去。 弘昼这院子,比起弘历的院子怎么说呢,一看就是常年未住人的,院子里处处透着萧条和冷清。 她刚进去,就看到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抄书的弘昼。 这人看似在抄书,石桌上笔墨纸砚摆的倒是满满当当,但他时而咬笔、时而望天、时而叹气,满脸愁郁之色。 “五阿哥。”年珠轻声喊道。 弘昼一转过头来,面上的郁色顿时就变成了喜色:“呀,包子脸格格,你怎么来了?” “你是来看我的吗?真是太好啦!” 年珠扬了扬手中的食盒,笑道:“我当初答应过你,这月饼一出锅我就给你送来。这月饼尚是温热,你快来尝尝看吧。” 这下,弘昼面上的喜色又添了几分。 他咬了口月饼,脸上更是浮现出几分好吃的不真实的模样来:“这是你捣鼓出来的月饼?简直比酥饺还好吃!我,我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月饼呢……” 年珠听他说着话,眼神却落在了那一摞厚厚的宣纸上,虽说宣纸上的字写的连她都不如,像鸡爪子扒拉似的,但那厚厚一摞宣纸,也能看出他这几日应该也是在磨洋工的。 弘昼顺着年珠的眼神看去,嘿嘿干笑两声道:“那天夜里,阿玛又来找我算账了,我原打算宁死不从的,可阿玛却说我若是不听话,就将我身边的几个小太监打死。” “他还说要罚我额娘一顿,唉,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他狼吞虎咽吃着月饼,像想起什么似的:“这月饼好,到时候拿到铺子去卖,定能赚不少钱。” “开食肆却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我也没打算售卖月饼。”年珠在过来的路上已仔细想过,她一没人手,二没场地,更重要的是吃食最容易出事,万一真叫人吃出什么问题来,她怕是吃不了兜着走,“我打算卖月饼方子去各大酒楼与糕点铺子谈一谈,来谈分成,这样赚钱就能轻松简单许多。” 弘昼的生意梦顿时又碎了,不免有几分失望道:“那我给你的那些本钱岂不是派不上用场了?” “当然不是。”年珠笑道,“那日你给我了金银珠宝大概能换算成三千两银子左右,再加上我的私房银子和铺子的盈余,大概能有一万两银子,我打算差人去城郊买个田庄,用来种花。” 弘昼是一脸懵:“种花?种花做什么?” 他想了想,认真道:“我听我钮祜禄额娘说起过的,说是种茶赚钱,为何咱们不一起买个茶园?” 年珠解释道:“我也曾想过买个茶园,但京城附近根本就不适合种茶,若想要买茶园,最好买在江南、华南一带,但咱们想要出府一趟都不容易,如何出得了京城?” “况且如今茶叶生意被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瓜分,我们现在进场,哪里来得及?” “至于种花用来做什么,你且等着瞧就是了,保准不会叫你亏本的。” “那就好。”弘昼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那三千两银子可是我从小到大的私房钱呢。” 说着,他就意识到不对,扬声道:“你今年才五岁,私房钱竟然比我还多?你们年家可真有钱啊!” 年珠只是尴尬笑了笑。 等她回去后,就听说了月饼得到了众人一致好评。 甚至就连四爷都赞不绝口,吩咐小厨房再做几盒,他给皇上送去。 年珠在四爷跟前,装的那叫一低眉顺眼,四爷也不会与一五岁小娃娃商量政事,年珠装傻,他便也没有再提。 但四爷再与年若兰说话时,便没有瞒着年珠:“……我打算过几日邀皇阿玛与几位阿哥一起去圆明园小住几日,圆明园的菊花开的很好,皇阿玛见了定会喜欢的。” “皇阿玛如今年纪大了,只盼着我们兄弟和睦友爱。” 正咬着月饼的年珠忍不住在心里点点头。 对,对,就是这样,得叫皇上看到四爷有多爱护那些兄弟,有多在意手足之情! 可还未等年若兰接话,四爷又皱眉道:“可圆明园比起畅春园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皇阿玛时常游玩于畅春园,若此次出行没有思虑周全,好事就会变成了坏事,反而叫皇阿玛心生不快。” “此事,你可有什么主意?” 他这话虽看似是对着年若兰说的,但他那眼神却时不时落在了年珠面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6、第 16 章 年珠又咬了口月饼,这才慢条斯理道:“您说的是,想要叫皇上等人玩的开心,还得叫皇上等人看到您的才能的确不容易。” 好在,她早有准备,就算四爷不问,她也要说给姑姑年若兰听的:“不如将圆明园打造成农家乐?哦,农家乐,说白了就是富人的宅院打造成古代村庄的样子,有人耕地,有人种田,有人织布……各司其职之下,所打造的世外桃源。” 她说的囫囵,但四爷却听懂了——这就是大清的桃花源? 以圆明园比作村落,若村落里的人各司其职,皇上如何看不到他的治国之才?毕竟严格意义上来说,大清就是一个被无数倍放大的村落。 年珠知道四爷心里已有了农家乐雏形,又道:“寻常宴会要么是听曲,要么就是看杂耍歌舞,别说皇上,就连我这个五岁的小孩都觉得没意思。” “更何况皇上已年过六旬,什么好吃好玩的没见过?当然得别出心裁才能叫皇上刮目相看。” “到时候皇上不仅能看到王爷您的才能,还能吃好玩好,更觉得别开生面。” 这也是为何后世的农家乐会风靡的原因。 四爷颔首时,心里已有了打算。 他看向年珠,道:“你果然聪明,你可有什么想要的?若是有,只管开口。” 他深知想要有才能之人为己所用,就不能吝啬,但他想来想去,实在不知道年珠缺什么。 身为年家所有长辈的掌上明珠,年珠的确是没什么缺的,她直道:“王爷,能不能叫五阿哥与我一起做生意?” 四爷一愣,他怎么不知道年珠与弘昼这不成器的臭小子关系这样好了? 年珠又道:“王爷,虽说‘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1,但想必您也看出来了,五阿哥是真的不喜欢念书,男儿志在四方,如今他对做生意感兴趣,您为何不叫他试一试?” 四爷微微皱眉,正当年珠以为他会拒绝时,不曾想他却答应下来。 “好,那就叫弘昼试试吧。” “只是读书叫人知礼,弘昼身为皇孙,总不能两眼一抹黑字都认不全,以后他每日得花上半日时间念书。” 年珠笑道:“那我替五阿哥谢谢您。” 很快,她便匆匆去了正院,将这好消息告诉了正在埋头抄文章的弘昼。 弘昼听说后,高兴的是一蹦三尺高,连砚台都打翻了。 “包子脸格格,你可真厉害,竟然连我阿玛都说服了。” “你是不知道,我阿玛是个很执拗的人,但凡是他决定的事儿,谁都说服不了。” 说着,他似想起了什么似的,面上浮现几分不快来:“难道是阿玛将我的话当真了?真的不打算管我了吧……” 他嘴上嚷嚷着不想当四爷的儿子是一回事,但知道自己被四爷放弃,心里还是怪难受的。 “五阿哥,你别多想,王爷怎么会不管您?您可是雍亲王府三根独苗苗中的一棵啊!”年珠不得不承认,四爷虽看着严肃,当爹当的倒还不错,“想必王爷是知道因材施教的道理,凡事不可勉强为之,你既然不愿读书,叫你试试别的就是了。” “虽说士农工商,从古至今商人的身份都低贱,但银子却是谁都喜欢的。” “没错。”弘昼重重点了点头,低声道,“我可听说了,我九叔做生意可厉害了,他先是支持我八叔,如今又支持我十四叔,只怕把我阿玛气的够呛。” 他拍拍年珠的肩膀,老气横秋道,“你放心,我们两个强强联手,定是所向披靡,赚它个金山银山的。” 年珠连连笑着称是。 她没好意思说,她之所以选择不着调的弘昼当她的合伙人,一来是弘昼身份过硬,二来则是弘昼实在是不着调。 有弘昼在,谁要是想来闹事,弘昼保准第一个不答应! 她喜滋滋的想——选好合伙人,可是迈向她成功商业帝国重要的第一步啊! 翌日一早,年珠就邀请弘昼一起出门售卖她的月饼方子了。 但带上弘昼,却也有麻烦的地方。 比如,四爷一大早去了圆明园,他们还得去正院与福晋乌拉那拉氏说上一声。 当乌拉那拉氏听说两个小娃娃要出去做生意时,只以为自己听岔了:“……你们两个要出门做生意?你们两个凑在一起能做什么生意?” “额娘。”弘昼大概猜到她又要说什么,无非是劝自己多向四哥弘历学习,忙道,“这件事是阿玛答应过的,允许我和包子脸格格一起做生意的。” 说着,他骄傲挺起了胸脯,道:“阿玛时常教我们,既下定决心做一件事就要做好才行,做生意也是一样的。” “既然要好好做生意,当然要出去多巡查巡查铺子。” 乌拉那拉氏:“……” 她不免觉得四爷近来是急昏了头,所以这才纵容着弘昼胡闹。 不过四爷都答应了,她这个嫡母也不会再说什么:“既然王爷都已经答应了,那你们就去吧。” “路上得小心点,多带几个人出门才是。” 等着他们出门时,已是时候不早。 弘昼一扫在旁人跟前跋扈嚣张的模样,看向年珠的眼神就像看财神爷似的:“包子脸格格,那我们现在去做什么?” 年珠道:“不急。” 她又看向弘昼道:“京城最大的酒楼在哪里?咱们先去饱餐一顿!” 若说起读书写字,弘昼是五窍只通了四窍,可若说起吃喝玩乐,他则是头头是道:“若说京城最大最好的酒楼,当然是致美斋,他们的烤鸭又酥又脆又好吃,还有芙蓉蛋,明明是极家常的一道菜,却是又鲜又嫩……” 年珠笑道:“好,那咱们今儿就去致美斋大吃一顿。” “太好了,我虽从前也吃过致美斋的席面,但再好吃的东西若不刚出锅的时候趁热吃,味道都是差上不少的。”弘昼面上的笑是挡都挡不住,可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劲来,“等等,今日咱们吃饭走的是公账还是私账?” 年珠不由想到历史上的弘昼为了收礼钱多次办丧事,豪气万丈道:“我走自己的私账行了吧?你待会儿就敞开肚子吃好了。” 说着,她更是颇为无奈道:“五阿哥,你好歹也是一堂堂皇孙,怎么能小气成这样子?” 弘昼嘿嘿干笑两声道:“这也不能怪我,实在是致美斋的吃食太贵了点!” 年珠只当是弘昼抠门,甚至她到了致美斋门口时还是这般想的,但她刚到雅间,接过店小二递上来的菜单,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旁的弘昼低声道:“你看,我没说错吧?致美斋是真的很贵!” “这也太贵了点!”年珠将这张菜单翻来覆去看了遍,发现最便宜的开水白菜也要六两银子一道,搁在后世,那可是近三千块钱一道的白菜啊,“我原以为自己也算得上一个小富婆,没想到也有吃不起饭的一日。” “区区一道烤鸭,竟然要十八两银子?这烤鸭是金子做的不成?” 虽说她嫌致美斋的菜价过于昂贵,但她今日是抱着做生意的目的而来,自然不能露怯,一口气连点几道招牌菜。 算学不好的她已在心里盘算着,今日少说要花一百两银子出去,在心里安慰自己起来:“没事的,没事的,只要菜的味道好,多花点钱又有什么关系?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很快,一道道菜就端了上来。 年珠率先尝了一口弘昼极为推崇的烤鸭。 这烤鸭是三分瘦七分肥,烤的是色泽鲜亮,看起来是不错的。 可她刚尝了口,就皱眉起来:“这烤鸭味道虽不错,可表皮却是咸了点,里头也没怎么入味,这只烤鸭若卖三四两银子,我勉强能够接受,但一只烤鸭竟卖十八两银,他们怎么不去抢?” 她接连又尝了尝剩下几道菜,心里仍是同样的想法——这些菜虽算得上美味,却是配不上他们的价格。 就连弘昼都忍不住道:“真是奇了怪了,上次我吃致美斋的席面,还觉得很好吃。” “怎么今日一吃,觉得这些吃食反倒平常起来?” 一旁的小太监提醒他道:“五阿哥,您的这张嘴啊……这几日已经被养叼了。” 年珠略用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将店小二找来。 “我想要见你们掌柜一面,想要与他谈一门生意。” 这店小二却是面露难色:“您这不是为难小的吗?掌柜的事情多,是不见客的!” “你可知道我们是谁?”弘昼可受不了这等窝囊气,忍不住想要自爆身份。 年珠却是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莫要多言:“这致美斋生意好的出奇,你虽只是店小二,整日却见惯了达官显贵,想必也知道我们非寻常百姓。” “致美斋打开门是做生意,自巴不得生意越来越好。” “我敢与你保证,我这生意……定能叫你们致美斋生意更上一层楼,绝不会叫你们掌柜的失望的。” 那店小二想了想,还是跑了一趟。 可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他又重新折了回来。 “两位小主子见谅,我们掌柜的还是不肯见。” “我们掌柜的还说……致美斋生意之所以如此好,可不仅仅靠的是味道……” 弘昼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比自己还猖狂的人:“你们掌柜的有银子都不想赚?是头蠢猪不成?” “走吧!”年珠却站起身,道,“我们走吧!” 弘昼见她抬脚就走,忙追了上去,更道:“包子脸格格,你怎么就走了?你怎么遇到点挫折就放弃了?你这样子的性子,哪里能做成大生意?” “走,咱们回去,只要咱们能见到那掌柜的,只要那掌柜的肯尝一尝月饼,不愁他不肯与我们做生意!” “他要是不答应,我,我……就撒泼打滚,一直到他答应为止!”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7、第 17 章 年珠扯了扯嘴角,叫住了弘昼:“五阿哥,你不必去了,别说你撒泼打滚,就算你寻死觅活,那掌柜的也不会答应的。” 迎着弘昼那不解的目光,她解释道:“方才那店小二虽和和气气,但致美斋掌柜的却眼高于顶,咱们身边跟着小太监,那人精似的掌柜不会猜不到我们的身份,却还选择了拒绝?你猜是为什么?” “难道……这致美斋背后主子的身份比咱们还厉害?”弘昼面上一惊,道,“在京城之中,比咱们身份还尊贵,且又擅长做生意的,就只有九叔。” 九阿哥胤禟,又被世人称为“大清财神爷”,是十四阿哥一党的钱袋子。 年珠已登上马车,沉吟道:“既然如此,就算致美斋愿意出高价买我的月饼方子,我也是不卖的。” “毕竟我只出了张方子,并未出钱出力出人工,月饼的盈利只能赚小头而已,大头还是致美斋赚去。” “如今我既知道致美斋背后的主子是九贝子,自然不会将这赚钱的大好机会让给他。” 没钱寸步难行,若她真的与致美斋合作,以后这些日子就是成为对付四爷的利器。 弘昼颇为赞许点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 “致美斋如今虽为京城第一酒楼,但这名头十有八九是吹出来的,达官显贵前去捧场、一掷千金更是各有心思。”年珠微微皱眉,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更不能叫他们如愿。” 她看向弘昼,道:“在致美斋之前,京城还有没有出名的酒楼?” 弘昼仔细一想,这才想起便宜坊。 便宜坊在明朝时就已存在,以焖炉烤鸭闻名于京城,它之所以叫便宜坊,是因其菜价物美价廉,得不少百姓喜欢。 但这便宜坊,弘昼也只是听说而已:“每每到了逢年过节时,那些乳母小太监都喜欢从便宜坊叫一桌席面回来吃,说是便宜坊生意极好,说是席面还得提前几天预定呢。” 年珠便直接吩咐车夫驾车去便宜坊。 方才她觉得致美斋的生意已经够好了,不曾想到了便宜坊门口一看,却是小巫见大巫。 便宜坊是座三层的小楼,三楼为雅间,一二楼为散客接待区,大门左边处还专程设了个打包区,按理说,这样大规模的酒楼别说京城,甚至整个大清都很是少见,但偏偏它们家生意那叫一个好,甚至还有等位区。 因年珠方才已在致美斋用过饭,所以只略点了几道招牌菜。 别的不说,就便宜坊这道焖炉烤鸭味道就不错,皮脆肉嫩、汁水充盈不说,一只烤鸭只要四钱银子而已。 年珠迅速在心里盘算起来,照这个算法,致美斋一只鸭子能买便宜坊的四十五只鸭子,真是鸭比鸭,气死鸭啊! 年珠大手笔赏了店小二二两银子,提出想见见掌柜的。 谁知一刻钟后,便宜坊的东家兼掌柜的就迎了出来。 “两位小贵人怎么想着来便宜坊吃饭?为何没去致美斋?” “你们出门一事,家中长辈可知道?” “这二两银子的赏钱未免太多了点,你们收回去吧!” 年珠看着眼前这位胖胖的掌柜,这人瞧着四十来岁的年纪,看着很是和气。 她顿时对眼前之人生出几分好感来,也明白为何便宜坊能从明朝直至如今还能屹立不倒,虽说无奸不商,但想要生意长久,还得不忘初心。 “敢问您贵姓?” 胖掌柜笑道:“鄙人免贵姓司。” 他并未问年珠是什么来头,毕竟他打小在京城长大,一眼就看出眼前两个小贵人出身皇家。 年珠示意聂乳母将食盒打开,这才道:“司掌柜,这是我们自己瞎捣鼓出来的月饼,您请尝尝看。” 如今临近中秋节,便宜坊也有月饼售卖,司掌柜一开始只以为是两个小孩瞎胡闹呢,谁知刚尝了口乳酪月饼,脸色就变了。 月饼酸甜适中、馅料细腻、味道别致却叫人欲罢不能。 司掌柜面上的笑容褪去,已是满脸严肃。 他又尝了剩下几个口味的月饼,到了最后,他已不敢轻视眼前两个小娃娃。 “敢问两位小贵人这月饼是从何而来?我活到四十岁,还是第一次吃过这样好吃的月饼。” “两位小贵人今日登门便宜坊……想必也不是请我吃月饼这样简单吧?” “司掌柜是个敞亮人,那我也就不必藏着掖着。”年珠摆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不动声色道,“我今日是想与您做生意,将这月饼方子卖给您。” 说着,她嘴角扬起个弧度来:“您也是从小在美食堆里长大的,这月饼好不好吃,会不会卖得好,您一尝便知。” “我将这月饼方子给您,刨开成本,月饼的盈余分我三成就够了。” 司掌柜是个生意人,自然知道眼前这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要的不多,却道:“若小姑娘你依法炮制,将这方子卖给别人怎么办?做生意并非儿戏,不如将你家长辈找来……” 他活到这把年纪,还从未与个五岁的小娃娃谈过生意,简直就像过家家似的。 “司掌柜您放心,这点小生意,我家长辈还不至于看在眼里。”年珠可没撒谎,觉罗氏名下光铺子都百余个,“至于将方子卖给别人一事,您就更不必担心了,虽说这月饼方子不难,但旁人若想要一比一复刻,却也不是什么易事。” “若咱们真决定合起伙来做生意,当然要白纸黑字立下字据的。” “况且,我若真想将这月饼方子卖给别人,今日又为何要走这样一趟?” 一旁的弘昼是连连附和:“就是!就是!” 司掌柜也是个聪明人,想着这也是一本万利的生意,更何况,在权贵富人圈子里,致美斋是无人不知,但寻常老百姓却只知道便宜坊。 他沉吟片刻,便答应下来。 他当即就吩咐店小二取来笔墨纸砚。 谁知年珠却早有准备,掏出合同来。 “这是我拟的合同,您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 司掌柜一目十行看下去,顿时更不敢轻视眼前这小女娃,略修改几笔后,两人就签字画押。 年珠这才将几张月饼方子交给了司掌柜,开心离去。 在合同中,双方已约定,年珠会派一人前去便宜坊进行协助登记,进行一账目统计,计算盈余,直至月饼售卖结束。 至于月饼如何包装,如何售卖,如何定价……这些琐事,年珠是一概不管的,她只等着月底收钱即可。 司掌柜对于她的全权放手,很是满意,甚至为表尊重,还送了年珠等人出门。 年珠从司掌柜的言行举止中也能看出此人也会是个好的生意伙伴,忙道:“司掌柜留步,您忙的很,不必再送。” “倒是我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你只管开口。”司掌柜家中也是有小孙女的,是越看年珠越觉得喜欢,毕竟长得这样好看,身份还尊贵的小姑娘很少有如此知礼的,“只要我有帮得上忙的地方,绝不推辞。” 年珠道:“您自小在京城长大,身边朋友也多,看能不能帮忙问问有没有合适的田庄。” “地方要大,价钱要便宜。” 司掌柜面上浮现了几分难色:“这要求不免有些强人所难,但我还是帮你问问看……” 年珠高兴道谢。 她原以为自己甚少出门已经够可怜了,没想到弘昼比她更可怜。 方才自诩股东的弘昼在便宜坊连吃带拿的,游走在闹市更像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似的,只觉这也好吃那也好吃。 年珠却一心只想着回去雍亲王府。 这不,她刚回去就从年若兰嘴里听到了一消息。 “王爷这次不仅邀请了皇上前去圆明园小住几日,自然也是要邀请一众皇子的,像二十二阿哥、二十三阿哥、二十四阿哥尚且年幼,很得皇上喜欢,想必也是要带去圆明园的。” “王爷的意思是王府中的三个孩子也是要一并带过去的。” 整个雍亲王府上下,四爷也就会与年若兰说说朝中之事。 若换成了弘历,早就明白这是年若兰给他透风,叫他回去好好准备。 正啃着冰糖葫芦的弘昼却是吓得一蹦三尺高,扬声道:“我,我不去!打死我都不去!叫三哥去吧,三哥不是最喜欢露脸吗?叫三哥一个人去就行了!” 他也是运气差,说这话时恰好四爷已行至门口。 年珠急的连忙冲弘昼使眼色。 “五阿哥,在皇上跟前露脸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你为何不愿意?” “你不是今日还与我念叨着整日待在王府无聊,想要多出去走走看看吗?这圆明园可比王府有意思多了。” 可惜,弘昼如今只顾着着急,压根顾不上别的:“在皇玛法跟前能有什么意思?阿玛本就一个不高兴就揍我,我要是在皇玛法跟前犯了错,阿玛铁定要把我屁股打开花!” “我又不是什么猫儿狗儿的,更不是阿玛用来讨好皇玛法的工具!” 年珠偷偷扫了眼门口的四爷,只见四爷脸色一如平常,想来也是被弘昼气习惯了。 她只觉得当爹真难,更觉得就弘昼这德行……没有一顿揍是白挨的。 弘昼压根不像弘历等人对年若兰敬而远之,见年珠不搭话,反而对着控诉起四爷的罪行来,说的那叫一个发自肺腑,就差声泪俱下:“年福晋,您好好劝劝阿玛,先生教导我们说‘子欲养而亲不在’,难道阿玛非要等我不在了,才能发现我很重要吗?” 年珠偷偷朝四爷扫了一眼,果然见四爷平静的脸上抽了抽。 她都知道,子欲养而亲不待可不是这样用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8、第 18 章 年珠只能轻轻咳嗽一声,以示提醒。 这下,弘昼总算回过头看了四爷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咋咋呼呼的弘昼顿时又是一蹦三尺高,忙道:“阿玛,那什么,我突然想起来今日功课还没写完,就先回去了……” 四爷压根懒得搭理他。 年珠也连忙告退:“王爷,我就不打扰您与姑姑说话了。” 接下来的事情则是顺理成章,四爷心意已定,发话要将三个儿子都提溜去圆明园,在此之前,他们三个得好好学学规矩,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明眼人都听得出来,四爷这话重点是在提醒弘昼。 如今年珠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便宜坊售卖月饼一事上,自然而然没时间去找弘昼玩。 日日学规矩的弘昼倒想要来听雪轩蹭吃蹭喝,但四爷专程派了人下去盯着他,他难得老实了几日。 等着弘昼再来听雪轩时,年珠忍不住夸赞他道:“不错,学了几日规矩的确看起来不一样呢,比从前稳重多了。” “当日你说你不愿去圆明园,我还以为你要闹上几日的,没想到却是一口就答应下来。” 毕竟前几日年年若兰都与她说过,说弘昼这孩子脾气倔的像牛,到时候免不了要她也帮着劝一劝。 她也做好了准备,谁知道这事儿却是没下文了? 如今弘昼却是神秘一笑,道:“你等着瞧就是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说着,他又急匆匆道:“阿玛如今派了人寸步不离盯着我,快,把小厨房的好吃的给我装点回去,若叫阿玛知道我偷溜出来,又要找我算账的!” 年珠便派聂乳母去了小厨房一趟。 弘昼一离开,这小厨房宛如蝗虫过境,什么都不剩下。 到了傍晚时候,年珠就收到了苏额木送来的信,说是今日是便宜坊售卖月饼的第一日,生意那叫一个红红火火,排队的人一直排到了胡同口。 司掌柜已派人加班加点制作月饼,但就算他已预料到月饼抢手,却也没想着坐地起价,只将一个月饼定价为六文钱,一盒有八个月饼,一整盒买下来,还能便宜几文钱呢。 可以说京城寻常百姓都能吃得起月饼。 年珠愈发觉得自己找对了人,这月饼若真放到致美斋去卖,少说一个也得一两银子,就算再赚钱,她想着赚的都是些黑心钱,心里也不踏实。 随着便宜坊的生意越来越红火,甚至已到了一饼难求的地步,此时的雍亲王府,气氛却是愈发低沉。 四爷是个细节控,圆明园的大事小事都要亲自过问,重压之下,嘴角起了几个燎泡,旁人见了,自然也跟着担惊受怕起来。 年若兰也跟着日日吃不下饭。 这一日,年珠端着碗山药羊肉汤上前劝道:“姑姑,这几日您吃的少多了,脸色也不如从前,不如先吃点东西吧?” “珠珠,谢谢你,我实在是吃不下。”年若兰摇摇头,面上难掩担忧之色,“明日王爷就要带着三位阿哥前去圆明园,我一想到这里,就替王爷担心。” 说着,她更是长长叹了口气:“从前王爷是单打独斗,如今却要将三位小阿哥也带上,偏偏除了四阿哥,剩下两位阿哥都是不叫人省心的……” 年珠并不知道历史上到底有没有这档子事,但她记得清楚,历史上的康熙帝第一次就是在圆明园见到的弘历,对弘历很是喜欢,继而将弘历带回宫抚养,所以……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姑姑,您担心也无用,王爷向来谨慎不说,三位阿哥也并非稚童,知道什么时候能胡闹,什么时候不能胡闹。”年珠看着热气腾腾的山药羊肉汤,不急不缓劝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再说,您难道信不过王爷吗?” 年若兰轻轻摇摇头。 但接下来整整一日,她都没用多少东西。 等着翌日一早,年珠就跟在年若兰身后送四爷等人出门,她这才发现,年若兰这还算是好的,耿格格眼圈红红的,一看就是哭了一夜的样子,就连向来镇定的福晋乌拉那拉氏和钮祜禄格格面上都皆是担忧之色。 乌拉那拉氏也知道四爷这步棋关键至极,强撑道:“王爷放心带三位阿哥去吧,王府里还有妾身在呢……” 谁都知道伴君如伴虎,想当年八阿哥送了皇上两只死的海东青,八阿哥是彻底失宠。 如今十四阿哥等人对四爷是虎视眈眈,保不齐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整个王府上下,所有人的脸色简直比上坟还难看。 唯有跟在四爷身后的弘昼笑的是龇牙咧嘴,还趁长辈不注意偷偷冲年珠做鬼脸。 很快,四爷就带着三位阿哥上了马车。 昨日年若兰勉强还能用上几口饭,今日起却是吃的比雪球都少。 一日日下来,年珠受到年若兰等人影响,也跟着担心起来,害怕她这只小蝴蝶的出现,改变了大清的历史。 如此过了十来日,就在中秋节前两日,终于有个小太监回来了。 此人名叫张起鳞,是苏培盛的徒弟。 当秦嬷嬷说小鳞子回来时,年珠明显看见年若兰面色一喜,更是忙道:“快,快叫小鳞子进来。” 小鳞子很快小跑进来,打千儿道:“奴才给年侧福晋请安,给年七格格请安。” “不必多礼。”年若兰面上隐隐浮现几分忧虑之色,有些话既想问,却又不敢问,“你快起来……” 年珠却是迫不及待道:“鳞公公,可是王爷叫你回来的?王爷可有什么话要说?”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秦嬷嬷就冲一旁的丫鬟婆子使了个眼色。 众人退下后,小鳞子才低声道:“王爷说了,圆明园一切都好,皇上今日已带着诸位阿哥离开了圆明园,见您莫要担心。” “王爷还说,等王爷进宫参加除夕宴后就回来看您。” 因他还要去正院走一趟,只能长话短说。 年若兰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连忙让秦嬷嬷给小鳞子拿赏钱。 等小鳞子走后,年若兰是高兴的眼眶微红,呢喃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年珠欣喜之余却并不觉得意外——若四爷连这点事都搞不定,最后哪里能笑到最后? 但她却敏锐发现了一件事:“姑姑,小鳞子是先来的听雪轩,再去正院?” 年若兰点头称是:“想必定是王爷知道我日夜担心他……” 她身侧的秦嬷嬷更是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来,一副她家主子得宠她骄傲的模样。 “可是姑姑,这样是不是不合规矩?”年珠知道年若兰有点玻璃心,但有些话她却是不得不说,“福晋是王爷明媒正娶的嫡福晋不说,陪伴王爷二十余年,更是替王爷生下两个儿子,虽说两位表哥已不在人世,但整个内院中,却也数福晋身份最为尊贵。” 她知道姑姑年若兰向来恪守规矩,欣喜之余难免会顾不上这些小事儿,但很多时候,这些小事儿却会叫旁人心里不舒服,甚至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秦嬷嬷如今也没将年珠当成外人,直道:“格格这说的叫什么话?在雍亲王府,谁不知道福晋与王爷是面和心不和?王爷更知道,偌大一个王府里,只有咱们侧福晋对他一片真心,自然将好消息第一个告诉咱们侧福晋……” 年珠与秦嬷嬷相处这么些日子,知道秦嬷嬷没什么坏心,但怎么说了,就是人不太聪明,眼皮子太浅了点。 等着秦嬷嬷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她压根没接话,只看向年若兰。 “姑姑,我觉得秦嬷嬷说的不对,就算福晋再不得王爷喜欢,却也是王爷发妻,到了除夕宴这一日,只有福晋有资格陪王爷进宫赴宴。” “行走在外头,福晋更是能代表所有雍亲王府的女眷。” “王爷能冷落福晋,但旁人却不能这样做。” 说着,她更是添了一句:“毕竟内院之中的大事小事都是福晋说了算,若福晋想要做点小动作,简直是易如反掌。” 年若兰方才也想明白这件事,毕竟她从小跟在年羹尧身边长大,见识是有的:“珠珠,你说的是,倒是我一时高兴糊涂了。” 她再一想方才秦嬷嬷那番话,是越想越觉得没规矩:“嬷嬷,这听雪轩上下所有的丫鬟婆子太监皆以你为首,你在我跟前都是这般模样,可想而知,在旁人跟前更是倨傲。”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福晋哪里会不知道?一来二去,福晋只怕你这般皆是我授意的,如此一来,就算我在福晋跟前再怎么规矩,福晋也是不喜的……” 她这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她明白了,为何从前她在福晋跟前从未逾越,福晋总是待她淡淡,反而更喜欢钮祜禄格格,想必定是以为她们主仆两个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亏得她以前还觉得福晋这是因她得宠而不喜呢! 从前年若兰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四爷和故去的福宜身上,想着秦嬷嬷是她的乳母,想着将听雪轩交给她自己也能放心,殊不知已是大错特错。 她看向秦嬷嬷的眼神已微微变了,正色道:“我年幼丧母,是嬷嬷你照看我长大,在我心里,你也是我亲近之人。” “但凡事讲究规矩,以后若再叫我听到你说这些话,我身边也不敢留你。” 顿了顿,她是难得拿出雷霆手段来:“你也与听雪轩上下的丫鬟婆子太监们都说一声,谁要是敢对福晋不敬,或背后乱嚼舌根子、在外头胡言乱语的,直接一顿板子打个半死再拖出去卖了。” 年珠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子的姑姑,忍不住在心里替她竖起大拇指来。 很多东西,已在一点点改变。 秦嬷嬷却觉得委屈的不行,噙着泪道:“是,侧福晋,奴婢记下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9、第 19 章 年珠眼见秦嬷嬷落寞离开,甚至背影都比往日落寞,忙跟了出去。 等她寻到秦嬷嬷屋子一看,果然见着秦嬷嬷正坐在窗边抹眼泪。 “嬷嬷,您别哭呀!” “若叫姑姑知道了,定也会跟着伤心的。” 秦嬷嬷一听这话哭的是更厉害,直说她照顾着年若兰长大多么辛苦,打从心底里将年若兰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看待,不曾想年若兰却因这点小事儿就要将她赶走。 “是,是,您说的是。”年珠先是顺毛将秦嬷嬷胡乱摸了一通,这才道,“正因姑姑将您当成亲近之人,所以才会这样说话,人越是在亲近之人跟前,就越是随性,您想想,姑姑对着旁人会说这等话吗?自然是不会的。” “姑姑是什么性子,旁人不清楚,您看着她从小长到大的,您还不清楚?她哪里舍得将您赶走?” 她见秦嬷嬷脸色稍霁,又道:“但正因嬷嬷您是姑姑的乳母,就该设身处地替姑姑着想,传话这等事就像鹦鹉学舌似的,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离谱,谁也不知道有些话传到福晋耳朵里会变成什么样子。” “福晋身份尊贵,乃正黄旗承恩公费扬古之女,更是得皇上赐婚于王爷为妻,福晋的身份地位都摆在这儿。” “若哪日福晋不高兴,真要追查起来,姑姑有王爷护着,可你们这些人该怎么办?福晋想要发落你们,不是轻而易举吗?也就姑姑仁善,甚少为难你们,可身在皇家,在好些主子眼里,有些人的命如同草芥一般……” 秦嬷嬷一门心思想着以后跟着年若兰养老,想着以后老了吃香的喝辣的,找几个小丫鬟服侍自己的,如今一听这话,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翌日一早,不等年若兰等人催促,秦嬷嬷一大早起来就将听雪轩的丫鬟婆子太监喊到了一起,将众人的皮都紧了紧,最后更是道:“……要是叫我知道谁敢对福晋不敬,或在外头胡说八道,我直接几板子下去将人打死拖到乱葬岗去!” 这事儿没几日就传到了福晋耳朵里,福晋听闻这话却是沉吟了好一会,直道:“从前我以为年氏在我跟前的顺从都是装出来的,没想到却是真的,看样子倒是我误会了她。”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过了晌午,三位阿哥就被送回了雍亲王府。 三位阿哥却是神态各异,三阿哥弘时激动不已,四阿哥弘历神色依旧,五阿哥弘昼垂头丧气。 不问不知道,年珠一问,这才知道,更是吓了一大跳。 当日皇上带着五阿哥,七阿哥和几位年纪小的阿哥去了圆明园,一看到圆明园内有人摆摊、有人耕地、有人打鱼……只觉别开生面,很有意思。 特别是当他老人家见圆明园内男耕女织,井然有序,被四爷治理的井井有条,宛如一小村庄时,对四爷是刮目相看,只觉这儿子也不像大阿哥他们说的那样醉心僧佛。 这几日的时间里,皇上还带着几位年幼的阿哥一起下地耕田,泛舟捕鱼,是老少皆欢宜。 因二十四阿哥等人年幼,四爷免不得要将三个儿子拉出来溜溜。 皇上看到仪表堂堂的弘时,见他进退有度,不免夸了几句,三阿哥回来后自是喜笑颜开。 对于两个小萝卜头似的弘历与弘昼,皇上并没怎么留意,谁知弘昼却在这时候蹦了出来,控诉四爷经常一言不合就打他屁股。 但话一出口,弘昼就后悔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是又怕又悔,边说边嚎啕大哭……他抱着皇上的大腿,哭的那叫一伤心欲绝,谁知皇上却哈哈大笑起来。 皇上更是拍着四爷的肩膀道:“朕原以为你清心寡欲、安贫乐道,没想到你竟也有如此烦恼。” 甚至他老人家还不忘与四爷分享分享自己的育儿经。 可以说皇上这次能够满意而归,泛泛平庸的弘时、聪明沉稳的弘历、顽劣跳脱的弘昼,这三个孩子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 年珠听说这件事后,却是笑的乐不可支:“怪不得呢,怪不得五阿哥听说要去圆明园,一开始不乐意,后来答应的那样干脆利落,原来打着这样一鬼主意。” “皇上是聪明人,未必不知道这次圆明园之行是王爷有意为之,但有五阿哥他们这一闹腾,皇上对王爷的了解更是透彻。” “这对王爷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 毕竟都到了这个时候,谁要是还藏着掖着,故意装出一副“皇阿玛,我真的不想当太子”的样子,那才真是蠢不可言,四爷是借着这次圆明园之行明明白白告诉皇上——我愿替皇阿玛分忧,若皇阿玛愿立我为太子,我绝不会丢皇阿玛的脸,若皇阿玛不立我为太子,我也甘心为一贤王。 年若兰颇为赞许点点头,笑道:“是啊,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她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这才有了胃口。 年珠想着弘昼定是难逃一罚,便叫小厨房做了几道小菜送了过去。 谁知没多久聂乳母就提着食盒回来了:“格格,王爷吩咐禁五阿哥的足,不仅五阿哥不能出来,若无王爷允许,谁都不能进去探望五阿哥,就连耿格格都不例外。” 年珠道:“想必禁足一事,不仅五阿哥早已习惯,这王府里的旁人也是见怪不怪。” “正好也叫他长长记性,叫他知道在皇上跟前可不是能胡乱说话的。” 话虽如此,等她再见到心情不错的四爷时,还是多问了一句:“……王爷,您虽禁了五阿哥的足,但吃食可能送进去?今日可是中秋节,不如差人送几个月饼给五阿哥吧?” “今日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五阿哥一个人孤零零的也就罢了,若连个月饼都没有,岂不更是可怜?” 四爷才从宫里出来,一回来便直奔听雪轩而来。 如今他已换上家常衣裳,坐在炕上,浑身上下都带着随性,纵然脸色一如从前,但明眼人却能看出他心情很是不错。 “好,既然你都开口了,苏培盛,那就差人给弘昼送几个月饼过去吧。” 苏培盛连声应是,忙下去安排。 年珠瞧了眼外头的皎月,默不作声咬着月饼。 她顿时明白为何秦嬷嬷等人为何会自视甚高,这与四爷是密不可分,四爷一回王府,就直奔听雪轩而来,换成谁谁能不张狂?四爷这人真是,喜欢谁恨不得将人放在心尖上! 她连吃三个月饼,见年若兰已陪四爷喝上茶,整个屋内萦绕着徽州毛尖的香气,想必赏月这活动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便开口道:“王爷,姑姑,我先下去了,就不打扰你们说话……” 也不知是四爷喝多了酒的缘故,还是心情大好的缘故,四爷却开口道:“不必,坐下一起赏月吧。” 年珠只得又坐了下来,心想:您也不嫌我这电灯泡比月亮还夺目?您不嫌弃,我倒想回去舒舒服服躺着啊! 四爷似瞧见这小丫头片子朝自己翻了个白眼,只觉好笑:“你叫年珠?我听你姑姑说这阿玛得了一串儿子后才有了你,所以给你取了这名字?” “那你阿玛岂不是很喜欢你?我记得当初年羹尧就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美男子,要不然也不能娶到纳兰氏为妻,仔细看来,你模样也有几分像他。” “你上次见到你阿玛是什么时候?” “你可想他?” …… 年珠只觉,醉酒后的四爷和天底下大多数中年男人一个德行,话可真多啊! 但她还是拿出对待老板的架势对四爷,仔细斟酌、小心措辞。 后来还是年若兰察觉她有些不耐烦,这才开口道:“王爷,妾身有件事想要与你商量一二……” 随着秦嬷嬷等人都退了下去,年珠这才得以脱身。 年珠隐约猜到年若兰会与四爷说些什么。 果不其然,翌日一早,她就听说了消息。 昨夜,不仅四爷离开了听雪轩去了正院,更是罚了小鳞子半年的月钱,对外的说辞是小鳞子不敬福晋乌拉那拉氏,至于小鳞子到底是不是个背锅的,自然没人在意? 倒是经此一事,王府上下所有人对乌拉那拉氏敬重了不少。 一过了中秋节,天气就骤然冷了起来。 年珠这日照常准备出府去铺子里转转,却在半道被苏培盛拦了下来。 “小格格,王爷有请呢。” 年珠只能前去四爷外院书房一趟。 她过去时,书房里头刚好走出几个幕僚,一个个五六十岁的年纪,以至于她莫名觉得自己好像也长大了。 当她坐在四爷对侧的炕上,接过四爷递过来的茶盅,只觉怪怪的——四爷好像没把她当成一五岁的小娃娃看。 下一刻,她更是听到四爷道:“我听你姑姑说你近来入股了便宜坊?还要便宜坊的掌柜给你寻摸一个田庄?” “是。”年珠道。 四爷看向她,道:“我在良乡有个近百亩的田庄,良乡位于京城西南,是京城通往各地的重要之地,交通便利,不管你们想做什么生意,将物件运往何处都很方便。” 四爷将案几上的地契推向她,又道:“现在,我将这个田庄送给你了。” 年珠曾听司掌柜说起过这个田庄,说这个田庄已空置多年,并不知道背后主子是谁。 当时她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良乡百亩田庄,少说也要六七万两银子,有银子都难买到,可不是她能随便肖想的。 如今,她按捺住心中的狂喜:“王爷,好端端的,您为何要送给我一个田庄?这东西,太贵重了点吧……” 四爷道:“无妨,不过小小薄礼罢了。” 这正是他要年珠为他所用、为他出谋划策的敲门礼,比起年珠的聪明才智来,自然只能算是薄礼!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0、第 20 章 年珠自听出了四爷话中的意思,顿时是心中狂喜。 她这些日子一直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才能顺利抱上四爷大腿,如今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但她并没有答应的太快,毕竟这等事换成任何一个五岁的小女孩,都会觉得匪夷所思的。 自四爷第一次见年珠,就没将她当成一寻常小丫头片子,只觉是自己的“诚意”不够:“想必以你的聪明才智,已知道京城之中是什么局势,我与十四弟一党是势同水火,若来日十四弟登基,后果是不堪设想。” “早在你姑姑嫁给我的第一日,你们年家就与我绑在了一起,来日十四弟登基,以如今局势想要年家也就勉强自保,想要长盛不衰,却是难事。” 顿了顿,他又道:“你阿玛年羹尧如今身在四川,如今与我常有书信来往,更是暗中已在替我筹划……” 年珠面上没什么表情,一点不觉得意外。 这不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吗? 她仍沉浸在那良乡百亩田庄即将属于自己的喜悦中,要是她身后有尾巴,那尾巴定止不住摇了起来。 四爷见年珠没有接话,一时间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些什么,是自己的诚意不足,还是这话说的不够明白? 如今屋内也没有旁人,四爷索性开门见山道:“珠珠,你还想要什么?” “我对身边人一向不薄,但凡你开口,只要我有,就绝不会拒绝。” 年珠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却不急不缓开口道:“我实在受不起王爷这话,那良乡的田庄已十分贵重,只是……” 顿了顿,她才看向四爷的眼睛,面上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只是我还有一不情之请。” “阿玛虽与王爷交好,但他少年成名、性情张狂,来日若王爷登上皇位,难免行事会愈发狂妄。” “若真有那一日,还请王爷看在我们父女两人替王爷殚精竭虑、出谋划策的份上,饶我阿玛一命。” 她虽觉得年羹尧不是个好丈夫,但在她心里却是个好阿玛,得了荔枝会记得她,每每回京更是会将她高高抛在天上,逗的她哈哈直笑。 四爷道:“好,一言为定。” 年珠却有些不放心,忧心忡忡道:“王爷,来日……您不会反悔吧?” “不过小小一要求,我既答应了你,就没有反悔的道理。”四爷被她逗笑了,道,“难不成还要我签字画押?” 年珠连声称不敢,将地契收下后,高高兴兴就离开了外院书房。 殊不知,不远处的香樟树后有个小太监瞧见年珠出来后,飞快的朝蔷薇院方向跑去。 这人正是李侧福晋安排的人。 虽说王爷已许久没来过蔷薇院,但她知道儿子在圆明园被皇上夸赞两句后,那叫一容光焕发,不止一次私下与丫鬟婆子道:“叫我说,那年氏就算再得宠又有什么用?来日还不是要看我儿子的脸色行事?” “弘时虽不得王爷喜欢,却比弘历、弘昼大上好几岁,皇上更是慧眼如炬,一眼就瞧出弘时并非寻常之辈。” “只怕过不了多久,顶多等着弘时成亲后,就是要被立为世子的,以后偌大一个王府都是弘时说了算,也就是我说了算,什么福晋,什么年氏,都得在我手底下讨生活!” 可没几日,李侧福晋就发现了不对劲——四爷好像对弘时还是一如从前,并未表现出明显的偏爱。 李侧福晋急了,想着到手的鸭子不能飞了,便日日派人守在外院书房,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就要禀告她一声。 当她听说年珠从外院书房出来后,是百思不得其解。 倒是她身边的嬷嬷道:“侧福晋,王爷不会瞧上这位年七格格了吧?” 她蠢,她身边的人也没几个聪明的。 但今日李侧福晋却是脑袋难得灵光一回,没好气道:“你是魔怔了不成?竟说起胡话来!若年珠今年十五岁还有这个可能,她今年只有五岁呀!” “若福晋所出的弘晖还在世,只怕孩子都比年珠大!” 说着,她沉吟道:“更何况王爷如今与那狐媚子好的恨不得穿同一条裤子,这别的人,哪里能入得了王爷的眼?” 她觉得自己真真是聪明过人,仔细一想,是越想越不对劲。 但她本事有限,自打听不到四爷到底与年珠说了些什么,思来想去,想着近日来弘昼与年珠走的很近,只觉得四爷是不是想将年珠许给弘昼。 这念头一冒出来,就将李侧福晋吓了一跳:“王爷对年氏那狐媚子好的不行,若真叫年珠与弘昼暗中定下亲事,年氏那狐媚子枕头风一吹,王爷立弘昼为世子怎么办?” “皇上政务繁忙,也不能整日盯着咱们雍亲王府的这些事,更不能日日督办着儿子立世子一事,到时候若真叫弘昼将弘时的世子之位抢走了怎么办?” “不行,不行,肯定不行!” 接下来几日,李侧福晋那叫一着急上火,急的后槽牙都疼了起来。 她只觉皇天不负有心人,想了几日,真叫她想出一好主意来。 这日一大早,李侧福晋就叫人打开库房、备上厚礼,直奔听雪轩而去。 年珠听到她过来的消息,就宛如正欲打架的公鸡,没好气道:“她来做什么?姑姑,您莫要害怕,待会儿我就陪在您身边,若李侧福晋说些什么话,您莫要作声,我来说。” “反正我在雍亲王府住不了多久就要回去的,就算李侧福晋看我不顺眼,也拿我没办法。” 年若兰是哭笑不得:“好,好,姑姑听你的。” 很快,李侧福晋就满脸笑容走了进来。 比起从前的横眉冷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今日她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呀,年妹妹,你又在给王爷做衣裳了?叫我说,你身子向来不好,这等活还是交给下头的人做,你身子要紧……” 年珠下意识朝窗外扫了一眼。 今日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呀,怎么李侧福晋像变了个人似的?难不成这李侧福晋吃错药了? 她还未想明白呢,就听见年侧福晋话题一转,直冲自己而来。 “几日不见,珠珠长得是越来越好看,来日定像妹妹你似的,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 “我这个人啊,最喜欢女儿,一看到珠珠就想起了怀恪郡主。” 说着,她更是不由分手拉起年珠的手,故作亲昵道:“来了雍亲王府就像自己家一样,以后闲着没事就去蔷薇院玩,把我当成你亲姑姑一样。” 年珠是鸡皮疙瘩直冒,毫不犹豫将手抽了出来:“李侧福晋,有些东西假的真不了,特别是血缘亲情这种东西。” “前些日子我听说您病了,您身子好些了吗?” “看您这模样,面色尚有几分憔悴,不如好好在院子里养着。” 李侧福晋虽蠢,却也听出了年珠这是在下逐客令,心里很是不喜,想着等以后弘时将年珠娶回去后,有的是机会磨挫这小狐狸精。 她面上的喜色顿时褪去了几分,道:“珠珠啊,你果然是个孝敬长辈的好孩子,如今我有事儿要与你姑姑商量,你先下去好不好?” “不好。”年珠回答的干脆利落,笑道,“我担心您欺负姑姑,我得留下来保护姑姑。” 这话若从一个十五岁的人嘴里说出来,是毫无家教。 但年珠今年才五岁,童言无忌,谁会与一个小娃娃一般计较? 李侧福晋这下面上是彻底没了笑容。 年若兰却像没看到似的,道:“李侧福晋,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珠珠向来早慧,又不是什么外人,没必要要她下去。” 李侧福晋自知道这话不能当着年珠说,但看着桌上满满当当的礼物,想着这话若今日不说,下次过来又得大出血,想了想,她还是开口道:“既然咱们都是姐妹,有些话也不必藏着掖着,珠珠这孩子啊,我第一次见就喜欢得很,长得好看不说,又聪明伶俐,只恨她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 “我思来想去,倒想出一好法子来,若叫弘时娶了珠珠,这珠珠不就成了我的女儿?” “以后珠珠嫁来雍亲王府,自然也能日日陪在妹妹身边,你说了?” 年珠:“???” 她觉得李侧福晋的脑袋定是被驴踢了! 年若兰也是一脸惊愕,声音微扬:“你,你说什么?叫三阿哥娶珠珠?”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三阿哥今年已经十六岁了,珠珠才五岁,难不成叫三阿哥再等珠珠十多年?” “自然不是。”李侧福晋瞧见年珠姑侄两个皆是一脸惊愕,还以为她们是高兴坏了,毕竟年氏那狐媚子最得王爷喜欢,想必已知晓弘时要被立为世子的消息,她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按理说以珠珠这家世,勉强也够格嫁给弘时当嫡福晋,可珠珠年纪也太小了点,总不能一直叫弘时等着她吧?” “我也想过了,先将弘时侧福晋的位置给珠珠留一个,等着珠珠长大了,就嫁给弘时当侧福晋!” 说话间,她的眼神几次扫向年珠,一副“你能嫁给我儿子当侧福晋,是你的福气”的模样。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1、第 21 章 若说方才年珠觉得李侧福晋的脑袋是被驴踢了,那现在,她只觉得李侧福晋的脑袋定是被驴来来回回踢了千百回。 毕竟,但凡是个正常人,谁都说不出这等话来。 眼见着年若兰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正欲开口说话时,年珠抢在她之前率先开口道:“李侧福晋想叫我长大后给三阿哥当侧福晋?我阿玛是一品总督,我祖父曾官至二品巡抚,我额娘更是辅国公苏燕之女,若我如此身份只能给三阿哥当侧福晋,我倒是好奇,您想要给三阿哥娶什么样的女子为嫡福晋?” “只怕寻常出身的女子,根本入不了您的眼。” 她看着李侧福晋的眼睛,更是莞尔一笑:“我更是不知道三阿哥的亲事什么时候竟轮到您说了算,敢情雍亲王府中,王爷和福晋姑姑都是个摆设。” 李侧福晋瞧见这小妮子还如此牙尖嘴利,没好气道:“珠珠,你这话说的未免也太难听了点,我也就是过来问问你姑姑的意思,若你姑姑觉得这门亲事尚可,我就去找王爷……” “李侧福晋。”年若兰见她这话是越说越没谱,扬声打断她的话,“我不过珠珠的姑姑而已,我兄嫂尚在,珠珠的亲事哪里轮得到我做主?今日李侧福晋恐怕是找错了人。” “今日这话,你以后休再要提,若不然就莫要怪我将此事告诉王爷呢。” 她一向性子柔顺,甚少有有这样动怒的时候:“秦嬷嬷,送客。” 李侧福晋没想到这姑侄两人竟会拒绝,没好气道:“你们,你们……真是不知好歹,来日弘时成了世子,你们后悔都来不及!” “李侧福晋,且不说三阿哥会不会被王爷封为世子且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就算三阿哥真成了世子,嫁给三阿哥为正妻都不是什么好事,更别说给三阿哥当侧福晋!”年珠虽没与弘时说过几句话,但她来雍亲王府这么久,对弘时也是有几分了解的,这人不聪明也就算了,身边更是有一得宠的侍妾,叫她说,谁嫁给弘时谁倒霉,“自家之子,观之皆善。” 她没好气道:“三阿哥在您眼里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好,在旁人眼里,可不是什么香饽饽。” 她这话已说的十分明白。 李侧福晋却是不服气,还欲替弘时辩驳几句,谁知秦嬷嬷就已迎了上来。 “李侧福晋,您请吧。” “您给我们家侧福晋带的这些东西也一并带回去吧,我们家侧福晋可不缺。” 不管是论家世还是宠爱程度,年若兰都没有将这些礼物放在眼里的。 李侧福晋眼见一嬷嬷竟也敢对自己横眉冷对,气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好!好!真是好得很!咱们走着瞧,以后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她气的是拂袖离开。 年若兰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低声呢喃:“这,这王爷什么时候说要将三阿哥立为世子的?我怎么不知道。” “姑姑,这世上有些人啊,就是给他们点颜色他们就想开染坊,想必是因圆明园之行,皇上对三阿哥夸了几句的缘故,所以李侧福晋觉得三阿哥的世子之位是板上钉钉。”年珠只觉有其母就有其子这话是一点没说错,摇摇头道,“殊不知,若王爷真有这个意思,早就奏请皇上立了世子。” “按理说福晋膝下无子,三阿哥又是王爷长子,若王爷对三阿哥有三两分看重,这世子之位就已落在他身上,可惜啊……” 可惜李侧福晋母子两人真是蠢不可言。 三阿哥弘时在雍亲王府中风评并不好,却不仅仅是因他读书学问泛泛,而是他愚笨却不自知,日日当着四爷的面那叫一乖觉老实,私下却夜夜与钟姨娘厮混在一起。 年珠并未将今日这一出闹剧放在心上。 如今中秋节已过,便宜坊售卖月饼一事已告一段落,年珠总共赚了一千六百两银子。 当年珠看到账册时,面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司掌柜,不是说便宜坊的月饼售价不贵吗?” “既然如此,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宜坊光月饼这一进项岂不是赚了五千多两银子?” 这可是一笔巨款! “是。”司掌柜点头道,“虽说月饼盈利微薄,但这月饼一经推出,就生意红火,已到了一饼难求的地步,咱们便宜坊的月饼,已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 “薄利多销,积小成多,这才有了如此收益。” 年珠并未推辞,大大方方将司掌柜递过来的银票收了下来:“这些日子,实在是辛苦您了。” “谈不上辛苦。”司掌柜看着眼前落落大方的小女娃,道,“之前替你寻摸铺子一事,我没能帮得上什么忙,前几日你又说要我替你寻摸几个擅长种花的匠人,如今已有了眉目。” 他递给年珠几张纸,道:“这是这几个人的情况,一个个都是可靠之人。” 年珠想在四爷送他的那田庄种花,制作香膏香露售卖,自然需要擅长种花的农户。 可偏偏她额娘觉罗氏手下没有这等人,她就想到了司掌柜,司掌柜乐善好施,便宜坊中宾客如云,稍稍一打听,自然能寻摸出合适的人来。 年珠是连声道谢:“您办事,我哪里有不放心的?劳您与这几人说说,要他们去我那杂货铺找苏额木签订卖身契。” “我这性子您也知道,只要他们用心当差,我自不会亏待他们的。” 说着说着,她却察觉到对面的司掌柜似有些不对劲,直道:“司掌柜,您怎么了?您可是身子不舒服?近来天气凉了,您多注意身体。” 司掌柜连连称好。 但年珠却敏锐发现司掌柜身后跟着的随从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便道:“司掌柜,您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儿?” 司掌柜摇头道:“没什么大事……” 但他身后那个叫平叔的随从却道:“掌柜的,都到了这时候您还要藏着掖着不成?您与年姑娘说说看,兴许她能帮您想想办法。” 年珠看着司掌柜,正色道:“司掌柜,如今咱们不说是忘年交,却也是生意伙伴,您若遇上了什么难事儿,直说就是。”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自诩比臭皮匠要聪明几分的。” 司掌柜长长叹了口气,才道:“此事说来话长,正是因月饼而起。” “自便宜坊开始售卖月饼后,生意红火,京城各大酒楼糕点铺也有样学样开始卖各种月饼,可画虎不成反类犬,致美斋也是其中一家。” “致美斋的月饼,我也差人买回来尝过,味道已与咱们便宜坊月饼有五六分相似,但民以食为天,京城那些贵人嘴巴刁钻得很,一尝就能知道两家月饼的差别。” “因为这事儿,致美斋的杜掌柜找了我几次,想要出高价买月饼方子。” “但这方子是你给我的,当初我们也签字画过押,说此方子不得对外宣扬,更不得转赠、售卖给旁人,否则则视为违约,所以,我拒绝了杜掌柜。” 说到这儿,他又是长长叹了口气,怅然道:“但自那之后,便宜坊便时常有人前来闹事,我想着十有八九是杜掌柜派来的人,便差人去报官。” “但那些官差却来的一次比一次晚,就在几日前,官差没来,这杜掌柜却是来了。” “杜掌柜说再给我三日的时间考虑,若我还是冥顽不灵,就莫要怪他们不客气,杜掌柜还说,致美斋背后的主子不是别人,正是当朝九贝子,要我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但就算如此,他也没有想着偷偷将月饼方子交出去,不管是做生意也好,还是立身于世也好,都讲究“诚信”二字。 年珠自上次从致美斋出来后,回去就打听打听了这位九阿哥。 众所周知,一众皇阿哥分为四个等级,从高到低分别是和硕亲王、多罗郡王、多罗贝勒、固山贝子,虽说九阿哥只是贝子身份,却并不是不得宠。 据说九阿哥出身尊贵不说,更是能文能武,擅长生意,更是与八阿哥,十四阿哥等人关系要好,至于他为何会只封个贝子,是因他上头还有个当亲王的同母哥哥,皇上为表示一碗水端平,自然不会再给九阿哥较高的分封,同样的道理,哪怕十四阿哥如今荣耀无双,已被封为大将军王,却也只是贝子身份。 甚至九阿哥与大阿哥,八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等人都关系要好,他更是没有将四爷放在眼里。 年珠对这位九阿哥印象并不好,皱眉道:“那杜掌柜与九阿哥想怎么样?呵,还敬酒不吃吃罚酒呢!京城乃是天子脚下,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你这小姑娘,年纪小小,脾气倒是不小。”司掌柜无奈道,“我先前之所以没想过将这件事告诉你,就是知道你会是这般反应。” 他摆摆手道:“莫要生气,我们司家先辈带着一家老小来到京城,算算时间,这便宜坊开业已有数百年。” “该赚的银子也赚的差不多,若便宜坊实在开不下去,我就带着妻儿老小回山东老家好了。” “等着你长大后,可以来山东游玩,我定好好招待你。”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2、第 22 章 一边是赚些辛苦钱、本本分分的商户,一边是出身尊贵、仗势欺人的皇子。 年珠瞧见司掌柜眼睑一片青紫、面上满是憔悴,是愈发生气。 “司掌柜,您老老实实在京城开酒楼,什么事情都没做错,为何要回山东老家?” “那杜掌柜身后有靠山,您难道就没有靠山了?” “您莫要怕他们!京城里官官相护,那些拿着朝廷俸禄的官员明知有人闹事,却是睁只眼闭只眼,真是枉费他们读了那么多圣贤书!” 她想了想,觉得这时候可不能搬出四爷来,毕竟四爷对外一贯是清心寡欲的形象:“我给您出个好主意……” 一刻钟之后,年珠这才走出了便宜坊。 开门做生意,特别是开酒楼饭馆的,一怕吃食出问题,二怕有人闹事。 人家食客高高兴兴喝酒划拳,正在兴头上,突然有人闯进来又是吵吵嚷嚷,又是摔东西的,换成谁谁都会不高兴。 年珠上马车之前回头看了眼,只见便宜坊内生意大不如从前,摇摇头道:“九阿哥这人可真是……既然你不仁,可就莫要怪我不义呢。”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年珠刚去杂货铺与苏额木说完话,要他好好安置那几个匠人。 她忙完后,刚回去雍亲王府,就听秦嬷嬷说怀恪郡主来了。 年珠下意识皱眉,没好气道:“好端端的,怀恪郡主怎么回来了?” 怀恪郡主不是旁人,正是李侧福晋所出的女儿,也是雍亲王府唯一的女儿。 四爷对女儿和对儿子是不大一样,他从未训斥过怀恪郡主不说,更是为怀恪郡主千挑万选选了门好亲事,在她出嫁之前为她求来了郡主的封号。 也正是因怀恪郡主从小被娇养着长大,本就不大聪明的她养成了跋扈娇纵的性子。 年珠可不会以为怀恪郡主恰好这时候回来,只是看看李侧福晋这么简单。 “是啊。”秦嬷嬷自在听雪轩发话,不准下头的人乱嚼舌根子后,她说话行事就小心了很多,如今低声道,“奴婢听说那日李侧福晋回去之后,气的摔了好几个茶盅,将咱们听雪轩的人从上至下骂了个遍,连雪球都没落下。” “王爷知晓怀恪郡主是何等性子,当初为她千挑万选,选了郡马纳喇·星德,虽说家世低了些,但模样、性子等等是无可挑剔,偏偏怀恪郡主不懂珍惜,日日在家中作威作福惯了的。” “如今她出嫁没几年,无子无女不说,性子比从前更加跋扈,奴婢担心……她这次回来是替李侧福晋撑腰的。” 秦嬷嬷一提起怀恪郡主来就恨的牙痒痒,毕竟怀恪郡主毒舌程度比起李侧福晋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偏偏年若兰是长辈,即便她比年若兰小不了几岁,年若兰却也不好与她一般见识。 这会年珠本就是一肚子气,是没好气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怀恪郡主来了,只管来就是了,正好我也想会会她。” “这些皇子皇孙本就出身比旁人尊贵,不想着为民分忧,为百姓谋福,却一门心思想着仗势欺人,真是过分!” “七格格。”秦嬷嬷这才察觉今日的年珠有些不一样,道,“可是还有旁的皇子皇孙欺负了你?” 年珠气鼓鼓道:“没有。” 因她是年家的女儿,寻常人都是要给她几分面子的,只是可怜了那些寻常百姓。 与年珠想的一样,怀恪郡主今日之所以回来,正是替李侧福晋撑腰的。 怀恪郡主早在在信中知晓弟弟弘时得皇上夸赞一事,也与李侧福晋想的一样,觉得弘时这世子之位是十拿九稳,如今说起年珠姑侄来那叫一毫不客气。 “额娘,您别哭了,为了这等小事哭坏了自己的眼睛可不值当。” “如今也就那年侧福晋年轻貌美,能得阿玛欢心,您且等着看吧,不出几年,她铁定要失宠,以后拿什么和您平起平坐?” “还有那年侧福晋的侄女,小小年纪就不是省油的灯,以后若真嫁给了弘时,只怕闹得家宅不宁。” 她也替自己额娘觉得委屈,索性站起身道:“额娘,您且等着吧,我去会会她们姑侄两个。” 听雪轩内的年珠刚睡下,聂乳母就匆匆忙忙闯了进来,说怀恪郡主过来给李侧福晋请安呢。 年珠自穿越至今,已养成每日晌午过后小睡一会的习惯。 如今她听说这消息,心中的不悦更是到达至顶峰。 “怀恪郡主连正院都没去,直奔听雪轩而来,我看不是来请安的,是来找茬的吧?” “哼,让我去会会她!” 年珠刚至厅堂,就碰到了迎面走过来的怀恪郡主。 怀恪郡主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长得有几分像李侧福晋,模样中上,身后跟着十多个丫鬟婆子,浑身上下饰物满满,走起路来伶仃作响,整个人看起来更是十分华贵有气势,不大好相处的样子。 怀恪郡主隔着老远就看到了年珠,却是冷哼一声,径直步入正厅。 年若兰已候在厅堂。 怀恪郡主是只笑面虎,一开口先问过了年若兰近来身子如何,继而便道:“……说起来都是我的不是,当初福宜去世时也没回来一趟。” “说起来我也听额娘说起过,福宜生的很是好看可爱,只可惜,好好的孩子却是没了。” “年额娘您也别伤心,您还年轻,以后定还会有孩子的。” “不过我也提醒您一句,您这身子向来得好好养养,要不然这孩子只怕都保不住的。” 年若兰已许久因故去的福宜伤心难过,如今见她这样咒自己未出世的孩子,气的浑身发抖。 年珠却一点不觉得意外,这怀恪郡主果然不好相处。 但她并未将怀恪郡主放在眼里,这人路数与李侧福晋差不多,只是更歹毒而已,一看就和李侧福晋一样,不是个聪明的。 “怀恪郡主,您知道我祖父为何能活到七十八岁吗?” 正欲加足马力火力全开的怀恪郡主扫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祖父为何能活到七十八岁?” “因为啊,我祖父从不多管闲事。”年珠不动声色握住年若兰的手,嘴角含笑道,“知道内情的人晓得您是过来给姑姑请安,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故意过来戳她心窝子,给李侧福晋撑腰的呢。” 她像是没看到怀恪郡主那不悦的脸色一般,又道:“叫我说,您有这份闲心,不如先将自己家中事理一理。” “我来雍亲王府的时间虽不长,却也时常听人说起过您的,说您嫁给郡马爷好几年,因性情娇纵跋扈一直不得郡马爷喜欢,也不准郡马爷纳妾,甚至还闹得婆家鸡犬不宁,若非您是郡主,郡马爷定要闹着休妻的。” “您自己家都是一团糟,我就不懂,您也有闲情逸致去管姑姑的事儿?姑姑虽身边无子无女,却与王爷感情极好,若有孩子,那是锦上添花,若没有孩子,也丝毫不耽误王爷对她的喜欢……” 她每多说一句,怀恪郡主的脸色就难看几分。 怀恪郡主隐约也知道背后有人在乱嚼舌根子,但她可是皇上亲封的郡主,谁敢在她跟前说三道四?但今日,眼前这小女娃却硬生生将她的遮羞布扯了下来。 下一刻,年珠更是摇摇头道:“唉,也难怪大家都那样说你们母女两个呢……” 她一向不喜戳人伤疤,但她知道,对付什么样的人就要用什么样的法子,若一次不将怀恪郡主戳痛,怀恪郡主以后时不时要回来蹦跶的。 “你……”怀恪郡主的手紧紧攥着太师椅的扶手,已自乱阵脚,跟着年珠的节奏走了起来,“大家到底是怎么说我们母女两个的?” 年珠却不肯再说,直道:“有些话,我也不好多说,你派人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这种事啊,哪里经得起深挖?越挖,这难听的话越多。 怀恪郡主气的不行,抬手就将桌上的茶盅洒落在地,扬声道:“你算是什么东西?莫要以为你阿玛当了几天总督,连自己有几斤几两都不知道呢。” “在我跟前,就算你阿玛再厉害,也不过一奴才!” “今日你能与我在一块说话,是你的福气,我问你什么你直说就是呢!” 随着茶盅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茶汤飞溅,沾上了年珠和年若兰的裙角。 年珠眨眨眼,看着气的花容失色的怀恪郡主,笑着道:“怀恪郡主,您怎么这样生气啊,看样子,大家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呢……” 怀恪郡主突地站起身来,一副想要将年珠千刀万剐地样子。 “你这个小狐媚子,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年珠就看到门口有一抹宝蓝色的身影。 她扭头一看,这人不是四爷还能是谁? 因年若兰身体不好,晌午过后时常午睡的缘故,四爷每每过来听雪轩,总是不叫人通传的。 年珠心中暗道一声,真是天助我也,忙撒丫子朝四爷方向跑去,嘴里更是嚷嚷道:“王爷,救命啊!怀恪郡主太吓人了,她,她该不会是魔怔了吧?” 她这话说的委婉,就差直接说——怀恪郡主这是疯了吧!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3-30 第23章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张牙舞爪似刺骨一样的怀恪郡主, 在看到四爷那一瞬间,是气焰全熄。 她知道贵为亲王的阿玛是自己在婆家的靠山与底气,忙道:“怀恪见过阿玛, 给阿玛请安了。” 说着,她更是仓惶辩解道:“阿玛,不是您想的那样,是我……是我今日过来给年额娘请安,一不小心打翻了茶盅而已……” 年珠没接话, 年若兰没接话, 四爷也没接话。 怀恪郡主却是越解释越乱,以至于到了最后四爷都有些听不下去, 打断她的话道:“好了, 别说了, 我也是长了眼睛的, 自然也看到发生了什么事。” 他那不悦的眼神扫在眼眶通红的怀恪郡主身上,并未像从前一样选择息事宁人, 直道:“从前你未出嫁时就对年氏不算敬重,没想到已嫁作人妇却还是一样不知悔改,更是妄图对一小孩动手,这么多年,你额娘教你的规矩都教到狗肚子去了?” “在家从父, 出嫁从夫,纵然你身为郡主,但嫁人之后却也该以夫家为重,以后若不是逢年过节, 就莫要回来了。” “阿玛……”怀恪郡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从小到大,四爷几乎连重话都没对她说过的啊!如今为了年珠姑侄两人, 竟不准自己回娘家? 她还欲辩解几句,谁知苏培盛已迎了上前:“郡主,您请吧。” 顿时,怀恪郡主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似的,簌簌落了下来。 苏培盛只觉为难,低声道:“郡主,王爷是什么性子您应该也清楚,不如您先回去吧?等着过几日王爷气消了就好了。” 年珠就这样静静看着流着泪出去的怀恪郡主,知道四爷大概是不会消气的——四爷这人啊,若喜欢谁就会将谁捧在心尖的。 早在四爷带着三位阿哥前去圆明园之前,她就发现听雪轩多了几个面生的小太监,也能想到这几人是四爷拨过来的,一来是四爷远在圆明园,不放心年若兰,二来是若有人再来听雪轩闹事,四爷也能知道……要不然,为何今日四爷会来的这样巧? 年珠猜的没错,四爷上次听了年若兰的劝说后,罚了小鳞子一顿,更知道年若兰心地良善,以大局出发,年若兰越是不争,他就越想好好护着她。 等年珠回过神时,四爷已握着年若兰的手道:“兰儿,你有没有事?有没有被烫着……” 年珠可不想再当大瓦数电灯泡,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她一出门就去找秦嬷嬷了。 “嬷嬷,您派人去蔷薇院那边打听打听,看看李侧福晋与怀恪郡主有什么动静。” “王爷当众叫怀恪郡主没脸,也就是叫李侧福晋没脸,她们母女两人肯定不会这样算了的。” 秦嬷嬷连忙下去安排。 这几日她没能在外狐假虎威很是不习惯,但年珠却给她安排了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往蔷薇院安插人。 李侧福晋性子懒散,不过几日时间就已牵上了线。 不过小半个时辰,秦嬷嬷就偷偷过来找年珠了:“……七格格,都打探清楚了,怀恪郡主一回去就与李侧福晋哭成了一团,不知她们母女两个在里头说了些什么。” “后来,小鳞子几次上门催促,怀恪郡主这才离开。” “只是说来奇怪,不管是怀恪郡主走的时候,还是李侧福晋这会……好像瞧着都不是很伤心难过的样子。” 年珠讥诮一笑,解释道:“定然是她们母女两个想着三阿哥被立为世子已是板上钉钉一事,想着以后再来收拾我们呢。” “呸,真是痴人说梦!”秦嬷嬷狠狠啐了一口,“除非王爷瞎了眼,才会将三阿哥立为世子……” 年珠心想,连秦嬷嬷都明白的道理,偏偏李侧福晋和怀恪郡主却是浑然不知,蠢成这样,也不知是她们的幸运还是不幸。 她正想的出神,就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忙变了脸色,一副伤心欲绝、备受欺负的模样。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就听见外头传来年若兰的声音:“聂乳母,珠珠现在怎么样?” 聂乳母早得了年珠的吩咐,低声道:“回王爷和侧福晋的话,七格格一回来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秦嬷嬷来劝了几次,七格格还是这样子。” “今日之事,的确是七格格受委屈了,从前在家中时,别说有人对七格格摔东西,就连重话都没人对她说一句。” 年珠揉了揉眼睛,竭力想使自己看起来更委屈些。 很快,四爷与年若兰就进来了。 年珠下炕,低声道:“王爷,姑姑。” 方才四爷与年若兰说了很多掏心窝子的话,比如他知道年若兰受了委屈,比如怀恪郡主到底是出嫁女,不好责罚……年若兰自是舍不得怪四爷的,只觉为了四爷,她受多少委屈都无妨。 但这一刻,她看着像是乖巧活泼的侄女竟是这般模样,眼眶顿时就红了。 “珠珠,都是姑姑的不是,是姑姑没能护好你。” “王爷方才说过,以后怀恪郡主逢年过节才能回王府,就算回来也不得再踏入听雪轩一步……” 年珠挤出些许笑容来,道:“王爷,姑姑,我没事儿的。” 可她这哪里是没事的样子? 四爷又何尝不知怀恪郡主太过娇纵跋扈,当年等他有所察觉时,怀恪郡主的性子已定,他道:“珠珠,我听你姑姑说你不是很喜欢凤鹤鱼吗?当日被年家退回来的两条凤鹤鱼还养着,待会我就差人给你送过来。” “多谢王爷。”年珠一张小脸仍绷得紧紧的,低声道,“只是鱼虽好,却也不能陪我说话解闷。”“ 她微微叹了口气,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偌大一个王府,我也就与四阿哥、五阿哥玩的到一起,但四阿哥整日醉心于学业,五阿哥又被您关了起来。” “唉,我总不能日日陪着两条鱼说话吧?” 四爷:“……” 他可不会将年珠当成一五岁的小娃娃,直道:“弘昼此次在圆明园中闯了大祸,我原打算将他关上几个月的,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便将他放出来。” “以后你也能有伴儿玩呢。” “多谢王爷。”年珠面上的神色顿时是由阴转晴,道,“我替五阿哥谢谢您了。” 四爷顿时摇摇头,无奈道:“你啊你,真是人小鬼大。” 他们眼睁睁见着年珠欢天喜地、一溜烟小跑跑去找弘昼了。 年珠一路畅通无阻,总算见到了弘昼。 好些日子不见,弘昼似瘦了些,被关了这么久,性子却还是一如从前。 “包子脸格格,你可真厉害,我听人说过,这几日我额娘是日日哭夜夜哭,时常去找阿玛求情,但阿玛却像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似的,谁求情都没打算放出来。” “其实将我关着也挺好的,这样就不用念书了,但厨房每日送来的饭菜却是太难吃了点,你瞧,我是不是瘦了?” 年珠敷衍点点头,想着就凭着他方才那些话,四爷不关他关谁? 但她知道如今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今日她之所以大费力气将弘昼捞出来自然是有用得上弘昼的地方。 “嗯,你瞧着似是瘦了些,不如我请你去致美斋搓一顿如何?” “去致美斋?”弘昼并未多想,一口就答应下来,“好啊好啊,那你可不能反悔,今日我得饱餐一顿。” 他们两人差人与长辈说了声后,很快就乘坐马车去了致美斋。 弘昼向来是个多话的,被关了这么久,早就憋的不行,如今拉着年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我上次去圆明园瞧见皇玛法呢,我原以为阿玛那样怕皇玛法,皇玛法定是个很严肃的人,没想到却是和颜悦色,我与皇玛法告状后,皇玛法还叮嘱阿玛莫要罚我,可阿玛倒好,一回来就将我关了起来,真是过分,下次我看到皇玛法还要告状!” “圆明园可好玩啦,比王府好玩多了,里头养了有梅花鹿、孔雀很多动物,一看到我们过去就飞快跑过来要我喂它们吃东西。” “我要是再见到阿玛,定要问问他什么时候再带我们去圆明园玩。” “我这次去圆明园还见到了几位小叔叔,他们比我年纪还小呢!” …… 期间几次年珠想要与他说说便宜坊一事,根本找不到机会开口。 一直到马车稳稳停在便宜坊门口,弘昼这才住嘴,如饿死鬼投胎似的跳下马车,直接闯进去要点菜。 年珠慢慢悠悠跟在他身后,这才发现致美斋生意好像比起上次来强上不少,大概是便宜坊关门后,不少食客都往致美斋来呢。 虽说便宜坊是以物美价廉闻名于京城,但不得不说它家饭菜味道的确是一等一的,惹得不少达官贵人也纷纷前往,如今这些达官贵人没地方去了,矮子里面选高的,只能来致美斋。 弘昼是半点没将年珠当外人,一口气连点五六道菜,最后似想起什么一样,低声道:“包子脸格格,今日我觉得你怪怪的,你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还有,你什么时候竟这样大方起来?上次你不是还说致美斋是抢钱的地方吗?” 年珠终于有机会开口说话,便一五一十将便宜坊关门一事道了出来。 “当日司掌柜的意思是若这便宜坊开不下去,就带着妻儿老小回去山东,但致美斋背后大有靠山,杜掌柜哪里会放过他们?” “与其说到了最后落不得好,还不如早些将便宜坊关门算了,所以今日就算你想去便宜坊吃饭,也没地方去。” “但我想着这件事不能就这样算了,凭什么致美斋能仗势欺人?难道只准致美斋的人闹事,不准我们来闹事?” 弘昼本就是上课时喜欢看话本子的主儿,比起诗书来,他更喜欢那些游侠话本,如今自是半点忍不了,扬声道:“给我将你们致美斋的好菜都端上来。” 他这话一出,满堂寂静。 致美斋的菜那叫一昂贵,所有的菜都端上来,一顿饭下来不说要花费一千两银子,也得大几百两银子。 年珠与弘昼一样,想着闹事嘛,就要闹得大点才是:“不仅好菜都端上来,所有的好酒也都送上来!” 周遭已有不少食客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这两个小娃娃是什么来头,从前像是没见过的样子?简直是胡闹!” “是啊,若不是这几天便宜坊关门了,我也不愿意花大价钱来致美斋吃饭,这不是钱多的没地方花吗?” “这两个小娃娃一看就是非富即贵,可就算再有钱,也不能这样糟蹋啊,他们也就两张嘴,哪里吃得下那么多东西?” …… 年珠也好,还是弘昼也好,都埋头苦吃,毕竟他们这辈子也就这么一次吃霸王餐的机会,得加倍珍惜。 很快,年珠就看到了上次未能见到的杜掌柜。 杜掌柜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虽是满脸含笑,但一双小眼睛却滴溜溜打量着年珠与弘昼,一看就是个很精明的人。 “两位小贵人当真要尝尝咱们致美斋所有的酒菜?我先将话说在前头,所有的酒菜加起来可不便宜啊!” “怎么?掌柜的是怕我们给不起钱?”年珠手上正拿着个鸡腿,含笑道,“按理说掌柜的您在京城中也算是有点见识,怎么竟狗眼看人低起来?” 杜掌柜在九阿哥跟前装孙子装习惯了,如今看年珠这架势也知她身份非同寻常,忙赔笑道:“是,是,小贵人您说的是。” “是我狗眼看人低,只要你们给得起银子就行,您稍等,我这就命人上菜!” 年珠白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狂吃起来。 想必杜掌柜担心到手的肥鸭子跑了,不过小半个时辰的时间,所有的酒菜都已上齐,甚至担心年珠他们出尔反尔,已将一排酒坛子都打开了。 如今本就正值饭点,致美斋生意红火,被年珠这一搅和,生意是更胜从前。 当然,不少人也是存着看热闹的心思,想看看这两位小贵人最后会付多少银子。 年珠本就觉得致美斋的饭菜味道不过中上,略用了几口后就放下了筷子。 杜掌柜早就候在一旁,瞧见他们双双放下筷子,便上前道:“两位小贵人可吃好了?一起是两千三百八十五两银子,收您两千三百两银子好了。” 饶是弘昼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什么?竟要两千多两银子?” “你们怎么不去抢?” 说着,他更是看向年珠道:“你说的没错,这致美斋真是狮子大开口!” 杜掌柜想着难得碰上两只肥羊,是心情大好,也懒得与他们一般计较:“这位小贵人,话可不是这样说的,我们致美斋打开门做生意,一菜一价,所有的价钱都写的明明白白,您若觉得价钱合适就进来吃饭。” “您若觉得价钱贵了,又何必进来?大可以去便宜坊吃饭呢!” 他这话虽说的直白,却不无道理,惹得周遭食客纷纷称是。 “掌柜的,您这话说的极是。”年珠点点头,若有所思,可很快她却抬起头道,“可若是我们没钱怎么办?” 弘昼也跟着接话道:“是啊,这可是两千多两银子呢,先生教过我们,如今一两银子大概可以两百斤大米,寻常百姓之家一年到头顶多花上一百多两银子,你们一桌子酒菜就够寻常老百姓一家用上几十年?” “我看你们这开的不是酒楼,是黑店!” 特别是他一想到自己这么多年也就攒了三千多两银子的私房钱,这一桌子酒菜就要两千多两银子时,心里更是忿忿不平。 杜掌柜脸上的笑容有些撑不住了。 “你们是真的没钱?” 年珠点点头,道:“是。” 杜掌柜脸色大变,没好气道:“既然没钱,那就报官!” “哼,致美斋可不是你们能随便吃白食的地方,你们去打听打听,自致美斋开业,还没人在致美斋吃过白食呢!” 直到这时候,他尚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仍想着这两个小崽子一看就非富即贵,就算这两个小崽子没钱,家里却不至于连两三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随着杜掌柜派人出去,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不仅五城都察院的人来了,来的还是负责致美斋这一块的巡城御史。 巡城御史负责京城治安,虽肩上担子重得很,却只是七品而已。 这位姓王的巡城御史看起来与杜掌柜很是熟悉的样子,在杜掌柜跟前笑眯眯的不说,还一副卑躬屈膝、极尽谄媚的样子。 年珠心中不耻的同时,也对四爷的处境有点担心。 今日在过来之前,她就已经打听过了,因巡城御史职位特殊,在京城五城等地各设满汉官员一人,一年一更换,如此短的任期,就是为了防止巡城御史与地方势力勾结。 但如今看来,这位王姓的巡城御史与杜掌柜就差称兄道弟,也难怪杜掌柜如此狂妄,可见京城各方势力已是九阿哥等人的人呢。 王姓巡城御史很快就直奔年珠而来,他一扫方才在杜掌柜跟前的低眉顺眼,态度那叫一倨傲。 “你们两个小娃娃姓甚名甚?家住在何处?小小年纪不学好,竟学人吃起白食来!” “今日若叫你们家长辈将银子送来,本官就念在你们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放你们一马,不然,哼……” 年珠坐在原地,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笑眯眯道:“不然什么?” 王姓巡城御史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小姑娘,寻常人被他这样吓唬一顿,早就是眼泪鼻涕齐飞。 他扫了年珠一眼,脸色愈发严肃:“若不然,就要将你们抓去衙门关起来,什么时候你们家里人送银子来,再放你们出去。” “若被关进衙门,可不是闹着玩的,先拖回去狠狠打一顿板子再说……” 他是虚张声势,将话说的十分严重。 年珠佯装不懂,直道:“敢问大人,在京城之中,所有人闹事都会被抓起来?您都会秉公处理吗?” “这是自然。”王姓巡城御史点头称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年珠若有所思点点头,再次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再问大人一句,为何当初便宜坊中当初屡次有人闹事,五城都察院的人为何久久未来?” 这下,不仅王姓巡城御史脸色变了,就连杜掌柜脸色也不对起来。 他们两人就算再傻,也知道眼前这两个小娃娃是来闹事的,是来替便宜坊撑腰的! 直至这时候,杜掌柜也未将眼前这两个小娃娃放在眼里,他早就差人打听过,司掌柜无权无势、背后根本没有靠山,被吓唬一通后,就连忙关门歇业。 这会他心里是愈发瞧不起司掌柜,只觉司掌柜是个孬种,不敢找人闹事,竟寻两个小娃娃来? 他冷哼一声道:“五城都察院之事,为何要告诉你个小娃娃?想必恰好是当日便宜坊司掌柜报官时,他们公务繁忙,所以这才去迟了。” “你们两个莫要岔开话题,吃饭给钱天经地义,若再不给钱,莫要怪我不客气!” 年珠却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杜掌柜气的不行,转头又看向王姓巡城御史,低声道:“劳烦王大人将他们带走吧,若出了什么事,自有我们致美斋担着。” 王姓巡城御史之所以方才没接话,就等着他这句话呢。 有九阿哥给自己当靠山,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他当即就呵斥道:“来人,将这两人连同他们身边的丫鬟婆子都一并抓起来,先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一直埋头苦吃的弘昼眼瞅着有官差上前,终于抬起头来:“你们竟敢抓我回去?你们是不是嫌自己的日子太好过了,所以才找点苦头吃?” 王姓巡城御史却是满脸不屑,京城之中谁还能大得过皇子? “抓你怎么了?你们犯了事,我们五城都察院抓你回去天经地义!” “大人这话说的在理。”年珠轻轻点头,道,“可当初前去便宜坊闹事的人,您都抓回去了吗?若都抓干净了,带我们回去也无可厚非。” 顿了顿,她那不屑的眼神才落在杜掌柜面上,又道:“可我分明记得,头几次有人前去便宜坊闹事之人不过被训斥几句后就放走了,后面有人在便宜坊又是打人又是砸东西的,他们仍在逍遥法外,为何偏偏要将我们抓起来打板子?” “京城是天子脚下,竟如此没有王法吗?” 她这话一出,看热闹的人中就有人接话道:“是啊,要不是隔三岔五有人去便宜坊闹事,那司掌柜也不会关门呢!” “唉,话也不能这样说,谁叫司掌柜背后没有靠山!” ……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着,年珠脸色不变,一直等众人的声音渐渐小了,她才开口道:“王大人,我劝您三思而后行,您不过一七品小官,在京城多的是您得罪不起的人。” “若真将我们抓起来,只怕你这官也当到头呢。” “要知道京城之中,可不是只有九贝子一人能左右您的擢升啊。” 王姓巡城御史与杜掌柜面上终于浮现了惧色。 如今京城之中人人都知道致美斋背后有靠山,却无几人知道这靠山是谁! 王姓巡城御史想了想,便冲杜掌柜勾了勾手指头,两人一起到了角落说话。 “杜掌柜啊,我看这两人来头不小,若他们真是大有来头,得罪了反倒叫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若叫九贝子知道,也会不高兴的。” “我看不如这样,咱们派人偷偷跟着他们,看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若是寻常小门小户的,直接派人讨要饭钱就是,没必要为了这区区两三千两银子闹得沸沸扬扬……” 很快,年珠就大大方方走出了致美斋。 比起她来,弘昼却是一步三回头,低声道:“这个杜掌柜怎么回事,就这样放我们走了?啧,难怪大家都说九叔有钱,看样子大家真是没说错,两三千两银子,九叔说不要就不要呢。” 他最后一次回头看向致美斋,摇摇头道:“唉,只怕以后再也没有吃白食的机会,真是可惜啊!” “谁说没有?”年珠扫了他一眼,含笑道,“明日我们还来。” 杜掌柜一直派人跟着他们,见他们的马车驶入了雍亲王府,吓得连忙禀告了杜掌柜。 杜掌柜听到“雍亲王府”这四个字时,吓得浑身直冒冷汗,连忙去了九阿哥府上。 这些日子,九阿哥心情很是不好。 原因无他,他们发现四爷最近很不对劲,先是圆明园宴请皇上,逗的皇上开怀而归,又没有像从前一样时不时往京城外跑……他们商量来商量去,只觉得四爷这是化被动为主动,叫他们怎能不着急上火? 这时候九阿哥听说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气的直砸桌子,没好气道:“这个老四到底要做什么?我开铺子赚钱,到底碍了他什么事?” “这两个小杂种到底想做什么?” 他们这些日子一直派人盯着四爷,他隐约也猜到这两人的身份。 杜掌柜躬身道:“那接下来,小的该怎么办?” 九阿哥之所以被称为“大清财神爷”,别的方面且不说,却是一把做生意的好手,他沉吟片刻就道:“不过两三千两银子,我还是亏得起的,这件事就当我倒霉,让他们白吃一回算了。” “若再有下次,将他们拦住,不准叫他们进去。” 杜掌柜连声称是。 翌日中午,年珠又与弘昼一块到了致美斋。 这次的年珠早有防备,身边带了十多个护卫,那十多个护卫排排一站,尚未动手,光是气势就足够吓人。 守在门口的杜掌柜话已到了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 这两人一个是年总督的女儿,一个是亲王之子,就算派人将他打死,;只怕在京城连朵水花都没有。 年珠与弘昼又大快朵颐一顿。 接下来几天都是如此。 等着年珠再过来时,却发现致美斋门口张贴着告示,大概意思就是为保证食客的用餐环境,本店概不接待小孩。 年珠忍不住笑了起来:“杜掌柜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翌日,杜掌柜到了饭点就偷偷楼上暗中观察,发现年珠等人再没过来,忍不住长吁了一口气——若真这样下去,只怕没多久,整个致美斋就要被那两个小杂种吃垮呢。 杜掌柜刚美滋滋给自己煮了壶茶,还未美滋滋开喝,就有人匆匆忙忙闯了上来。 “掌柜的,掌柜的,不好了,下面……来了很多乞丐。” “他们说他们是过来吃饭的,还说致美斋张贴告示不准小孩进来吃饭,可没说不准他们进来吃饭。” “他们来了十多个人,一人占了一张桌子,我派人去赶,他们却说他们又不是不给钱,一人点了道最便宜的菜!” 杜掌柜一个激灵,竟失手将茶壶打翻,更是呢喃道:“完了!完了!这下是真的完了!” “这些达官贵人最讲究面子和排场,谁愿意和乞丐同坐一室?这下,就算有九贝子的名头,怕是也不好使!” *** 不出几日,年珠就收到致美斋生意大不如从前的消息。 如此一来,她的身份便也瞒不住了。 便宜坊再次重新开业,因着些日子司掌柜的安心休养,又捣鼓出几道新菜来,一时间,便宜坊的生意是更胜从前。 司掌柜还亲自带着家眷和礼物一起前来雍亲王府道谢,对着年珠是千恩万谢,说什么若是没有年珠,这司家数百年的基业与心血就保不住了。 说到伤心处,他是几次哽咽,更要带着家眷给年珠跪下。 “使不得,司掌柜,这可使不得!”年珠吓得连忙将他们扶了起来,道,“放在寻常百姓家,您这个年纪都能当我祖父呢,哪里能给我下跪?这不是叫我折寿吗?” “况且我也是有私心的,我们是生意伙伴,来日若我再想出什么方子来,也能放在便宜坊售卖,赚些零花钱。” “如今京城之中不少人都知道当初便宜坊关门是受致美斋的挤兑,我若是您,会趁此机会多推出些新菜,将致美斋的客源都抢些过来。” 说着,她更是笑道:“正好我田庄要等到明年春天才能播种种花,您若是银钱不够,我这儿还有万余两银子。” “您也别不好意思,咱们还是一归一二归二,算我入股就成。” 若真说起来,她也算是趁火打劫呢。 司掌柜却道:“小格格您不嫌弃就好,我这就回去拟定合同,稍后差人送过来给您看看……” 他这话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年珠想也不想,就知道这人定是弘昼。 果不其然,下一刻弘昼就撩起毡毛帘闯了进来,一开口就道:“司掌柜,便宜坊刚推出的绿茶烤鸡味道可真是不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烤鸡呢!” “小的见过五阿哥。”司掌柜可做不到像从前一样对弘昼等人,道,“这法子还是年格格教的……”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弘昼打断道:“司掌柜,你的儿子女儿可真不少。” “你还想收个干儿子吗?你看看我怎么样?” …… 年珠瞧司掌柜等人吓得脸色大变,大概也知道弘昼又在打什么主意,无非想着拜司掌柜为干爹后,以后再去便宜坊吃饭不花一分钱而已。 但她知道司掌柜定是不敢答应的。 他们又说了几句话,司掌柜就吓得告辞,但弘昼却仍没有放过司掌柜的意思,拽着他的袖子也跟着走了出去。 如今已至深秋,宽敞的院内已被铺满厚厚一层落叶,年珠行走在其间,发出清脆的声响,似带着几分寂寥。 年珠听秦嬷嬷说起过的,没几日就是福宜的冥诞,因为这事儿,年若兰这几日心情很是不好。 她径直去了小厨房,对着管事婆子吩咐道:“这两日姑姑心情不好,也没什么胃口,就做些清粥小菜吧。” “一道山药枸杞羹,一道虾肉饼,一道归芪蒸团鱼,两道小菜,再加一道溏心鹌鹑蛋。” 她一直都不爱吃蛋类,总觉得有股子腥味。 但溏心卤鹌鹑蛋却是个例外。 鹌鹑蛋沸水下锅片刻就捞出来浸入冰水中,再剥壳浸入老卤子中,泡上一个半时辰后,就能吃了。 老卤子是年珠小厨房的秘制配方,用弘昼的话来说,卤鞋底子都好吃。 到了晚饭时间,年珠陪着年若兰用起晚饭来。 年若兰却是心事重重,这眉头就一直没舒展开过。 年珠给她夹了一筷子溏心鹌鹑蛋,道:“姑姑,民以食为天,您不肯吃饭,身子怎么能好得起来?” “来,您尝尝看,寻常溏心蛋常见,但溏心鹌鹑蛋不常见,火候但凡没有掌握好,就会功亏一篑。” “我敢保证您就没吃过这样好吃的鹌鹑蛋。” 她都这样说了,年若兰自然得给她个面子的,尝了几个后直说好吃。 她们姑侄两人刚开动没多久,四爷就来了。 如今年若兰也没将四爷当外人,很是热心给四爷摆碗筷,毕竟对于自己未来的靠山,得好好抱大腿才是。 四爷刚从宫里头出来,在皇上跟前心惊胆战的,如今几口热食下肚,只觉浑身舒服,更是对着年珠吩咐道:“这溏心鹌鹑蛋又是你捣鼓出来的吃食?皇阿玛年纪大了,近日来胃口不如从前,稍后你将这方子誊抄一份给我,我送进宫去。” 年珠:“……” 她就知道四爷那个田庄不是那样好收的。 倒是年若兰嗅出不对劲的意思来,低声道:“王爷,皇上身子不好了吗?” 第24章 年珠这小算盘……打的可真妙啊 如今四爷也好, 还是年若兰也好,谁都没有将年珠当成外人。 四爷点头称是,又道:“说起来皇阿玛已过花甲, 将近古稀,龙体自比不上盛年之时。” “如今天气渐冷,皇阿玛风湿愈发严重,时常疼的彻夜难眠。” “皇阿玛八岁登基,一直勤于政务, 我见皇阿玛龙体难安, 只恨不能替他遭受此罪……” 年珠记得清楚,皇上的确没几年光景呢, 也正是如此, 所以朝中局势是愈发紧张。 “王爷。”年若兰微微叹了口气, 低声道, “您也莫要太过担心,吉人自有天相, 想必皇上定会没事的。” 她这话并不敢说的十分明显,她担心随着皇上的病情愈发严重,四爷也会跟着日日担心。 四爷见屋内只有他们三人在,也并没有藏着掖着,直道:“兰儿你放心, 我还好。” 说着,他的眼神落在一口一个溏心鹌鹑蛋的年珠身上,又道:“况且当日珠珠也说过,王府之中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我的眼睛, 京城之中,只要皇阿玛想知道的事, 也没什么能瞒得过他老人家的眼睛。” “越是到了这个时候,越是要以不变应万变,说的越多做的越多,就错的越多。” 年珠正夹起一筷梅子排骨喂到嘴里,腮帮子塞得鼓鼓的,连连称是:“王爷说的极是。” 与四爷相处的时间久了,她发现有些人生来就是当帝王的。 有些话,她不过略点拨四爷几句,四爷就全想明白了。 她又夹了一筷子梅子排骨喂到了嘴里,轻声道:“我与王爷想的一样,一众皇阿哥的小动作,皇上皆看在眼里。” “如今王爷什么都不必做,只需时不时在皇上跟前多露露脸,尽尽孝心就行了。” “您越是稳如泰山,旁人……就越是着急。” 说着,她更是冲着年若兰甜甜一笑,道:“多谢姑姑今日吩咐小厨房给我做的梅子排骨,排骨多吃上几块不免觉得腻味,但有了梅子的酸甜中和,不管吃多少块都不腻,味道真是好极了。” “王爷也可以将这道菜方子一并送进宫,皇上既近来龙体不适,想必也会觉得这道菜很是开胃。” 年若兰笑了笑没有接话。 人心都是肉做的,年珠想方设法叫她多吃几口饭,她自然也想着叫小厨房做道拿手菜叫年珠尝尝。 *** 几日后,皇上批阅完奏折就吩咐摆膳。 梁九功如今一听皇上说“摆膳”二字只觉得眼前发晕,这些日子,皇上的胃口是一日不如一日,每顿饭只用上几口而已,膳食是怎么摆上来的又是怎么撤下去的。 梁九功硬着头皮带人上前摆膳。 一道道佳肴摆于桌上,皇上举起筷子,却是微微叹了口气。 “御膳房来来回回送上来的都是这些菜,朕看着都觉得没胃口。” 如今他老人家已年近七旬,身形瘦弱,却是威严不减。 梁九功连忙道:“皇上,御膳房这次送上来了两道新菜,一道是梅子排骨,一道是溏心鹌鹑蛋。” “奴才听说这两道菜味道不错,您不如先尝尝看?” 梅子排骨与溏心鹌鹑蛋放在桌上最显眼处,赤酱浓油、色泽鲜亮,与御膳房那些一道道中看不中吃的菜不大一样。 皇上顿时就来了些兴许,率先夹了个溏心鹌鹑蛋尝了尝,忍不住轻轻点头。 他老人家继而又夹了块梅子排骨入口,梅子排骨,顾名思义,是用酸梅加直排大火烹饪而成,平日里油腻腻的排骨中和了梅子的酸,入口惊艳不说,更是汤汁丰盈,一口一个,叫人吃的停不下来。 这胃口一旦打开,再想要停住,可就不是容易的事儿。 皇上吃了几块梅子排骨后又想要吃些咸的,再吃了几个溏心鹌鹑蛋后,又想要吃些米饭。 米饭一下肚,又觉得似乎少了些青菜,再然后……就是一发不可收拾。 等着皇上最后喝完半碗老鸭汤后,只觉浑身舒泰:“朕都忘了有多久没吃过这样一顿饱饭。” 说着,他老人家的眼神落在梁九功身上,道:“说吧,这两道菜是谁的主意?” “皇上……”梁九功吓得连忙跪地,道,“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这两道菜是雍亲王的主意。” 他见皇上没接话,一时间也猜不透皇上的心思,只能硬着头皮道:“还请皇上放心,雍亲王只送了两道菜的方子进来,烹饪也好,还是试菜也好,都是检查过之后才端上来的。” “前几日雍亲王见您没什么胃口,所以这才下去四处寻摸,想着这两道菜您应该会喜欢。” “雍亲王还专程吩咐过,这件事莫要声张,也免旁人说他故意讨好您,这不过是他这个当儿子的该做的。” 皇上一愣,继而呢喃道:“原来是老四。” 他老人家顿了顿,笑道:“想来也只有老四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秋雨如烟如雾,无声洒落在明黄色的瓦砾上,从前金碧辉煌的殿堂在烟雨蒙蒙中隐隐带着几分寂寥。 这皇位,他老人家已坐了六十余年,从最初的不情不愿,到后面的呕心沥血,再到如今的别无所求……他老人家对一众皇子心心念念的皇位早已生厌,因为这个皇位,他与他的那些孩子之间不像父子,更像君臣。 从前他老人家不觉有什么,但如今看到那些孙子孙女承欢祖父膝下撒娇打滚,他老人家只觉羡慕得很。 甚至就连寻常百姓之家见长辈没胃口,给长辈送吃食一事,在紫禁城中却也是奢望而已——吃食是最易动手脚的地方,谁也不敢冒这个险,只能嘴上一次次说着什么“请皇阿玛保重”龙体之类的话。 没人知道,皇上因这两道菜很是感动。 与此同时,年珠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却觉得恼人得很。 一场秋雨一场寒,她已穿上厚厚的夹袄,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时常在院子里玩耍,一来是聂乳母怕她染上风寒,二来是她要陪着年若兰。 昨日正是福宜的冥诞,因年珠先前委婉提醒过的原因,四爷并未像从前一样不敢说起福宜,而是主动带着年若兰去福宜的小坟冢跟前去了一趟。 他们两人不仅给故去的福宜带去了厚衣裳,小玩具,零嘴等等,四爷更是道:“福宜,你在下面好好的,额娘也好,阿玛也好,都未曾有一日忘记过你。” “等着额娘养好了身子,再接你回来好不好?” 年若兰一听这话顿时就泪如雨下,这眼泪直至回到王府都没断过。 但她狠狠哭过一场后,心里的不舍和不快顿时褪去了大半。 这不,她瞧见年珠可怜巴巴扒在窗边,笑道:“我与王爷说过了,你若闲的无聊,过几日我带你去圆明园住些日子。” “我原是与王爷说送你回去的,可王爷却说如今不到时候,再过些日子。” 她将年珠搂进怀中,轻声道:“我知道你定是想你额娘呢,去了圆明园,你就能见到你额娘了……” 年珠的确是有些想额娘觉罗氏了,却还是摇摇头道:“姑姑不必,如今不知道多少人盯着王爷,这个关头,还是保持和年家保持距离比较好。” 她们姑侄两个正亲亲热热说着话,秦嬷嬷就进来道:“侧福晋,格格,奴婢发现了一件事……” “嬷嬷。”年珠是迫不及待道,“您快说!这事儿可是与李侧福晋有关?” 秦嬷嬷点点头,低声道:“是,格格您不是吩咐奴婢安排人盯着蔷薇院的动静吗?奴婢发现这几日李侧福晋身边的苜蓿与王爷身边的小鳞子来往过密。” “今儿早上,有人亲眼见到苜蓿塞给小鳞子一个荷包,瞧那样子,里头要么是装的一包金子或银子。” 年珠与年若兰对视一眼后,她这才开口道:“李侧福晋真是艺高人胆大啊,连王爷身边的人都敢收买!” 整个雍亲王府的的人都知道苏培盛打小跟在四爷身边,可谓是四爷的什么事苏培盛都知道,小鳞子又是苏培盛名义上的徒弟,实际上的干儿子……李侧福晋到底打的是什么心思,是人尽皆知。 “李侧福晋怎么会有这样大的胆子?”年若兰很是不解。 她嫁进雍亲王府也有些年头,知道李侧福晋断然是没有这样大的胆子的。 年珠沉吟一二,就道:“利字当头,自会促使李侧福晋勇往直前。” 她看向年若兰,又低声道:“姑姑,您别忘了,还有个骄纵跋扈、不可一世的怀恪郡主呢。” “怀恪郡主与郡马爷关系并不好,若想保证她在婆家的位置稳稳当当,没什么比三阿哥坐上世子之位更好。” “若我没有猜测的话,当日怀恪郡主之所以肯愤恨离开,李侧福晋着些日子一直没来找茬,她们母女定想着等三阿哥被立为世子,等雍亲王府是三阿哥做主后,连本带利同咱们算账。” “毕竟比起三阿哥的世子之位来,其余之事,可都是小事。” “她们,她们……怎么敢的?王爷虽一直对怀恪郡主很好,她如何敢收买自己阿玛身边的人?”年若兰面上浮现几分怒色,旁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四爷一直对怀恪郡主有多好的,“珠珠,你说……王爷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 年珠点头道:“姑姑,这王府之中又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王爷的眼睛?想必王爷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没说,他想着兴许怀恪郡主什么时候能意识到自己做的不对,迷途知返呢。” 殊不知,有权力和利益在前,想要一个人迷途知返并非易事。 和年珠想的一样,收买小鳞子一事乃怀恪郡主的主意,甚至怀恪郡主知晓李侧福晋手头紧张,还贴了自己的嫁妆出来。 但李侧福晋母女是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苜蓿第一次找小鳞子后,小鳞子就将所有的事儿告诉了四爷。 四爷只吩咐他按兵不动,看看李侧福晋母女到底想做些什么。 等到京城簌簌落下第一场雪时,年珠便邀了弘昼与弘历一起围炉烤肉。 弘历虽比不上弘昼活泼,但小小年纪的他却是懂事得很,他们三人年纪相差也不大,也能说到玩到一起去。 花园湖中的凉亭早已被人用毡毛帘围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进口来,便于人同行的同时也能赏一赏外头的雪景。 年珠他们三个正吃的开心时,小鳞子却走了进来。 “奴才给三位小主子请安呢。” “王爷方才去了听雪轩,听说三位小主子在亭子里吃烤肉,叫奴才给三位小主子送些热茶热汤过来。” “王爷还说虽说雪天烤肉吃好玩,但天气严寒,三位小主子须得适可而止,若是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弘历站起来连声称是,弘昼依旧埋头苦吃,至于年珠……她则是不动声色打量起小鳞子来。 她与小鳞子并没有什么接触,但却敏锐发现从前小鳞子腰间的青玉玉佩换成了和田羊脂玉佩,只觉好笑——看样子四爷也深知做戏须做全的道理,营造出小鳞子最近手头宽裕的假象。 因弘历年纪最长,已与小鳞子说气话来:“……还请张公公回去转告阿玛一声,如今这亭檞中很是暖和,我们烤肉也吃的差不多,稍后就会回去的,请阿玛不必担心。” 年珠已打量起小鳞子脚上的鞋子,弘昼却凑了过来:“你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年珠收回眼神,端起四爷差人送来的热汤喝了口,“我不过是随便看看而已。” 弘昼的眼神有游离于小鳞子离去的背影片刻,却摇摇头低声道:“不,不可能的,你这个人比峨眉山上的猴子还聪明,哪里会随便看看这样简单?” 因今日吃烤肉讲究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所以凉亭内也没有伺候之人,三个孩子说气话来也是随意得很。 弘历若有所思道:“珠珠,难道你也觉得近日张公公有些不对劲?” 他不等年珠接话,又沉吟道:“不仅张公公高调得很,与从前有些不一样,就连三哥也与从前大不一样。” “三阿哥有什么不一样地方?”年珠很是好奇。 “我怀疑三哥是吃错药了。”弘昼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道,“三哥从前每次看到我们时,眼睛不叫眼睛,鼻子不像鼻子的,也就阿玛在时脸色稍微好看些。” “但这些日子,三哥对我们那叫一个好,不仅主动询问我们的功课,竟然还将他从前最喜欢的金镶宝石嘎乌盒送给了我,也送了四哥一套掐丝珐琅缠枝莲纹围棋,以前他这样的宝贝可是连看都不准我们看一眼的,哪里还会送给我们?” “他这不是吃醋药了是什么!” 年珠心里默默记上了一笔,原来争夺世子之位这事三阿哥弘时也有份啊! 弘历看待问题却比弘昼深刻许多,想了想分析道:“应该不是,我猜三哥着些日子如此懂事,是因为他的亲事!” 听弘历说起,年珠这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弘时今年已有十六七岁,换成别的皇孙,别说早已娶妻,怕是连孩子都一堆呢。 按照惯例,皇子皇孙娶妻之前大多会娶一位侧福晋,但弘时别说侧福晋,直至如今身边只有位钟姨娘,这位姨娘还是小丫鬟出身、当初他要死要活非要纳的。 一般像弘时这种情况,要么是四爷对他格外看重,想要为他选个出身极高的福晋,要么是……懒得管他,可不管是李侧福晋也好,还是弘时本人也好,显然是觉得他们是第一种情况。 年珠顿时就明白弘时等人的想法——若弘时能娶个家世好的妻子,这世子之位岂不更是十拿九稳? 她只觉弘历不愧是以后要当皇上的人,脑瓜子还是挺好使的。 她亲自为弘历到了碗热茶,笑道:“四阿哥,你可知道我最近与五阿哥一起做生意的事儿?” “王爷送了我良乡一田庄,占地足足有百余亩,我如今已寻摸好匠人,打算明年开春在田庄种上各种花卉,到时候制成香露,你可想入股?” 她之所以拉弘历入股,一来是因为如今的弘历只是可可爱爱四阿哥,而非后世惹人嫌的大猪蹄子乾隆,想要带着弘历赚点钱,二来则是因为私心,来日若年家真遭遇什么灭顶之灾,有四爷两个儿子帮年家美言几句也是好的。 “我,我也行吗?”弘历面上浮现几分喜色来,小小年纪的孩子总是对新鲜事物感兴趣的,可很快,他面上的喜色又褪的一干二净,“可是额娘说了,如今我年纪尚小,该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念书上……” “四哥,话不是这样说的。”弘昼深伸出自己油腻腻的爪子,就这样拍在弘历肩上,道,“这天底下,又有谁会嫌弃钱多了?” 他从小就喜欢银子,如今更对着弘历循循善诱起来:“如今我们还小,吃喝拉撒都在王府里,有阿玛管我们。” “可等着我们长大之后了?来日若是三哥当家,就三哥那德行,我们哪里有好日子过?” “说不准阿玛一死,他就将我们都赶出去了,我们就要流落街头……” 其实还真怨不得弘时等人自作多情,觉得四爷会将他立为世子,就连弘昼等人也是这样想的,毕竟比起几位格格来,李侧福晋身份最为尊贵,而弘时又是比弘历、弘昼大上七八岁的长子……所有人都觉得弘时被立为世子是早晚之事。 弘历想着自家额娘出身不显,自己手上多些银子额娘用起钱来也能宽裕些,便道:“我倒是愿意的,但额娘定不愿我将更多的时间放在生意上。” “珠珠表妹,你看要不这样可以吗?我将我的私房银子都拿出来给你,以后田庄上的事情都是你说了算,每年盈余少点给我就行了。” 年珠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 三个孩子就在烤肉桌上立了字据画了押,虽说弘历同样拿出了三千多两银子,但因他甚少出门操心田庄之事,所以他每年盈余只占六个点,弘昼则有十个点。 毕竟良乡那田庄是四爷送给年珠的私有物,占了成本的大头,三人皆没有意见。 一顿烤肉吃完,弘历对年珠的态度微微就有些变了。 搁在后世,他们的关系就相当于小股东与董事长。 有了利益的牵扯,弘历对待年珠的态度又亲近了几分:“珠珠表妹,我听额娘说起过,说是三哥最近只怕对年额娘也会无比孝顺,年额娘向来喜欢清净,可以早做打算的。” 毕竟整个雍亲王府都知道,在四爷跟前,谁的话都没有年若兰好使。 年珠笑道:“那我替姑姑多谢四阿哥了。” 她只觉这顿饭还真没叫自己白费心思,便挥手与弘历、弘昼两兄弟再见。 她刚回去听雪轩,听说四爷与年若兰正在煮茶,很有眼力见的没有过去。 冬天最适合吃吃喝喝,可方才年珠烤肉吃的多了,只叫聂乳母给自己端着杯梅子蜜茶过来,边喝茶边给额娘觉罗氏写信。 觉罗氏当初生头一胎时没有经验,月子没坐好,每每到了冬天就会咳嗽。 她在信中先与觉罗氏说自己在雍亲王府一切都好,又叮嘱觉罗氏一定要每日喝枇杷膏,莫要嫌麻烦或太忙了不肯喝……她絮絮叨叨写了很多,这才吩咐聂乳母差人送出去。 虽说年家如今明面上与雍亲王府仍没什么来往,但她一小娃娃想额娘送封信出去想必是没人在意的。 年珠很快就洗澡睡下了。 翌日一早醒来时,四爷已经走了,她便高高兴兴陪着年若兰用起早饭来。 桌上满满当当皆摆着吃食,其中的鸡笋粥、枣儿卷子糖薄脆还是四爷昨儿在紫禁城尝了觉得好,专程讨了方子叫小厨房做给年若兰尝尝的。 年珠尝了口鸡笋粥,忍不住点头道:“没想到初冬也能吃到这样鲜嫩的笋子,姑姑,王爷对您可真好呀!” 如今世人含蓄,但私下里,她却恨不得将“王爷对姑姑可真好”这话时时刻刻挂在嘴上。 果不其然,年若兰面上满是笑容。 “是呢,王爷但凡有什么好吃好喝好玩的都想着我。” “珠珠,你既觉得这鸡笋粥好吃,就多吃些。” 她也端起碗也尝了口鸡笋粥,纵然这粥味道鲜美,但她却仍觉得没有什么胃口。 她想着四爷心意难得,正勉强自己多吃时,谁知却有几分恶心起来。 年珠忙道:“姑姑,您怎么了?” “我没事儿。”年若兰摆摆手,唯恐年珠担心她,“想必是方才吃的太急的缘故……” 年珠却不敢掉以轻心,不由分说就吩咐秦嬷嬷道:“嬷嬷,您去将赵女医请过来给姑姑看看吧。” 说着,她又看向年若兰道:“姑姑,您莫要推辞,更不能想着因一点小病就请大夫过来会惹人闲话。” “这赵女医本就是养在雍亲王府的女大夫,月月拿了例钱的。” “就算您没事儿,权当作赵女医给您请了平安脉。” 年若兰见秦嬷嬷已经下去了,摇摇头无奈道:“你这孩子,如今秦嬷嬷恨不得将你的话当成圣旨一般。你也知道人言可畏,我只是不想因为一些小事叫人嚼舌根子罢了……”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仅是雍亲王府,就连京城里不少人提起她都说四爷疼她太过。 年珠深知一时半刻没办法扭转她的想法,便打起哈哈来:“可秦嬷嬷都已下去了,说不准人都已经派了出去,这样冷的天,总不能把人喊回来吧?” 年若兰哪里不知道她的小脑袋瓜子在想些什么,只能无奈着摇摇头。 等着年珠姑侄两人一顿早饭用完,赵女医就背着药箱走了进来。 赵女医是太医之后,却因是女子不得入太医院,便一直在雍亲王府当女医,她性子冷清,不苟言笑,但在她那精湛的医术面前,这些根本就算不上缺点。 赵女医请安后,就上前给年若兰号脉起来。 不过须臾,她就道:“恭喜年侧福晋,您有了身孕。” 有了身孕? 因年若兰身子不好的缘故,月信总是会推迟,再加上她这些日子一直担心四爷,还真没往这方面想。 年珠却高兴得很,忙道:“赵女医,真的吗?我姑姑有了身孕?怪不得她这些日子胃口不好呢……” “是。”赵女医点头道,“年侧福晋因月份尚浅,所以最初的反应就是毫无食欲,还请年侧福晋好好养着身子,妇人有孕头三个月最为关键,切莫忧思劳心,此为大忌。” 她言简意赅叮嘱着,话里话外皆是年若兰身子不好,要格外注意的意思。 年珠就一直守在一旁,一直等赵女医说完话,她才道:“赵女医,能不能先不要对外声张姑姑有身孕一事?” “姑姑本就身子不好,我担心她会受到旁人影响。” “好。”赵女医再次点头答应下来,道,“民间本就有女子有孕头三个月不得对外声张的风俗,还请年侧福晋和小格格放心,我不会多言的。” 等着她离开后,年若兰面上的惊愕才变成了欣喜。 她的手轻轻搭在小腹上,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姑姑。”年珠记得清楚,历史上的姑姑并未给四爷留下个一儿半女,她握着年若兰的手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您如今有了身孕,是好事儿,但正因您有了身孕,所以才要愈发小心才是。” 顿了顿,她又道:“至于旁人的风言风语,您莫要放在心上,嘴巴长在旁人身上,您随她们怎么说,您越在意旁人说什么,就越是中了她们的计!” 年若兰含笑道:“珠珠你放心,我知道的。” 但年珠看着她这副样子,实在是放不下心啊。 不多时,四爷就知道了这好消息,匆匆就赶了回来。 一直等四爷在房里与年若兰说了好一会话,等年若兰睡下后,这才出来见年珠。 年珠喊了声“王爷”,则开口道歉:“今日我与赵女医说不要对外声张姑姑有孕一事,还请王爷莫要怪我自作主张……” “无妨,你也是为了你姑姑好,她时常在我跟前说这些日子幸好有你陪着她,为她增添了许多乐趣,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她好。”四爷将年珠这些日子的所言所行看在眼里,心里更像是明镜似的,“今日你请我过来,想必不仅仅是道歉这么简单吧?” 年珠笑了笑,索性开门见山道:“当真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我今日就是想与您商量商量姑姑有孕这事儿。” “我听额娘说过,妇人有孕后最易忧心伤神,听雪轩也是福宜表弟生活过的地方。” “姑姑若一直待在听雪轩,难免会想起福宜表弟……” 四爷沉默下来,他自然听懂年珠这话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将年若兰送出别院养胎,但他舍不得,他想要日日回来都能看到年若兰,想要日日都能与年若兰说说话。 但不过片刻权衡后,他就点头道:“好,这几日风大雪大,等过些日子我就寻个由头将你们姑侄两人送去圆明园小住些日子。” “若你姑姑的怀相不错,等着三个月之后再将她接回来,若她怀想不好,那就在圆明园住到生产之后也不迟。” 内宅之中,活人永远比死人可怕,更别说李侧福晋母子三人最近小动作不断,他可不敢冒这些险。 年珠道:“那我就替姑姑谢谢您了。” 如今年关愈近,四爷是愈发繁忙,叮嘱她好好照顾年若兰后就走了。 等着年若兰醒来后听说了这消息,只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倒也不是不愿去圆明园,只是若我去了圆明园,每日连个陪王爷说话的人都没有……” “姑姑。”年珠握着她的手,正色道,“一时的分离算不得什么,等您平安生下表弟或表妹后,欢喜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年若兰这才笑了起来。 冬日大雪簌簌落个不停,因年若兰有了身孕,不管是四爷也好,还是年珠也好,都不放心这个时候启程去圆明园。 可还未等到天放晴,弘时却几次登门听雪轩。 年珠能拦着李侧福晋,不叫李侧福晋前去叨扰年若兰养胎,但弘时却是要管年若兰叫一声“年额娘”的,她可没道理拦着弘时敬笑。 这不,这日傍晚,弘时照旧拎着两盒子糕点来了听雪轩。 “年额娘,这是我专程差人买来的糕点,我觉得味道不错,所以专程送过来给您尝尝。” “您若是吃着觉得好,改日我再给您送过来。” 年珠不动声色打量着弘时。 弘时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长得与李侧福晋有几分相似,看着是人模人样的,但因驼着背,看起来是不大靠谱的样子。 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昨天、前天,甚至大前天,弘时都来过,拎了些不值钱的东西,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空话。 年若兰如今嗜睡的厉害,却还得打起精神与弘时说话:“三阿哥有心了,我这里什么都不缺,近日来我也没什么胃口,这些吃食不必再送过来了。” “如今你年纪也不小,该将更多的心思放在学业上才是。” “年额娘说的是。”弘时嘴上虽这样应下,可话锋一转,又道,“皇玛法上次说过,我身为王府长子,该拿出该有的担当来,自然该替阿玛分忧一二。” 年若兰:“……” 年珠:“……” 自弘时从圆明园回来后,开口闭口就是“皇阿玛说”,不知道的人听了这话只以为皇上有多看重他呢。 殊不知啊,有些话,皇上就是随口说说而已。 弘时说话和他念书一样,毫无章法,一会说这一会说那,就连年珠都有些听不下去了:“三阿哥,这样大的雪,你过来找姑姑可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弘时面上浮现几分尴尬,忙矢口否认,“我过来不过是想陪年额娘说说话而已,整个王府上下谁都知道自福宜去世后,年额娘心情不好,我想着若我过来陪年额娘说说话,年额娘也能开怀不少。” 说话间,他的眼神已落在年若兰脸上,更是透出些许急切来:“年额娘,纵然福宜表弟不在了,但以后您就把我当您的亲儿子,我会代替福宜表弟好好孝顺您的。” 年珠只觉这人简直就是个笑话,直道:“三阿哥,你这话说的好像李侧福晋不在人世似的。” “我还从未见过有谁生母尚在,有谁上赶着旁人当娘的呢!” 她站起身,扶着年若兰就要往外走:“既然你没什么事儿,这礼物也送了,孝心也尽了,话也说了,我就先陪着姑姑回去了。” “先前王爷说过,谁人都不得叨扰姑姑歇息的……” “等等!”弘时到底年纪小,有些沉不住气,被年珠这一激就忙道,“我今日的确是有事想求求年额娘。” 年珠又陪年若兰重新坐了下来,年若兰直道:“三阿哥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定不推辞。”” 换言之,若弘时提出些过分的要求,她则是爱莫能助。 在弘时等人的计划中,年若兰是个喜欢孩子的,他聊表孝心,想必不出几日年若兰就会被他打动,继而他再提出请求,年若兰定不会不答应。 但如今计划有变,他也只能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道:“年额娘,我,我……就是想要您帮着问问阿玛,关于我的亲事,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我的那些堂兄弟,在我这般大的年纪都已当了阿玛,只有我,连个侧福晋都没有……” 年若兰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道:“这事倒不难……听你这话的意思,你可是已经有了意中人?” 第25章 世上少有这样的蠢人啊 弘时点点头, 脸上浮现些许笑容来:“年额娘果然聪明。” “前几日我去三伯府上,见到了富察格格,相谈几句后, 发现我们很能谈得来。” 这些日子他不仅极尽讨好年若兰,连外头那些皇子皇孙也没放过,四处游走,很是张扬。 年若兰微微皱眉道:“富察格格?你说的可是富察马齐之女?” 京城里,姓富察的人并不少, 她之所以一开口就问弘时是不是看中了富察马齐之女, 当然氏因为富察马齐身份最高啊。 此人乃内大臣哈什屯之孙,户部尚书米思翰次子, 如今官至武英殿大学士、很受皇上看重, 不仅如此, 他的兄弟皆是朝中重臣。 年珠看着畏畏缩缩的弘时, 心里只有一句话——你怎么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啊! 年若兰曾几次听四爷说起过富察马齐的,自也知道弘时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三阿哥, 儿女的亲事自古皆由父母双亲做主,你虽称我一声‘年额娘’,但我一不是你生母,二不是王爷嫡妻,这件事……我还真帮不上忙。” 她虽不喜李侧福晋, 但想着弘时乃四爷长子,纵然四爷嘴上嫌弃,但心里对这个长子还是有几分看重的:“你的亲事,你不妨问问看王爷的意思, 兴许王爷早有打算。” “今日这话,你当着我的面说说也就算了。” “若是传出去, 你一句与‘富察格格很是谈得来’,兴许会叫富察格格遭人笑话的。” 相谈甚欢这种事,若往大了说,落在寻常人耳朵里不免有“私定终身”的意思。 弘时压根没将这话听进去,面上满是失望之色,语气也不复方才:“年额娘,您若是不愿帮忙就算了,何必还说这样的话教训我?” “至于阿玛那边,我要是敢问阿玛,也就不会来找您呢。”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甘心:“年额娘,您就帮我在阿玛跟前美言几句吧,不过您一两句话的事……” 年珠瞧见年若兰已经皱眉,知道若寻常托辞,根本就打发不了弘时,索性朝一旁的秦嬷嬷使了个眼色。 很快,就有小丫鬟进来道:“侧福晋,小厨房那边可要再添几道菜?今日王爷临出门时说会早些回来的。” 这话刚落下,还未等年若兰答话呢,弘时就像是火烧屁股似的,站起来就要走:“年额娘,阿玛快回来了吗?那,那我就先走了。” “我与您说的事儿,您还是帮我在阿玛跟前美言几句吧,就当我求您了。” 他说完这话,像脚底下踩了风火轮似的,撒丫子就跑了。 年珠见状,是笑的前俯后仰。 年若兰一脸宠溺看着她,无可奈何道:“你啊你,叫我怎么说你才好。” “姑姑,若不是使出这法子,不知道三阿哥还要缠着您多久呢。”年珠想到方才弘时眼里的急切,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唉,天底下真是少有蠢成三阿哥这样的人,也难怪王爷一直迟迟不愿立下世子。” 因她如今她勉强算是四爷的幕僚,很多时候四爷与年若兰说话时根本没避着她,她从四爷的嘴里也知道了很多事。 这位富察马齐虽是朝中重臣,颇得皇上信任,但从前却是不折不扣的八爷党。 想当初皇上第一次废黜太子时,富察马齐明知皇上有复立二阿哥为太子之意,却还是固执的联合佟国维等人奏请皇上立八阿哥为太子,惹得皇上大怒,一度因此被罢官。 即便直至今日,富察马齐暗中仍与八阿哥一党有所来往,明知八阿哥不可能继承大统,暗中又支持起十四阿哥来。 如今弘历口口声声要求娶富察马齐之女为妻,这话若传出去,岂不是打四爷的脸吗? 年若兰也想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低声道:“三阿哥之所以闹着要求娶富察格格,背后定是有人在算计他。” “他既有心想要谋划世子之位,却连富察格格到底是什么来历都不清楚……” 年珠沉默着没有接话,换成谁有这样一个糟心儿子,都挺叫人难受的。 她们姑侄两人谁都没想着说将今日之事告诉四爷,因她们知道,就算她们不说,四爷也是知道的。 年珠猜的没错,弘时前脚刚出听雪轩,后脚这事儿就传到了四爷耳朵里去了。 此时四爷刚出紫禁城,这些日子比起九阿哥等人变着法子在皇上跟前献殷勤,他则是润物细无声,时不时给御膳房送几道方子,时不时回味年幼之事,时不时再关心关心几个幼弟的学问……他特敏锐发现皇上对他的态度有些许改变。 特别是如今年若兰又有了身孕,这对四爷来说可谓是双喜临门。 以至于四爷坐上马车时,面上隐隐还带着几分笑意。 但当他听说听雪轩之事后,面上的笑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连苏培盛跟着他身边多年,也甚少看到自家主子脸色难看成这样子。 “王爷,您莫要动怒,想必,想必……三阿哥是一时糊涂。” “奴才照您的吩咐,买通了三阿哥身边的小卓子,小卓子说前几日诚亲王府上设宴,三阿哥也在受邀之列。” “在宴席上,弘旺小阿哥多次与三阿哥示好,想必三阿哥定是受弘旺小阿哥的蛊惑,兴许过些日子,三阿哥就想通了……” 四爷脸色沉沉,没有接话,直道:“回府吧。” 大雪纷纷扬扬,如飘絮,似鹅毛,车轱辘碾在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声。 窗外是乌压压的一片,看的四爷是心里愈发憋闷。 就算四爷心里再难受,也不会对着苏培盛大倒苦水。 四爷一回到雍亲王府,先去看了看年若兰,等着他出了听雪轩后,便吩咐道:“备车,我要去十三阿哥府上一趟。” 四爷自幼与十三阿哥胤祥关系要好,如今并未将叫人通传,径直就登门前往。 等十三阿哥听闻消息迎出来时,四爷已熟门熟路前去了他的书房前院,正独自站在院中赏梅。 夜色幽沉,大雪簌簌,沙沙而落,寒风呼啸,卷到四爷的脸上、身上、大氅上,可他像是没有感觉似的,怔怔看着眼前的红梅树。 “四哥。”十三阿哥慢慢走了过去,道,“你怎么突然来了?” “没什么,过来看看你。”四爷转身,目光先落在他的腿上,关切道,“这些日子我忙的抽不开身,没时间来看你,天气冷了,你的腿疼的可还厉害?” 十三阿哥摇头笑道:“四哥放心,没什么大碍。” 说着,他便岔开话题道:“四哥,外头冷,咱们进去说话吧。” “正好今日我刚画了一幅《寒雪图》,四哥你进来帮我看看如何。” 他们兄弟两人很快走进了书房。 任凭外头是冰天雪地,书房里却是温暖如春,但四爷一走进去却微微皱眉,只因这屋内燃的并非无烟的银霜炭,而是寻常黑炭。 不仅如此,那多宝阁上的摆件似又少了几件,大概是被十三爷拿出去当了。 自当年十三爷明知皇上不悦,却还替二阿哥求情,遭到皇上狠狠一通训斥,甚至皇上几次大封,都没有他的份儿,以至于他才情出众,直至今日还是个光头阿哥。 四爷本就心头不悦,如今看到这一幕,心里是愈发难受。 十三爷却像没事认似的,请四爷帮着指点自己今日刚画的那幅《寒雪图》,见四爷意兴阑珊,索性叫人上了酒菜陪四爷说话。 “前些日子我就听四哥说起年羹尧的女儿聪明过人,小小年纪就能替你出谋划策,当日我还将信将疑,如今瞧来,这小姑娘的确是有几分本事。” “经前些日子闹上一场,九哥所开的致美斋生意已大不如从前,便宜坊更是趁机打出‘好吃不贵,满意而归’的旗号,我听说便宜坊的司掌柜已在暗中寻摸铺子,打算趁热打铁,明年开春多开几间分店的。” “那致美斋可是九哥的钱袋子,一年少说能替他赚几万两银子,这下,只怕九哥很是头疼。” 他虽未领任何差事,日日赋闲在家,但一直暗中替四爷留心着朝中之事。 他不紧不慢说着近日听闻,却很快四爷情绪不高,反倒是一杯接一杯喝闷酒。 “四哥,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这梨花白虽好,却是喝多了伤身。” 四爷又一杯酒灌下肚,这才将弘时一事和盘托出,更是皱眉道:“有些话除了你,我实在不知还能与谁说,年氏虽温柔良善,但如今有了身孕,我唯恐与她说了此事惹她担心,也只能与你大倒苦水。” 说着,他又灌了一杯酒,闷闷道:“方才过来的路上,我是思来想去想不明白,老八所出的弘旺比弘时还小上几岁,小小年纪能文能武不说,更能替老八分忧,就连皇阿玛提起他来屡屡夸赞。” “弘时比他虚长几岁,被他几句话一哄,骗的是团团转。” “他们母子三人收买我身边之人也就罢了,若此事真做的悄无声息,我还高看他们一眼,可他们倒好,简直是……蠢不可言!” 甚至他不过刚叫小鳞子透出些风声来,说他有心替弘时娶妻,弘时母子三人就急的上蹦下跳,错漏百出。 “四哥,弘时还小,你好好教教他就是了。”十三阿哥替四爷夹了筷子焖煮羊肉,道,“弘时虽不算出众,但到底是你一手教大的孩子,本性不坏。” 虽说他也不明白为何聪明过人的四哥为何会生出弘时这样平庸的儿子来,但这时候,他也只能多多开解:“况且人心是经不起试探的东西,如今我觉得你要做的是引导弘时,毕竟以后弘时是要当世子的人,总不能放任他越错越远……” 四爷却是冷笑着打断他的话:“谁说我会请封弘时为世子?” 这话听的十三阿哥一愣,低声道:“四哥,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今不仅他对雍亲王府的世子人选上心,八阿哥等人比他还上心。 所有人都想着年若兰所出的幼子去世,四爷年纪大了,于情于理都该立弘时为世子。 四爷一想起八阿哥、九阿哥那些人的嘴里,心里就升起一阵怒火来:“想必老八他们都是与你一样想的,可是十三弟啊,我可不止弘时这一个儿子。” “想当初二阿哥出生不久就被立为太子,所有人觉得此乃大统之道,但我却觉得天下之君该论贤不能出身。” “我雍亲王府的世子,也该是如此。” “虽说弘历弘昼尚且年幼,长大后未必会不如弘时,更何况年氏也有了身孕……” 十三阿哥沉吟一二,便连声称是。 他们兄弟两人说了好久的话,也只有在十三阿哥跟前,四爷才能畅所欲言。 一直到深夜,四爷才离开。 翌日一早,四爷就差人送来了中许多补给,还有一万两银子的银票。 十三阿哥自推拖着不肯收,旁人不清楚,但他却是清楚的很,如今正值关键时候,四爷处处都是需要用银子的地方。 可苏培盛却苦着脸道:“十三阿哥,您可别为难奴才,王爷可吩咐过的,若这差事儿没当好,奴才也就不用再回去呢。” “这大冷天的,您难道要眼睁睁见着奴才流落街头不成?” 十三阿哥没法子,只能将银票与东西收下来。 此时的年珠仍趴在窗边看外头的簌簌大雪,她虽是个懒散的,但一连多日憋在屋内不得出门,只觉得自己要长霉呢。 可偏偏年若兰盯她盯的紧,就连她想要去院子堆雪人也不行。 年若兰是标标准准的大家闺秀,便是数月不出门也觉得没什么,如今瞧见年珠这闷闷不乐的样子只觉心疼。 “珠珠,你若想堆雪人,我差几个小太监堆雪人给你看好不好?” “你想要几个雪人,就叫他们堆几个雪人。” “你这样漂亮的一小姑娘,哭丧着一张脸可不好看。” “姑姑,这雪人要自己堆才有意思,哪里有看别人堆雪人的道理?”年珠是哭笑不得,微微叹了口气道,“这雪都下了好多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呢。” 年若兰看了年珠一眼,道:“罢了,你去外院书房一趟吧,给王爷送些茶汤过去。” “昨晚王爷又去找十三爷喝酒去了,定然是没少喝的。” 年珠欣然领命,换了厚衣裳,穿上氅衣,高高兴兴就出门去了。 四爷本就是个强迫主义者,雍亲王府的一山一水,甚至一草一木都大有讲究,积雪之下的雍亲王府,似共幽思,雪覆冰凝,仿佛天地间的一切只有这莹白积雪,有种雅致清幽之美。 年珠一步一个脚印,踩在积雪之上,边走路边赏景。 等她行至外院书房,很快就有小太监将她迎了进去。 年珠一进去却是傻眼了。 怎么弘时也在? 更要命的是,这书房里的气氛好像不大对劲。 一时间,年珠却是进退两难,偏偏因屋子里烧着地笼,小太监将她领进去后就关门退了出去。 年珠心中很是懊恼,早知道她就乖乖待在听雪轩好了,没事过来凑什么热闹呀! 四爷早已没将年珠当成外人,随手指了指炕,道:“珠珠,坐吧。” 说话间,他的眼神又落在局促不安的弘时身上,扬声道:“你不是说找我有要紧事要说吗?有什么话直说就是,男儿家说话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 弘时一看到四爷就像老鼠见到猫似的,他就不明白,他身为四爷的嫡长子,不论他做什么,四爷都看不顺眼。 他在四爷跟前越是战战兢兢,四爷越是看他不顺眼,如此更是形成了闭环,惹得他在四爷已习惯性佝着腰驼着背,毫无男儿模样。 如今他没有接话,只拿眼神偷偷去瞄年珠。 四爷看到这一幕是愈发来气,呵斥道:“怎么,有什么话是旁人听不得的?既然如此,当初你一日日往听雪轩跑什么!” 若换成个但凡聪明点的人,定能察觉不对劲。 可惜,弘时根本不是个聪明人,只以为是年珠或年若兰背后告状,偷偷瞪了眼年珠后,这才开口道:“阿玛,儿子今日过来的确是有要事的。” 他低着头,压根看不到四爷脸上的怒色,声音小小道:“前几日弘暹堂兄喜得女儿,邀请我们一众堂兄弟前去诚亲王府喝酒,儿子这才知道弘暹堂兄加上这个刚出生的女儿,已有三个孩子。” “说起来,弘暹堂兄也就比儿子大上两岁而已。” “儿子年纪也不小了,不知阿玛对儿子的亲事可有什么打算?” 年珠瞧见四爷脸色比锅底还要黑上几分,忍不住摇摇头——看样子弘时这是忍不住了啊! 四爷身为人父,就算嫌弃弘时,不过是恨铁不成钢,这几年一直在暗中替弘时寻摸亲事。 他知晓弘时母子三人的动作后,不过故意透了点风声出去,弘时母子三人就彻底坐不住了。 “我并无什么打算,怎么,你自己可是有什么打算?” “阿玛!”弘时瞪大眼睛,他分明听小鳞子说阿玛有心替他求娶郭琇之孙女的,小鳞子收了他们那么多银子,他相信小鳞子定不敢骗他们的,“当真如此?儿子,儿子……怎么听说您有心为儿子求娶郭琇之孙女……” 他的声音是越说越小,虽知道有些话不能说,可若是再不说,那就晚了啊! “阿玛,且不说那郭琇是汉臣,就算他当年得皇玛法看重,但他已去世五年。” “若儿子真的娶个汉臣的孙女,以后在一众堂兄弟跟前都抬不起头来……” 郭琇? 年珠曾听四爷提起郭一次,对这人有点印象。 郭琇不仅是汉人,更是寒门出身,任职知县期间,就因改革赋役制、推行版串法,明断疑案,很受百姓拥戴。 而后他升官后,被人称为“铁面御史”,更是上书言明纳兰明珠之罪,纳兰明珠惨遭罢官,曾一度很得皇上看重,即便他已去世五年,但在汉臣之中仍颇有威望。 她甚至能想到弘旺等人是如何劝弘时的,无非是说四爷想要借着弘时的亲事拉拢一众汉臣,叫汉臣看看四爷是多么礼贤下士,将满汉当成了一家,但这门亲事一旦定下,唯有弘时会成为众人的笑柄。 毕竟就连身份尊贵如年若兰,因她是汉军旗的身份,顶天也就只能给四爷当个侧福晋而已,一众皇子皇孙正妻的位置,还是要留给满人的。 年珠只觉弘时也是够蠢的,就算四爷真有拉拢汉臣的心思,弘时的亲事也得皇上点头才是,弘旺等人都能猜出四爷的“狼子野心”,皇上怎会猜不出?四爷又怎会做这样冒险的事? 由此可见啊,弘时这人不仅不聪明,还不善于观察,更不喜欢动脑筋! 四爷已平静接受了弘时比猪还蠢这一事实,反而平静下来。 “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弘时头垂的愈低,声音小的更像是蚊子嗡似的:“儿子也忘了是听谁说的,许是听三伯他们说的吧。” “你说你是听诚亲王说的?”四爷见弘时直至这时候还在撒谎,是怒极反笑,“我暗中一向与诚亲王没什么来往,如今会将这等大事说给他听?” “他看似不偏不倚,从不沾染朝中之事,实则却暗中支持皇阿玛再次复立二阿哥为太子,你觉得我会将这件事说给他听吗?” 弘时抬头,一脸震惊看向四爷,显然不信这话。 年珠却是知道的,三阿哥诚亲王一开始是坚定不移的太子党,甚至当初还揭露大阿哥以巫蛊之术谋害二阿哥,大阿哥遭了殃,他当然也没讨到好。 这些年,三阿哥又是编制《古今图书集成》,又是参与编修《律历渊源》,谁也不知他到底是不问世事,还是不得已而为之。 四爷瞧弘时这一脸怂包样,知道这些事弘时定又是不知道的,那火气又腾升而起:“说话,到底是谁说给你听的?” 弘时慌忙跪地,不敢再接话。 他若此时大大方方认错,四爷看在他磊落的份上兴许还会网开一面,可他倒好,却吓得小声啜泣起来。 年珠:“……” 她都替四爷觉得糟心。 她偷偷看了四爷一眼,只见四爷脸色简直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四爷足足给了弘时一炷香的时间,见他不仅没有开口的意思,反倒还越哭越来劲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若将这些歪心思放在正道上,我也不会对你恨铁不成钢,富察马齐是谁?他的女儿也是你说想娶就能娶的吗?” “你真是……蠢不可言!我怎么就生出你这样蠢的儿子来!” 弘时……仍在低声抽噎,不敢接话。 四爷却是连看都不想看这糟心儿子一眼,道:“说吧,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说出来,你为何想要收买小鳞子,弘旺他们又是如何给你灌迷魂汤的。” 弘时哽咽道:“阿玛,不是儿子……儿子是什么性子您是知道的,断然没有这样大的胆子。” “是额娘和姐姐要儿子这样做的,她们说娶个好妻子能给儿子增添不少助力,要儿子多与富察格格接触,甚至连送给富察格格的礼物,也是姐姐准备的。” 顿了顿,他又道:“至于收买小鳞子,您也知道,额娘和儿子都没什么家底,给小鳞子那两万余两银子也都是姐姐给的……” 四爷闭上了眼,不想再听。 他还记得几年前因弘时贪玩没能完成功课,事后他检查时弘时还扯谎,当时他气的狠狠踹了弘时一脚。 如今别说动手,他连训斥的话都说不出口——这个儿子已经废了,已不值得他再多费心思。 弘时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这话又臭又长,宛如老太太的裹脚布,反正中心思想就一个——全往李侧福晋和怀恪郡主身上推。 他想的清楚,李侧福晋陪四爷多年,情分非比寻常,怀恪郡主又是出嫁女,向来得四爷喜欢,想来四爷不舍得严惩她们的,唯有他,是四爷长子,总不能叫四爷失望才是。 一直等他说完,四爷这才睁开眼,道:“都说完了?既然说完了,那就下去吧。” 竟然连句斥责的话都没有? 弘时心里更是一喜,觉得自己这步棋走对了,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就下去了。 四爷就这样怔怔坐在太师椅上,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年珠愈发觉得气氛尴尬,偷偷打量四爷时,发现他头上已有些许银丝。 她这才想起四爷已年过四旬,搁在后世,四爷也能算得上正值壮年,但放在大清,却是年纪不小。 有这样一位超长待机的皇上,不仅是四爷,许多皇阿玛年纪轻轻的头上都添了白发。 四爷猛地回神,转头看向年珠道:“你在看什么?是不是你也觉得弘时这话错漏百出?是不是你也觉得……他不配当男子?” “不是。”年珠摇摇头,轻声道,“我在想,若姑姑看到您这样子,肯定会心疼的。” 她指了指案几上的茶汤,道:“这汤是一大早天未亮时姑姑就吩咐小厨房炖的,姑姑想着您昨夜喝了不少酒,定觉得有些难受。” 四爷微微叹了口气,道:“你姑姑一向细心,今日这事,莫要告诉她。” “是。”年珠看着四爷面上难掩郁色,直道,“从前额娘也好,还是祖父也好,时常教我,人生在世难得事事圆满,东边不亮西边亮,这处不好,老天爷兴许会在别处弥补的。” “有些事既已发生,无法转圜,又何必浪费心神呢!” 她就差说——嘿,四爷,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珠珠,你放心,我没事的。”四爷却是牵强一笑,幽幽道,“有些道理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你将汤留下,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坐坐。” 年珠应是起身,等她行至门口,又听到身后传来四爷的声音:“切记,此事不能告诉你姑姑。” 年珠道:“是,我记下了。” 可这等事啊,根本瞒不了多久的。 弘时一出四爷书房,就直奔李侧福晋院子,将今日书房发生之事都道了出来。 李侧福晋眼前一黑,差点就直挺挺栽倒下去,她想要差人找怀恪郡主回来,可四爷早已发话,若非逢年过节,怀恪郡主不得回府。 李侧福晋也顾不得这冰天雪地的,连衣裳都来不及换,扶着苜蓿的手就要出去:“我得去见见怀恪,与怀恪商量商量该怎么办,只怕一开始王爷就知道我们想要收买小鳞子。” “完了,这下真的完了,王爷肯定生气了……” 她径直就要去找福晋乌拉那拉氏说一声,想要出门去看看怀恪郡主。 可惜,她连蔷薇院的大门都没能走出去。 李侧福晋行至门口时,门口已守了五六个小太监,为首的小太监一开口就是:“奴才见过李侧福晋,王爷吩咐了,说您从前有一吹冷风就头疼的毛病,如今天气冷,您哪里都不必去,日日在蔷薇院养病好了。” 说着,那小太监又道:“至于三阿哥,王爷也吩咐下来,说三阿哥年纪不小,如今正是用心念书的时候,没道理日日朝内院跑。” “以后没有王爷的吩咐,三阿哥也不得再踏入蔷薇院一步。” “三阿哥,您请吧。” 弘时自到蔷薇院后,就像做梦似的,他听不懂额娘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这一点不耽误他在一众小太监跟前耀武扬威,不,应该说是雍亲王府内,除去在四爷面前,他一向拽的像二五八万似的。 如今他一脚踹在那小太监的心窝子上,冲那小太监撒气:“你算是什么狗东西!阿玛如何会说这样的话!皇玛法时常说为人子女者孝字当头,阿玛怎会不允许我前来看额娘……” 那小太监闷哼一声躺在地上,但他没有说话,只冲身后的人挥挥手,就有几个小太监上前,将弘时“请”了出去。 他们都是近身伺候四爷之人,知道此事一出,这位眼高于顶的三阿哥怕与世子之位再无缘分。 四爷想来雷厉风行,不仅对李侧福晋与弘时是雷霆手段,更不忘差人去了一趟纳喇府上,直说以后请怀恪郡主不要再回雍亲王府——这话对嫁出去的女儿来说,特别是对怀恪郡主来说,是致命的打击,她之所以能在婆家横着走,就是因为她有个亲王阿玛啊! 当天下午,四爷就进宫了一趟,亲自为弘时求得了一门亲事。 他为弘时求的乃尚书董鄂席尔达幼女,董鄂席尔达在京城颇有盛名。 这人之所以这样出名,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政坛上炙手可热的人物,也因他性子直爽,极为护短。 女儿肖父,他的女儿与他不仅模样相似,性子也是如出一辙,更是放出话来,她的夫君以后不得四处拈花惹草,不然的话,就要率着家中父兄一起上门讨个说法。 也是因此缘故,以至于她到了十七岁一直没有人上门提亲。 诸位皇子的动作,没什么能瞒得过皇上的眼睛,皇上瞧见四爷一脸憔悴,不仅应允了这门亲事,甚至还劝慰了四爷几句:“小儿不听话乃是常事,朕记得你年幼时也是性情不定,好好教教弘时,等弘时长大后就好了。” 等年珠听说这件事时,弘时已与董鄂格格定下亲事。 别说她了,就连年若兰都惊愕于四爷的迅速,更是忍不住道:“想必这次三阿哥是彻底伤了王爷的心,李侧福晋也好,或是三阿哥、怀恪郡主也罢,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知晓历史的年珠也同样惊愕于四爷的快刀斩乱麻,眼瞅着外头天色渐渐放晴,却是心情大好。 “姑姑,赵女医说了,您如今最忌讳忧心伤身。” “您闲来没事就歇一歇,可莫要想这些烦心事,当务之急是好好顾着您自己的身子。” 说着,她更是呢喃道:“如今雪停了,只怕过不了几日咱们就能搬去圆明园,这样正好,也免得怀恪郡主他们天天上门要您求情。” 四爷与年珠想的一样,傍晚时就与年珠姑侄道:“……瞧这积雪一时半会也化不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又开始落雪,正好我明日有空,就送你们去圆明园吧。” 年珠点头称好,但年若兰却一副舍不得的样子。 四爷轻抚着她的发丝道:“珠珠说的没错,如今没有什么比你平安诞下咱们孩子更重要的事。” “如今将近年关,虽说琐事繁多,但是你放心,只要我有空就会去看你的。” 年珠也一并上前劝说,年若兰这才展露笑颜。 翌日一早,年珠就与年若兰起身了。 因她们此次去圆明园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自然要去正院与福晋乌拉那拉氏辞行的。 乌拉那拉氏仍是老样子,眉眼间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模样,面对着乖觉的年珠姑侄,场面话总是要说上几句的。 “我听说圆明园比京城还要冷上几分,你们记得吩咐下面的人将地笼烧暖和些,若是染上风寒可不是好玩的。” “若你们在圆明园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差人送信回来。” “是。”年若兰起身福礼,道,“妾身谢过福晋。” 又说了场面话,年珠便扶着年若兰起身告辞。 可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却发现乌拉那拉氏的眼神不动声色落在年若兰的肚子上,那眼神里带着打量,带着审视,还带着不喜! 年珠心里一个咯噔——难道,福晋这是知道姑姑有了身孕一事? 第26章 此局,难破啊 一直等年珠上了马车, 脑海中还翻来覆去想这个问题。 会不会是自己多心了?如今知晓姑姑年若兰怀有身孕的人并不多,除去当事人的年若兰、四爷、秦嬷嬷和她,也唯有一个赵女医而已。 当日赵女医给年若兰诊出喜脉后, 她曾问过年若兰这赵女医可不可靠,年若兰只笑着道:“若说赵女医都不可靠,那只怕整个雍亲王府上下就没有可靠之人,这赵女医的父亲曾是宫中太医,却是性子刚正不阿, 受人排挤, 若非王爷出面,只怕她父亲的命都保不住。” “后来也曾有人出高价请赵女医去府中, 却皆被赵女医拒绝。” “说起来, 赵女医自四爷出宫后就一直跟着王爷, 少说跟在王爷身边也有十几年的时间, 若她有半点不对劲,王爷哪里容得下她?” 年珠排除了赵女医, 又怀疑起秦嬷嬷来。 可秦嬷嬷今早上还喜滋滋与她说李侧福晋如今落得这般境地是自作孽不可活,一副与年若兰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的样子,更何况,秦嬷嬷无儿无女的,以后铁定要跟在年若兰身边养老, 犯不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年珠本就靠在马车璧假寐,如今这马车晃晃悠悠的,她想的脑袋都疼了却还是毫无头绪。 难道真是自己多心了? 她既想不明白,索性就没有再想。 四爷骑马走在前头, 年珠与年若兰窝在马车里。 年若兰以为年珠已经睡着了,轻轻将她搂在怀里, 低声与秦嬷嬷闲话道:“珠珠这孩子可真是招人喜欢,在高门大宅中,儿子是越多越好,可我却只盼能生下个像珠珠一样活泼健康的女孩就好了……” 她一向是个温柔的性子,说话时还以手轻抚着年珠的发丝。 年珠本就脑袋昏昏沉沉,如此没多久,倒真的睡着了。 等年珠一觉醒来,已到了圆明园。 圆明园如今可是四爷的私宅,占地广阔,亭台楼宇、山石湖泊,那叫一个一应俱全。 年珠刚下马车,就感受到一阵寒气涌来,不得不说,这地方比起寸土寸的雍亲王府来,的确是冷清许多。 但她心里却是高兴的得很,以后她在圆明园里是自由自在的,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年珠陪着年若兰一同住进东南隅福园门内的洞天深处,其中包含东西二所极西部南北二岛,年若兰住在了东二所,年珠则选了东北部的如意馆。 若来日四爷过来探望年若兰,她也不会再次充当超大号电灯泡呢。 四爷见年珠对圆明园的一切都很好奇,想着这小娃娃在聪明,却也只有五岁而已,便吩咐道:“苏培盛,叫人抬个暖轿来,让珠珠坐上四处走走看看。” 年若兰却皱眉道:“王爷,这样怕是不妥,珠珠这孩子顽皮的很,定会到处乱跑,若是染上了风寒……” 年珠没有接话,只巴巴看着四爷。 她与四爷相处这么久,觉得四爷也就寡言严肃了些,相处之后觉得这人也是挺不错的。 四爷笑道:“无妨,小孩子哪里有不顽皮的?珠珠在王府被拘束了这么久,出去看看转转也不打紧。” 他这话音还未落下,年珠便连忙道:“多谢王爷。” 她连忙撒丫子就跑了,一副生怕被年若兰留下来的模样。 年若兰见状是哭笑不得,直道:“王爷您看看她……” 年珠很快就坐在暖轿上四处闲逛起来,因得了四爷的吩咐,她是指哪儿那暖轿就往哪儿走,时不时还有小鳞子为她解惑。 她前世也曾去过圆明园的,看到那些残垣断壁只叫她觉得叹息心痛,如今行走于圆明园,已能感受到它为何会被称为“万园之园”。 没了李侧福晋等人的叨扰,不必操心琐碎杂事,年珠是心情大好。 因圆明园实在太大,年珠只逛了小半圈园子就回去了。 翌日,她当然是选择了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床,一连几日,她都过的悠哉乐哉。 倒不是说她从前在听雪轩觉得拘束,而是在她心里,听雪轩是四爷的地界儿,总不能四爷都忙活了一早上,过来瞧年若兰时她还在睡觉吧?她倒不怕四爷说什么,只觉得这样好像不大好。 这日年珠照旧逛了园子回来,就听说怀恪郡主又来了。 说起来,自她们搬来圆明园后,怀恪郡主几乎是日日登门。 但她想也不想就道:“秦嬷嬷,你将人打发走吧,就说姑姑不想见她。” 秦嬷嬷下去之后很快又折了回来,一脸无奈道:“格格,奴婢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与怀恪郡主说了,可怀恪郡主说若不见到侧福晋一面,她就不会走,会日日过来。” “怀恪郡主还说,若侧福晋身子不好需静养,她见您也是一样的。” 怀恪郡主比起弘时来聪明多了,从那日四爷训斥弘时时年珠也在场就猜到四爷没将年珠当外人,如今雍亲王府一个女孩都没有,兴许四爷已将年珠当成亲生女儿看待。 年珠摇摇头,无奈道:“这人真是的,怎么像狗皮膏药似的。” “算了,叫她进来吧。” 不多时,怀恪郡主就跟在秦嬷嬷身后走了进来。 比起上一次的穿金带银、好不威风,今日的怀恪郡主却是憔悴了许多,纵然面上涂了厚厚一层脂粉,却也难掩她眼下的乌青。 她更没有像上次一样咄咄逼人,一开口就道:“年珠表妹,年额娘了?年额娘可是身子不舒服?我今日给她带了些补品来……” 年珠只觉她与李侧福晋不愧是母女,路数都是一样的,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郡主,上次您也说过我姑姑自福宜表弟去世后身子就不大好,如今她正歇着,不便见您。” “您若是有什么话,与我说也是一样的,若真是有什么要紧事,我会帮着您转告我姑姑一声的。” 纵然怀恪郡主这几日日子着实是艰难,若换成从前,她实在做不到对着一小娃娃低声下气,但如今形势逼人,她压根别无选择。 “年珠表妹你也不是什么外人,我也不必与你藏着掖着,阿玛因我插手雍亲王府一事不快,我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但父女之间哪里有什么隔夜仇?以阿玛的性子,想必过些日子也就不会再生我的气。” “可如今我却是等不得,还请你转告年额娘一声,请她帮着我在阿玛跟前美言几句,事成之后,我定忘不了年额娘的恩情……” 年珠好奇道:“郡主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是。”怀恪郡主面露尴尬,低声道,“此事说来话长……” 听她长话短说,年珠这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是当日四爷差人去了纳喇府后,此事在纳喇府引起了轩然大波,纵然好面子的怀恪郡主不肯多言,但这世上又有几人是傻子? 因怀恪郡主与郡马爷纳喇星德成亲多年无子,纳喇福晋亲自登门雍亲王府,得四爷应允后,为纳喇星德挑选了一姨娘,这姨娘性子柔顺,对谁人都和和气气的,偏偏怀恪郡主看那姨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怀恪郡主心中烦闷,便变着法子朝那姨娘撒气,冰天雪地的,寻了那姨娘对自己不敬的由头罚别人足足跪了两个时辰。 若换成从前,纳喇星德看在四爷的面子上,看在怀恪郡主的身份上,高高举起后轻轻放下。 可那个姨娘有了身孕,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她肚子里尚未到两个月的孩子没了。 纳喇星德勃然大怒,闹着要休妻。 怀恪郡主的婆母虽顾全大局,担心过不了多久怀恪郡主与四爷关系和缓,却还是说要将她送到庄子上去,更说什么“有此等毒妇在,只怕会搅合的我们纳喇一族不得安宁”之类的话。 当年珠见怀恪郡主嘴里轻飘飘说出这些话来,竟愣的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她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句话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只觉得普天之下怕是难以找到像李侧福晋母子三人这样更奇葩的人来。 “郡主,直到这时候您只想着叫我姑姑帮您求情吗?您觉得只要王爷出面,这件事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吗?” “那位姨娘肚子里怀的可是个孩子啊,如今那孩子没了,您是不是要先去她跟前赔个不是?” “她休想!”怀恪郡主伸出手掌,一巴掌狠狠拍在桌上,似乎将这桌子当成了那个姨娘,“她算是什么东西?也配叫我与她道歉?她一小户之女,当日我就不该松口的……” 年珠提醒她道:“郡主,我虽对您并不了解,但隐约也能猜到这件事是王爷先答应,你才不得不松口的。” “我知道您定不赞同人生来平等这话,但就算您不在意那位姨娘的死活,却也得替郡马爷想想才是,她肚子里怀的可是郡马爷的孩子。” 怀恪郡主仍是一脸怒色。 年珠看的出来,若不是她今日有求于人,可不耐烦听自己说这么多。 “郡主,您请回吧,您今日这话,我会帮着转告我姑姑一声的,至于我姑姑如何决议,我也左右不了。” 怀恪郡主也知道如今是希望渺茫,但如今她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临走之前接过身边丫鬟递上来的一个信封,放在了桌上:“小小意思,还望年额娘莫要嫌弃。” “事成之后,我会另奉上白银万两的。” 等她走后,年珠将信封打开一看,果然见着里头装着五千两银子的银票。 她不由咂舌,比起扣扣嗖嗖、全部身家只有三千多两银子的弘昼来,怀恪郡主真真是出手阔绰,可见四爷对这个女儿的珍爱,只是可惜啊,怀恪郡主却白白糟蹋了四爷的一片苦心…… 等年若兰听说这件事后也是摇头叹息,无奈道:“……怀恪郡主这般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的性子也不知随了谁,王爷从前不知替她收拾过多少回烂摊子,我听王爷的意思,从此之后再不想管她,是福是祸皆随她去了。” 年珠一点不意外,毕竟先前她大概已猜到四爷被怀恪郡主伤透了心:“那姑姑,这五千两银子的银票怎么办?” “不过五千两银子而已,你留着就是,就当作你的私房钱好了。”年若兰伸手点了点年珠的小脑袋瓜子,道,“就连王爷都说如今雍亲王府里有两个小财迷,弘昼是一个,你也算一个。” 顿了顿,她又道:“况且怀恪郡主只说拿了五千两银子请我帮忙,我的确是帮她在王爷跟前美言过几句的,只是王爷心意已决。” “这五千两银子,我自然能收。” “多谢姑姑了。”年珠欢喜道。 如今她正是缺银子的时候,她原想着自己连同弘昼、弘历的私房银子,再加上这些日子杂货铺和便宜坊的盈余,她怎么着也是一富婆。 可真用起钱时,她这才发现银子半点不经花,修缮良乡的田庄花了两三千两银子,采买种子肥料花了七八百两银子,买擅长种花的匠人又是几百两银子……零零碎碎、七七八八加起来,如今她手头只剩下几千两银子。 偏偏前几日司掌柜托了苏额木前来传话,说他打算明年开春开上几间分店,问她想不想入股。 年珠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毕竟就凭如今这便宜坊的生意,司掌柜这是白白给她送钱啊!送到眼前的银子都不要,那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她答应司掌柜入股一万两银子……这不,她刚着急钱不够,怀恪郡主就急匆匆送了银子过来。 年若兰是看在眼里笑在心里,她知道年珠近来为银子发愁,还想着自己过年时给年珠一个大大的封红呢! 年珠一回屋,就吩咐聂乳母差人将银票给司掌柜送去。 心头之事了却,她是心情大好。 吃饱喝足后,她便又在书房里捣鼓起来。 她之所以又是花大价钱采买种子肥料,又是买人,是想要研制香露香膏。 如今虽也有香水,但要么国外进贡采购,要么是自制花露,前者味道过于浓烈刺鼻,后者多是些玫瑰花露、早桂花露等,味道清冽的能够直接服食,可想而知涂抹于身上,别说吹风,走两步味道就全散了。 偏偏京城妇人皆爱美,一个个也喜欢用香,她早已嗅到了商机和扬名立万的机会。 在雍亲王府的听雪轩内,年珠行动多有不便,但在如意馆内,可就是她的天下呢,她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年珠将早准备好的鲜玫瑰、鲜茉莉放入白瓷瓶中,加入各种名酒,将封口扎好,密封几日。 此法是用的浸泡花材的办法,除此之外,她还试了试冷榨橘皮、香草混合等等的法子。 不过两三日时间,她那间书房就充斥着各种香味。 年若兰唯恐她日日跑出去疯玩染上风寒,巴不得她日日待在屋内。 这日,年珠刚打开白瓷瓶,就闻到一阵馥郁的香气。 成功了! 年珠高兴不已。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聂乳母的声音:“格格,您快出来瞧瞧,谁来了!” 年珠扭头一看,就瞧见额娘觉罗氏站在门口含笑看着她。 她站起来飞奔过去,一把就将觉罗氏抱住了:“额娘,您怎么来了?” “今儿早上我与姑姑一起用早饭时,竟也没听姑姑说起呢!” “傻珠珠,这是你姑姑想叫你高兴高兴呢!”觉罗氏一把将年珠搂在怀里,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又一遍,“叫额娘好好看看你,你长高了些,也瘦了些……” 这话还没说完,她的眼眶就红了。 孩子都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年珠是她的小女儿,自出生后就未离开过她的身边,这些日子是做梦都念着她的珠珠。 她纵然知道年若兰不会亏待她的珠珠,但金窝银窝比不上自家的狗窝,雍亲王府再好,哪里有自己家里好? “额娘。”年珠一把就搂住觉罗氏的颈脖,胖嘟嘟的小脸贴在她脸上,“我长大了呀,所以脸上的奶膘褪了些,但我身上还是肉乎乎的,不信您捏捏看我的胳膊。” 她道:“额娘您放心,我在雍亲王府一切都好,王爷和姑姑对我好,就连两位阿哥表哥对我也很好,我还拉了他们一起做生意呢……” 她是报喜不报忧,只捡了好消息说。 觉罗氏更是看破不说破,笑道:“好,好,额娘知道你是个招人喜欢的好孩子,谁都喜欢你。” 她牵起年珠的手道:“走,咱们去看看你姑姑去。” 年珠母女很快就行至东二所。 觉罗氏一进门,就大大方方行了个福礼:“妾身见过侧福晋,给侧福晋请安了。” 她虽与年若兰是姑嫂,却也是尊卑有别,想当初她刚嫁给年羹尧,年若兰就嫁给了四爷,从此一堵红墙将年若兰高高地围了起来,她们姑嫂之间别说感情不深,甚至单独说话都没有过,也就偶尔逢年过节说上几句场面话而已。 “二嫂,快起来。”年若兰忙扶着觉罗氏起来,道,“这里又没有什么外人,您这样实在太折煞我了。” 她握着觉罗氏的手,轻声道:“二嫂,别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珠珠一向是您的掌上明珠。” “如今珠珠住在雍亲王府这么久,您定十分想她,说起来,我还得感谢您才是……” 纵然她们姑嫂两人不算亲厚,但两人皆心地不坏,又有共同的话题年珠,很快彼此之间的距离就拉近了。 当觉罗氏知晓年若兰已有了身孕,面上更是浮现些许喜色来:“这可真是好事啊,如今阿玛什么都不担心,唯独担心您,如今您有了身孕,阿玛他老人家知道后定会高兴的。” 她仔细打量起年若兰的脸色来,道:“我瞧着您脸色还不错,想必您腹中的孩子定是个乖巧懂事、知道心疼人的。” “珠珠说的极是,您如今什么都不必想,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要保证你们母子均安。” “别看珠珠这孩子有些时候顽皮的像猴儿,却是护短的很,有她在您身边,咱们也能放心不少。” 如今明面上年家与雍亲王府已划清了界限,但年家上下,谁都盼着年若兰能早日替四爷生下个孩子。 年遐龄一生并未纳妾,膝下只有两儿两女,长子年希尧与次子年羹尧根本不需要他老人家担心什么,即便长女年若玫远嫁,夫婿胡凤翚出身不显,但夫妻两人琴瑟和鸣,他老人家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老人家唯一担心的唯有幼女年若兰,一入皇家深似海,可想而知这日子有多么艰难。 觉罗氏听年若兰说起四爷对年珠的喜欢,既欣喜又有几分担忧,委婉提起年珠的亲事来,她也好,年羹尧也好,并不想给年珠寻个出身尊贵的丈夫,只要人品端方,有所担当就好,哪怕家世低些也无所谓。 “二嫂您放心,我从小与二哥一起长大,自知道二哥的想法。”年若兰生了颗玲珑心,聪明过人,笑道,“我与你们是一样的想法,年家也不需靠着女儿联姻,没什么比珠珠她们过的好更重要。” “你们放心,王爷对喜欢珠珠,却也不会乱点鸳鸯谱的。” 觉罗氏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她身为过来人,不免给年若兰传授传授怀孕经验,之后更说起今年除夕之前年羹尧会回京一趟。 “二爷如今身居要职,按理说去年除夕他已回来过一次,两三年内若无要紧事不会回京,但不知为何,前几日二爷送回一封信来,说要回来。” “若二爷知晓您有了身孕,定也会高兴的。” 正乖乖坐在觉罗氏身侧吃糕点的年珠听到这话是愣了愣。 如今交通不发达,好些官员离开京城后十年八载不回家也是常事,她记得清楚,今年年初阿玛年羹尧离京时直说大概两三年后再回来,为何会提前回京?难道京城又发生了什么事?年羹尧是因年希尧被罢官一事回京吗? 年珠满是不解,恨不得将耳朵竖起来听年若兰说话。 谁知一向清楚四爷心思的年若兰也跟着皱眉起来:“竟有这等事?我未曾听王爷说起过,不过二嫂您也别担心,想来二哥回京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兴许是二哥想念你们,所以想要回家看看呢。” 说话间,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年珠见她这样子,也跟着着急起来:“姑姑,您想说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您直说就是了。” “我这点小心思啊,真是瞒不过你这个小机灵鬼!”年若兰无奈摇摇头,转而看向了觉罗氏,轻声道,“二嫂,我听说二哥在四川纳了一房姬妾,那姬妾还去年还替二哥生下一儿子,取名年忠。” “去年因那姬妾月份大了,二哥并未将人带回京城。” “若今年过年二哥将人带回来了,您莫要因这等小事生气。” “我听王爷说起过,那姬妾好像又有了身孕……” 年忠? 年珠搜肠刮肚想了想,这才想起来,历史上最得年羹尧喜欢的并非纳兰氏所出的长子年熙,也不是觉罗氏所出的年兴,而是庶子年忠,据说年羹尧知道自己即将被清算之前,还委托心腹将年忠送走,可见他何等喜欢这个儿子。 更何况,今日年若兰已提前给觉罗氏打起预防针,她大概也能猜到年忠生母很是得宠。 果不其然,觉罗氏一听这话眼眶就红了,直道:“您放心,我有分寸的,我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我那三个孩子想想,更别说珠珠还这样小……” 她话还没说完,眼泪就簌簌落了下来,更是泣不成声起来。 年珠手忙脚乱替觉罗氏擦起眼泪来,更道:“额娘,您别哭呀!您哭什么呀,您还有我和哥哥在呢!” 可她越说,觉罗氏哭的愈发厉害,更是大吐苦水起来:“我自嫁给二爷后,孝顺长辈,疼爱孩子,管理府中庶务,自诩问心无愧,可二爷倒好,这些年姨娘侍妾一个接一个纳,他何曾有半点将我放在心上?” “我这么多年替他生儿育女,在他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年若兰连忙相劝。 年珠却没有再开口,因为这些话她不知劝过觉罗氏多少遍。 在她看来,觉罗氏是妥妥的人生赢家,出身尊贵,儿女双全,公爹长嫂和蔼……可以说偌大一个年家,内宅之中的大事小事都是她说了算。 但人生啊,总是会有些许不完美的地方。 而觉罗氏人生唯一的遗憾就是她的丈夫不爱她,年羹尧少年成名,才情卓越,样貌与能力一样出众,这样的男人,却不爱她,甚至喜欢四处拈花惹草,根本称不上一个好丈夫。 年珠曾好几次劝说觉罗氏,要觉罗氏当作年羹尧这个丈夫不存在。 可惜这话觉罗氏并不赞同,甚至还难得板着脸道:“珠珠,你怎么能这样说了?你阿玛对你多好啊,若叫你阿玛知道这话,定然会伤心的。” 久而久之,年珠也就习以为常,接受她娘是个恋爱脑的事实。 毕竟这样一个“以夫为天”的年代,觉罗氏这样的才是正常人,像她这样的,简直就是另类。 她从年若兰和觉罗氏接下来的话中知晓这位很得年羹尧喜欢的姬妾姓梅,梅姨娘是年羹尧下属所赠,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模样身段出挑,最重要的是,梅姨娘长得有六七分像故去的纳兰氏。 想当年纵然年羹尧少年成名,满名京城,但他一个汉军旗的少年想要迎接纳兰氏,着实是高攀了。 自年羹尧与纳兰氏成亲后,恩爱非常,只可惜,纳兰氏身子不好,在替年羹尧生下两儿一女后就撒手人寰,死在了他们最为恩爱的时候。 年羹尧伤心不已,从此所纳的姬妾都有几分纳兰氏的影子。 纳兰氏温柔小意,颇得其阿玛纳兰性德真传,喜欢诗书作画,雪天会带着孩子一起去采集梅上雪水,雨天会邀着年羹尧一起听雨打芭蕉之音……是个很文艺范的人。 而觉罗氏不仅是英气一挂的长相,性子更是与纳兰氏风马牛不相及,她从小是被当作宗妇培养的,擅长交际、管家、做生意,就连读书,也基本未学过吟诗作画,而是像男儿一样学的四书五经和策论。 故而年羹尧与觉罗氏真真正正称得上貌合神离。 一直等着觉罗氏离开圆明园时,眼眶都还是红红的,就算如此,她也不忘提醒年珠道:“珠珠,如今你姑姑有了身孕,莫要顽皮,好好照顾你姑姑,更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了吗?” “是。”年珠点点头,小模样要多乖觉就有多乖觉,“您也莫要多想,从前您不是还教我莫要因已发生的事劳心伤神吗?如今年关将近,您本就忙的很,莫要因那位未曾见过面的梅姨娘不高兴。” 觉罗氏挤出几分笑容来:“珠珠放心,额娘知道的。” 年珠瞧她这模样,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很多事情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能否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接下来,年珠便与年若兰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除去四爷偶尔来访,再无任何人来。 每每四爷过来,年珠仗着自己年纪小脸皮厚,也能从小鳞子撬出些消息来。 比如,李侧福晋这下是真的病了,心病还须心药医,纵然赵女医日日前去给她把脉治开药,蔷薇院的汤药一日未曾停歇,但她的身子却仍未见好转。 比如,怀恪郡主一离开圆明园,这消息就传到了四爷耳朵里,四爷见她如此冥顽不灵是彻底失望,下令以后怀恪郡主不得再踏入圆明园一步,又惊又惧的怀恪郡主这下是真的病了,已被纳喇星德送去了别院养病。 比如,弘时与董鄂格格成亲的日子已经定下,就在明年春天。 …… 又比如,自年珠离开雍亲王府后,弘昼既失了玩伴儿又没有好吃的,日日无聊到极点,不知多少次闹着要来圆明园寻年珠玩,最后被四爷狠狠揍了一顿才作罢。 年珠想到弘昼那苦兮兮的样子,只觉好笑。 小鳞子也很喜欢这位和和气气的小格格,笑道:“奴才可不能再与您说话呢,得去准备准备,只怕王爷马上就要动身出发了。” “怎么王爷这样快就要回去?”年珠瞧了瞧外头阴沉沉的天,只怕又是一场大雪即将到来,“可是有什么事儿吗?说起来,王爷这次隔了十来日才来看姑姑,如今不过吃顿饭的时间,王爷竟要回去?” 小鳞子与他师傅苏培盛一样是个嘴巴紧的,可不敢随便接话:“七格格哟,您可别为难奴才……” 年珠这才想起方才四爷进来时脸色发青,看着是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果不其然,没多久苏培盛就出来道:“七格格,王爷请您进去呢。” 年珠一进去,就敏锐发现四爷脸色比起仿瓷更是难看几分。 四爷甚至没有寒暄几句,径直就开口道:“当日弘时妄求娶富察马齐之女一事,如今在老八等人的宣扬下,已被传的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朝堂之上向来忌讳左右逢源、两面三刀,老八一向擅长攻心,如今对外宣扬我身处劣势,为拉拢人心,开始不择手段。” “依你看来,如今该如何破局?” 这几日,他与幕僚商量来商量去,皆没商量出一个好对策来,毕竟他一堂堂亲王,总不能四处对外宣扬“我压根没有这个想法,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受弘旺等人蒙蔽,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 这话一出,四爷同样也会成为众人眼中的笑话。 年珠虽未曾见过八阿哥,却也知道这人是赫赫有名的“八贤王”,他出身微寒,却得朝臣拥护,的确是有几分手段的。 “三人成虎,有些话一传十十传百,只会越传越离谱。” “我猜若您极力辩解,八贝勒等人只会说您心虚,可若是您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那些人又会说您被戳中了痛处,不敢声辩,好像不管说还是不说,有无动作,都会落人话柄。” “特别是如今十四贝子屡屡打了胜仗,得朝中大臣拥护,许多人为讨好十四贝子等人,会故意夸大事实,恨不得将您踩上两脚方能显示出他们对十四贝子的诚心来。” “你说的极是。”四爷颔首道,“如此一来,好像不管怎么看,这个局都破不了。” 若换成往日也就罢了,如今皇上龙体大不如从前,一刻都不能耽搁。 年珠蹙眉,苦思冥想起来。 四爷又道:“除去老八等人在朝中推波助澜,他们还拉拢了郭琇长子郭延翼。” “郭琇从前与我有几分交情,他不仅被称为‘铁面御史’,更是个聪明人,深知皇上立储乃爱新觉罗一族的家事,未曾站队。” “但这郭延翼性子与他父亲一样执拗,却不如他父亲聪明,如今话里话外对老十四称赞不已,更对我有诋毁之意。” 甚至郭延翼还私下放话说他的女儿就算嫁不出去,也不愿嫁入皇家的。 前脚弘旺等人四处宣扬四爷当初有心替弘时求娶郭琇孙女,后脚郭延翼就说出这样的话,这不是明晃晃告诉众人他瞧不上四爷嘛! 明明当初四爷说起这事儿只是试一试弘时,不曾想却演变成这个样子,称为十四阿哥一党戳向四爷的利刃。 年珠眉头愈皱,沉声道:“我也听人说起过这个郭延翼的,他虽性子刻板,但喜好读书,有藏书万余卷,其中不乏古籍,但他却并没有将这些书藏着掖着,反倒是藏书楼慕云楼,供广大学子借阅。” “不仅如此,此人还时常接济家境贫寒的文人学士,悉心照顾两位幼弟,还想着将郭琇郭大人的文稿奏疏编纂成书,供广大学子官员学习。” “如今纵然郭琇郭大人已经故去五年,但郭延翼在汉臣心中仍有很高的地位……” 纵然她与四爷同乘一条船,却也对八阿哥的手段和谋略心生敬佩。 第27章 我那狂妄不羁的阿玛 疑人不用, 用人不疑。 四爷从未怀疑过年珠的才能,但听到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时,却还是对她刮目相看。 “若说起郭延翼, 别说弘时,京城之中知道他的人并不多。” “如今他并未入仕,不如他两个弟弟有名,殊不知郭家真正的话事人却是他,知晓此事的人就更少了。” “你是如何知晓这些事的?” 年珠笑道:“我是在便宜坊听人闲话说起, 所以隐约记得此事。” 她虽不喜读书, 却是遗传了年羹尧的好记性,旁人随口说的话, 她听一遍就记住了:“前些日子我闲来无事就去便宜坊, 有的时候是去吃饭, 有的时候只是过去坐坐喝杯茶, 听人说说话而已。” “便宜坊生意红火,不管是达官显贵, 还是平头百姓,来往之人是络绎不绝,有些时候他们说的些闲言碎语,好好理一理串联起来,就会变成很有用的消息。” “我想, 当初九贝子之所以开致美斋,也正有此意。” 她想了又想,仍未想出破局的办法,索性道:“王爷, 有些事是急不得的,反正这流言蜚语已满天飞, 我看您也别着急回京,不如暂且住下。” “我好好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兴许真能叫我想出法子来。” 四爷如今也只能司马当成活马医,如今他身边有个幕僚替他出主意要他以重金收买郭延翼,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只觉得这些幕僚都急糊涂呢,若真是如此,只怕又会落了话柄到老八那群人手上。 年珠嘴上口口声声劝四爷莫要着急,但她却是心急如焚。 如今她最担心的就是因自己的出现很多事情会发生改变,她一回去如意馆,就将自己关进书房里。 屋内满是香露香膏的甜香,玫瑰的馥郁浓烈、百合的清香温婉、早桂的淡雅清新……所有香气交织于一起,丝丝钻入她的鼻子里。 她靠在太师椅上,将她知道之事翻来覆去想了一遍又一遍。 如此足足花费半日的时间,倒还真叫她想出一个人来。 年珠很快就去找四爷呢。 当四爷听她说出“赵申乔”三个字后,面上的神色顿时就有些古怪起来。 “你是说……要我从赵申乔身上下手?” 四爷摇摇头,看向年珠道:“赵申乔虽与郭琇一样同为汉臣,可风评却是大相径庭,想必你在便宜坊内偶尔听人赞许赵申乔,就误以为此人是个良臣。” “从前皇阿玛也对他颇为看重,他从一个小小的商丘县令,几次升官,擢升为浙江巡抚,最后更是官至都察院左都御史。” “他虽也是御史,但生平最引人注目的事迹却是‘南山案’。” “此事我也曾听人说起过,说是赵申乔弹劾编修戴名世‘恃才放荡’,所著的《南山集》、《孑遗录》对皇上不敬,更称戴名世‘倒置是非,语多狂悖’。”年珠看向四爷,指腹轻轻敲击着桌面,正色接话道,“皇上下令彻查此事,不久戴名世落罪入狱,被砍了脑袋。” “此事更是牵连数百人,在朝官员竟有三十二人被查办。” “众人明面上虽说赵申乔举报有功,但私底下,特别是一些汉臣,却是骂他是一条失了本心、只知讨得皇上欢心的走狗。” “几年前,更有西巡抚苏克济弹劾赵申乔之子赵凤诏收受贿赂高达三十余万两,赵申乔在乾清宫门口足足跪了一夜,皇上却未曾见他一面,朝中许多汉臣更趁此机会上书皇上,奏请皇上严惩不贷,其中未必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 就连她都知道,康熙晚年对一众大臣是格外仁善,几次想方设法替曹寅补上亏空,按理说当日赵申乔跪在乾清宫门口再三保证自己会补上亏空,皇上却还是下令斩杀他的儿子,其中未必没有旁人落井下石的缘故。 四爷看向年珠的眼神满是赞赏,赞赏之中还带着些许欣喜。 “你的意思叫我从赵申乔下手?以此笼络一些汉臣?” 年珠点了点头。 从顺治时期的“张晋彦案”开始,再到康熙时期的庄延鑨编修《明史》有斥责清朝言语,引发冤死者高达七十余人,如今文字狱已不仅仅只是单纯字面意思这样简单,更是打击异己势力的手段。 她更是知道,如今文字狱不过是开始而已,等到了雍正、乾隆时期,更是会到达顶峰。 她记得清楚,雍正时期不过一考官因出题“维民所止”,就死于牢狱之中,不过是因“维止”二字意在削去“雍正”二字的头。 当时她在历史课上听说此事时,是满头问号,想着历代清朝帝王嘴上虽喊着“满汉一家清”,但许多做法,却根本没将汉人当成一家人的意思。 四爷心中已是了然,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法子甚好,若真的说服皇阿玛彻查‘南山案’,想必不费口舌,就能使那些谣言不攻自破。” “您说的极是。”年珠再次点头,轻声道,“如今很多位高权重之人并未将身份地微或寻常百姓放在眼里,仿佛那些人不过草芥,但我却始终觉得《荀子哀公》其中这话说的没错。”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能载舟,水则覆舟’。身居高位者有自己独到的见识,平头百姓自也有独特的阅历与见解,这天底下,又有几个人是蠢的?唯有以诚待人,才能笼络民心。” 四爷也跟着笑了起来:“你说的极是。” 等着用过晚饭,他不顾天气严寒、天色擦黑,骑马就回京了。 接下来,所有之事是进展顺利。 四爷先是派人暗中调查戴名世这人,不查不知道,一查却是吓一跳,这才知道原来戴名世与赵申乔早有恩怨。 戴名世少年成名,当年同与赵申乔之子赵熊诏参加科举,原本会试第一的戴名世在殿试之后变成了榜眼,而原本才能远不如戴名世的赵熊诏在殿试时宛如文曲星下凡,引经据典、对答如流,惹得戴名世怀疑考题早已泄露。 戴名世自咽不下这口气,四处鸣冤,可最后这件事却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戴名世因此是大受打击,不仅对当朝官员不满,连带着对大清与当今圣上也不满起来,所著《南山集》中多次引用了吴三桂手下官员之言,更在其编写的《滇黔纪闻》中称吴三桂当年所建立的伪政权为“南明政权”,这不是纯纯觉得自己活腻了吗? 四爷于早朝之上言明此事,他并未替戴名世开脱,而是请皇上彻查当年科举一事。 皇上听闻此事也是勃然大怒,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等着腊八节后,就已经真相大白。 年珠听说这消息后,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这事儿若有分毫偏差,只怕就达不到这样好的效果。 年若兰也十分高兴,直道:“旁人只怕做梦都想不到王爷背后的幕僚会是一五岁的小娃娃,这事儿一出,雍亲王府上下也能过个好年。” “说起来,咱们珠珠可是最大的功臣呢!” “这是自然!”年珠骄傲一笑,亲昵挽起年若兰的手道,“这样您也能安心养胎了。” 如今年若兰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虽说她前三个月怀相不佳,时常嗜睡犯恶心,但她与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切都好。 女子有孕三个月后,到了有孕中期,各种不适会渐渐消失,现在她面色红润,一切都好,就连太医也说定能平安生下孩子。 当然,其中年珠是功不可没,不管刮风下雨还是暖阳高照,她都会拉着年若兰早晚各散步小半个时辰,哪怕天气不好,在宽敞屋子里走走也是好的。 用年珠的话说:“……您别看我年纪小,但我见得多啊。” “有些话我在便宜坊内听人说过的,说是女子有孕后就要多走动,这样才好生产。” “还有不是吃的越多越好,也不是肚子越大越好,得讲究荤素搭配均衡,只要您身体康健,反而是肚子更小些好生。” 年若兰见她说的头头是道,是啼笑皆非,只觉她一小娃娃比自己都懂行。 过了腊八就是年,四爷每每过来时会带些腊货、福橘等各地进贡之物,年珠从这些物件上也能嗅到过年的气息。 年珠很喜欢吃各种香肠,其实清朝已有香肠,“香肠”这名字还是皇上取的。 比起后世来,如今的香肠种类可谓百花齐放,像什么雎宁王集香肠、丁氏香肠、宁洱磨黑香肠,甚至还有驴肉香肠。 若说最喜欢的,还是要数驴肉香肠,香肠灌好后还会用果木熏上数月,吃起来口感特别,味道也很不错。 四爷见年珠喜欢吃,便一股脑送了许多过来。 接下来每顿饭,年珠都能在桌上看到这道驴肉香肠,真吃得多了,却有些腻味。 “姑姑,您可吃过麻辣香肠?还有广式香肠?这些香肠味道虽不错,可却太过单一。” “若多做些口味出来,不管是放在杂货铺或便宜坊售卖,定会受人欢迎的。” 她尤其想念麻辣香肠。 花椒与辣椒磨成粉,与七分瘦三分肥的肉条一起灌进猪小肠,晒干后最好再用果木熏上十天半个月,哪怕是清水煮着吃也是难得的美味。 油脂混着辛辣麻香在唇齿间散开,辛辣椒麻与肉香完美融合,每一口都唇齿留香,叫人恋恋不忘。 以至于到了夜里做梦,年珠都梦见自己在啃香肠。 等着她醒来时,外头已是天光大亮。 年珠刚伸了个懒腰,正欲起身呢,就见聂乳母走了进来,笑道:“格格,您快起来,二爷回来了。” “阿玛回来了?”年珠面上一喜。 虽说年羹尧不算个好丈夫,但对她来说却是个好父亲,不说别的,每每年羹尧从四川送东西回去年家,捎给她的东西都是最多的。 年珠连忙穿了衣裳下床,径直朝外冲出去。 她一出门,就瞧见年羹尧站在廊下等着自己。 年羹尧四十岁左右的样子,五官出众,身姿如松,看起来不怒自威,但看向年珠的眼神里隐隐却带着几分笑意。 年珠欢喜扑了过去,扬声道:“阿玛!” “珠珠。”年羹尧一把就将年珠抱了起来,学着去岁除夕的样子将她高高举起,笑道,“一年未见,你长高了,也长重了,可想念阿玛?” 年珠重重点头,道:“我当然想念您,前些日子我听额娘说您会回京过年,时常与姑姑念叨着您,不知您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年羹尧面上满是笑容。 他连夜赶路,昨夜才回京,他回到年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给年遐龄请安,父子三人闭门说起京城近况后,已是深更半夜。 他并未多做休息,直接驾马朝圆明园驶来。 他膝下子女众多,却唯有这个五岁女儿一点不怕自己,会拽着他的袖子说想他,会叮嘱他出去应酬少喝点酒……更会差人送他爱吃的糕点去四川,纵然那糕点送去四川时早已生霉,却也是女儿的一片心意。 年珠如今再次看到年羹尧时是感情复杂,若无意外,她的阿玛没几年只怕活不到几年了。 年羹尧像从前一样摸着她的小脑袋,笑道:“一年不见,你不仅长大了,在阿玛跟前也不似往日活泼,我记得去年你看到我时一个劲儿拽着我的袖子问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我不过打趣你几句说并未给你带礼物,你竟生起气来!” 年珠讪笑着没有接话,牵着年羹尧的手朝屋内走去:“阿玛,您的手怎么凉凉的?快进来暖和暖和吧。” “方才您可见过姑姑了?姑姑已经显怀,不知道姑姑这一胎到底怀的是小表弟还是表妹……”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有小丫鬟掀开帘子说年侧福晋来了。 年若兰很快就扶着秦嬷嬷的手匆匆走了进来,欢喜道:“二哥,你怎么来之前也没差人说一声?” 年珠一愣,敢情年羹尧是一来圆明园就径直过来看她了? 年羹尧已由身后的仆从脱去大氅,在炭盆子前烘手起来,笑道:“我也是昨夜听父亲说起,这才知道你有了身孕,想着妇人有孕一向多眠,担心扰了你休息,所以就先过来看看珠珠。” 他在年若兰跟前随意得很,打量年若兰片刻后道:“一年未见,你脸色好看了许多,想来这一年过的不错。” 他们兄妹二人自小一起长大,闲闲说着话。 年羹尧说话间隙时不时扫视年珠几眼,见她傻怔怔看向自己,便从怀中掏出一册子递给她:“是不是想着阿玛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喏,这些都是给你带的。” 年珠打开册子一看,好家伙,这册子足有十来页,上至古玩珠宝,下至零嘴小玩意儿,甚至连她心心念念的麻辣香肠都有。 她这阿玛,未免也太猖狂了点吧! 不仅是她,就连向来见惯大场面的年若兰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谁知这时候,年羹尧又从怀中掏出另一个册子递给年若兰,道:“若兰,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 他给年若兰带的礼物虽及不上年珠,却也有五六页纸。 “二哥,你这是做什么?”年若兰面上的惊愕已变为担忧,低声道,“如今十四贝子一群人正盯着王爷,此次你回京,他们更是不会放过你,若叫他们知道你如此大手笔,难免会大做文章。” “若我没记错的话,你一年俸禄不过两百两银子左右,外加禄米八十斛,可你此次光给我带的礼物就不止这个数。” “怪不得我听王爷说起你近来在四川行事很有些荒唐,年家到底有多少家底,旁人不清楚,我却是清楚的,这些银子你都是从哪里来的?” 年羹尧却摆手道:“此事你就莫要多问,如今你是双身子的人,当务之急是顾好自己与你肚子的孩子。” 他扫了眼正拿着册子喜不自禁的年珠,见状便岔开话题道:“若兰,如今四川政务繁忙,我原打算几年后再回京的,这次突然回京,是有要事。” 年若兰太清楚年羹尧的脾气,再加上她也着实担心年羹尧,忙道:“二哥,你是因何事要突然回京?” 年羹尧狂放不羁的面上浮现些许愁郁,微微叹了口气后道:“自你嫁给王爷后,不管我们年家是愿意也好,还是不愿意也罢,都与王爷绑在一条绳上。” “这几年来,王爷对我也颇为看重,即便我去了四川,我们也偶有书信来往,四爷若遇上什么棘手之事,也会差人快马加鞭送信于我。” “我自诩与王爷之间不仅是主仆,也是好友。” 他手上紧紧握着茶盅,面上满是百思不得其解之色:“但三两个月之前开始,王爷再未差人与我送过信,你可知其中是何缘故?” 他一开始是担心年若兰失宠,但从年希尧的来信中知晓年若兰一切都好,悬着的心刚放下来又高高提了起来——难道四爷身边是有了新的幕僚?还是极厉害的幕僚? 自上了四爷这条船,他就没想过待四爷登基后甘心当外戚,他一心只想称为宠臣能臣。 “王爷身边如今虽有几个可用之人,但隆科多自视甚高,戴铎心思狭隘,根本不堪大用。” “这些日子京中发生之事,我也有所听闻,可王爷不仅没有深处劣势,反而隐隐占据上风,这不是有高人指点是什么?” “若兰,王爷背后之人到底是谁?你我可认识?” 年珠身子一僵,脸上的笑容也有些撑不住了。 幸好她一早就与四爷和年若兰说过,她给四爷出谋划策一事莫要告诉旁人。 不是她故意藏拙,一来是因如今情况过于特殊,寻常人定不敢冲四爷下手,可敢不敢冲一小女娃下手,那就不好说,二来是她只是个女子,若这名声真的传了出去,万一有些不怀好意的人上求亲怎么办? 她知道年羹尧疼惜她这个女儿,却也知道年羹尧仅是女儿就有几个,在权势与地位跟前,她这个女儿也算不了什么。 年若兰也并未接话,她是打从心底里将年珠当成女儿一样疼爱,说出去的话自不会食言。 “二哥,好端端的你问这些做什么?” “我这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若王爷愿意与我说说朝堂上的事,我也就听一听。” “若王爷不说,我也不会多问。” 她的确如此性子,也正因如此,所以四爷对她偏爱有加。 殊不知,年羹尧不仅与年若兰一起长大,在兄弟姐妹中,他们兄弟两人感情最好,他是一眼就看出年若兰在撒谎。 但他如今不仅仅是年家二爷,也是身居高位的四川总督,并没有戳穿年若兰的谎话,含笑与年若兰闲话起来。 因尚有要事在身,他也不便久留,很快就离开了。 临走之前,他还不忘摸着年珠毛茸茸的小脑袋道:“好好跟在你姑姑身边,莫要顽皮,知道了吗?” “阿玛。”年珠点点头,正色道,“我知道啦。” 今日的她穿着身琵琶对襟绣狮子猫红袄,襟边、领边和袖边均滚了圈雪白的狐狸毛,头上扎了两个包子头,脖子上挂了个镶着鸽子蛋般大小红宝石的金项圈,虽说她如今脸上已褪去了奶膘,但还是胖嘟嘟的,任谁见了,都会觉得她是一养在内院的娇娇格格。 年羹尧这才穿上大氅,阔步流星走了出去。 他一出门,就沉声吩咐身侧人道:“去,查一查这些日子雍亲王到底与谁来往过密。” 屋内的年珠却与年若兰是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年珠这才轻笑道:“姑姑,阿玛只怕做梦都想不到王爷背后是我在出主意呢。” “是啊。”年若兰替年珠整理着她那歪了的包子头,笑道,“珠珠放心,姑姑答应你的事情不会食言,女子过于聪慧也算不得什么好事,日后寻个疼你爱你的夫君才是最要紧的事。” 年珠:“???” 她很想告诉年若兰,不管是女子还是男儿,幸福都是握在自己手上的,不是说所有男人都靠不住,但这世上靠不住的男人是大多数。 不过她想着历史上的雍正对年贵妃是一往情深,这些话她也觉得没必要说。 年羹尧一回京,在京城里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最关心年羹尧动向的自然是十四阿哥一党的人,不过年羹尧可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年羹尧离开圆明园后,就进宫面圣了。 此时的年羹尧颇得皇上看重,他一汉军旗臣子能稳坐一品大吏的位置靠的是他过人的才干,这些年做了许多兴利除弊之事,皇上更盼他“始终固守,做一好官”。 年羹尧欣然应允,一时间,他成了京城之中的热灶。 当然,他在知晓四爷故意与年家划清界限后,也不远不近与四爷保持着距离,既没有刻意疏远,却又叫众人看见他对四爷的不满。 年珠就这样陪着年若兰住在圆明园内,直至除夕前一日年家才有人派人来接。 可年珠却不愿回去,对着孙管事道:“孙管事,您与祖父他们说一声,就说我不回去,若是我回去了,姑姑一个人住在圆明园多无聊呀!” “王爷在除夕当天要带着福晋姑姑前去宫中赴宴,接下来几日定又忙的抽不开身,根本没时间来看姑姑。” 纵然年若兰说她向来喜欢清静,要年珠回去也无妨,但不管她怎么劝,年珠都没有松口的意思。 “纵然阿玛额娘他们想念我,但他们身边还有祖父、大伯他们在,您身边只有我,若是我走了,您一个人孤零零的。” “我就想陪在您身边,陪着您说说话。” 上辈子她是个孤儿,比谁都知道孤独的滋味,正因如此,所以这辈子她格外真心这些家人。 “咱们珠珠真是个好孩子。”年若兰红着眼眶将年珠搂进怀里。 孙管事只得回去。 到了除夕当日,年珠一大早就起来了,又是带着聂乳母、秦嬷嬷等人张贴春联、门神、窗花等物,又是指挥着厨娘包饺子,更是道:“我听额娘说起过,今晚上得吃饺子,饺子里还要包上一颗金豆子,谁若是吃上了金豆子,来年就会有一年的好运。” “你们待会儿也包一颗金豆子进去,将那个饺子做上记号,盛到姑姑碗里去。” 几个厨娘连声答应下来。 天色擦黑,年珠就与年若兰吃起年夜饭来。 比起从前在年家时热热闹闹的年夜饭,虽说今日桌上摆了整整一桌子美味佳肴,却还是显得有几分寂寥。 秦嬷嬷等人却显得高兴极了:“……说起来,这还是侧福晋过的最热闹的一个除夕呢。” “往年除夕时,王爷都会带着福晋进宫赴宴,纵然王爷疼侧福晋,可自除夕夜到了元宵节,王爷都要歇在正院,旁人都在热热闹闹过年,唯有听雪轩里是冷冷清清的。” “今年好了,有七格格您陪着,侧福晋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年珠愈发觉得留在圆明园陪年若兰一起过除夕是个正确的选择,她想,历史上的年贵妃之所以早逝,大概不仅是因为接连痛失三子的缘故,这样冷冷清清的日子,谁能喜欢? 恰好有小丫鬟端着刚出锅、冒着热气的三鲜饺子走了过来。 这饺子是用鲜嫩的河虾、炒好的鸡蛋、嫩油油的酒菜、六瘦四肥的猪肉等等制成的馅,里头还加了蚝汁和鸡汁,一端进来,整间屋子里都飘荡着香气。 年珠一早就知道那个包了金豆子的饺子有个小小的缺口,她便自告奋勇盛起饺子来。 年若兰刚吃了几个饺子,就“哎呦”一声,发现自己的饺子里藏了颗金豆子。 “姑姑。”年珠满脸含笑,看向年若兰道,“恭喜您啦,接下来的一年里,您会有数不尽的好运,定能平平安安生下个康健的表弟或表妹来……” 年若兰看了看饺子里的金豆子,又看了看年珠,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她含笑将这个饺子吃完,吩咐秦嬷嬷将这颗金豆子洗干净后好生收起来:“珠珠,谢谢你。” 吃完饭后,本该是守岁的,但年珠直说她们两个一个是身怀六甲的妇人,一个是只有五岁的小娃娃,不必遵守这些繁文缛节,她亲自点了除旧迎新的鞭炮后,就各自去睡下了。 翌日一早,年珠刚起床,就收到了好多好多红包,而且个个都是大红包。 其中以年若兰给的红包最大,足足有两千两银子,其次便是四爷和年羹尧各给了一千两银子……年珠粗略一数,光是今年的压岁钱,她就收了足足五千两银子,是她从前每年压岁钱的好几倍。 年珠也知道,年羹尧等人定是想着她不能回家有些可怜,所以给她个大封红。 但是年若兰一出生却是两千两银子,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小财迷六岁年珠拿着封红去找了年若兰,说什么都不肯收下这样大数目的压岁钱。 “姑姑,我听额娘说过,当初您出嫁时,阿玛不过一岌岌无名的小官,所以您与姑母出嫁时每人不过四千两银子的陪嫁。” “银子多了好傍身,您在雍亲王府里处处都是需要用银子的地方,您一出手就给了我两千两银子的银票,您该怎么办?” “我虽喜欢银子,但您的银子却是不能收的。” 年若兰是越看这孩子越觉得喜欢,笑道:“长者赐不可辞,特别是过年给的封红,你如何能拒绝?你放心,我时常得王爷贴补,手上宽裕的很。” 年珠推搡不下,只能收下。 她忍不住想,若弘昼与弘历知晓她一年收的压岁钱比他们加起来八年的压岁钱都多,只怕气的晚上睡都睡不着。 还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 临近元宵节,弘历与弘昼两人来了圆明园给年若兰拜年。 如今年若兰小腹已微微隆起,但好在冬日穿的多,她又坐着,根本看不出来她有了身孕。 弘历请安时更道:“……年额娘您不仅脸色好看了些,好像也长胖了些,看样子这圆明园的确是风水宝地呢。” 年若兰一向是个喜欢孩子的,叫人拿了封红给他们两个,又道:“你们两个向来与珠珠关系好,从王府到圆明园路途虽不算远,却也不近,瞧这天儿又要开始下雪呢,你们在这儿住一晚再走吧。” “你们几个还在说话吧,我就先回去了。” 弘昼瞧着年若兰的背影,也称赞道:“嗯,年额娘的确是脸色好看了很多,还有包子脸格格你,虽说瘦了些,但脸色也好看了许多,一看就是日子过得很快活……” 年珠唯恐他们两个猜到什么,忙岔开话题:“四阿哥,五阿哥,快打开封红看看姑姑给了你们多少压岁钱。” 弘昼率先将封红大开,面上更是又惊又喜:“呀,年额娘今年可真大方,今年竟给了我一百两银子的压岁钱。” 他笑的眼睛都快看不见呢,一个劲催促弘历道:“四哥,快,看看年额娘给了你多少压岁钱。” 弘历自然也是得了一百两压岁钱。 他们两个都高兴的很,毕竟四爷今年的压岁钱也就一人一条做工精美的小金鱼而已,这种东西只能收藏可不能当银子使,剩下长辈所给的压岁钱满打满算加起来也就三四百两银子而已,若一人再加上这一百两银子,就能凑到一千两银子去做生意呢。 “包子脸格格。”弘昼小心翼翼将封红塞到怀中,才看向年珠道,“年额娘给了你多少压岁钱?阿玛了?他给了你压岁钱吗?给了多少?” 年珠莫名觉得有些心虚,道:“和你们差不多吧。” 也就多了那么一两千两银子而已。 弘昼却没有追问,他想着年珠是个女孩,比他们多得百十两银子的压岁钱也无妨。 他向来是个多话的,吩咐小厨房送了吃食上来后,就同年珠开始拉家常起来了。 “包子脸格格,我听说李额娘是真的病了,说是赵女医日日都去蔷薇院给她诊脉,不仅如此,李额娘还四处托人求情,想要额娘她们帮着怀恪郡主求求情。” “怀恪郡主已被婆家送去了庄子上养病,过年时都没被接回来,她却还当自己是金枝玉叶,学人家使苦肉计,大冬天的投湖自尽,谁知阿玛也好,还是姐夫也好,别说接她回来,甚至都没派人去看过她。” “她这下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病的厉害。” 即便怀恪郡主是他唯一的亲姐姐,但对这个总是斜眼看他、瞧不起他的姐姐,他一点都不喜欢。 年珠只觉得不过三两个月未见,弘昼似乎有点不一样呢:“五阿哥,这些话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弘昼却是骄傲一笑,低声道:“当然是给我额娘请安时装睡偷听来的,我就说吧,当初怀恪郡主刁难过你,你一准对这些事情感兴趣。” “你若还知道什么,与我说一声,我再去帮你打探打探。” 年珠:“……” 得,是她想多了,这弘昼也就长高了些,性子还是与从前一样样呢。 第28章 高级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身份出现 少年不知愁滋味, 像年珠他们这样大年纪的孩子,就更没什么烦心事。 弘昼与弘历一起,不仅叽叽喳喳将雍亲王府内发生之事说与年珠听了, 更说起了京城里的事。 年珠这才知道皇上念及年羹尧劳苦功高,准他二月底再去四川,这些日子,年羹尧在京城赴宴,好不威风。 就连弘历说起当初四川有贼人掠夺宁番卫, 杀死朝廷命官, 年羹尧擒贼之事时,那叫一个赞不绝口:“若朝中所有大臣都像年总督一样, 那皇玛法必再无烦心之事, 说起来, 年大人不过一文臣, 却有勇有谋,实在是厉害。” “若我长大之后也能像他一样文韬武略样样在行就好了, 也难怪九叔他们几次下帖子宴请年总督呢,这样的有才之人,谁不喜欢?” 年珠:“……” 她很想与弘历说一声,且不论以后你那皇上当的如何,却也是实打实的九五至尊, 她那不成器的阿玛很快就要掉脑袋了呢,有什么可羡慕的? 不过她很快抓住了这话中的关键之处:“四阿哥,你说什么?你说九贝子近来与我阿玛来往过密?” “是啊。”弘历点点头,面上也有几分愁色。 他可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知吃喝玩的弘昼, 因钮祜禄格格对朝中局势有几分上心的缘故,他也耳濡目染知道了很多事。 在众人的猜测中, 年羹尧一向将年珠视为掌上明珠,回京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看望年珠,继而找四爷提出要求想将年珠接回去,可四爷倒好,大过年的都不放人。 年羹尧由此对四爷愈发不满,一怒之下转而与十四阿哥一党来往过密。 这下,就连“二十四孝儿子”的弘历都觉得他阿玛做的有些过分了。 年珠却难得沉默着没有接话,她原想着元宵节之后回去小住些日子,但如今看来,得提前些才是。 她很快就去找了年若兰,说了想要回去小住些日子的打算。 “姑姑您放心,等阿玛离开京城后,我再回来陪您。” “阿玛一年回来一趟,他向来疼我,我想与他多相处些日子。” “更何况,我听说如今梅姨娘母子也快到京城了,额娘是个什么性子您也知道,若论操持庶务、料理生意,她是一把好手,可若遇上那等娇滴滴的姨娘,她可不是那些人的对手,我若不回去看看,实在不放心。” “好啊,你想回去住多久就住多久,莫要担心我,我不会有事儿的。”年若兰摸了摸年珠的小脑袋,是满脸慈爱。 翌日,年珠与弘昼、弘历等人吃过午饭,就坐上了回京的马车。 皇家规矩大,她先回去了雍亲王府,她原是想先见四爷一面,谢过四爷给她压岁钱,可恰好四爷今日压根不在府中,便又去福晋乌拉那拉氏等人跟前请安,顺便收了收压岁钱。 乌拉那拉氏比四爷还大上两岁,这些日子又是操府中庶务,又是随四爷一起进宫,又是四处参加宴席,面上难掩疲惫之色。 她居高临下,含笑看着年珠道:“……不必言谢,我好歹也是你的长辈,王爷一向将你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在我心里,你自然也与弘昼、弘历他们一样的。” “对了,这些日子你姑姑身子可还好?她身子本就不大好,自福宜去世后,她更郁郁寡欢,也就你来王府后,她勉强开怀一二。” “多谢福晋姑姑关心。”年珠面上露出迟疑之色,旋即却摇头道,“姑姑一切都好。” 其实就算是乌拉那拉氏今日不问,她也要想方设法提起这个话题的。 那日乌拉那拉氏看向年若兰肚子的眼神,她是越想越不对劲,总想要将事情弄个清楚。 这次年若兰带去圆明园的仆从一个个皆是可靠的,剩下伺候的人又是四爷拨过去的,以四爷那般小心谨慎的性子,所选中的人想必都忠心耿耿。 所以她就故意放出烟雾弹,前些日子直说不是这里不舒服就是那里不舒服,年若兰担心她,时常差人拿了对牌去请太医回来。 乌拉那拉氏只是一亲王福晋而已,可没有胆子敢收买太医的。 乌拉那拉氏见状,只觉自己猜的没错,那年氏这一胎十有八九氏保不住的。 她只将年珠当成寻常六七岁稚童,面上顿时就有些许喜色浮上。 “年氏一切都好就好,如此王爷也能放心不少。” 年珠心里却是“咯噔”一声,猜测乌拉那拉氏十有八九已知晓年若兰有孕,只是,她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等着年珠走出正院时,仍在思量这个问题。 在圆明园的时候,她曾与年若兰说起过秦嬷嬷,这才知道年若兰小时候有一次发热不止,一直黏着秦嬷嬷,秦嬷嬷是没日没夜将年若兰抱在怀里,足足三日,年若兰高热这才退下。 但秦嬷嬷却因此大病一场,整整瘦了十斤。 年珠知道一个人的语言和动作能骗人,但眼神却是骗不了人的,好几次她都看出来秦嬷嬷看向年若兰的眼神是饱含爱意的。 那么,现在可疑的人选就只有赵女医。 年珠一回去听雪轩,就差人将赵女医请来。 赵女医很快就来了,她本是肤色白皙,五官标志,却因穿了件墨青色捻银丝对襟夹袄,将她硬生生衬的老了七八岁的样子。 她略福了福身子,就算与年珠请过了安。 “赵女医,辛苦你了。”年珠伸出手搭在炕桌上,含笑道,“今儿从圆明园回来的路上,我就有些不舒服,方才给福晋姑姑等人请安后更觉头重脚轻,劳烦您帮着看看,我是不是病了。” 赵女医号脉片刻后,就道:“小格格脉象无虞,想必是今日舟车劳顿所以才有些不舒服,您可以歇息一两日看看,若是还觉得不舒服,再请我过来也不迟。” “哦,原来是这样啊。”年珠只觉这人的确是医术高明,就差直接点明她是在装病,“那我先歇一两日看看,不过我明日就要回去了,若真的不舒服,可以再请您去年家帮我诊脉吗?” 说着,她更是阿谀道:“从前我就时常听姑姑说您医术高明,虽说年家也有女医,但想必医术却是及不上您的。” “可以。”赵女医的回答是言简意赅。 年珠:“……” 因她生了一副好皮囊,顶着这副好皮囊可以说在长辈跟前是无往不利,但今日却是马失前蹄。 她决心主动出击,笑道:“赵女医,我还听姑姑说起过的,当初温僖贵妃所出的十一公主生来带有不治之症,太医院明知如此,却担心触怒皇上,一个个不敢言明,便将你的父亲赵太医推了出来,要他为十一公主诊治。” “十一公主尚不到两岁就已夭折,皇上勃然大怒,温僖贵妃伤心欲绝,赵太医是百口莫辩,原以为自己不说死到临头,却也得入狱,可那时候王爷却站了出来。” “那一年,王爷只有九岁或十岁的样子,说十一公主行走时每每疼痛难忍的样子,有点像他在古籍上所看的‘附骨疽’之症。” “附骨疽,乃毒气深沉结聚于骨之病症,寻常人少有知道的,更何况那时候十一公主已夭折下葬,换成从前皇上定不会听信赵太医的一面之词,但那时王爷捧着古籍前来,所以皇上这才下令彻查,还了赵太医清白。” “虽说那件事后赵太医就辞官回乡,但从此以后,赵太医这才得以安稳如日……” 纵然赵太医已故去多年,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于情于理赵女医也不该谋害年若兰肚子里的孩子。 虽说如今谁都不知道乌拉那拉氏有什么打算,可若她没有坏心思,为何会对年若兰肚子里的孩子这样上心? 赵女医面上总算有了些波澜,似是感慨,又似是怅然:“小格格说的没错,当年王爷的举手之劳救了我们赵家几十口人,那一年我虽只有三两岁,却也记得那一阵家中人人惶惶不安。” “若没有王爷,只怕我能不能平安长大都是未知之事。” 年纪小也有年纪小的好处,比如,很少有人将年珠当成一回事,不自觉就在她跟前流露出真情来。 年珠只觉愈发不懂,不明白赵女医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 甚至因年珠提起当年之事,赵女医难得对年珠多叮嘱了几句,叮嘱她这两日要早点歇息,莫要吃太多油腻之物。 年珠看着她那消瘦的背影,只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吩咐道:“乳母,您差人与乳兄说一声,要他帮着查查赵家之事,看看赵家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聂乳母应了声,当即就下去安排了。 到了傍晚时分,四爷这才回来。 他听说年珠已回王府,便差了小鳞子将人请过来。 年珠走进外院书房,只见四爷闲闲坐在炕上,炕桌上正煮着一壶清茶。 不知是四爷喝多了酒,还是近来心情不错的缘故,亦或者是四爷如今已未将年珠当成外人看待的缘故,他浑身上下都写着轻松,指了指对侧的炕道:“珠珠,坐吧,今日之事我已听苏培盛说过了,你一向是个聪明的孩子,一些小事上有什么主意,只管去做就是,不必问我。” “今日,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想必也不仅仅是为了与我说想要回去年家小住些日子一事吧?” “当真什么事情都瞒不过王爷的眼睛。”年珠落座,离的近了,她还能闻到四爷身上淡淡的酒味儿,她深知机会难得,便道,“今日我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问问王爷。” “说吧。”四爷道。 年珠便将这次年羹尧回京给他们带礼物一事道了出来,最后更是老气横秋叹了口气,生无可恋道:“光是阿玛给我和姑姑带的礼物,就够阿玛死好几回了。” “如今皇上对阿玛是圣眷正浓,阿玛犯了什么错,皇上是睁只眼闭只眼,可若哪一日皇上知晓阿玛犯下的事,要同阿玛算账,这些来路不明的银子就会成催命符。” “我今日之所以与您说这么多,就是想问问您,光是您知道的,我阿玛的罪名有多少条?”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说起来如今她虽与四爷是用一战线,但不久的将来,她却会站在四爷的对立面,正好打探年羹尧罪名的时候也能试一试四爷的态度。 四爷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只觉她果然是天生的政客,走一步就能看百步:“好端端的,你问这些做什么?” “我,我就是想知道而已。”年珠低下头,不轻不重撒了个谎,“我想知道的事情若是不弄清楚,夜里根本睡不着觉……” 四爷斟酌一二,便对着他对面的小幕僚开口道:“据我所知,你阿玛犯下的罪名就已有数十条,比如专擅之罪、贪黩之罪、忌刻之罪、残忍之罪等等。” “不过你也莫要太过担心,比起希福纳等人来,你阿玛这些罪名也不算大。” “皇阿玛若真的要一一清算,只怕朝中官员要少一大半。” 他说起这等事来只觉痛心疾首,不明白为何当年英明神武的皇阿玛年老后会变成这般模样,这些贪官污吏就像蛀虫一样,正在一点点啃食大清的江山:“对了,你可知道希福纳这人?” “知道。”年珠想了想,点头道,“这人曾是户部尚书,在康熙四十九年的‘内仓亏空草豆案’中,以他为首的几十名官员共贪污受贿银两高达二十多万,可最后只有他一人被皇上革职,皇上放话,其余官员只要限时补上亏空,就从轻发落。” 她很想说,可惜您和您皇阿玛康熙帝根本不一样啊,您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啊! 年珠想的没错,四爷的确是看不惯此等事。 朝中贪官污吏本就不少,自“内仓亏空草豆案”后,朝中官员见希福纳仅仅只被打板子革职,一个个胆子是越来越大,且不说江南曹家的亏空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他还知道有人朝九阿哥行贿三十万白银谋得湖广总督一职。 但偏偏皇上年迈,不喜欢他们这些当儿子的质疑他的决议。 年珠小心翼翼打量起微微失神的四爷,想着他定是在想以后自己登基后该怎么收拾这些贪官污吏:“多谢王爷。” 她很快就告辞了。 翌日一早,年珠就回到了年家。 比起一步一景、处处透着清幽雅致的雍亲王府,年家虽景致不如雍亲王府,却因人多,热闹的很。 年珠刚下马车,就去正院给年遐龄请安了。 因知晓她要回来,年希尧、觉罗氏等人都已等在正院,一看到她便七嘴八舌说起话来。 “珠珠,你这些日子在雍亲王府住的可还习惯?王爷对你好不好?你瞧着像是瘦了些。” “珠珠,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正月十五之前都还是过年,你为何不多睡会儿再回来?” “珠珠,我听说雍亲王府这些日子事情不断,怀恪郡主都被送到庄子上养病去了,你和你姑姑没有受到牵连吧?” “珠珠,说是雍亲王府的弘昼小阿哥小小年纪顽劣得很,他没有欺负你吧?” …… 众人围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惹得年珠根本没机会插话。 纵然如此,但她心里却是暖暖的,她知道,这是家里人担心她呢。 “祖父,大伯,伯母,额娘……你们放心,我一切都好,这次回来,我还给你们带了礼物,有宫中御赐的糕点,还有姑姑送我的布料……” 寒暄一阵后,她便四处打量起来,最后更拽着年寿的袖子道:“五哥,阿玛了?怎么没看到他?” 年寿手中捏着一把小木剑,这把小木剑是年羹尧从四川给他带的唯一一件礼物,他一向是若珍宝,如今已决定将这把小木剑送给年珠,好叫弘昼小阿哥不敢再欺负妹妹。 “阿玛?我已好几日不曾见到阿玛了呢。” “阿玛这些日子好像忙的很,自他回来之后,我就没见过他几面。” 说着,他偷偷看了眼正与大嫂闲话的额娘觉罗氏,声音压的更低了些:“我听说阿玛回来后也就去看过额娘三两回,因为这件事,祖父还将阿玛狠狠骂了一顿,说阿玛去看邹姨娘她们的次数都比看额娘的次数多,可阿玛……好像根本没将祖父的话放在心上。” “但额娘因为这件事却很伤心,珠珠你瞧,额娘比你上次所见是不是瘦了些?” 年珠正色点点头:“是,额娘不仅瘦了些,好像面色也憔悴了许多。” 觉罗氏昨夜又是到了半夜才睡着,她等啊等,一直在等着在外应酬的年羹尧回来。 可等到最后,却等来年羹尧去了邹姨娘院里的消息,又气又难过,如今眼睑下还带着淡淡的乌青。 但她却是个心地良善之人,并没有将这事儿迁怒到纳兰氏所出的长子年熙身上,还含笑与年熙妻子马佳氏说话:“年熙从小身子就不好,这大过年的竟病了几日也不见好,正好我那里还有些上等的参片,待会就差人给你送去些。” “你们平日里多修养,要不然有个风吹草动就要生病的……” 在年珠印象里,觉罗氏并未像这世上旁的继母一样苛责丈夫前妻留下来的孩子,对年熙等人不说视若己出,却也掏心掏肺,这样的好人,天底下又能有多少?偏偏年羹尧不知道珍惜! 她一想到这里,就有些气鼓鼓。 “珠珠,怎么,你五哥又欺负你了?”年希尧瞧见两个小娃娃躲在角落里叽叽咕咕,忍不住走过来道,“若是你五哥欺负了你,大伯替你撑腰。” 这话说的年寿直摆手:“大伯,我才没有欺负珠珠呢。” 说着,他扬了扬手中的小木剑,正色道:“我听额娘说等着过了元宵节后珠珠还要再去雍亲王府,所以我打算把我这把小木剑送给她防身呢,以免有人欺负她!” 年珠可不好意思收他这把小木剑,道:“五哥,阿玛这次回京就给你带了把小木剑,这东西你还是收着吧,我不要。” 她可不好意思要,年羹尧给儿子带木剑当礼物也就算了,还是批量批发的那种,年寿记性不好,但她却是记得清清楚楚,前几年年羹尧每年回京给八岁儿子的礼物都是一把小木剑,到了今年过年时,年寿大概会收到年羹尧送给他的一把小木弓。 “珠珠,你真好。”年寿虽担心年珠受欺负,可心底还是有那么点点舍不得将自己的宝贝小木剑送出去的,他虽惧怕阿玛,但在他心里,阿玛却是天底下最最厉害的人了,“我以后再也不捉弄你了。” 他很快就再次拿着这把小木剑去他的兄弟姐妹跟前显摆去了。 年希尧则与年珠说起铺子里的事,虽说他没领月钱,但那件小小杂货铺的账本对他来说却是小意思,每日一刻钟的时间就会对完。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看年珠这小模样就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珠珠可是想念你阿玛了?他近来事情忙得很,等他闲下来就会来看你的。” 说着,他更是道:“至于你阿玛与额娘之间的事情,你一个小孩子就不必掺和了。” 虽说身为兄长,他也很看不惯年羹尧接连往家中带姨娘,他与年遐龄也训斥过了年羹尧,但年羹尧从小就是个有脾气的,谁都劝不了他这个弟弟。 年珠正欲伸手拿糕点的手却是顿了顿,微微叹了口气后道:“我只是不想见到额娘伤心罢了。” “大伯,既然阿玛忙着,也不必因我一个人耽误他的要事。” “到了傍晚时,我就去书房等他,我要与他好好谈一谈,要他好好对额娘……” 不管是雍亲王府也好,还是年家也好,内外院有别,若不经允许,年珠是不能去外院的,更别说去年羹尧书房这等重要地方。 年希尧想着从前年珠一娇娇小女孩如今实在是可怜,便点头答应下来。 等着众人热热闹闹吃过午饭,就散去了。 年珠撒娇要觉罗氏陪着她睡了会午觉,劝慰觉罗氏几句后,就去了外院书房。 如今年遐龄虽在世,但年羹尧却已成为年家实际上的话事人,年珠原以为自己兴许能在年羹尧书房门口“偶遇”两个幕僚,或者进去看到些重要文书,谁知守在门口的小厮却道:“七格格见谅,总督大人吩咐过的,若无他的允许,谁都不能踏入他的书房一步。” “您若是想等总督大人,请随小的来吧。” 年珠:“……” 她见自己的如意算盘落了空,便也只能讪笑着去隔间等着。 想象很丰美,现实却很残酷。 年珠去了隔间,这才发现这间屋子有点“面见年羹尧等候区”的意思,从前她时常听人亦或者从历史上,知道她阿玛位高权重,但在这一刻却有了深刻的认识。 这地方,简直堪比便宜坊的等位区。 而便宜坊,如今已是京城最火爆的酒楼,没有之一。 年珠漫不经心吃着小厮送上来的瓜果茶点,想着年羹尧如此执拗,只怕三言两语根本说服不了他。 年珠正想着出神,门又“吱呀”一声打开了。 她只见小厮带进来一个五十岁年纪的老人进来,此人身形消瘦,身上穿了件柿蒂纹竹青色夹袄,可夹袄单薄,花样过实,袖口还磨破了,一看就是走投无路,想来投靠年羹尧碰碰运气的落魄读书人。 就连带他进来的小厮都对他有些不耐烦:“我说汪举人,这正月十五都没过呢,您一日日往年家跑,这又是何必?” “您难道就没有亲朋好友那儿可以去一去吗?我都与您说过多少遍了,总督大人忙的很,根本没时间见您!” “您若将这心思放在科举上,想必早就中进士了呢!” 闲来无事的年珠忍不住朝这位“汪举人”看去,若寻常人听闻这话就算不气的拂袖离开,面上却也有几分挂不住,可这人却仍是笑呵呵赔笑脸的模样。 倒是那小厮并非方才带年珠进来的小厮,瞧见年珠坐在里头是一愣,忙道:“七格格恕罪,小的这就将人带走……” 这几个小厮都是年羹尧从四川带来的,跟在他身边多年,如今说话很有些傲慢。 年珠却道:“不必了,阿玛外院书房位置不大,想必这位老先生也没位置去,就让他坐下一并等阿玛吧!” 那小厮犹豫片刻,却见着那位“汪举人”熟稔坐了下来,心中暗骂他几句,这才退下。 这位“汪举人”是个自来熟的,一心只往上爬,也不在意年珠年纪小,作揖上前道:“见过七格格,小的名叫汪景祺,乃前户部侍郎汪霖之子,前来拜见年总督年大人的……” 年珠看着眼前精瘦的小老头,不由瞪大了眼睛。 汪景祺! 这人竟是汪景祺! 虽说她并不知道历史上年羹尧身边的幕僚到底有谁,但对这个叫汪景祺的却是如雷贯耳,只因这人太会拍马屁。 虽说拍马屁也是一门学问,既想把马屁拍到人心坎上又不惹人生厌,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但汪景祺却将年羹尧哄的团团转,甚至为了吹捧年羹尧,还写了整整一本《西征随笔》,还夸年羹尧为“宇宙第一伟人”,甚至还鼓动年羹尧造反。 年珠觉得依她对年羹尧那为数不多的了解,年羹尧应该是并没有将汪景祺的话当成一回事,不过图一乐子而已,但在几年后,汪景祺所作的《西征随笔》是年羹尧的催命符之一。 甚至汪景祺自己也落得一凄惨至极的下场,老妻流放黑龙江为奴,兄弟侄儿革职流放宁古塔,甚至五服之内的族亲全部被革职。 至于他自己,则被斩首示众,脑袋挂在菜市场一挂就是十来年,还是等着乾隆上台后,他尸首这才得以下葬,由此可见他马屁拍的有多夸张,更能看出未来的四爷对这些人有多么深恶痛绝。 汪景祺少年成名,恃才傲物,却一直潦倒不顺,自他阿玛汪霖去世后,汪家更是一落千丈,连温饱都成了问题。 久而久之,他从从前颇有盛名之少年成了一满口阿谀谄媚的老头,听闻年羹尧回京,想着以年羹尧之才能以后定会前途无量,便想要投靠年羹尧。 只可惜,他阿玛汪霖虽从前与年羹尧有几分来往,靠着这几分来往,他能顺利进入年家,却从未见到过年羹尧。 汪景祺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深知自己机会来了。 既想要投靠年羹尧,自然要将年羹尧的喜好与情况都打听清楚,他知道眼前这小姑娘是年羹尧的七女儿,很得年羹尧的喜欢。 “七格格长得可真好看,就像是年画上的娃娃似的,实在是招人喜欢。” “只是,唉……” 年珠自知道这人是有几分本事的,毕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算是一本事,如今她表现的像一真正的六岁小女孩,故作好奇道:“汪先生,只是什么?” “只是七格格这面相瞧着却并非大富大贵之相,您这额头宽阔却不算饱满,早年运势佳,可等长大以后,却会处境不如幼时。”汪景祺多次未能考中进士后,便将心思放在了面相等等方面,这话说的也不算信口开河,“七格格若是信得过我,我回去研究一二,想想有没有什么破解之法,您觉得如何?” 年珠哪里会不知道这个汪景祺的小心思?看样子这个汪景祺是想迂回路线,抱上年羹尧大腿啊! 况且,她觉得汪景祺这话好像也没说错,历史上随着年若兰去世,她不是运势不佳是什么? “好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汪先生帮我试一试。” “若你下次再过来,只管差人请我来阿玛书房就好。” 汪景祺是满脸笑容称好:“那七格格,咱们就说好了。” 年珠是含笑点头,就算不说这话,她也要想方设法叫这人离年羹尧远远的。 她虽为猎手,但如今却表现的却像人畜无害的猎物似的,一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与人说说话”的架势,问起汪景祺的家庭境况来。 很快她就知道汪景祺无儿无女,老妻身子不好,不仅家中祖宅变卖了一半,家中能变卖的都已变卖,便露出可怜的眼神来。 年珠毫不犹豫吩咐道:“乳母,你差人去我院子里帮我替汪先生取一百两银子来。” 说着,她这才看向汪景祺,吹捧起他来:“我虽一弱女子,可家中祖父阿玛也是为我请了先生的,他们的才学阅历比起汪先生来是不值一提。” “小小心意,汪先生可莫要推辞!” 汪景祺一愣,竟感动的不知如何接话。 如今他落魄无比,仗着故去父亲的关系四处自荐,却是屡屡碰壁,这些人看到他就像过街老鼠似的,连个好脸色都没有。 “多谢,多谢……七格格。” “若来日我发达之后,定不会忘记七格格的大恩大德。” 一百两银子不管什么时候都不是一笔小数目,如今他有了这一百两银子,也就不用将自己身上这唯一一件好点的衣裳拿去当了。 恰好有小厮进来给年珠送糕点,听闻这话下意识皱皱眉,甚至都没将年珠请到一旁去,直接就道:“七格格,您年纪小,莫要被这人骗了,等他发达?那您还不如等天上掉金子呢!” “虽说一百两银子对您来说算不得什么,可给这样的人,却未免太糟蹋了些,这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汪景祺面上总算有些挂不住,脸色涨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怎么会了?”年珠看了汪景祺一眼,眼神是既澄澈又真挚,“我看汪先生言行举止很厉害的样子,来日定能有所作为的。” 汪景祺只觉知己难寻啊! 倒是那小厮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想这汪景祺一张嘴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也就是七格格年纪小,汪景祺几句好听的话一说将七格格哄的连东南西北都不知道,竟拿出一百两银子来! 但这小厮到底记得自己的身份,送上糕点后就退了下去。 年珠又絮絮叨叨与汪景祺说起闲话来,甚至连汪景祺年幼时曾养过一只瘸腿叫雪球的狗儿都知道,她也知道这事儿十有八九是汪景祺胡诌的,却是听的人真极了。 很快,年羹尧就回来了。 年珠听到这消息后,齐齐与汪景祺站了起来。 汪景祺面上满是激动之色。 谁知进来通传的小厮却扫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汪举人,您激动什么?总督大人贵人事忙,没时间见您。” 这话说完,他又转头看向年珠,顿时是满脸笑容:“七格格请吧,总督大人知道您过来了,吩咐小的请您过去。” “总督大人刚喝了酒回来,吩咐厨房做了碗清汤面和吃食,您想吃什么?小的一并差人吩咐厨房。” 这几个小厮跟在年羹尧身边多年,如今是一朝得道,鸡犬升天,他们连四川那些官员都没放在眼里,原想着自家主子孩子不少,也没怎么将年珠放在眼里的。 但如今他见自家主子对这位七格格格外青睐,态度顿时是大变。 年珠就这样走出了屋子。 行至门口时,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仍愣在原地的汪景祺,这小头儿看起来有些落寞,瞧见她看向自己,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年珠记得,历史上汪景祺是几年后受人举荐这才入了年羹尧的眼。 按照道理,此时她应该与汪景祺承诺定会在年羹尧跟前替他美言几句,转而到了年羹尧跟前再说上汪景祺坏话,彻底断绝他们两人来往的可能。 但她觉得这样做却忒缺德了些,毕竟这人如今不过一擅长阿谀拍马的小老头啊! 第29章 我那不愿再当恋爱脑的额娘 年珠很快就走进了年羹尧书房。 这书房与她想象中并不一样, 书架上并没有如她想象一样布满书籍,桌上也没有散落很多密折,不大的书房里收拾的井井有条, 案几上的香炉还燃着袅袅茶香。 年珠的眼神落在了墙上的画上,这是几幅梅花、荷花图,她曾记得听长兄年熙说起过,自己的生母很喜欢花,想来这几幅画十有八九出自故去的纳兰氏之手。 她心里忍不住替额娘觉罗氏打抱不平起来。 “珠珠, 怎么了?你瞧着像是不大高兴的样子。”年羹尧这几年可谓是意气风发, 他自然是心情大好,逗起小女儿来, “若是谁欺负了你, 你与阿玛说一声, 阿玛与他算账!” 年珠长叹一声:“没有谁欺负我, 若真要说起来,您欺负了我。”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年羹尧眉目中带笑, 到了他这般年纪还能与小女儿说笑也是乐事一件,“自我回京后,也就在圆明园见过你一面,当时你收了我给你带回来的礼物,可是笑的合不拢嘴。” 年珠的眼神落在那几幅画上, 幽幽道:“额娘不高兴,我就不高兴。” “您对额娘不好,就是欺负了我。” 年羹尧面上的笑容褪去了几分,直道:“这话是你额娘教你说的?” “自然不是。”年珠停顿一下, 眼神这才重新落在年羹尧的脸上,“您与额娘成亲也有十余年的时间, 您觉得额娘会教唆我在您跟前说这样的话吗?” 年羹尧没有接话,因为他对觉罗氏实在是了解不多。 最开始与觉罗氏成亲的那几年,他整日怀念纳兰氏,故而虽整日与觉罗氏朝夕相处,却没有将心思放在觉罗氏身上。 等着他外放四川后,夫妻两人更是聚少离多,一年到头见不到几面。 但迎着年珠那灼灼目光,他却道:“想来应该不是你额娘教你的,不管是你祖父也好,还是大伯伯母也好,皆说她是个性子磊落之人。” “那阿玛了?阿玛觉得额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年珠问道。 年羹尧再次没办法接话。 年珠紧皱眉头,道:“因为您根本对额娘不了解吧?在我更小的时候,我曾问过额娘关于你们之间的事。” “额娘说您丧偶时已在京城显露头角,有人牵线想要为你们说亲,约了两家人一起前去香山赏枫叶。” “在此之前,额娘早就听说过您的名声,当日一见,更是一见倾心。” “恰好那时候牵线之人也去辅国公府传话,说年家愿意结这门亲事。” 她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年羹尧,看着她的阿玛,似想从他面上找到答案:“那时候您既对大哥生母一往情深,为何要应下这门亲事?是不是您想着额娘出身尊贵,颇有贤名,觉得将额娘娶回家一点都不亏?” “那时候您也是有女儿的人,知道为大姐姐选婿要选个品行端方、知冷知热之人,额娘也是外祖父的女儿啊!” “额娘对您的心意,您应该很清楚才是,您怎么能那样对她?” 她从未怀疑年羹尧是个好父亲,起码年羹尧对她来说是个好父亲,但她知道年羹尧不是个好丈夫,起码对觉罗氏来说不是个好丈夫。 年羹尧并未年珠想象中的勃然大怒或面露不快,反倒是眼中带着欣赏之色。 “我听你小小年纪竟学人做起生意来,竟分文不花的要你大伯给你当帐房先生,生意还做的有模有样。” “一年未见,你的确是长大了不少,也懂事了不少,竟教训起我来。” 顿了顿,他摸了摸年珠那毛茸茸的小脑袋,笑道:“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有些事情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年珠:“……” 这话听起来有几分熟悉怎么回事?从古至今,大人遇上不能解答的问题,就会说上这样一句——你长大就懂了。 她见年羹尧这般模样,是愈发替觉罗氏不值当,要是年羹尧对觉罗氏有点感情,都不会如此淡然。 她也不是好糊弄的,正欲再追问几句时,就有小厮端着吃食走了进来。 一大海碗清汤面,一碟小炒肉,一碟清炒小白菜,一碟素炒银芽,还有一碟酱菜。 明明是最寻常不过的几道菜,年珠却闻到扑鼻的香味,瞧见这几道菜色泽鲜亮,叫人食欲大开。 她自诩自己也算是个美食爱好者,如今却不大看得明白这几道菜,好奇道:“阿玛,这几道菜到底是怎么做的?为何不过是寻常素菜而已,会这样香?” 年羹尧率先给年珠碗里盛了一小碗清汤面,解释道:“这碗清汤面看起来是平平无奇,实则里面的高汤是用乌鸡骨、猪骨、新鲜黄鱼和菌子等等一起熬制三四个时辰熬出来的,面条也是请了甘肃最出名的白案厨子做的。” 他又指了指小炒肉,道:“且不说将一头猪喂大,吃食上大有讲究,这猪肉更选的是五六月大的肥猪,事先有人手持木棍击打它的脊背是多下,在其皮开肉绽、奄奄一息时,割下它脊背上最嫩的一块猪肉,继而下锅爆炒。” “还有这菜心,取自打霜后的白菜一颗菜心,数百斤白菜也就能炒出这样一碟白菜来……” 年珠正欲去夹小炒肉的手顿时就伸了回来,低声道:“可是这样对一头猪未免太残忍了些。” “珠珠,你还小,这世上的残忍之事多了去了,战场之上,一天就能死成百上千之人,你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多少人流离失所。”年羹尧为年珠夹了一筷子小炒肉,轻笑道,“不过一头猪而已,有什么残忍的?” 热气裹挟着浓郁的香气萦绕着整间屋子,年珠却是毫无胃口。 她原是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觉罗氏如何如何辛苦,对年羹尧如何如何一往情深,但想着这道小炒肉的做法,她觉得这话说了也是白说。 年羹尧是天生的政客,冷血、无情、知晓权衡利弊,对于自己唾手就能得到的东西是不会珍惜的。 年珠很快就站起身,告辞离开。 年羹尧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却是微微叹了口气。 他自然知道年珠为何不高兴,可对觉罗氏,他可以给她正妻的体面,却给不了她温情。 不过两三日的时间,汪景祺就再次上门,这次登门,他并未求见年羹尧,而是求见年珠。 不得不说,汪景祺的确是个会来事儿的,不仅拿出各种画的乱七八糟的符纸,说已帮年珠挡煞,还带了一些腊货和土鸡蛋。 “今日过来带了些特产,还望七格格莫要嫌弃,我们家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些都是我们家的好东西。” “我还打算寻一所寺庙,为七格格您点一盏长明灯,保佑七格格福寿安康,福泽延绵。” “那就多谢汪先生了。”年珠原本就对汪景祺印象不算好,见他身上穿了件簇新的缂丝鼠灰色滚狐狸毛边儿夹袄,想着这样一件袄子少说也要二十两银子,却带了寻常之物过来,真真是毫无诚意,“汪先生客气了,我与先生一见如故,如今已是忘年交,以后先生若想要来找我玩,只管来就是,不必再带东西。” “我听额娘说过,在寺庙里点一盏长明灯可不便宜,先生本就手头不宽裕,如此实在是破费了。” 说着,她又转过头吩咐聂乳母再给汪景祺拿一百两银子,道:“以后等我去了雍亲王府,先生能来找我玩吗?” “当然可以。”汪景祺是求之不得。 今日他穿了身气派的新衣裳,只觉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他的腰杆子也直了起来。 比起年羹尧,身为亲王的四爷自然身份更尊贵。 汪景祺向来是能言善道,如今恨不得将年珠夸成菩萨身边的仙女似的,惹得年珠哈哈大笑,直道若是他手头紧了只管去她的杂货铺找苏额木支钱。 汪景祺是满意而归。 等人走后,就连聂乳母都没好气道:“格格,您莫要被这样的人给诓了,这样的人,奴婢见得多了,哄您开心就是想要您手上的银子。” “不过说上几句好听的,他就得了两百两银子,他这钱来的未免太简单了些。” 年珠轻笑道:“我就是想要他来钱简单,给他些小钱,叫他迷失自己,这对我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坏事。” 聂乳母可听不懂这些话,嘀嘀咕咕转身就下去了。 年珠却知道汪景祺的仕途之路走的并不顺,几年后才去西安投奔陕西布政使胡期垣,由胡期垣举荐给年羹尧,成为年羹尧的幕僚之一,其中艰辛是可想而知。 所以如今她就要汪景祺的日子好过起来,如此一来,又有谁愿意四处伏低做小,仰人鼻息的谋求生活? 如年珠想的一样,汪景祺这人嘴上虽说的好听,说什么“不求名不求利”,但翌日就去找苏额木打秋风,甚至连便宜坊也没漏下,带着一家老小前去吃饭,要了好酒好菜不给钱不说,一副狗眼看人低,对司掌柜不大客气的样子。 当年珠从聂乳母嘴里听说这件事后,忍不住摇摇头,想着历史上汪景祺落得那样一凄惨的下场,真是一点都不冤。 她们主仆两人正说着话,就有小丫鬟匆匆前来报信:“格格,梅姨娘带着十公子回来了。” 前几日年珠知晓梅姨娘母子要归京,一直派人守在门口呢。 一听这话,年珠也顾不上什么汪景祺,便匆匆去找觉罗氏。 果不其然,她刚进屋,就听到石嬷嬷正在劝觉罗氏莫要同梅姨娘这等人一般见识。 “福晋,您是什么身份,那梅姨娘又是什么身份?您就是二爷下属送给二爷的一瘦马而已,您把她当成一玩意儿就是了,何苦为了这样的人气坏了身子?” “如今她借口自己有了身孕不愿前来给您请安,您还乐得清闲自在,何苦生气?” 年珠虽知道这梅姨娘不是省油的灯,却万万没想到梅姨娘竟有这样大的胆子,姨娘回府,竟不给主母请安? 但她也知道如今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直劝道:“额娘,您为何又不高兴了?” “珠珠来了。”觉罗氏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忙道,“额娘没事儿,没有高兴了。” 年珠一方面很享受年纪小带来的福利,可一方面又因大人将自己当成稚童而苦恼,认真道:“额娘,您就是不高兴,您脸上就差写上‘我不高兴’这几个字。” 别人不知道,但她却是知道的,当年她尚在襁褓中,觉罗氏与正得宠的邹姨娘斗法,远远不是邹姨娘的对手,后来还是外祖父苏燕看不下去,前来替觉罗氏撑腰,年羹尧这才未将邹姨娘带去四川。 却也因这件事,年羹尧对觉罗氏愈发疏远。 觉罗氏苦笑一声:“咱们珠珠长大了,懂事了,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年珠却决心好好与觉罗氏谈一谈,命石嬷嬷守在门口,这才开口道:“额娘,您常说等我长大后要替我寻个好夫婿,可我却从未打算将自己的幸福拴在别人身上。” “若有相知相解之人,我不排斥成亲,可这天底下又有几个痴心之人?上至天子,下到有几分家底的寻常百姓,谁不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 “所以,我宁愿一辈子不成亲,我有疼爱我的阿玛额娘和家人,手上还有银子和田产,为何要因为夫君疼爱别的女人伤心难受?” 她伸手胖乎乎的掌心,握住觉罗氏那枯瘦的手,又道:“想必您也知道,阿玛心里是没有您的,您担心天气降温,阿玛会不会着凉时,阿玛正在左拥右抱,您担心阿玛喝多了酒会不会难受时,阿玛正在陪梅姨娘花前月下,您替阿玛侍奉祖父,料理家中庶务时,阿玛兴许正在怀念故去的纳兰氏……” “阿玛会牵挂祖父,担心大伯,关心姑姑,想念孩子,却唯独对您不上心。” “先前有邹姨娘,如今有梅姨娘,从前和以后都有数不尽的姨娘。” “您不过三十出头,正是最好的年华,难道真要以后将心思都放在这些糟心事上吗?” “我也知道有些事情说的简单做起来很难,但您实在难受时,就想想阿玛从前是如何对您的,难道身为女子,就活该逆来顺受吗?您有自己的生活,您还有我和四哥、五哥呢!” “等着天气暖和起来,我们就陪着您一起去寺庙上香,城郊散步,回辅国公府看看外祖父和舅舅……有这样多美好之事,您为何要揪着那些糟心事不放?” 这是她第一次像个小大人似的与觉罗氏说这样多的话。 嫁给年羹尧十多年,觉罗氏心里又何尝不觉得委屈?可她想着这京中妇人大多与她一样,甚至还及不上她,毕竟她丈夫身居高位,也就生生将苦楚咽了下去。 但如今听女儿说了这样多的话,觉罗氏忍不住掉下眼泪来,先是呜咽落泪,再是低声痛哭,哭的是伤心极了。 年珠就这样静静陪着觉罗氏,轻轻替她顺着背。 等觉罗氏哭好了,年珠才吩咐石嬷嬷打水给她净面。 这下,觉罗氏只觉有些不好意思面对年珠,轻声道:“珠珠你放心,额娘也不是那等软弱无知的妇人,有些事既决心放下,就不会再纠结。” “梅姨娘也好,邹姨娘也好,她们要怎么做就随她们去吧。” “你阿玛……我权当作他死了,你说得对,我还有你们兄妹三个呢。” 年珠笑着称是。 很快,她们母女二人就去正院探望年遐龄去了。 年遐龄虽年纪大了,却是耳聪目明,知晓梅姨娘不规矩,可这天底下却也没有当爹的管着儿子房中事的道理,见状只能多安慰觉罗氏几句。 一开始,他只觉得觉罗氏是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在强颜欢笑,但很快他就发现觉罗氏是真的没将这回事放在心上。 觉罗氏甚至考虑起给年若兰未出世孩子准备起礼物来:“……虽说姑奶奶还有几个月才会生产,但礼物却得一早备着,姑奶奶有孕一事除去王爷,也就咱们家里人知道。” “为避免惹人注意,我打算给珠珠做长命锁由头多打几个长命锁,到时候选个最好的给姑奶奶孩子送去,到时候不管是男是女,这长命锁都用得上,您觉得如何?” 年遐龄看了看一脸正色的觉罗氏,又看了看像没事人一样坐在炕上吃点心的年珠,下意识点点头:“这些小事,你看着办就是。” 他老人家只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偏偏觉罗氏在这儿,有些话不好问。 年珠光选了攒盒中糕点上的葡萄干吃,葡萄干吃完后便对着年遐龄道:“祖父,明日就是元宵节了,能不能叫我和五哥出去看花灯?” 她知道,若换成往日祖父肯定是不会答应的,但梅姨娘这事儿刚出,他祖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果不其然,年遐龄点头道:“好啊,叫你额娘带你们两个去吧,不过明日街上人多,得多带点人,小心些才是……” 他老人家的话还没说完,就有婆子进来道:“老爷,梅姨娘带着十公子过来了,说是给您请安呢。” 小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 年遐龄虽未见过年忠,却也听年羹尧说起过几次的,知道一岁多的年忠活泼可爱,模样酷似小时候的年珠,可谓是年羹尧如今最喜欢的儿子。 但他老人家却替年珠母女打抱不平,想也不想就道:“不见,既然梅姨娘身子不舒服,那就好生在院子里歇着吧。” “老二也是糊涂,妇人有孕怎还叫她舟车劳顿?差人与梅姨娘说一声,这些日子就好好在院子里歇着吧。” 年珠忍不住拍起马屁来:“人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话真是一点没说错,这天寒地冻的,梅姨娘哪里能四处走动?” “你啊你,真是个小人精。”年遐龄指着年珠的脑门,很是无奈。 院子里的梅姨娘带着年忠,还带着礼物,在院子里等了好一会,却等来年遐龄不见他们母子的消息。 梅姨娘一愣,万万没想到会是如此。 她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模样出众,很得年羹尧喜欢,在四川,那些仆从俨然将她当成了正牌福晋,惹得她连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都忘了。 她听年羹尧说过,年遐龄是个和善的老人,觉罗氏是个胸无城府的妇人,她原以为自己称病不去给觉罗氏请安,觉罗氏会摆着当家主母的架势闹上一场,没想到……她却算错了。 年珠透过窗户,看着梅姨娘带着年忠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摇摇头。 这世道,女子日子本就艰难,她从未想过为难任何女子,却架不住有人满心算计,想要为难她们母女。 年遐龄从前也是两广巡抚,虽政治才能不如年羹尧,可姜却是老的辣,他不仅下令要梅姨娘禁足,更还从自己院里拨了两个婆子过去守着,以防梅姨娘生出什么幺蛾子。 梅姨娘气的不行,将屋内的茶盅都砸了。 她估摸着年羹尧要回来了,便换上身素净的衣裳,抱着年忠坐在炕上哭了起来。 年羹尧虽对故去的纳兰氏情根深种,但如今最得他喜欢的就是梅姨娘。 年羹尧刚回府,就听说梅姨娘母子已经回府,忙赶了过去。 他刚进屋,就看到梅姨娘母子哭的厉害,梅姨娘梨花带雨不说,小小年纪的年忠看见姨娘哭,自己也跟着嚎啕大哭,一旁的丫鬟婆子是束手无策。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年羹尧皱皱眉,扬声道,“可是有谁欺负了你?” 屋内的丫鬟婆子很有眼力见地退了下去。 可不管年羹尧怎么问,梅姨娘都不肯多言,只轻声道:“二爷,您差人将妾身送四川去吧,妾身从小在江南长大,后来跟着您一直长居四川,实在不适应北方地气候。” “还有忠儿,想必他也与妾身一样。” “年家上下所有人都对妾身很好,只是……只是妾身没有福气留在京城,妾身虽舍不得二爷,却还是想要回去。” 年羹尧是个很聪明的人,自知道梅姨娘定遇上了什么事,毕竟梅姨娘从前时常说想要陪他去京城,去他长大的地方看看,哪里有舟车劳顿刚来京城第一日就要回去的道理? 年羹尧难得耐着性子哄了哄梅姨娘,一出门就吩咐随从查查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年羹尧在书房见了几位客人后,整件事就查了个一清二楚。 前来禀报的小厮道:“说是梅姨娘刚回府身子有些不适,就没有给福晋请安,歇息了一两个时辰,梅姨娘身子好转后,就打算带着十公子给老爷看看。” “老爷却吩咐禁了梅姨娘的足,恰好那时候福晋与七格格也在正院……” 这人从前没少得梅姨娘的恩惠,如今这几句话也是避重就轻,引人遐想。 年羹尧面上顿时就浮现几分怒色来,站起身道:“我就知道,这个觉罗氏……果然一贯如此。” 若这件事细说起来,则是说来话长,当年觉罗氏刚进门时,正是邹姨娘最得宠的时候,觉罗氏几次拿出主母的身份仗势欺人,下令将邹姨娘禁足。 他只觉比起当年来,觉罗氏是愈发有手段,竟知道借刀杀人起来。 年羹尧这次回京,察觉到年珠待自己根本不如往日亲近,狂妄自大的他根本没想过自己的问题,便将所有的问题归咎到觉罗氏身上。 年羹尧气势汹汹朝二房正院走去。 此时的觉罗氏正带着年珠在做灯笼,桌上摆满了竹枝,红色、白色的洒金宣纸等等东西。 年珠属兔,正打算给自己做只兔儿灯笼,拿着竹枝比划道:“五哥真是可怜,今日还要念书,想必也没时间做灯笼,索性我帮他也做一只小牛灯笼好了。” “我已经差人与司掌柜说好了,明日帮我们留一间上好的雅间,只是可惜四哥大年初三就去了书院,要不然也能和咱们一起去看花灯呢……”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着年羹尧脸色沉沉走了进来。 年珠一声“阿玛”还没喊出口,年羹尧就道:“珠珠,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和你额娘说。” 自年羹尧回京后,前来看望觉罗氏的次数是屈指可数,如今年珠略一想,就大概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当即就挡在了觉罗氏跟前,道:“阿玛,我不走,今日您可是因梅姨娘一事过来的?是祖父下令禁了梅姨娘的足,与额娘有什么关系?可是梅姨娘在您跟前说三道四……” “梅姨娘不是这样的人。”年羹尧心头火气愈盛,觉得觉罗氏这是故意将年珠留在这儿给自己解围,觉得觉罗氏不复当初的磊落,“梅姨娘什么都没说,是我命人彻查过之后才来的。” 他皱皱眉,又道:“珠珠,这是大人之间的事,你先下去……” 觉罗氏从前就倾慕年羹尧才学,留心着年羹尧的一举一动,自猜到年羹尧在想些什么。 说来也是奇怪,很多事情决心放下后,她再看年羹尧只觉得这人也不过一滥情的凡夫俗子而已:“二爷不必叫珠珠下去,有什么话您直说就是。您是不是觉得是我挑唆着父亲叫父亲下令禁了梅姨娘的足?我自问无愧于心,您若不信,大可以差人问问父亲。” 虽说觉罗氏是个爽利的性子,但在年羹尧跟前却一向是有所收敛,很少像这样不留情面,如今她像是没看到年羹尧面上的惊愕之色似的,道:“先前大嫂就劝过我,说二爷您与大伯说过,说梅姨娘性子绵软,不争不抢,颇有故去纳兰姐姐之风。” “如今瞧来,也不知是二爷您识人不清,还是梅姨娘自视甚高,压根没将我这个当家主母放在眼里的缘故,我看她的的确确是江南瘦马的做派。” “这梅姨娘也是二爷身边的宠妾,我劝您还是多管管她,毕竟您位高权重,不会将闲言碎语放在心上,但我却怕我们年家成了下一个佟佳一族。” 年珠很是惊愕,恨不得上前给觉罗氏一个大大的拥抱。 毕竟隆科多一事,京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隆科多乃皇上表弟,早些年,佟佳一族还有个响亮的名头叫“佟半朝”。 即便如今,佟佳一族身份地位也远超年家。 隆科多宠妾灭妻,不仅喜欢小妾李四儿,更是爱屋及乌,极疼爱李四儿所出的儿子玉柱,连原配所出嫡子岳兴阿看都不愿多看一眼。 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这李四儿还是隆科多岳父曾经的小妾,被隆科多看重强取豪夺讨了来,更将隆科多原配折腾的生不如死,甚至三年前隆科多父亲佟国维去世,皇上派人前去吊唁,出面招待的并非隆科多原配,而是李四儿。 李四儿十分骄纵跋扈、目中无人,众人见到她虽客客气气,但背地里却不大瞧得起隆科多与李四儿。 其中,就有年羹尧。 如今年羹尧见觉罗氏将自己比作隆科多,将梅姨娘比作李四儿,只觉晦气,扬声道:“觉罗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二爷当真是糊涂了吗?”觉罗氏是轻轻一笑,给年珠糊起灯笼来,“我字字句句说的明白,二爷听不懂吗?可见是真的被梅姨娘迷惑的不知东南西北。” 说着,她扫了眼身侧惊的呆若木鸡的石嬷嬷道:“嬷嬷,送客吧,我这儿还忙着呢。” 送客? 年珠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若真说起来,年羹尧来这院子还没客人来的多。 年羹尧一向自视甚高,如今见觉罗氏这样说,气的一甩袖子就走了。 觉罗氏扫了眼笑得乐不可支的年珠,道:“珠珠,你放心好了,你阿玛生气归生气,却也不敢拿我怎么样的,我们辅国公府却也不是吃素的,他顶多冷着我一些日子。” 她透过窗户,看着年羹尧离开时那挺拔的背影,苦笑一声:“可就算你阿玛不生我的气,也不会来看我的,他生气与否,对我半点影响都没有。” “额娘说的极是。”年珠重重点头道。 不管什么时候想要做出改变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觉罗氏方才一番话虽说的解气,心底却还是有些怅然。 年珠也瞧出来了,但她什么都没说,有些事情是要靠自己慢慢走出来的。 年珠便拉着觉罗氏,央求觉罗氏给自己中多做几个灯笼,这人一旦忙起来,就没心思想那些杂七杂八之事。 反观年羹尧,他回去书房后是怎么想都咽不下这口气,不明白觉罗氏怎么突然变得如此跋扈不讲道理起来。 恰好年遐龄又差人请年羹尧去了书房一趟,说起梅姨娘禁足一事。 “这件事是我的意思,与觉罗氏,与谁都没有关系。” “论才学,论为官之道,我已没什么可教你,今日只赠你一句话,妻为妻,妾为妾,方能家宅安宁,家和才能万事兴。” 年羹尧走出正院时,只觉喉咙像有只苍蝇似的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他索性又派人仔细查了查今日之事,不查不知道,一查这才知道梅姨娘明明身体好好的却借故不去给觉罗氏请安,更是对着身边的丫鬟婆子放话道:“就算那觉罗氏是辅国公之女又如何?嫁给了二爷,她与我就是一样的,甚至还及不上我呢。” “别说京城之中人人皆知二爷不喜欢觉罗氏,四川也有不少人知晓此事,我若愿意,则敬她是主母,我若不愿意,她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年羹尧知晓此事后自是勃然大怒,直接下令将今日替梅姨娘美言的那小厮打死,不过因梅姨娘正怀着身孕,并未发落梅姨娘。 但知晓年羹尧性子的人都知道,此事之后,梅姨娘怕是彻底失宠了。 翌日一早,年珠早早起身,正吃着元宵时,就听说了这件事。 一夜没怎么睡好的觉罗氏却是感慨颇多,幽幽道:“……从前我就听人说过,说你阿玛极疼爱这个梅姨娘,走到哪儿将她带到哪儿,但如今看来,你阿玛也没有多喜欢她,她怀着身孕叫她大老远从四川来到京城不说,如今不过因她使了使小手段,就彻底冷落了她。” “所以啊,咱们珠珠说得对,若女子将自己的幸福绑在一个男人身上,实在是过于飘渺。” 年珠忍不住拍手叫好,庆祝她的额娘终于觉醒。 “额娘,您想明白了就好,众人都说女子不如男,可我却说女子不比男儿差。” 很快,年寿也放学过来了。 三人高高兴兴研究起刚做好的灯笼来,年寿一如当初直说年珠的灯笼比自己好看,非缠着觉罗氏再给他重新做个灯笼。 三人正闹成一团时,年羹尧就再次来了。 原本热闹的屋子顿时比外头的天儿还要冷上几分,觉罗氏没有接话,年寿虽觉得自己阿玛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但对年羹尧却是惧多过爱,如今也不敢开口。 唯有年珠像没事人似的,道:“阿玛,您怎么来了?今日是元宵节,您可吃过元宵了?若是没有,我叫人送一碗过来,今日的元宵有芝麻馅的,还有花生馅和红豆馅的,您想吃什么?” “不必忙活,我今日吃过元宵了。”年羹尧将年珠抱在怀里,心里忍不住感叹起来,女儿果然是父亲的小棉袄,一点没因昨日之事与他一般计较,笑着问年珠道,“珠珠,我听说你们今日要出去赏花灯,可要我陪着你们一起去?” 对他来说,自己肯陪着觉罗氏去赏花灯已很有诚意,觉罗氏定会顺着这个台阶就下了。 年珠若知道年羹尧的想法,定会忍不住冲年羹尧翻个白眼的,也就是她知道历史上的年羹尧有多么作死,懒得同年羹尧一般计较罢了。 年珠偷偷看了眼觉罗氏,低声道:“阿玛,这件事我说了不算,您得问问额娘才是。” 她心里是有几分忐忑的,毕竟觉罗氏从前对年羹尧一往情深,生怕觉罗氏一个心软就答应下来。 第30章 不是你给台阶我就非得下 觉罗氏的目光从花灯上挪开, 终于给了年羹尧一个眼神。 “二爷贵人事忙,日日有赴不完的宴,今日难得无约, 就好好在家歇息歇息吧。” “况且我今早上也听人说了,说是昨夜梅姨娘身子不舒服,梅姨娘如今是双身子的人,比起梅姨娘和梅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来,赏花灯可是小事。” 年羹尧一愣, 竟不知如何接话。 觉罗氏却牵起年珠的手就往外走, 淡淡道:“寿儿,珠珠, 咱们走, 去问问你们伯母今日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赏花灯。” 年珠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乖觉点点头, 就走了出去。 年寿愣了愣,忙道:“阿玛, 那,那我也先走了。” 年羹尧与觉罗氏成亲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觉罗氏如此模样,竟敢当着孩子给他没脸? 年羹尧也决心冷一冷觉罗氏,正好他明日要宴客, 索性便下去操持这件事来。 年珠很快就见到了伯母郭络罗氏,郭络罗氏已知道梅姨娘之事,字字句句劝觉罗氏想开些:“……你瞧你,二叔回来之后倒比从前还要憔悴, 莫要将这些狐媚子放在心上,二叔身边向来不缺女人, 没了这个还有那个,像流水似的。” “想当初邹姨娘得宠时连我都不放在眼里,这才几年啊,就有了新人,你且等着瞧吧,顶多再过一两年,二叔身边又会添新人的,连梅姨娘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 她以为觉罗氏昨夜未眠是因为生气,殊不知,觉罗氏却是将她嫁给年羹尧后的事情想了一遍又一遍,是越想越心凉,这才有了今日有了台阶却不肯下一事。 觉罗氏只觉她心里有年羹尧,这年羹尧才是她的丈夫,若心里决定放下,年羹尧就是一活死人而已。 “伯母,额娘才没有因为阿玛伤心难过呢。”年珠面上带笑,很是高兴。 这话,郭络罗氏却是不信的。 整个年家上下,谁不知道觉罗氏对年羹尧一片痴心? 郭络罗氏本不是喜欢热闹的性子,却想着好好陪陪觉罗氏散心,便答应晚些时候一同去赏花灯。 天刚擦黑,年珠这几个小的就催促着长辈出门。 京城是大清国都,本就热闹非凡,今夜是元宵节,华灯初上之时更是热闹非凡,街边朱楼,灯火灿烂,花灯琳琅。 年珠是看着这个花灯也想要,看着那个花灯也想要,不仅聂乳母等人手中提满了花灯,她还为年若兰挑了个“嫦娥奔月”的花灯,笑着与觉罗氏等人道:“额娘,你们看看,姑姑长得像不像这嫦娥,嫦娥手中抱了只玉兔,姑姑也时常将雪球抱在怀里呢。” “若姑姑瞧见我给她选的灯笼,一定会高兴的。” 她甚至还给年遐龄等人也挑选了花灯。 觉罗氏瞧着这街上人挨人,担心有拍花子的,便提议说去便宜坊坐坐。 毕竟他们从前只去过致美斋,可没去过便宜坊。 当日便宜坊在关门歇业期间,司掌柜也没闲着,将便宜坊修缮了一番,设在三楼的雅间虽比不得致美斋,却也像模像样。 谁知年珠一行人刚行至三楼,就碰到了熟人。 以郭络罗氏为首的一干人忙请安道:“妾身见过八贝勒,八福晋。” 年珠看着眼前这个约莫三十多岁,模样出众,气宇轩昂的男子,很是惊愕,原来这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八贤王啊?她曾设想过很多次,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看到八阿哥,却万万没想到会是在这等情况之下。 今日的八阿哥穿着一身常服,看着不过是世家子的模样,微微抬头道:“不必多礼,今日我们也是闲来无事,所以出来转转。” “既是与民同乐,那就不讲究尊卑。” 他身边站了个气质出众的女子,还有个十来岁左右的孩子,想来这女子就是八福晋,这孩子就是四爷时常提起的弘旺。 因八福晋与郭络罗氏乃同族姐妹,自小认识,所以说了几句话后这才各自回到自己的雅间。 郭络罗氏提起这个远房堂妹来,却是感慨颇多:“……说起来人各有命,她从小到大都是个跋扈厉害的性子,当时长辈们没少打趣她,说她以后成亲定会遭夫婿不喜。” “不曾想她嫁给八贝勒后却与八贝勒琴瑟和鸣,十几年来虽未曾替八贝勒生下一儿半女,可府中之事,八贝勒却处处以她为尊。” “后来她几次劝说,八贝勒这才愿意纳妾,有了弘旺小阿哥,可弘旺小阿哥一出生就被抱到了她身边,与她亲生子无异。” 正感叹着,她这才想起什么来,忙道:“弟妹,你莫要多想,像八贝勒这样的好男人别说京城里找不出几个来,如今就是打着灯笼都难寻……” 八福晋虽为安亲王岳东之外孙女,但她的额娘却是庶女,论身份家世,却是及不上觉罗氏的。 觉罗氏只淡淡笑笑,不以为意道:“大嫂,没关系的,女子嫁人如再次投胎,八福晋命好,我也为她高兴呢。” 她扫了眼正与年寿等人扒在窗户边上看花灯的年珠,低声道:“我只盼着我的珠珠到时候也能像八福晋一样好命。” 看似正赏花灯,实则恨不得竖起耳朵听长辈闲话的年珠却觉得很是无语,不过这一点不耽误她对八阿哥夫妇的佩服。 身为当朝贝勒爷,不去致美斋,反而来便宜坊,可见这人善于听取旁人意见,学习旁人过人之处。 身为贝勒爷之妻,不嫌弃便宜坊不合身份,却带着儿子陪着丈夫一起过来,可见这位八福晋根本不像旁人议论的那样刁蛮跋扈。 年珠记得清楚,历史上四爷下了圣旨替八阿哥休妻,谁知八福晋不惧不怕,自尽身亡,追随丈夫而去,可见夫妻感情深厚,对这样一个女子,她是又敬又重。 一直等着行人皆散,年珠等人这才回去。 他们离开时,隐隐可听见隔壁雅间还传来说话嬉笑的声音。 年珠忍不住心中暗道,夫妻能当到这般地步,真是神仙难求啊! 年珠回去时,时候已不早,她却还是吩咐人将花灯给年羹尧送去,更是道:“一定要与阿玛说一声,这是我为他千挑万选的。” 她太清楚年羹尧的性子,要想在年羹尧跟前说得上话,就必须要年羹尧对她另眼相待。 果不其然,年羹尧收到花灯后心情好了不少,更是将花灯挂在书房最显眼处。 年珠酣甜一睡,翌日早早就打着哈欠起来了。 “格格,您怎么不多睡会儿?”聂乳母心疼道,“如今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福晋吩咐您还是和从前一样,不必早起。” 年珠飞快下床,梳洗起来:“那可不行,今日是阿玛设宴的日子,我也得去凑凑热闹。” 她觉得以年羹尧的性子,今日定会有很多达官显贵和与他交好之人过来,她得在人群中好好扒拉扒拉,看有没有能帮得上自己忙的。 年纪小的好处这时候便显露出来,因昨日送给了年羹尧一盏花灯,年珠不过在年羹尧跟前撒娇耍赖一番,年羹尧就松口今日她能内外院自由活动。 年珠笑的脸上能淌出蜜来,甜甜道:“多谢阿玛,还是您对我好。” 她仗着身量矮小到处乱窜,不仅见到了昨晚上刚见过的八阿哥,还见到九阿哥、十阿哥等人,不过她也知道这些皇子可不是她能说得上话的,便将目光放在那些不大显眼的人身上。 既是身份不显,又能受邀参加年羹尧的宴会,可见十有八九是年羹尧的心腹。 年珠找啊找,终于找到了一个。 此人名叫岳钟琪,是年羹尧的的得意手下,年羹尧招待八阿哥等人时都带上了他,可见有多受年羹尧看重。 可惜,这人一直跟随在年羹尧左右,好不容易年珠见他落单,忙追上去道:“……您就是岳叔叔了吧?我听人说过您是岳飞的后代,骁勇善战,还曾攻打过准噶尔部呢。” 三十多岁的岳钟琪如今满心只有建功立业、在上峰跟前好好表现,如今皱眉道:“你就是七格格了吧?多谢七格格抬爱,不过我急着如厕,还请七格格让让。” 甚至从茅房出来的他见着年珠还在不远处等着,舍近求远,选了条远路绕道而行。 他虽不知道年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却也觉得这位小格格有点怪怪的,生怕被这位小格格缠上。 年珠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道:“看样子拉隆人这件事比我想象中要难多了,若我是个男子,想必很多事就能简单些。” 她率先想到了五哥年寿,可这个主意刚冒头就被她按了下去。 年寿这人虽看似顽皮,实则胆子很小,特别是看到年羹尧时,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生怕被揍了。 若真找了年寿,那她的大计才是瞒不住了呢。 年珠没法子,只能再次走迂回路线,回到了内院。 男人们在外院喝酒谈论政事,内院里,女人们也没闲着,说起京中最近流行什么花样子,什么样的首饰时兴……当然,这群女眷中自是以八福晋等一众皇家儿媳为首。 比起昨日的一身常服来,今日的八福晋是盛装打扮,虽年纪不小,却是明艳端庄中带着几分妩媚,将旁的一众女眷衬的黯淡无光。 年珠凑过去时,正听到八福晋与觉罗氏低语。 “昨日你身边带着的两个孩子可是你的一双儿女?那小女孩长得可真像年总督,一看以后就是个有福气的。” “近来雍亲王府与年家之事我也有所听闻,我虽膝下无子无女,却一直将贝勒爷妾室所出的弘旺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看待。” “若将弘旺养在旁人身边,我都舍不得,更何况小格格还这样小……只怕你更是舍不得。” “我与你大嫂是堂姐妹,真论起来,咱们之间也不是什么外人,你若舍不得将小格格送去雍亲王府,兴许我能帮着在四嫂跟前美言几句的……” 年珠只觉得这位八福晋还是怪厉害的,虽字字句句未提十四阿哥一党想要拉拢年羹尧,但话里话外却皆是拉拢之意。 毕竟内宅一向是与前朝是息息相关的。 年珠含笑走上前道:“珠珠见过八福晋,给八福晋请安了。” “起来吧。”八福晋亲手将年珠扶了起来,从腕上褪下玉镯子,“昨日我瞧见你就觉得很是喜欢,可惜昨晚上我陪着贝勒爷出门看花灯,身上并未戴什么值钱之物。” 说话间,她已不由分说将玉镯子套在了年珠手上,轻笑道:“今日我便将这见面礼物补上,你可莫要推脱。” 年珠从小也是见惯各种好东西的,一眼就瞧出这玉镯子不是凡品,忙道:“八福晋,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是啊。”觉罗氏也是皇亲国戚,自知道八福晋这是何意,当即就要将年珠手上的镯子取下来,“珠珠年纪太小,您送她这样贵重的礼物,实在是折煞她了……” 可不管年珠与觉罗氏怎么说,八福晋都不愿将礼物收回去,嘴里更说什么“长者赐不可辞”之类的话。 觉罗氏想着今日家中设宴,若一直这般推来推去的也不好看,便想着先将东西收下来,明日再差人将玉镯送回去。 八福晋一副很喜欢年珠的样子,问她是否已开始念书,平日里做什么打发时间之类的小问题。 年珠是毫不露怯,一一作答。 惹得八福晋与觉罗氏笑道:“……你有这样一懂事可爱的女儿,真是好福气,我瞧见珠珠都恨不得将她抱回去当自己女儿呢。” 年珠也好,觉罗氏也好,谁都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以为这只是客气话。 毕竟年珠对八福晋并不排斥,反倒还挺欣赏这个直爽的女子。 等着一场宴会下来,年珠只觉自己累的要散架了。 但她还是强撑着陪在觉罗氏身边,笑着替觉罗氏捏肩,更道:“额娘,您累不累?要不要我差人给您端杯玫瑰蜜水来?” “不必了。”觉罗氏握住年珠的手,道,“今儿你也忙活个不停,歇歇吧。” 年珠乖觉挨着觉罗氏坐了下来,道:“额娘,其实我有件事想求求您。” 觉罗氏一副“我就知道会是如此”的表情:“说吧,什么事,你今日陪了我整整一天,若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我定答应你。” “我就知道额娘最好了。”年珠抱紧觉罗氏的胳膊,靠了上去,撒娇道,“能不能请岳钟琪的妻子来咱们家做客啊?” 岳钟琪? 觉罗氏一内宅妇人,连岳钟琪是谁都不知道:“这人是谁?” 年珠笑着解释道:“这人是阿玛的下属,很得阿玛看重,今日我去外院看热闹时,发现阿玛走到哪儿都带着他。” “先前我是听五哥说起过这人的,说他曾攻打过准噶尔部,还是岳飞的后人,我实在好奇,可惜,人家压根瞧不上我这一小娃娃,所以我就想着见见他妻子,万一他的妻子像八福晋一样喜欢我呢,兴许以后就会经常邀请我去他家做客。” “珠珠,你什么时候与寿儿一样对行军打仗这些事感兴趣了?难不成你以后也想当个将军?”觉罗氏轻抚着年珠的发丝,道,“不过你这孩子向来想一出是一出,等着你阿玛离京后又要去雍亲王府,不过你阿玛属下一妻眷,你想见就叫你见见吧。” 年珠很是开心,心想觉罗氏总算没再说什么“女子就要嫁个好夫婿”之类的话。 觉罗氏身为一当家主母,这些小事还是能拿主意的,很快就吩咐人拿了帖子去宴请岳钟琪的妻子。 她刚吩咐下去,外头就有小丫鬟进来了。 “福晋,梅姨娘求见。” “梅姨娘怎么来了?”正沉浸在喜悦中的年珠却是一个激灵,若她有尾巴,身后的尾巴早就警觉竖了起来,“她不是被祖父下令禁足吗?” 小丫鬟却是一问三不知。 觉罗氏却是笑了笑,面上一片云淡风轻之色:“想来是梅姨娘知道你阿玛这次生气了,所以才来我跟前认错的。” “你祖父之所以下令禁足,无非也是给她点颜色瞧瞧,如今她差人与你祖父说想来与我赔不是,你祖父又怎会不答应?” 她拍了拍年珠的手,示意自己无事,又吩咐小丫鬟道:“既然人都来了,那就叫她进来吧,免得这事儿传到二爷耳朵里去,又觉得我善妒不容人。” 很快,梅姨娘就跟在小丫鬟身后走了进来。 当日她刚回来时是穿金带银,言行举止皆是当家主母的做派,今日她浑身素净不说,面上更是半点粉黛未施,一进门就跪倒在觉罗氏跟前。 “妾身见过福晋,见过七格格,都是妾身的不是……还望福晋莫要与妾身一般见识。” “妾身当日是被猪油蒙了心,所以才会那样做的……” 她边哭边说,看起来是可怜极了。 年珠见梅姨娘那我见犹怜的姿态,只觉她与年羹尧书房画像上的纳兰氏果然有六七分相似,再加上这人正值年华最好时,别说年羹尧,就连她都见了都觉得不忍心。 觉罗氏本就不是铁石心肠之人,见状刚准备吩咐梅姨娘起来时,谁知梅姨娘却接过身后乳母怀中的十公子年忠,悄悄在年忠身上掐了一把。 顿时,年仅一岁有余的年忠哇哇大哭起来,梅姨娘的眼泪掉的愈发厉害。 “忠儿,你别哭啊,你好好与你额娘说一声,要她莫于咱们一般计较。” “若你额娘想要为难咱们,咱们母子三人真是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从前我就听说你额娘心地良善,想来定不会与我一般计较的。” …… 年珠坐在上首,正好将梅姨娘的小动作一览无遗,觉得很是无语。 这哪里是认错呀?分明就是来逼觉罗氏的,恨不得将觉罗氏架在火上烤。 觉罗氏从前也是与邹姨娘等人斗过法的,她虽不会用这等招数,却不代表她看不明白。 “梅姨娘,你起来吧,我何曾说过要针对你们母子?禁足一事是父亲的意思,我可从来没说过。” “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可莫要哭哭啼啼,若在我这儿有个三长两短的,二爷定有要说我不容人。” 她如今半点没将梅姨娘放在眼里的意思,转而吩咐石嬷嬷道:“去,将梅姨娘扶回去吧,再开了库房送些补品过去。” 年珠是打从心底里为觉罗氏的转变感到高兴,笑看着一脸惊愕的梅姨娘:“姨娘若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开口,额娘是最贤良不过的人,定不会委屈你们母子几人的。” 梅姨娘原打算挨一顿责罚,以此换取自己解了禁足,谁知如今她的如意算盘却是落了空,只能哭哭啼啼离开。 一直等她走远,众人仍能听到年忠扯着嗓子嚎啕大哭的声音。 觉罗氏今日忙活了一天,本就头昏脑胀,方才被梅姨娘等人一哭,脑子似要炸开一般。 偏偏那年忠的哭声一直延绵不绝,吵的她直皱眉。 石嬷在一旁低声道:“说起来这十公子模样长得有几分像七格格小时候,与二爷有六七分相似,可惜啊,十公子却没能投个好胎。” “说是这两日二爷再没去看望梅姨娘,梅姨娘气不过,却拿十公子撒气。” “这孩子从前是被人捧在掌心的,如今落得这般境地,也难怪哭个不停。” 就连年珠也不得不承认,很少见到像年忠这样好看的孩子。 觉罗氏听闻这话,面上顿时浮现几分犹豫之色来。 “额娘。”年珠见觉罗氏脸色不大好看,再次爬上炕替觉罗氏捏起肩来,“您若是觉得年忠可怜,不如就将这孩子抱在您身边养着吧?”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些什么?”觉罗氏哑然失笑。 年珠笑道:“因为我是额娘的女儿啊!” 她知道觉罗氏是个心善之人,这么多年就算治下严苛,时常将“把人打一顿发卖出去”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却从未实施过,就连纳兰氏所出的次子处事高调、行事张狂、未将觉罗氏放在眼里,觉罗氏也未曾与年富一般计较过。 “咱们珠珠果然长大了。”觉罗氏拍着年珠的手,若有所思道,“就梅姨娘这般性子的人,不管落得什么下场,我都不觉得她可怜。” 顿了顿,她又道:“可年忠只是个尚不到两岁的孩子,他又有什么错?孩子是无辜的。” “更何况,我一看到他就想起小时候的你。” “打小你就听话,那时候我忙的很,你非缠着我,我就将你放在摇篮里,你睡醒之后也不哭不闹,一个拨浪鼓都能玩上许久,我看向你时,你还冲我甜甜一笑……” 纵然年珠记性好,却也不记得这等事,只道:“额娘,您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过几日我就又要去圆明园陪姑姑,虽说你日日忙的很,却总有闲暇的时候,若身边有个孩子陪您也是好的。” 先前她还担心觉罗氏是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毕竟觉罗氏嫁对年羹尧情根深种十多年,但如今听闻这话,猜测觉罗氏是真没再将年羹尧当成一回事。 年珠当即就陪着觉罗氏去了外院书房。 年羹尧同样也忙了一日,刚在书房休息一二,就听小厮说福晋带着糕点过来了。 年羹尧嘴角不由扬起了几分。 他纵横官场二十来年,一直游刃有余,因身边红颜不少,自诩深知女子心思,想着觉罗氏先前那一番话不过是欲擒故纵罢了,如今还不是巴巴过来找自己? 觉罗氏与年羹尧成亲多年,来年羹尧外院书房的次数屈指可数,原因无他,她一看到年羹尧墙上那几幅画儿就觉得心里不大舒服。 刚成亲时,她曾也委婉提起此事,谁知年羹尧却道:“就算我将那几幅画取下来,也无法改变纳兰氏是我发妻之事,既然你如此在意,当初为何要嫁给我?” 从那之后,觉罗氏再未提起这话,眼不见为净,几乎未去过年羹尧外院书房。 今日觉罗氏牵着年珠的手走了进来,当年宛如眼中刺的几幅画却再也掀不起任何何波澜,她甚至还能站在旁观者的角落欣赏一二,只觉纳兰氏的确是才情出众。 父母二人之间已有隔阂,年珠便充当起中间人的角色来:“阿玛,今日您累不累?我们给您带了些糕点过来,都是刚出锅的,您快来尝尝看。” 因年珠喜欢吃糕点,觉罗氏院里小厨房养着几个擅做糕点的厨娘。 食盒中装着一碟碟精巧的糕点,有栗粉糕、桂糖糕、蜜浮酥奈花……整整齐齐码在一起,尚是温热的,空气中顿时就弥漫着糕点的甜香。 年珠叽叽喳喳说着话,说起她觉得岳钟琪很厉害,过几日想要宴请岳钟琪的家眷前来家里做客。 吃着糕点的年羹尧颔首答应下来,今日岳钟琪的女眷并不在邀请之列,说起来只因她们身份不够。 年珠看了看觉罗氏,又看了眼年羹尧,道:“阿玛,额娘有话要和您说呢。” 年羹尧一点不意外,看向觉罗氏道:“你有什么话要说,直说就是。” 他想,即便今日觉罗氏与他耍哦上几句软话,他也要像觉罗氏当日一样拿乔一番的。 觉罗氏看着年羹尧的眼睛,平静开口道:“二爷,今日我过来是想说将年忠养在我身边。” “我知晓二爷您疼爱年忠,既然是父母之爱为之深远,就更要替孩子深思远虑才是,且不论梅姨娘出身遭人诟病,就说她那见识,只怕也会养废了年忠。” “还请二爷放心,我也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不会将上一辈的恩怨迁怒到孩子身上,若您觉得放心,就将年忠留在京城吧。” 年羹尧面上浮现些许惊愕之色,心里却已是惊涛骇浪。 就算觉罗氏今日不说,他也不会放心将年忠再养在梅姨娘身边的,他原先想的是叫大嫂郭络罗氏帮着抚养年忠的。 “你,你……今日过来就是要与我说这些而已?” “你既是忠儿的嫡母,我将忠儿养在你身边自没什么不放心的。” 觉罗氏见已达成目的,牵着年珠的手就要走:“二爷忙的很,那我们就不打扰您了。” 年珠就这样跟在觉罗氏身边乖乖走了出去,行至门口时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瞧见年羹尧呆若木鸡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珠珠。”觉罗氏低头看向年珠,“你笑什么?” 年珠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笑意,声音轻快,“我在笑阿玛呢,他定以为今日您是过来服软的,谁知您就这样走了。” “我想,只怕以阿玛的性子,今晚上定要气的睡不着了。” “他睡不睡得着与我何干?”觉罗氏想着年羹尧的反应,只觉神清气爽,没好气道,“从前每回都是他气的我半夜睡不着,如今也要叫他尝尝这彻夜难眠的滋味,如今我也想明白了,这梅姨娘失宠后,还有什么桂姨娘,芍姨娘……我有娘家,有孩子,有陪嫁,没道理他与我说上几句软话,我就要给他个台阶下,我不依附于他,日子一样过得很好,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世上之事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我权当自己以后就是死了丈夫的寡妇,况且他身居高位,我走出去,众人皆对我笑脸相迎,我这处境可比寡妇强上不少。” 年珠冲觉罗氏竖起大拇指来:“额娘,您想明白了就好。” 随着觉罗氏一声令下,石嬷嬷就带着人抱回了年忠。 据说梅姨娘知晓石嬷嬷等人的意图后,是哭天抢地、寻死觅活的,可石嬷嬷又不是那等见色眼开的狗男人,梅姨娘这一招对石嬷嬷根本没用,甚至石嬷嬷还故意刺上了梅姨娘几句。 等着小小年纪的年忠被抱至二房正院时,一副呆呆傻傻、被吓坏了的模样。 年珠下头虽有妹妹弟弟,但这些妹妹弟弟一向与她不亲近。 如今年珠看着年忠,不由想到了姑姑年若兰身边养的那只叫雪球的京巴狗儿,若真说起来,这年忠就像人中雪球似的,好看的很。 “喏,忠儿,你叫我一声姐姐,我就给你好吃的好不好?” “小厨房有刚出锅的栗粉糕,可好吃了,你想吃吗?” 她顿时明白自己小时候为何会如此招人喜欢了,顶着如此好看的一张脸,谁见了能不喜欢? 年忠这几日被梅姨娘吓坏了,如今难得没人打骂他,还有人冲他笑脸相迎,奶声奶气开口道:“姐姐。” 年珠就这样将年忠抱在怀里,一副小大人似的模样喂年忠吃糕点。 觉罗氏瞧见这样子只觉好笑。 并非她同情心泛滥,也并非全然是因为年忠酷似年珠模样的缘故才愿意养着这孩子的,而是一岁多的孩子哪里记得事儿?没几日梅姨娘就要随年羹尧一起回四川,以后他们母子再没有见面的机会,她是一点不怕孩子养不熟。 若孩子随母,本性不善,她自也不会在年忠身上浪费太多的情感。 很快年寿也过来了,一群人是其乐融融。 天色已黯,黝黑的夜空被落雪填满,簌簌落下,寒风卷着落雪扑扑打在窗棂上,但屋内却是灯火通明,暖意洋洋。 年羹尧就这样站在院子里,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论是朝堂上还是女人堆里,年羹尧很少有犹豫不决的时候,但如今,他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自然知道觉罗氏是不高兴了,但他是男子,是丈夫,是觉罗氏的天,凭什么给了台阶觉罗氏不肯下? 他有点想像从前一样冷上觉罗氏几日,兴许过几日觉罗氏就回认识到自己的不对之处,但他隐隐觉得,觉罗氏不会像从前一样了,再过些日子,他就要回去四川了…… 年羹尧摇摇头,最后还是自尊心占了上风。 他刚转身打算离开,身后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阿玛,您怎么在这儿?” 年羹尧回头一看,这不是年珠还能是谁? 年珠他们方才说起元宵节的盛景,这才想起十弟弟年忠没有花灯,直说她元宵节当日买了很多花灯,要回去亲自为年忠挑选一个。 年珠身上裹着狐皮披风,整个人罩在披风里,只露出一张小脸来。 她快步走了过去,低声道:“阿玛,您可是来找额娘的?” “我……”年羹尧面上一僵,道,“自然不是。” 年珠是知道年羹尧性子的,这人狂妄自大,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的错处,如今在自己女儿跟前竟也是这般死鸭子嘴硬起,“阿玛,既然您不是来找额娘的,那是来做什么的?难道是来看十弟弟的?” 她瞧见年羹尧一副正欲点头的模样,却抢在年羹尧前头开口道:“您可别说真是来看十弟弟的,您若对十弟弟上心,为何前几日没去看他?” “在我更小的时候,额娘就教我不能撒谎。” 年羹尧:“……” 一时间,他不知如何接话。 年珠仰头,认真道:“阿玛,您这次是真的伤了额娘的心,您知道自己错了吗?” “所有人都说,女子嫁人后该以夫为天,可您这片天不是风吹雨打,就是雷霆暴雨,额娘如今心灰意冷,已躲进自己的小房子里去了,您后悔可是来不及喽!”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0-40 第31章 闪闪惹人爱也叫人烦恼 年羹尧下意识皱眉道:“谁说我后悔了?女子该以贤淑为德, 不过一年未见,你额娘脾气却是愈发大了。” “当日梅姨娘之事不过是个小小误会而已,她怎能如此上纲上线?” 年珠:“……” 话不投机半句多, 她气的懒得与年羹尧多言,抬脚就走。 “珠珠,怎么,你觉得我这话说的不对?”年羹尧与这世道所有狂妄自大的男人一样,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 追上来道, “偌大一个京城,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我至少未像隆科多一样宠妾灭妻, 至少给了你额娘应有的尊崇……” 年珠一向的观念是父母之间的事情多劝说、少掺和, 毕竟她以后还要劝说年羹尧“弃恶从善”的, 可不想闹得父女两人一见面就剑拔弩张, 像火星子一点就燃的炮仗似的。 但今日她却是忍无可忍,实在是忍不住了。 “阿玛, 这话您说的我可不同意,若我没有记错,在我两岁那年,大姐姐曾闹着回过一次娘家,只因大姐姐的婆母张罗着给大姐夫纳起她娘家侄女为妾, 当初伯母等人也是像您方才那样说的,说男人多是三妻四妾,像大姐夫那样的男人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伯母还说大姐姐有了身孕,不便伺候大姐夫, 总得张罗个姨娘进门,要不然这事儿传出去, 众人只会说大姐姐善妒不容人,更会说我们年家教女无方。” “大姐姐气的不行,既反驳不了伯母,又咽不下这口气,索性在家中住了下来。” “那时候即便您远在四川,知晓这件事后差人快马加鞭送回来一封信,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莫要同意大姐夫纳妾一事,还说女子在世本就日子艰难,莫要委屈自己成全别人,不管什么时候,年家都是大姐姐的后盾,若大姐夫敢纳妾,您就亲自登门找王家要一个说法,这事,您可还记得?” 年羹尧面上有些挂不住了,低声道:“你记性怎么这样好?” 年珠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继续道:“额娘当年外祖父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可嫁给您之后,可曾过上过几天好日子?” “您自诩在京城之中算是个好男人,可您扪心自问,您愿不愿意大姐夫变成您这样子?愿不愿意我长大后嫁给您这样的夫婿?反正我肯定是不愿意的。” “叫我说啊,您若拿要求大姐夫一半的标准对额娘,额娘就不会变成如今这般心灰意冷的模样。” 说着,她看也未看年羹尧一转,转身就要走:“阿玛,您好好想想吧,我去给十弟弟取花灯了。” 年羹尧愣在原地,想了好久。 翌日一早。 年珠起身就去了觉罗氏屋子,觉罗氏已开始料理庶务,命乳母将年忠放在她对侧的炕上玩,对对账册,再看看炕上的年忠,仿佛回到了年珠一两岁的时候。 年珠刚进屋,就听说了好消息,说是岳钟情的妻子宋氏已答应明日登门。 觉罗氏笑道:“……这个宋氏十四岁那年就嫁给了岳钟琪,也是续弦,虽说她年纪不大,却也与我一样是当祖母的人,她膝下有个小孙女与你年纪相仿,明日也会一并过来。” “好啊。”年珠是求之不得,道,“正好我也能送一盏花灯给她。” 年珠刚用起早饭,就有人来了。 来的是年羹尧书房伺候的嬷嬷,这嬷嬷姓章,与年若兰身边的秦嬷嬷有几分相似,算是年羹尧的乳母,因年纪大了,名义上在外院书房里伺候,实则已开始养老。 因章嬷嬷与故去纳兰氏关系不错的缘故,这些年并未怎么将觉罗氏放在眼里。 但今日,章嬷嬷却比从前恭敬了许多。 “老奴见过福晋,二爷吩咐老奴前来给您送件礼物。” 说话间,她已打开手中的锦盒,盒子里躺着支前珊瑚宝石珠翠花簪,样式精美,栩栩如生。 此簪子乃西元时期的宝贝,簪首是花朵形状,以珠玉雕成花叶,镀金花托则是点翠做成,珊瑚雕成花瓣形状,花蕊穿系着明亮的珍珠……最惹人惊叹的是,已过去两百余年,这簪子却保存如初,叫人见了忍不住赞叹起来。 年珠和觉罗氏也好,还是章嬷嬷也好,皆知道这簪子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章嬷嬷今日是受年羹尧吩咐前来的,笑道:“二爷说了,这簪子他得来不易,一直好生收在书房中,今日拿出来就当是给您赔不是了。” “舌头与牙齿都有打架的时候,更何况是夫妻之间?老奴伺候二爷几十年,还从未见过二爷与谁这般低声下气呢。” 年珠只觉这章嬷嬷所说的话听起来有几分别扭——难道年羹尧低声下气与觉罗氏赔不是,觉罗氏就非得原谅年羹尧不成? 但她没有接话,下意识看了看觉罗氏一眼。 只见觉罗氏轻笑一声,拿起锦盒中的簪子看了看:“我许久之前就听说二爷收藏着西汉时期的一支簪子,却一直没福气看上一眼,今日二爷舍得将簪子拿出来,的确是给了我莫大的面子。” 就在章嬷嬷以为觉罗氏要顺坡下驴收下这支簪子时,谁知道觉罗氏却是话锋一转,又道:“若二爷真想将这簪子送给我,早就将东西拿出来了。” “既然二爷今日才将这簪子拿出来,想必也不是诚心将这簪子送给我的,可二爷一片好心,我也不好拒绝……” 觉罗氏顺手就将簪子递给了一旁的年珠,道:“反正二爷疼惜珠珠,不如我就借花献佛,将这簪子送给珠珠好了。” 章嬷嬷:“???” 年珠:“!!!” 她很快反应过来,抱着觉罗氏胳膊道:“多谢额娘!” “谢什么?咱们母女之间何必这样见外?就算真要谢,也该谢你阿玛才是!”觉罗氏替年珠理了理耳边的碎发,转而又看向章嬷嬷道,“嬷嬷东西已经送到,我也收下了,为何还不走?” 章嬷嬷这才连忙告辞。 一刻钟后,年羹尧就知晓了此事。 他沉吟着没有说话,他原以为自己表露出足够的诚意后,觉罗氏不说欣喜若狂,起码也会不再生气,没想到竟会落得这样的局面。 章嬷嬷见状,便道:“二爷,可要老奴将东西要回来?那样好的簪子,当然得留给长子长孙……” “不必了。”年羹尧摆摆手,道,“珠珠也是我的女儿,留给她也是一样的,以觉罗氏的性子,就算这簪子收下了,最后十有八九也是留给珠珠的。” 比起他的百思不得其解,年珠却是高兴坏了,拿着这支簪子是左看看右看看,更是插在头上对着镜子比划起来。 聂乳母在一旁道:“格格本就生的好看,配上这样好看的簪子,愈发好看了。” “明日不如就戴着这簪子见客好了。” “乳母,这样可不行。”年珠却将簪子收进了锦盒中,道,“不患寡而患不均,阿玛又不是只有我这一个女儿,若叫旁的姐妹知道我得了这样好的簪子,心里定会不舒服的。” 她狡黠一笑,道:“想必这就叫做闷声发财吧。” 聂乳母被逗的直笑:“格格说的是,奴婢从前得了什么好东西,若东西不够分,也是偷偷塞给额木他们的……” 提起苏额木,年珠倒是想起一件关键之事来:“乳母,乳兄还没来传话吗?这都好几日呢,怎么乳兄还没打听到赵家之事?” 她虽当日吩咐苏额木等人将赵女医家中之事事无巨细打听清楚,却因此事关系到姑姑年若兰腹中孩子,她实在是着急的很。 聂乳母直道:“格格莫急,当日奴婢就与额木说过,一有消息就赶快与您说一声,不得耽误,兴许过几日就能有消息了……” 年珠深知着急也没有,只微微叹了口气,盼着是自己多心。 担心什么就会梦到什么,当天夜里,年珠就梦到年若兰不仅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几年后又生的一个孩子也没保住,年若兰积郁成疾,彻底亏空了身子,郁郁而亡。 年珠吓得从噩梦中惊醒,再没睡着。 如此一来,等她见到岳钟琪的家眷时,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岳钟琪的妻子宋氏瞧着约莫三十岁左右的样子,衣着质朴,不施粉黛,虽出身不显,但在觉罗氏跟前是落落大方,半点不露怯。 前两日,宋氏收到觉罗氏下的帖子后是又惊又惧,不明白觉罗氏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宋氏乃年羹尧手下宋爱之女,虽不说出身显赫,从小却也是衣食无忧,后因其父宋爱与岳钟琪交好,看中岳钟琪的才能,将她嫁给岳钟琪为续弦,自她与岳钟琪成亲后氏琴瑟和鸣,更是将岳钟琪发妻留下来的儿女视若亲生。 她与岳钟琪商量来商量去,岳钟琪也问了其他同僚,发现他们的家眷皆未受到邀请,是愈发惴惴不安。 但宋氏却也没胆子拒了觉罗氏的邀请,今日便带了长媳与孙女一并过来。 “我从小在甘肃长大,来京城的次数是屈指可数,也不知道京城礼数,这次匆匆忙忙给您带了甘肃特产,望您莫要嫌弃。” 其中有罗川古城黄酒、麻腐饼、鸵鸟蛋雕刻摆件、酒泉夜光杯等等,甚至还有腊肉,东西虽不算贵重,却是心意难得。 觉罗氏笑着道:“你们实在太客气了,我怎会嫌弃……” 觉罗氏与宋氏年纪相仿,且见宋氏不卑不亢,想着两人同为续弦,顿时心生好感。 她们两人坐在一起闲话家常,年珠与自己身侧的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是大眼瞪小眼。 方才已有人介绍过,眼前这个肤色黝黑、眼睛圆溜溜的小姑娘名叫岳沛儿,她如今瞪着大眼睛,正提防看着年珠。 年珠接过身后聂乳母手中的的兔儿花灯递了过去,笑道:“我听额娘说你与我年纪相仿,想来也是属兔,这盏兔子花灯送给你,你看看你喜欢吗?你若是不喜欢,那就随我一通去我的院子,再挑一盏你喜欢的花灯。” 岳沛儿前几日元宵节也是得了花灯的,可她所有的花灯加起来都及不上眼前这盏兔儿花灯精美,这花灯上的兔儿是用银线细密缠绕,毛发逼真,看起来就像真的似的,兔儿的眼睛用的是两颗小指甲盖般的红宝石缝上去的,至于兔儿旁边的花朵,每朵花芯都缀这晶莹剔透的琉璃珠子……即便是大白天的,这花灯也是熠熠发光,里头燃的更是永不熄灭的鱼油。 岳沛儿很是喜欢,但她也知道这花灯很是贵重,下意识看了眼宋氏。 宋氏含笑道:“沛儿,七格格给你的东西,你就收下吧,若来日你得了什么好东西,也得想着七格格就是了。” “岳太太您说的是。”年珠不由分说将兔儿花灯塞到了岳沛儿手上,又道,“您莫要这样见怪,直接喊我年珠或珠珠好了。” 宋氏笑了笑没有接话,她的丈夫也好,还是父亲也好,从前不过小官而已,跟随年羹尧之后这才得到重用,她可不会尊卑不分。 年珠本就是自来熟的性子,如今牵着岳沛儿的手就朝外走去:“走,沛儿,我带你去看我院子里的几条凤鹤鱼,可好看了,你若是喜欢,我送你两条……” 岳沛儿来之前得祖父祖母交代了许多,直说七格格乃家中长辈掌上明珠,很是宝贝,惹得她昨夜里吓得压根没睡着,如今只觉得这位七格格还是挺好的。 “多谢七格格,我不要,我祖母给我养了两条小金鱼的……”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年珠打断道:“我方才就与你们说过了,莫要喊我七格格,叫我年珠或珠珠就好,我是三月出生的,你了?你比我大还是比我小?” 当年珠听说岳沛儿比她大上一个月时,已是一口一个“沛儿姐姐”。 谁知岳沛儿却道:“你好像不能这样叫,我祖父常说,总督大人待他如亲手足,那这样说起来,我就得管你叫一声‘珠珠姑姑’。” 年珠在同龄孩子中本就算个高儿的,如今看着比自己高半个头,却管自己叫姑姑的岳沛儿,忍不住笑出声来。 岳沛儿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们两人本就年纪差不多,又都是爽利不扭捏的性子,很快就一起看鱼,一起堆雪人,一起吃糕点起来。 当岳沛儿吃到蜜浮酥奈花时,眼睛都亮了:“……我去年才跟着祖母去四川,刚去四川吃到四川的糕点只觉得好吃,没想到比起今日这糕点,压根算不上什么。” “这糕点好吃,名字也好吃,到底是怎么做的?” 年珠为她解释起来:“这吃食做起来一点不麻烦,我待会儿写一张方子给你,你回去叫你们家厨娘做做看。” “若真说起来,我最近喜欢吃冰酥酪,不过如今天气太冷,等着夏天吃才好吃呢。” 她们两人都是小吃货,说起美食来那是喋喋不休,相见恨晚,最后岳沛儿更是邀请年珠大些去四川玩:“我倒是想过几日就请你去我家玩,只是京城宅子贵,我们家买不起京城的宅院,如今这宅子是租来的,一点都不宽敞,难免会怠慢了你。” “正好总督大人也在四川,若以后你有机会去了四川,就去我家玩,我带你去吃四川的好吃的,青城山腊肉、资中鲢鱼、还有巴蜀田席。” “珠珠姑姑,你可知道巴蜀田席是什么?有点像京城的席面,多以蒸扣为主,有清蒸杂烩、攒丝杂烩、烧甜白、夹沙肉等等,所有人热热闹闹坐在一块,别提多热闹!” 年珠笑着称好。 因两人玩的太好,以至于岳沛儿离开时很有些恋恋不舍,眼眶都红了。 觉罗氏也挺喜欢这个性子飒爽的小丫头,笑到:“你莫要哭,只要你在京城,想什么时候来我们家玩就直接过来,就把年家当成自己家……” “就是!就是!”年珠点头附和道。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岳沛儿的眼泪就簌簌落了下来。 “过几日我就要随着祖父一起回四川,只怕以后再难有机会来京城。” “这次祖父之所以带着我们一起来京城,是想着我们都没有来过京城,带我们来见见世面的。” 这世面已经见了,哪里能隔三岔五还能再来京城见世面? 在今日之前,她还觉得京城一点都不好,日夜都想着早日回去四川,如今却觉得有些舍不得离开京城,毕竟京城有她的好伙伴。 年珠原先是想先接近岳沛儿,再接近宋氏,继而拉拢岳钟琪,但如今真相处下来,她只觉岳沛儿是个很好的姑娘,是打从心底里将她当成朋友的。 年珠手忙脚乱替岳沛儿擦去脸上的泪水,道:“你莫要哭啊,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去四川找你玩。” “就算我在京城,你在四川,但我祖父他们每个月都会与阿玛写信的,到时候我也给你写信,若有什么好吃的,也叫他们给你送去。” 岳沛儿点点头,噙着泪道:“好,咱们一言为定。” 没过两日,年珠就去了岳家一趟,她原以为岳沛儿说家中狭小是客气话,没想到还真是如此。 岳家租的是个两进的院子,前院是岳钟琪的书房兼待客之地,岳家十几口人就挤在后院,以至于岳沛儿连个单独的房间都没有,还要与妹妹挤在一起。 瞧见年珠过来,岳沛儿有些不好意思,直说怠慢了她。 年珠却道:“你这说的是什么划?咱们是朋友,既是朋友,就不该这样见外。” 说着,她拉起岳沛儿的手道:“前两日我听你说起过,说你们家厨娘做的葱油卷子好吃,正好今日我来尝尝看。” 因岳家地方太小,年珠与岳沛儿玩闹都在宋氏眼皮子底下,宋氏也觉得年珠如岳沛儿所说的那样是个好孩子,出身尊贵却是一点架子都没有,等着年珠离开时也不怕年珠嫌弃,吩咐婆子给年珠带了一兜子葱油卷子回去。 年珠将一兜子葱油卷子抱在怀中,视若珍宝,笑道:“多谢您了,改日我还要再来玩的。” 等着岳钟琪回来后,宋氏则与他说起这件事来:“……当初总督大人设宴当日,我就听您说起过这位七格格,您还说这位七格格怪怪的,老是盯着您看,很有些不对劲。” “只怕您误会七格格了,这孩子一看就是个好的,您又不是那貌若潘安的少年郎,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的,人家七格格留意您做什么?” 岳钟琪笑了笑,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多心了些。 无心插柳柳成荫。 年珠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得了岳沛儿与宋氏如此好评。 到了正月底,虽天气依旧冷的厉害,却没有像从前似的大雪一下就是好几日,年珠身上厚厚的袄子也换成了夹袄,只觉轻松不少。 她渐渐出门少了,整日窝在觉罗氏身侧。 等着年羹尧离京后,她就要再次去圆明园了。 可没几日,年珠就发现觉罗氏有些不对劲,看账本时失神不说,那忧愁的眼神更是时常落在她身上。 年珠只觉得不对,几次追问,可觉罗氏却笑道:“怎么,额娘看看你都不成?你这孩子,和你阿玛一样是个谨慎多心的,我整日待在府中,能有什么事情?” 年珠却觉得觉罗氏定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她又找到了石嬷嬷,谁知道石嬷嬷也是一样的说辞,说是因她没几日要去圆明园了,所以才会如此。 真的吗? 年珠都有些怀疑自己起来。 但她向来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仔细回想起来,那日她从岳家回来之后,觉罗氏就有些不对劲起来。 可惜不管是她身边的人,还是觉罗氏身边的人,都三缄其口,什么都不愿与她说。 年珠想了想,便吩咐小厨房做了些吃食,与觉罗氏说了声想要去看看年寿,就提着食盒去了外院。 有竞争才会有动力,年家的孩子多,年羹尧等人对孩子们的功课很是上心,年纪不大的年寿也不似京城纨绔子弟一样,反倒勤奋苦读,念书很是认真,落后就要挨打,在年家已开始试行起来。 如今见到年珠过来,年寿却又变成了那吊儿郎当的样子:“珠珠,今日太阳可是打从西边出来了?你怎么这样好心,竟然给我送糕点?” “你,你……应该是不会在这糕点中下耗子药的,莫不是朝里头吐了口水?” 年珠:“……” 她就不明白自己怎么有个这样的冤家哥哥。 但今日她有事相求,是难得的好脸色:“五哥,咱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你怎么能这样说?我这不是想着你喜欢吃我小厨房厨娘做的糕点,这糕点刚出锅,所以想着你嘛!” 年寿却是将信将疑,提防道:“得,这话你骗骗别人也就罢了,可骗不了我,我还能不知道你吗?” “今日你这样殷勤,可又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 年珠将一碟碟糕点从食盒中端出来,笑道:“要不怎么说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果然还是五哥你了解我,我今日过来就是想问问你,我去岳家的那一日,家中可有发生什么事吗?” “我总觉得额娘这两日怪怪的,若再仔细想一想,好像阿玛也有点怪怪的,难不成我不在家时,他们吵架了?” 她只觉不会,就以觉罗氏如今对年羹尧那爱答不理的性子,这架根本吵不起来。 年寿记性也不差,如今是搜肠刮肚起来:“额娘与阿玛好像并未吵架,这几日额娘忙的很,又是给府中人裁制新衣,又是替年忠选乳母婆子,哪里有时间与阿玛吵架?若说发生什么大事,好像也没有过。” “虽说已过了元宵节,但咱们年家宾客却仍是络绎不绝……哦,对了,若说有什么不对劲之事,就是那日一大早八福晋来过。” “她还是一个人过来的,一进门更是将屋内丫鬟婆子都打发下去,连我给额娘请安时都没见到额娘呢。” 八福晋? 年珠沉吟不语,她不是不知道十四阿哥一党正在拉拢年羹尧,但当年皇上初次废太子,很多大臣上书奏请皇上立八阿哥为太子,八阿哥是彻底失了圣心。 说句直白的,就是八阿哥在不合适的时间坐了不合适的事,彻底惹怒了皇上,自此,他做什么都是错。 十四福晋等人独自登门,落在皇上眼里兴许只是女眷之间普通的交际,但八福晋登门……这事儿传到皇上耳朵里,难免会惹得皇上起疑心。 一直等着年珠回到自己的院子,脑袋中仍是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什么事情值得八福晋来年家走这样一趟? 再想到这件事上觉罗氏刻意瞒着自己,年珠脑海中顿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 她急的连披风都没穿上,匆匆就往外院赶去。 二门处有人拦下她,她直道:“我有非常非常要紧的事要见阿玛。” 既然觉罗氏不肯多言,她索性去问年羹尧好了。 年珠很快就行至年羹尧外院书房,早得到风声的年羹尧已将自己书房内的客人打发走了,一看到火急火燎的年珠就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你一个小娃娃能有什么大事?” 年珠是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开口:“阿玛,是不是前两日八福晋登门,想要为弘旺小阿哥求娶我为妻?” 如今娃娃亲很常见,当初因四爷随口的一句话问她是否定亲,吓得她接连几日未睡好。 上次与八福晋见面,她就察觉到八福晋对她格外热情,再仔细一想,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八阿哥是个聪明人,定在暗中怀疑年家是不是真的与四爷关系恶化,但面对着这样无从求证之事,索性就不再去想,直接将年羹尧拉到自己阵营来——纵然若两家亲事定下后,皇上会不喜,但皇上对他不喜已非一日两日,舍去他一个,替十四阿哥拉拢年羹尧甚至整个年家,这笔生意怎么算都是赚的。 毕竟妹妹哪里亲的过女儿?兴许他们还能顺道将辅国公等人也拉到自己阵营来。 “珠珠,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年羹尧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眉目中隐隐带着几分怒气,“谁与你说的?” 当日觉罗氏派人请他过去,他心中原是有几分期冀的,不曾想听觉罗氏说起八福晋的意思后,那脾气就上来了。 他当即就亲自去了一趟八阿哥府上,直说他已嫁了妹妹进皇家,其中辛酸苦楚唯有年家人知道,他多谢八阿哥美意,却只愿为年珠寻一个家世低些/知冷知热的夫婿。 回来之后,他就下令任何人不得再提起这件事,特别是在年珠跟前。 “阿玛,没有谁与我说起这件事,是我自己猜的。”年珠的心里一沉,声音也低了下来,“如今看来,我猜的果然没错。” 年羹尧从前就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是有几分小聪明的,如今见年珠聪明至极,却压根顾不上高兴:“珠珠,就算八贝勒是皇子,不是他前来提亲我们就要答应的,你放心,阿玛不会将你嫁入皇家,谁求亲阿玛都不会答应的。” “京城中,人人提起你姑姑来都说她命好得宠,可她到底担不担得起这句命好,唯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八贝勒这人看似光明磊落,实则手段城府了得,为避免他再生出什么龌龊手段来,这些日子你就安心在家中待着,哪里都不要去。” 他摸了摸年珠的小脑袋,正色道:“别怕,万事还有阿玛在呢。” 年珠心里却是沉甸甸的,再得宠再有权势的臣子在皇权跟前都是不堪一击的,她记得前几日家中设宴时,年羹尧一副与八阿哥称兄道弟的模样,这事儿一出,只怕关系又回到从前冰点。 若真这样说来,年羹尧如今明面上是既得罪了四爷一党,又得罪了十四阿哥一党,日子不大好过啊。 “阿玛,您别担心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事情发生了总会有办法的。” “过几日您就要去四川了,您也要小心。” 如今十四阿哥党羽遍布天下,保不齐会有人冲年羹尧使绊子。 这些人是政客,利字当头,不能为己所用的人都要毁掉。 年羹尧再次摸了摸年珠的小脑袋,笑道:“你放心,阿玛会小心的。” 接下来几日里,年珠都心不在焉,甚至当日她离开年羹尧书房时还与年羹尧说了,莫要觉罗氏知晓她已知道此事,若觉罗氏知道了,不仅要担心八福晋等人,还要担心她。 但她知道,这件事定不会以年羹尧拒绝了八阿哥而结束。 当年,八阿哥利用张相德为自己争夺储君之位彻底惹得皇上动怒,这么多年来皇上一直对八阿哥有打压之意,纵然八阿哥元气大伤,却在朝中仍有许多支持者,可见这人一来不会轻易放弃,二来善于筹谋筹划。 虽说比起前朝来,如今世家之女日子好过了许多,但若真闹出什么“女子落水,男子舍身相救”的戏码,女子名声大毁,只能嫁给那女子,更何况还有九阿哥等人在,定会撺掇着皇上赐婚的。 一直到了年羹尧离开京城前夕,年珠都是这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就在年羹尧离开京城的前一夜,他还专程去了年珠的小院一趟。 这院子还是老样子,纵然冬末初春,但这小院子里却是生机盎然的样子,院子一角的桃花、杏花隐隐浮现些许春色,水缸中的鱼儿欢快地游着……就连院里地丫鬟婆子都嘴角含笑,一点不像外头那些丫鬟婆子一副战战兢兢,苦大仇深地样子。 至于小院地主人年珠,她啊,正在吃铜锅涮肉呢。 切的薄薄的各式羊肉片整整齐齐码在白玉碟中,还有脆嫩的萝卜,青翠的蒿子杆,小巧玲珑的鹌鹑蛋……看着都叫人觉得颇有胃口。 铜锅内的清水羊汤正咕咕噜沸腾着,胖嘟嘟的枸杞浮浮沉沉,整间屋子都飘荡着羊肉的香气。 年羹尧进来时,只见年珠正拿着双长筷子,在铜锅里烫羊肚丝吃。 年珠一看到年羹尧,就道:“阿玛,您怎么来了?我原本还以为您要去见额娘呢!” 这几日觉罗氏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从前你对我爱答不理如今你高攀不起”,年羹尧则展现了什么是“男人都是贱骨头”,年羹尧闲来无事就去看看觉罗氏,时不时送点首饰,再送些糕点。 可惜,觉罗氏态度却是一如既往,叫年珠见识到“古代追妻火葬场”这出大戏。 年羹尧摸了摸鼻子,讪笑道:“你额娘正在看账本,没空。” 他看向那翻滚不停的铜锅,又道:“我原想着你这几日心情不好,所以来看看你,没想到你却在这儿吃起好吃的来。” “我也想过了,担忧伤心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不如高高兴兴的。”年珠将这筷子羊肚丝在蘸水里滚了圈喂进嘴里,裹满了葱花、芫荽和酱料的肚丝口感丰厚,味道一绝,好吃的她眼睛都眯了起来,“阿玛,您可要一起坐下来吃点?” 年羹尧今日过来本就是有话要说的,索性便坐了下来。 他率先烫了筷子羊脖肉,看那薄薄的肉片在铜锅中起起伏伏,若有所思道:“珠珠,你可愿随我一起去四川?” 年珠一惊,刚夹起的一筷子羊肚丝竟滑了下去:“阿玛,好端端的,您为何要带我去四川?” 年羹尧道:“京城虽有雍亲王,大哥护着你,但八贝勒这人心思多,我只怕他们护不住你。” “四川虽距京城路途遥远,却不比京城逊色多少,到了四川,我闲暇时带着你去青城山、剑门关等地去玩好不好?” “还有岳钟琪那孙女,你不是和她关系很好吗?若去了四川,你也不是没有玩伴儿的。” 第32章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年珠很是心动, 就算年羹尧未说,她也有这个打算。 四川算得上是年羹尧的老巢,他在四川大放异彩, 就算日后去了西北,但也在四川扶植了很多自己的势力。 若自己能去四川,就能知晓年羹尧做过哪些事,兴许还能规劝年羹尧一二,甚至收买年羹尧身边之人为己所用……但年珠知道, 她现在不能去四川。 “阿玛, 我不去,姑姑如今有了身孕, 我还要陪着她呢。” “当日福宜表弟去世, 姑姑是痛不欲生, 若姑姑肚子里的孩子再有了意外, 只怕姑姑会撑不下去的。” “雍亲王府女人虽不多,却也情况不算简单, 我想陪着姑姑一起。” 顿了顿,她看向年羹尧笑了起来,轻声道:“您放心,我向来是个谨慎的性子,不会给旁人害我的机会, 就算真遇上什么事儿,我再去四川也不迟,您说了?” 年羹尧深知他一个大男人,将女儿带在身边不方便, 可除此之外,他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不免又多劝了几句。 但年珠却是心意已决,直道:“……若我离开了京城,额娘、姑姑和祖父他们想我了怎么办?还有我那杂货铺怎么办?阿玛,我可不能走!” “您就放心去四川吧,别担心我。” 年羹尧便不好再劝,想着女儿大了,主意是愈发多了起来。 屋内暖烘烘的,铜锅里热汤翻滚,不远处的炕桌上的白玉瓶中还斜斜插着几支梅花,窗下的乌龟昏昏欲睡……怎么看都觉得温馨。 但年珠也好,还是年羹尧也好,两人面上都没什么笑意。 年羹尧担心四爷落于下风,担心年珠被八阿哥等人算计。 年珠则是担心年羹尧会受到针对,担心年羹尧去了四川后会愈发猖狂……说起来,如今她对年羹尧有种复杂的情感,在她不知道自己阿玛是年羹尧之前,她是喜欢这位阿玛的,如今知晓年羹尧身份不说,想着年羹尧对觉罗氏做的那些事,心里是五味杂陈。 她顿时是胃口全无,想了又想还是道:“阿玛,当日您去圆明园看望我时,姑姑就问起您年礼一事,可您却是左顾言他,不肯多说。” “就算您不说,我大概也能猜到您在四川做了些什么事,如今皇上仁善,没有追究,可以后了?皇上年事已高,等着多年后皇上驾崩,新登基的帝王也不会追究您的罪责吗?” “就算我们年家看似与雍亲王划清了界限,但您觉得,若十四阿哥登基后,会放过您吗?就算他愿意,九贝子等人也不会愿意的。” 这些话她本是不打算说的,因她知道,就算她说了,刚愎自用的年羹尧也听不进去。 但因年羹尧拒绝了八阿哥的提亲,她觉得自己也该尽一尽做女儿的责任。 若她真的嫁给了八阿哥独子弘旺,且不说得宠与否,依照年羹尧的手段和本事,想要游刃于四爷与八阿哥之间并非难事,来日不管是十四阿哥登基亦或者四爷继承大统,年家不说平步青云,却不至于受到清算,但年羹尧为了她的终身幸福,并没有答应。 年珠瞧见年羹尧一副不以为意,自顾自吃涮羊肉的模样,只觉自己好像一拳打在绵软的棉花上:“阿玛,您怎么不说话?” “珠珠,你想听我说什么?”年羹尧虽疼惜年珠,可因她是女儿的缘故,从未教过她朝堂之事,如今却也不得不为她解惑,“若等着十四阿哥继承大统,不管我是小心低调,亦或者高调行事,都难逃罪责,既然如此,我又为何要委屈自己?” 他笑着为年珠碗里夹了个烫好的鹌鹑蛋,他记得年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鹌鹑蛋:“若最后是雍亲王继承大统,便是我如今高调些又无妨?” “到了那时候,我们年家就有从龙之功,更不必提你姑姑在雍亲王身份极其得宠……” 年珠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想,历史上的年羹尧大概就是这样想的吧,然后行事是越来越张狂,越错越离谱。 她不由小声嘀咕道:“可是身为帝王,没有谁愿意见着臣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作乱的,枪打出头鸟,我若是皇上,定要好好打一打您这只出头鸟!” 年羹尧只觉这般童言童语很有意思,哈哈笑了起来。 年珠:“……” 大写的无语。 条条大路通罗马,年珠见“苦口婆心”这条路行不通,索性撒娇起来:“阿玛,您连打仗都不怕,是做大事的人,自是什么都不怕,可是,我怕啊!” 她一把就抱住年羹尧的胳膊,就开始死命挤眼泪起来:“我会担心您的,都说好人才能长命百岁,我希望您和额娘他们都能活到一百岁,到时候看着我长大,永永远远陪在我身边。” “我一想到有朝一日您会被秋后算账,吓得晚上睡都睡不着……” 年羹尧登时是心里一软,他膝下孩子虽多,可最疼爱的莫过那么几个而已,长子长女皆故去纳兰氏所出,虽得他看重,却在他这个当阿玛的跟前规规矩矩,十子年忠又年纪太小,连话都说不清楚。 唯有年珠,从不怕他,在他跟前会生气,会撒娇,会耍赖,有什么好吃的会惦记着他这个阿玛。 唯有和年珠一起,他才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父亲。 “好,好,我答应你,我以后行事定注意些,不叫你担心好不好?” “好,阿玛,咱们一言为定,不能撒谎!”年珠顿时是破涕为笑,更是一本正经道,“我与沛儿说好了,以后每个月都会互寄书信,我要她帮我盯着您,若四川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就告诉我,您可莫要以为我远在京城,就不知道您在四川做些什么……” 年羹尧只能苦笑应下。 别说区区一岳钟琪孙女,只要他愿意花心思,岳钟琪都不知道他的行踪和动向。 但既答应了年珠,他想着以后还是收敛一二好了。 翌日一早。 年珠就早早起身,与年寿、年忠一起跟在觉罗氏身后送年羹尧出门。 早春时,风似轻纱,悠悠洒洒,与暖阳一起落在每个人的面上,院内已有鸟雀,叽叽喳喳的喜鹊飞于刚露出新芽的枝桠上,惹得所有人心中的不舍褪去了几分。 喜鹊登枝,万事顺遂。 众人行至门口,年羹尧这才道:“都留步吧,得圣上隆恩,此次回京在家中住上数月,已是幸事,这次前去四川,只怕三两年内不会再回京,你们都要保重身子才是……” 他少有这般耐烦时,细细碎碎与众人叮嘱,先嘱咐年遐龄务必要爱惜身子,年希尧莫要沉溺算学,兜兜圈圈一圈,眼神落在了觉罗氏身上。 “年家上下数百口人,多是琐碎之事,一切都辛苦你了。” “偌大个京城,人人都知道你将年家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家中庶务虽重要,却及不上自己身子重要,你也多保重。” 从前年羹尧眼里只有父兄长子,可从未有过离开时与觉罗氏交代的先例,但觉罗氏只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下来。 用她私下与石嬷嬷说的话来说:“迟来的深情比狗贱,二爷如今一副对我极上心的样子,早知今日,当初做什么去了?” 年羹尧已习惯觉罗氏的淡漠,转而又摸了摸年珠的小脑袋:“珠珠,以后要小心些,多陪陪你额娘和你姑姑,若遇上什么事,多与祖父他们商量,实在不行,就差人快马加鞭送信去四川,莫要逞强,知道了吗?” 年珠重重点了点小脑袋,道:“阿玛放心,我知道了。” 很快,年羹尧等人就浩浩荡荡离开了京城。 此次回京,年羹尧可谓是一无所获,至今尚未弄清楚四爷身边那神秘的幕僚是谁不说,与觉罗氏也闹得不愉快,甚至明面上还与八阿哥闹翻了脸,接下来赶路的十多天,他的心情都不好。 年珠担忧一阵后,很快就决定将那一团子糟心事抛到脑后。 她明日就要回去圆明园呢,如今手上捧着岳沛儿送她的手帕,看着聂乳母带着丫鬟婆子收拾东西。 “我原以为我不擅长女红,没想到沛儿侄女这绣工比我还不如,若是前来送帕子的人不说,别说我,就算神仙下凡都认不出这是她绣的两条凤鹤鱼。” “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沛儿侄女,过些日子,我定要再差人送些好吃的给她。” 她并没有多少伤感之情,毕竟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这顿筵席散了,再等下顿就是。 原先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觉罗氏,毕竟觉罗氏忙归忙,但身边却个陪觉罗氏的人都没有,如今有了年忠,她也不必再担心。 小孩子忘性大,再加上觉罗氏是真心实意对年忠好,小小年纪的年忠看到觉罗氏时已是一口一个“额娘”,乳母给了他什么好吃的,他还会偷偷给觉罗氏留一份。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可歹竹偶尔也会出好笋的。 所以等着第二日年珠登上前去圆明园的马车时,不仅面上没有不舍,甚至还安慰起眼眶微红的觉罗氏来。 “额娘,过些日子雍亲王府的弘时阿哥就要成亲了,您肯定是要去雍亲王府喝喜酒的,到时候我们不就能再见面?” “况且我也想过了,弘时阿哥成亲,姑姑身为雍亲王府的侧福晋定要到场,她那肚子也就瞒不下去了,既然如此,那也就不必再瞒。” “这家里姑奶奶有了身孕,您这个当二嫂的自然该偶尔过去看看,这样我们就能时常见面了呀,到时候您一并将忠儿也带过去,姑姑还未见过他呢。” 她短短几句话说的觉罗氏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孩子真是能言善道,也不知道你这性子到底随了谁。” 觉罗氏摸了摸年珠的小脸,道:“好了,快走吧,想必你姑姑早就盼着你去圆明园。” 马车晃晃悠悠,年珠一路上欣赏着沿途春色,又在车上睡了一觉,这才到了圆明园。 比起冰天雪地的圆明园,初春的圆明园是处处皆是盛景,年珠行至湖边时,还能见到几只野鸭,它们的红掌拨动着清波,荡起圈圈水花。 年珠又走了几步,隔着老远就看到了年若兰。 许是风大的缘故,年若兰今日身上还穿着件缎花夹袄,隔着老远就开始四处张望起来。 年珠见状,放心了不少——若年若兰身子不好,秦嬷嬷是怎么都不放心她出来的。 姑侄两人阔别一个多月未见面,两人都长胖了些。 年珠亲昵挽着年若兰的手道:“姑姑,我这些日子一直担心您的,见您没事儿这才能放心。” “这些日子,您肚子里的孩子乖不乖?有没有闹您?” 年若兰直说自己和孩子一切都好,只是太医说她身子太弱,得多注意调养才是,姑侄两人就这样边散步边闲话,大多数时候都是年珠说,年若兰含笑听着,仿佛听说年家发生的一件件事,她就未曾离开过一样。 当年若兰听说去年过年时年羹尧赠送年寿一把批量生产的小木剑时,更是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二哥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性子,不愿在这些小事上花心思,当初每每出门时给我和姐姐带的礼物都一样,就连给阿玛和大哥的礼物也一样,因为这事儿,我们没少说他,可他却一直是老样子,根本没将我们的话放在心上。” 说话间,他们两人已行至如意馆。 屋内的地笼早烧了起来,一尘不染,炕桌上更放着刚新鲜的果子和刚出锅的糕点。 秦嬷嬷更是笑道:“七格格,您这一回来,侧福晋脸上的笑容都多了许多,前几日就张罗起来,又是要人拿了果香将您院子都熏一遍,又是给您准备新衣裳,甚至连王爷前些日子送来的一筐朱砂橘都给您留了一大半,说您喜欢吃呢。” 年珠将年若兰的胳膊搂的更紧了:“多谢姑姑,我就知道姑姑对我最好了。” 年若兰到底是双身子的人,走了这么久的路,说了会话,就回房去歇着了。 年珠却和雪球似的,在院子里窜来窜去,想要找找这院子到底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想想也知道,福晋乌拉那拉氏从小出生高门,年逾四十,论心计和手段都远甩自己一大截,若真的要冲年若兰下手,如何会叫自己抓住把柄? 年珠垂头丧气的想。 她能做的只是要聂乳母再差人去问问苏额木那边有没有打听到什么。 好在不出两三日,苏额木就借着给年珠送账本的由头来了圆明园一趟。 “七格格,您叫小的打听的事都打听过了,赵女医和赵家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赵女医乃赵太医长女,当年赵太医辞官之后,她就跟着赵太医回到了荆州老家。” “赵家世代行医,原本赵女医是家中唯一的女儿,赵太医原打算将所有的本事都传给赵女医和她兄长的,可回到荆州后,她那兄长却去世了,自此之后,赵太医行事却荒唐起来,纵情女色不说,直至去世前两年,他的小妾还给他添了个儿子呢。” “据说赵太医去世后,留下了十多个孩子,赵家本就家产不丰,被赵太医挥霍之一通后,他死后只留下了个荆州的老宅子,那老宅子还抵出去了一半。” “那时候赵女医已二十出头,早过了该嫁人生子的年纪,却被弟妹寡母拖累,年纪轻轻就进府给高门大宅的夫人太太当女医,后来她因医术出众名声大噪,名满京城,又到了雍亲王府。” “说是如今每年赵女医的月钱都得拨一半送去荆州,若是晚上几日,赵太医留下的那些姨娘不是敲锣打鼓四处哭诉,就是说要吊死在雍亲王府门口,变成厉鬼都不放过赵女医……” 年珠本是有七八分怀疑赵女医,可如今,那七八分怀疑已变成了十分。 她好像明白为何赵女医会将年若兰有孕一事告诉乌拉那拉氏,赵女医被赵太医捧在掌心十来年,一朝从云端跌入泥里不说,出于道义,还不得不那些拖油瓶。 二十余年下来,想必赵女医是又恨又悔,夜深人静想些什么唯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但唯有一点,年珠是清楚的,赵女医不喜出正牌夫人外的所有女人,厌弃嫡子之外的所有孩子,毕竟若没赵太医的那些小妾孩子,如今赵女医如寻常妇人一样有家室和孩子,寄人篱下讨生活的日子到底不好过,况且雍亲王府还有李侧福晋那样棒槌一样的人,这些日子赵女医每每前去给李侧福晋诊脉,想必都能受一肚子气回来。 年珠当即就吩咐聂乳母给苏额木拿二十两银子的赏钱,直说他这件事办的很好。 苏额木原以自己没打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过来圆明园的路上心里是七上八下的,如今办好了差事得了赏钱,别提多开心。 “七格格,小的昨日回京的路上恰好经过了良乡田庄,进去看了看,匠人已经将各种花木的种子拨了下去。” “他们说今年天气不错,若是不遇上倒春寒,这些花木少说能存活七成。” “您若有时间,也可以过去看看的。” “好啊,不过我最近要陪着姑姑,想必是没时间的,等着以后花开时再过去也不迟。”年珠瞧见苏额木瘦了不少,也知道他此次前去荆州定吃了不少苦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将良乡那田庄交给你们管,就放了一百二十个心。” “司掌柜举荐的人不会有错,你是我的乳兄,自也是忠心耿耿,我不相信你们,还能相信谁?” 苏额木这些日子的确是辛苦至极,天寒地冻、时常下大雪的倒还好说,到了荆州,他发现自己是两眼一抹黑根本听不懂荆州话,有次在赵家祖宅门口打听事儿,被赵太医一跋扈的姨娘当成了坏人,带着几个小娃娃将他围起来,拿尿壶将他的头砸了个窟窿。 但如今听到年珠这些话,苏额木只觉心里像吃了蜜似的,那些委屈心酸顿时是烟消云散。 “七格格这话说的实在是太折煞我们了,我们都是粗人,不敢受您如此信任。” “但您放心,不管是小的也好,还是田庄里的那些匠人,对您都是忠心耿耿,只要您一声吩咐,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辞。” “您不知道,因您去年年底差人送了不少腊货去了田庄,他们都说您是顶顶好的东家,这么多年,他们终于过了个好年,更是没想到您还有封红给他们……” 年珠看着眉飞色舞的苏额木,只觉得自己做的没错。 这里虽是大清,是不把奴才的命当人的大清,但她始终觉得真心才能换来真心,她对别人好,别人才能想着投桃报李。 一直等苏额木表完忠心,年珠才道:“乳兄你放心,只要你们好好替我办事,有我一口肉吃,就定有你们一口汤喝。” “你也好些日子没见聂乳母了,陪着乳母好好说说话吧。” 聂乳母与苏额木自是千恩万谢。 等着年珠走了出院子,春日的阳光暖暖照在身上,不过几日的时间,院里枝桠就冒出花苞来,密密匝匝挂满枝头,随着一阵微风拂来,似满园春色都在晃动。 年珠的心情却一点都不好,她觉得赵女医不喜侧福晋姨娘,虽不会明面上帮福晋乌拉那拉氏,但谁知道赵女医背后会出什么主意? 乌拉那拉氏又会怎么做? 年珠环顾周遭一圈,瞧着那些熟悉的面庞,一个个看着都像是可信之人。 可偏偏这等事,年珠怕年若兰担心,根本不敢说给年若兰听。 到了傍晚时候,秦嬷嬷几次差人来请年珠前去吃饭,却皆被年珠拒绝。 以至于到了最后,就连年若兰都过来了。 她拿手探了探年珠的额头,关切道:“珠珠,你怎么了?这几日我瞧着你都有些不对劲,是身子不舒服还是有什么心事?” “姑姑,我有点不舒服。”年珠苦着一张脸,抱着年若兰胳膊道:“自阿玛离开京城之后,我就觉得身上有点不舒服,我是不是中毒了呀?我,我不会快死了吧?” “你这孩子,净知道胡说!哪里有人这样咒自己的?”年若兰宠溺看着年珠,道,“是不是你这次回到年家,又听寿儿说起什么话本子上的故事?他从小就想当游行天下的将军,看的话本子也都是些不着调的,你啊,只怕是将他的话听了进去。” “好端端的,你怎么会中毒?又有谁会冲你下毒?” 年珠却是一本正经道:“姑姑,话可不是这样说的,我听五哥说过,若人吃了相克的食物,闻到互斥的熏香,那都是会中毒的。” “既然我没有中毒,为何心里一直闷闷的,提不起劲儿来?” 年若兰深知同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娃是没有道理可讲的,觉得年珠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突然离开年家有些不习惯罢了,索性道:“好,好,咱们珠珠小小年纪就聪明过人,你这话说的有道理,我差人拿了对牌从宫里头请个擅长解毒的太医回来可好?” “要这太医给你好好把把脉,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好不好?” “好。”年珠脆生生应下。 这正是她的目的所在,既然乌拉那拉氏没办法在圆明园安插人,若想要对年若兰肚子里的孩子下手,就只剩下下毒这个法子。 毕竟年若兰的吃穿用度,每日服食的牛乳,屋内摆放的花木……那都是外头送进来的,若想要在这些东西上动手脚,虽难度不小,却也不是没有可能。 寻常大夫只怕根本查不出其中端倪,还会打草惊蛇,但宫中太医却不一样,这些人医术过人不说,术业有专攻,想必仔细盘查一二,能看出什么不对劲来。 翌日一早,年珠正在院子里陪雪球玩呢,就有位姓朱的太医匆匆走了进来。 想当年后宫妃嫔是争奇斗艳,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但随着皇上年纪大了,宠爱的来来回回就是那几个妃子后,朱太医的本事就没有用武之地。 但既是雍亲王府的侧福晋相请,朱太医怎么着也得过来走一趟。 “想必您就是七格格了吧?您说您怀疑自己中毒了,那您与老臣说说看,您身上有哪里不舒服?” 年珠一本正经道:“我心里闷闷的,时常喘不上气,而且莫名会不高兴。” “我听我五哥说过,有些人下毒的手段十分高明,有些毒药一时半会根本诊不出来,所以我建议您今日在这院子里也好好查一查,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无妨,我先替七格格您诊脉吧。”朱太医道。 他的手轻轻搭在年珠的手腕上,很快就发现年珠的脉象平稳,别说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甚至很少见到哪个小娃娃的身子这样好。 偏偏年珠将自己的病症说的十分吓人,好似朱太医前脚一走,后脚她就要毒发身亡似的。 朱太医没办法,只能一一检查起如意馆的摆置来,一草一木,茶盅碗碟,都没落下。 “七格格,您这院子并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您该不会……是不想念书,所以装病的吧?” “说起来老臣那小孙儿与您年纪差不多大,每每上学之前或要他念书写字时,他不是这里不舒服就是那里不舒服的。” “若您真不愿意念书,好好与年侧福晋说一说就是了,老臣瞧着年侧福晋脾气性子很好的样子……” 年珠:“……” 她忍不住怀疑起自己来,她看起来就像那种不学无术,不喜念书的人吗? 没错,她承认她就是这样的人,但她这副皮囊却是很有欺骗性的啊。 她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朱太医,这位朱太医约六七十岁的样子,但精气神却是很好,看起来也很是和蔼的样子。 两人大眼瞪小眼,年珠终于败下阵来。 “朱太医,我就实话与您说了吧,其实我今日设计请您过来,不是想要您为我看诊,是想要您看看我姑姑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我曾听人说过您的,说您一手医术与毒术皆十分出众,更是乐善好施,若哪人家中贫寒有个头疼脑热的,便是不给银钱,您也愿意帮他们看一看。” “当年王爷年幼时曾误食变质的甘蔗,命悬一线,也是您将他从鬼门关救了回来……如今我也只能相信您,请您帮我姑姑看看。” 多亏了便宜坊,她虽没见过朱太医,但知晓这位擅长解毒的朱太医是个好人。 朱太医当年因医术出众,得以进太医院当差,自此是光耀门楣,但他却是有苦难言。 进太医院多年,他早已见惯各种事儿,特别是皇家贵胄、高门大宅,只有他想不到的下毒之法,就没有那些人做不出来的。 “罢了,来都来了,我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就替年侧福晋看看。” “你做的很对,女子有孕本就不宜忧心伤神,这件事中的确该瞒着年侧福晋才是。” 很快。 年珠与朱太医这一老一小就到了年若兰所居的东二所。 年若兰瞧见他们这一老一小连地毯之下都没放过,不由好奇道:“朱太医,珠珠不舒服,为何要搜我这院子?” “年侧福晋,您这就不懂了,天下万物皆相生相克,若珠珠服用了什么吃食,与您这院子里什么东西相克,则会有中毒之迹象。”朱太医捋了捋自己的白胡须,煞有其是道,“所有不仅东二所得好好检查一番,就连整个洞天深处都得好好检查检查。” 他环顾周遭一圈,瞧见都已搜查过来,袖子一摆就道:“珠珠,我们走,再去检查下一个地方。” “好嘞。”年珠应了一声,也忙跟了出去。 年若兰瞧见这一幕是啼笑皆非,忍不住与秦嬷嬷道:“你瞧瞧,你瞧瞧,他们倒还愈发来劲了。从前我就听王爷说起过这位朱太医有几分小儿心性,今日一瞧还真是如此。” “方才朱太医刚来时对着珠珠一口一个‘七格格’,这才小半个时辰,就已唤起珠珠乳名来。” 秦嬷嬷笑着接话道:“怨不得朱太医喜欢七格格,七格格这样的孩子,谁不喜欢?” 如今讨喜的年珠亦步亦趋跟在朱太医身后,宛如一小跟班似的。 足足一个时辰过来,朱太医连花圃里的花肥都放在嘴里尝过了,却仍是一无所获。 年珠好奇道:“朱太医,难道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不对,不对,让我好好想想。”朱太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压根没听到年珠的话,双目望天,呢喃道,“年侧福晋虽脉象看似无碍,只是稍有体弱,但仔细把脉一二,却能察觉其面洽想似江河之水,隐隐有急有缓,有沉有浮,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 “若真是有人下毒,可见背后下毒之人手段之高超。” “到底会是什么毒?” 他边自言自语边慢慢踱步,不愿放过这东二所的一草一木。 很快,他就察觉不对劲来,只见暖阳下的桃树旁飞舞着很多小飞虫,那小飞虫比寻常蚊虫要小,若非他年纪大了,只看得清远物看不清近物,还真不一定能发现这些小飞虫。 朱太医只觉不对,又去了剩下几棵树旁转悠,不看不知道,一看却是吓一跳,几乎所有的树旁都有这等小飞虫萦绕。 他转头看向年珠,低声道:“珠珠,不对劲,如今不过初春,天气乍暖还寒,如何会有这么多小飞虫?” “你好好想想,这等小飞虫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年珠见他脸色这般严肃,也跟着紧张起来,仔细回想之后才道:“我们是去年冬天来的圆明园,那时候天气正冷,大多数时候我们都躲在屋子里,很少出门,压根没留意这些小飞虫。” “不过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去年冬天有一阵天气不错,姑姑就放任雪球去外头玩,那几天雪球一直在树下仰着脑袋,我们当时还打趣说是雪球是不是想吃果子呢。” “如今想来,大概那时候东二所就有了小飞虫,只是我们没发现,却叫雪球发现了。” 顿了顿,她低声道:“若说初春院子里有小飞虫还说得过去,可去年冬天,哪里来的这些东西?” “是啊,寒冬腊月的,哪里来的这些东西?”朱太医如今已能确定这些小飞虫不对劲,命身后的小药童用细网捕了些,道,“如今先看看再说吧。” 一刻钟之后,两个小药童就捕了些小飞虫回来,毕竟这些小飞虫虽小,但数量却多的很。 那小飞虫装着透明的琉璃瓶子里四处乱撞,看着生命力很顽强的样子。 就连一旁的聂乳母见了都不由咂舌,惊讶道:“怎么有这样多的虫子?怎么先前咱们一点都没有发现?” 趁着方才的间隙,年珠已将这些日子在圆明园之事想了一遍又一遍,沉声道:“乳母,不是的,先前在咱们屋子里就发现过这些小飞虫的尸首,不过那时候我们都想着圆明园在城郊,有些蚊虫很正常,谁都没有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飞蛾扑火,这些虫子也好,还是蛾子也好,寻常畜生都喜欢往亮堂的地方钻,等到了晚上,屋子里点了灯,怎叫它们不会前仆后继?” 如今她只寄希望于冬日里屋子里烧着地笼,门窗紧闭,年若兰又一向睡得早,早早将等熄了,这些飞进屋的小飞虫不算多。 第33章 这下毒的手段真是高明 朱太医叫年珠等人都出去等, 又是尝又是烧又是闻这些小飞虫,足足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他这才走了出来。 比起方才面上的担忧, 朱太医面上的神色已和缓了些许,与年珠道:“你想的没错,的确有人在这些小飞虫上做手脚,这些小飞虫数量多、身量小,不易叫人察觉, 就算真有人觉得飞虫多, 却也不能从一两只飞虫身上发现不对劲。” “我方才从那些飞虫的尸灰中发现了麝香、红花等物,这些东西虽有孕妇人有极大的影响, 虽说小飞虫身上所带有的毒性微弱, 但一来是积少成多, 二来是年侧福晋本就身子不大好, 长久下来,就连年侧福晋侥幸顺利生下腹中胎儿, 只怕也活不长。” 年珠气的浑身有些发抖,这样缜密且歹毒的计策,若非她是穿越者,多留了个心眼,谁能想到会有人用这样的计策? 甚至若不是她一味要求, 就连朱太医来圆明园后走个过场也就回去了。 朱太医捻了捻手中的飞虫尸灰,安慰年珠道:“不过你也莫要太担心,年侧福晋才搬到圆明园数月而已,又因天气严寒、门窗紧闭的缘故, 年侧福晋想必身子受损不严重。” “说起有人给年侧福晋下毒,不如说有人想要谋害年侧福晋流产更为合适, 毕竟这些药剂剂量小,飞虫落在茶盅、糕点和瓜果等物上,积少成多,日积月累,就算连太医过来,也只会说年侧福晋身子不好,故而胎儿受损,开几副安胎药,要她以后多养着。” “幸好如今咱们发现的早,若等着天气日渐暖和,那些小飞虫是愈发多起来后,再过上四五个月,就算是神仙下凡,也难救年侧福晋……” 年珠不由想起前几日她问起秦嬷嬷关于年若兰身子如何一事,秦嬷嬷直说太医说了,年若兰怀相虽好,但因体弱的缘故,胎儿情况不算太好,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养些日子就好了。 她想起来只觉后怕,若真照这样养下去,年若兰的身子之会越来越糟,却偏偏什么都查不出来。 “朱太医,谢谢您了,请您能不能将此事保密?最好连我姑姑都不要告诉。” “纵然福宜表弟已夭折一年多了,但我姑姑每每提起福宜表弟来,总是伤心欲绝,她本就担心腹中孩子,若叫她知道有人冲她下毒手,只怕更会惴惴不安,担心成疾。” “可是……”朱太医却不大赞同这话,沉吟道,“只有千日做贼的,哪里有千日防贼的,我倒是觉得将这件事告诉年侧福晋比较好,这样年侧福晋也能多加提防。” “姑姑什么都不用担心,只用好好养着身子就行。”年珠却是甜甜一笑,道,“这不是有我在吗?” 她瞧见朱太医面上带着欣赏的笑容,那笑容中隐隐还透着几分怀疑,知道身为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娃,这口气的确是有些大了:“再说了,不是还有王爷在吗?您放心好了,我会将这件事告诉王爷的,剩下之事,自有王爷去操心……” 她有心想要与这位朱太医结交一二,正欲多说几句话时,却听到外头传来了年若兰的声音。 “珠珠,你怎么还在里头?” “莫不是你有什么事儿?” 年珠忙冲着朱太医使了个眼色,示意朱太医定要保守这个秘密,这才上前把门打开:“姑姑,您怎么来了?” 说话间,她上前搀扶着年若兰道:“朱太医说我没什么事呢。” “没事就好,我想着你与朱太医在屋里这么长时间,实在是担心。”年若兰悬着的心刚放下来,却又察觉到不对劲来,“既然你没事儿,为何与朱太医待在屋里这么久?” 她可不是那样好忽悠的,看了看朱太医,又看了看年珠,轻声道:“珠珠,若你有个什么不对劲,定要与我说……” 年珠只能硬着头皮道:“姑姑,我真的没事儿,方才我之所以与朱太医待在屋里这么久,是在说葡萄酒呢。” “朱太医好酒,每每休沐在家,总是要豪饮一番。” “正好王爷送我的庄子若仅仅只是种花未免太浪费了些,我方才听朱太医说近来他很喜欢喝西域的葡萄酒,入口醇厚,果香馥郁,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香甜气息,偏偏一坛子葡萄酒价格昂贵,足足要十五两银子,连朱太医都不能实现葡萄酒自由。” “我想,若我在良乡那田庄田埂上种上葡萄,若能成功酿造葡萄酒,定能赚的盆满钵满。” 朱太医惊呆了。 他活到这把年纪,看人甚少有走眼的时候,方才之所以对年珠另眼相待,一是因年珠是心系长辈的好孩子,二来是年珠怎么瞧怎么都是乖觉懂事。 怎么不过片刻时间,那乖觉的好孩子竟能泰然自若撒起谎来? 朱太医虽知道年珠是好心,但一时间还是觉得有点小小的震撼,接受不了。 年若兰却比年珠想象中更聪明,直道:“既然是商量生意上的事,为何朱太医怎么这样一副表情?” 虽说朱太医进宫多年,但性子却还是与当初差不多,像个老顽童似的,心里想什么面上就表现出什么来,如今他面上带着四分不解,六分困惑,不明白年珠为何敢夸下海口能护着年若兰,不明白雍亲王府的女人会对着一个丧子不久的可怜女人下手。 年珠一本正经道:“因为朱太医今日白跑一趟,我答应他找王爷要一坛子上等鸿茅酒送给他。” “朱太医高兴坏了,想着什么时候喝这坛子鸿茅酒呢。” 鸿茅酒? 朱太医顿时是眼前一亮,这鸿茅酒可是贡酒,十分难得,就连寻常皇阿哥也是得皇上恩赐才能赏下一坛,他别说喝,就连见都未见过。 如今朱太医看着满脸正色的年珠,只觉这孩子少年老成、聪明过人,怎么看怎么好,忙点头道:“是,年侧福晋,方才我们就在说这事儿呢。” 年若兰虽仍觉得有些不对,可想着年珠向来想一出是一出的,一点不像中毒或不好的样子,也就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朱太医很快就喜滋滋走了。 年珠陪着年若兰说了几句闲话,等年若兰回去东二所后,忙对着聂乳母道:“乳母,差人请王爷过来一趟吧,就说我有非常要紧的事儿与他说。” 到了下午,她则寸步不离缠着年若兰,一会要年若兰陪她下棋,一会要年若兰教她画画……不仅如此,她还借口风大,要秦嬷嬷等人将所有的门窗都关上。 一直等着天色擦黑,四爷这才过来。 自开年来,山东有人贩卖私盐、劫掠村落不说,此人更是自称将军,妄图谋反,皇上难得暗中询问了四爷的意思,四爷心中暗喜,知晓这是皇上对他的看重。 但四爷更知道,如今尚未到最后,谁赢谁输并不一样,并未张狂,行事反倒比起从前更小心。 纵然四爷事忙,但一听说圆明园有事,就放下所有公务忙过来了。 四爷见年珠像没事人一样,又想着今日前来报信之人是年珠身边之人,隐约也猜到这事儿是瞒着年若兰的,便什么都没有说,一如从前一样问起年若兰这几日可还好。 “王爷莫要担心妾身,妾身一切都好。”年若兰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压根没有与四爷说起自己在喝安胎药养胎一事,“先前也就是珠珠回去年家后,妾身觉得有几分寂寥,如今珠珠回来,她每日又是拉着妾身散步,又是捣鼓吃食,妾身忙都忙不过来呢。” 说着,她更是笑道:“王爷您看看,妾身是不是胖了些?” 四爷握住年若兰的手,嘴角含笑:“嗯,是胖了些,不过叫我说,你胖了些倒更好看,先前却是太瘦了点。” 年厚脸皮超大电灯泡珠已是见怪不怪,宛如隐形人似地坐在一旁吃点心。 因四爷喜欢吃鹿肉,所以年若兰吩咐厨房烤了鹿肉送过来。 四爷陪着她说了会话,吃了烤肉,见年珠称时候不早了要回去睡觉,便很快也说自己尚有些公务没有处理完,要年若兰先歇息。 一刻钟后。 年珠就在她那香香的小书房见到了四爷。 因事情紧急,年珠并未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道了出来,最后更道:“……王爷若不信,可以去问问看朱太医,此事非同小可,还望王爷彻查清楚。” “若再耽搁几个月,就连大罗神仙下凡都保不住姑姑肚子里的孩子。” “因福宜表弟去世,姑姑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若再闹出这等事情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纵然四爷一早有心理准备,但如今听闻这话,却是脸色铁青,难看到了极点:“你姑姑一向性子柔顺良善,别说害人,就是连只猫儿狗儿都未曾加害过。” “你放心,我定会给你姑姑一个交代,将背后之人揪出来。” 他甚至想到当初的福宜顺顺当当长到一岁多,按理说也是养住了,不曾想却是无缘无故去世了。 当日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如今想来……更觉蹊跷。 “王爷现在就要彻查此事吗?”年珠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与四爷一样,都很气愤,但她知道,如今不是生气的时候,如今最要紧的是年若兰和肚子里的孩子,“王爷,您觉得这件事能查出真相吗?既背后之人能想出如此高明的手段,想必已有后手,就算真能查出来,怕是只能查到替罪羔羊身上。” “可别到了最后,凶手未能查出来,反而打草惊蛇。” “依我看来,当务之急不如将计就计,假装中计,先保姑姑平安生下孩子。” 四爷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纵然心里愤恨不已,却也觉得这法子不错,“好,就按你说的做,我明日暗中就去见朱太医一趟,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驱赶那些脏东西。” 既是以飞虫为渡品,那就总有消灭这些飞虫的法子。 他略一想就知道背后之人到底是使的什么手段,这小飞虫似蓟马又似蠓虫,大概是有人偷偷潜伏至东二所附近,将虫卵洒下,以掺杂麝香、红花等物的土壤覆盖,等着飞虫破土时,身上难免沾染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随着春暖花开,东二所内的飞虫是越来越多,后果真真是不堪设想。 年珠道:“您只管去就是,我已暗中与朱太医说过,要他老人家帮着想想办法。” 她看了眼四爷一眼,又道:“对了,明日您过去找朱太医时,记得将您库房里的那坛子鸿茅酒带上,这是我与朱太医说好的。” 四爷的盛怒在随着他知道年若兰身子并无大碍后褪去了不少,直道:“你这小丫头,倒是主意不小,这鸿茅酒我库房里统共就两坛子,你倒好,已替我做主送出去了一坛子。” “王爷又不是小气之人,如何会舍不得这坛鸿茅酒?”比起当初在四爷跟前的战战兢兢,年珠如今已是泰然自若起来,四爷也就脸臭了点,话少了点,脾气大了点,记仇了点……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大毛病,“朱太医虽擅长解毒,但医术也是过人,我原还想着等姑姑平安诞下小表弟表妹后,您再将另外一坛子鸿茅酒给他老人家送去呢。” “毕竟比起未出世的小表弟表妹来,区区两坛子鸿茅酒应该算不了什么吧?王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四爷被她逗的面上含笑,心底的阴郁顿时是烟消云散。 四爷一出手,这件事很快就迎刃而解。 一坛子鸿锦酒送到朱太医府中,朱太医也配出了驱赶蚊虫的草药,这草药对人无害无味,说是当成肥料埋在东二院的土壤之中就好了,不仅不会惹人怀疑,还能当肥料用。 不过一两日的时间,就有人大肆朝院子里的花木施肥。 年若兰如今将大半心思都放在了自己未出世的孩子身上,瞧见秦嬷嬷指挥着婆子如此大动干戈,不过多问了一句:“我记得今年正月底,不是花匠已朝这些花木施过肥了吗?怎么如今又要施肥?” 秦嬷嬷早得了年珠的吩咐,依葫芦画瓢道:“七格格说了,这东二所院子里的花木太素淡了些,说是年二福晋怀她的时候正是芍药、牡丹盛开之际,所以她才能长得这般好看。” “七格格说了,要将您这院子里的花木换一些,到时候也生出个好看的小阿哥或小格格出来。” 说着,她更是笑道:“芍药、牡丹这些花养护所需的肥料不一样,所以奴婢这才命人重新施肥的,春日移栽花木不一定能活下来,自然得多费些心思才是。” 年若兰点点头,并未再接话。 移栽花木加上施肥不过一个时辰就已全部完成,一直到整件事结束,年若兰都对这件事是浑然不知。 如今她是另有心事。 三阿哥弘时与董鄂氏的亲事就在本月月底,身为雍亲王府的侧福晋,她于情于理都要露面的,到了那一日,轻薄的春裳一穿,她那肚子就瞒不住了,纵然王爷与她说过不过回去雍亲王府小住十天半个月后再搬回圆明园,但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心。 年若兰的手轻轻搭在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上,低声道:“我已经没了福宜,若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再有个三长两短,只怕我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年珠刚捧着束虞美人进屋,就看到了这一幕,但她却像没看见似的,扬声道:“姑姑,您看看,我给您摘的花好不好看?” “好看。”年若兰面上浮现笑容来,道,“咱们珠珠摘的花自然是好看的。” 年珠走进来,将开的正好的虞美人插进洁白的甜白釉花瓶中,转过头道:“姑姑,虞美人又叫赛牡丹,虽说有毒,却好得很,我就把它放在窗棂下,您看看就行了,可千万别碰它。” 插完了花,她又任由着聂乳母等人伺候着洗了手,这才道:“姑姑,过几日咱们就要回去雍亲王府了,秦嬷嬷说一早王爷就吩咐人给您送来了新衣裳,您可要试试看?” “说起来呀,我还挺想四阿哥五阿哥他们呢,好些日子都没见过他们了。” “到了三阿哥成亲那一日,雍亲王府定是十分热闹。” 真是小儿不知愁滋味。 年若兰受年珠影响,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珠珠,你很想回去雍亲王府吗?回去之后就要见到李侧福晋她们,虽说王爷先前下令将她禁足,但三阿哥大婚,总是要给李侧福晋些体面的,自要将她放出来。” “她这个人向来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性子,瞧见我有了身孕,定又要上蹦下跳,三阿哥大喜,我哪里好落了她的面子?” “况且那几日雍亲王府喧嚣,我只怕……” “姑姑您有什么可怕的?若李侧福晋说了做了什么,您只管反击就是了,再说了,不是还有我陪着您吗?”年珠握着年若兰的手,想着若李侧福晋敢冲撞年若兰,她保准冲在最前头,“还有王爷呢,王爷那样疼您,定会事先将这些事情都考虑进去的。” 年珠一通安慰,年若兰脸色这才和缓了不少。 等到年珠姑侄离开圆明园这一日,是天光大好,金线倾洒,难得的好天气。 年珠一早就吩咐过秦嬷嬷,所以她们刚行至圆明园门口,就瞧见了树梢上叽叽喳喳的喜鹊。 扶着年若兰的年珠认真道:“姑姑,遇见喜鹊则说明会一切顺遂,阿玛当日离开京城时也碰到了叽叽喳喳的喜鹊,昨日已来信说平安到了四川,您就好生将心放在肚子里吧,此次之行定会平安无事的。” 她是愈发觉得当日没有将有人冲年若兰下毒一事是正确的,并非年若兰是胆小怯弱之人,而是年若兰已失去过一个孩子,如今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看的甚至比性命还重要,若知晓这事儿,只会惴惴不安,担心成疾。 马车晃晃悠悠,每逢半个时辰,年珠还会陪着年若兰下来散步片刻,就是怕年若兰身子不舒服。 一直等着晌午过了,马车这才慢慢悠悠停在雍亲王府门口。 回到王府的第一件事,年若兰自是前去给福晋乌拉那拉氏请安。 自一下马车,年珠就发现年若兰有几分紧张,等到年若兰快到正院时,年珠更发现她手心有几分虚汗。 年珠冲年若兰一笑,违心安慰她道:“姑姑,您怕什么呀?福晋姑姑是个很好的人呀。” “我,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怕什么。”年若兰是牵强一笑,低声道,“虽说王府上下人人都说福晋严肃,但我与福晋相处的时间多了,知道她就是这般性子。” “自我进王府后,福晋对我一直不错,可不知道为何,我每次见到她总是心底有些发怵……” 年珠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话,想着很多时候人的第六感还是挺准的。 她本打算搜肠刮肚再违心劝上几句时,乌拉那拉氏身边的福嬷嬷迎了出来。 福嬷嬷的目光率先落在年若兰肚子上,先是一惊,忙挤出笑道:“年侧福晋回来了?奴婢给年侧福晋请安了,您可是过来给福晋请安的?快进来吧!” 年珠只觉得这位福嬷嬷的演技……嗯,还是挺不错的,惊愕中带着几分不快,不快中却又带着几分无奈,一看就是故意演给她们看的。 年若兰虽心中担忧,却也是出身高门,自然知道这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露怯,点点头就走了进去。 一进里间,年若兰就要下跪认错:“妾身见过福晋,给福晋请安,妾身有孕一事并非故意瞒着您的,只是自福宜夭折后,妾身是惶惶不安……” 她还未跪下去,就被一旁的福嬷嬷扶了起来。 乌拉那拉氏还是老样子,虽嘴角微微扬起,但眼底却是一点笑意都没有。 “快起来,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如何能动不动就下跪?” “我也是当过母亲的人,不仅不会怪你,还觉得你这样做的很对,小心驶得万年船,没什么比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更重要的事情了。” 说着,她就吩咐道:“福嬷嬷,差人给年侧福晋重新上一盅清水,再换些无味清淡的糕点上来。” “多谢福晋。”年若兰心头的不安褪去了些。 “不必言谢,我们本就不是外人,我替王爷照顾你也是应当的。”乌拉那拉氏脸上宛如带了张面具,面具之下到底是什么神色,谁都窥不见,“过两日就是弘时大喜之日,王府中已多年未办过喜事,难免有些乱糟糟的,这几日你莫要四处走动,好生在听雪轩歇着。” “我知你向来是个懂事乖觉的,但孩子一事非同小可,若你不舒服定要及时请赵女医前来帮你看看,知道了吗……” 她是难得如此和善,年若兰轻声应是。 不过小半日的时间,年若兰有孕一事就传遍了整个雍亲王府。 钮祜禄格格和耿格格等人知晓这件事后很是惊愕,明面上不敢多言,但私下却与自己的心腹议论起来。 但她们皆是当额娘的人,议论来议论去只觉得这事儿可以理解,毕竟腹中孩子越大就越安全,若是四爷允许,当日她们也恨不得如此,这样就能少受李侧福晋的刁难。 李侧福晋知晓此事后,是气的将屋内最后一套茶盅砸了:“那年氏恶心谁了?生怕旁人不知道王爷看重她吗?什么时候闹出有孕这事儿不好,偏偏在弘时大婚前两日回来,这不是故意抢弘时风头是什么?” 她虽解了禁足,但想着弘时娶的那董鄂氏是一不折不扣的狠角色,想着远在庄子上的女儿病的是有进气没出气,眼泪直掉,却又不敢明目张胆骂四爷,只能一声又一声地哭自己命不好。 “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那年氏想要什么有什么,可我替王爷生儿育女,如今竟落得这样的境地?” “王爷竟如此偏心,若不是我放心不下弘时和怀恪,我恨不得死了算了!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 不过半个时辰,年珠就知道了李侧福晋正在大发脾气一事。 : 可如今她却顾不上这些,这会弘昼正在找她算账呢。 弘昼与弘历一听说年珠回来的消息,放学之后连院子都没去,直接撒丫子跑到听雪轩来。 当两个孩子瞧见年若兰那隆起的肚子时,皆是愣了愣——当初正月里他们前去给年侧福晋请安时,她都好好的,怎么如今肚子瞧着像五六个月的样子? 弘昼时刻牢记先生“不懂就要问”的话,开口道:“年额娘,您怀孕啦?那当初我们前去圆明园给您拜年的时候,您为何没将这好消息说给我们听?” 年若兰面上带着几分尴尬之色,不知该如何解释。 好在弘历眼疾手快弘昼的嘴巴,年珠拽着弘昼的袖子,这才将他拖走。 弘昼听弘历与他说了一箩筐话,似懂非懂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怪不得我额娘时常说什么‘小心驶得万年船’,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原来年额娘这是怕有人害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所以才这般小心的。” 正当年珠与弘历齐齐觉得“真不容易,弘昼终于懂了”时,弘昼却是看向年珠,话锋一转道:“道理我都懂,毕竟我们与年额娘向来不太亲近,只是包子脸格格,你为什么也瞒着我们?” “难道你是信不过我们吗?你信不过四哥也就算了,毕竟四哥有什么事都会告诉钮祜禄额娘,但你居然连我也信不过!” “我一直以为我们不仅是生意伙伴,还是好朋友呢,你这样做实在是太伤我的心了……” 年珠:“……” 她深知弘昼的脑回路异于常人,同他讲道理是讲不通的,索性开门见山道:“可是五阿哥,事情已经发生,你怪我也没用,到底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了?” 弘昼伸出一根手指头来,认真道:“很简单,你请我去便宜坊吃三顿饭,我就原谅你。” 弘历:“……” 年珠:“……” 他们不懂,弘昼一堂堂皇孙,要求竟提的这样卑微吗? 谁知下一刻弘昼又道:“包子脸格格,若是你觉得三顿饭不行,请我吃两顿饭也可以,实在不行,一顿饭也行,咱们关系好,这件事也不是不能商量的。” 最后,在他们的插科打诨中,最后以一顿饭成交。 另一边,年若兰依偎在四爷怀中,这才终觉踏实,两人亲亲热热说这话……整个听雪轩都沉浸在一片幸福和宁静之中。 美好总是短暂的,翌日一早,年珠陪着年若兰出门散步之际,遇上了怒气冲冲,宛如被啄秃了脑袋、一心只有报仇斗鸡似的李侧福晋。 年珠也好,还是年若兰也好,都觉得李侧福晋这一茬是躲不过的。 李侧福晋是一早就派人守着年若兰,年若兰前脚刚出门,后脚她就气势汹汹赶了过来。 “我说年妹妹,好些日子未见,你倒是风采依旧的啊,光看背影,可一点不像怀有身孕的妇人呀!” “只是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好端端的一件喜事为何你非得藏着掖着?难不成还怕有人谋害你的孩子吗?大家都是女人,未必你能生孩子,别人就生不出孩子来?” “李侧福晋。”年珠捏了捏年若兰的手,示意年若兰莫要多言,她径直开口道,“您可知为何我祖父会活到八十岁?” 人生七十古来稀,古人活到六七十岁已算高寿,像年遐龄这样已至八十岁高龄之人,属实罕见。 李侧福晋虽不知道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联,却还是被年珠牵着鼻子走,直道:“这是为何?” “因为我祖父从来不多管闲事。”年珠可不是个好性子的,看着李侧福晋的脸色难看到仿佛吃了苍蝇似的,甚至还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来,“我姑姑有没有身孕,有了几个月的身孕,与您又有什么干系?您有闲情逸致去管旁人的闲事,管旁人的孩子,不如管管自己的孩子。” 毕竟昨日连弘昼说起弘时来都满脸不屑,直说他这三哥不像个男人,竟还当着他们的面说“董鄂氏还没他裤带长”之类的话。 在年珠看来,这都不是男子能说出来的话。 就算弘时对董鄂氏有万般不喜,董鄂氏也是他未来的妻子,当众笑话董鄂氏,不也是打自己的脸吗?他若对这门亲事不满意,找他阿玛说去啊,当着他两个弟弟大吐苦水算怎么回事? 李侧福晋那血淋淋的伤口被年珠戳的生疼生疼,气的脸色大变:“你,你这个狐媚子,我要把你今日这话告诉王爷,要王爷把你赶出雍亲王府……” 可年珠连个眼神都没给李侧福晋,扶着年若兰转身就走。 “姑姑,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我先陪着您回去歇歇,等着晚些时候咱们再出来散步也不迟。” “如今初春,这时候天气还是有些凉的,咱们晌午时候再出来也不迟……” 至于李侧福晋方才所说要将此事禀于四爷,将年珠赶出去的话,呵,年珠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在年珠的强烈要求下,年若兰只能回到听雪轩,回屋躺下。 如此还不算,年珠还吩咐秦嬷嬷道:“嬷嬷,姑姑肚子里的孩子也不知受没受到惊吓,这等小事也不好专程请太医一趟,不如您就差人请赵女医过来看看吧。” 今日可是机会难得,当日朱太医说年若兰的身子悉心养着,两三个月就能痊愈,但她知道乌拉那拉氏可不是那样好骗的,如今年若兰脉象仍虚浮,赵女医诊脉后自会将此事告诉乌拉那拉氏,乌拉那拉氏想必不会再怀疑。 毕竟乌拉那拉氏对四爷与年若兰都有几分了解的,知道他们两人不会、也不敢拿这未出世的孩子开玩笑。 “珠珠,你放心好了,我没事儿的,哪里需要请赵女医过来?”年若兰摆摆手,轻声道,“我又不是不知道李侧福晋那性子?今日之事比我预想中好多了……” 但年珠却不肯答应:“姑姑,您肚子里的孩子最重要,昨日一天舟车劳顿的,就当是要赵女医给您请平安脉。” 年若兰还欲再说话,谁知秦嬷嬷已转身下去了,她只能苦笑道:“如今你倒像是我身边的小管家似的,秦嬷嬷她们是只听你的吩咐,压根没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很快,赵女医就背着药箱走了进来。 当日因年珠的一番话,赵女医与她关系拉拢了两三分,但今日赵女医瞧见躺在床上的年若兰,却依旧是神色紧绷。 把脉之后,赵女医才道:“年侧福晋并无大碍,只因您身子虚弱的缘故,腹中孩子比起寻常同龄孩子弱上几分,方才我听说您如今已在喝太医院开的安胎药,这药继续喝着就是。” 年若兰点头道:“那就多谢赵女医了。” 话毕,她侧身冲秦嬷嬷点点头,秦嬷嬷就从怀中掏出一个封红来,含笑道:“小小意思,还望赵女医莫要推辞。” 赵女医并无推辞的意思,直接就将封红收下来。 年珠知道赵女医并没有拒绝的道理,一来是她荆州老家还有一大家子拖油瓶要养,二来是年若兰在雍亲王府是出了名的有钱,但她瞧见这一幕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姑姑,赵女医等人又不是没领月钱,她每次过来您都给赏钱。” “不仅是赵女医,雍亲王府上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您出手阔绰,您知道还有些人在背后说您什么吗?说您人傻钱多呢!” 年若兰却笑着道:“赵女医也好,还是王府中旁的伺候的人也好,日日仰人鼻息、看人脸色,说起来都是苦命人。” “我赏出去的银子对我来说是小数目,却能叫他们高兴许久,何乐而不为了?我就当是为自己,为王爷,为年家人积福。” 年珠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她好像明白为何四爷会这样偏宠年若兰,虽说她这姑姑的确是有点圣母,但这样的人……也的的确确招人怜爱啊! 第34章 不开心就是干 另一边。 赵女医领了赏钱后并未直接去见福晋乌拉那拉氏, 而是翌日给乌拉那拉氏请平安脉时再去的正院。 乌拉那拉氏嫁给四爷已二十余年,早些年替四爷生下一子弘晖,可惜八岁那年夭折, 当年的她伤心欲绝。 乌拉那拉氏之所以得皇上选中赐给四爷为嫡福晋,只因乌拉那拉氏性子沉稳娴静,与四爷脾性相仿,可皇上忘了,越是性子相近的人, 凑在一起就越是碰撞不出火花来。 想当年弘晖尚在时, 他们夫妻两人还能说上几句话,如今四爷很少到正院来, 就算来了, 也只是说些正事, 不像夫妻, 倒更像上峰与下属。 乌拉那拉氏原就比四爷大上两岁,如今面上满是疲色, 伸出手,任由着赵女医给自己把脉,自己则坐在炕上打盹。 “福晋,您的脉象不大好,想必是因近来操持三阿哥亲事的缘故。”赵女医看到乌拉那拉氏这般模样, 不由想到了自己那可怜的母亲,操持了一辈子,辛苦了一辈子,直到她父亲死了, 一大把年纪却还在荆州管着赵家的琐事,“我先给你开些养气凝神的方子吧, 您先喝上三日,等着三阿哥大婚之后,我再过来给您看看。” 几日未见,她只觉得乌拉那拉氏头上的银丝又多了几根,不由劝道:“您虽是雍亲王王妃,但王府中却养着那么多人,一些小事您何必亲历亲为?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事。” “偌大个王府,也只有你真心为我考虑。”乌拉那拉氏这才睁开眼,苦笑一声道,“王爷也好,还是旁人也罢,都只关心弘时的亲事筹备的如何,关心明日的宴席会不会出差错。” 说着,她摆摆手道:“罢了,不说这些糟心事,你母亲身子如何?那些人参可送回荆州去了?” 赵女医一一作答。 说起来,她也不懂自己母亲是怎么想的,明明她父亲回到荆州后对她们母女两人并不好,当她提出要带她母亲来京城,为她母亲置办一方小院子时,她母亲却拒绝了,直说自己生是赵家的人,死是赵家的鬼。 不仅如此,她母亲更时常说自己无用,没能替赵家留个嫡子。 赵女医曾有个一母同胞的哥哥,可惜那哥哥在回到荆州老家后,偷偷去河里游水淹死了,从那之后,她父亲就开始胡乱纳妾起来。 所以她每次看到乌拉那拉氏,就会想到自己的母亲,她既可怜母亲,却又嫌弃母亲太过窝囊。 乌拉那拉氏从前虽未听赵女医说起过家中这些琐碎之事,却一早派人调查了清楚,也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像赵女医这般性子的人,乌拉那拉氏想着自己不过略施些小恩小惠,就能叫她对自己忠心耿耿。 “我虽及不上年氏财大气粗,但我膝下无子,想必弘时也瞧不上我这点家底,你母亲若缺什么少什么,你莫要客气,只管与我开口,说起来,她也与我一样是个可怜人。” “对了,我听说你昨日去给年氏诊脉了?她的脉象如何?” 就算乌拉那拉氏不问,赵女医也是准备开口的:“年侧福晋本就身子虚弱,如今情况虽不算太坏,可照这般下去,只怕以后侥幸生下孩子,那孩子也活不长的。” “叫我说,这年侧福晋未免也太不将您放在眼里了,有孕这样大的事,竟还藏着掖着,难不成以为自己是得皇上赐婚的侧福晋,就能与您平起平坐?说白了,她也不过是个妾罢了……” 乌拉那拉氏这才脸色稍霁。 等着赵女医离开正院时,不远处的榕树下有个小丫鬟正偷偷看着她呢。 一刻钟后,年珠就知晓了此事,虽说她未能得知赵女医到底与乌拉那拉氏说了些什么,但赵女医有点像朱太医,一向是喜怒皆形于色,当她听说小丫鬟说赵女医走出正院时面带哀戚之色时,隐约也能猜到赵女医她们两人说了些什么。 等到了傍晚时,年珠前去正院给乌拉那拉氏送果子时,瞧见乌拉那拉氏疲惫的面色中透着几分轻松,是愈发笃定。 年珠却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接过聂乳母手中的竹篮,道:“福晋姑姑,这是阿玛从四川送来的一些蔬菜,京城并不常见,姑姑想着您向来喜素,所以专程要我给您送来了些。” 她不得不承认,年羹尧真是吃货中的吃货,竟差人从四川送来了嫩胡豆、折耳根、冬寒菜等素菜,从四川至京城,路途遥远不说,一路上更是几次经过苦寒之地,想必这些菜定会被冻坏大半,偏偏最后呈现到她手上的蔬菜是又鲜又嫩,可想而知一路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这一刻,她懂得了为何一众皇阿哥为何纷纷要争夺皇位,连年羹尧这个一品大员生活都如此奢靡,皇上身为九五之尊,只要他想,要什么没有?就算是皇上想要天上的星星,也多的是人想办法。 “你们姑侄两人有心了。”乌拉那拉氏语气中带着几分和缓,看着那一篮子嫩油油的青菜,道,“想必是你阿玛念及你姑姑有孕胃口不如从前,所以想叫她多吃些东西,如此说来,我倒是沾了你姑姑的光。” “福晋姑姑您这话说的就未免太见外了些。”年珠的神色是一如从前,道,“自姑姑回王府之后,您又是差人给姑姑送血燕,又是差人送雪莲的,恨不得将您库房的好东西都给姑姑送去,姑姑得了好东西想着您不是应该的吗?” 她指了指篮子里的嫩胡豆,解释道:“这是嫩胡豆,京城并不常见,您可以清炒着吃,也可以用折耳根一起凉拌了吃,您若是喜欢,到时候我写信要阿玛多西送些来。” 因年珠姑侄两人如此敬重乌拉那拉氏,乌拉那拉氏心情是愈发好了些,有种将年若兰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好,祥回去替我谢谢你姑姑……” 可她这话还没说,就有个管事匆匆走了进来,行礼后道:“福晋,因今日风大,明日三阿哥成亲所用的莲花好像冻死了,可要换成桃花或牡丹花?” 时人成亲多用莲花,一来是莲花出淤泥而不染,象征纯洁,寓意姻缘纯净美好,二来是它还有“莲生贵子”的谐音。 但如今不过初春,莲花并不易得。 年珠只觉乌拉那拉氏对弘时的亲事真是上心啊,下一刻乌拉那拉氏更是板着脸道:“十多缸莲花全部冻死了?你们一个个是怎么办事的?为何没将那些莲花放在暖房里?” 那管事吓得瑟瑟发抖,慌忙解释道:“回福晋的话,有个小管事原想着今日天气暖和,那莲花又占位置,便自作主张将十多口缸都挪了出来,今儿庄子上又送来了好些牡丹和桃花,暖房实在是放不下。” “咱们王府已多年未办过这样大的喜事,下头的人也都没什么经验,小的已经训过他了……” 乌拉那拉氏不过沉着脸又看了那管事一眼,那管事就跪地不敢再多言。 乌拉那拉氏索性站起身朝外走去,冷声道:“我去看看。” 那管事忙跟着上去。 年珠看着乌拉那拉氏那沉着镇定的背影,只觉有些奇怪,这人是转了性子不成?竟对弘时这样好?毕竟连她都有所听闻,说是弘晖夭折时,最高兴的莫过于李侧福晋,甚至到了毫不遮掩的地步。 当然,就李侧福晋那心眼子,就算是有心遮掩,旁人一眼也就能看穿她的小心思。 年珠离开正院后,磨磨蹭蹭的。 因明日雍亲王府有喜事的缘故,一向冷清雅致的院子也添了几分喜色,想必一众丫鬟婆子太监想着明日能领到赏钱,一个个面上也挂着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容。 年珠忍不住想,若年若兰的孩子平安出生,很快四爷又会给众人赏钱呢。 不管雍亲王府和蔷薇院是何等热闹,因四爷吩咐过的缘故,谁人都不得打扰年若兰,故而这听雪轩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翌日一早,年珠醒来时隐隐听见有响动,想来应该是董鄂氏娘家差人送嫁妆进了内院。 年珠也曾见过家中兄长娶妻,故而年若兰几次催促她去看热闹,她却不大感兴趣的样子。 正当年珠想着是不是要过去看看热闹,毕竟年家娶亲规格氏远远及不上亲王府的,谁知小鳞子却过来了。 “奴才见过七格格,给七格格请安了。” “方才外院管事说雍亲王府门口有个老头登门,非说他认识您,要进来呢……” 年珠隐约猜到这人是谁,道:“他可是叫汪景祺?” “正是。”小鳞子忙道,“七格格果然认识他?那奴才这就叫人放他进来。” 年珠虽知道汪景祺会登门,却没想到汪景祺会来的这样快,更没想到汪景祺会选在今日登门。 不过她转而一想,这也挺符合汪景祺的性子的:“那就劳烦张公公将人请进来吧。” 一刻钟后,年珠就见到了汪景祺。 比起当日一身破破烂烂来,如今的汪景祺不仅穿着体面,腰间挂了块玉佩,甚至因他时常出入便宜坊的缘故,整个人胖了些,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七格格,我可算是见到您了,您啊,可得与雍亲王好好说一说才是,雍亲王府的门房也太不像样子了些,竟将我拦了下来。” “难不成我看起来就像是上门打秋风的人?堂堂亲王府的门房,竟一点规矩都没有!” “汪先生说的是,我定与王爷提一提,要王爷好好训训这些人。”年珠不仅如是说,更是一叠声吩咐聂乳母等人上茶上糕点上果子,又道,“汪先生莫要生气,可别因这点小事气坏了身子。” 汪景祺对年珠的态度很是满意,是愈发倨傲起来,直道:“我今日过来其实是想提醒七格格一件事的,当日您曾说过会为我引荐雍亲王,不知道这话还算不算数?” 如今他跟着年珠是既能吃饱又能穿暖,还能有银子拿,但他始终觉得跟着一六七岁小格格没什么大前途,一心想要攀上高枝。 “自然是算数的。”年珠点点头,想了想道,“恰好王爷这会正在听雪轩,我这就差人请王爷过来。” 四爷对年若兰的确是疼到了骨子里,招待客人间隙都还要过来看看年若兰好不好。 四爷虽不明所以,但见是年珠相请,却还是来了一趟。 汪景祺那叫一个激动,恨不得将全天下赞美之词都夸上四爷一遍,话里话外都是愿意投身四爷麾下的意思。 他想的很简单,年珠不过年羹尧众多女儿中的一个,就算得宠,又能有多得宠?区区一总督女儿出手就能如此阔绰,若能跟随四爷,跟在堂堂一亲王身边,以后才有数不尽的好日子! 殊不知,四爷最不喜的就是汪景祺这种满口大话、肚中无物之人,若非今日是年珠请他来的,他定要差人将汪景祺轰出去。 当四爷听到汪景祺再次说愿为四爷尽一尽“绵薄之力”时,四爷终于忍不住了。 “汪先生客气了,今日是长子弘时大喜之日,只怕不能好好与汪先生共叙政事。” “我看不如这样,汪先生且去前院赴宴,这件事过几日再说也不迟。” 汪景祺一口就答应下来。 他这人是个脸皮厚的,下意识觉得四爷这是已经答应了他的意思,想着今日到底是四爷长子的大喜之日,便高高兴兴去了前院。 等汪景祺一走,四爷面上就带着些不解之色,道:“珠珠,你这是何意?难道你觉得汪景祺这人能为我出谋划策?这样的人,溜须拍马可以,却不是办正事的人。” “他能不能给王爷您出谋划策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别人觉得是他在给王爷出谋划策!”年珠今日为图喜庆,也穿了身红衣裳,她拽着衣角的流苏道,“您说,若叫八贝勒等人察觉是汪景祺在背后给您出谋划策,他们会怎么做?” 四爷即刻就懂了。 “如今老八他们日日派人盯着我,若知道是汪景祺就是我背后的神秘幕僚,只怕会使出浑身解数拉拢汪景祺的。” “鼠有鼠道,汪景祺这人虽满口大话,但阿谀奉承人的本事却十分高明。” “偏偏这人狂妄且自命不凡,还喜欢瞎出主意。” 年珠觉得四爷看人还是挺准的,没错,她自从知道八福晋登门提亲后,就一直惴惴不安,若叫八阿哥等人知道她就是四爷身后的幕僚,只怕更会加紧步伐,所以此事万万不能泄露出去。 她更知道以汪景祺的性子,哪怕自己给了他金山银山,他一边接受自己给的好处一边又瞧不上自己,大清可不是大唐,女子的最后归宿都是嫁人生子,所有人都觉得跟在一女子身边没有什么大出息,难免汪景祺还会再攀附上年羹尧。 可若汪景祺攀上八阿哥,也就顺利成为十四阿哥一党,别说要他去抱年羹尧大腿,就算年羹尧三顾茅庐去请他,只怕他也不见得会搭理年羹尧。 如此一来,可谓一石多鸟。 四爷颔首道:“过了个年,你倒是愈发聪明了。” 若换成往日,四爷定会与年珠说上几句政事,但今日外院全是客人,四爷便匆匆去了前院招待客人。 雍亲王府不比年家,不是年珠撒个娇就能去外院凑热闹的,她便在内院晃荡玩耍,果不其然,她也瞧见了八福晋。 但她隔着老远看见八福晋就连忙,想着年羹尧嘱咐她的话,一直缩在年若兰身边。 到了傍晚时分,雍亲王府是愈发热闹。 董鄂氏进门时众人的贺喜声,鞭炮声……是响彻天际。 年珠却看得清楚,弘时这样子一点不像成亲,像守丧似的。 她想,今日能受邀来雍亲王府参加喜宴之人个个都是人精,哪里看不出弘时的不快了?这弘时啊,果然不大聪明,连装装样子都不会。 随着筵席开始,年珠便懒得管弘时,专心干饭起来。 筵席至一半,年珠就听见前院很是热闹的样子。 乌拉那拉氏刚吩咐人去前院问问看,谁知苏培盛就喜气洋洋走了进来,扬声道:“福晋,王爷差奴才过来一趟,方才皇上派人赏了东西下来,一柄玉如意,一对并蒂莲白玉碗,王爷要奴才将这东西转交给您。” 其中好些女眷脸色微变,偷偷交换了个眼神——去年五阿哥长子弘升大婚时,皇上不过差人送了对玉瓶下来,这五阿哥与四爷同为亲王,那弘升在大婚前已封了世子,按理说皇上赏给弘时的东西应比不上弘升才是,怎么还会重上一倍?难不成皇上这是爱屋及乌,看重四爷的意思? 唯有李侧福晋是心中若狂,恨不得替乌拉那拉氏说话才是。 雍亲王府得此荣光,乌拉那拉氏面上也是隐隐含笑:“好,我知道了,你与王爷说一声,稍后我就派人将东西送给董鄂氏,也叫他们小两口知晓皇上的一片心意。” 原本热闹非凡的筵席顿时就冷清了几分,所有人嘴上不说,却在心里揣测皇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年若兰也是其中一个,她本就吃得少,如今虽面上未曾表露分毫,但用饭的速度却慢了很多。 年珠知道她又是在想些什么,为她碗里夹了个珍珠丸子,道:“姑姑,您快尝尝这个,这珍珠丸子里头大概是加了河虾肉的,又嫩又鲜,可好吃了。” “外头裹着的糯米也是颗粒分明,极有嚼劲。” 年若兰一回神,发现不远处已有几个妇人在偷偷打量自己,似乎想从自己面上窥探出一二来,便将不解按下,专心吃饭起来。 年珠吃完饭,与乌拉那拉氏说了声后,就陪着年若兰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她更是扶着年若兰笑道:“姑姑,您莫要多想,皇上赏赐东西下来,不一定是看重三阿哥,也有可能是爱屋及乌。” “毕竟三阿哥与皇上只有数面之缘,皇上兴许连三阿哥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今日之所以赏东西下来,全是看在王爷的面子上。” 她如今什么都不怕,就怕因她的出现改变了历史,皇上一个心血来潮,要将弘时立为世子,那就麻烦了。 年若兰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罢了,我也懒得想了,想多了也无用。” “我并不在意肚子里怀的孩子是男是女,也不在意王爷想将谁立为世子,可这人却不能是弘时,若真将偌大一个雍亲王府交到弘时手上,后果我想都不敢想。” 年珠免不得多安慰了年若兰几句。 翌日一早。 年珠一早就起身,想要去看看弘时福晋长什么样子。 她们姑侄两人刚行至正院,还未进屋呢,就听到李侧福晋那雀跃的声音:“……皇上定是知晓弘时出众厉害,所以不仅派人赏了一对并蒂莲白玉碗,还赏了一柄玉如意下来,若有机会,我定要弘时带着他媳妇进宫谢恩。” “弘时成了亲就是大人了,得愈发勤勉才能不负皇上看重。” 年珠一进屋,就瞧见李侧福晋那眉飞色舞、唾沫横飞的得意样儿,坐在下首的钮祜禄格格等人似对她这副样子已是习以为常,时不时附和两声。 李侧福晋瞧见年若兰进屋,那是愈发得意,仿佛明日弘时就要被皇上下令封为世子似的。 但她刚得过四爷敲打,如今可不敢贸贸然招惹年若兰,如今一副既想显摆却又不能显摆的憋屈样儿,瞧着倒是有几分搞笑。 年珠差点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李侧福晋索性便对着钮祜禄格格显摆起来,毕竟在她看来,这府中唯有弘历能勉强比得上弘时一二。 “叫我说啊,弘时是王爷长子,如今又已成亲,就算从前糊涂些,这成亲后就是大人了,自然会懂事的。” “我前儿也与弘时说过,说他不能像从前一样顽皮,得替王爷分忧才是。” …… 偌大个屋子,只能听见李侧福晋叽叽喳喳的声音,好似五百只鸭子似的。 年珠却觉得李侧福晋这话简直比昨日唱戏的伶人唱的还有意思,听的是认真极了,她很快就发现钮祜禄格格也听的很是认真,面上半点不耐烦的神色都没有。 年珠只觉得这位钮祜禄格格还是怪厉害的,也难怪教出弘历那样少年老成的孩子来。 没多久,乌拉那拉氏就走了进来,李侧福晋这才消停不少。 再一会儿,四爷也来了,李侧福晋这下是彻底安静下来,宛如锯嘴的葫芦。 只是众人等啊等,却一直不见两位新人过来请安。 到了最后,就连四爷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吩咐道:“苏培盛,你去看一看,弘时他们到底在做什么,难道不知道今日该给长辈们请安吗?” 他也是过来人,知道新婚夫妻贪睡是难免之事,但没道理将他们一众长辈晾在这里小半个时辰。 苏培盛应声下去,没多久就回来了,小心翼翼道:“启禀王爷,三阿哥与三奶奶正在……正在打架呢。” 因年珠从前看到了无脑网络小说,当苏培盛说出“打架”两个字时,她吓了一跳,觉得苏培盛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好像不好吧?但她看见门外似有人影晃动,仔细一看,发现弘时是真的与董鄂氏在打架。 弘时面色憔悴,脸上被抓出几条长长的血痕来,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身侧的董鄂氏却是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董鄂氏虽个子不高,身形略胖,但言行举止却是落落大方,瞧着并不叫人讨厌。 年珠第一反应就是,呵,这位三嫂嫂还是挺厉害的。 董鄂氏进门第一件事就是给诸位长辈请安,可她一圈人还未喊完,李侧福晋就已哭天喊地起来:“弘时,你这是怎么了?昨日你还好好的,怎么今日脸就成了这个样子?可是被哪个不长眼的抓的?” 不长眼的董鄂氏面上半点自责之色都没有,朝李侧福晋福了福身子,道:“额娘,三阿哥脸上的这伤是我抓的。” 她不急不缓,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道了出来。 原来昨日董鄂氏刚被掀开喜帕,就瞧见脸拉的比驴脸还长的弘时,董鄂氏想着弘时本就是个棒槌,也懒得与这人一般计较。 谁知没多久,钟姨娘竟差人来请,说自己身子不舒服,偏偏棒槌一样的弘时还真打算过去看看。 董鄂氏知道今日弘时只要踏出这个门,明日她就会成为整个雍亲王府,乃至整个京城的笑话,自然是不答应 可弘时非得出去,更是恶语相向,从小被阿玛额娘捧在掌心的董鄂氏哪里受得了这个气?一言不合两人就吵了起来,然后,战争升级……又打了起来。 最后的最后以弘时碍于董鄂氏的胁迫,这才没去看钟姨娘,但他也没有圆房的意思,竟穿着喜服在炕上坐了一夜,他原以为这样能惩罚董鄂氏,叫董鄂氏抬不起头来,谁知董鄂氏却是呼呼大睡起来。 今日一早起来,弘时听说钟姨娘哭了大半宿,想着给长辈请安之前先过去看看钟姨娘有没有事,谁知董鄂氏又是不准,两人一言不合又干了起来,若不是苏培盛过来,怕是战火又要升级的。 到了最后,董鄂氏像没看到李侧福晋那宛如吃了苍蝇一般的脸色似的,正色道:“阿玛,额娘,我自诩自己并未做错,夫妻之间乃同为一体,若我沦为笑柄,则三阿哥面上也会无光。” “我还想请阿玛额娘发落钟姨娘,此人不分尊卑,不知礼数,若留在三阿哥身边,始终是个祸患。” 年珠是愈发对董鄂氏刮目相看起来,也愈发佩服起四爷来——四爷眼光如此毒辣,为弘时选中了一个如此厉害的妻子。 “当然不行。”李侧福晋还未等四爷与乌拉那拉氏开口,就已迫不及待摆起婆婆谱儿来,想着这董鄂氏刚进门就如此厉害,来日岂不是要骑在她头上作威作福,“钟姨娘是我娘家亲戚的女儿,伺候弘时多年,岂是你说要打发就能打发出去的?妻以夫为天,你凡事该听弘时的才是,哪里能当弘时的家,替弘时做主……” 她这话还没说完,四爷就一个冷眼扫了过去,她便不敢再多言。 她出身不显,也就仗着早些年伺候过四爷,替四爷生下几个孩子,如今才能在雍亲王府站稳脚跟,这钟姨娘是她娘家堂姐的女儿,一向知冷知热,很孝顺她。 四爷的眼神落在弘时面上,瞧他这副不言不语的模样,心头是愈发不喜。 “昨日钟氏行径的确是不妥,但她也是王府中的老人,又是李氏亲眷,小惩大戒便可。” “苏培盛,你差人与这钟姨娘说一声,命她禁足三月,罚半年月钱,若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偌大一个京城,都找不出几个父亲管儿子房中事的,不管先前弘时与钟姨娘是怎么胡闹,四爷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从未插手,今日此举,他也有替董鄂氏撑腰的意思。 董鄂氏连声道:“是。” 从始至终,弘时都一句话没有。 接下来,则到了弘时夫妇给四爷等人请安的环节,董鄂氏虽不擅女红,但不管是鞋袜也好,还是给年珠等人准备的荷包也好,都是亲手所做。 年珠觉得这人还不错,但她却丝毫没有与董鄂氏交好的意思,毕竟董鄂氏再怎么不喜欢弘时,但在大清,夫妻之间一荣俱荣一辱俱辱,不说别的,董鄂氏肯定也是盼着弘时当世子,得四爷喜欢的。 乌拉那拉氏收下董鄂氏的礼物,又赏了见面礼,则说上几句“以后要夫妻和睦,互相体谅”之类的场面话。 四爷略坐了会,就先行离开了。 弘时母子见四爷走了,胆子也大了起来,特别是那李侧福晋,更是冲董鄂氏评头论足起来。 “从前我就听人说过尚书席尔达幼女模样一般,我原以为这话是旁人说笑的,没想到今日一看,啧啧……” 董鄂氏总算明白弘时为何会是这副鬼德行,原来都是随了李侧福晋,她是标标准准的满族姑娘,人生理念一向是“不开心就是干”,如今冷哼一声就开口道:“额娘这话是什么意思?觉得儿媳配不上三阿哥吗?” “儿媳也知道自己在京城一干贵女中不算出挑,但儿媳却也时常听人说过一句话,破锅自有破锅盖,媒人说媒都是看着男女双方般配,更别说,我与三阿哥这门亲事是阿玛亲自上门求娶……” 年珠觉得这人厉害,是真厉害! 弘时见董鄂氏不仅敢抓伤自己的脸,竟还敢当众冲李侧福晋这般说话:“董鄂氏,你到底知不知道规矩!长辈训话,哪里有你顶撞的道理?” “长辈的话,若有道理,我自然会听。”董鄂氏的目光从装腔作势、哭哭啼啼的李侧福晋身上挪开,不屑的眼神转而又落在了弘时面上,“可若是长辈无德,晚辈若还字字句句顺从,岂不就是傻子?” 弘时当即又与董鄂氏吵了起来,董鄂氏是字字有条句句有理,丝毫不落于下风。 弘时气的直发抖,嚷嚷道:“我,我要休妻!我要与阿玛说,我要休妻……” “好了,这成亲不过第二日,就闹成这样子像什么话?”一直未曾开口的乌拉那拉氏终于说话了,扬声道,“你们一人少说几句……” 因弘时从小养在李侧福晋身边的缘故,因她知道四爷的心病,很少插手去管弘时这三个孩子的事,如今难得开口,弘时等人总得给她几分面子。 年珠知道今日这出大戏演到这时候也该收场了,便扶着年若兰先回去了听雪轩。 乌拉那拉氏虽多是训斥弘时,但不免敲打了觉罗氏几句,又勒令李侧福晋以后少管弘时的房中事,更莫要对钟姨娘偏爱太过。 等着众人都散去后,她这才皱眉揉着眉心,一副不大舒服的样子。 福嬷嬷见状,不免劝上几句。 “福晋,您又何必因为这些事劳心伤神?三阿哥是李侧福晋一手养大的,他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叫人奇怪,他越是上不得台面,王爷就越不高兴。” “如此一来,李侧福晋是愈发不得看重,这对您来说是好事……” 乌拉那拉氏却皱眉打断福嬷嬷的话:“你懂什么!如今连恒亲王府都已立世子,更不必说诚亲王府的世子早已立下,唯独王爷一直没有动作。” “虽说弘时蠢了点,笨了点,可按照道理,雍亲王府的世子之位只会是弘时的。” “李侧福晋如今已彻底惹恼了王爷,但弘时不一样,他是王爷的长子,年纪又还小,若好好培养一二,想必也能支应门庭……” 福嬷嬷一时不明白乌拉那拉氏的意思起来,从前自家福晋提起三阿哥来那可是满脸不屑的:“福晋,您这话是……” “我想将弘时养在我的名下。”乌拉那拉氏仍是瞧不上弘时,但如今王府之中她却没有更好的选择,微微叹了口气道,“弘历倒是聪明,可年纪却太小了点,如今年氏这一胎虽保不住,但以她这受宠程度来看,再次有孕也是迟早之事。” “有些事情,是防不胜防,只能早做打算。” “紫禁城也好,还是内院也罢,没有儿子的女人日子总是格外难熬!” 她的手轻轻抚上腰间挂的那个香囊上,这里头悄悄装了个当年弘晖为她亲手所雕的小木头摆件,她一直都随身带着:“若弘晖还活着该多好啊,即便有十个年氏在,我也不必担心什么。” 当年弘晖去世时虽只有八岁,可小小年纪就是聪明过人,勤学好问,很得四爷喜欢,比如今的弘历都要强上不少。 第35章 小小富婆变成了大大富婆 年珠陪着年若兰回去的路上, 则说起了这位董鄂氏。 “这位三嫂嫂实在是厉害,若换成了寻常刚进门的新妇,早就哭哭啼啼起来。” “女子就该如此才是, 自己身上没有过错,为何要被‘贤淑’两字所困?名声好听可及不上自己过得好重要。” “想必王爷定是打听过三嫂嫂的秉性为人,才上门求亲的,但愿有三嫂嫂在,三阿哥行事也不会像从前那样荒唐, 若真说起来, 还是王爷最厉害。” 四爷的确是厉害,前脚他刚到书房, 后脚就听说汪景祺求见的消息, 他皱了皱眉, 吩咐人请汪景祺起来。 再次对上满口阿谀拍马之言的汪景祺, 四爷不仅没有没有露出嫌弃之色,甚至能顺着汪景祺的话说下去。 他就这样兜着圈子, 反正什么话都能接,又是送银子又是送小庄子,出手那叫一个阔绰。 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汪景祺高兴的整日晕晕乎乎,连做梦都在笑,只觉老天开眼, 他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了这一天。 当天傍晚,衣着气派的汪景祺刚下了马车,尚未进府,就被人拦了下来:“敢问您可是汪景祺汪先生?” “正是。”汪景祺小时候家中很是富庶, 见这人说话声音尖细,看着像是阉人模样, 道,“你可是有什么事?” 这小太监笑了笑,客气道:“我们家主子想请您赏脸吃顿饭呢。” “你们家主子是谁?”汪景祺好奇道。 这小太监却不肯多言,只卖起关子来:“汪先生您去了不就知道了?天子脚下,难道还有人敢害您不成?就算真有人有这个胆子,您如今可是雍亲王跟前的大红人,谁敢害您?” 汪景祺只觉这话很是受用,跟着这小太监就上了马车。 马车稳稳停在了致美斋门口。 雅间里的九阿哥早已探出头来,居高临下看着汪景祺那副小人得志的臭德行,不解道:“八哥,当真是这老头在背后给老四出谋划策?这人看起来不大靠谱的样子。” 这些日子,他们一直派人盯着四爷,却一无所获,四爷身后那幕僚就像不存在似的,半点线索都没有,他们就差掘地三尺了。 可就在弘时大婚当日,汪景祺不仅露面了,还被请进了内院。 用八阿哥的话来说:“四哥自当年被皇阿玛说过他性子不稳重后,就变了个人似的,纵然汪景祺年事已高,可若没有四哥的允许,哪里能进内院?弘旺听弘时说了,那汪景祺进的还是年侧福晋所居的听雪轩!” “虽不能打听到他们当日在听雪轩内都说了些什么,但自此之后,汪景祺就在雍亲王府出入自如,我想,大概是四哥见皇阿玛赏下弘时两件宝物,想着皇阿玛这是看重他的意思,故而觉得自己是胜券在握,也不必将背后幕僚藏着掖着。” “但世上万物皆有价钱可谈,只要咱们给的够多,总能说服这汪景祺为我们所用的。” 至于汪景祺为人傲慢,行事不着调,八阿哥更是未放在心上过,像汉高祖不过农家出身、爱好酒色,明太祖出身贫寒、曾当过乞儿,最后不都问鼎天下?可见这人的出身、德行等等与才能并无直接干系,兴许这汪景祺是大智若愚。 八阿哥看了眼满脸不痛快的九阿哥,低声道:“九弟,到底是靠不靠谱,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很快,就有人领着汪景祺进来了。 当日弘时大婚时,汪景祺就在场,他并没顾着吃喝玩乐,而是将那些达官显贵的模样记了一遍又一遍,想着攀附四爷的同时,若也能攀上别的高枝就好了。 所以汪景祺一看到八阿哥和九阿哥,心中窃喜,面上却分毫端倪都未露出来。 “八贝勒。” “九贝子。” “不知你们找我可是有事?” 这几日他与四爷相处,倒是琢磨出一个道理来,若想要别人看的起你就得不露怯,他在四爷跟前越沉着冷静,四爷就对他越是客气。 他甚至已养成说话说一半留一半的习惯。 殊不知啊,这是四爷专程给他设置的“岗前培训课”呢,想要骗过八阿哥,可不是一简单的事。 “汪先生认识我们?”八阿哥面露些许欣赏之色,道,“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当日汪先生也就在雍亲王府远远见过我与九弟一面。” 当日能受邀参加弘时大婚筵席的宾客皆是达官显贵,可即便是皇亲国戚在一众皇阿哥跟前也算不得什么,那日天黯时他们穿过院子,直接进了四爷专程为他们设下的包房,若换成寻常人,只怕连他们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 汪景祺淡淡一笑,道:“回八贝勒的话,我虽年纪大了,却仍是耳聪目明,过目不忘。” 八阿哥很快就与汪景祺寒暄起来,问起汪景祺家中有何人,师从谁人……大有一副唠嗑的架势。 人越是放松,越是不设防,则能从他的言语中探听出不对的可能性越大。 但九阿哥却是个性急之人,瞧见八阿哥与汪景祺已喝了整整三壶茶,却仍未说到正题上时,不由着急起来。 “八哥,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还想要与汪先生叙话到天明吗?咱们如今可等不得!” 他看向汪景祺,开门见山道:“既然汪先生是个聪明人,那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知道如今是你背地里在替老四出谋划策,不论他给你多少好处,我们都给你双倍,不,三倍也可以。” 汪景祺一愣,这些日子他可没给四爷出谋划策啊,不过是说些朝堂之事罢了。 但他也知道,如今却不是贸贸然开口的时候。 八阿哥方才已看到汪景祺面上一闪而过的惊愕之色,以为汪景祺只是惊讶于他们知晓此事,便道:“汪先生,如今朝中是什么局势想必您也很清楚,四哥虽一时得皇阿玛看重,但十四弟却是皇阿玛亲封的大将军王,战功赫赫,朝中拥护之臣无数,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 “今日我既差人请汪先生过来,是因汪先生您才能出众,正因有您在,所以四哥如今已得圣心。” “我们兄弟几人皆是爱才之人,您若有什么条件,只管开口就是,只要我们能做到,就绝不推脱。” 他一向擅长拉拢人心,人还未说服,就已率先拿出见面礼来——三万两银子的银票,外加城郊的一个田庄,那田庄地契上,已写的是汪景祺的大名。 八阿哥将银票和地契轻轻推到汪景祺跟前,道:“小小心意,还望汪先生莫要推辞。” 汪景祺看清银票上的数额和那田庄的大小,激动的缩在袖子里的手直发抖,当日年珠一百两两百两银子的给他,他都已觉得那是一笔巨款,如今他只觉自己像做梦似的。 他张了张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汪先生。”九阿哥当然不知道汪景祺在想些什么,只能不断加码,“若是你不嫌弃,我还有个小庄子,也能一并送给你。” “老四虽看重你,但我们这些兄弟却知道老四手头可不宽裕,他虽从小养在故去孝懿皇后身边,但故去孝懿皇后背后的佟佳一族可都是支持八哥和十四弟的,当年孝懿皇后薨了,皇阿玛下令将她的珠宝首饰都陪葬了,至于银钱,也都交还了佟佳一族……” 九阿哥一巴掌拍在汪景祺肩上,似笑非笑道:“老四如此穷酸,你以后还不如跟着我们,我们定不会亏待你的。” 不短短一瞬,汪景祺就迅速做出了选择。 比起八阿哥与十四阿哥来,四阿哥从来都不算热灶,他稳了稳心神,这才斟酌开口。 “九贝子说笑了,若我真是贪图银钱,就不会选择跟在雍亲王身后为雍亲王效力,我虽多年郁郁不得志,却也想着为百姓,为朝廷做些实事。” “我早听说了八贝勒与十四贝子的贤名,若能为明主效力,至于是吃香喝辣还是吃糠咽菜,又有何关系?” 他一副不求名不求利的假惺惺模样,一直等八阿哥劝过他好几次,这才不情不愿将银票和地契收下。 接连几日,汪景祺再未登雍亲王府大门,甚至手头宽裕的他也没带着一家老小去便宜坊吃白食,而是日日在致美斋点起好酒好菜来,出手不说一掷千金,却也十分阔绰。 四爷说起这件事来,面上隐隐带着些许笑意。 “老八这人一向擅长拉拢人,出手极其大方,如今不过十来日时间,就送了汪景祺两个庄子,白银五万两。” “这汪景祺阿谀拍马的功夫的确是一等一的,老八挺看重他。” 先前他与汪景祺闲话时,也曾吐露过不少自己对朝堂政事的看法与见地,想来汪景祺也是全部“照搬”了过去。 年珠不由咂舌,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写满了惊愕:“五万两银子?八贝勒他们这么有钱的吗?” 这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便宜坊如今称得上京城生意最红火的酒楼,可抛去成本开销,新菜层出不穷的情况下,一个月也就赚大几百两银子而已。 她甚至忍不住想,若八阿哥等人知道四爷背后的幕僚是她,她有年羹尧女儿身份的加持,八阿哥等人出价会不会更高些,但她一想到八贝勒提亲一事,很快将这个想法按了下去,忍不住嘀咕起来。 “从前我就时常听人说什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看样子这话说的一点也不错,八贝勒等人身边少说养了数十个幕僚,想必对这些幕僚皆是出手阔绰,随随便便便一算,这每年开销可不小!” “是啊!”四爷眼神中划过些许笑意,道,“所以说人人才想争那皇位,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年珠一眼就能看出四爷的好心情,想想也是,谁遇上这等事都会高兴的。 她想了想,便开口道:“王爷,圆明园飞虫一事有结果了吗?” “算是有结果了吧。”四爷一向雷霆手段,早就偷偷派人查清楚了这件事,“东二所附近的土里全是密密麻麻的虫卵,土里更是埋有麝香、红花等物的粉末,每隔两三日,就会有几个孩童佯装去那边玩,实则是检查一二。” “顺藤摸瓜查下去,那几个孩子皆是李文熚府上的家生子。” 李文熚? 年珠隐约记得这人是李侧福晋的阿玛。 四爷只是苦笑一声,道:“李氏这些年虽不安分,却也未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她没有这个胆子去害你姑姑的。” “那是……”年珠仔细斟酌一二,不由想到了在庄子上“养病”的怀恪郡主。 虽说她已猜到内情,但却不敢开口,她曾几次听说四爷对怀恪郡主很好,出了这样的事,哪个父亲不会难过了? 四爷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也未点破年珠的心思:“是怀恪在其中牵线,据说出此事之前福晋曾派福嬷嬷去看过怀恪一次,怀恪虽远在庄子上,但暗中却一直与李家有来往的。” “我虽不知道福晋暗中与怀恪许诺过什么,但怀恪到底是出嫁女,若真闹出什么事情来,我这个当阿玛的也处置不了她,想必她们也知道这一点。” “至于福晋,她向来办事稳重,走一步想百步,自不会轻易叫我抓到把柄。” 这件事查来查去,最后以查到怀恪郡主身上结束。 年珠并不觉得意外,她甚至觉得以乌拉那拉氏的性子甚至不担心四爷怀疑到自己身上,毕竟无凭无据的,四爷哪里能定下乌拉那拉氏的罪名?至于宠爱、孩子这些,乌拉那拉氏根本就没有。 四爷瞧见年珠眉头紧锁,道:“这件事你不必再费心,我自会想办法,你如今要做的就是多陪陪你姑姑,她是个心细的,担心皇上会立弘时为世子……” 年珠一一点头应下。 她仔细想过之后,想着四爷对立世子一事应该是早有准备的。 他们两人说了会话,四爷便吩咐人打开门,瞧见里间的门打开,年若兰这才端着果盘走了进来。 白玉高脚果盘中装着各色瓜果,青翠欲滴,很是好看,不过比起这果盘来,年若兰的脸色更是好看。 在年珠的举荐之下,朱太医已答应暗中负责年若兰这一胎,朱太医虽擅长解毒,但医术一样是精湛的很,其实他老人家原是不欲答应的,可架不住雍亲王府还有一坛子鸿茅酒,他心里痒痒的很,便答应下来。 如此一来,年珠也好,四爷也好,放心不少。 年若兰笑道:“……你们可又在说什么要紧事?方才关门之前脸色倒还不错,如今脸色都不大好看。” “不管大事小事,暂且别管,先吃点东西吧。” 四爷的眼神先是落在她肚子上,继而又握着她的手,道:“兰儿,你可还想去圆明园?你若是不想去,那索性就留在听雪轩好了,放你一个人在圆明园,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虽说年若兰从未言明,但他知道年若兰是舍不得他的。 “王爷,妾身想去圆明园。”年若兰的声音是依旧温柔,轻声道,“一开始妾身不愿去圆明园,不过是担心在圆明园中寂寥,但如今有珠珠陪着,自没什么可担心的。” 她的眼神中透着几分坚定来:“王爷有大事要忙,不必为妾身分神,您放心,妾身定会好好照顾好自己,会照顾好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年电灯泡珠早已习以为常,如今已能怡然自得吃起果子来。 没过几日,年珠姑侄两人就再次回到了圆明园。 年珠一回到圆明园,就与年若兰说起想去良乡那田庄看看。 她见年若兰面上带着几分犹豫之色,忙道:“姑姑,您莫要担心,因当日三阿哥大婚时额娘他们称病未来,我前几日就偷偷差人送信与额娘说了,要额娘陪着我一起去良乡那田庄看看。” “王爷送给我的田庄虽好,但再好的东西若不好好打理,也创造不了价值,正好我想见见额娘,也想看看那些花木长得如何。”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就是看看田庄里是否已栽上了葡萄藤,实在是朱太医每看到她一次都要念叨一次葡萄酒,念叨的她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年若兰这才答应:“好,先前我听你说良乡那田庄修缮的不错,正好你这次也陪着二嫂在田庄住些日子。” “莫要担心我,好好玩几日再回来。” “多谢姑姑。”年珠的手轻轻搭在年若兰的肚子上,柔声道,“小宝宝,你得乖乖听话哦,可千万别闹你的额娘,这样等着你出生后,我也带着你一块去庄子上玩。” “不然的话,等你生下来后,我可是要揍你的。” 年若兰忍不住直笑。 翌日一早,年珠天未亮就起身,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够早了,不曾想等她晌午时候下马车时,觉罗氏已经到了。 觉罗氏从前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家中庶务上,但经年珠开解后,如今也学会了放手,多培养了几个可靠的管事,故而有了更多心思在穿衣打扮上。 今日她穿了身石榴色散花暗纹锦月旗服,面上擦了层薄薄的脂粉,嘴上也擦了口脂,发饰也好,还是首饰也罢,都是精心挑选,整个人更是悉心打扮过的,她虽不是柔美的长相,但如今扬长避短,看起来却有几分动人飒爽之资。 “珠珠,你怎么到的这样早?我还准备说带着忠儿四处逛一圈呢。” “你这孩子,向来贪睡,怎么今日起这样早?” 年珠甜甜喊了声“额娘”后,牵起觉罗氏的手,亲昵道:“因为我想要早点见到您呀,您来了多久了?” 觉罗氏只是含笑说着“刚来”。 年忠经觉罗氏一番教导,性子不复从前那般扭捏,大方了许多,奶声奶气喊着“姐姐”,更是伸出胖嘟嘟的手来:“吃果果。” 他胖乎乎的掌心里躺着几颗刺泡,想必是方才捏的紧了,刺泡已不成形。 他看到后,先是一愣,继而哇哇大哭起来:“呜呜,我的果果,我给七姐姐的果果……” 年珠也好,觉罗氏也好,笑的是前俯后仰。 年珠连忙将那几颗刺泡塞进嘴里,囫囵吞了下去,连连道:“谢谢忠儿,你替我摘的野果可真好吃啊!” 小小年纪的年忠一听这话连忙又撅着小屁股,屁颠屁颠去找刺泡了。 “额娘。”年珠仔细打量起觉罗氏来,越快越替她觉得欢喜,“您今日可真好看,想必梳妆也是花费了不少时间吧?您现在累不累,可要去歇一歇?” “不累,一点都不累。”觉罗氏知道她这女儿向来聪明,可是瞒不住的,索性便说了实话,“我一想到今日能看到你,昨晚上一夜没睡踏实,好在忠儿睡觉沉,索性半夜叫乳母抱着他马车上睡,等他睡醒后,我们也快到了。” 她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玫瑰簪子,笑容愈盛,“你说的是,人呐,还是要多爱自己一些,从前我总觉得只要自己做得够好,你阿玛有朝一日总能忘了纳兰氏,知道我的好。” “但如今我也想明白了,随你阿玛去吧,什么‘女为悦己者容’,那都是虚的,这天底下,就没什么比自己开心更重要的事。” 她是辅国公苏燕幼女,从小被捧在掌心长大,一向喜欢穿红戴绿,喜欢打扮自己。 但她嫁给年羹尧后,却听说故去的纳兰氏不喜奢华,不喜打扮,她便东施效颦起来,不仅衣裳首饰,甚至连言行举止都有意模仿起纳兰氏来。 渐渐的,她都快忘了自己的喜好,忘了自己当初也是个喜欢臭美的小姑娘。 年珠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连连道:“对,您说的没错。” 母女两人凑在一起似有说不完的话,觉罗氏问起当日弘时大婚,年家人未到场可有人非议年若兰,问起这些日子年珠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问起年若兰和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样。 年珠一一作答后又说起弘时刚迎娶进门的董鄂氏,说起近来自己又长高了些,去年的春裳全部穿小了,更兴高采烈要觉罗氏陪着她一起逛逛这田庄。 纵然年珠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那一望无际的花木时,仍觉得很是震撼。 几个匠人依次上前给年珠磕头,介绍起这些花木大概什么时候开花,又该如何收集花瓣,说起来是头头是道。 年珠年纪虽小,但却一点不露怯,颔首道:“先前我就与乳兄说过,庄子上的事情我不懂,你们看着办就是,如今咱们也是一条船上的人,你们若尽心尽力,不管这桩生意成不成,我都亏待不了你们。” “可若是你们心存不轨,那我也不会同你们客气。” 几个匠人连连称是。 可觉罗氏在听说庄子上全部种的都是玫瑰、芍药等花卉后,不由皱皱眉。 “额娘虽知道你向来聪明,但你此举却是太冒险了些,凡事讲究循序渐进,你想要制作什么花露香膏,我也不反对。” “我若是你,先会劈出十分之一的土地拿来试验,等着成功后再施行。” 说着,她摇摇头无奈道:“也得亏这庄子是雍亲王送给你的,你一分钱没花,不然你指不定要搭进去多少银子呢。” 这上百亩的花田可不是闹着玩的,也幸好年家家底厚,纵然失败了也无妨,她也能替年珠兜底,她甚至已想到明年开春这上好的百亩田地种什么才好。 “额娘,您是信不过我吗?”年珠却是信心满满的样子,笑道,“我长这么大,除了念书要您操过心,还有什么让您操心过?我倒是觉得万事得讲究一鼓作气、乘胜追击,您且等着瞧吧,到了今年秋日,我那铺子所卖的花露香膏就会风靡整个京城,甚至整个大清。” 觉罗氏只是宠溺笑笑,并未接话。 母女两人很快又去看了刚移栽的葡萄藤,觉罗氏虽对种花没什么研究,但她陪嫁多,田庄也多,其中有几个田庄也是种了瓜果的。 这时候,觉罗氏并未将觉罗氏当成一六七岁小孩,而是像当年她额娘教她一样教起年珠来。 “田埂上种满了葡萄倒是明智之举,葡萄喜阳,你这庄子上的匠人瞧着也是有几分本事的,将葡萄都种在了阳光充足的地方,等到了秋天,将落叶扫进土里,冬雪一下,来年也就能少施许多肥料,如此一来,也能节省不少开销。” “我瞧了瞧,那几个匠人只擅长种花,今年倒无妨,移栽果木的头一年都都结不了什么果子,但今年年底得寻摸两三个擅长种葡萄的匠人才是。” 说着,她拍拍年珠的手道:“方才你对着那几个匠人,就做的很好,不能太好说话,否则他们会不将你当成一回事,却也不能过于严苛,有些时候,这些不起眼的小人物虽成不了大事,若想要使坏,却能酿成大祸。” “你这庄子上的仆从只会越来越多,得有个管事才行,苏额木虽有才能,又值得信赖,但却是年纪太小了点,况且他还要操持杂货铺之事,有的时候还有与便宜坊的司掌柜对接,事情一多,难免忙不过来。” …… 年珠细细听着。 春日的阳光如金屑似的洒在觉罗氏面上,带着几分英气的面上更是散发着奕奕神采。 认真的人最美。 这一刻,年珠只觉得她额娘这样好,值得世上最好的东西,偏偏阿玛年羹尧不知道珍惜。 整整半日,觉罗氏说了很多,年珠也记下了许多,只觉得很是受用。 到了晚上,年珠趁觉罗氏歇下后,则偷偷找到了石嬷嬷,问起年羹尧最近还没有动作。 石嬷嬷是寻常长辈思想,一心只盼着觉罗氏与年羹尧恩恩爱爱的,说起这事儿来是长吁短叹的:“二爷前些日子还差人送了好些四川的蔬菜回来,福晋瞧着是一点不生气的样子,吩咐小厨房变着花样做了吃了,可二爷送回来的信,福晋却是连看都没看一眼。” “从前二爷差人送信回来,向来是没有福晋份儿的,可福晋每次都还会写封平安信过去,可这次福晋别说差人送信,连句话都没有。” “七格格,奴婢看不如趁几日您好好劝劝福晋,要她莫要再怄气呢……” 年珠是左耳进右耳出,等着石嬷嬷絮絮叨叨说完后才道:“嬷嬷,您知道什么是舔狗吗?” “甜狗?”石嬷嬷是一头雾水,不解道:“狗儿怎么会是甜的?不管是不是甜的,那都不能吃啊!” 年珠认真解释道:“嬷嬷,不是您想的那样,您想想,狗儿是不是每每看到主人总是摇尾乞怜?不管主人对它好或不好,总是这样子,可是它越是这样,它的主人就越不会把它当成一回事。” “同样的道理,人若一直讨好别人,别人也不会把他当成一回事的,我倒是觉得额娘这样没错,人这一辈子如白驹过隙,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缺德事儿,额娘怎么开心怎么来好了。” 不过,她倒是觉得年羹尧比她想象中持之以恒,想来也是年羹尧这一生过的太顺遂,还从未遇到过什么挫折打击吧,想想就叫人觉得羡慕,不像她,小小年纪就要操心起几年之后的灭顶之灾来。 石嬷嬷只能苦笑着摇摇头,无奈道:“七格格你呀,从小就是个主意大的,奴婢可说不过您……” 接下来几日里,年珠就陪在觉罗氏身侧,她们再带上年忠一起,不是游山玩水就是在庄子里闲逛。 可不管是游山玩水也好,还是在庄子里闲逛也好,觉罗氏都会见缝插针与年珠说些经商之道,在她看来,女儿聪明归聪明,但论起经商之道,年珠到底还是嫩了些。 若想要生意做的大,做的好,免不得要摔几次跟头,但觉罗氏身为母亲,又怎会舍得见年珠摔跟头? 年珠也是个虚心求教的好孩子,白天跟在觉罗氏身边接受徇徇教诲,晚上还会在屋内将觉罗氏教导她的道理都记下来,毕竟好记性比如烂笔头嘛,甚至她还给这手札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女子赚大钱注意事项手札》。 到了母女再次分离的前一晚,年珠死乞白赖要陪着觉罗氏一起睡觉,觉罗氏并未像从前一样拒绝,只将年珠搂在怀里,摸着她的发丝,神色温柔。 觉罗氏是打从心底里觉得对不起年珠,支应门庭本该是男人的事儿,可她的珠珠却是小小年纪就要寄人篱下,实在是可怜。 年珠表现的越无所谓,觉罗氏就越是心疼。 “珠珠,你向来是个懂事聪明的好孩子,像什么好好照顾你姑姑,自己保重身子的话,我已说过许多遍,若是再说,只怕你耳朵都要起茧子呢。” “当日你说想做生意时,我还以为你是闹着玩的,后来见你真开起铺子,以为你没几天就要亏得血本无归,不曾想小小年纪却将生意做的这样好。” “我名下也有几个庄子,一早就想过你出嫁时给你陪嫁四个庄子,如今看来,提前给你也无妨。” “一个在大兴,一个在宛平,还有两个在良乡,其中两个虽及不上雍亲王送你的庄子好,但每年也是有大几百两银子的出息,那大兴的田庄最大,足足有三百亩地,等着今年良乡这田庄有了收成后,明年看看再看看要不要将大兴那田庄也都种上花木……” 年珠一愣,她是知道那大兴的田庄的,可以说是觉罗氏手头最大的一个田庄,她三岁那年还跟着觉罗氏一起去玩过,站在田埂上,放眼望去触目所及都是觉罗氏的地盘。 但她却没肖想过那田庄的,她原以为觉罗氏会将那田庄给四哥年兴。 毕竟如今也好,还是前世也罢,不少人嘴上说着疼爱女儿,但名下财产大部分都留给了儿子,更别说如今还是大清,就算觉罗氏真将这田庄留给年兴与年寿,她也不会怪觉罗氏的。 “额娘,您这是做什么?我记得曾听您说过,如今您每年盈余大多靠的都是大兴田庄的出息,您将这田庄给了我,以后您没银子用了怎么办?” “还有四哥那边……寻常家中长辈不都会将好东西留给长子的嘛?” 她记得故去纳兰氏临终时都是这样支配财产的,只留给大姐姐年晗一个小田庄,后来是年羹尧又送了个田庄给年晗当嫁妆,但就算这般,如今年晗名下的财产却也是比不上故去纳兰氏长子年熙手上的东西。 “我的东西,我愿意给谁就给谁。”觉罗氏轻抚着年珠发丝的动作并未停下,轻声道,“在我心里,你与你四哥、五哥都是一样的,甚至因你年纪最小的缘故,我还更疼你几分。” 她笑了笑,又道:“女子不似男子,男子可以考取功名,建功立业,但女子这辈子只能局限于内宅,靠做生意赚点银子。” “那大兴田庄若打理得当,一年也有几千两银子的出息,你以后过得好,能锦上添花,若过得不好,也能当成自己的退路。” “不过我相信咱们珠珠这样聪明能干,以后日子定能过的好的。” 年珠却还是不肯收下,她一向觉得重男轻女的思想封建,但同样的,重女轻男也是糟粕:“额娘,四哥五哥一向疼我,就算他们对您给了我大兴田庄一事没有意见,来日若等着四嫂五嫂进门后,谁能保证她们也没意见?” “家和才能万事兴,不如我先收下剩下三个田庄,这大兴的田庄……以后再说?” 毕竟剩下的三个田庄都不算大,如今她也正是需要地方的时候,也就不与觉罗氏见外了。 谁知觉罗氏却是心意已决,认真道:“珠珠你放心好了,虽说我将大兴的田庄给了你,但我陪嫁之中还有好些字画古玩,你们兄妹三个都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也不会厚此薄彼,我留给你两个哥哥的东西,与给你的东西价钱都是差不多的。” “若来日你那两位嫂嫂进门,觉得我的东西都要留给儿子,甚至因此事大吵大闹……这样的媳妇,不要也罢。” 第36章 请君入瓮,也得你配合才行 年珠这才松口答应收下大兴田庄。 她顿时将觉罗氏的胳膊抱的更紧了, 轻声道:“额娘,您对我真好。” “你是我女儿,是我怀胎十月生出来的, 我不对你好能对谁好?”觉罗氏看着年珠,脸上露出十分柔和的笑容来,“我啊,只盼着你一辈子能平安快乐、康健无碍……” 她向来嘴硬心软,她没说她甚至也为年忠也分了些古玩字画。 母女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年珠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都不知道。 翌日起床后, 年珠就很快与觉罗氏等人挥手分别,很快就再次回到了圆明园。 入春之后, 天气就一日日暖和起来, 年珠也好, 还是年若兰也好, 将大半的心思都放在了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年珠虽不擅女红,但她脑袋里的鬼主意多的很, 差人给未出世的小宝宝做了很多益智类玩具。 年若兰则带着秦嬷嬷等人给未出世的小宝宝做起新衣裳来。 一转眼,就到了夏日,年若兰的肚子已高高隆起,很快就要生了。 四爷一早就请了四个稳婆至圆明园,甚至还求得皇上恩典, 让朱太医也住在了圆明园。 朱太医瞧见年珠那忧心忡忡的样子,不止一次安慰她道:“你这小娃娃莫要担心,虽说女子生产凶险万分,但年侧福晋这并不是头一胎, 又有我坐镇,定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如今当务之急, 是你那葡萄酒酿的怎么样了?上次我问你时,你说葡萄酒发涩、味道寻常,这都好几日过去,可有下文?” 他心心念念的除去雍亲王府剩下那一坛子鸿茅酒,就是年珠所酿造的葡萄酒,不过换句话说,正因年若兰和腹中的孩子一切都好,所以也没什么值得他担心的。 年珠:“……” 说起来,先前捣鼓蚝汁、鸡汁也好,还是捣鼓花露香膏也好,都是一帆风顺,但酿起葡萄酒来,却是一波三折。 如今并没有酿造葡萄酒的专业设备,她也只能请教酿酒的老匠人自己琢磨,第一次是器皿选的不对,第二次是葡萄品种不对,酿出来的葡萄酒是又酸又涩,难以入口。 这次她吸取了先前的教训,请四爷帮她买了成熟纯甜的葡萄,三日前已将一坛子葡萄酒密封好了,等着再过十来天就能尝尝是否成功。 她颇为无奈道:“朱太医,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您平均每隔两三天就要问问那葡萄酒有没有新进展,可酿酒这等事,却是不能着急的。” “要不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将铺子里卖的最好的蔷薇露送您几瓶吧?” 如今她那小小杂货铺几乎已变成了专门售卖花露香膏的地方,再次重现了去年蚊香初次开卖的盛景,店里那叫一个热闹,甚至好几次有人为了抢一瓶香露还大打出手。 其中卖的最好的自然是蔷薇露。 蔷薇露,说白了就是后世的玫瑰香水,味道清甜馥郁,就好像寒冷的冬天里,突然走进一间满是玫瑰花的屋子,屋内处处都是玫瑰花夹杂着木头的清香,闻一闻就叫人觉得心情大好。 寻常的蔷薇露走两步、风一吹就散了,至于那些舶来品,却是香味过于浓郁,根本不符合时人的审美水平。 若说当初的蚊香、蚝汁等物叫年珠这间小杂货铺小有名气,那如今的花露香膏却叫这间小杂货铺风靡整个京城,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头百姓,都想要来上一瓶,毕竟铺子里的花露香膏种类繁多,价格有贵有贱,都能买得起。 可惜,这些东西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到的。 朱太医是脸色一变,没好气道:“你这小娃娃,就知道糊弄我,我那老妻和我差不多大的年纪,都已是一只脚跨进棺材的人,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我虽女儿孙女也有几个,但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们想要什么东西,自个儿想办法去,我老头子可不替她们张罗。” “你这小娃娃可别想用几瓶什么蔷薇露就把我糊弄过去。” “好,好,好,我知道错啦。”年珠只能苦笑着陪笑脸,道,“您放心好了,这葡萄酒若酿好,我定第一时间给您送去。” 话虽这样说,但她还是暗中吩咐苏额木差人给朱太医家眷送去了几瓶蔷薇露,像什么觉罗氏、郭络罗氏等人也都是人手一瓶,就连远在四川的岳沛儿她也没落下。 当然,如今只有亲近之人知道这铺子背后的主人是年珠,若有人好奇,顺藤摸瓜查下去,也只会查到觉罗氏身上而已,一来年珠这事儿做的隐秘,二来只怕寻常人都想不到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生意会做的这样好。 年珠好不容易从朱太医的“魔爪”之下逃了出来,谁知刚走进东二所,就看到了四爷身边的小太监。 年珠好奇道:“咦?王爷又来了?” 她记得清楚,今日一大早四爷才离开圆明园,这傍晚时候又来了?就算是骑马,却也太折腾了些。 她走进屋内时,大着肚子的年若兰也正在与四爷说这事儿,语气里满是心疼:“……王爷,您不必太过担心妾身,这园子里有朱太医和稳婆在,不会有什么事的。” “这几日天气炎热,您这样来来回回地跑,实在过于辛苦。” 四爷不仅黑瘦了,面上更是带着几分疲色,直道:“你叫我怎么能不担心你?这几日若叫我歇在王府,我只怕夜里睡都睡不着……” 年珠进去,福身喊了声“王爷”。 四爷颔首,他是知道年若兰性子的,索性指了指年珠道:“况且今日我过来是有要紧事的,就连额娘都听说了京中风靡的蔷薇露,问我有没有法子买上一瓶。” 年珠惊呆了,没想到她的蔷薇露竟已风靡至紫禁城? “是吗?连德妃娘娘都知道了蔷薇露?”年若兰看了年珠一眼,含笑道,“德妃娘娘怎会知道蔷薇露的?我原以为宫中是什么好东西都不缺呢。” 听四爷娓娓道来,年珠这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年,当初称霸后宫的四妃早已成为了过去,如今后宫中得宠的妃嫔是王氏、陈氏等汉人女子,但德妃也好,还是惠妃、荣妃等人也好,那都是膝下有儿子的,母凭子贵,在紫禁城中日子仍过的舒舒服服。 当年她们比恩宠,后来比儿子,如今聚在一起虽不像从前一样锱铢必较,难免会说起近来得了些什么好东西,暗中互相攀比一二。 宜妃的小儿子九阿哥擅长做生意,但凡京城中有什么时兴的好东西,都会给宜妃送上一份。 宜妃前几日得了蔷薇露,免不得在德妃这个死对头跟前显摆起来,话里话外皆是她与德妃虽都有两子,但她两个儿子却是听话又孝顺,不像德妃,两个儿子一个远在西北,一个与她离了心。 宜妃之所以如此,无非是见德妃两个儿子得皇上喜欢,甚至有极大可能性成为下一任君王,心理不平衡,故意显摆的。 但德妃闻见她身上的蔷薇露,的确是清冽馥郁,这才难得在四爷跟前开了口。 到了最后,四爷道:“……我虽从小在孝懿皇后身边长大,但额娘于我却有生恩,她难得在我跟前开口,我自没有拒绝的道理。” “今日出宫后,我就吩咐苏培盛差人去买两瓶蔷薇露,谁知苏培盛却说不管是达官贵胄还是寻常百姓都一视同仁,若想买蔷薇露须排队。” “若是等上三五日倒也无妨,可今日付钱,明年春末才能拿到蔷薇露,未免太久了些。” 甚至他还听苏培盛说若提前付钱还有赠品相送,若是觉得等待时间太长,不愿再等,也会全额退款。 不仅如此,铺子还提供专门为顾客试香的女子,为顾客推荐合适的花露不说,即便有人日日登门只看不买,铺子里从上到下所有人仍是笑脸相迎。 这样的铺子,在京城里实属于罕见,要知道像致美斋这等高档地方,若进去花费银子不多,都有可能遭人讥讽几句,甚至连百姓路过多看上几眼都要遭人驱赶的。 “哦,我知道了,王爷这是想走后门?”年珠听说这消息是又惊又喜,面上的笑容是挡都挡不住,“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差人说一声,保准明一早就有人送两瓶蔷薇露到王府。” “我还再叫送一瓶橘子露,一瓶雪松露给您,保准德妃娘娘喜欢。” 她陪在年若兰身边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见四爷提起德妃来,不仅她知道德妃偏心十四阿哥,甚至雍亲王府上下所有人都知道。 “珠珠,你这铺子的生意比我想象中更好。”四爷看向年珠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道,“只是我不明白,明明铺子里无货,但你却提前将东西卖出去,那么多银子,你都用来做些什么?” 方才过来圆明园的路上,四爷粗略在脑海中算了一笔账,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就靠着提前售卖花露香膏,年珠手上少说有三四万两银子。 别说对寻常百姓,就算对他来说,这也是一笔大数目。 年珠摸了摸鼻子,面上露出几分尴尬之色来:“我,我还不知道呢。” “先前我想过买船只出海,可转而一想,一来我并无经验,二来出海风险太大,稍有不慎,就会血本无归。” “后来我又想着将额娘送我的几个庄子扩大规模,但额娘说得对,凡事不能着急,得循序渐进,今年我已在四个庄子上试种了葡萄,若葡萄酒酿成功后,明年才能大规模种植。” “思想来去,好像这么一大笔银子做什么都有风险,就连种花也不行,毕竟花露香膏这种东西如今虽风靡,但一瓶用完却也得花上几个月,更不必提如今京城已有脂粉铺子开始售卖蔷薇露,味道虽差上不少,但价钱也便宜许多,长久下去,我铺子的生意定会受到影响,有一个庄子种花就够了。” 顿了顿,她有些犹豫,可想着四爷与年若兰不是什么外人,便低声开口道:“所以我思来想去,这样一大笔银子还是放印子钱最合适。” 印子钱,说白了就是后世的高。利。贷。 四爷与年若兰对视了一眼,两人眼里都带着震惊,这可不是几百几千两银子,可是几万两银子啊,万一银子收不回来,那该如何是好? 四爷皱眉开口道:“珠珠,你这法子太过于冒进,且不说风险太大,这样一笔大银子,谁能用得上?” 年珠早就想过这件事,是狡黠一笑:“寻常人自是用不上这样一大笔银子,但我猜,九贝子肯定用得上。” “寻常人可能会赖账或还不上银子,但九贝子可是皇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区区几万两银子,想必也不会放在眼里的。” “要是九贝子真还不上银子,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可是直接将把柄往您手上送!” 九阿哥就算有经商之才,却不过是仗着皇子身份四处敛财罢了,如今四爷在皇上跟前愈发得脸,那些朝中大员个个都是人精中的人精,隐隐也有观望之势,再加上汪景祺这人胃口极大,连哄带骗哄了九阿哥不少银子,更别说远在西北的十四阿哥到处也是需要银子的地方……近来九阿哥手头可不宽裕啊! “别看你年纪小小,浑身上下是数不尽的心眼子。”四爷抚掌轻笑,低声道,“从前我几次与你姑姑说起你颇有你阿玛之风,可如今看来,你阿玛都及不上你。” 年珠是自谦一笑,她知道自己不过是沾了穿越的光而已,任何时候都要怀着敬畏之心。 她见四爷并没有反对,想必是暗中支持她的,听四爷说明日不忙,会在圆明园陪年若兰,便说明日想去见一见汪景祺。 四爷是欣然应允。 翌日一早,年珠就早早起身,她先去铺子看了看,便命马车前去汪景祺府上。 马车很快朝紫禁城方向走去。 年珠所开的杂货铺是在宝钞胡同,已是京城达官贵胄的聚集地,但如今汪景祺所居院子的位置地段却比宝钞胡同更好。 没多久,马车就稳稳停在了汪府门口。 门口两只狮子是威武雄壮、栩栩如生,朱漆大门厚重、门簪雕花精美,两个门房看起来是精神抖擞,……任谁瞧见,都不会想到大半年前汪景祺还是一吃不饱穿不暖的穷举人。 门房知道年珠身份后,忙进去通传,很快就迎了出来。 “年七格格,您随小的一起进来吧。” “老爷说了,他书房里有客人在,劳您稍等片刻。” 这也是年珠意料之中的事,点点头便随着随从进了偏厅,一路走来,这院中景致虽比不得世家贵族,可一花一木、一草一石却珍贵异常,大有讲究。 年珠到了偏厅,更见墙上挂着古玩字画、门口处还摆着半人高的玉珊瑚,很是奢靡。 就连丫鬟端上来的茶点也很是精美,年珠尝了口千层油糕,不由颔首赞叹道:“这可是扬州特有的千层油糕?我很少吃到这样绵软嫩甜的千层油糕,致美斋虽也有千层油糕,却是过于甜腻。” 千层油糕,顾名思义,一层糖一层油一层面皮,摆在白玉高盘的千层油糕呈半透明的芙蓉色,如何将这糕点做的赏心悦目且不甜腻,那可是大有讲究。 甚至连扬州的厨子都不见得能做好这道千层油糕,她上次吃到合心意的千层油糕还是在外祖父家呢。 “是。”小丫鬟点头道,“这厨娘可是我们家老爷花大价钱从扬州请来的呢。” 年珠只觉这汪景祺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有钱,出手还要阔绰。 她索性就安安静静坐着,品品茶吃吃糕点,甚至要丫鬟将小厨房的各式糕点都端上来给她尝尝。 小丫鬟来的次数多了,瞧见嘴甜的年珠也很是喜欢。 年珠是有意无意朝小丫鬟打听起来,这刚采买回来的丫鬟只是经过十天半个月的培训后就迅速上岗,并不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更何况因她长得好看,每日也就做些上茶送点心的简单活计儿。 当小丫鬟听年珠夸赞此处装潢极好,是不是每日有很多贵客前来时,想也不想就点点头。 “是啊,来的有贝勒、贝子,还有好些大臣,一个个瞧着都很厉害的样子。” “俺娘说了,俺能被卖进汪家当丫鬟是祖上冒了青烟。” “上次俺不小心在那十贝勒跟前说了‘俺’,老爷气的不行,十贝勒却哈哈大笑,赏了俺一个金锭子呢,俺回去之后咬了一口,竟然是真的哩!” 年珠看着眼前这小丫鬟,好看是真的好看,不聪明也是真的不聪明,甜甜笑道:“那你以后还是小心些为好,毕竟不是人人都像十贝勒这样好说话的。” 寻常人都不会对一个只有六七岁的好看小姑娘心生防备,这好看的小丫鬟本就不大聪明,如今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事都告诉年珠,最后更是领着赏钱千恩万谢下去了。 这下年珠已有数,想来汪景祺近来很得八阿哥等人的看重,毕竟她听四爷说过,十阿哥虽也属于十四阿哥这一派,但这人属于没什么心眼子的边缘性人物,因十阿哥身份尊贵,时不时被撺掇着去皇上跟前争宠求情啥的,连十阿哥都成了汪家的常客,可见八阿哥等人登门的频率之高,他们的关系有多好。 年珠等啊等,一直等她尝完了小厨房的各种糕点,却还不见汪景祺过来。 就连聂乳母都有些生气起来:“这汪景祺竟如此狂妄自大?从前他忘了自己怎么在您跟前打秋风的吗?这都过去了两个时辰,却还不见人过来。” “真是……真是狗仗人势!” “无妨,乳母,我等等就是。”年珠今日本就是有备而来,笑了笑道,“想必他想将从前在阿玛跟前受到的冷遇都找补回来……” 这样的人,小肚鸡肠、锱铢必较,也难怪历史上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 年珠又足足等了一刻钟,她正专心致志盯着那玉珊瑚欣赏,汪景祺就匆匆忙忙从门外走了进来。 汪景祺面上含笑,一进门就赔起不是来。 “七格格见谅,我也没想到竟叫七格格等了这么久,实在是今日客人太多,怠慢你了。” “无妨,我一个小娃娃,也没什么要紧事,等等就是了。”年珠虽仍一如从前,面上笑盈盈的,“万万没想到汪先生如今竟这样忙。” 她指了指眼前这棵半人高的玉珊瑚,道:“我记得我阿玛书房里也有这样一棵玉珊瑚树,阿玛与我说这珊瑚易折,只有福建一带的深海里才有,数百年才能有长这样大,可珊瑚易碎,就算有擅长潜水之人下海打捞,一不留心那珊瑚就碎了,甚至千辛万苦将珊瑚捞起来,风浪大些,珊瑚都保不住,只能太爷爷那一辈将网兜放在水底,等着数百年珊瑚长大后再捞起来。” “我看这珊瑚树枝干粗壮,上面还能挂着各种玉饰,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没想到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汪先生竟如此富庶,当真是识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因从前年珠对汪景祺一向是又哄又捧,如今最后这句话带着几分不对劲,叫汪景祺听的是很不舒服。 “七格格这话说的极是,有人少年成名,有人却一直像老夫这样蹉跎半生才得遇贤主,但我觉得明珠蒙尘那也是明珠,总有一日会叫人发现的。” “汪先生觉得自己是蒙尘明珠吗?”年珠脸上的笑意顿时更淡几分,似笑非笑道,“只是不知道您到底是蒙尘明珠还是鱼目。” 汪景祺的脸色陡然变了。 他当然记得年珠从前对他的好,但在如今的他看来,那些不过是小恩小惠罢了,倒是年珠阿玛年羹尧处处看不上他,他一直是怀恨在心。 今日他原是想要显摆一二,没想到从前那娇滴滴的小姑娘不是来套近乎,竟是来挑刺的? 他一个眼神扫过去,身后的随从就下去了,不仅这些随从都下去了,也要将聂乳母等人一并都带下去。 聂乳母却是纹丝未动。 “七格格今日登门,可是有事?”汪景祺语气不善,毕竟如今就连一众皇子在他跟前都客客气气,可容不得一小姑娘在他跟前放肆,“想必七格格不是来叙旧这样简单吧?” 年珠看他一副随时准备将自己扫地出门的架势,也不想浪费时间,便开门见山道:“叙旧?若我有汪先生有旧交的话,那汪先生也就不会投靠八贝勒后,竟一日未曾再登门过,即便你如今已攀上高枝,但没有我在雍亲王跟前举荐你,你哪里会有今日?” 她见此时的汪景祺脸色已难看到了极点,更是开门见山道:“想必汪先生定觉得就算没有我,有朝一日你也会得八贝勒等人的青睐,但我想问你一句,你的那些计策到底是自己想的,还是从雍亲王那里剽窃的?” 这下汪景祺是一愣,迟疑道:“你,你……” 你怎么会知道! 这些日子的他的确是焦头烂额,每每八阿哥等人问他对朝中局势的看法,他都是左顾言他,根本答不上来,也幸好因他擅长溜须拍马,得了九阿哥的看重,这才得以一时无忧。 但他也知道,照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能行的,他已看的出来八阿哥对他不满,得好好想想法子才是。 “汪先生你若是蒙尘明珠,那我岂不就成了下凡的太上老君?”年珠伸手拨了拨自己面前那棵玉珊瑚,随着她的手指微动,玉环伶仃作响,悦耳动听,“你该不会真以为我会那样好心,为你举荐雍亲王吧?你也不会真以为向来谨慎的雍亲王会与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吧?雍亲王当日与你分析朝中看法,被你系数搬至八贝勒跟前,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如今你已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若不然,以你的性子,断然不会容忍一个犯了错的丫鬟还在厅堂伺候,定是着急不已,所以顾不上这犯了错的小丫鬟?” 眼前的小女孩仍是粉雕玉琢,十分好看,甚至比起几月前更好看了。 可汪景祺看着眼前的年珠,只觉她就像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装的有多么温柔无害,心肠就有多么歹毒。 “你,你这小姑娘……年纪小小不学好,竟学会算计人?” “我这就要去找八贝勒,将这事儿说与他听,叫八贝勒将你抓起来!” 他是又急又气,下意识就要朝门外走去。 可他刚走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年珠的声音:“汪先生当真是不大聪明,从始至终,我与雍亲王不过是设瓮而已,若是你不愿意,哪里会钻进去?” “若八贝勒等人真的要算账,雍亲王也好,我也好,可没有什么害怕的。倒是你一寻常百姓,八贝勒他们捏死你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汪景祺回头看向年珠,因生气,胸脯是一起一伏,看起来怪吓人的。 年珠是熟视无睹,又伸手碰了碰那棵耀眼的玉珊瑚,轻声道:“更别说宅院田庄,还有这些好东西,从此之后只怕与你再没关系。” “我若是你,可不会做这样对自己百害而无一利的事。” “你,你……”汪景祺的手指向年珠,颤颤巍巍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年珠是莞尔一笑,道:“我想与汪先生做一笔交易,一个双赢的交易。” 一刻钟后,年珠就含笑走出了汪家大门。 比起方才的刻意冷落,汪景祺这会是亲自将年珠送到了汪家大门,甚至眉目之中比当初更多了几分恭敬。 年珠坐上了回程的马车,很快就与四爷说起了这事儿:“……王爷放心,一切都在我们的计划之中,渔网已经洒下,汪景祺虽无才无能、没资格替八贝勒等人出谋划策,但我却有这个本事。” 四爷陪着年珠姑侄用了晚饭,就匆匆驾马回到了雍亲王府,四瓶花露已送至他的书房里。 翌日,四爷就带着四瓶花露进宫了。 四爷处理完政事就去了永和宫,永和宫红墙黄瓦、绿色蔽日,阳光透过树叶洒了下来,祥和宁静。 德妃从前曾盛宠非常,从一小宫女到四妃之一,那些年,不知道多少妃嫔提起她来恨不得将一口银牙都咬碎了。 但美人也有年老的时候,紫禁城中什么都不缺,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儿,纵然德妃保养得宜,瞧着不过四十多岁得样子,实则她已年逾六十,对恩宠什么得早已看淡,觉得皇上闲暇时能来看看她、陪着她说说话已很是满足。 德妃这时候正在做护膝,她戴着西洋镜儿,正低头给远在西北的十四阿哥缝制一双绿绫地刺绣均码纹护膝,很是专心的样子。 有宫女在门口通传一声,说雍亲王来了,她这才将护膝放在炕桌上。 “额娘。”四爷一进来,就看到了炕桌上的护膝,“儿子给额娘请安了。” “起来吧。”德妃取下西洋镜儿,笑道,“今日外头热不热?小厨房每日都备着绿豆水,可要人端来一碗?” 四爷道:“多谢额娘,不必了。” 年幼时,他被人算计误食了变质的甘蔗,是上吐下泻,还是朱太医强迫他喝下一碗又一碗绿豆水催吐这才没事,从那之后,他再也不吃甘蔗,也没有喝过绿豆水。 他隐隐记得几年前年若兰进宫给德妃请安时曾提起过这件事,想来是德妃没有放在心上吧。 那时候年若兰回来还与他认错来着,说天底下少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她想着他幼时不在德妃身边长大,德妃对他的感情自不如十四阿哥,若德妃多了解他的一些,这感情就能深厚几分。 四爷看了看炕桌上的那双绿绫地刺绣均码纹护膝,只觉这绿护膝就和绿豆水一样叫人生厌。 德妃也留意到他那细微的动作,却并未多想,拿起桌上的护膝道:“老四,你来的正好,帮本宫看看这护膝怎么样?” “本宫听皇上说过,行军打仗苦的很,西北更是及不上京城,缺衣少食的,说是十四今年春天膝盖都冻伤了,疼的彻夜彻夜睡不着觉,本宫便想着给他多做几双护膝。” “但皇上瞧见,却说本宫这护膝做的是中看不中用……” 四爷这才想起,怪不得前前日见到德妃时只觉德妃憔悴不少,原来是在日日忙活这些。 “皇阿玛说的极是,行军打仗多用的是皮质护膝,军中也是有这些东西的。” “额娘您年纪大了,当好好保养身子才是,您与十四弟向来母子情深,若叫十四弟您因做护膝熬坏了身子,定会上心的。” 他心里有些不悦,眼见着德妃一副还要与他谈论护膝的意思,忙吩咐苏培盛将四屏花露呈了上来:“额娘,这是您前日念叨的花露,两瓶蔷薇露,两瓶别的香味,您若用起来觉得好,只管与儿臣说一声。” 这蔷薇露,上次德妃不过随口一提,她每每与四爷单独在一起,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只能扯些有的没的。 如今她命身后嬷嬷收下这四瓶花露后,道:“你有心了,这会子天气热,你不如留在永和宫吃顿饭再出宫吧?” “不必了。”四爷已站起身来,告辞道,“年氏产期就在这几日,儿臣还得赶去圆明园呢。” 德妃和四爷想的一样,并未过问年若兰身子近来身子如何,也未再次挽留,也就嘱咐他几句“路上小心”之类的话。 纵然这等事四爷早就习以为常,但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 他记得清楚,当初十四阿哥在京城时,不管来不来永和宫请安,德妃一早都会命人准备好十四阿哥爱吃的菜式和点心,他还记得,当初十四阿哥侧福晋有孕时,德妃不仅三天两头差人送补品去十四阿哥府上,更还拨了两个稳重的嬷嬷过去伺候……有些事啊,是经不起想的,越想心里越难受。 四爷心里是在憋闷,午饭都没有,冒着烈日直接驾马去了圆明园。 申时一刻,即便是圆明园里也带着几分暑热,年珠正在院子里捣鼓刨冰。 虽说这时候的大清已有冰饮,像什么冰酪、冰碗、酸梅汤之类的,但她尝来尝去,总觉得差了那么点意思。 冰酪有点像后世的冰淇淋,用牛乳混合着香料做成的,虽适合消暑,却是有些寡淡。 冰碗则是集合多种食材的冰饮,将鲜嫩藕、鲜莲子、鲜菱角等物放在碗里,加入冰块和糖,吃起来虽清清爽爽,但口感却不丰富。 年珠索性将两种东西结合起来,打算复制后世的刨冰,先用牛乳冰成块,再快速研磨,上面再洒上葡萄干、嫩莲子、冰蜜豆、芋圆等物,最后更是浇上一层浓浓的蜜汁。 当她第一口尝到这刨冰后,就忍不住点点头道:“好吃,真好吃,方才我见着王爷脸色像是不大好看的样子,乳母,你差人给王爷和姑姑也送些过去,叫他们尝尝我的手艺。” “王爷心情不好,姑姑心里不安,吃点刨冰解解暑,兴许能高兴几分。” 聂乳母应声就要下去。 谁知聂乳母前脚刚下去,后脚就有个小丫鬟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格格,格格,年侧福晋已经发作了。” 第37章 香香软软可爱健康的小表弟 年珠一听这话, 顿时也顾不上什么刨冰,撒丫子就朝东二所跑去。 东二所内,年若兰已被送进了一早准备好的产房。 秦嬷嬷虽有几分紧张, 却还是强撑镇定指挥起丫鬟婆子来。 “你,快去差人搬些冰过来,还有冰鉴,也多送两个,女子生产最耗费精力, 一旦用起劲儿来不免浑身冒汗燥热。” “你, 去门口守着,可别叫那等不三不四之人闯进来打扰了侧福晋。” “还有你, 也别闲着, 再去小厨房跑一趟, 要小厨房务必多准备些开水。” …… 年珠走进去, 瞧见了坐在炕上沉着张脸的四爷,若说从前四爷是不苟言笑, 如今四爷脸沉的像锅底似的,难看中带着几分紧张。 “王爷。”年珠走过去,在炕的另一侧坐下,听着里间时不时传来年若兰呻、吟的声音,道, “您就放心吧,姑姑一向心善,定会得老天庇佑的。” 四爷点点头,微微叹了口气, 并没有接话。 他的眼神一直落在门口,似想从进进出出的婆子面上窥出些许端倪。 时间一点点流逝, 很快就到了傍晚,夕阳西下,外头时不时传来鸟啼声,但年珠也好,还是四爷也好,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屋内。 虽说年若兰知道四爷他们会担心自己,时不时叫稳婆出来说一声一切无碍,虽说年珠也知道女子生产要花些时间,但年珠却还是心急如焚,生怕有个闪失。 终于,到了天擦黑时,里间终于传来了婴儿啼哭声。 年珠连忙站了起来,朝门口方向走去。 稳婆很快抱着被裹着红绸的小娃娃出来,满脸喜色:“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侧福晋生了个小阿哥,母子均安。” 说话间,她已将怀中的小娃娃递给四爷,笑道:“王爷您瞧瞧,小阿哥长得多好啊,哭声嘹亮,五官出众……” 四爷面上浮现几分喜色来,小心翼翼将孩子抱到了怀里。 年珠还是第一次在四爷面上看到如此笑容,心中的欢喜顿时又添了几分,忙道:“王爷,快,快,给我也看看小表弟。” “来。”四爷俯身,面上的笑意是挡都挡不住,将怀里的孩子递到年珠跟前,“你也抱抱他。” “我,我也能行吗?”年珠可没忘记自己的身份,如今她只是一六七岁的小女孩而已,她见四爷点头,便小心将孩子抱进怀中,“小表弟,我是你的珠珠表姐,你一定要平安健康地长大,长大后要保护额娘,知道了吗?” 四爷虽稀罕刚出生的儿子,却更在意刚生产完的年若兰,阔步流星走进了里间。 这下,年珠就肆无忌惮打量起怀中的小娃娃来,看了又看,才道:“我听额娘说过,刚出生的孩子若皮肤泛红,以后定能生的白白嫩嫩,若他眼缝细长,以后定有一双大眼睛,更别说他头发刚出生就如此茂密……以后啊,定像姑姑一样,是个容貌出众的。” 虽说男子容貌好不好看并不重要,但好看的孩子总比不好看的孩子要讨喜许多。 一个个稳婆围着刚出生的小阿哥说着喜庆话。 很快,苏培盛就过来了,含笑道:“王爷说了,今日朱太医和几个稳婆一人赏银百两,一等丫鬟婆子赏银四十两,二等丫鬟婆子赏银二十两。” 这话一出,众人是愈发高兴。 产房内被收拾干净后,年若兰则躺在四爷怀中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这些日子她一直悬着一颗心,当日福宜出生后,稳婆就说福宜身子虚弱,得好好养着,但如今这孩子出生后,哭声嘹亮,是个康健的,她悬着的那颗心也就能放下来。 接下的日子,年若兰便专心坐起月子来。 四爷很快为刚出生的小阿哥取名福惠,一众皇孙名字中皆有个“弘”字,却唯独年若兰所出的孩子特殊。 年若兰听说此事后,免不得又劝说四爷几句,可四爷却还是一如当初的坚决,直道:“这名字我是请高僧算过的,定能保佑咱们的孩子长寿安康,至于皇阿玛那边,我自会与他言明。” “如今你什么都不必担心,只需养好自己的身子。” 甚至他还提议叫年若兰他们等着明年开春再回去雍亲王府,用他的话来说,福惠刚出生,多养些日子再回去才更为保险。 至于洗三礼,满月礼,都在圆明园操办,如今没什么比福惠更重要。 当年珠从年若兰嘴里听说这件事时,一点都不意外,倒是年若兰却是忧心忡忡,苦着一张脸:“……我在圆明园一住这么久,实在是不合规矩,原先我担心福惠,所以不得已而为之,这福惠已平安出生,如何能一直住在圆明园?” “且不说王府中的人会不会不满,若这事儿传出去,旁人也会说三道四的。” 按理来说,只有犯了错或与丈夫不和的妻妾才会一直住在庄子上。 “姑姑。”年珠早就察觉到年若兰的不安,她觉得这世道之所以女子日子难过,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们非得给自己安上枷锁,“既然王爷都这样说了,想必心中早有打算,您如今尚在月子里,该好好养着身子,这些事情就莫要操心。” 她的目光这才从摇篮里的小福惠面上挪开,正色道:“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旁人想怎么说是他们的自由,若将所有人的说辞都放在心上,岂不是太累了?” “虽说世上像李侧福晋这样的人不多,却也不是没有,您难道要将他们每个人的话当成一回事?” “况且您就算不替自己想想,也得替刚出生的小福惠想想才是呀!” 年若兰一时竟不好接话。 她从前就觉得年珠能言善辩,随着年珠年纪渐长,别说一个她,就算十个她加起来都不一定是年珠的对手。 年若兰的本意是想让年珠帮着一起劝劝四爷,如今见他们两人意见一致,索性就安心坐月子起来。 只是谁都没想到,年若兰这月子还未坐完,福晋乌拉那拉氏就已登门。 整个圆明园上下,虽知晓乌拉那拉氏暗中谋害年若兰的人不多,但对于身为正妻且没有孩子的乌拉那拉氏,所有人都心生警惕。 偏偏这时候四爷不在圆明园中,秦嬷嬷急的宛如热锅上的蚂蚁,撒丫子就跑来找年珠。 “七格格,不好了,不好了,福晋来了。” “这可怎么办啊!” 正在吃刨冰的年珠心里一紧,忙站起身道:“嬷嬷这样着急做什么?福晋既然都来了,难道还能将人赶出去不成?” “福晋今日想必是过来看姑姑和福惠表弟的,您先与福晋说一声,就说姑姑正歇着,我换身衣裳就过去见福晋。” 她任由着聂乳母给自己换衣裳,却思索起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来。 说起来四爷已四五日未曾来过圆明园,这在从前是前所未有过的,是不是雍亲王府中发生了什么事?虽说乌拉那拉氏前来探望年若兰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但年若兰都已生下福惠二十来日,为何乌拉那拉氏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过来? 年珠心里满是狐疑,忙赶去了正厅。 此时的乌拉那拉氏正坐在上首发怔,连年珠何时进来都没有察觉,还是年珠喊了声“福晋姑姑”后,她这才回过神,露出个牵强的笑容来。 “珠珠来了啊,好些日子不见,你好像又长高了些。” 她的脸上什么时候都像戴了张面具似的,但今日她那张人皮面具上却带着几分灰败之色,直道:“你姑姑可还好?方才秦嬷嬷说她正歇着,无妨,她向来身子弱,就叫她睡一睡吧。” 年珠是愈发觉得不对劲,上次弘时大婚时,乌拉那拉氏面上隐隐透着欣喜,但如今却像霜打的茄子一般:“多谢福晋姑姑关心,姑姑身子还不错,福惠表弟也身子康健,能吃能睡,就像头小憨猪似的。” “福晋姑姑,您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可是身子不舒服?还是中了暑气?您热不热,可要我叫人端碗刨冰来给您尝尝……” 乌拉那拉氏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苦笑来,她的眼神落在年珠面上,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审视和打量。 年珠是愈发觉得不对,这眼神,根本不像看一个小孩的眼神,就像看仇人似的。 她道:“福晋姑姑,您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乌拉那拉氏就这样盯着她好一会,才徐徐道:“年珠,是不是你们一开始就知道有人冲年氏下手?不过为了确保年氏母子平安所以才装聋作哑的?” 当日年若兰刚生下儿子,有人前去雍亲王府报喜,她隐隐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后来瞧见四爷面上带着喜色,是愈发觉得不对,要知道当日福宜刚出生时,四爷面色是喜忧参半,若福惠身子不好,四爷哪里会是如此神色? 她是个聪明人,只觉定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但事情已尘埃落定,她便不愿多劳心费神,想着以后再寻机会下手,谁知四爷却找到了她。 四爷一开口就道:“李氏母女心肠歹毒,妄图谋害年氏母子,其心歹毒,这件事你可知情?” 她心里一紧,竟说不出话来。 四爷看着她的眼睛,一五一十将所有之事都道了出来,她的手紧紧攥着太师椅的扶手,她与四爷成亲二十余年,她自诩还是有几分了解四爷的,她知道……四爷定已知晓了全部真相,却因无凭无据,所以不能轻易治她的罪。 早在动手之前,她就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她却是万万没想到四爷竟道:“怀恪乃出嫁女,这些日子即便养在庄子上却也不安生,她丝毫未认识到自己的错处,反倒做出如此歹毒之事,我稍后会送封密信去她夫家,将此事悉数告知。” “还有李氏,她是屡错不改,索性就将她送去庄子上吧,以后若没有我的吩咐,再也不得回府。” “至于你,你既管家无方,身子不好,那索性就好生养着吧,我已与钮祜禄氏说好,以后就由她来管家。” 这下她心中是愈发笃定,四爷是什么都知道了,之所以只收回她的管家权,一来是无凭无据,不好定罪,二来是四爷向来记仇,只怕是钝刀子割肉,一点点折磨她,毕竟四爷对怀恪郡主都如此无情,更别说对她。 一直等到四爷走后许久,她都没能回过神来,许久后才吩咐人准备马车来圆明园一趟。 如今看着眼前小女孩貌美无邪的面庞,乌拉那拉氏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年珠,是你发现有人对年氏下手的对不对?以我对王爷和年氏的了解,他们根本就发现不了此事。” “也是你提议索性将计就计,万事等着年氏平安诞下孩子再秋后算账是不是?呵,我真傻,我竟以为你是个单纯的小女儿而已,想想也是,若你真是个寻常孩子,王爷又怎么会将你放在年氏身边这样久?只怕从始至终,四爷身边那个神秘的幕僚不是旁人,而是你。” “福晋如今才知道这些,好像晚了点。”年珠哂笑,她并没有隐瞒此事,也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因为她知道乌拉那拉氏同样渴望着四爷成为最后的赢家,“想必以您的聪明,也能猜到今日您过来圆明园这一趟后,王爷就会禁了您的足,您却还是执意如此,想必是因为不甘心吧?” “您不甘心貌美得宠的姑姑生下儿子,不甘心这孩子有朝一日会取代故去大阿哥在王爷心中的地位……可是福晋,人活着总是要向前看的,若一直困于过去,谁都很痛苦。” 她平静看着乌拉那拉氏,一字一顿道:“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您与李侧福晋做了个交易,一旦事成,姑姑的孩子保不住后,三阿哥的位置只会愈发稳固,您就会出手相助,确保三阿哥被立为世子。” “就算事情败露了也没关系,如今局势波谲云诡,王爷顶多将李侧福晋软禁起来,您顺势提出让三阿哥养在您名下,三阿哥占嫡又占长,世子之位只怕是不费吹灰之力,来日等着三阿哥能当家作主后,李侧福晋等人也就熬出头呢。” “似乎怎么样看,这笔买卖您都不亏,只是可惜啊可惜,人算到底不如天算……” 她想,就算乌拉那拉氏做梦都想不到四爷会如此绝情,绝情到如此对待怀恪郡主。 不过,四爷绝情的时候还在后头呢,她可是记得历史上的四爷最后还将弘时过继给了八阿哥。 乌拉那拉氏没有接话,她向来不是认命之人,弘晖夭折时、太医说她再难有身孕时、年氏进府得宠时……她都没有认命,想着只要自己小心筹划,定能笑到最后,但如今她却觉得累了,她觉得,就算自己汲汲营营一生,却是什么都不会落下——区区年若兰自不是她的对手,可是年若兰背后却还有四爷与年珠。 乌拉那拉氏什么话都没说,苦笑着离开。 她今日之所以过来只是想看看自己到底猜没猜错,如今所有的真相都已知晓,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年珠原以为到了这一刻自己会开心雀跃,可这时候,她一点觉得有点高兴不起来。 她不过呆坐片刻,秦嬷嬷就匆匆闯了进来:“格格,福晋,福晋……怎么走了?奴婢瞧福晋离开时脸色怪怪的,莫不是您惹福晋生气了?” 秦嬷嬷是急的直跺脚,道:“这可怎么办才好啊!虽说福晋一向看起来严肃,却很少有这般动怒的时候!这该怎么办啊!” “嬷嬷,您别担心,没事的。”年珠稳了稳心神,道,“姑姑醒了没有?我去看看姑姑吧。” 年珠刚行至内间,年若兰就醒了。 年若兰听说乌拉那拉氏来了又走,微微皱眉,试探道:“珠珠,这些日子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总觉得你们怪怪的。” “还有今日这事,福晋虽看着不好相处,却也并非小肚鸡肠之人,当日弘晖刚去世时,李侧福晋几次出言不逊,福晋都隐忍不发,今日哪里会与你一小孩一般计较?” 年珠见这件事瞒不下去,只能和盘托出,末了,她更是无奈道:“姑姑,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就是,但凡是我知道的,就不会再瞒着您……” 纵然年珠语气轻快,但年若兰听闻仍觉得凶险万分,到了最后更是红了眼眶。 “你,你们……竟瞒了我这样久,我是说当日好端端的为何要在这花圃中都种上芍药、牡丹,原来是这样一回事。” “我是说为何我怀相这样好,王爷却还一日日往圆明园跑,不明白王爷到底有什么不放心的。” “原来……你们暗中竟做了这样多……” 她的眼泪簌簌落了下来,既有感动,又有自责,想着她一长辈,竟要年珠这小娃娃日日替自己操心。 “姑姑,您别哭啊!”年珠连忙替年若兰擦起眼泪来,劝道,“您月子还没坐完,可不能掉眼泪,当心伤了身子,纵然当初之事凶险,却也过去了,以王爷的性子,不仅会下令禁足福晋,更会在福晋身边安插人,福晋可没机会再使坏。” 年若兰从前时常因生母早亡觉得自己命苦,但如今,她却觉得自己很是幸福,有这样多的人守着她保护她。 当日傍晚,四爷就来了圆明园。 四爷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年若兰,再抱着胖嘟嘟的小福惠逗弄一二,最后更道:“……想必所有的事情珠珠已说与你听了,等你坐完月子,不管想住在圆明园还是回王府都随你。” “咱们的福惠定会平安康健、快乐幸福地长大。” 年若兰噙泪点点头。 四爷一直等年若兰睡下后,这才去见年珠。 年珠仍在埋头哼哧哼哧吃刨冰,毕竟这时候没有空调,屋内虽摆着冰鉴,也仅仅是聊胜于无,她一天能吃上好几碗刨冰。 年珠瞧见四爷进来,忙起身道:“王爷。” 她指了指炕桌上的刨冰,道:“王爷可要来点?” “不必了。”四爷与皇上一样是养生派,摇头道,“虽这几日酷暑难耐,却也莫要贪凉,当心这些冰饮吃多了肚子疼。” 年珠自是左耳进右耳出,与四爷说起今日乌拉那拉氏前来一事,与她想的一样,四爷对乌拉那拉氏今日前来圆明园一事十分不满,在他看来,如今乌拉那拉氏应在府中闭门思过,而不是找年珠一探究竟。 四爷虽喜得鳞儿,可一想到哪些糟心事,眉宇中也带着几分愁色:“……福晋与李氏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并不觉得奇怪,我只是没想到怀恪竟也会如此,我记得她出嫁时你姑姑还拿出压箱底的象牙雕瓜瓞水盛给她当陪嫁,这是你姑姑最值钱的陪嫁,却为了有个好彩头,送给了怀恪。”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怀恪之所以在夫家骄纵跋扈,是不是与我的默许也有关系。” “养不教父之过,这几个孩子,也就弘历叫我省心一二。” 年珠不止一次听秦嬷嬷说起这水盛,这东西是摆在书桌上用来贮水的器皿,水盛常见,但像这样精美的水盛不常见,整个水盛像西瓜模样,上面有蝴蝶瓜藤等物,瓜蝶与瓜瓞同音,寓意“绵绵瓜瓞”,子孙众多。 因后来的福宜早夭,秦嬷嬷甚至还迷信说就是因为年若兰将这好东西给了怀恪郡主的缘故。 白玉碗中的刨冰已融化,年珠也没有再用的意思,索性道:“那王爷是真的打算不管怀恪郡主了吗?” 四爷颔首。 年珠并未再多言,放在后世,像怀恪郡主这样的人是该一命偿一命的,但在大清,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讲“体面”,如今将李侧福晋送到庄子上已几乎是对她最严厉的惩处。 几日之后,就传来了怀恪郡主“病故”的消息。 此时的四爷正陪在年若兰身边说话,年珠正拿着拨浪鼓逗摇篮里的小福惠。 当她听说这消息时,下意识看了眼四爷。 四爷似并不怎么意外的模样,只是脸色沉沉没有说话。 倒是年若兰心里一惊,忙道:“好端端的,怀恪郡主怎么就没了?莫不是郡马爷他们一家……” “他们没有这个胆子的,不管怎么样,怀恪都是皇阿玛亲封的郡主。”外头艳阳高照,四爷的脸色却如冰霜一般,“只是他们不会像从前一样纵着怀恪的性子罢了。” 这些日子,他一直留意着怀恪郡主的动向,知道怀恪郡主时常使“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夫家却碍于她的身份,是左右为难。 上次怀恪郡主的夫家知晓她做的那些事后,知道他的态度后,并没有像从前一样派人苦劝怀恪郡主喝药,怀恪郡主本就身子不好,熬了几日,苦肉计不成,却是将自己熬没了。 四爷并不愿意多言这件事,与年若兰又说起了过几日回雍亲王府之事:“如今雍亲王府是钮祜禄氏在管家,她虽先前从未学过,但却是个聪明的,上手很快。” “她性子好,身份又不如你,回去之后你若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差人找她就是。” “你们姑侄两人在圆明园住了这么久,东西虽不少,在我看来,却也没必要将东西都带回去,免得等着明年天气热了想过来小住些日子,东西搬来搬去不方便……” 年若兰轻声附和着。 年珠心里却是五味杂陈,她当然也能看出四爷很难受,但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她知道四爷的性子就是这样,一旦他决定的事,就算再痛苦,再难熬,都不会再回头。 四爷对亲生女儿尚且如此,那对别人了?怕是更不会手软。 接下来几日里,年珠都闷闷不乐,她觉得不管自己为四爷献上多少计策,想多少法子,若来日年羹尧犯下大错,想必四爷也不会留情。 就连回到了雍亲王府,年珠仍是这副怏怏模样。 弘历与弘昼来过好几次,可不管他们说什么趣话逗年珠,年珠瞧着都不像从前那样高兴。 就连秦嬷嬷见了,都忍不住道:“七格格,您这是怎么了?如今侧福晋添了小阿哥,福晋整日待在正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至于李侧福晋,那就更不必提,当日她知道怀恪郡主去世的消息就晕了过去,如今整日在庄子上是以泪洗面。” “叫奴婢说,自侧福晋到了雍亲王府,还从未过过这样舒心的日子呢。” “王爷也好,侧福晋也好,都是将您当成亲女儿一样看待的,特别是侧福晋,这几日您不高兴,她也跟着不高兴。奴婢知道您是个主意大的,但众人拾柴火焰高,您若遇上了什么难事儿,可以说出来叫奴婢们帮您想想办法啊……” “秦嬷嬷。”年珠摇摇头,只能苦笑,“真的没事儿。” 有些事只能她自己消化,自己想办法,谁都帮不上忙。 雍亲王府内院里,是一片风平浪静。 朝堂之上,也没什么波澜,因清军已**,如今台湾之事处处都需要人拿主意,四爷为皇上分忧不少,朝中风评极佳。 而年珠的葡萄酒在失败多次后,总算成功了。 陶罐一揭开,那醇香的香气就直往外钻,年珠轻轻抿了一口,忍不住点头道:“这酒的味道不错。” 她脸上难见笑意,便差人请朱太医过来。 朱太医等这葡萄酒已等了一日又一日,一次次怀揣希望,却又一次次失望,今日听说年珠相请,顾不得天气炎热,甚至不要随从跟着,背着药箱就匆匆来了。 他一过来,也不着急给年若兰请平安脉,直接冲过来尝了尝这葡萄酒。 一杯葡萄酒下肚,朱太医整张脸都舒展起来,就好像在寒冬腊月跳入温暖的汤池之中,这等滋味,是妙不可言。 “你这小娃娃当真没叫我看错,这葡萄酒比西洋人酿的葡萄酒味道还要好,初入口口感醇厚,酸甜之中夹杂着细腻,最后更是满嘴香气,就是一百两银子一坛,我也舍得花钱买。” “正好前些日子雍亲王又送我的那坛子鸿茅酒已叫我喝完了,我正愁不知道去哪儿找好酒呢。” “你这第一批葡萄酒酿成功了几坛?多送几坛给我吧!你要是舍不得,我出钱买也行……” 他本就是一呱噪的老头儿,如今几杯葡萄酒下肚更是乐上心头,话比平日路还要多。 他正说的起劲儿呢,扭头一看,却见着年珠正在神游太虚,这小丫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眉头微皱,一副很担心的样子。 酒水这种东西可比花露销量大多了,不是所有女子都会买花露,但逢年过节却是家家户户都会喝酒的,若一坛子葡萄酒赚个三两银子,一年下来也是收益巨大。 年珠正想的出神,脑门就被朱太医狠狠戳了一下,下一刻更听到朱太医那不满的声音:“亏得我从前还觉得你是一听话懂事的小娃娃,这长辈与你说话你不接话也就算了,竟然还走神?” “我……”年珠捂着脑袋,疼的眉头愈皱,扬声道,“您这是做什么?您下手未免也太狠了点!” 说着,她更是揉着脑门子,嘟囔起来:“我就是想点自己的事情罢了。” “你一小娃娃能有什么事情?与我老头子说说看。”朱太医一杯酒接一杯酒灌着,这葡萄酒虽味美,可度数也不低,如今他已有些晕晕乎乎起来,“哦,我想起来了,当日年侧福晋刚回雍亲王府时,我老头子前去给她请平安脉,她就问我知不知道你最近为何会有点不对劲。” “原先我还不相信呢,你这小娃娃能吃能睡,能有什么心事?但如今一看,呵,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你既不愿说发生了什么事,那我也不追问,只叮嘱你几句话就够了,人生苦短,莫要因未发生的事忧心伤神,我进宫多年,不知道多少次将脑袋拴在了裤腰带上,可我是该吃吃该喝喝,脑袋没了,大不了再投胎就是,多大点事儿?没想到你这小娃娃小小年纪,却比我这老头子还要老气横秋!” 年珠忍不住嘟囔道:“这世上只怕找不出几人比您心还大的。” “心大怎么了?我还不是活到了这把年纪?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又是几杯葡萄酒下肚,朱太医已是双颊泛红,说话都有点大舌头,他朝天上指了指,神神叨叨道,“人算不如天算,你想的再多,却及不上老天爷突发奇想,所以啊,干脆别想别烦,船到桥头自有路,总会有办法的……” 年珠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刚准备接话时,却见着已喝醉了的朱太医已醉倒了石桌上,嘴里还嘀嘀咕咕道:“人生苦短,该享乐的时候就该及时享乐,这葡萄酒真好喝啊,要是能天天喝就好了……” 因朱太医喝醉了酒,自然没办法替年若兰请平安脉。 钮祜禄格格向来是个小心谨慎的,刚管家不久的她本就有些战战兢兢,一听说这消息就连忙过来了。 她可是知道年若兰是四爷心尖尖上的人,谁都能得罪,可不能得罪年若兰,便提议今日先差人送朱太医回府,明日再请朱太医过来,至于今日,则先由赵女医先为年若兰诊脉。 年珠这时候正在屋内逗小福惠玩,听到这话下意识看了眼年若兰。 姑侄两人对视一眼后,年若兰直道:“不必了,今日朱太医本就是过来品尝珠珠所酿的葡萄酒,顺便给我请脉的,我如今身子还不错,也不必专程叫赵女医过来一趟。” 提起这人,她不免想到赵女医替乌拉那拉氏通风报信一事,连乌拉那拉氏都没受到实质性的责罚,赵女医如今自也是安然无恙。 “姑姑。”年珠虽知道以四爷的性子定容不下赵女医,会找到合适的机会会将人打发得远远的,但她一想到年若兰对赵女医这样好,赵女医竟助纣为虐,就觉得咽不下这口气,“还是要赵女医过来一趟吧,朱太医到底是宫中太医,还是一擅长解毒的太医,若隔三岔五往雍亲王府跑,只怕旁人会说闲话的。” 年若兰这才轻轻点头。 钮祜禄格格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很快就下去安排了。 没多久,赵女医就走了进来。 乌拉那拉氏这些日子是一蹶不振,除去福嬷嬷,谁都近不了她的身,连赵女医也不见,偏偏赵女医问起福嬷嬷到底出了什么事儿,福嬷嬷只是含糊其辞的不肯多言。 赵女医只觉得是年若兰运气好,觉得是年若兰生出狐媚手段使得四爷将乌拉那拉氏软禁起来,如今再见年若兰,态度比起从前还不如。 “不知年侧福晋请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这些日子一向是朱太医负责您的脉象,就算朱太医有事,宫中也有旁的太医,我身份低微,没资格为您诊脉的。” “您身份尊贵,又得王爷宠爱,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一旁的钮祜禄格格惊呆了,她这才发现赵女医竟连药箱都没背,忙打起圆场来:“赵女医可莫要自谦,你的医术在京城中也是有目共睹的,一干女大夫中,若您的医术自称第二,想必没几人敢自称第一……” 年珠是一点不意外。 她看着脊背挺得笔直、脸色难看的赵女医,知道赵女医是将年若兰当成了伤害自己母亲的假想敌。 等着钮祜禄格格的话都说完,赵女医仍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钮祜禄格格虽不是蠢笨之人,但一时间碰见这等场面却不知怎么办,毕竟赵女医是四爷请来的人,与外院的先生拿着同样的月例,她是轻轻不得,重也重不得。 “赵女医。”就在这时,年珠却是轻声开口道,“敢问你每月月钱多少?” 第38章 四爷……心眼可真小啊 因年若兰的缘故, 赵女医如今对年珠印象也不好起来,语气生硬道:“年七格格弄错了,我并非雍亲王府的卖身婆子丫鬟, 而是王爷请来雍亲王府的女医。” “当初进府之前,王爷就曾说过每年年末会给我薪俸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银子,放在后世这可是一高级白领的收入。 年珠若有所思点点头,道:“我身边的聂乳母是从小照看着我长大的,如今每月月钱不过四两, 还有我身边的梳头丫鬟, 虽说年纪尚小,却是梳的一手好头发, 每月月钱一两半银子……我曾在便宜坊听人说过, 就连醉月楼的花魁, 每月顶多只能分到几十两银子, 比起赵女医来,她们的确是辛苦。” “年七格格这话是什么意思?”赵女医心中是愈发不喜, 想着年珠这样好的一个小姑娘跟在年若兰身边竟被养成了这般样子,“丫鬟婆子也好,还是花魁戏子也罢,难道在年七格格心里,她们能与我相提并论?” 说话时, 她嘴角已扬起几分讥诮的冷笑来:“我的父亲曾是太医院太医,我的母亲也是书香世家之女,今日也就是年七格格年纪小,我不与你一般计较, 若换成旁人说这话,我定是要请王爷过来评理的。” “戏子如何?丫鬟如何?在我看来, 赵女医还及不上她们呢。”年珠像没看到赵女医恨不得一口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神,不急不缓道,“丫鬟婆子也好,花魁戏子也罢,都知道既收人银钱就该好好办事,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那妓子戏子若身子不适,定会一早言明,绝不会做出收人银钱冲人甩脸子的事情来。” “照这样说来,您可不是连妓子戏子都不如吗?” 顿了顿,她又道:“连养只狗都知道看门护院,不咬主家呢。” 在她看来,赵女医这般行径真真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既看不惯年若兰等人,索性就回家去好了,没道理一边收着四爷的银子一边害着四爷的孩子。 赵女医脸色铁青,她自知道年珠是话里有话,偏偏这时她说什么都不是。 年珠也是知道的,赵女医在雍亲王府二十余年,因四爷敬她医术高明,一向对她客客气气,因而整个雍亲王府上下都对她十分尊重,这样难听的话,根本无人在她跟前说过。 此时赵女医单薄的身子已是微微发颤,但年珠一点不觉得这人可怜,叫她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这个道理连我这个小孩都知道,赵女医您却不知道。”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是尴尬到了极点。 钮祜禄格格更是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从前她只觉得赵女医对她不太敬重,却怎么都没想到赵女医会如此对年若兰。 这,这不是找死么? 还有,年珠今日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从小被家中长辈夸赞聪明,如今却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不够用。 后来还是年珠淡淡开口道:“秦嬷嬷,您差人送赵女医出去吧,我时常听人说医者父母心,在大夫心里,不论天家贵胄还是平头百姓,都该一视同仁。” “在我看来,赵女医根本不配被称为‘大夫’,自她不配称为大夫,也就没资格替姑姑诊脉。” 赵女医脸色一白,身子一抖,若非秦嬷嬷眼疾手快扶住她,她只怕要直挺挺栽倒在地上。 对一个大夫来说,没什么比这样的话更加伤人。 她的嘴巴动了动,可到底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怔愣片刻,还是跟在秦嬷嬷身后转身离开。 钮祜禄格格面上的茫然是一闪而过,很快就笑了起来:“年侧福晋,这赵女医的确是太不像话了些,需不需要妾身这时候帮您再请位别的女医进府?” “不必了。”年若兰经这样闹上一场,心情也大受影响,“钮祜禄格格,你先下去吧。” 钮祜禄格格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后这才离开。 年若兰怜爱的眼神时不时落在年珠面上,好几次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脸色。 “姑姑,您想说什么?”年珠是知道年若兰这性子的,笑了笑道,“是不是您觉得我太咄咄逼人?毕竟连王爷都还没有发落赵女医,我却如此多管闲事……” 她挤出一个笑容来,轻声道:“我也知道如今福晋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赵女医没办法像先前一样替她通风报信,但我一想到她做的那些事,我就咽不下这口气。” “我向来就是这般性子,旁人对我好,我自会千百倍还回去,若旁人想要害我,就算我到了棺材里,也不会忘了这笔帐的。” 如今众人大多讲究“化干戈为玉帛”、“退一步海阔天空”,就连觉罗氏也时常说她这样的性子不大好,但没办法,性子这种东西是天生的,可改不了。 年若兰却是一把将年珠搂进怀中,轻轻摸着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哽咽道:“怎么会了?咱们珠珠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孩子,不管你做什么事,都有你的道理。” “是我这个当姑姑的没用,寻常人家都是长辈保护孩子,可到了我这儿,却要你来护着我。” “是我没用……” “姑姑,您别这样说。”年珠抬起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只要您平安健康,长命百岁就好了。” 姑侄两人是相视一笑。 赵女医这边,她连自己怎么回去的都不知道,一回去就将自己锁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她从小长大一心只有医术,而后进雍亲王府二十余年,所处的环境一向单纯,所以导致她总觉得自己看到的一切就是真相,不愿多思多想,但她在医术上有如此造诣也能看出她并非是个蠢的,仔细一想,就想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事情既然已经败露,为何福晋没有告诉我一声?若这样说来,岂不是一早王爷就知道了此事……” 不管她是如何瞧不上年若兰等人,却是打从心底里感激四爷的,当年四爷出手相救,如今她却是恩将仇报。 赵女医整整一夜都没睡着,翌日一早就去找到四爷,直说家中有事,只怕无法继续在雍亲王府当女医。 四爷已知晓昨日听雪轩一事,就算赵女医不开口,他也是容不下这人的,当即就答应下来。 到了傍晚时分,雍亲王府就再没有赵女医这号人。 当年珠从钮祜禄格格嘴里听说这消息时,并没有什么反应,她觉得这赵女医并不算蠢笨之人,以四爷的性子,若赵女医留在雍亲王府,只怕才最为危险。 钮祜禄格格虽好奇年珠姑侄与赵女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正因她是个聪明人,所以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如今直笑道:“……方才我去见年侧福晋时,她刚午睡起身,直说若七格格在听雪轩内,若有什么事儿只管与你商量就是,若七格格你不在,再找她商量也不迟。” “王府中虽人口简单,却少不得个女大夫,今日朱太医前来给年侧福晋请平安脉时,我便请他老人家帮我举荐了个。” “此人姓曾,约莫五十多岁的年纪,是朱太医故交之妹,用朱太医的话说,这人兴许医术及不上赵女医,却是个老实本分的。” “钮祜禄格格,这等事您看着办就是了。”年珠只觉得这位钮祜禄格格实在过于谨慎了些,但这样做并没错,小心驶得万年船嘛,她笑道:“王爷既将管家之权交给了您,定是信得过您,连王爷都信得过您,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钮祜禄格格自管家之后,虽未出过什么差错,但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生怕行差踏错一步。 她知道,不管是乌拉那拉氏还是年若兰,她都得罪不起。 她又与年珠说上几句闲话,这才离开。 年珠昨日听闻朱太医那番话,是豁然开朗,虽时不时仍会烦心几年后的事,但每每有这个矛头时,她就会让自己去忙活别的事。 这不,这一日一大早,年珠与年若兰说了声后就去了便宜坊。 年珠很快见到了司掌柜。 司掌柜如今是忙的脚不沾地,今年开春,便宜坊接连在京城开了几家分店,他还打算将分店开到外地去呢,更别说如今每家店面生意都很好,他一个人恨不得劈成好几个人用。 但就算如此,但司掌柜一听说年珠要见他,很快就匆匆行至雅间:“不知道年七格格今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儿?” “司掌柜坐下吧,今日我带了样好东西给您尝尝。”年珠指了指桌上那一坛子葡萄酒,笑道,“这是我酿出来的葡萄酒,您尝尝看。” 她对酒水并无多少了解,初次尝试只觉得味道不错,但经朱太医“品鉴”之后,这才有信心将葡萄酒带到司掌柜跟前。 司掌柜祖祖辈辈都是开酒楼的,也算是品酒的行家,他不过略尝一口,就忍不住颔首道:“这葡萄酒味道很好,比哪些舶来品都强上不少。” 随着酒坛子被打开,整个雅间都萦绕着葡萄酒的醇香,司掌柜只觉得这飘荡的不仅仅是香气,还有无限的商机:“你可是想在便宜坊售卖这葡萄酒?虽说如今便宜坊生意比起从前好上许多,也有许多达官贵人前来,但因九贝子身份的原因,在酒水这一块,我们便宜坊是拍马都及不上致美斋。” “九贝子有自己的商队和出海的船只,光是致美斋的酒水都有几十种,若有了这葡萄酒,想必便宜坊生意定会更上一层楼。” 年珠的确是有这个意思,她颔首后,便与司掌柜商量起这件事来。 一坛子葡萄酒的成本并不高,排除各种成本和损耗,一坛子葡萄酒定价五两银子都能有一半的赚头。 便宜坊向来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他们两人商量来商量去便定了个居中的价钱,以保证家中富庶些的百姓偶尔也能舍得尝一尝这葡萄酒的滋味。 等谈起盈利分成时,司掌柜却是分文不取,直道:“商人重利,这天底下没几个人不喜欢银子,我自然也是喜欢银子的,可若一味只看重银子,那生意却也做不长。” “若没有你七格格,这便宜坊都不知关门多少次呢,更不必提葡萄酒一旦推出,便宜坊的生意定能强上不少,我与七格格实现了双赢,哪里还能分得葡萄酒的盈利?” “若七格格还要推辞,那就是把我当成了外人。” 年珠便不好多言。 和她想的一样,便宜坊的葡萄酒一经推出,就广受好评,甚至连京中好些女眷都想会差人买来尝一尝。 很快,这葡萄酒就到了“一酒难求”的地步,司掌柜便停止对外售卖葡萄酒,只有前去便宜坊吃饭的客人才能购买,而且每桌最多只能购买两坛葡萄酒。 因近来京城里的花露香膏、葡萄酒风靡,甚至还衍生出黄牛来。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这一日,九阿哥乘坐马车来到便宜坊门口,他看着热闹非凡的便宜坊,脸色沉沉。 打从他第一日开始做生意,就知道便宜坊,但却未曾来过,只觉得这是穷人该来的地方,别说他一皇阿哥,但凡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不会来这里。 但今日,他在这里看到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庞,有户部侍郎、国子监祭酒……这些人与在致美斋吃饭时的样子大不一样,面上含笑,很是快活放松的样子。 小太监已将车帘掀起,如今是举着不是,放下也不是,低声道:“主子爷,您可是想尝尝便宜坊的饭菜味道如何?您若好奇,奴才去定一桌席面,那等地方污秽,不是您这等身份该去的……” “不必了。”九阿哥脸色沉沉,冷声道,“回去吧。” 可九阿哥前脚刚回府,后脚就有人送上了致美斋的账册。 他本就心烦不已,再看到这账册的盈余甚至不如从前的五分之一,顿时是愈发头疼,账册一丢,将下面的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就在这时候,有个小太监战战兢兢进来道:“……贝子爷,汪先生说今日得了好东西,请您过去尝一尝呢!” 九阿哥脸色这才和缓一二。 他虽一开始对这个汪景祺很是瞧不上,觉得这人没什么本事,但相处下来,他比八阿哥更喜欢与汪景祺来往,只因汪景祺这人会说话,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字字句句都说到了他心坎上。 他也无心料理正事,索性就去了汪府。 汪景祺已准备好一桌子酒菜等着九阿哥呢,待九阿哥进门后,他就察觉到九阿哥心情不善,好一顿奉承恭维后才开口道:“贝子爷可是有什么心事吗?您瞧着像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九阿哥是一杯接一杯喝闷酒,没好气道:“还能有什么事?近来那便宜坊也太烦人了些,接连开了几家分店不说,如今更是卖起葡萄酒来!” “我看那司老头简直是脑子有问题,银子都送到他跟前,他还不要!一坛葡萄酒竟只卖五两银子?” 又狠狠灌了杯酒下去,他是越说越生气:“偏偏那司老头如今已攀上老四,八哥常说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轻举妄动,若不然,我保准那司老头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如今致美斋的生意是一日不如一日,照这样下去,迟早要关门的!” 汪景祺是嘴角含笑,并未接话。 “汪先生,你笑什么?”九阿哥没好气道,“我这都火烧眉毛呢,你怎么还笑的出来?” 这些日子,八阿哥暗中曾与他说过,这个汪景祺中看不中用,如今他隐隐觉得八阿哥这话好像也没说错。 “贝子爷莫要着急,今日我请您过来就是因为这事儿。”汪景祺也端起白玉酒盅喝了一口酒,这葡萄酒味道醇厚香甜,可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不知贝子爷觉得这葡萄酒味道如何?比起便宜坊所售卖的葡萄酒来是不是更好喝些?” 九阿哥可是在宫中长大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像什么舶来的葡萄酒,更不知道喝过多少。 他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他已将那一壶葡萄酒喝的干干净净,这葡萄酒不仅远胜便宜坊、致美斋的葡萄酒,甚至比起贡酒来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汪先生,这葡萄酒味道自是没得说,不过……这样好的葡萄酒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当然是我自己捣鼓出来的,就算您与八贝勒等人未说,我也知道因我这些日子对朝中政事不大上心一事,你们有些不满。”汪景祺捋了捋胡须,一副料事如神的样子,“我一心不能二用,这些日子我一直忙于酿造葡萄酒。” 说话时,他那看似睿智的眼神落在了九阿哥面上:“雍亲王如今颇得圣心,这虽对我们来说不是好事,但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轻举妄动,稍有不慎,就会被他抓住把柄。” “倒是八贝勒也好,还是您和十四贝子也好,处处都是需要用银子的地方,不如先将重心放在银钱一事上。” “有了这葡萄酒,想必很多难题就能迎刃而解。” 当日年珠酿出来几坛葡萄酒,其中有一坛加了山楂、山茱萸等物,酿出来的葡萄酒虽味道酸涩了些,却也因此,葡萄酒的色泽更为鲜亮,口感浓郁,味道很是不错。 年珠又研究一二,将原先的黄糖中掺了些饴糖,也就是后世的麦芽糖,饴糖的醇香正好能掩盖山楂等物的酸涩,甚至还能品出几分清新的果香。 这样的好东西,她当然第一时间想到了九阿哥。 “汪先生说的极是。”九阿哥面上的阴郁不快顿时是一扫而空,甚至还亲自给汪景祺斟了杯酒,“就算致美斋赚钱,却也及不上当皇商,若有了这葡萄酒,还怕没有银子吗?” 一说起赚钱,他脑瓜子就转的飞快,吩咐道:“汪先生本事过人,劳烦你这几日再研究研究,看能不能再研究出别的葡萄酒方子,若能比这壶葡萄酒强是最好不过,若及不上这壶葡萄酒倒也无妨,用在致美斋也不错。” “我乃堂堂皇子,哪里能被便宜坊的司掌柜强压一头?” 他纯粹就是为了争口气而已。 八阿哥不止一次叮嘱过他,莫要去得罪四爷和年家,既然不能暗中动手脚,那他就光明正大的叫便宜坊等人没有活路。 九阿哥向来说风就是雨,趁着酒劲儿,当即就吩咐道:“去,差人打量采买葡萄,不管多贵的葡萄,我都要,更是放出话去,若便宜坊要买的葡萄,我出双倍价钱。” “还有我那几个田庄,也都赶紧换成葡萄种下。” “你与庄子上的管事说一声,只管去做,银子不够就开口。” 他做生意一向胆子大,用他的话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若不是他胆子大,也不会赚了这么多银子。 “贝子爷。”汪景祺却是眉头微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上次您就说过手头不宽裕,这又是开酒庄,又是种葡萄,又是高价回收葡萄的……您手上银子还多够吗?” “您这随便一说,少说也要花几万两银子。” 九阿哥面上的笑意顿时就淡了下去,“我从小到大的确是没有为银子一事发过愁,若汪先生不说,我还真忘了这一茬。” “不过是区区几万两银子罢了,我来想想办法。” 他可没将这五万两银子放在眼里。 但很快,九阿哥就知道了什么叫做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八阿哥出身微寒,他知道以八阿哥的性子知道他行事如此冒进定会劝他的,索性就直接越过了八阿哥。 十阿哥虽出身显赫,但用钱一向没谱儿,如今顶多能抽出几千两银子来。 至于那些与他交好的臣子们,一听说他手头紧,并未像从前似的将大把大把的银子送上来,而是骂起惨来……惹得他烦不胜烦。 最后竟有幕僚劝九阿哥去找三阿哥借钱,字字句句看似很有道理:“……诚亲王额娘为荣妃娘娘,且与雍亲王同时被封为亲王,嫡福晋更是勤勇公之女,寻常人一时半会根本凑不出五万两银子,但若诚亲王想想办法,想必不是难事。” 可惜,这幕僚的花还没说完,就被九阿哥一脚踹在心窝子上:“你这是出的什么狗主意?老四不是好人,那老三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若找老三借银子,前脚刚走出诚亲王府大门,只怕后脚这事儿就嚷嚷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想了又想,想到了汪景祺:“算了,我去问问看汪先生。” 汪景祺原先曾是八阿哥身边的幕僚,如今八阿哥见他胸中无墨,已多日未曾见他,倒是九阿哥与他走的愈发近了。 九阿哥一到汪府,就一杯接一杯喝起酒来。 偏偏这酒是越喝越烦闷,更是愤恨将手中酒盅摔在地上。 “贝子爷莫要动怒,若因这些小事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值当呢。”汪景祺依旧是不疾不缓,甚至又拿出个酒盅为九阿哥倒了杯酒,“我倒是有法子,只是……” “有什么法则直说就是,莫要在这吞吞吐吐的!”九阿哥是语气不善。 汪景祺挥手将身边的人都打发下去,这才低声道:“九阿哥也知道我从前郁郁不得志,可就算如此,我也交了许多朋友,其中不乏三交九流。” “我听说这民间有许多人在放印子钱,若贝子爷有需要,我来想想办法,虽说五万两银子不是一笔小数目,但您就放心将这事儿交给我吧……” 印子钱? 九阿哥是知道许多大户人家会偷偷赚这些黑心钱,从前他可瞧不上这些的,如今却实在是没有办法:“这件事若传了出去,且不说我名声扫地,若皇阿玛知道,定会勃然大怒的。” “这等事您不说我不说,说能知道?”汪景祺见他面上带着几分犹豫,便又煽风点火道,“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抢占先机,如今致美斋在京城名头已及不上便宜坊,若照这样下去,顶多到了年尾,致美斋就要关门大吉呢。” “我知道以贝子爷的身份,定不会将这三瓜两枣放在心上,但丢银子是小事,若丢了面子,那可就是大事,如今京中不少人可知道您是致美斋的主子呢。” 顿了顿,他又添了把猛火:“我说句难听的,从前您一开口,别说五万两银子,就是想要五十万两银子,也会有人凑了送到您跟前来,如今雍亲王得势,那些大臣心里也清楚,所有人都在观望,都在犹豫。” “贝子爷三思啊,很多时候一步错步步错……” 九阿哥气的顿时又摔了个酒盅,扬声道:“尚未到最后,鹿死谁手可不一定。” 说着,他一巴掌拍在汪景祺肩上:“汪先生,你去帮我想想办法,印子钱就印子钱,不过区区五万两银子,我只是手头紧,又不是还不起!” 三日后,九阿哥就在汪景祺的陪同下见了见杜掌柜。 杜掌柜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管事,穿的是绫衣,腰间挂着青玉玉佩,大腹便便的。 这位杜掌柜正是年珠那良乡田庄的心管事,看着不过寻常管事模样,实则却是司掌柜为年珠寻摸多日才找到的厉害角儿。 杜掌柜一看到九阿哥就好生奉承一番,将九阿哥捧得高高的,最后更道:“……还请贝子爷看看,这是五万两银子得银票,这是咱们的契条,这契条一式两份,双方签字画押,息子钱每月半成,按月计算,您什么时候还钱都不要紧。” “不过这五万两银子到底不是一笔小数目,您得押个值钱的东西在小的手上,还钱之日再将东西还给你。” 每月半成的息子钱? 纵然九阿哥没吃过猪肉,却也是见过猪跑的,只觉得这利钱有点高。 但来都来了,已到了这般地步,他是骑虎难下,毫不犹豫签字画押,将腰间的玉佩丢给杜管事,没好气道:“这玉佩你好生收着,这可是我大婚之日皇阿玛赏下来的东西。” “若是弄坏了,你就算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杜掌柜连声应是,掏出帕子来小心翼翼将玉佩包了起来。 等事情办妥后,杜管事走出致美斋,绕过两三条街后走向了巷口停着的一辆马车旁,恭恭敬敬道:“七格格,事情已经办妥了。” “这是九贝子押在小的手上的玉佩,说是皇上所赐。” 年珠与这位杜管事已打过几次交道,果真觉得这人像司掌柜说的那样可靠又又本事,伸手收了东西,笑道:“今日这事就辛苦您了,您放心,来日事成之后好处定少不了你们的。” “不必不必,这本是小的该做的。”杜管事连道。 年珠收下东西后,这才离开。 马车很快晃晃悠悠行至雍亲王府,年珠是心情大好,她原以为这事儿会遇到些波折,没想到九阿哥比她想象中还要狂妄自大。 想想也是,九阿哥凭着皇阿哥的身份在京城横行霸道多年,是怎么都想不到他都已亮出自己的身份,却还有人算计到他头上。 等着年珠回到听雪轩,这刨冰和井水镇好的瓜果已为她准备好,正在屋内冰鉴旁窝着的雪球一听见响动九忙冲了出去。 雪球嘴里叼着竹条编好的铃铛球,扒拉着年珠的裙角。 年珠就这样一边吃着刨冰一边逗雪球玩,吩咐一旁的聂乳母道:“这天气怎么这样热?乳母,晚上叫小厨房多做几道凉菜吧,上次小厨房做的凉拌三丝还不错,就是这鸡丝的卤味儿淡了些。” “还有上次的卤子凉面味道也不错,我的凉面里要多放醋……”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有个熟悉的身影闯了进来。 这人不是弘昼还能是谁? 弘昼是半点没把自己当成外人,风风火火冲进来还不算,也一并吩咐聂乳母道:“聂乳母,待会我也想吃卤子凉面,你记得与小厨房说一声,我的凉面里多放点肉和蒜水。” 聂乳母等人已是习以为常,转身就下去了。 年珠:“……” 她看着眼前自顾自吃刨冰的弘昼,没好气道:“若我没记错的话,昨儿王爷还因你擅闯内院一事训过你呢,说你在耿姑姑院子里出入自如就罢了,到了听雪轩还这样,男女有别,该注意的时候还是要多注意些的。” “看样子你是一点没把王爷这话放在心上啊!” “阿玛三天两头都要训上我一顿,我都习惯了,随他去吧。”弘昼咕噜咕噜吃完一碗刨冰,转而又拿起银叉吃起蜜瓜来,边吃还边指指点点,“这蜜瓜还是怪甜的,就是不够冰,要是再冰点就更好吃了。” 年珠:“……” 一直等着弘昼吃饱喝足后,这才拿袖子擦着嘴道:“包子脸格格,我今日过来是想与你说一个惊天大秘密的,这秘密还是我从钮祜禄姑姑那儿偷听来的。” 瞧见年珠一脸好奇的目光,弘昼是愈发得意,低声道:“我听说福晋娘家好像出事了……” 听弘昼长话短说,年珠这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乌拉那拉氏的阿玛费扬古原是步军统领,后来随着四爷与世无争,年纪不小的他也辞官荣养,但乌拉那拉氏还有个最小的弟弟托罗在步军统领衙门中任左翼尉,虽说官职不大,但日子过的却是极舒服,毕竟如今的步军统领可是隆科多。 隆科多是故去孝懿皇后的亲弟弟,四爷每每看到他都是要称上一声“舅舅”的,如今说来,托罗与隆科多也是沾亲带故。 从前托罗混账跋扈犯了错,隆科多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还时常收拾替他收拾烂摊子。 但昨日托罗当差时喝多了酒,他顶头上峰瞧见为了粉饰太平不免念叨了两句,谁知那混账托罗却动起手来。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会像从前一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知隆科多却在今日早朝奏明皇上,请皇上罢免托罗官职,请皇上从严发落。 年珠很快就明白四爷与隆科多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一来是想给四爷塑造个大义灭亲的形象,二来只怕四爷仍记得乌拉那拉氏谋害年若兰母子一事,没有证据不要紧,那他就公事公办好了。 “那福晋如今是什么意思?我曾听人说过,说这托罗是家中最小得嫡子,很得双亲喜欢。” “从前他就是个浑不吝得,如今见着王爷在皇上跟前得脸,行事只怕愈发招摇,也不怕给四爷和福晋惹祸……” “福晋是什么打算,那我就不知道了。”弘昼摇摇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但是额娘也好,四哥也好,都叮嘱我这几日要乖一点,四哥说以福晋的性子定不会不管这事儿,这几日王府里肯定有得闹腾。” 他看了看年珠,再次压下声音道:“包子脸格格,你向来聪明,你觉得这次福晋会怎么做?” “我偷偷听钮祜禄额娘说,说是福晋如今无欲无求,一无欲无求的人,拿什么帮她娘家的小弟弟?” 年珠皱皱眉,不知该怎么说。 若说四爷做的不对吧,别说以四爷的性子,就算寻常人也做不到放乌拉那拉氏一马,可若说四爷做的对吧,但四爷与乌拉那拉氏成亲二十余年,应该也对乌拉那拉氏的性子有几分了解,清楚这事儿若这样算了,只怕乌拉那拉氏会在正院熬过剩下的小半辈子。 但四爷偏偏对托罗下手了,这不是逼着乌拉那拉氏振作起来?她甚至觉得以四爷的聪明,已想象到他们夫妻迟早会反目成仇。 可四爷还是这样做了…… 年珠长长叹了口气,这个四爷还真是和历史上一样样的,锱铢必较,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啊! “我也不知道,且等等看吧,若闹出什么事情来,咱们自然什么都知道了。” 真怨不得他们如此八卦,实在是如今……根本没多少打发时间的事。 第39章 多拉几个人上贼船 福晋乌拉那拉氏从圆明园回来后, 当日就病了。 可偏偏她不肯请大夫和太医,不肯见人,甚至连门窗都不肯打开, 整日昏昏沉沉躺在床上。 因病的太过厉害,她清醒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多,时常做梦,梦见故去的弘晖, 小小的弘晖只有三四岁, 聪明伶俐,乖乖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背诗, 还梦见她刚嫁给四爷时的情形, 那时候他们不说恩恩爱爱, 却也是相敬如宾, 四爷偶尔从衙门回来还会给她带巷口那家的糖炒栗子,她还记梦见了出嫁之前的事, 那一年中秋节,一家人坐在一起赏月吃月饼,那是她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只是梦醒后,一睁眼四处皆是冷清。 有好几次,乌拉那拉氏只觉这日子实在是难熬, 只觉若能去九泉之下找弘晖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一日她仍旧是昏昏沉沉,却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她刚扭头,就看到福嬷嬷那紧张地面容,顿时不悦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福晋, 不是……”福嬷嬷眼中噙泪,低声道, “是老爷过来了。” 很快,乌拉那拉氏就见到了自己的阿玛费扬古。 费扬古当了多年的步军统领,虽已年过七旬,却仍是身形高大,精神抖索,只是他面容中却带着几分焦急。 乌拉那拉氏坐在炕上,为了不叫阿玛担心,面上还细细抹了层胭脂,脸色这才好看几分,更是强撑道:“阿玛,您怎么来了?” 费扬古与京中很多男子一样,是妻妾成群,儿孙众多,当初也曾对这个嫡女寄予厚望,可见她压根不得宠,也就一日日对她冷淡下来,今日他是满脸急切,一开口就将托罗一事道了出来,最后皱眉道:“……我差人打听过了,隆科多说这件事王爷的意思,就算王爷想要立威树贤明,却也不能拿自家人开刀啊!” “乌拉那拉一族本就一日不如一日,当日我是使了不少银子才将托罗塞进步军统领衙门的,还指望着隆科多之后,他能子承父业也坐上步军统领之位,如今倒是,竟连他现在的位置都保不住。” “淑婕,你一定要将你那性子收一收,拉下脸好好劝劝王爷。” 外头的是艳阳高照,暑气逼人,乌拉那拉氏却觉得浑身发冷,旁人不知道,她身为家中嫡女自是知道乌拉那拉一族为了幼弟托罗花了多少银子,铺了多少路,如今却因四爷一句话,难道就要鸡飞蛋打,所以的努力都成了白费? 她倒是不怕死,甚至想早日与弘晖相聚,但若因她导致乌拉那拉一族落败,便是到了九泉之下她都难以瞑目。 她深吸一口气道:“阿玛您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隆科多既已奏请皇上罢免托罗官职,皇上也已答应,如今您索性将托罗好好关在家中教导一二,他这性子也该好好改一改。” “来日风平浪静后,若王爷出面,叫托罗官复原职也就是隆科多几句话的事。” 费扬古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笑道:“淑婕,这件事也只能交给你了。如今乌拉那拉一族老的老,小的小,也唯有依靠你,从前阿玛对你多有怠慢,是阿玛老糊涂了,你莫要将这些事放在心上……” 乌拉那拉氏自强撑着笑说不介意此事,与费扬古闲话几句后,便送走了费扬古。 回来后,乌拉那拉氏便沉着脸吩咐福嬷嬷差人请四爷来正院一趟,谁知福嬷嬷的人派了出去,可一直到了傍晚,四爷仍未过来。 在乌拉那拉氏看来,纵然她有错,却也是四爷明媒正娶的妻子,与四爷当了二十余年的夫妻,这点小事,四爷不该拒绝。 乌拉那拉氏起身就朝外走去。 福嬷嬷试探提醒道:“福晋,您可是要去外院书房?王爷吩咐过,若无他的准许,您不能踏出正院一步的。” “王爷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若这事儿叫王爷知道,只怕……” 乌拉那拉氏却像没听到似的,径直朝外走去,冷声道:“若叫王爷知道又如何?如今这时候,王爷又能拿我怎么样?他将李氏送去庄子上,就已叫八贝勒等人盯上,他哪里还敢做什么?” 她下了台阶,行至院子,夕阳似火,将天边的云朵晕染成绚丽的橙红色,余晖洒在她身上,带着些许暖意,叫她觉得自己这才像个活人:“我已经没了弘晖,如今再没什么可牵挂的,可阿玛额娘生我养我一场,我如何能见死不救?若不是王爷迁怒到我身上,托罗如何会落得这般下场?” 她自是清楚,隆科多这人仗着自己是皇上表弟这才得来步军统领一职,这么多年行贿受贿的事儿可没少做,若换成从前,顶多塞几千两银子给隆科多,这事儿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乌拉那拉氏到了院子门口,自被两个婆子拦了下来:“福晋,您莫要为难我们……” 可乌拉那拉氏连个眼神都没给她们,径直走了出去,这两个守门的婆子自不敢拦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远。 乌拉那拉氏一路畅通无阻到四爷书房,她看到了小鳞子,知道四爷定在书房,可她在偏厅等了好一会,却始终没等到四爷。 她本就不是急躁的性子,如今更是豁出去了,直对站在她跟前、一副要哭出来小鳞子道:“你也莫要劝我,你在王爷身边伺候了十几年,我是什么性子,你应该也知道,若王爷不见我,我是不会走的。” “你将这话也转告你师傅一声,务必要王爷知道这件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今我可没什么怕的。” “倒是王爷……” 她的眼神落在跪在地上的小鳞子面上,冷冷一哂,道:“如今八贝勒他们巴不得抓住王爷的马脚,若这事儿传了出去,想必对王爷也无好处。” 小鳞子只觉得自己定是上辈子掘了谁的祖坟,所以这辈子才会摊上这等事,他胡乱抹了把眼泪,就去找苏培盛了。 苏培盛心中也是连连叫苦,又忙去找了四爷。 正在看密函的四爷听到这话后,面色未变,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她想怎么做,就随她去吧。” “以后托罗不过是赋闲在家,若她再闹下去,乌拉那拉一族若还闹出什么丑事闹来,可怪不得我。” 苏培盛心里一紧,低声道:“是。” 很快,苏培盛就原封不动将这话转告了乌拉那拉氏。 别说乌拉那拉氏,就连苏培盛都知道任何高门大户总有些见不得人的事,若细细深挖,恐怕全族都保不住。 乌拉那拉氏浑身微微发抖,眼眶泛红,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福晋。”苏培盛低着头,轻声劝道,“您说您这又是何必了?王爷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王爷说出来的话,什么时候改变主意过?不如您先回去吧……” 他是好说歹说,这才将乌拉那拉氏劝走。 从始至终,乌拉那拉氏是一个字未说,却在即将离开书房那小院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眼神中满是凄凉,隐隐还有些许不甘。 她想,即便她有错,如今也被幽禁于正院中,也受到了该有的惩处,年氏母子未损伤一分一毫,即便是看在故去弘晖的面子上,四爷也该给她留几分体面的。 她更想,既然四爷靠不住,那她只能依靠自己。 *** 入夜。 外院书房一事就传开了。 虽说整个雍亲王府上下无人敢在四爷身侧安插人,但今日乌拉那拉氏又出了正院大门,又是去了外院书房,再联想到近来乌拉那拉一族发生的事,谁都能猜到几分。 年珠自也从弘昼身边小太监嘴里知道了这事儿。 没错,弘昼好歹也是知道些规矩的,想着青天白日里旁若无人出入听雪轩就算了,晚上可不会过来,更何况还是在四爷不高兴的关头,但他又想与年珠分享此事,便派了身边的小太监来与年珠分享了这个八卦。 年珠将内院外院之事串了串,自什么都猜到了。 她对四爷的性子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更别说乌拉那拉氏,想必四爷也知道乌拉那拉氏接下来会有所动作,但没办法,四爷明知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却执意如此…… 她心中感叹几句,很快就歇下了。 翌日一早。 年珠刚起身,就听说苏额木来了,当她听说苏额木已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后,便道:“快叫乳兄进来,以后若铺子上或庄子上的管事求见,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聂乳母连声应是。 很快,苏额木就跟在聂乳母身后走了进来,向来老沉的他甚至顾不上请安,一开口就道:“七格格,不好了,如今咱们的铺子的隔壁也开了间杂货铺,不仅名字叫‘大大杂货铺’,甚至卖的东西与与咱们铺子也都是差不多。” “那花露香膏虽与咱们铺子里卖的不大一样,都是些舶来品,但价格只有咱们的一半。” “他们开业没几日,咱们铺子里已没什么生意呢。” 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一边是打骨折的进口商品,一边是供不应求的本土商品,就算是年珠,也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她想也不想就知道这定是九阿哥的手笔,偌大个京城,能有此实力的人并不多。 但她却并不怎么担心,笑道:“你急什么?就算真要查,这铺子查到额娘头上就算到了头,定是九贝子见到这铺子生意红火,所以眼红了吧。” 当日觉罗氏说她做生意冒进时,她很想说比起九阿哥那做生意的步调,她这简直算得上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 因自身身份优势,九阿哥但凡瞧中什么生意,一般会使出“先低价竞争,将对家挤垮后再抬高价格”的策略,再加上他身家丰厚,这一招是屡试不爽。 她想,如今因九阿哥身上背着五万两银子的印子钱,这脚步垮的是愈发大了,可惜,步子越大,摔得越狠。 “可是七格格……”苏额木是急的一夜都没睡着,如今瞧见眼前年珠是一脸风轻云淡,整个人也跟着渐渐平静下来,语调放缓:“照这样下去,咱们的铺子定开不下去,您不知道,先前预定蔷薇路的好些顾客都申请退钱呢。” 因先前蚊香一事,年珠已预想到花露生意定也不会一帆风顺,所以并未将预收款都借给九阿哥。 但她没想到九阿哥竟会想着不仅想着前来分一杯羹,更想要独吞这块蛋糕:“照你这样说来,那就更不必着急,那铺子既与咱们打擂台,定是将花露的价格低于成本价卖出去的,他们卖的越多,就亏的越多。” “前几日我听你说过这预定花露的人都已排至明年九月,若他们前来退钱,也不必劝说阻拦,直接退钱就是。” “至于铺子里的伙计们,你也与他们说一声不必担心,这铺子是额娘的铺子,他们的工钱加在一起也不算多,别说一两年我负担得起,就算是十年半载对我来说也不是一笔大数目。” “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不能自乱阵脚,反倒要上下齐心拧成一股绳绳,京城之中,哪家百年老字号没遇上过风浪?想当初便宜坊还被逼得关门歇业了好些日子呢!” 苏额木这才彻底冷静下来,讪笑道:“是,您说的是。” 可等着他一走,年珠却是神色大变,连忙去书房翻起账本来。 年希尧账本上写的清清楚楚,截止上月底,杂货铺的账面上还有六万七千两银子,其中预付款就有四万六千两银子,她抽走了五万两银子,她七算八算,除开已退还的预支款,如今大概也就只剩下三千两银子还能动用。 照这般速度下去,这笔钱根本不够支撑退还接下来的预付款。 年珠仰天长叹,继而忍不住嘀咕道:“这下真是阴沟里翻了船,得想想办法凑点银子才是。” 她如今与朱太医就已是忘年交,深得朱太医真传,凡事只往好处想,想着九阿哥这般折腾也未必是坏事,定会倒霉的更早。 而她也能趁此机会进行融资。 没错,就是股权融资。 如今不管是她的杂货铺,还是葡萄酒,甚至便宜坊的股份,每年都盈余可观,但如今股东只有弘历与弘昼兄弟二人。 经近日发生的事情看来,四爷是一点旧情都不念,年珠自然得早做打算才行,若来日四爷真的要清算年羹尧,她一未嫁女,自也会受到波及,得提前想法子让四爷有所顾忌,动不了她的生意。 银子可是好东西啊,有了银子,觉罗氏、年希尧等人才能一如既往过上好日子。 年珠很快想到了十三阿哥。 如今的十三阿哥虽为皇阿哥,却已彻底在皇上跟前失宠,如今可是一不折不扣的闲人。 但她知道,十三阿哥在四爷心里可是很重要的。 年珠率先找到了弘昼与弘历兄弟两人,问起十三阿哥来。 弘昼一看到年珠带来的食盒就宛如强盗一般翻了起来,倒是弘历认真为她解惑起来:“珠珠表妹,好端端的你怎么想着问起十三叔来?说起来我已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十三叔呢。” “我听额娘说十三叔好像做了什么事惹得皇玛法生气了,但阿玛却对十三叔一直很好,逢年过节都会带我们给十三叔拜年请安。” “每次去了十三叔家里,十三叔都会给我们准备好多好吃的……” 他很喜欢这位和蔼的叔父。 “就是!就是!”弘昼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因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道,“要是十三叔是我们阿玛就好了。” 年珠也好,还是弘历也罢,都没有将他得“胡言乱语”放在心上。 年珠的手有节奏的轻轻敲打在桌面之上,低声道:“那你们说,我们拉着十三叔一起做生意怎么样?” 弘历与弘昼对视一眼,虽说他们两个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但弘历却很快开口道:“珠珠表妹你这法子自然是好得很,只是……十三叔可没银子入股。” 说着,他更是为年珠解惑起来:“十三叔直至如今仍和我们一样,是个光头阿哥,连贝子都不是,这些年,阿玛时常偷偷接济十三叔,只怕十三叔可没银子入股。” “不过,十三叔纵然日子过的潦倒,每每阿玛给他送银子,他都不要,两人推来推去,若十三叔每年有不少盈余,想必阿玛也能放心不少。” 年珠是若有所思,决心将十三阿哥“绑”上她的贼船,哦,不商船。 好在如今的她每日要忙着做生意,四爷也好,年若兰也好,想着她聪明过人,都很纵容她。 年珠没几日就登门十三阿哥府上。 十三阿哥府不说比不上雍亲王府,甚至连年家都差上一大截,毕竟府邸之中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需要花银子打理,十三阿哥手头不宽裕,自也不会在这些小事上多费心思。 年珠自报家门后,很快就跟着门房前去了十三阿哥书房。 这十三阿哥长得倒和年珠想象中差不多,温润如玉,很是儒雅的样子。 不过……十三阿哥府却比年珠想象中还要落魄,连个上茶的丫鬟都没有,还是十三阿哥的随从进来煮了壶茶这才退了下去。 年珠眼见着十三阿哥要给自己倒茶,忙站起身道:“十三叔,您别客气,我自己来就行了。” 说话时,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显得有些过于自来熟,又道:“我听四阿哥和五阿哥都这样喊您的,我……也能喊您一声‘十三叔’吧?” “当然可以。”十三阿哥如今虽看似不问世事,独来独往,却暗中与四爷一直来往不断,也曾好几次听四爷说起年珠,如今他避开年珠的手,还是为年珠倒了杯茶,道,“四哥与我说过,向来是把你当成女儿看待的,既然如此,你也不必与我见外。” 他将倒好的茶递到年珠跟前,又道:“来,喝茶吧,小心烫,这茶是寻常茶叶,只怕比不上你平日所喝的茶叶。” “您实在是客气了。”年珠喝了口茶,心里则盘算着怎么开口。 她刚抬头,就正好撞见十三阿哥看向她的眼神,她想着历史上的十三阿哥极得四爷看重,想必这人也是个聪明的,便开门见山道:“十三叔,今日我来是想与您做一笔生意的。” “哦?是吗?”十三阿哥面上浮现了些许惊愕之色,旋即道,“我们两人之间能做什么生意?” 年珠道:“我听说了,您在宛平有两个田庄,那两个田庄是当年皇上赏给您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加起来一年也就一两千两银子的出息,我想将您这两个田庄租下来。” “那两个田庄我问过管事了,用来种葡萄很是合适。” “咱们在商言商,您不占我的便宜,我也不占您的便宜,您将这田庄永久租给我,以后,我名下铺子所有的盈余都分给您一成,您觉得如何?若您手头紧了,还可以找我预支。” 照目前这趋势看来,她每年所有铺子的盈余少说有三万两,更不必庄子上偶尔还会遇上天灾人祸,这笔帐,十三阿哥怎么算都不亏。 她为表诚意,已将这大半年铺子里所有的账册都带了过来,亲手递到十三阿哥跟前:“您看看,这是我名下所有铺子的账目……” 十三阿哥接过这厚厚一摞账本,却看也未看就放在了一边,笑道:“我听四哥说过,你是个很聪明的小姑娘,我也听四哥说过,如今你那葡萄酒生意做的很大,也做的很好。” “我那两个田庄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根本值不上这么多钱的。” “可是四哥叫你过来的?” 前些日子,四爷刚差人送给了他三千两银子的银票,可是他并没有收,他知道,越是到这个时候,四爷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就越是多。 他不仅不能为四爷分忧多少,哪里还能收下四爷这样一大笔银子? “当然不是。”年珠感叹于他们兄弟两人之间的感情竟如此好,愈发觉得自己这步棋走对了,若非如此,十三阿哥根本不会第一时间怀疑是四爷叫她来的,“王爷那性子想必您也清楚,他向来没将您当外人,若要帮您,根本不会大费心思绕这样一大圈。” 顿了顿,她只能再次昧着良心胡说八道起来:“我知道您与王爷关系要好,当日我收了王爷送我的田庄后,心里是惴惴不安,一直想为王爷分忧,偏偏如今所有的局势都在王爷的掌控之中,我也不能为王爷出谋划策。” “若说王爷如今还有什么烦心事,其中一件就是您过的不好,所以我这才走这么一趟。” “想必您也听王爷说过,如今九贝子四处高价收葡萄,这葡萄本就要过季了,收不到葡萄则意味着今年下半年至明年夏天我都酿不出葡萄酒,酿不出葡萄酒,则没有收入,所以我这才想多搞几个庄子种葡萄。” “葡萄酒的产量一旦多起来,就不仅仅能放在便宜坊售卖,还有杂货铺,各大酒楼,甚至能卖到海外,这都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可如今再买庄子对我来说不现实,既要租庄子,租谁的庄子不是租?还不如租您的!” 十三阿哥没有接话,似在思量她话中的道理。 年珠见是十三阿哥面容有些许松动,便又乘胜追击道:“想必如今您也听说了,我那杂货铺退货的人不少,如今我也没钱租庄子,只能找熟人下手。” 十三阿哥被她如今直白的话逗笑了,原准备问她为何不回年家借钱,可想着自己年幼时也曾拼命想在皇阿玛跟前证明自己的才能,不愿叫皇阿玛瞧轻了去。 十三阿哥思量一二就道:“你既登门,又苦口婆心说了这么一大堆话,若我不答应实在是说不过去。” “好,既是在商言商,我这就写下契约。” 他不是不知道这件事隐隐有些不对劲,但想着四爷日夜担心他,想着府中上下的确是日子艰难……他便答应下来,想着日后若度过这难关,手头有了盈余,再以别的方式将他转多得的盈利还回去就是。 等着年珠走出十三阿哥府时,那叫一面带笑容,步伐轻快。 但如今银钱一事却没有解决,她便又打起了苏培盛的主意。 其实她最开始想到的是隆科多,毕竟谁都知道历史上的雍正曾有两大宠臣,一个是年羹尧,另一个则是隆科多,更不必提隆科多还是四爷的长辈,家底丰厚,实在是她拉拢的不二人选。 但她一想到隆科多做的那些事儿,说句禽兽不如都是抬举他呢,实在不想让这人赚了自己的银子去养李四儿等人。 有这样的人与自己同乘一条船,年珠只觉恶心。 思来想去,她这才想到了苏培盛。 虽说如今寻常人都瞧不上阉人,觉得他们阿谀谄媚,是没根的东西,但年珠却知道苏培盛一直跟随四爷身边,深得四爷信赖,有的时候,苏培盛的话也能改变四爷的想法。 年珠一回去听雪轩,恰好见着苏培盛正候在门外。 四爷与年若兰母子相处时是他一天下来最放松快乐的时光,每当这个时候,苏培盛就极有眼力见的退了出去。 年珠走上前,低声道:“苏公公。” “七格格。”苏培盛瞧着是个和气人儿,不管什么时候脸上都带着笑,“不知道七格格找奴才可是有事?” 年珠点点头,神秘兮兮道:“自然是有要紧事,等苏公公忙完之后,能不能来见见我?我有要紧事与你说呢。” 苏培盛应是。 当天晚上,苏培盛伺候着四爷歇下后这才过来。 苏培盛原是过来碰碰运气的,毕竟年珠一向睡得早,没想到一向早早睡下的年珠竟到了这时候仍在打着哈欠等他,甚至一看到他就站起身道:“苏公公,你可算来了。” “不知道七格格找奴才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苏培盛笑道。 他跟在四爷身边多年,从紫禁城到雍亲王府,什么样的人都见过,虽说他知道很多人明面上对他是客客气气,实则心里是瞧不上他的,唯有这位小格格从看到他的第一面起就一直很是友善。 若不是因此,他也不会大晚上的走这样一趟呢。 “不是什么要紧事。”年珠笑了笑,道,“只是想问问苏公公对做生意感不感兴趣?有没有兴趣入股我的铺子?” 苏培盛是微微一愣,万万没想到年珠找他来是因这件事。 他虽是阉人,但跟在四爷身边几十年,平日主子给的赏钱、月例银子……积少成多,如今手上多的银子没有,五六千两银子却是拿的出来的。 年珠知道苏培盛知道四爷的许多事,也没瞒着他,一五一十就将自己的困境道了出来,她并没有说为何会在这么多人中选中苏培盛为自己的生意伙伴,而是直截了当道:“苏公公,您愿意入股吗?” “愿意,自然是愿意的!”苏培盛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 他不比十三阿哥出身尊贵,凡事讲究个缘由。 他年幼时家中贫寒,被卖进宫当太监,一步步爬到如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唯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知道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是虚的,唯有银子这种东西是实打实的,哪怕只能分得年珠名下所有铺子的半成盈利,也足够叫他欣喜。 从底层爬上来的他知道机会难得,忙道:“七格格瞧得上奴才,是奴才的福气,明日奴才就差小鳞子将银票送过来。” “说出来也不怕七格格笑话,奴才虽没有后代,这小鳞子名义上是奴才的徒弟,实则却是奴才的干儿子,以后要替奴才养老送终的,等着再过上几年,小鳞子买个须全须尾的儿子回来,那孩子成亲生子后,咱们这些阉人也算是有了后代。” “既想要那些后辈给奴才等人供奉香火,自得多替他们打算,多给他们留些东西……” 这下,年珠与苏培盛可是皆大欢喜。 年珠当天夜里总算睡了个好觉,接下来几日里都心情不错,更别提如今酷暑已过,中秋将至,月饼的生意很是不错,她那花露香膏的亏损多少能挽回些。 年若兰却忧心忡忡起来,这一日与年珠道:“……今年也不知怎么回事,皇上吩咐所有亲王贝勒带着家眷前往宫中参加中秋家宴,往年只须王爷带着福晋进宫就好了。” “说起来我也就当初刚嫁给王爷的第一年进宫过,后来倒进宫过几次陪德妃娘娘说话,之后就再没进宫过。” “是不是朝中又出了什么大事儿?” “姑姑,您莫要瞎担心,就连朱太医都说了,若想要长命百岁,莫要多思多虑,想这些事,对您身子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年珠却比年若兰乐观很多,边逗着怀中挥舞着胖嘟嘟短胳膊的小福惠,边道,“想必是皇上年纪大了,想要享受天伦之乐。” “也幸好咱们小福惠年纪尚小,不必进宫,要不然姑姑您定会愈发担心的。” 说着,她挥舞着小福惠的胖胳膊,道:“小福惠,你说是不是呀?” 如今的小福惠连百日都没有,压根听不懂年珠在说什么,却配合着年珠“咿咿呀呀”叫了起来,看的年若兰心中的担忧消散了大半。 因李侧福晋因痛失爱女,正在庄子上养病,她自然是不必进宫的。 乌拉那拉氏身为四爷嫡福晋,别说她没什么大病,就算真的病了,只要不是病的起不来身,都得进宫参加中秋家宴。 这会子的乌拉那拉氏看着案几上摆着的新衣裳,是若有所思。 福嬷嬷在一旁轻声道:“福晋,近日您瘦了不少,这些衣裳都是按照您的身形新做的,您可要试一试?” “不必了。”乌拉那拉氏收回目光,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因其阿玛费扬古三番两次的登门,到了最后更是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无用”,她的面色是愈发憔悴,“差人给三阿哥带几句话吧……” 一直到了中秋节这一日,乌拉那拉氏这才被解了禁足,跟在四爷身侧一并去了紫禁城。 雍亲王府的人本就少,如今四爷等人一走,所有的人都凑在一起,却仍显得有几分空荡荡的。 更不必提耿格格向来当众话少,宋格格更像隐形人似的……偌大个厅堂,只听得见弘昼一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至于年珠,她虽不担心年若兰等人在紫禁城中遇上什么事儿,但她知道,若乌拉那拉氏想要救弟弟托罗,唯有进宫搬救兵,而今日的中秋家宴则给了乌拉那拉氏机会。 她忍不住猜想乌拉那拉氏到底会怎么做,因而也没怎么说话。 没有四爷在场,弘昼那叫一个兴高采烈,话比从前还要多,一人可抵一千只鸭子:“今日这肉松乳酪月饼好吃,钮祜禄额娘,您吩咐厨房多做些,以后我每日念书饿了吃。” “还有这道脆皮烤鸡味道也不错,就是有点冷了,来人,端下去叫小厨房热一热。” “你们怎么不吃呀?阿玛又不在,你们都吃呀。” “还有额娘,您也不必端着,阿玛都不在,您装了也没人看!我记得您不是最爱吃大肘子,时常偷偷躲在屋子里啃大肘子吗……” 第40章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实在是这消息过于劲爆, 惹得年珠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耿格格。 耿格格本就不似年若兰,钮祜禄格格一样身姿纤细,长了张瓜子脸, 如今听到这话那张如圆盘似的脸在涨得通红通红,低声道:“你,你这孩子,你说什么呢!” 偏偏弘昼这话属实,她根本辩解不了。 经弘昼这一闹腾, 屋子里的气氛倒是热闹了几分。 年珠也跟着笑了起来, 道:“耿姑姑。您本就是富贵花一般的长相,长得丰腴些会更好看, 姑姑有姑姑的美, 钮祜禄姑姑有钮祜禄姑姑的美, 您也有您的美……这天底下的女子个个都是顶好看的, 这猪肘子也是顶顶好的东西,您想吃就吃, 何须藏着掖着?” “对啊,额娘,包子脸格格说的一点没错。”弘昼附和点点头,已将桌上的大肘子夹到耿格格碗里,认真道, “猪要是知道自己辛辛苦苦长这么肥的大肘子被人嫌弃,定会伤心的。” 众人顿时笑成了一团。 *** 紫禁城里的殿堂内,自也是歌舞升平,欢声笑语一片。 但除去最上首所坐的皇上, 所有人都比不得在府中设宴开怀,这个地方、这个时候, 稍有不慎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来,那就是万劫不复。 中秋佳节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每逢佳节倍思亲,德妃不免想念远在西北的十四阿哥,等到烟火高高升起、绽放于夜空之中时,她更觉得闹腾得很。 陪在她身侧的乌拉那拉氏轻声道:“额娘,您可是身子不舒服?可要儿媳陪您回去歇歇?” 德妃轻轻点头。 乌拉那拉氏便陪在德妃身边,扶着她老人家回到了永和宫。 比起寡言的乌拉那拉氏,德妃爱屋及乌,自然更偏爱于爱说爱笑、性子开朗的十四福晋完颜氏,她刚落座,就道:“好了,本宫也回来了,你也过去看看烟火吧。” 这可是赤。裸。裸的赶人走,若换成从前,以乌拉那拉氏的性子定二话不说就走了,如今她却道:“今日是中秋节,王爷陪在皇阿玛身边,十四弟远在西北,额娘您一个人待在这永和宫里也是寂寥,就叫儿媳陪着您说说话吧。” “儿媳这性子您也是知道的,向来不像十四弟妹那样喜欢热闹。” 今日她可一直留心着德妃的脸色,这才能抢在十四福晋完颜氏之前送德妃回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乌拉那拉氏难得有这般贴心的时候,德妃自不好赶人。 婆媳两人便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她们之间的关系本就不算好,说来说去只能说些宗亲家里发生的闲话。 乌拉那拉氏今日本就有备而来,在说起恒亲王府中世子弘升已当了阿玛后,终于将这话题引到了弘时身上,“……说起来恒亲王与王爷差不多大的年纪,弘时与弘升也是差不多大的年纪,弘升都当了阿玛,弘时的妻子董鄂氏肚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偏偏李侧福晋如今在庄子上养病,有些话儿媳这个当嫡母的根本不好说。” 她微微叹了口气,这才又道:“儿媳本就与王爷夫妻缘淡,自年侧福晋进门后,王爷的眼里更是再没有儿媳,纵然有些话想与弘时说上一说,却也不知如何开口,生怕这事儿传到王爷耳朵里去了,叫王爷多心。” “还请额娘若有时间,也帮着劝劝王爷,若任由着弘时与董鄂氏这般下去,只怕等着弘时下面两个弟弟都成亲了,他的孩子仍没影儿。” 德妃沉吟着没有接话。 今日乌拉那拉氏这话倒叫她想起了当年一桩事,那时候李侧福晋还算得宠,仗着接连生下几个孩子,是目中无人。 就连她都听说了此事,不免劝上四爷几句,谁知四爷却道:“儿臣自小知道未能养在生身母亲身边的苦,这样的苦,儿臣不愿再叫儿臣的孩子再尝一次。” “纵然乌拉那拉氏品行不坏,纵然李氏有些不规矩的地方,但有娘的孩子像个宝,就叫他们继续养在李氏身边吧。” 当时她听了这话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她自诩自己并没有对不住四爷的地方,但四爷字字句句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如今再想起这事儿,德妃心里再次升腾起淡淡的不悦,沉声道:“老四平日里看着是一聪明人,可在这件事上却是糊涂的很,不说别人,就说老五那长子弘升,弘升也是侧福晋所出,从小养在老五福晋身边,弘升刚成亲老五就请封了他为世子,如今府中上下是一派和睦。” “反观雍亲王府中,李氏当真是在庄子上养病?以老四那性子,定是她犯了大错被送过去的吧?老四这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人都是擅长为自己找理由找借口的,她只觉当年将四爷养在故去的孝懿皇后身边乃是无奈之举,更不觉得当年四爷受了委屈,直道:“你放心好了,这件事本宫会劝劝老四的,这天底下哪里当嫡母的不能管教府中孩子的道理?” 乌拉那拉氏却适时落下泪来。 德妃也与她当了二十多年的婆媳,对她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知道她向来是个要强的性子,便道:“好端端的,你这是哭什么?” “额娘。”乌拉那拉氏的眼泪却是越落越厉害,难得紧握着德妃的手,打起感情牌来,“儿媳只是想到了故去的弘晖,一转眼,弘晖已去世多年,儿媳已到了这般年纪,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每到夜深人静时只觉愈发寂寥,有的时候儿媳更是想若当年死的是儿媳就好了……” 说起故去的弘晖来,她是真真切切的伤心难过,哭的浑身发抖,几次说不出话来。 如今的德妃膝下虽有两子一女,但当年她老人家也接连没了几个孩子,自然能感同身受,一叠声劝着乌拉那拉氏,最后更道:“……李氏如今远在庄子上养病,弘时也没亲娘照应,正好你膝下也没孩子,本宫改日便与皇上美言几句,将弘时记在你的名下吧。” 她老人家当年也是征战六宫的宫斗高手,如今一来是年纪大了,也就偶尔有宜妃遇见她呛上两句,再没像从前那样动过脑子,二来是今晚她喝了几杯酒,天色已晚,换成平日早就歇下,脑子有点不够用,竟这样不管不顾就答应下来。 “可是额娘……”乌拉那拉氏哭花了妆面,露出一张十分憔悴的脸来,她更是低声道:“若王爷知道了……” 德妃不由又想到四爷当年的那几句话,想到四爷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对她的不满,心里也不是很痛快,直道:“这件事老四不会知道的,叫本宫说,当年他在子嗣一事上就做的不对,若他答应将弘时等人都养在你膝下,如今自不会闹出李氏这些事情来。” “你莫要哭了,这件事也莫要再管,本宫自会与皇上说的。” 乌拉那拉氏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下。 纵然德妃不如当年得宠,但在皇上心里还是有一定分量,若她真打着为四爷好的旗号说上什么,皇上哪里不听的道理? 接下来几日,乌拉那拉氏是又喜又忧,迟迟没能等到紫禁城传来消息。 年珠自然也只能跟着干着急,毕竟正院在乌拉那拉氏的治理下,一向规规矩矩,可不像当初李侧福晋的蔷薇院一样,想打听什么就能打听到什么。 当然,这几日她也没忘记问起年若兰关于紫禁城中的事情。 年若兰便一五一十将自己所见所闻都道了出来:“我也是几年之前远远见过皇上一面,没想到几年下来皇上是老了许多,虽看起来仍是精神抖索,可看烟火时,不过是风大了些,皇上就咳嗽不止。” “可比起从前来,皇上却是看重了王爷些,中秋家宴上皇上尝了一道松鼠鳜鱼觉得味道不错,差人给王爷桌上也送了一道,能得皇上赐菜的人也就五六个而已,一众皇子中,唯有王爷有此殊荣。” “不过那天晚上,福晋送德妃娘娘去永和宫后许久才出来,纵然夜黑风高,但我瞧着她似是哭过的样子……” 年珠心中了然,想着若她是乌拉那拉氏,也会在这时候抱上德妃的大腿。 说起来,德妃也好,乌拉那拉氏也好,对四爷的感情都很复杂,既盼着四爷好,又不希望四爷过的太好。 终于,到了秋日第一场雨纷纷扬扬落下来时,宫中终于来人了,来的还是皇上身侧的大太监,直接宣读了圣旨,因侧福晋李氏无德,故自此之后,将雍亲王府长子弘时养于嫡福晋乌拉那拉氏膝下。 圣旨已下,四爷自是老老实实接旨。 这消息一出,雍亲王府上下是炸开了锅,但四爷、年珠和年若兰并不觉得意外,若乌拉那拉氏不做些什么出来,那就不是她了。 不过年珠他们不知道的是,钮祜禄格格知晓这消息后也并不觉得意外,只苦涩一笑,呢喃道:“如此一来,三阿哥只怕会愈发得王爷厌弃,弘历被立为世子的概率是愈发大了。” 倒是弘昼听闻这消息,先生授课时那屁股上就像长了钉子似的,一直不安分的扭来扭去,等着一下学,拽着弘历朝着听雪轩飞奔而来。 他们三人如今已成为了一小团体,弘昼更是没将自己当外人,也不叫人通传,径直推开年珠书房大门闯了进去。 门“哐当”一声发出巨响,将正窝在年珠脚边啃肉干的雪球吓了一大跳。 正在誊抄葡萄酒新方的年珠早有防备,放下手中的狼毫笔,无奈看向弘昼道:“五阿哥,你这又是做什么?难不成是火烧屁股了?” “比火烧屁股还严重呢!”弘昼跑的是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的,扬声道:“包子脸格格,你难道没听说吗?三哥,三哥……他以后就是福晋的儿子啦!” “听说了啊!”年珠待这宣纸上的墨干了,小心翼翼将它收起来后,这才看向弘昼道,“今早上宫里头都来人呢,这样大的事,我怎会没有听说?” “那你怎么还这副沉着冷静的样子?”弘昼急的就差上蹿下跳起来,他很少对府中这些事上心,如今也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是满脸愁容,“包子脸格格,你是不知道今日三哥张狂成什么样子,脑袋恨不得昂到天上去了。” 他狠狠一跺脚,又道:“三哥一向自视甚高,难得前些日子老实些。如今他就是福晋的儿子呢,这事儿还是皇玛法亲自下的圣旨,是不是再过些日子,他就要被封为世子了?” “是不是等着阿玛死了,以后我们兄弟两人就要靠着他过日子了?” 他是越说越害怕,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年珠:“……” 她觉得吧,这话若是叫四爷听见,保不齐弘昼又要挨上一顿竹笋炒肉。 她顿时是愈发无奈了:“五阿哥,这话你私下说说也就罢了,若叫王爷知道,定又没你好果子吃。世子一位非同小可,可不是儿戏,想必王爷会小心斟酌的……” 她这话说的委婉,就差直说若四爷想立弘时为世子,根本等不到今日。 可偏偏弘昼根本听不懂啊。 最后弘历是忍无可忍,亲自解释道:“弘昼,你想啊,皇玛法赐下圣旨,以后三哥就是福晋的孩子呢,但阿玛喜欢福晋吗?阿玛喜欢三哥吗?” 弘昼想也不想就摇摇头,嘟囔道:“阿玛不喜欢他们,这是王府上下都知道的事啊!” “这不就得了。”年珠笑了笑,道,“身份尊贵也好,旁人的议论也好……王爷向来不是将这等闲言碎语放在心上的人,这两个不得王爷喜欢的人凑在一起,只会愈发得王爷厌恶的。” 说着,她看向弘历,好奇道:“难道方才四阿哥没与五阿哥解释这些吗?” 四阿哥直到这时还有些气喘吁吁,无奈道:“我倒是想解释来着,可弘昼根本不给我机会,一下学拽着我撒丫子就跑,我根本来不及说。” 弘昼却是一本正经道:“四哥,才不是呢,你每每遇上这等事总不愿意和我多说,生怕我传了出去,我是没办法才来找包子脸格格的,哼,如今你倒冤枉起我来……” 因他的胡搅蛮缠,很快听雪轩就热闹起来。 四爷却很快进宫了一趟,他先是找到皇上谢恩,然后很快委婉提出弘时才能不够,目前他并未有将弘时立为世子的打算。 皇上听到这话却是淡淡一笑,径直开口道:“你可是想要将年氏所出的儿子立为世子?” 四爷一听这话顿时就跪了下来,忙道:“回皇阿玛的话,儿臣并未此打算,纵然儿臣偏疼年氏,但福惠年幼,世子之位须甚之又甚,儿臣万万不敢有如此打算。” 他先前就经年珠提醒过,说八阿哥等人定会拿他偏爱年若兰一事做文章,他却没想到此事会来的这样快。 如今皇上膝下光是孙子就已超过百人,再加上孙女,更是多的很,若不是有人在其中捣鬼,皇上别说对福惠上心,只怕连福惠这个人都不知道。 “是吗?朕所听到的话,可不像你说的那样。”皇上摆摆手,示意四爷起来,他老人家笑道,“仅凭着‘福惠’这名字,就能看出你对这孩子的偏爱,更何况,朕也听说自年氏进门后,就一直很得你的喜欢。” 他老人家站起身来,拍了拍四爷的肩头,道:“老四啊,从前朕年幼时,故去的老祖宗就时常在朕跟前说起太宗皇帝与先帝之事,为了女人,他们连江山都能割舍。” “色字头上一把刀,凡事得讲究平衡,朝堂如此,后院也是如此啊!” 其实他并不是刚愎独断的性子,而是听德妃说起雍亲王府之事,是既心痛又担心,想着老四如此拎不清,他这个当皇阿玛的自不能熟视无睹。 他对弘时印象不算好,却也不算差,但立嫡立长本就合情合理,他爱新觉罗一族的孩子就算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原本他打算等老四再进宫时与老四提一提立弘时为世子一事,毕竟雍亲王府的世子之位一直这样空着也不合适,谁知老四却抢在了他前面开口。 “皇阿玛。”四爷却再次跪了下来,正色道,“可是有人在您跟前说了些什么?” 皇上当然是没承认,也没将背后的老十给说出来。 瞧见皇上再次摆手叫他起来,四爷却不肯起身,低声道:“人人都道儿臣偏宠年氏太过,却不知道这世上唯有年氏一人以真心待儿臣,儿臣从小在故去孝懿皇后身边长大,虽孝懿皇后对儿臣宛如亲子,但儿臣很早就知道自己有两位额娘,一直是战战兢兢……” 他甚少有这般真情流露的时候,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说起弘晖刚去世自己是何等伤心难过,说起乌拉那拉氏一心只有娘家,与他早已是同床异梦,说起怀恪郡主之死,说起弘时做的那些破事儿…… 到了最后,他已是双眼微红,低声道:“今日这些事叫皇阿玛笑话了。” 在皇上心里,如今的四爷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淡然沉着的模样,万万没想到雍亲王府竟乱成这样子。 他忍不住想,若他是四爷,也难免会对这年氏偏疼一二的。 “好了,起来吧,朕与你虽是君臣,却也是父子,哪里有笑话你的道理?” “朕昨晚上听德妃说起雍亲王府之事,还以为是你糊涂了,没想到却是内有隐情。” “德妃虽偏疼老十四,但对你也是上心,她也是好心,既然这圣旨已下,弘时已记在乌拉那拉氏名下,乌拉那拉氏也是个可怜的,就叫她将弘时养着吧。” “这世子之位,朕也不催你,你看着办便是。” “是。”四爷瞧见皇上朝自己伸出手来,就着皇上的手站起身来,低声道,“儿臣谢过皇阿玛。” 等着他再次走出乾清宫时,面上已是一派淡然之色,只觉得年珠所教的苦肉计果然好用。 年珠昨晚就与他说过:“苦肉计用的好,幸福少不了,您要记得,皇上不仅是大清的皇帝,也是您的父亲,到了皇上这般年纪,心肠愈发慈悲,从皇上整治贪官污吏的力度就能看出来。” “您到了皇上跟前什么都不必说什么都不必做,也别怕丢脸,一个劲儿卖惨就行了。” “您只要记得一句话,他是您的父亲,当儿子的在父亲跟前没什么不能说的。” 四爷刚走出乾清宫没几步,就想到是不是该去永和宫一趟,但这个念头刚冒起,很快就被他抛之脑后,阔步流星离开了紫禁城。 有些人生来就是没有缘分的,既然没有缘分,凡事也就不必勉强。 当天,乌拉那拉氏也带着弘时进宫给德妃请安,德妃瞧见不像四爷一样冷血,反而乖觉听话的弘时,只觉很是顺眼,不仅叮嘱弘时以后要好好孝顺乌拉那拉氏,更赏了两件东西下来。 接连几日,弘时在雍亲王府内是愈发高调,仿佛他被立为世子已是板上钉钉一事。 年珠偶尔听说弘时的行径,只当成笑话一般,笑笑也就过去了。 转眼就到了小福惠百日这一天,因先前皇上那番话的缘故,小福惠的百日并未大半。 但一大早,整个听雪轩上下就是喜气洋洋的一片,小福惠早就换上了喜庆的衣裳,脖子上挂着觉罗氏所送的长命锁,胖嘟嘟的小模样是人见人欢喜。 年珠自然也给小福惠准备了礼物,她准备的是一床百家被。 她笑着将这百家被从精美的锦盒中拿了出来,所有人都是微微一愣。 百家被,顾名思义,是由一百块布料所缝制而成的被子,这些布料分别来自于一百个身体康健的孩子,然后再将这些布料缝制成小被子,以保佑小孩能干平安健康地长大。 这百家被,从收集布料到缝制小被子都不简单。 年珠看着自己的杰作,笑道:“姑姑,这百家被是福惠表弟尚未出生之前我就想好了的,以后啊,就让福惠表弟盖这个小被子吧,他定能平安健康长大的。” “珠珠。”年若兰拉过年珠的手,果然瞧见她手指头上被戳了好些个针眼,直道,“这被子可是你亲手所做的?我是说这些日子你时常将自己关在书房做什么呢,原来是在忙这些。” 她心疼道:“你对福惠有多好,我心里清楚的很,何必如此着折腾自己?” “再说了,你不是向来不信这些的吗?” 年珠笑道:“这等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原先我在便宜坊中就听人说起过这百家被,想来多少有些作用的。” 说着,她拿起这百家被逗起小福惠来:“福惠表弟,你看看,这小被子你喜不喜欢?” 小福惠虽只有三个多月,但他只是小,却不是傻,虽说是乳母和年若兰陪他的时间最多,但整个雍亲王府上下,也唯有年珠会做鬼脸逗他玩,会陪他一起玩拨浪鼓,会给他带好玩的玩具,他自然最喜欢年珠了,如今再瞧见这颜色鲜艳的小被子,乐得是哈哈大笑,手舞足蹈得。 就连年若兰都忍不住看向四爷,看似在埋怨,但话里话外却都是夸奖年珠得意思:“虽说每日陪福惠时间最久的人是妾身,但每次珠珠一来,福惠攥着她的袖子舍不得撒手,谁都抱不走他。” “有一次妾身想故意逗逗他,谁知妾身刚抱起他,他就嚎啕大哭起来,好像妾身是坏人似的。” “这孩子啊,可真是个没良心的。” 四爷嘴角含笑,是心情大好:“这也说明他们姐弟两人有缘分。” 年珠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连连道:“就是,就是,姑姑可别吃醋呀!” 众人笑成了一团。 四爷明面上送给小福惠的不过是一个玉佩而已,当年弘时、弘历等人百天时,都得到了这样的一枚玉佩,至于他私下有没有给福惠什么好东西,年若兰有没有收下,谁都不知道。 很快,弘历、弘昼并钮祜禄格格等人都过来了,个个都带上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说着吉祥话。 一时间,气氛是愈发融洽。 就连弘昼都忍不住惊声道:“我记得六弟弟刚出生时像只小猴子似的,怎么这才几个月,竟长得这样好看?” 说着,他更是扭头看向耿格格,大言不惭道:“额娘,六弟弟长得有没有我小时候好看?” 耿格格可不习惯在这样人多的地方开口,低声道:“你快别说话呢,六阿哥比你小时候长得好看多了,你小时候就贪吃,胖的连眼睛都看不见……” 年珠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自年珠到了雍亲王府后,弘昼那身形更像发面馒头似的一日日肿了起来,往年珠与弘历身侧一站,就像衬着红花的绿叶一般。 偏偏弘昼是毫不自知。 就连四爷面上的笑意都深了几分。 可就在这时,外头传来太监的通传声:“……福晋和三阿哥到了。” 顿时,所有人面上的笑意都淡了些。 不得不说乌拉那拉氏也是个厉害的人物,当日虽被四爷幽禁,但进宫谢恩后就得德妃吩咐,要她闲来无事就进宫陪自己说说话,这下,四爷则不好再将乌拉那拉氏关起来。 很快,乌拉那拉氏就带着弘时走了进来。 比起略带着几分紧张和拘束的弘时,乌拉那拉氏则是泰然自若,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妾身见过王爷,今日是六阿哥的百日,妾身故而带着弘时前来恭贺年侧福晋了。” 说话间,她身后的福嬷嬷就捧着礼物上前,礼物也是中规中矩,是一个纯金的摆件,与当初送给弘历他们的百日礼差不多。 四爷颔首,示意她起身,并未与她多说一句话。 倒是乌拉那拉氏已娴熟抱过乳母怀中的小福惠,认真看了片刻,才道:“六阿哥长得倒是好看,与故去的福宜有几分相似呢。” “若福宜还活着,如今只怕也能走会跑了,想必这听雪轩会更热闹。” 耿格格偷偷与钮祜禄格格交换了个眼神,她们都觉得今日乌拉那拉氏是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是嫌自己日子过的太好了吗? 但年珠却很明白乌拉那拉氏的想法,毕竟四爷不给乌拉那拉氏面子,以乌拉那拉氏的性子,索性打算一不做二不休与四爷撕破脸,既然四爷叫她不痛快,那她也叫四爷不痛快。 这等“我明知道你看不惯我却还干不掉我”的感觉虽然很爽,但是也只能爽一时啊,毕竟如今她身后虽有德妃当靠山,如今四爷顾全大局不会对她动手,但以四爷那小心记仇的性子,到时候定会新账旧账一起算。 年珠只觉得乌拉那拉氏不说疯了,却也是急糊涂了。 四爷却是冷冷一笑,道:“我倒觉得你这话说的不对,小孩子都是长得差不多的,若说相似,福惠也有几分像弘晖小时候,我记得弘晖小时候也长着这样一双大眼睛。” 他每每碰上乌拉那拉氏,使的都是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如今瞧见乌拉那拉氏身子一抖,却像没看见一样,淡淡道:“你既身子不好,就不必强撑着待在这里,回去歇着就是。” “还有弘时,昨日先生吩咐的功课你都会了吗?” 弘时点点头,压根不敢接话。 乌拉那拉氏明明自己心里不痛快,却非得待在这里叫所有人都不舒服,直说无碍:“不管怎么说,年侧福晋喜添鳞儿都是喜事一桩,我这个当主母的若是不在实在说不过去……” 年珠真的很想对天长叹一声。 孽缘!这都是孽缘啊!像四爷与拉那拉氏这样的人凑在一起,那注定会折磨到永远。 一直等到百日宴散去,拉那拉氏这才带着弘时离开。 弘时不仅打从心底里惧怕四爷,在自己这位嫡母跟前也是有些发怵的,想了又想,还是开口道:“额娘,您不是想让我当世子吗?如今您惹得阿玛这样不高兴,阿玛定不会答应叫我当世子的……” 拉那拉氏是打从心底里觉得弘时蠢笨不堪,甚至及不上弘晖脚趾头,可是没办法,她别无选择,冷笑着道:“难不成你觉得没有今日这一出,你阿玛就待见我们了?弘时,你知道有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 “额娘。”弘时跟在拉那拉氏身后,小小声音道,“我,我好像听先生讲过。” 拉那拉氏道:“这话出自《孙子九地》,意思是战场之上将军队布置的无法后退,只有战死的境地,所有将士才会勇往直前,才能痛下决心,取得成功。” “更何况,世子之位可不是你阿玛一个人说了算的,皇上一道圣旨一下,难道你阿玛还敢说个‘不’字?” 秋风飒飒,呼呼灌进衣领,拉那拉氏本就身子虚弱,如今更是忍不住咳嗽起来。 但她却转身替弘时理了理衣裳,她这动作却将弘时吓得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她顿时就笑了起来:“我又不是老虎,你怕什么?” “如今当务之急是叫董鄂氏生个儿子出来,你阿玛的性子我多少也知道些,他就算不喜欢你,却也不会迁怒到你孩子的身上。” “到了那时候,我抱着那孩子多进宫几趟,有德妃娘娘美言几句,所有的事情不是水到渠成吗?” 她觉得蠢笨虽是弘时最大的缺点,却也是弘时最大的优点,蠢的人呐,好掌控。 果不其然,弘时一听这话就连声称是。 年珠等人感叹了几句今日发生之事,就将事情抛之脑后。 毕竟大家都清楚,这等事啊,以后会层出不穷的。 因做过一回百家被的缘故,年珠觉得自己的女红进步不少,便吩咐聂乳母给自己寻来两匹颜色鲜亮的布料来,更是信心满满道:“……沛儿侄女上次送给我的帕子,我还以为那帕子上面绣的是两只鸭子呢,这次我便叫她好好瞧瞧,叫她知道我的厉害。” “我这帕子上面绣什么好了?我看不如就绣两只狗儿吧!” 她正喜滋滋比划着,却有丫鬟过来说是年若相请。 年珠放下手中的花样子,就过去了。 年若兰正在陪小福惠玩耍,只是比起从前笑容满面的模样,今日她却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瞧见年珠进来后,就吩咐道:“乳母,你将福惠先抱出去玩玩吧,我有话要与姑姑说。” 很快,几个乳母就抱着小福惠下去了。 就连秦嬷嬷也带着丫鬟都退了下去,甚至她还守在了门口。 年珠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阵仗,不由紧张起来,低声道:“姑姑,可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儿吗?莫不是福晋那边……” 拉那拉氏如今已是穷途末路,她想着万一弘时世子之位无望,做出什么过分之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是。”方才年若兰在秦嬷嬷等人跟前勉强还能强颜欢笑,如今只有她们姑侄两人,她面上不由流露出几分紧张之色来,“我怀疑王爷出事了。” 年珠一惊,迟疑道:“姑姑,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王爷……能出什么事?”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0-50 第41章 好一个里应外合 年若兰面上满是愁容, 轻轻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说起来,王爷自福惠百日宴的第二日, 进宫之后就再没回来。” “虽说这等事先前不是没有过的,但就算宫中有什么事情被耽误了,王爷也会差人与我说一声的。” “但算上今日,王爷已整整三日未曾回来,也没有差人与我说一声, 所以我想, 是不是宫中出了什么大事,亦或者……王爷出了什么事。” 这话说的年珠是愈发担心起来。 虽说她记得历史上的康熙帝是明年腊月驾崩, 如今距离皇上驾崩还有一年多的时间, 能发生什么大事? 她搜肠刮肚想了又想, 却没能想出这时候能发生什么大事, 但她确切的知道,历史上的四爷并不像如今一样显山露水, 甚至十四阿哥一党这时候仍觉得他们胜券在握……难道,真是她的出现改变了历史? 但对上心思敏感的年若兰,年珠只能强撑着说没事儿:“姑姑,你放心好了,若王爷真出什么事, 不会到现在一点风声都没有的。” “兴许是王爷在宫中有什么事情被耽误了,您且安心再等两日看看吧。” 可接连几日,四爷没有出宫不说,也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即便年珠知晓四爷聪明过人, 可悬着的一颗心仍觉得不踏实。 她很不喜欢这种无力感,但偏偏无计可施, 她连朝四爷和年羹尧身边安插人都做不到,更别说在紫禁城里打听消息。 年珠想了又想,想到了乌拉那拉氏。 一开始她想到的是十三阿哥,但如今的十三阿哥虽是皇子,却远离朝中纷争,就算十三阿哥出面,也不见得打听到什么。 更何况,这几日她拍了苏额木在八阿哥府邸附近盯着八阿哥等人的动向,也并未察觉有所异常,思来想去,这才想到了乌拉那拉氏。 这些日子乌拉那拉氏频繁进宫陪德妃说话,想来也能窥探到一二。 年珠很快就去了正院,如愿见到了乌拉那拉氏。 如今四爷虽准许乌拉那拉氏在外行走,但偌大个雍亲王府的管家权仍在钮祜禄格格手上,说白了,乌拉那拉氏只能随意进宫紫禁城,别的地方能不能去、日子好不好过,唯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如此一来,乌拉那拉氏看着面色是愈发疲惫。 “给福晋请安了。”年珠对上乌拉那拉氏依旧是态度尊敬,直接开门见山道,“说起来王爷已好些日子未曾回府,也未曾递消息出来,敢问福晋可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事儿?” 她记得清楚,三日前乌拉那拉氏还进宫过一趟。 乌拉那拉氏苍白的脸上浮现些许讥诮的笑容来,只道:“年珠啊年珠,你不是一向很聪明的吗?你不是一向料事如神的吗?原来你也有求我的时候?” 年珠:“……” 她顿时只觉得有些人有的时候看起来挺聪明的,没想到一旦得意忘形起来竟如此糊涂。 她笑了笑,看向乌拉那拉氏的眼睛道:“我觉得福晋这话说的不对,我不是在求您,只是问您是否知道此事。” “纵然您与王爷感情不睦,但您应该比任何人都知道,若王爷未能成为最后的赢家,您的下场只会比如今惨百倍千倍,您与我,与王爷,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若这条船沉了,谁都没有好日子过。” 她见乌拉那拉氏面上笑意渐淡,更是不急不缓道:“我相信宫中如今局势不明朗,四爷几日未归的消息一旦传出,不仅我着急,就连八贝勒等人也很着急。” “如今这个局面,谁知道的越多,谁就能抢占先机,您若说上几句您知道的,兴许王爷的赢面会更大些。” “若不然,到时候就算三阿哥真的被立为了世子,一个有名无实的世子之位又有什么意思?您说了?” 这下,乌拉那拉氏脸上彻底没了笑容。 她就算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年珠这话句句属实,冷脸道:“三日之前,德妃娘娘就说皇上已多日未上朝,也多日未翻牌子,上次她老人家见到皇上时,约莫是小半月之前,那时候皇上吃茶时手微微有些发抖……” 手发抖? 年珠的小脑袋瓜子转的极快,很快就想到了当年皇上初废太子时就曾中过风,那一年皇上不过五十四岁,说是“肝火旺盛,头晕目眩”,又过了几年,皇上在天坛举行大祭行礼时,已是步履维艰,需要任何搀扶着行走,再过两年,皇上更是手脚麻木,连写字都困难。 当时年珠听四爷说起这件事时,就已确定皇上是中风了。 但宫中太医医术精湛,据四爷所说,皇上的龙体很快就恢复正常,并没有失语、不能行走的症状。 可年珠知道,中风这等事有一便有二,皇上如今活到这般年纪已是高寿,更何况,当日中秋家宴时,年若兰说皇上咳嗽不止,想必已是龙体不大好了……她再想到历史上的康熙帝一年多后驾崩,想来如今皇上虽转危为安,但龙体却是大不如从前。 年珠与乌拉那拉氏道谢后,很快就走出了正院,一路上更是忍不住嘀咕起来:“不仅是皇上的病情和身体情况都不得对外透露,甚至连皇上的喜好都不能叫人知道,但皇上却选择将四爷留在乾清宫,说明皇上足够相信四爷,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历史上的康熙帝就是这样一个人,若喜欢谁,就会疼谁到骨子里去,当年他对二阿哥就是如此。 年珠不得不承认,某些方面四爷还是很像皇上的。 等着行至听雪轩时,年珠心里已有了打算,她先劝过年若兰后,就径直出了雍亲王府。 年珠去了她那间小小的杂货铺,当初风靡京城的杂货铺,如今生意是凄凄凉凉,除了有几个看起来就不差钱的小姑娘正在按案几前挑选花露,再无旁人,反观不远处九阿哥所开的那杂货铺生意红火,她坐在屋内,都能听见不远处的喧嚣热闹之音。 时间不等人,年珠并没有时间给苏额木等人加油鼓劲,一开口就道:“即日起,我们铺子里的花露香膏也降级三分之一,凡买三瓶花露者,另赠送香膏一瓶。” 苏额木眼睛瞪得大大的,扬声道:“七格格,您这是做什么?” “我这是做什么?当然是打价格战啊!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九贝子懂得降价压垮对家的手段!他会,我也会!”年珠的手轻轻敲在桌上,方才过来的路上她已仔细算过了,五万两银子也经不起九阿哥嚯嚯,想必九阿哥这五万两银子也快见底呢,“今年花木收成不错,前些日子我已吩咐杜掌柜安排人加班加点制作了不少花露,如今只要咱们肯降价,又有现货在,九贝子生意定及不上我们。” “乳兄,我这样做自有我的道理,你直接照做就是了。” 苏额木不疑有他,应声正要下去,谁知年珠又开口道:“等等,乳兄,明日开始会有葡萄酒在铺子里售卖,想必铺子里很快就要忙起来,你先与铺子里的伙计说一声,就说这几日先辛苦大家,本月月钱会为大家加上一半,你呢,也尽快去买几个人回来,免得铺子里的人手不够。” 这一次,苏额木并没有答应,反倒将门关上后道:“七格格,小的不知道多少次听小的的娘说起过您,说您小小年纪就聪明过人,但这事儿……小的却是要说上几句的,您这又是要把花露降价又是要卖葡萄酒的,难道是要与九贝子打擂台?” “小的虽未曾见过九贝子,却是听人说过他的,这人锱铢必较,京城中只有他欺压旁人,还未有谁敢与他打打擂台的,小的担心他记恨上您……” 年珠笑了笑,正色道:“只要我足够强大,就算他记恨上我又何妨?一样是奈何不了我的。” 她站起身道:“你就照我说的做好了,我心里有数的。” 她一出门,又直奔便宜坊而去,一开口就是与司掌柜开门见山道:“司掌柜,你可有胆量与九贝子打擂台?” 司掌柜这些日子也是烦不胜烦,便宜坊又有人开始闹事了,虽说每每报官也是有人过来,却也是治标不治本。 说起来司家祖辈前来京城讨生活,开饭馆,这日子从来没有这样艰难过的。 司掌柜一提起九阿哥来,就恨的牙痒痒,他半点犹豫都没有,一口就答应下来:“七格格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若是没有您,这便宜坊早就关门了。” “您这样说定然有您的道理,便是我豁出我这条命也不怕。” 年珠心里很是感动。 从一开始,她穿越到大清,只想安安稳稳舒舒服服过日子,后来为了为了觉罗氏等人不能继续当咸鱼,如今她肩上的担子虽越来越重,但她也知道,她的伙伴却也是越来越多,她也就更没什么可怕的呢。 *** 翌日。 九阿哥正搂着爱妾睡觉呢,外头就传来了敲门声。 “贝子爷?” “贝子爷?” “您快醒醒啊,出大事了!” 赤身裸体的九阿哥正睡得香甜,这些日子他不用再日日早起进宫,便放纵了些,如今气上心头,拿起一旁案几上的茶盅就砸了过去:“叫!叫!叫什么叫!一大清早的,你爹死了不成!” 这话一出,他瞬间就想到了八阿哥与他说的那些话,怀疑是不是皇上驾崩了,连忙穿了衣裳起来。 门口跪地的小太监头都磕青了,听到九阿哥低声问他“是不是皇阿玛驾崩了”,那更是吓得三魂丢了两魂半,忙道:“贝子爷,这可不兴瞎说啊!不是这事儿,是铺子上出事了!” “今一大早年家那杂货铺的花露香膏也降价了,不仅降价了,还有了现货,甚至还卖起葡萄酒来。” “先前您不是说便宜坊那葡萄酒卖的便宜吗?如今年家那杂货铺的葡萄酒卖的更便宜,一坛子才四两银子呢!” “还有那司掌柜,也打出便宜坊开业百年的噱头来,便宜坊的葡萄酒这几日也四两银子一坛呢!” 九阿哥惊呆了,他只觉这事儿比皇上驾崩还要吓人。 且不说花露香膏降价一事,就说年家到底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敢与他唱反调的?还有那葡萄酒,汪景祺与他算过一遍又一遍,一坛葡萄酒仅仅是成本就快五两银子呢,这也是为何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压葡萄酒的价格,而是高价回收葡萄,打算从根源上杜绝葡萄酒的产出,那些葡萄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他不知道的是,年珠手上根本没囤多少葡萄,也没多少葡萄酒,物以稀为贵,若一样东西既便宜又四处可见,谁会在意它? 九阿哥吓得连衣裳都没穿好,直接去找八阿哥了。 八阿哥正与幕僚臣子商议为何皇上这么多日未曾露面一事,越商量是越害怕,甚至有人已猜测是不是皇上驾崩了。 “皇上向来勤勉,多年来甚少有像这些日子这般不早朝不见大臣一事,偏偏雍亲王一直陪在皇上身边,我猜测是不是雍亲王弑君杀父。” 八阿哥却不大相信的,低声道:“四哥应该不会这样做的,如今朝中拥护四哥的人不在少数,他并不是没有胜算,断然不会如此铤而走险……” 他这话还没说完,九阿哥就推门走了进来,扬声道:“八哥你这话说的没错,如今朝中支持十四弟的人也不少,纵然是十拿九稳、胜券在握,却也没有比将东西攥在手心更安心的事。” “两日前,就连老十去见皇阿玛都未得召见,谁知道老四在做什么?” “皇阿玛也就这些日子对老四另眼相看,从前我可没发现他们父子情深,到底能有什么事,叫他们父子两人在乾清宫相处这么长时间?皇阿玛又没有断袖之癖,老四又不是模样出众……” 八阿哥见他这话越说越离谱,扬声道:“九弟,休得胡言乱语,休得对皇阿玛不敬!” “八哥,都到了这时候,咱们命都快没了,你还管这些?”九阿哥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走来走去,更是一股脑将方才知晓之事都道了出来,最后更道:“那年家算什么东西?从前就算我走在路上踹那年羹尧一脚,他屁都不敢放一个,如今竟还敢与我唱对台戏?我可是听说老四那侧福晋年氏很得老四喜欢,甚至因为这事儿,皇阿玛心里还老大不高兴,定然是年氏知道了什么,与年家说了,所以年家这才有所动作。” “八哥,你想啊,要不然为何年家上下从前乖的像孙子似的,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这时候动手?这不是没把我放在眼里是什么!” 八阿哥的脸色在听到这话时终于绷不住了,沉声道:“九弟,这话当真?” “自是千真万确!”九阿哥指了指自己身上尚未扣好的衣裳,没好气道:“要不然我会匆匆忙忙赶过来?八哥,这下该怎么办啊!” 八阿哥当即就叫这些幕僚大臣们先下去,又派人去街上转了圈,得知九阿哥这话属实后,已是脸色苍白一片。 “难道,难道……老四真如唐太宗李世民一样弑君夺位?难道……我们真的要沦为阶下囚?” 他已相信了九阿哥的话。 虽说老十一向与他们是一派的,但因老十是一众皇子中身份尊贵程度仅次于二阿哥的存在,因老十向来没什么心眼,一向很得皇上看重,可皇上连他都不见了,想必真的不对劲。 还有皇上身边的内侍,这些人也未曾换过班,难道……老四真的想要收买这些人吗? 八阿哥已按耐不住,站起身就朝外走去。 九阿哥见状,忙跟了上去。 很快,八、九、十三位阿哥就跪在了乾清宫门口,请求面圣。 有几波小太监都迎了出来,说皇上吩咐了不见人,但他们兄弟三人就宛如雕像似的跪在原地,压根没有起身的意思。 十阿哥更是快言快语道:“皇阿玛不肯见我们?为何?上次我来,皇阿玛都不肯见我们,如今皇阿玛还是不肯见我们?难不成是皇阿玛出事了?既然皇阿玛不愿见人,为何四哥会在里头?” 小太监嗫嗫嚅嚅,根本说不出来。 皇上的心思,他们哪里知道? “老四休想骗我们!”九阿哥已站起身来,将其中一个小太监的衣领揪了起来,没好气道,“皇阿玛不见我们,好,那我要见老四,老四算什么东西?他也不肯见我们……” 九阿哥也好,还是十阿哥也罢,都是暴脾气的大嗓门,他们在外头嚷嚷,里头的皇上与四爷自也听到了些动静。 年珠猜的没错。 皇上的确是中风了。 说来也巧,当日皇上正留了四爷在上书房商量要事,可起身时却突感心力衰竭、头炫足肿、遍身沉重,四爷一见,连忙要差人请太医。 皇上的身体是什么状况,他心里最清楚,当即就要四爷去请太医院秦院正过来。 秦院正匆匆赶来后,直说皇上这次的症状比从前要严重些,施针服药之后得好好静养些日子。 等着所有的事情忙完后,已至深夜,皇上对着四爷道:“……你回去吧,今日之事莫要多言,若叫众人知晓朕这身子已成这般样子,只怕又会生起很多事端来的。” 谁知四爷却跪地,选择了留下来:“还请皇阿玛放心,儿臣并无任何不臣之心,儿臣愿留下来照顾您。” “儿臣先前并不知道您已几次中风,如今既已知晓,断然没有离开的道理。” “即便您身边有太监,有太医,但闲暇时,儿臣能陪您说说话也是好的。” 也不知是皇上年纪大了,还是四爷眼中的诚挚打动了他人家,他老人家竟点头答应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四爷所做的不仅是陪皇上说话这样简单,还搀着皇上走路,替皇上擦汗……夜里皇上但凡有点动静,四爷都是第一个起来的。 用四爷的话来说:“额娘一向偏疼十四弟,儿臣自小不得额娘宠爱,能有此机会多与您亲近亲近,儿臣只觉得十分满足。” 人心都是肉做的,皇上向来不是薄情之人,这些日子将四爷的动作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对这个儿子的满意又添几分。 如今他老人家听见外头传来九阿哥和十阿哥那呱噪的声音,是眉头微皱——他只是中风了,身子不适,并不是老糊涂了,哪里会不知道老九他们打的是什么算盘? “皇阿玛。”四爷看了皇上一眼,低声道,“可要儿臣出去解释几句?若不然,以九弟和十弟的性子,只怕不会轻易离去。” “圣体不安并非小事,若是闹得满朝文武皆知,难免会人心大乱。” 皇上微微颔首:“你去吧。” 四爷很快就走了出去。 这会,十阿哥也加入了九阿哥的阵营,不管不顾就要往里头闯进去:“我就要进去,我倒是要看看谁敢拦着我,有本事你们一刀将我劈了啊!” 他刚上台阶,就撞见了四爷。 四爷居高临下看着他们,目光依次落在十阿哥、九阿哥,最后那眼神落在最后的八阿哥面上,直道:“八弟,九弟,十弟,你们这是做什么?难道如今你们连皇阿玛的话都不听了吗?” 八阿哥并未接话。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知道自己不得皇上喜欢,很少选择与四爷正面交锋。 十阿哥已蹦了出来,扬声开口道:“老四,你说我们这是做什么?当然是来看皇阿玛的啊!难不成还是来看你的?” “你到底把皇阿玛怎么样了?你,你给我让开!” 他说着就要往里头闯。 四爷却未动,扬声道:“十弟,你这是要抗旨不成吗?” 他说话时,八阿哥也好,还是九阿哥也好,都发现他面上有些心虚之色,屋内更是半点动静都没有,他们愈发觉得……这事儿不对劲,愈发觉得是老四在捣鬼! 第42章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这世上, 最了解你的人不一定是的你朋友,但你的敌人却是了解你的。 起码,八阿哥是这样觉得的。 但他不知道的是, 年珠已提醒过四爷,有的时候要刻意收一收自己的表情,给人造成误解,很多时候,一些细微的神情动作比言语奏效百倍。 所以八阿哥就这样任由着十阿哥蹦跶, 最后就连九阿哥都加入其中, 扬声道:“老四,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今日就算豁出去我这条命, 也要见皇阿玛一面, 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十阿哥本就是个蠢笨没脑子的, 也跟着叫嚷起来。 九阿哥与十阿哥加在一起,几个小太监根本就拦不住他们, 也不敢去拦。 四爷居高临下看着台阶之下的八阿哥,不急不缓开口道:“八弟,你也是与九弟、十弟一样的想法吗?他们两个糊涂,难道你也糊涂吗?若不是皇阿玛圣旨,我如何敢在乾清宫一待就是这么长时间?” “四哥,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只是……”八阿哥一向以“贤”示人,语气永远是风轻云淡,但他那张紧绷的脸已透出内心的紧张, “只是身为儿子,我们也很担心皇阿玛的龙体, 若见不到皇阿玛一面,实在是难以安心。” 四爷微微叹息一声,道:“既然如此,那你们稍等片刻,我禀告皇阿玛一声再答复你们。” 他刚转身,还未进去呢,就听到九阿哥没好气道:“老四,都到了这时候,你还装什么装呢!还问皇阿玛一声,敢情你觉得天底下就你一个人聪明,我们都是傻子……” 九阿哥气的恨不得上前同四爷好好算账。 谁知,他这话还没说完,皇上就缓缓走了出来。 皇上虽已中风,但一因他老人家发现及时,二因太医过来的及时,三因太医医术高明,如今他老人家已能正常行走,虽步履缓慢,面容憔悴,但瞧着却不像是中风之人。 皇上是威严不减,他一露面,九阿哥等人就像锯嘴的葫芦一般,一个个是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还是八阿哥反应更快些,忙跪了下来:“儿臣见过皇阿玛,给皇阿玛请安。” 顿了顿,他又道:“还请皇阿玛恕罪,实在是儿臣等人担心您的龙体……” 他这话一出,九阿哥十阿哥等人也忙跪了下来。 “是吗?当真如此吗?”皇上是怒极反笑,眼神直勾勾落在八阿哥面上,“你们是担心朕的安危,还是担心老四弑君篡位?” 他老人家的眼神又落在了十阿哥面上,压根不给八阿哥开口说话的机会,扬声道:“老十,你说。” 十阿哥向来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哪里敢接话?他下意识看了眼八阿哥,就听到皇上呵斥道:“朕问你话呢,你看老八做什么!你们方才怎么商量的,就怎么说!” 因故去温僖贵妃的关系,因他向来没有心眼的关心,皇上一向对他很是纵容偏爱,很少有这般严厉的时候。 十阿哥更是吓得浑身一哆嗦,低声道:“是。” 旋即,他就抬起头来,慌忙辩解道:“皇阿玛,实在是我们担心四哥图谋不轨啊,您别看四哥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城府颇深……” “老四图谋不轨、城府颇深?”皇上被他这蠢儿子气的手微微发颤,他老人家却将手缩在袖子里,冷声开口,“难道老八就不图谋不轨、城府不深了?朕看你什么时候被老八卖了,都还帮老八数钱!” 十阿哥低头不语。 皇上气的是脸色发青,转头又骂起九阿哥来:“还活要见,死要见尸!怎么,你就这样盼着朕驾崩!” 九阿哥更是吓得浑身发抖。 他压根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既然皇上还活着,那年家那铺子和便宜坊怎敢与自己打对台? 皇上却是看都没看这两个不成器的蠢货儿子,转身就进去了,至于八阿哥,他老人家是从始至终都没看八阿哥一眼。 四爷紧跟着皇上走了进去,瞧见坐在炕上的皇上忍不住直发抖,忙道:“皇阿玛,您没事儿吧?” “朕,朕……没事。”皇上朝四爷摆摆手,但手掌却是止不住的颤抖,直道,“朕早知老八是如此狼子野心,他当着群臣皇子们是一派贤良大度的做派,却撺掇着自己的弟弟闹事,偏偏老十四他们对他的话是言听计从啊……” 四爷没有接话,就静静陪在皇上身边。 早从当年二阿哥初次被废时,他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纵然这些皇子再不好,再不堪,却也是皇上的儿子,皇上可以不喜欢他们,但他不能。 后来经过年珠话的提点,四爷更知道自己时时刻刻都得表现出自己是个贤良大度的兄长。 等着皇上这话说完,四爷才道:“皇阿玛,想必八弟他们也是一时糊涂,也是担心您。” 皇上却是微微叹息一声,并未接话。 四爷又劝慰了皇上几句,听见秦院正说皇上并无大碍后,这才离开了乾清宫。 四爷一回到雍亲王府,连衣裳都没有换,径直去了听雪轩。 此时的年珠正陪在年若兰身边,即便炕上的小福惠牙牙学语,手舞足蹈,但年若兰看着仍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一听说小丫鬟说王爷回来了,年若兰是面上一喜,不管不顾冲了过去。 “姑姑。”年珠也跟着往外跑去,忍不住道,“您慢点,当心摔了……” 她刚到廊下,就见着疾步走进院子的四爷,四爷面容憔悴,衣裳已多日未换,但在看见年若兰那一刻,面上却隐隐可见笑意。 至于向来自持身份,端庄贤良的年若兰,这一刻更是红了眼眶,径直奔向四爷,什么也顾不上,一把就将四爷抱住。 “王爷,您终于回来了!您终于回来了!” “这几日妾身一直很担心您,以为您出了什么事儿……” 话未说完,她的眼泪就簌簌落了下来。 她少有情绪这般外放的时候,四爷瞧见她这般模样,心里是又喜又涩,擦去她脸上的眼泪后,将她搂的更紧了:“兰儿,你放心,我不会出事的。即便是为了你,为了福惠,我也不会出事的……” 秋风瑟瑟,秋阳杲杲,带着几分暖意的阳光倾洒在院内,院中的两人相拥,纵然院内早已带着几分萧瑟之意,但年珠却觉得眼前这画面美不胜收。 从前的年珠只知道历史上的四爷与年贵妃恩爱有加,这一刻却对他们的感情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四爷对年若兰的感情,或年若兰对四爷的感情,比她想象中还要深刻。 从前的年珠更不明白,为何年若兰与四爷差着年纪,还能如此恩爱?但如今她却有些懂了,任何时候,爱情是能冲破一切隔阂的。 四爷不知道与年若兰低语说了些什么,年若兰这才噙着泪点点头。 两人进屋后,年珠也忙跟了进去。 至于不相干之人,早被苏培盛拦在了门口。 偌大的里间,只有年珠他们三个人在,四爷也毫不避讳,将这几日乾清宫之事说了个大概,又道:“……珠珠,这件事你做得很好,虽说十四弟远在西北,但皇阿玛借此一事却能看到老八的手段,若最后十四弟继承大统,难免会沦为老八的傀儡。” “相信自此事之后,皇阿玛对储君之位定会慎之又慎。” 说着,他微微叹了口气,道:“不过皇阿玛此次中风,情况危急,只怕时日无多。” 身为儿子,他是盼着皇上身子好转起来的。 但身为政客,他却知道若此时皇上有个三长两短,对他而言是最有利的。 作为一个知晓历史的人,年珠知道皇上并未多长时间的寿数,说起来,她替四爷筹划这么久,出了这么多主意,压根没见过皇上一面,对皇上所有的了解都来源于四爷,知晓皇上从前从是为英明的君主,也知道皇上是个偏心且喜欢猜疑的父亲。 年珠的目光从窗外飘着落叶的银杏树上收了回来,沉声道:“王爷,如今不是感伤的时候,以皇上的性子,若您这时候时常对皇上嘘寒问暖,反倒会引起皇上怀疑,这时候您没有动作反而更好。” “二阿哥一度身为皇上最疼爱的儿子,我若是您,这时候就愈发会表现出兄恭弟友来,时常照拂二阿哥一番,想必皇上更能放心不少。” 她那仍带着几分婴儿肥的手指蘸了蘸茶水,在炕桌上化了三个圈,这三个圈齐齐指向西北方向,又道:“众所周知,八九十三位阿哥皆是十四阿哥的支持者,人人都知八贝勒在背后替十四贝子出谋划策,但我却觉得九贝子也是十分重要,没钱寸步难行,我可是听司掌柜算过账的,这些年九贝子做生意赚了不说有数百万两白银,却也有大几十万两白银,可他那么多银子都去了哪儿?如今竟连区区五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想必王爷也能猜到,这些银子都用在了拉拢朝臣和收买人心上,您说,这件事若叫皇上知道,皇上会不会愈发动怒?” “这时候若添把柴加把火,想必十四贝子离那位置是越来越远的。” 四爷颔首。 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讲究个点到为止,年珠与四爷都清楚,如今将此事不动声色通到皇上跟前,又惹得皇上不怀疑到四爷和年家头上,却是一门大学问。 越到这个时候,四爷越得皇上看重,就越得小心行事。 四爷甚至连衣裳都来不及换,连澡都来不及洗,便又与年珠商量起对策来。 与此同时,八贝勒府上却是一片寂静。 八、九、十这三位阿哥坐在书房,却面面相觑,八阿哥面色紧缩,九阿哥脸色阴郁,唯有十阿哥并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低声道:“八哥,九哥,是不是方才我在皇阿玛跟前又说错了话?可皇阿玛是什么性子你们也知道,我若撒谎了,皇阿玛彻查之后怪罪下来定会更生气的。” “唉,你们别不说话啊,皇阿玛并未像从前一样骂我们,也未罚我们,兴许皇阿玛看在我们一片孝心的份上,不与我们一般计较了……” 面如死灰的八阿哥只有苦笑,低声道:“十弟,这件事你想的太简单了些,我倒宁愿皇阿玛重重罚我们一顿,皇阿玛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想必已对我们彻底失望。” 他几次历经死局,却又死而复生,这一次仍未像从前一样自暴自弃,转而看向九阿哥道:“如今再说已没了意义,九弟,如今问题出在了年家那边。” “这几日,四哥他并未朝雍亲王府送过任何消息,更别说送消息去年家,那年家到底是如何与四哥里应外合,给我们设下圈套的?” 他们花了那么多银子出去,紫禁城中,乃至于永和宫内都有他们的人在,连德妃等人都不知道皇上到底出了什么事,年家又是怎么知道的? 九阿哥也并非蠢笨之人,当即九想到了汪景祺,没好气道:“来人,给我把汪景祺带来,我倒是要问问他,当日他不是信誓旦旦说他酿造的葡萄酒味道一绝,这酿葡萄酒的方子无人知道吗?他不是说他这计策万无一失,如今正是趁热打铁的时候吗?” 如今他是一肚子火气没地撒,得找汪景祺好好理论理论。 很快,九阿哥派出去的小厮就匆匆回来了,一开口就道:“不好了,不好了,汪先生不见了!” 方才九阿哥他们是商量来商量去,根本没商量出个好对策来,如今听说汪景祺不见了,更是吓得三魂丢掉两魂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汪景祺不见了?” “他一家老小都都在府中,能去哪里?” 那小厮吓得不行,磕磕巴巴道:“方才奴才赶去汪府时,汪家人都不见了,据汪府的仆从说,说是他们一家天刚黑就走了,连府中驾车的仆从都没带,说是马车都是租来的,压根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九阿哥是面如死灰。 这下他就算动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个汪景祺根本就是个奸细! 他气的一把掀翻了自己跟前的案几,咬牙切齿道:“这个老四,真是……禽兽不如,竟将我们耍的团团转!” 九阿哥却不似他一样暴躁易怒,将这件事翻来覆去想了一遍又一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最后更是蹙眉道:“不,不对,这件事单凭着老四一人定做不出来,我想,那位养在年侧福晋身边的年七格格是功不可没。” 他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越想越觉得这个年七格格是个厉害的。 一开始,他觉得汪景祺的确是有几分真本事,但一日日相处下来,他发现这个汪景祺就是个绣花枕头,若老四身后那真正的高手是那位年七格格,一切就说的通了——这位年七格格将汪景祺推了出去,自己在背后运筹帷幄,与老四里应外合,狠狠将了他们一军! 九阿哥听说八阿哥的分析之后,眼睛瞪的像铜铃似的,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八哥,怎么可能!难道我活了几十年,还及不上一七八岁的女娃娃?她一个小女娃娃,怎么会有这样大的本事!” 十阿哥也跟着接话道:“是啊,我像年七格格这般年纪,还只知道玩泥巴了……” 八阿哥却已站起身来,冷声道:“到底是不是,见一见这位年七格格就知道了。” 如今他只觉得后悔,当日他的妻子郭络罗氏回来与他说年家并不同意弘旺与年珠的婚事后,郭络罗氏劝说一二,直说什么“女子后半生的幸福皆来自于她的夫君,既然年家没有这个意思,何必结仇”之类的话,他便放弃了这个想法,早知如此,他就该使出浑身解数,让年珠与弘旺,与他们绑在一起。 八阿哥已起身朝外走去,九阿哥和十阿哥见状,连忙跟上。 谁知他们还未走到门口,就有小厮匆匆进来传话,直道:“贝勒爷,九贝子,十贝勒,年家的七格格来了。” 八阿哥是苦笑一声,道:“既然这位年七格格来了,那就叫她进来吧。” 若说方才他对年珠有八九分怀疑,现在这怀疑已变成了十分。 八阿哥等人很快行至了厅堂。 年珠依旧是寻常打扮,衣着简单,浑身没有什么饰物,但今日她出门与往常不一样,身后跟着十多个四爷身边的护卫。 年珠一看到八阿哥等人,面上笑意依旧,不卑不亢道:“给八贝勒,十贝勒,九贝子请安了。” 九九阿哥一想到自己这些日子被算计的团团转,也顾不上眼前这人是不是小女娃,当即就破口大骂起来:“你个小娃娃竟与你阿玛一样城府深沉,就你这样的德行,我看以后谁将你娶进门该谁倒霉……” “九贝子这话说的我不赞同,谁说女子只有嫁人生子这条路?谁说女子不如男?男子能做的事,女子一样能做!”年珠端着一旁的茶盅喝起茶来,不急不缓道,“想必如今你们已知道所有的真相,没错,就如八贝勒您想的一样。” “如今虽未到最后,却是胜负已分。” “八贝勒,我若是您,如今既知局势已定,索性就放弃挣扎。” “若不然到了最后王爷清算起来,您的日子只怕会愈发难过。” 她今日之所以过来,目的之一是来看看能不能说服八阿哥等人,以八阿哥的威望,若八阿哥能支持四爷,四爷继位更是毫无半点问题,若八阿哥在其中捣鬼,就算四爷真继承大统……以后也够四爷好好喝一壶的。 “要我支持老四?”八阿哥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忍不住道,“若我真的如此做了,老四就能放过我?放过九弟他们?放过我的家眷?若他能放过我们,那我也就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年七格格,老四是什么性子……我们远比你清楚,来日若他真的坐上皇位,你觉得他会容得下你?” “你为他小心筹划这么多,知晓他这么多秘密,若老四清算起来,第一个就是与你算账。” “就算你侥幸逃脱,你的家人了?年羹尧了?老四也容得下他吗?” 说着,他又道:“若你能站在我们这一边,我敢对你保证,我定会善待你,善待年羹尧,善待你们年家所有人的……” 年珠不得不承认,八阿哥的确是口才过人,若她不知道历史,兴许就要被八阿哥哄骗过去,也难怪九阿哥等人誓死跟随八阿哥。 年珠深知自己早已没了退路,只道:“按照八贝勒您所说,我连自己的亲姑父都不能相信,如何能相信您?更何况,您会放过我,九贝子等人也会放过我?” 八阿哥正欲接话时,九阿哥却叫了起来:“八哥,你别相信她的话,兴许今日登门又是她的计策,又是老四派她过来算计我们的!” 说着,他再次看向年珠,没好气道:“你要是个小男娃,今日我就要动手打你了,你滚回去告诉老四,如今尚未到最后,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他这话越说越难听,听的年珠是直皱眉。 年珠虽知道今日可能性不大,但事在人为,她还是想过来试试。 如今她见着九阿哥等人这般模样,索性也放弃了劝说八阿哥等人的想法,道:“九贝子,您先等一等,我还有另外一件事。” 说话时,她已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道:“这是您欠我五万两银子的欠款,利滚利,如今两个月的时间过去,该还我五万五千一百二十五两银。” “看在您最近手头不宽裕的份上,我收您五万五千一百二十两银子好了。” “相信您堂堂贝子爷,这点银子对您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大数目吧。” 九阿哥一怔,若放在半年后或几个月后,他断然不会将这五万两银子放在心上。 但是如今,要他哪里去弄五万多两银子?别说五万两银子,他连五千两银子都没有! 当即他没好气道:“不过区区五六万两银子,你催什么催?怎么,还怕我赖账不成?” 第43章 我要一支船队 “是啊。”年珠点点头, 一张小脸上写满了坦诚,“我当然担心您还不上银子呢,若您手头宽裕的话, 为何会借印子钱?” 她像是没看到八阿哥和十阿哥面上的惊愕之色似的,认真道:“这可是五万两银子,不是五百或五千两银子,若数额小的话,这银子我也就不要, 看在您手头紧的份上, 送给您好了。” “但五万两银子,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啊!” 九阿哥一张脸顿时涨得比猪肝还红, 更是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来:“可是当初汪景祺说了, 说这印子钱我可以用一年的, 一年之后再连本带息还给你……” 一提起“汪景祺”三个字, 就气的牙痒痒,也知道这事儿悬得很。 当日他对汪景祺是深信不疑, 只听汪景祺说起那五万两银子的印子钱可以用上一年,当日那签了他大名的条子不过略扫了眼,看了像是数额这等关键之处的字眼,别的地方,还真没留意。 “汪景祺?如今您还信汪景祺的话了?”年珠一副“你竟然如此单蠢, 也难怪你会受骗”的表情,笑了笑,将手中的条子递到九阿哥面前,道, “您看看,这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 若我有需要,可随时将这笔钱收回来,想必当时您太过于相信汪景祺的缘故,所以一目十行,并没有看清……” 只是她这话还没有说完,九阿哥就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从年珠手上抢走了条子。 只见九阿哥目露得意之色,冷声道:“条子上写了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年七格格,口说无凭,不是你说什么我就得听什么,如今东西没了,我说我一两银子都不欠你的。” 十阿哥惊呆了,看了眼面上没什么反应的八阿哥,忍不住扬声开口道:“九哥,你这是做什么?你,你……怎么能这样做!” 但九阿哥却像没听到他的话似的,眼神直勾勾落在年珠面上,一副“我倒是要瞧瞧你打算怎么办”的神色。 年珠却是不慌不忙,又从身后聂乳母手中接过一张条子来,道:“九贝子,方才你抢走的是我誊抄之后的字据,若是你想要,我这里还有百张千张。” “想必您不知道,您在京城商户之中的名声可不算好,我今日可是有备而来,若这等重要的东西随随便便就被您抢走了,我哪里能将生意做的这样大?又怎么能算计的您团团转?” 九阿哥看了看递到眼前的字据,那脸色就像是吃了苍蝇似的,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倒是十阿哥一个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年珠朝十阿哥投向一个友善的眼神,这才继续道:“况且九贝子,就算您将这字据毁了,您别忘了,皇上赏给您的玉佩可在我手上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事儿若闹到皇上跟前,若皇上知晓堂堂皇子竟做出这等事来,只怕会愈发生气。” 她似没注意到八阿哥等人看向她的眼神,站起身道:“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既然八贝勒您心意已定,那我就不多劝了。” “至于九贝子,如今我也需要用银子,三日之内,希望您能筹齐这笔银子,若不然……” 她笑了笑,这话尚未说完转身就走了,留给八阿哥等人无尽的遐想。 九阿哥活到这把年纪,就连从前的太子,如今的二阿哥在他跟前都没有这般猖狂过,气的九阿哥是破口大骂:“她算什么东西,他们一家子不过是老四的一条狗,连老四都不敢在我面前这样张狂,她凭什么乱叫?我,我定要找人杀了她!” 他当即就不管不顾喊了贴身的随从进来,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八阿哥就拍着他的肩,厉声道:“九弟,你莫要冲动,你若真的如此,那才是中了老四他们的奸计!” “你难道没有发现吗?这位年七格格字字句句都在故意激怒你?” “我敢断定,只要你前脚动手,后脚这件事就会闹到皇阿玛跟前!” 九阿哥瘫坐在太师椅上,半晌没说话。 十阿哥虽身份尊贵,但从小到大一直跟在八阿哥和九阿哥屁股后头,他从小到大,可从未见过九阿哥面上露出这般神色来。 “八哥,九哥,这下可怎么办啊?这可是五六万两银子,三日之内哪里凑的出来?” “九哥,你,你怎么这样糊涂啊!” 九阿哥愣在原地没有说话。 他一开始想的就是拖下去,但想来老四与年家早想好了后手。 几个人脸色沉沉,此时此刻,他们哪里不知道四爷当日是故意与年家保持距离?想必四爷身边不仅有个擅长运筹帷幄的年珠,远在四川,还有个年羹尧在! 等着年珠回到听雪轩时,只觉神清气爽。 她并未瞒着年若兰,而是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与年若兰听了,最后更道:“……依我看,就算福晋最近看您和福惠表弟不顺眼,但应该不敢再对您下手,如今王爷胜算越大,福晋是喜忧参半,只怕一门心思想叫三阿哥坐上世子之位。” 雍亲王府的世子之位倒不值得乌拉那拉氏大费心思,但以后的皇后之位,太后之位,乌拉那拉氏定会心动的。 年若兰怜爱的目光落在年珠头上,低声道:“怪不得你这些日子一直忙进忙出,原来是忙着这些事儿,小小年纪,也是难为你了。” “我听王爷说起过,说是福晋背着王爷还去找过隆科多一趟,甚至连当初王爷留给弘晖的好东西都拿了出来,只希望隆科多能让托罗重回步军统领衙门,可惜,隆科多根本没有答应。” “这世上,又有谁是傻子了?纵然是弘时,如今李侧福晋尚在,就算真到了那一日……弘时又怎会放着亲娘不管,去管福晋这个养母了?” 说着,她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些日子,福晋是愈发糊涂了。” 年珠想了想,却认真道:“不,姑姑,福晋一点不糊涂,她这样聪明的人,哪里不知道三阿哥的打算?想必从始至终福晋不过是想要利用三阿哥,继而扶持自己的娘家罢了。” “您放心好了,王爷心里清楚着呢,就要他们狗咬狗去吧。” 年若兰嘴角含笑,一脸温柔地看着她,正欲说话时,外头又传来小丫鬟的通传声,说是朱太医来了。 朱太医如今年纪大了,又是专门负责解毒的太医,因皇上年纪大了,后宫之中很是太平,他老人家是闲来没事就往雍亲王府跑。 呵,他老人家只是年纪大了,却是聪明的很,想着不管是年珠手上和四爷手上都握着很多好酒呢。 年珠自是知道朱太医过来是做什么的,笑道:“朱太医,您来的正好,劳您帮我姑姑诊诊脉,我已经把刚酿好的两坛葡萄酒给您准备好了,就算您不来,也打算差人给您送去呢。” “好,好。”朱太医顿时笑的是眼睛都看不见了。 仔细给年若兰诊脉后,朱太医这才道:“虽说年侧福晋的身子仍有些虚弱,但我记得珠珠先前说过,年侧福晋仍每日在吃药膳,珠珠这想法与我是不谋而合,是药三分毒,什么补药补汤都及不上药膳。” 他老人家这才看向年若兰道:“年侧福晋,这药膳就继续吃着,每日饭后散步一刻钟,少忧心伤身,依你这身子骨,应该会比福晋命长。” 年珠:“……” 虽说年若兰比乌拉那拉氏小上二十岁,但从前却是走两步就要歇一歇的,如今她听到这好消息原本是高兴的,却忍不住低声道:“朱太医,您这话未免……说的太直白了些吧?” 朱太医却是瞪了年珠一眼,没好气道:“你这娃娃,我话说直白了还不好?从前我给后宫妃嫔请平安脉时,她们一个个恨不得撬开我的嘴,想叫我的话说的更明白些。” “如今我也是没将你们当外人,才这样说的。” “快!快!那两坛子葡萄酒在哪里?快带我去尝尝!” “朱太医,您别急呀!”年珠是啼笑皆非,道,“您还没给福惠表弟看看呢。” 朱太医不过扫眼看了被乳母抱在怀中、胖嘟嘟的福惠,就摆手道:“就这胖小子能吃能睡、面色红润的样子,以我多年行医的经验来看,怎么说也得活到个七老八十,不会有什么事的。” 说着,他就迫不及待拽着年珠的包子头朝外走去:“走,走,快,你快带我去看看那两坛葡萄酒。” 年珠无奈,只能带着朱太医去了她的小书房。 朱太医一进去,就迫不及待将酒坛子揭开,顿时是满屋飘香。 一时间,嗜酒如命的朱太医竟舍不得喝起来,深吸两口道:“先是便宜坊的葡萄酒,再是致美斋的葡萄酒,虽说一家更比一家强,虽说价钱便宜,却及不上舶来品,今日你这坛子葡萄酒我光是闻上一闻,就觉得不比那些西洋葡萄酒差。” “那您尝尝看,看味道如何。”年珠笑道。 朱太医是面色虔诚,小口尝了一口,继而细细品尝起来。 “好喝,不仅闻起来比西洋葡萄酒味道好,味道也要强上不少。” “这样好喝的葡萄酒,不知你打算卖上多少两银子一坛?” 他老人家虽时常上门打秋风,但心里却也是有数的,也就便宜东西好意思开口讨要,若换成了价钱昂贵之物,他可准备自己花银子买。 从前一坛子西洋葡萄酒少说要二十两银子,就这等品相的葡萄酒,卖三十两银子一坛都多的是人争先购买。 年珠笑眯眯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头来。 “五,五十两银子?”朱太医顿时觉得酒杯里的葡萄酒不香了,他一把年纪,也就只有太医院的俸禄,三十两银子一坛的葡萄酒尚且买得起,五十两银子一坛的葡萄酒,只怕一年到头也就喝上两三坛子而已,他老人家忍不住嘀咕起来,“你这小娃娃,原先我还以为你是个心地善良的,没想到做起生意来,竟比九贝子心还黑……” 年珠一个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朱太医,您想岔了,一坛子葡萄酒仍只卖五两银子。” “其实葡萄酒这种东西只是酿制的手法不同,来来往往都是这几样东西,并没有因味道更醇厚就要花费更多银子,所以我也没有涨价的打算。” “酒水这种东西也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您喜欢的,别人不一定喜欢,所以我打算多酿几种葡萄酒出来,即便味道有所差别,一律是五两银子一坛,您觉得如何?” “好!自然是极好的!”朱太医面上的神色顿时转惊为喜,忙道,“既然如此,那想必这葡萄酒很快也会到一酒难求的地步,我先预定十坛,不,二十坛葡萄酒!稍后我就差人把银子送来……” 年珠却难得板起脸来:“您这话说的就太见外了,只要您想喝,不管多少坛葡萄酒我都供得起……” 正当两人为了这数百两银子推脱不已时,外头却传来聂乳母的通传声,说是四爷回来了。 四爷这几日虽没有时常进宫陪伴皇上身边,却仍忙的脚不沾地,一进来就听见朱太医故意苦着一张脸道:“……你这小娃娃赚点钱不容易,你又不像雍亲王似的财大气粗,你这点银子以后留着给自己当嫁妆吧!” 四爷是多聪明的人呐,怎会没发现朱太医那眼神正时不时扫向自己,便开口道:“朱太医,您说的极是,可不管怎么说,您对我们雍亲王府都有大恩。” “要不这样,您以后想喝多少酒只管差人去买,将账算在我头上,年底我会分文不少与珠珠结算,您觉得如何?” 朱太医这才勉为其难答应了。 可等着他老人家一走出书房大门,脸上的笑容是挡都挡不住。 四爷就这样纵容着朱太医明目张胆算计他,心情大好的他并未在意,直道:“珠珠,你可见过老八他们了?” “是。”年珠轻轻点点头,道,“与您想的一样,八贝勒不仅没有答应,反倒还想着拉拉我。” “我也与九贝子说了,三日之内,要连本带利将五万两银子还给我。” 四爷皱眉道:“据我派出去的人打探到,老九如今别说五万两银子,就连五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若他拿不出来银子,你打算如何做?” 这几日,他想了又想,却依旧没能想出一个既不惹皇上怀疑,又能叫九阿哥还钱且大伤元气的法子。 年珠却早有计策,直道:“王爷您放心,您且等着看好戏好了,不过三日之后,还得请您出面才是。” 四爷自是一口答应下来。 三日后。 年珠正在陪小福惠玩,指着天上飞过的大雁道:“福惠,你快看,这是大雁,来,跟着七姐姐读,这是大雁,天气冷了,大雁要飞往南方过冬啦……” 小福惠正啃着手指头看着天上,也不知道听懂还是没听懂,咧嘴一笑,涎水掉的老长。 年珠和乳母见了,都笑了。 四爷为小福惠请了四个乳母,为首的乳母姓王,王乳母是个本分的中年妇人,因女儿才夭折,这才来雍亲王府当乳母。 王乳母笑道:“……奴婢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教这样小的娃娃认东西呢,小阿哥长大后定会像您一样聪明讨喜的。” 她虽是头一次在大户人家当乳母,但一开始听年珠说每日都要抱着小福惠去院子里转几圈,莫要将小福惠养的过于娇气……一开始她只觉匪夷所思,但见四爷与年若兰都听这位年纪小小的格格的,也就将年珠的话当成圣旨一般。 年珠看着怀里的小福惠,道:“你别看福惠年纪小,但你若与他说得多了,他自然就能记得。” “王爷也好,还是姑姑也罢,都是聪明的,咱们福惠以后更是个聪明绝顶的。” “神童三分靠天资,七分靠长辈教导,说不准咱们福惠以后也能成个名满京城的小神童呢!” “是,七格格您说的是。”王乳母笑道,“那以后奴婢也像您一样日日教小阿哥……” 年珠正欲再教上王乳母几句,虽说她没生过养过孩子,但从前再福利院也曾听人说过的,可外头却有人说九阿哥来了,一开口更是道:“七格格,九贝子今日不是来找王爷的,而是来找您的。” 整个听雪轩上下已对此事是见怪不怪,年珠也早已得四爷保证,她的亲事须得她点头。 “好,那就叫九贝子进来吧。” 九阿哥一进来,就看见年珠拽的像二五八万似的坐在书房内捣鼓葡萄酒。 他本就生气,看到这一幕是愈发生气,可再生气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只能将肺腑间的盛怒压了下去,开门见山道:“年七格格,今日我过来是与你商量商量,看那五万两银子的印子钱能不能缓上两个月?” 他深吸一口气,这才又道:“你也知道,我若手头宽裕,也就不会找人借印子钱呢。” “两个月之内,我定会连本带利将这笔钱还给你。” “你若是觉得不够,我可以再加一成利息。” 他今日自是不愿过来,但没办法,八阿哥说了,他是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若是不来……只怕是满盘皆属,他们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年珠想了想,道:“敢问两个月之内,您打算如何筹齐这笔银子了?继续买官卖官?还是先将我稳住,索性将计就计,借着这件事在皇上跟前参王爷一本?” 她很快就想明白了,九阿哥等人定是选择了后者。 舍去一个九阿哥,在皇上跟前好好泼四爷一盆子脏水,这笔买卖,怎么算都划得来。 但因事情过于紧急,想必八阿哥等人尚未想好该怎么办。 九阿哥面上的不悦之色是一闪而过,他就不明白这个小姑娘怎么会这样厉害!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年珠知道自己这下又猜对了,笑着开口:“所以,这件事没得商量,今日是最后一日,若您今日带着银票过来,那这笔帐就一笔勾销,若您没有银子,倒也不是不能商量……” 九阿哥忙道:“你说。” 他也曾是天之骄子,被宜妃捧在掌心里长大,若不是没有办法,哪里舍得用自己来换取十四阿哥的前程? 年珠道:“我要您在宁波关口的船队。” 康熙五十五年,皇上因忧虑洋人对大清可能造成威胁,下令禁止大清商人前往南洋贸易。 但就算如此,民间也有些船队往来大西洋与大清之间,因官府没有船只船队,只要船队能顺利往来,那是赚的盆满钵满。 “你,你说什么?”九阿哥宛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顿时就跳了起来,“宁波那船队,我花了几十万两银子,如今初见收益,你就想抢了去?你们,你们……真是好算计啊!” 说着,他更是冷笑起来:“年珠,今日我给你台阶你不下,你莫不是在诓我吧?别说你没有法子将这件事闹到皇阿玛跟前,就连老四都得斟酌斟酌!老四一向在皇阿玛跟前装的很是关心我们这些弟弟,若叫皇阿玛知道他给我设下圈套,你觉得皇阿玛会怎么想他?” “若您这样想我,那我也没办法呢。”年珠站起身来,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往外走去,“九贝子既一点诚意都没有,那就不必谈了。” 她走至书房门口时,还不忘回过头看了九阿哥一眼,笑道:“看在您家中女眷皆是无辜之人的份上,我提点您两句,这几日您大可以好好想想如何安置她们,可别因为您一时走错路,惹得他们也受到牵连。” 九阿哥愣在原地没有说话,他眼睁睁看着年珠走出去,嘴巴动了动,可到底还是没有说话。 年珠刚走下台阶,就对身侧的聂乳母道:“乳母,你差人与王爷说一声,可以开始了。” “我不是没给九贝子机会,是他自己不要的。” 第44章 第一次见到皇上 四爷很快就收到了这个消息。 其实, 他一早就准备好了,宁波海关的那支船队九阿哥已投进去全部身家,前年开始初见收益, 今年春天不仅花大价钱采购了西洋船只,还四处搜罗了各地擅长游水、架船的能人,就等着明年开春还是正式运行,九阿哥如何舍得将这样的摇钱树让给年珠? 换句话说,若没有大笔银子的支持, 十四阿哥也会距离皇位越来越远的。 四爷当即就命人备车, 亲自去了一趟紫禁城。 乾清宫内,勤政爱民的皇上已开始批阅奏折, 纵然他老人家仍有心慌手抖的迹象, 但经院正悉心诊治后, 寻常人根本看不出来他老人家身子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至于当日八阿哥等人要硬闯乾清宫, 瞧见皇上脸色不对,一来是他们绝没有胆子四处乱嚼舌根子, 二来是皇上到底是年纪大了,有个头疼脑热身子不舒服的也是常事。 四爷一进乾清宫,就恭恭敬敬道:“儿臣见过皇阿玛,给皇阿玛请安了。” 皇上这才抬起头,放下狼毫笔, 揉着手腕子道:“老四,你来了,这些日子怎么未见你过来?” 四爷正色道:“既皇阿玛身子无碍,儿臣也就能放心了, 自不必日日陪伴于皇阿玛身边。” 皇上脸色微霁。 四爷又道:“今日儿臣过来是给您带了一样好东西。” 他带来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年珠最新酿造的葡萄酒, 他记得秦院正说过,中风之人不得饮酒,可偏偏皇上确有闲来无事小酌几杯的习惯,不能饮酒,对皇上来说可是个折磨。 这葡萄酒已经乾清宫内的太监验过毒,一端上来,整个御书房都飘荡着葡萄酒的香气。 皇上深嗅了嗅,好奇道:“这是……西洋的葡萄酒?” “是。”四爷点头道,“儿臣问过秦院正了,葡萄酒度数低,您隔三岔五喝上一杯葡萄酒不碍事的。” “儿臣知道您有小酌的习惯,所以就给您送过来了一坛子葡萄酒。” 皇上一向并不爱喝葡萄酒,只觉葡萄酒不像白酒一样醇厚留香,但如今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出来,便直说要尝一杯。 一口葡萄酒下肚,皇上是微微颔首道:“入口醇香,余味甘甜,比进贡的那些葡萄酒要强上不少。” “这样的好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比西洋的葡萄酒味道要好多了!” 就连他向来不打爱喝葡萄酒的他都忍不住多喝了一杯。 四爷解释道:“这是儿臣妾侍年氏侄女酿造的葡萄酒,如今她在京城开了个杂货铺,如今这葡萄酒是供不应求……” 即便在皇上跟前,他也毫不掩饰对年珠的赞赏,末了更添了一句:“这小姑娘,今年才六七岁呢。” “竟六七岁?朕方才听你说她是你身边侍妾年氏的侄女,就想着她年纪不大,却没想到她竟这样小。”皇上忍不住再喝了一杯葡萄酒,因有故事加持的缘故,愈发觉得美味,更是感叹道:“若大清个个女子如此,何愁我大清不能繁荣昌盛?” 四爷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很快,他就走了。 但皇上却沉浸在年珠只有六七岁年纪一事中惊愕了许久,方才四爷不仅与他老人家说起了年珠,更说起来风靡京城的便宜坊,盛极一时的杂货铺……还说起很多京城的趣事。 皇上听了,只觉动容。 早些年,他老人家几次下江南,游历大清河山,如今自再想去看看,却是身体不允许。 他老人家身体情况,他自己最清楚,知道自己怕是没有几年活头,便想着趁自己尚且能走能动出去走走,就算不能去太远的地方,起码能在京城转转。 皇上向来是个行动派,翌日一早下了早朝就带了贴身之人出了紫禁城。 皇上先是命马车转了一圈,到了饭点,则命马车去了便宜坊。 因葡萄酒与先前中秋节那波月饼的缘故,便宜坊生意更盛从前,皇上一进来,就看到不远处有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这娃娃胸前戴着个长命锁,很是好看……惹得他老人家好奇道:“这人可是年家的年七格格?” “是。”替皇上引路的店小二笑着道,“这位年家的七格格向来没什么架子,也从不要雅间,闲来没事就喜欢坐在这儿听人说闲话,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娃娃。” 说着,他环顾周遭一圈,忙道:“这位老爷,真是不好意思,没有位子了,要不您等等?” 皇上却径直朝年珠方向走去。 他记得四爷说过,这个小娃娃人美心善,很快他走到年珠跟前,笑道:“小娃娃,现下这便宜坊没有位子,你可愿意与我一起拼桌?” “好呀!”年珠这是第一次看到皇上,昨日四爷的那番话只是一场戏,她在这儿守株待兔呢,她只觉得这位历史上被人称颂的千古一帝看起来并不严肃,若是她事先不知,根本不知道这人竟是高高在上的皇上,“老爷爷,您坐吧,我这是第一次在便宜坊看到您,您恐怕是第一次来吧……” 她边说话还边将自己跟前的吃食挪了挪,已在桌上为桌上腾出了一块地方:“您既是第一次来,不如尝尝便宜坊的烤鸭,这里的烤鸭味道很好……” 她向来是个话多的,短暂的紧张后很快就恢复如常。 她知道不远处有人在跟着她,也知道那人是九阿哥派来的人,她的这出戏啊,就是故意演给九阿哥看的。 皇上也甚少见到这般落落大方、活泼可爱的小姑娘,见状,忍不住道:“你觉得这便宜坊的葡萄酒味道如何?” 便宜坊都少有人知道年珠是这葡萄酒的酿造者,年珠可不会自爆身份,故意装模做样道:“老爷爷,小孩子是不能喝酒的,不过我食客们都说这葡萄酒味道很不错呢。” “哦?是吗?”皇上看到年珠,不由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大女儿,那女儿虽是庶妃所生,却也是他第一个女儿,他从前是视若珍宝,可那孩子在四岁那年没了,“你长这么大当真一次酒都没喝过吗?我可不信。” “我听他们说你是年家的女儿,你身份尊贵,为何没去大酒楼,反倒来了这里?” “你就不嫌弃这便宜坊吵闹吗……” 人与人本就是讲究眼缘的,更别说四爷已在皇上跟前替年珠美言过,皇上如今怎么看年珠怎么可爱。 年珠歪着脑袋,咬着筷子,像个小大人似的嘀咕道:“我肯定是喝过酒的呀,那果子酒也算酒吧。” “至于我为何会来便宜坊?老爷爷,难道您也觉得人生来有贵贱之分吗?身份尊贵的人就该比寻常百姓高人一等吗?若所有人都这样想,那可不好。” “为何不好?”皇上道。 “您想啊,在便宜坊吃饭的食客并非奴籍,都是拿着银子过来吃饭的,凭什么要低上那些身份尊贵之人一头?”年珠知道在这个社会,所有人觉得人就是分为三六九等的,但这个想法,她从来无法认同,“我若十个大商贾,我辛辛苦苦赚了那么多银子,却还是要被人看不起,甚至连子子孙孙都要被人看不起,您说我这样努力还有什么意思?干脆躺平好了。” “若人人都这样想,那大清该怎么繁荣昌盛?又怎么进步了?” 皇上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般说辞,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好像也有那么点道理。” 年珠忍不住嘀咕道:“本来就是嘛,不说别的,就说便宜坊的司掌柜吧,人家先辈来京城做生意,几代人的努力之下,才将生意做的这样大。” “但先前因九贝子派出来的人几次来捣乱,若不是我看不下去,这便宜坊早就关门大吉,京城只有致美斋,哪里还有什么便宜坊?” “难道九贝子就比司掌柜用心经营铺子吗?致美斋的饭菜难道比便宜坊好吃吗?我看不见得,不过是因为九贝子比司掌柜多了个好爹而已。” 皇上沉吟着没有接话,更是笑不出来。 他老人家从前曾听九阿哥说起过致美斋的,说起致美斋来,九阿哥直说自己经营的多么多么好,亏得他老人家当时还信了。 年珠却更是说起当日司掌柜几次报官都没人过来一事,听的皇上更是脸色难看到极点。 到了最后,等着饭菜上桌时,皇上并无多少胃口,略用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等着皇上起身要走时,年珠冲皇上挥手再见,直道:“老爷爷,您这就要走了吗?下次您什么时候再过来?我请您吃我姑姑小厨房做出来的糕点,可好吃啦……” 皇上想了想,道:“以后若有机会,我会去找你的。” “好。”年珠笑着道。 前脚皇上离开,年珠后脚就看见一直盯着自己的那人飞快跑开了,她想,过不了多久九阿哥就会再次来找自己的。 皇上前脚刚回宫,后脚就冷声道:“来人,给我把老九带过来。” 是带过来,而不是请过来。 第45章 打个巴掌给个枣儿 可怜的九阿哥前脚刚听说年珠已见到皇上, 与皇上相谈甚欢,吓得三魂丢了两魂半,后脚皇上身边就来人了。 “九贝子, 皇上请您进宫一趟呢。” “您请吧。” 九阿哥顿时那仅剩的半魂也吓得魂飞魄散,愣在原地,浑身发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从小在紫禁城中长大,知晓这等内侍向来最擅看人脸色, 如今这几个内侍看向他的神色中根本不复往日敬意, 知道怕是完了。 亏得他这几日知道皇上看他不顺眼,离皇上要多远就有多远, 可就算这样, 依旧没能逃过一劫。 为首的内侍是皮笑肉不笑道:“九贝子, 您请吧?难不成您这是要抗旨不成?您可别叫奴才们难办啊……” 九阿哥只能硬着头皮进宫。 他甚至都想好了说辞, 若皇上说他欠人五万两印子钱一事,大不了他就鱼死网破, 将老四也一并攀扯下来,说老四联合那位年家的小格格一起算计他…… 谁知他刚跪地,还未来得及请安,皇上就冷声道:“老九,这几日你又在忙些什么大事?前几日你关心朕的旗号, 是不管不顾非得往乾清宫冲,可这几日却忙的见不到你的人影,可见你这‘大清财神爷’的名声不是白传的。” 九阿哥本就心虚,如今跪在不敢多言。 他在自己跟前越是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皇上就想到他在京城是无恶不作、仗势欺人,是愈发来气:“老九, 你怎么不说话了?哑巴了不成?” 天子就是天子,喜怒皆不形于色,九阿哥惴惴不安道:“儿臣,儿臣……皇阿玛明鉴啊,拿什么‘大清财神爷’的称号是旁人瞎传的,儿臣,儿臣……哪里担得上这名号……” 皇上是冷笑不语。 他老人家既能被称为千古明君,断然不会因年珠三言两语就定下九阿哥的罪的,回来的路上,他老人家派人彻查一二,如今已是真相大白。 偏偏许多事情已发生许久,无凭无据的,他老人家可不能因此定九阿哥的罪,索性便随便寻了由头将九阿哥骂的是狗血喷头,骂他无情无义,许久没进宫给宜妃请安,骂他这几日没进宫给自己请安。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若旁人说这样的话,九阿哥定会辩解一二,可在皇上跟前,辩解那就是忤逆不孝,九阿哥也只能硬着头皮称是:“是,皇阿玛您说的是,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儿臣以后一定不会再犯,只求皇阿玛您莫要因这等小事气坏了身子……” 等着九阿哥从乾清宫大门出来时,抹了抹额头上的虚汗,仍觉得心有余悸,嘀咕道:“小贱娘们到底与皇阿玛说了些什么?既然皇阿玛不知道我偷借印子钱一事,为何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如今他就像是好端端躺在床上睡觉,屋顶突然落了一只鞋子下来,他知道这房梁之上还有另外一只鞋子,可这只鞋子什么时候落下来、会不会落下来,根本不知道,这种滋味是抓心挠肝。 但就算再难受,九阿哥也不会傻乎乎冲到皇上跟前将整件事和盘托出,毕竟这话一说,老四会不会完蛋他不知道,他是一定会完蛋的。 九阿哥只觉得晦气,当即更是骂骂咧咧冲身侧人吩咐道:“你,给我把把汪景琪找出来,就算挖地三尺就要将这狗东西给我找出来,我一定要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以后若再叫我见到那个叫年珠的小贱娘们,我定不会放过她!” 他没办法对四爷和年珠下手,也就只能冲汪景祺撒气。 马车晃晃悠悠的,很快就行驶到贝子府门口。 九阿哥刚下马车,就有门房前来禀告:“贝子爷,那位年七格格又来了。” 年珠又来了? 她怎么还敢来的? 九阿哥那口气憋在胸口,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没好气道:“她来做什么?” 根本无人敢接话。 这些太监门房皆知道自家主子最近因何事不高兴,叫他们说,那位年七格格今日过来无异于在老虎头上拔毛,明摆着给自己找不痛快,以他们对九阿哥的了解,今日九阿哥定会叫年珠吃不了兜着走。 九阿哥之所以能将生意做这么大,靠的不仅仅是仗势欺人,也是有点脑子的。 他像是忘了方才所说的话似的,没好气道:“这个小贱娘们,真是和老四一样,一肚子坏水,我倒是要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狠狠将年珠骂上一通,然后……马不停蹄赶去了偏厅。 年珠也就比九阿哥早到一刻钟而已,手边的茶还冒着热气,九阿哥进来时,她正像没事人似的坐在太师椅上吃糕点呢。 看见怒气冲冲,脸色比吃了苍蝇还难看的九阿哥,年珠是灿烂一笑,露出八颗小米牙来:“九贝子,您回来了” “想必您今日在宫中没少挨皇上的骂吧?” 她这话说的……就好像问“九贝子,你吃过了吧”一样理所当然。 九阿哥脸色铁青,不知如何作答。 年珠并不在意九阿哥的沉默,若不是今日登门有所求,她只怕就要笑出声来:“不过这样的事,九贝子早在当初拒绝我时就该想到会有今日,今日之事,不过只是个开始罢了,好戏还在后头呢。” “您不知道,今日我与皇上是一见如故,皇上还说以后会来找我玩呢。” “想必您挨骂的日子也在后面……”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九阿哥是怒火中烧,他只觉自己这辈子从没有这样窝囊过,厉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到底在皇阿玛跟前都说了什么!” 因太过生气,他的手都微微有些发抖,甚至连声音都有些发颤:“我可告诉你,若皇阿玛知晓我借印子钱一事,你们难道就能讨到什么好果子吃吗?” “我要什么?”年珠只觉得自己挺像个变。态的,九阿哥越生气,她就越高兴,毕竟这意味她的胜算越大,“我想要什么,您不是一直都知道吗?从始至终,我想要的就是您在宁波的船队。” 她把玩着自己衣裳上的流苏,慢条斯理道:“若拿到我想要的东西,我自然不会在皇上跟前胡言乱语,毕竟若事情真的闹大了,雍亲王定会牵连其中,到时候自保虽不难,但难免会叫雍亲王元气大伤。” “您与打过几次交道,应该也知道我的性子,这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九阿哥悬着的一颗心微微放了下来,可他刚喘了口气,又听到年珠道:“不过,我多的是法子叫您吃不了兜着走,若真到了那时候,您可别怪我心狠手辣,不念旧情,毕竟您做的那些事儿……随随便便拎出来一条,就够皇上杀您好几次,您说是不是?” 九阿哥冷笑道:“怎么,你又在诈我?” “是不是在诈您,您心里有数。”年珠心里也清楚,要九阿哥交出宁波的船队,对九阿哥来说就像刀子剜肉似的,“今日是我最后一次登门,若是这笔买卖您不答应,我也不会再勉强。” “想要筹建一支船队,五六万两银子肯定是不够的,但我阿玛额娘家底不薄,再筹些银子出来,到时候组建一支船队并非难事。” “与西洋人做生意这块饼就这么大,若我有了船队,您觉得您生意还做的下去吗?西洋人也不是傻子,放着物美价廉的东西不要,高价去买您的东西?他们可不像司掌柜一样认您是什么皇阿哥……” 换言之,年珠若有了船队,从西洋运过来的东西但凡价钱压的低一些,自然也是不愁卖的。 做生意向来讲究恶性竞争,如此来上几回,九阿哥的船队不说垮了,却也会元气大伤。 九阿哥也想到了这一茬,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咬牙切齿道:“可花了几十万两银子组建的船队,你花不到六万两银子就想,就想……诓了去……” “九贝子,要不这样,上次我回去之后想了又想,想着您与雍亲王也是亲兄弟,说起来我见到您也得叫上一声九叔,这样以小换大的确是有些不合适。”年珠深知,不论做生意还是做人,很多时候都讲究打个巴掌给个枣儿,若是将人逼的太狠了,别说人,就连兔子急了都会咬人的,“既然如今您手头也不宽裕,我另外再给您两万两银子,您觉得如何?” 九阿哥仍没接话,不到八万两银子换他一支价值几十万两银子的船队,光是想一想,他就觉得心痛。 要想做成一桩生意,绝不是光靠死缠烂打就能成的,年珠见九阿哥仍犹犹豫豫,是毫不犹豫站起身往外走。 她刚行至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九阿哥的声音:“好,我答应你,成交!” 一刻钟后,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九阿哥宁波的船队以后就是年珠的了,黑色的字,年珠却是越看越喜庆,嘴角的笑意忍不住扬了起来。 她知道,清朝末期之所以被列国打得节节败退,与大清的闭关锁国有密不可分的关系,甚至在康熙末期就已初现端倪,几十万条生命乃至于数百万条生命因此丧生、流离失所,这庞大的数目,她光是想一想就觉得痛彻心扉。 以后,一切都会发生改变的。 年珠脸上的笑容深深刺痛了九阿哥的心,他冷声开口道:“白纸黑字上已写的清清楚楚,从此你我二人的账是一笔勾销。” “是,以后您走您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就算远远瞧见您了,我也当不认识您。”年珠是心情大好,脸上的笑更是怎么都挡不住,轻声道,“至于什么汪景祺啊,什么算计诡计啊,我更是不会再提。” “不过若您以后再需要印子钱,只管来找我,做熟不做生嘛……” 九阿哥脸色简直比锅底还要难看。 年珠在九阿哥暴怒之前,极有眼力见的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年珠是心情大好,如今世人乃至于皇上都觉得大清地大物博,那些西洋人不过是蛮夷,拍马都及不上大清,但她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大家口中的西洋人是很厉害的,唯有心怀敬畏,才能赚更多的银子。 陪在年珠身边的聂乳母几次却是欲言又止。 年珠见状,笑道:“乳母,让我猜猜看,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您这时候定在想我哪里有两万两银子给九贝子?” “格格,您,您……果然聪慧过人!”聂乳母苦笑一声,道,“旁人不知道,但奴婢却是知道您账面上根本没有多少银子,就算杂货铺的生意日渐好转,但三日之内,哪里筹得出两万两银子给九贝子?若是旁人也就罢了,若您三日之内拿不出银子来,九贝子岂会轻易善罢甘休?” 年珠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如今面上是一点都不慌,直道:“我虽没有两万两银子,但额娘有啊!” 在出海船队一事上,她知道自己想要借两万两银子并非难事,四爷、年若兰、司掌柜、钮祜禄格格……只要她愿意给他们股份,她相信所有人即便是砸锅卖铁,都愿意入股的,但事事以她出发,为她着想,以她为重的,普天之下,唯有额娘觉罗氏而已。 就像她从不怀疑年羹尧对自己的爱,但在年羹尧心里,她不一定比权势荣华重要,也不一定比年熙年晗重要,她也从不怀疑年若兰对自己的爱,但在年若兰心里,四爷与福惠肯定会比她这个侄女更重要。 一想到觉罗氏,年珠就想到前些日子觉罗氏派人送来的桂花糖糕,说实在的,觉罗氏亲手所做的桂花糖糕味道真的一般般,但因从前她昧着良心夸过几句后,每年她都能吃上觉罗氏抽空做的桂花糖糕。 那桂花发怏,糖糕甜的发腻,一口咬下去,恨不得连嗓子眼都甜的发腻。 但年珠却觉得这桂花糖糕是世上最好吃的糖糕。 因从前四爷与年家保持距离是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连累到年家上下,如今四爷已是胜券在握,年珠行事自不必再像从前一样事事小心,当即就吩咐马车回去了年家。 二房正院仍是老样子,丫鬟婆子极有规矩,只是不一样的是从前院内那清一色的素净的花儿朵儿的,都换成了牡丹芍药这些艳丽的花朵。 一身艳丽打扮的觉罗氏听说年珠回来的消息,很快就匆匆走了出来。 “珠珠,你怎么回来了?” “好端端的,你怎么没说一声就突然回来了?” 觉罗氏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从头到脚将年珠看了一遍又一遍,这才低声道:“珠珠,可是……有人欺负了你?” 就算她身边管事不少,但年家上下这么大一摊子事,每日要忙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依旧是忙的脚不沾地,但就算如此,她仍是日日密切关注着雍亲王府的动向,知道三阿哥弘时如今被福晋乌拉那拉氏养在身边,唯恐自己的宝贝女儿受了委屈。 “额娘,没有的事儿,我就是想您了,过来看看您。”年珠亲昵挽着觉罗氏的胳膊,朝内走去,嘴里更是喋喋不休道,“我这性子,别人不清楚,您还不知道?我哪里是肯吃亏的性子?别说别人欺负我,我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母女两人亲亲热热说着话,年珠这才知道自己的大哥年熙身子已有些不好,虽说他人在任上,但京城的名医去了好几茬,却仍是收效甚微。 年珠记得历史上的年熙最后过继给了隆科多,只因大师算过,说隆科多的八字很旺年熙,可就算如此,年熙还是早早去世了。 因年珠与年熙差着年纪,年珠对这位大上自己许多的大哥并没有多少感情,甚至没有多少印象,直道:“额娘,我知道您和大嫂一向有些来往,不如您写信劝劝大嫂,要大嫂与大哥说一声,纵然公务重要,但什么事情都没有身子重要。” “朱太医虽擅长治毒,却也是医术高明,不如要大哥回京,叫朱太医给他瞧瞧,兴许能干药到病除。” 觉罗氏一口就答应下来,却还是道:“你大哥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想必想着自己是长子的缘故,却是太要强了些,总想要闯出一片天,好叫你阿玛对他另眼相看。” 说着,她摇摇头,无奈道:“罢了,不说这些了,来,尝尝这桂花糖糕,我昨儿刚做的,正想今日差人给你送去,没想到你就回来了。” 又是桂花糖糕。 年珠小口小口咬着甜腻腻的桂花糖糕,笑道:“额娘,我就与您说实话吧,今日我回来是找您有要紧事。” “有什么要紧事?”觉罗氏再次紧张起来。 年珠忙道:“您别紧张,是件小事儿,想找您借点银子。” “两万两银子!” 她知道这笔钱对旁人来说可是大数目,对觉罗氏来说却不算大数目的,她撒娇道:“您放心,我可不是打秋风的,这两万两银子一年之后我连本带利还给您,您不收都不行的那种……” 觉罗氏被她逗的直笑,直说明日就差人送了银票过去。 至于其中原因,她并没有多问,只想着年珠是生意周转不开罢了。 年珠就知道自己不会空手而归,喜滋滋谢过觉罗氏,正欲离开时,却听到觉罗氏忧心忡忡道:“珠珠,我也听人说了,说是雍亲王如今在朝中颇有威望,想必如今也不必再将你留在雍亲王府中。” “你姑姑对你再好,雍亲王府再好,却也不是自己家……” 年珠知道,觉罗氏定是日日都在想她。 “额娘,您放心,过不了多久我就该回来了。” “不过我恐怕是陪不了您多久,我还想着去四川找阿玛玩呢!” 她原以为觉罗氏会出言反对,谁知觉罗氏却微微叹了口气道:“即便你去四川,也比留在雍亲王府强,雍亲王府那地方,唉……” 年珠自然知道觉罗氏这是什么意思,随着四爷的胜算越来越大,雍亲王府只会越来越“热闹”,毕竟太子之位远比世子之位更吸引人。 年珠劝了觉罗氏几句,很快就匆匆回到了雍亲王府。 如今小福惠已有半岁,虽不会说话,却会认人,若每天到了傍晚还未见到年珠就拽着乳母的袖子咿咿呀呀叫个不停,缠着要乳母带他去找年珠。 这不,年珠刚走到听雪轩门口,就看到被乳母抱在怀中的小福惠。 原本小福惠是瘪着嘴,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但在看到年珠那一瞬,却是喜笑颜开,又咿咿呀呀叫了起来,更是伸出胖嘟嘟的胳膊要年珠抱。 年珠毫不犹豫将他抱了过来,亲了亲他胖嘟嘟的小脸,道:“福惠表弟,今日有没有想我呀?” “今日我出门看到了好多好多好吃的,只是可惜你年纪太小了点,等着你再大些,我保证每日出门都会给你带好吃的,好不好?” 小福惠也不知是听懂还是没听懂,笑的直流涎水。 年珠就这样抱着小福惠进了屋,毕竟如今已至深秋,傍晚时候的风还是很大的。 只是她刚进屋,就敏锐察觉到不对。 平日里四爷与年若兰在一起,都是柔情蜜意的,但今日,两人都冷着脸,瞧着像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她忍不住想,难道,他们这是吵架了? 这还是头一次见! 四爷见年珠抱着小福惠进来,难得没有问起年珠今日之事办的怎么样,也没有逗弄小福惠,反倒是站起身来。 “今日我书房还有事,就先走了。” “晚上你不必等我,我歇在书房。” “是。”年若兰红着眼眶站起身,低声道,“妾身恭送王爷。” 四爷微微颔首,昂首阔步,很快就离开了。 年若兰看着四爷的背影,一个忍不住,眼泪就簌簌落了下来。 年珠忙将小福惠交给一旁的乳母,忙道:“姑姑,您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您别哭呀!” 第46章 伸手不打笑脸人? 年珠不说这话还好, 一说这话,年若兰的眼泪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个不停。 年珠并未再劝,一直等年若兰哭好了这才道:“姑姑, 若有什么事,您也可以与我说一声,兴许我能帮您出出主意了?” 年若兰这才抽噎着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道了出来。 原来是昨日福晋乌拉那拉氏进宫陪德妃说话,德妃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雍亲王府子嗣不丰,唯一得宠的年若兰还是个病秧子, 也不知何时才能再有子嗣, 所以德妃便做主,赏了两个贴身宫女下来。 偏偏不知德妃与四爷说了什么, 他们母子之间如今纵不像仇人, 却像陌生人似的, 四爷知晓这消息后只冷声道:“既然额娘心疼我这个当儿子, 拨了两个宫女下来伺候,我自没道理不领情, 这两个宫女就留下来吧。” “福晋近来身子不好,又与额娘情同母女,来人,将这两个宫女送到正院伺候福晋吧。” 虽说这两个宫女是拨下来伺候人的,但彼“伺候”却非此“伺候”, 四爷此举,不仅打了乌拉那拉氏的脸,更是打了德妃的脸。 所以今日一大早,乌拉那拉氏就请年若兰去了一趟正院, 委婉提出四爷这样做并不合适,要年若兰好好劝劝四爷。 这下, 年珠还有什么不懂得? 她摇摇头,长叹一口气,并未接话。 红着眼眶的年若兰低声道:“珠珠,难道你也觉得我这样做的不对劲?可不管怎么说,德妃娘娘也是王爷的额娘,若王爷不孝,这事儿传出去了对王爷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年珠却是正色道:“姑姑,我问您,王爷今年几岁了?” 年若兰想也不想就道:“王爷今年已四十有三。” “这就是了,我还以为王爷今年才十三岁呢。”年珠笑了笑,柔声劝道,“王爷又并非冒进之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定是在心里想了又想慎之又慎,想必这样的小事儿根本影响不了王爷的。” 顿了顿,她又道:“至于王爷与德妃娘娘之间的母子情,姑姑,您不得不承认,这世上许多事情都是讲究缘分的,母子情也是如此。” “旁人不知道,难道您不清楚王爷心里想的些什么?这些年下来,王爷因德妃娘娘的偏心,心里定十分不舒服,如今您不仅没有站在王爷那边,反倒还和德妃娘娘一派,若我是王爷,我也会很伤心的……” “我,我没有。”年若兰不由着急起来,忙道,“我只是想着不管怎么说德妃娘娘都是王爷的生母,不忍见他们母子生疏而已……” 年珠道:“姑姑,话可不是这样说的,从小我就听祖父说什么‘家和万事兴’,‘上梁不正下梁歪’之类的话,虽说这话用在德妃娘娘和王爷身上不大合适,但话吧,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当母亲的没有当母亲的样子,为何却要当儿子的又孝又顺?王爷心里本就觉得委屈,您再劝上几句,保准王爷是委屈又心酸,觉得普天之下竟没人懂他。” 不管何时何地,年若兰都会选择与四爷站在一边。 即便方才她那样说,心底也是盼着四爷好的。 年若兰迟疑道:“可如此一来,四爷与德妃娘娘之间……” “难道姑姑劝上几句,就能叫王爷回心转意?就能叫王爷与德妃娘娘母慈子孝?”年珠的笑容中带着几分淡然,轻声道,“自然是不能的,但您的话啊,却是狠狠在王爷心上插了刀子。” 年若兰自是知道这些日子的四爷有多忙,哪里愿意见着四爷因自己伤心难过?她很快就会过意来,洗了把脸,换了件衣裳,就去了外院书房。 果不其然。 外院书房里的四爷正呆坐着发愣,听说年若兰来后是愣了一愣。 年若兰一进来,先是认错,再道:“……不管什么时候,在妾身心里王爷都是顶顶重要的,方才妾身之所以那样说,也是盼着王爷,不想叫旁人说王爷的闲话。” “既然您不愿意收用德妃娘娘赐下来的两个宫女,不用就是了,只要您开心就好。” “兰儿,你的心意如何,我心里最清楚。”四爷一把将年若兰搂在怀里,微微叹了口气,道,“你放心,我不会与你生气的。” 他知道他的兰儿心地良善,之所以那样说也是受到乌拉那拉氏的蛊惑,乌拉那拉氏存的什么心思,他自是一清二楚,盼着他们两人因此事心生嫌隙,渐行渐远,以年若兰的性子,定会心里不舒服,身子一日日弱下来的。 他更知道年若兰向来恪守规矩,只怕不会这样短的时间转圜过来,定是年珠在背后说了些什么。 但有些话,根本没必要说。 人呐,就不能钻牛角尖,一钻牛角尖就容易分寸大乱。 等着年若兰离开后,四爷很快吩咐将德妃赐下的两个宫女封为了侍妾,至于他有没有宠幸这两人,会不会宠幸这两人,不管是德妃也好,还是乌拉那拉氏也好,还能按着他的脑袋不成?若这两个侍妾但凡敢有半点不规矩的地方,他多的是法子叫这两个侍妾老老实实的。 没几日,年珠就见到四爷与年若兰恩恩爱爱更似从前。 吵架这种东西嘛,若是吵的好,这感情啊只会越来越好的。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入了冬。 就在京城第一场大雪落下,京城银装素裹一片时,四爷却接到了前去台湾的调令。 说起来,从古至今**就一直存在,虽说大清已**,但台湾遗留问题却有很多,就在月头时,皇上还接到了浙江、福建总督满保奏折,因台湾等三县相距辽阔,又隔重洋,防汛额兵不免单薄,所以奏请增兵,但皇上的意思却没这个意思,毕竟如今国库吃紧,福建距离台湾路途并不远,若台湾有事,福建也可支援用兵。 但因台湾是否增兵一事,朝廷上下是众说纷纭,皇上虽年迈,却并非武断之人,斟酌之后便派了四爷前去台湾看看。 这消息一出,不仅满朝哗然,就连雍亲王府也炸开了锅,钮祜禄格格,乌拉那拉氏等人是急在了心里。 说实在的,皇上都已这般年纪,眼看着皇上身子是一年不如一年,驾鹤西去也就这几年的事儿,若四爷离开京城时,皇上有个三长两短,寻常人哪里是八阿哥等人的对手? 纵然八阿哥一党如今已元气大伤,但十四阿哥却仍深受皇上看重,更不必提后宫中还有个德妃在呢。 四爷明面上表现出很是开心,但一回到雍亲王府,那脸色就沉了下来。 等着他要临行前一日,更是请了年珠去书房。 窗外是大雪纷飞,枝头的积雪是沉甸甸的,压得树枝弯了腰。 书房内烧着暖烘烘的地笼,还伴随着袅袅茶香,但年珠与四爷面上皆没有多少笑意。 四爷看着窗外的积雪,久久未能说话。 年珠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圣心难测,四爷距离太子之位就差那么一点点,谁知这时候却被派往台湾,换成谁,谁都会担心的:“王爷放心,京城有我在呢,如今九贝子等人已元气大伤,十贝勒不足为惧。” “至于八贝勒,虽说他聪明过人,但如今这个情况下,想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若有什么事,我会与十三阿哥商量的,您就放心去台湾吧。” 四爷微微叹了口气,仍未接话。 年珠又道:“还有姑姑和福惠表弟,我也会好好照顾他们的,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们分毫。” 不管是四爷,还是她,都清楚的很,四爷离京的这段时间,是乌拉那拉氏下手的最好时机。 偏偏这时候乌拉那拉氏明面上并无错处,又有德妃相护,四爷根本动不了她。 “珠珠,就算你聪明过人,却也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额娘、福晋也好,还是老八他们也好,对付你都是易如反掌。”四爷是愁容满面,再次叹了口气,“我原先想着先将福惠母子送去年家一段时间,可如今这个时候,将他们母子送去年家,无异于让年家上下也身处险境,这样做并不合适。” “明日我就要动身前去台湾,无论如何,你都要保护好福惠母子……” 年珠重重点点头:“王爷,您放心。”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就在年珠想着自己要不要起身告辞时,她却听到四爷开口道:“你觉得台湾到底要不要增兵?” 要!当然要! 年珠曾几次听四爷说起过台湾之事,说起来台湾郑家的那些事简直比狗血言情小说还要八卦,郑成功乃抗清名将,他的长子郑经从小被溺爱长大,在娶妻之前看中了大自己二十来岁的四弟乳母,与这人苟且生下长子郑克塽。 郑经对长子郑克塽是宠爱有加,旦偏偏其妻又诞下嫡子郑克臧,等着郑经身亡后,下令将王位传给长子,其妻借郑克塽身份做文章,这王位又落到了嫡子头上。 但嫡子年幼,台湾大小事务一向由郑经弟弟把持,郑经的亡妻自不答应。 一来二去,台湾这就有了内讧,皇上乘虚而入,一举**。 年珠认真道:“王爷,郑家在台湾盘踞多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郑克臧等人已去世,但其妻冯氏仍在,不少台湾民众仍将郑克臧长子郑安视为其主,纵然皇上已下令在台湾设立一府三县,却仍是问题颇多。” “若东瀛来犯该如何是好?若郑家再起异心该如何是好?若朝廷派去的官员与郑家勾结该如何是好?不仅要防止外部入侵,还得提防朝中人有异心。” 毕竟台湾可是块肥肉,谁见了都想啃一口。 四爷点点头,并未应允下来,他只是问问年珠的意见而已,至于台湾到底是何局势,他还要先看过再做定论。 年珠又道:“百姓为水,水能载舟,亦可覆舟。” “我记得曾听王爷您说过,当年郑军离开台湾时,台湾人口约莫只有六七万,但经过这么多年下来,台湾民众却有数十万,若能叫台湾民众过上好日子,就算台湾真有人心怀不轨,那些百姓定不会答应的。” “我听说台湾盛产米粮、蔗糖,兴许日后我那支船队能派上用场呢。” 当日九阿哥的那支船队如今已成了年珠的囊中物,她说起“我的船队”是越来越顺嘴。 对于这话,四爷却是颇为赞同的,直道:“皇阿玛这些年未大力扶持台湾,甚至连郑克臧留下家眷都没有善待,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您说的极是。”年珠连声应是,小脑袋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 她心想,就凭她与四爷这关系,若真要与台湾贸易来往,四爷定第一个想到她吧! 如今她手上虽握着一支船队,但九阿哥这人哪里愿意叫年珠尝到甜头?当日船队里的人一个都没留下,若此时贸贸然出海做生意,实在是风险太大,不如先拿台湾练练手。 两人又说了些话,年珠这才离开。 翌日一早,年珠便跟在年若兰等人身后送四爷离开,一众人面上都没什么笑意,毕竟如今已入冬,看这架势,四爷过年铁定是回不来的。 四爷却道:“都回去吧,皇阿玛赏我这等差事,那是信得过我,等我办好了差事很快就会回来的。” 四爷最后看了年若兰一眼,这才转身大步流星起来。 比起脸色沉沉的乌拉那拉氏等人,德妃赏下来的两个侍妾张氏与郭氏脸色更不好看,别说承宠,她们连单独见都没见上四爷一面呢,四爷这就走了。 今日,年珠这才得以张氏与郭氏长什么样子。 不得不说,这两人皆是容貌出众,年轻貌美,张氏是如年若兰一卦的长相,郭氏却更是明艳大方些,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儿。 年珠扶着年若兰回去的路上说起了这两位侍妾:“……想必是这两人是德妃娘娘赐下来的缘故,这几日一直对福晋是马首是瞻,以后王爷不在府中,姑姑还是小心些,若抱着福惠表弟去花园散步,就离她们远些,小心驶得万年船。” 年若兰点头称是:“你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谁知没几日,乌拉那拉氏等人没有找茬,永和宫却是来人了,来的还是德妃身边的大太监。 “奴才给年侧福晋请安,德妃娘娘说了,自福惠小阿哥出生后,德妃娘娘还未瞧见过福惠小阿哥呢。” “德妃娘娘几次与雍亲王说起,可雍亲王却说福惠小阿哥年纪尚小,但德妃娘娘也是当祖母的人,实在是想念福惠小阿哥,所以想请您抱福惠小阿哥进宫给德妃娘娘瞧瞧呢。” 说着,这大太监面上是笑容更甚,道:“不过一切以福惠小阿哥的身子为主,若福惠小阿哥身子不好,德妃娘娘自不必强求的……” 年若兰偷偷与年珠交换了个眼神,她们皆听四爷说起过德妃的,知道德妃向来不喜年若兰,若年若兰今日拒绝,只怕好戏还在后头呢。 年若兰忙道:“公公说的这叫什么话?我本就一直想抱着福惠进宫给德妃娘娘请安呢,不过因我身份微寒,唯恐叨饶了德妃娘娘。” “既然德妃娘娘相请,我是求之不得,又怎会拒绝?” “如此,是最好不过呢。”那大太监的眼神时不时落在年若兰身侧的年珠面上,又道,“德妃娘娘几次也听四福晋说起过年七格格,不知年七格格可是有空,明日也一起进宫一趟?” “自然是有空的。”年珠是求之不得,忙道,“那我明日就随姑姑一起进宫给德妃娘娘请安好了。” 若真叫年若兰带着小福惠一人进宫,她还不放心呢。 对于自己,她倒是不担心什么,乌拉那拉氏就算再蠢,这时候也不会算计自己的,自己可是四爷的左膀右臂,可不能折在永和宫。 那大太监是笑容满面离开了。 当然,他临走之前他收了年若兰一个大大的封红。 等人一走,年若兰面上却是毫无半点笑意,看着坐在炕上傻乐的小福惠,皱眉道:“怪不得这几日福晋没什么动作,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我,我……只怕德妃娘娘要将福惠留在永和宫。” 紫禁城中,这等事也是有迹可循的,像惠妃和荣妃就曾抚养过自己的孙儿,一个“孝”字压下来,纵然生母再不舍,但谁敢说个不字? 年珠也想到了这一茬,若小福惠在紫禁城中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年若兰难道敢同德妃算账? 在如今,一场小小的风寒就能夺走一条命,若想要害死一个人,多的是法子。 “姑姑,您别担心,明日先见过德妃娘娘再说也不迟。” 年若兰忧心忡忡点了点头。 年珠也想着,若真是如此,明日该怎么办才好。 唯有小福惠一人仍在咿咿呀呀,不知道大祸将来,不知道到底在高兴些什么。 翌日一早,年珠,年若兰与小福惠就穿戴整齐,坐上了前往紫禁城的马车。 一路上,年珠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与小福惠道:“福惠表弟,待会儿你若见到了年纪大的人,不管是谁,一个劲儿笑知不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你笑得越甜,他们就越喜欢你,记得了吗?” 只有半岁的小福惠也不知是听懂还是没听懂,反正这时候窝在乳母怀里倒是笑的挺甜的。 很快马车就到了紫禁城门口,年珠等人又换乘了暖轿,晃晃悠悠一刻多钟后这才到了永和宫。 单独乘坐一顶暖轿的年珠几次偷偷掀开帘子看向外头,朱墙高不可攀,金瓦散发着细碎鳞光,在皑皑白雪的衬托之下是愈发威严寂静,看的人刚进紫禁城,心中就生出几分惧意来。 永和宫倒是清雅别致,几株瘦梅已是含苞待放,庭院里有规矩的宫人穿行……但就算这般,年珠也好,还是年若兰也好,都心生紧张。 步入里间,年珠亦步亦趋跟在年若兰身后,下跪,行礼,是一气呵成:“给德妃娘娘请安了。” “起来吧。”德妃今日一身家常打扮,如今她倒是没有继续给远在西北的十四阿哥做护膝呢,不过却忙着做衣裳,她随手将尚未做好的厚衣裳递给一旁的宫女,才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 她已见过年若兰多次,如今也不急着去看小福惠,眼神却是直勾勾落在年若兰身侧的年珠身上。 这小姑娘约莫六七岁的年纪,长得很是好看,好看到她老人家活到这把年纪,甚少见到这样好看的小姑娘,好看她已窥知多年后的年珠会是何等的倾国倾城之姿。 偏偏年珠是落落大方,一点都不怕,见德妃看向自己,还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谁知德妃的眼神里却是止不住的厌弃,老小孩,老小孩,许多人年纪大了就像小孩子似的,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年珠大概也能猜到乌拉那拉氏在德妃跟前说了些什么,无非说自己得年家授意撺掇着年若兰争宠之类的话,毕竟从前的年若兰是多柔顺的一人呐,甚至柔顺到逆来顺受,如今年若兰性子变了,这笔帐可不得算到她头上? 德妃只是好奇年珠长什么样子而已,今日目标还是放在了年若兰母子身上,当即就道:“本宫早先就听说你替老四平安生下个孩子,这孩子不像故去的福宜一样病怏怏的,身子康健的很。” “本宫与老四说过几次,也不知他是不放心本宫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本宫一直想见孙儿不得见。” “来,快把福惠抱过来给本宫瞧瞧。” 年若兰接过乳母怀中的小福惠,亲自递到了德妃手中。 小福惠自出生后本就甚少离开听雪轩,如今来到永和宫,被一陌生老人抱在怀里,吓得嘴巴一瘪,就开始哇哇哭了起来。 这孩子与旁的孩子不一样,别的孩子是嚎啕大哭,兴许他是随了年若兰的性子,哭起来是呜呜咽咽,如小桥流水一般延绵不绝,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好端端的孩子一到自己手上就哭了出来,换成谁谁都不高兴,德妃的脸色一沉,直道:“年氏,这孩子为何被你养的如此小家子气?哪里有点皇孙的样子?” 第47章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年若兰本就是个玻璃心的人, 一听这话顿时就面色苍白。 纵然她出身大族,但德妃曾几次说她过于小家子气。 她只觉冤枉,一来她见德妃的次数本就少, 两人不甚熟悉,二来归根究底,她不过是侧福晋,有福晋乌拉那拉氏在场,她一个侧福晋哪里好多言?她是万万没想到她的恪守规矩落在德妃眼里却成了小家子气, 如今德妃竟也指责起她的儿子小家子气来。 年珠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偏偏这儿是紫禁城,是永和宫, 她根本不能插话。 好在为母则刚, 年若兰很快就反应过来, 柔声道:“德妃娘娘, 福惠今日是第一次来永和宫,想必是觉得有些陌生, 所以才啼哭不止的。” 她含笑上前,轻声道:“福惠太重了些,别累着您了。” 纵然小福惠仍抽噎哭个不停,但德妃却仍没有将孩子递给年若兰的意思,皱皱眉看着这个与年若兰、四爷都有几分相似的孩子, 再见年若兰竟敢与自己顶嘴,心里是愈发不悦。 “福惠?本宫从前听老四说起过这孩子的名字,原以为福惠不过是乳名,难不成是大名?” “本宫分明记得, 所有的皇孙都是弘字辈的,为何偏偏福惠是个例外?看样子外头那些传言所言非虚啊!” 如今外头说什么的人都有, 有人说四爷宠爱年若兰太过,爱屋及乌,连带着对福惠都偏疼起来,久久未立世子,就是想将福惠立为世子。 饶是年若兰好涵养,面上的笑容却也有些撑不住了,直道:“回德妃娘娘的话,当日福惠刚出生时,王爷请人为福惠算过的,这名字适合他。” “至于大名,王爷的意思是等着福惠大些再为他赐名的。” “既然如此,那就是本宫多虑了。”德妃怀里的小福惠一会眼巴巴看着年珠,一会眼巴巴看着年若兰,小模样看着是可怜极了,但德妃却是熟视无睹,“择日不如撞日,本宫今日就为福惠赐个名字吧,不如就叫弘晟,年氏,你觉得如何?” 弘晟? 年若兰面上的笑容再次有些勉强起来。 年珠顿时只觉得后宫中的女人恶心人的手段真是一套套的,如今诚亲王世子就叫弘晟,一个是亲王世子,一个是侧福晋所出的儿子,难不成以后福惠一辈子就要活在旁人阴影之下? 长者赐不可辞,不过是年若兰未及时接话,德妃就含笑道:“怎么,年氏,你觉得这名字不好吗?” “妾身自然是觉得好的。”年若兰虽一向柔弱,但就算是母鸡都知道护着小鸡,更别说她,她道:“只是德妃娘娘,妾身隐约记得诚亲王世子好像也叫这个名字……” 德妃哪里会不知道这些,如今年若兰这话话没说完,她便故意拍起巴掌逗起福惠来,恰好她的声音盖住了年若兰的声音。 “弘晟,你可喜欢玛嬷赐给你的这名字?福惠这名字虽好,但却与你那些兄弟的名字都不一样,以后啊,你就叫弘晟呢。” “男儿家的该流血流汗不流泪,就该像你皇玛法与你十四叔一样,男子汉,整日哭哭啼啼的,以后能有什么大出息?” 年若兰下意识看向年珠一眼,只见年珠微不可察摇摇头,便没有再接话。 德妃逗了小福惠多久,小福惠就这样抽抽噎噎哭了多久,老人家本就怕吵,小福惠这般,哭的她脑门子都是疼的。 但她今日却是想将小福惠留在永和宫的,只能硬生生受着。 她之所以有这主意是说来话长,并非仅是乌拉那拉氏在她跟前进献谗言的缘故,也有四爷举荐年羹尧去西北的缘故,若是四爷当真将年若兰所出的儿子立为世子,年家只会与四爷绑的更紧,那她的十四阿哥胜算也就更小了。 她绝对绝对不会允许这等情况发生。 想及此,德妃已是眉头微皱,忍不住开口道:“年氏啊,当初你刚进雍亲王府时,本宫只觉你性子柔顺,定能好好陪在老四身边,如今看来,当年本宫想的没错。” “只是,你这般柔顺的性子,难免会教不好孩子,惯子如杀子,正好本宫这些日子寂寥,不如就将弘晟养在永和宫吧。” “年氏,你觉得如何?” 年若兰张张嘴,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小福惠还在抽抽噎噎地哭着,伸出胖乎乎的胳膊,一副要抱抱的样子。 年若兰的眼泪顿时也掉了下来,忙跪地道:“德妃娘娘,福惠……不,弘晟年幼,顽皮且爱哭,妾身担心将他养在永和宫会叨饶了您歇息,若您喜欢弘晟,妾身以后时常带着弘晟进宫来看您就是呢……” “怎么,你是信不过本宫吗?”德妃瞧见年若兰这般模样是愈发不喜,慈爱的面容上是笑意全无,“本宫也曾听说过雍亲王府的规矩,不论是格格也好,还是侧福晋也罢,所生的孩子都是养在自己膝下的。” “本宫想,老四大概是信不过乌拉那拉氏,他既信不过乌拉那拉氏,总该信得过本宫这个当玛嬷的吧?本宫也知道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以后你若是想念弘晟了,只管进宫来看他就是,本宫保准将他养的白白胖胖。” 她想,以老四对年若兰的宠爱程度,定也是将这孩子视若珍宝,若真到了他们兄弟争锋相对的那一日,自己手上也能有筹码在。 年若兰跪在地上,说不出一句话来。 怎么办?这下怎么办? 年珠面上是分毫不显,实则也是着急不已,若真将小福惠养在永和宫,短时间内小福惠虽不会有什么事,谁知以后会发生些什么? 她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太监尖厉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德妃面上一滞,不明白皇上早不来晚不来,为何偏偏这时候过来了? 但皇上已至永和宫,德妃只能飞快给年若兰一个眼神,叫她起来,然后一行人迎了出去。 年珠深知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她在看到皇上那一瞬,瞪大了眼睛,面上是三分惊愕,三分吃惊,四分不敢相信,惊呼一声。 德妃请安之后,这才看了年珠一眼——乌拉那拉氏不是说这孩子心眼很多吗?怎么这时候竟闹出这样大的岔子来? “都起来吧。”皇上淡淡说了这样一句,这才朝屋内走进,等着他老人家落座之后,眼神这才落在年珠面上。 因哄骗皇上可是欺君大罪,年珠也想过会有见到皇上这一日,早就对着铜镜练习过见到皇上该是什么表情。 如今的她是一副既想上前又不敢上前,既想说话又不敢说话的害怕样儿。 还是皇上冲年珠招招手道:“小姑娘,你过来。” 顿时,以德妃为首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年珠面上,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年珠这才磨磨蹭蹭上前道:“老爷爷,原来……原来您是皇上呀!” “朕当日离开便宜坊的时候不就与你说过了吗?若有机会,你我二人还会再见面的。”皇上温和一笑,若不是他老人家身着明黄色衣衫,瞧着就是一和蔼可亲的老人,“你不必害怕,在这里就像自己家里一样。” 年珠下意识看向德妃一眼,面上露出几分胆怯来。 皇上是多聪明的人呐,不过一眼,他老人家就能瞧出端倪来,半真半假看向德妃道:“德妃呀,你们在说些什么了?怎么这好好的一小姑娘竟这样怕你?你在紫禁城中可是向来有贤名的……” 德妃是愈发觉得皇上来的不是时候,但她却没有胆子骗皇上,紫禁城中的事儿,只要皇上想知道,就没有能瞒过皇上的。 “皇上说笑了,臣妾不过是听说老四侧福晋身边的侄女儿好看懂事,所以想要瞧一瞧。” “她们姑侄两人一早就进宫了,臣妾连句话都还没来得及与年珠说,哪里会吓到她?” 说着,她强撑着笑道:“想必是她胆子小,今日又是第一次进宫,所以有些害怕臣妾吧……” 若不是皇上从前见过年珠,就要信了这话,他老人家看了年珠一眼,又看向德妃道:“哦?是吗?那你们方才到底在说些什么?” 德妃面上有几分犹豫。 皇上向来不喜欢有人拿自己当傻子,特别是他老人家年纪大了之后,更不喜欢这等感觉,随手一指,就指到了年若兰身上:“既然德妃不说,那就你来说吧。” “是,皇上。”年若兰深吸一口气,这才不急不缓道,“德妃娘娘说,想要妾身答应以后将妾身所出的孩子就养在永和宫。” 她深知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忙跪地道:“皇上,并非妾身信不过德妃娘娘,只是妾身有孕时染了不干净的东西,这孩子自出生之后从未离开过妾身身边,粘人得很。” “况且德妃娘娘年纪大了,小孩实在扰人……” 话还没说完,她就已是泣不成声。 皇上那不悦的眼神落在了德妃面上,直道:“德妃,是不是有这样一回事?” “是。”德妃可不敢撒谎,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是臣妾听闻老四一向偏疼侧福晋年氏,年氏的性子又过于柔弱,臣妾担心她将孩子养歪了……” 她解释了很多,字字句句皆表明了自己是个为晚辈着想的祖母。 但她忘了,皇上不是傻子,这么多年来,皇上对她的偏心可是看在眼里的,这个节骨眼上她非得将老四的幼子接进宫,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思,皇上还能不知道吗? 皇上是冷声开口,打断了德妃的话:“好了,够了,如今你也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该好好颐养天年,养什么孩子?况且紫禁城上下,谁不知道你偏心老十四?就算真要养,也该将老十四的孩子接进宫,养着一个尚不能说话的孩子,你就不嫌麻烦吗?” 说话间,他老人家的眼神已落在仍抽噎不止的小福惠身上,瞧见小福惠窝在乳母怀里哭的是一抽一抽的,又道:“你看看这孩子都哭成什么样子了?他不过刚来永和宫就哭成这般样子,若离开了额娘,只怕更是伤心欲绝。” “你也是他的玛嬷,难道就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这般伤心?” 德妃是老脸一红,只能低声道:“是,皇上您说的是,是臣妾思虑不周。” 德妃到底是伺候皇上多年的老人了,就算心思不正,皇上也是要给她留些体面的,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冲着小福惠拍拍巴掌,道:“来,叫朕抱抱你好不好?” 也不知小福惠到底是怎么想的,看了看年若兰,又看了看年珠后,竟当止住了哭声,朝皇上伸出肉嘟嘟的小胳膊。 皇上顺势就将他接了过来。 纵然皇上膝下孙儿孙女众多,但瞧见睁着圆溜溜大眼睛看向自己,长得十分好看的小福惠,却是觉得很喜欢。 “朕先前就听老四提起过这小子几次,没想到这孩子的确长得好看,就像年画上的娃娃似的。” “老四说这孩子认生得很,朕看他倒是一点不认生!” 年珠适时接话道:“皇上,血浓于水,可见这话是没说错的。” 皇上逗了逗怀中的小福惠,便将他递给了一旁的乳母,转而看向年珠道:“仔细看来,你们姐弟两个长得倒是有几分相似,想必这小子长大之后也会如你一样好看。” “皇上,男儿不似女子,光长了一副好皮囊就能行的。”年珠见皇上还是一如当初在便宜坊时没什么架子,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男儿志在四方,小阿哥长大之后像您一样能文能武才好了。” 不管什么时候,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更何况,她这话也不算马屁。 皇上却被年珠逗的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她道:“你倒是和老四说的一样,是个胆子大反应快的……” “难不成皇上觉得我是在拍马屁不成?”年珠一张小脸上写满了认真,直道:“王爷在府中时也时常提起您,说您是千古一帝,英武无比,您若是不信,大可以问问看我姑姑。就算我们姑侄两人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您跟前撒谎的,这可是欺君之罪呢!” 年若兰心想,四爷好像没说过这话啊! 但当着皇上的面,她却是下意识点了点头。 皇上更是面上含笑,道:“没想到老四背地里竟这样说朕……” 若背后非议别人,传到当事人耳朵里后,远比亲口说人坏话更叫人生气,同样的,若背后夸赞别人,这事儿由旁人所言传到当事人耳朵里,喜悦也是会加倍的。 其实皇上之所以今日过来,是因当初四爷领了圣旨之后委婉说德妃的偏心,请皇上护着雍亲王府些。 这不是臣子对帝王的请求,而是一个即将远行的儿子实在无人所托,只能求情他的父亲。 皇上自是知道四爷前去台湾是件苦差事,对于这样的小请求,他老人家如何会不答应?所以这才有今日闲来无事,来永和宫转悠一趟之事。 有年珠在的地方,向来不会冷场。 年珠瞧见皇上不论在紫禁城外还是紫禁城内都没什么架子,话匣子也渐渐打开,一会说起便宜坊刚酿出新的葡萄酒,改日皇上若有时间就出宫尝尝,一会说起小福惠在家中的趣事,一会说起京中百姓对皇上是赞不绝口……皇上听的是哈哈大笑。 纵然皇上身边从来不缺阿谀拍马之人,但那些人到底是真心称赞还是溜须拍马,他一听就听得出来。 可如今面对着年珠……皇上却对她的话是深信不疑,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哪里能撒谎? 说到最后,皇上是圣心大悦,更是赏了年珠一匣子珍珠。 年珠笑的是眉眼弯弯,忙道:“多谢皇上。” 珍珠在后世虽是寻常之物,但在如今却是不折不扣的稀罕东西,不仅朝中设珠轩管理,这捕珠更是艰辛,百蚌都难得一珠,更别说那成色好,个头大的珍珠,是万蚌无一。 “不必多谢,说起来老四是你的姑父,那朕自也算得上你的长辈。”皇上瞧见接了一匣子珍珠的年珠眉里眼里都带着笑,只觉小孩子就该这般才是,宫里头的孩子啊,喜怒哀乐皆藏在心里,不敢表露于面上,心思更是一个比一个多,像年珠这样赤忱的好孩子实在是不多了,“既然是长辈,朕赏你些东西岂不是理所应当?” 说着,他老人家的眼神又落在了年若兰面上,道:“朕瞧福惠这孩子有点像老四小时候,当年老四这样大时也时常拽着朕的袖子,没想到一转眼都过去了四十多年。” “年氏啊,你若无事,便时常抱着福惠进宫给朕看看吧。” 年若兰站起身,轻声道:“是。” 因皇上还有公务在身,略说了几句话,赏给小福惠一方上好的足形洮砚后,就离开了。 接下来,就只剩德妃、年若兰等人大眼瞪小眼,年珠又恢复了先前那副低眉顺眼模样。 德妃气的不行,恨不得当即撕开年珠伪装的面具,方才这小贱蹄子在皇上跟前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皇上一走,这人就像锯嘴的葫芦似的? 但她也是进宫多年的老人,更是深谙皇上心思的聪明人,若她再为难年若兰几个,若叫皇上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罢了,你们走吧。” “本宫原想着老四离京,本宫替他多照拂你们母子一二,既然弘晟很好,年氏你也很好,本宫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以后你若有时间,时常抱着弘晟进宫给本宫瞧瞧就是了。” 年若兰自是求之不得,起身道:“是,那妾身就先告退了。” 一直等着年若兰离开永和宫,重新上了暖轿,悬着的那颗心这才微微放下来了些。 回去的路上,年珠与年若兰同乘一辆暖轿,她握住年若兰那冰的吓人的手,轻声道:“姑姑,没事了,方才皇上来得及时,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王爷离京之前与皇上说过些什么,想必这下德妃娘娘再不会对你们动手。” “德妃娘娘就算信任福晋,就算偏心十四阿哥,但她进宫多年,明哲保身的道理总是明白的,可不敢叫皇上不高兴。” “祸福相依,如此说来,咱们今日进宫一事倒是好事。” “话虽如此没错,但是……”年若兰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暖轿,她们轿子后面跟着一顶暖轿,轿子里坐的是乳母与小福惠,可她一回头,只看到天青色绣莲纹的帘子,更是微微叹了口气,“但是以后福惠就要叫弘晟了吗?” “我听王爷说过,他虽与诚亲王年纪大差不差,从小一起长大,从前更曾一起跟随过二阿哥,但这些年却是关系不大好。” “若福惠的名字传到诚亲王耳朵里,诚亲王知道福惠这名字后,想必会不高兴的。” 想想也是,谁家世子都是家中最受瞩目的存在,突然有个小娃娃给自家最瞩目的儿子同名同姓,想想还是怪膈应的。 偏偏诚亲王瞧着是与世无争,实则心思不少,他背后还有荣妃在,能不得罪是最好不得罪。 “我若是诚亲王,肯定会不高兴的。”年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旋即她却是话锋一转,轻声道,“但这事儿与咱们有什么关系?名字是德妃娘娘赐下的,冤有头债有主,就算诚亲王真要算账,也该找德妃娘娘算账才是。” 说着,她更是笑起来:“我倒是觉得今日紫禁城之行是不虚此行,德妃娘娘给福惠取的这名字倒是好得很。” “来日若有人问起福惠这名字,您照实说就是,若还有人追问,您就红着眼眶什么都不必说。” “一传十十传百,这事儿自然也就传开了,到时候德妃娘娘自然就知道什么叫做搬起势头砸自己的脚,她老人家后悔都来不及了。” 不管是前世也好,还是这一世也罢,她都见过不少偏心之人,可像德妃偏心成这样子的,还真是极为罕见。 第48章 这人,在逗她玩? 年若兰下意识张了张嘴, 想说什么“德妃娘娘纵然有百般不是,却也是王爷额娘”之类的话,可她想着年珠先前的话, 想着四爷对德妃的态度,又想着德妃今日的举动,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她只觉年珠从前的话没有说错,若长辈没有当长辈的样子,凭什么要晚辈又孝又顺了? 年珠一回去, 就借着弘昼的大嘴巴广而告之, 说德妃给福惠赐名,取名叫做“弘晟”。 弘昼是个心大的, 当即还皱着眉道:“弘晟?哪个弘晟?我记得三伯家就有个弘晟堂兄, 怎么德玛嬷给小弟弟取了个这样的名字?纵然是同音不同字, 也不大好!” 在他听说福惠的名字与诚亲王府世子同音同字后, 顿时也生气起来:“从前我就听人说过德玛嬷偏心,她怎么能这样子了?若我有个与旁人一样的名字, 我定会不高兴的!” “更何况,诚亲王府的弘晟堂兄如今已娶妻生子,长得是膀阔腰圆,就像个杀猪佬,仅仅是如此也就罢了, 这人没什么真本事,只擅长阿谀拍马,哄三伯开心,所以这才能干早早被立为世子。” “小弟弟怎么能与这样的人一样的名字呢?” 他没少听耿格格念叨, 说他这小弟弟金贵得很,要他离他这小弟弟远些, 若论起感情,他与小弟弟的感情自然及不上他与弘历之前的感情,但关起门来他们却也是一家人呀! 年珠说起这件事来也是长吁短叹,直说长者赐不可辞,这件事已经定了,想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说着,她更是看向弘昼,难得正色道:“五阿哥,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你这样见外做什么?我们不仅是表兄妹,还是好朋友,更是生意伙伴,你若有什么事,只管开口就是。”弘昼如今正是抽条的时候,长高了不少,正经起来时倒是挺一本正经的,更是将胸脯拍的砰砰直响,“只要我能做得到,定不会拒绝。” “你能不能将德妃娘娘给福惠取的新名字闹开来?闹得越大越好!”年珠道。 弘昼想也不想,就点头道:“这有什么难的?包在我身上!” 他本来就是个好八卦的,如今四爷不在府中,耿格格管不住他,他就像脱缰的野马似的。 很快,他就宛如祥林嫂一般,见人就说他这小弟弟真可怜,竟得了这样一名字。 不过半日的时间,整个雍亲王府上下都知道了这件事。 有人感叹小福惠命不好,以后要顶着旁人的名字过一辈子。 有人唏嘘年若兰到底只是个侧福晋,就算年若兰再得四爷喜欢又如何?一旦进宫,连句话都说不上! 但更多的人却惊愕于德妃的偏心,直说不管怎么样子,小福惠却是德妃的亲孙子,德妃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 弘昼虽只能在雍亲王府中活动,但雍亲王府之外,却有三阿哥弘时在。 日日盼着四爷离京的可不止弘昼一人,还有弘时,弘时这些日子得福晋乌拉那拉氏吩咐,日日在外游走,如今他们这对假母子是双管齐下,一人对德妃下手,一人对那些堂兄弟下手,想要逼着四爷早早立弘时为世子。 流言蜚语这种东西,有的时候用的好了,可比刀子还好使。 弘时听说这事儿后,自然变本加厉在弘晟等人跟前好好宣扬一波,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德妃不喜年若兰,更是一副“若他们母子两个是个好的,德玛嬷怎会不喜欢他们”的意思。 这事儿传到诚亲王府后,三阿哥诚亲王自然是气的够呛,想当年他为嫡子取这名字,翻遍了古籍古书不说,还多次请得道高僧算过弘晟的八字,这才取得这个好名字,如今竟被德妃这样窃取了? 对于德妃母子三人之间的官司,诚亲王是门清,知道这事儿与老四没什么关系,便将这笔帐记在了德妃与十四阿哥头上。 没几日,这件事就传遍了京城权贵圈子。 十四福晋完颜氏知道这消息后是又急又气,更是与身边嬷嬷抱怨道:“……想当年额娘也是个厉害的,怎么如今她老人家年纪大了,竟这般糊涂起来?” 她什么都顾不上,匆匆就进宫一趟。 德妃这才知道自己作贱年若兰母子不成,反倒将自己也搭了进去,可都到了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年珠虽不知道这些事,却也能猜到这件事是何走向,她向来怕冷,每天索性就窝在屋子里与小福惠玩耍起来,她对外虽叮嘱听雪轩上下之人都要承认小福惠的新名字,但自己却整日一口一个“福惠表弟”,显然是以后没打算叫小福惠用这个名字的。 用她的话来说:“王爷眼里向来容不得沙子,哪里会答应叫福惠表弟用与旁人一样的名字?等过上几年,王爷定会做主给福惠表弟改个名字的。” “想必因上次德妃娘娘想抚养福惠表弟一事,皇上心头已有些不快,正命人盯着永和宫那边的动静。” “姑姑您说,若皇上知晓这事儿岂不是更生气?如此一来,德妃娘娘岂不是愈发不敢轻举妄动?” 至于乌拉那拉氏,这人还想着当皇后呢,她又是向来小心谨慎,哪里会亲自出面针对年若兰? 所以短时间内说来,年若兰母子的处境还是比较安全的。 一连十多日过去,一直平安无事的年若兰终于收到了四爷的来信,知晓四爷已平安到达台湾。 与此同时,年珠也收到了四爷的来信。 甚至四爷写给她的信还是密函,信中言明皇上几次对台湾加税,台湾官员想着天高皇帝远,贪污腐败情况严重,甚至台湾本土百姓与后来去台湾的汉族百姓也是矛盾重重……四爷在心中虽未直接言明,但话里话外皆是台湾情况比较复杂。 年珠是一点不意外。 她并未着急给四爷回信,毕竟如今的她对**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清楚。 她觉得,自己也是时候给自己找个幕僚了。 没错,就是幕僚。 虽说她仗着知晓未来的便利能够想出很多好法子,但她到底只是个内宅女子,能时常出府已算是家中人对她的纵容,像什么朝中局势、各地局势等等,她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清楚。 原先四爷在京中时还好些,她遇上什么不懂得的事情,还能去问问四爷,可如今……她根本不知道去找谁。 纵然十三阿哥聪明过人,但十三阿哥如今深居简出,只怕知道的内幕还没她多呢。 年珠与年若兰说了声后,便整日整日泡在了便宜坊中。 如今的致美斋已沦为寻常酒楼,便宜坊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是穷人的聚集地,其中不乏达官显贵、能人异士。 年珠在便宜坊坐了几天,又朝司掌柜打听一二,知道了一个名叫李卫的人。 李卫? 年珠听到这个名字时,眼睛瞪得是老大的。 上辈子她年幼时住在福利院,并无多少玩具,每个星期就巴巴盼着周日下午能与小朋友们一起看上半天电视,她记得自己曾看过《李卫当官》。 她记得李卫是靠着捐资这才能够当官的,纵然他不是走的正统路子,但却是历经三朝,很得雍正信任。 司掌柜说起这人来时也是赞不绝口:“……这位李大人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长得是一表人才,虽不喜念书,靠着家中出资先前在兵部当员外郎,但他不过一介文弱书生,对行军打仗一事是一窍不通,先前没少来便宜坊喝闷酒。” “两三年前,他又使了银子,如今在户部当员外郎。” “照司掌柜你这样说来,这位李大人也是这便宜坊的常客了?”年珠面上带笑,更是带着几分期待之人,“既然如此,为何我从未在便宜坊见到过这位李大人?” 托年羹尧的福,她也是记忆超群,但凡见过一面的人,基本是不会忘。 司掌柜乐呵呵道:“这位李大人自调入户部之后,就一直忙于政事,就极少极少来便宜坊吃饭,倒是他身边的小厮曾几次来便宜坊定过席面,听他身边小厮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啊,打算大展拳脚呢!” 这司掌柜也是个讲感情的,虽说便宜坊如今生意红火,但因李卫是老主顾的关系,所以不管便宜坊生意多好,只要李卫差人定席面,总会差人给李卫送过去的:“我打小就在京城长大,这京城啊什么都不多,就当官的多,路上一块牌匾砸下来,砸中十个人,只怕七八个都是当官的,其中五品官职以上的怕就有三四个。” “这位李大人不过从五品的官职,兢兢业业几年也没见擢升,想必是升迁无望啊!” 他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如今想要升官,光靠本事和才能还不够,还得使银子。” “这位李大人就算家中富裕,但不过一外乡人,又能有多少家底?想必他谋得户部员外郎一职,能掏的银子都已掏完了,后来又多次仗义相助,哪里还有银子往外拿?” “偏偏我与他虽有几分交情,却是交情不算深,他志在做官,我是不好相劝。” 年珠已在脑海中对李卫有了大致的了解,重义气,没什么文采,一根筋,但是脑子好使。 这样的人,正是她想要的。 但她听司掌柜说起李卫对做官的痴狂,也知道就算自己出价再高,这人也是不愿意给自己当幕僚的,更别说如今她根本就没多少银子,当日给九阿哥的两万两银子还是借来的呢! 李卫脑瓜子好使,年珠也不差,很快她就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要找李卫拜师。 古人的师生情可是后人理解不了的,天地父母最大,再是君师,更有什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说法,若她能顺利拜李卫为师,以后她就紧紧与李卫绑在了一起。 年珠是个行动派,当即就吩咐车夫去户部门口截人,哦,不,拜师。 马车内的年珠不知想了多少措辞,总算见着户部大门打开,一个个官员三五成群朝外走去,一个个要么说说笑笑,要么沉着脸谈论公事,很是热闹。 户部,乃六部之一,掌管着户籍与人口管理,财政收支,物资统筹调配等等,事情不仅多,还样样重要。 年珠眼睛瞪得老大,一错不错盯着大门口,生怕错过了李卫。 她听司掌柜说过,李卫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身形高挑,面容俊朗,留着山羊胡,瞧着就是一世家贵公子的形象,与户部那些老头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只是她瞪着眼睛看了又看,等着那些官员都走干净了,却还是没看到李卫的影子。 已至腊月,大雪簌簌扬扬,就算马车里放着碳盆子,年珠手里也捧着汤婆子,仍觉得寒气从四面八方钻进来,冷的她直哆嗦,但就算如此,她仍不敢放下车帘。 聂乳母瞧见,不免觉得心疼,低声道:“格格,要不咱们先回去吧?派了小厮在这儿守着,亦或者咱们直接登门去找这位李大人。” “这样冷的天,您又向来怕冷,可别将您冻病了。” 年珠瞧见户部大门已缓缓关上,仍未见李卫出来,只能点头称好。 年珠一回到听雪轩,又是沐浴又是绞头发又是喝姜汤,等着她忙活完了,已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却仍未见小厮回来。 年珠等啊等,一直等到天黑了,这才有小丫鬟进来传话。 “格格,小成子说了,他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仍未等到李大人出来,所以他就先回来了。” “格格您放心,小成子说他明日一早再去户部门口等着,总能将李卫大人等到的。” 年珠无奈道:“只能这样了。” 她不是没想到登门李家,但她听司掌柜说过的,说是李卫家眷全部留在了江南铜山,想当年李卫刚来京城时还置办了院子,身边有丫鬟婆子有小厮随从的,但进京没几年,该卖的卖,卖当的当,如今李家也就只剩下个空宅子而已,李卫身边那小厮是既当小厮又当车夫又当随从,整个李家,也就有个耳聋的老婆婆在。 这李家啊,是去了也白去。 年珠原以为不出几日就能见到了李卫,可一连三日,小成子根本没等到李卫。 小成子是年若兰拨给年珠使唤的小太监,虽年纪不大,但却机灵过人,这么久替年珠办事就没有失手过的时候,如今等了几天没等到人,反倒将自己冻病了,哑着嗓子、带着哭腔与年珠道:“格格,奴才办事不利,一连几日根本没等到这位李大人,奴才使了银子朝户部里头洒扫的人打听过了,说这几日李大人并未告假。” “可奴才守在门口,找户部的门房、官员打听,那些人一听见李大人的名字就避如蛇蝎,恨不得绕道走,格格恕罪,奴才实在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 他眼眶红红的,声音是瓮里翁气,最后嘴巴一瘪,鼻子里更是鼓出个鼻涕泡儿来。 年珠是又着急又好笑,吩咐聂乳母给小成子赏二两银子,道:“好了,你既然病了这几日就好好歇着。” “我原是不打算去李家的,但如今看来,却是不得不去一趟了。” 因有司掌柜在,年珠早就知晓了李卫家在何处,便直接吩咐马车朝李府驶去。 李府坐落在城东偏僻之处,此处房价并不算便宜,年珠想来也能知道当年李卫手头还是很宽裕的,但当她走到李府门口,瞧见别的宅院门口是气派又奢华,唯有李府……那宅院一分为二,卖了一半不说,门口威严的石狮子连牙都没了,朱门也呈斑驳之状,看着是心酸又好笑。 有人上前敲门,却一直无人应答。 年珠这才想起来李府就剩下一耳聋的婆子,她便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她走进去一看,院里瞧着是更心酸,处处破败不堪,那耳聋的婆子正在厨房做饭,等着她都一圈逛完这才发现有人过来,冲着年珠比划起来。 可惜,年珠根本看不懂。 这婆子约莫五六十岁的年纪,身上的厚袄子打着补丁,手比划的飞快,面上是挡不住的急切。 她们两人一人比划,一人说话,简直是鸡同鸭讲。 年珠灵机一动,命人取来笔纸。 庆幸的是这婆子认得几个字,几番“交谈”之下,年珠这才知道李卫每日是深更半夜才从户部回来,每日天不亮又去了户部,所以小成子这才没能逮到李卫。 年珠留下一封信,恳请明日李卫早些回来。 临走之前,她看了看这家徒四壁的屋子,瞧见这婆子面容白皙,想来从前这婆子从前大概是李卫的乳母,没吃过多少苦头的,索性又留了一百两银子下来。 并非她小气,实在是如今……她有债务在身,手头紧得很啊! 等着翌日年珠再来李府时,终于见到了李卫。 李卫如司掌柜所说的那样,一副气宇轩昂的世家子模样,纵然衣着质朴,却难掩其气度,瞧着像游走江湖的刀客,像放荡不羁的世家子,唯独不像官员,这样的人,坐在墙壁斑驳之下的太师椅上,瞧着更是格格不入。 大概是昨日那聋婆子已与李卫和盘托出,李卫瞧见年珠时一点都不意外,还未等年珠开口说话,就道:“昨日是你给了我一百两银子?你找我有何事?你为何还敢来找我?” 年珠很快抓住了重点,笑道:“没错,昨日正是我登门来找李大人的。” “不过,我不明白,为何我不敢来找李大人?” “您是一兢兢业业的好官,又不是那会吃人的老虎,我怎么就不敢来了?” 李卫自嘲一笑,并未接话,却是反问道:“昨日乳母说你看着出身不凡,应该是大家小姐,你到底是什么人?” 年珠深知既想与人攀交情,就得拿出诚意来,毫不犹豫道:“我姓年,单名一个珠字,四川总督年羹尧是我的阿玛,雍亲王府侧福晋年氏是我的姑姑……” 她这话刚开口,李卫就想到了她的身份,面上就止不住的惊愕。 李卫虽进京多年,但因为人直率,不懂变通,如今接触到最大的官儿也不过他顶头上峰而已,他也知道,就他这样的身份,说句难听的,给眼前这小姑娘提鞋都不够格。 他知道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若老天开眼,他也不会落到这般地步,他冷声打断年珠的话:“小格格您身份尊贵,不知道找我一小小员外郎能有什么事?” “我这里家徒四壁,只怕你们年家丫鬟住的屋子都比我这院子要强上不少,我这儿,想必也没什么得您看中的。” 至于为何他没考虑过是四爷想要拉拢他,别说他,就连他顶头上峰几次想要投靠四爷,四爷却是看都没看一眼的。 他们这些小角色啊,那些天家贵胄可是万万瞧不上的。 年珠正色道:“我想拜您为师。” 窗外寒风呼呼,有冷风透过破旧的窗户灌了进来,因今日家中罕见有客前来,厅堂里难得点上了碳盆子。 冷风一吹,吹的碳盆子里有火星子“劈里啪啦”迸了出来。 李卫不知是自己风太大自己听岔了,还是自己这些日子没休息好的缘故,竟出现了幻觉? 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道:“小格格,您……您说什么?” “我。”年珠看着李卫的眼睛,掷地有声道:“要拜您为师。” 李卫偷偷掐了把自己,不是在做梦呢,他觉得眼前这小格格肯定是糊涂了,他这官是捐来的,户部文书上有好多字他都不认识,这位小格格拜哪门子师?他又能教导这位小格格什么了? 他深吸一口气,才道:“小格格莫不是诓我玩?京城之中不乏能人异士,就连您赋闲在家的大伯也是个极厉害的人,您若是要拜师,去找别人吧。” 这些权贵人家的孩子向来是想一出是一出,定是在逗他玩呢! 第49章 这样一个好徒弟,您真的不要吗? 年珠一向带着笑的小脸上毫无半点笑意, 取而代之的则是郑重。 “李大人,若我只想识文断字,这偌大的京城里不说找出一千个, 却也能寻到八百个,我想要的师傅,从来不是那等只知识文断字,满口礼义廉耻的举人进士。” “那些人才高八斗,嘴上说着为国为民, 背地里却是贪赃枉法、无恶不作, 这样的人,怎配当我的师傅?” “我想要的师傅, 必定要心怀天下百姓。” 李卫喉头一动, 他进京已经将近十年, 久远的都快忘了当年的志气与梦想。 京城达官显贵多的很, 但这些人只在乎自己的利益,从不管百姓的死活, 不在乎大清江山的安危。 他怔怔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低声道:“这样的人,京城中未必没有,小格格为何会选中我?” “原因很简单啊,比李大人您胆子大的没您有志气, 比您有志气的没您豁得出去,比您豁得出去的没您有见识,所以我才想要拜您为师。”寒风呼呼,吹的年珠脸上发僵, 但如今她却顾不上这些,依旧是正色道, “我听司掌柜说起过您,说您自幼聪明过人,却一直不喜念书,您曾说过,读书只能识文断字,朝中许多官员,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等到身居高位,就想着四处敛财、贪赃枉法,这样的书,不读也罢。” “所以您从小就对各地大小事务感兴趣,大到官府断了什么案子、小到哪个庄子里哪个寡妇再嫁,您都十分在意,直说唯有知百姓所想,急百姓所急,才能当个好官。” “这样的人,我实在是敬佩的很,所以才想拜您为师。” 李卫这才知道,眼前这小姑娘可不是闲着没事瞎胡闹呢。 只是可惜……可惜她只是个小姑娘。 李卫心中惋惜几声,却是毫不犹豫摇摇头道:“多谢小格格的另眼相待,可如今我并没有收徒的打算,您既然知道我的志向,就该清楚我如今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户部公务上,实在没闲情逸致忙活别的事情。” “多谢小格格送的一百两银子,你放心,我虽读书不多,却也知道没有白拿人银钱的道理,如今我手头紧,等着过些日子定连本带利将这钱还给您。” “我还有公务在身,还得回去户部一趟,就不留小格格了。” 这逐客令都已下的如此直白,年珠也不是那等死乞白赖之人,笑了笑道:“区区一百两银子而已,李大人不必客气。” 她转身就走,心想:多好的人啊,多好的官儿啊,比起见钱眼开的汪景祺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年珠很快就走出了破败的李府。 聂乳母扶年珠上了马车,愤愤不平道:“这李大人也真是的,七格格您要拜他为师他竟不答应?如今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攀上年家或雍亲王府,他却如此冥顽不灵!” “也好,这样的破地方,您以后也不必再来了!” “谁说我不来了?”年珠觉得这个李卫的确是有点意思,也难怪四爷登基之后会重用这人啊,她顶着聂乳母不解的目光,解释道,“当年刘备请诸葛亮出山,还得三顾茅庐呢,我怎么也得叫李卫大人瞧见我的诚意。” “乳母,以后我们来这儿的日子还多着呢!只是李卫大人身边的那乳母听不见,若不然要她帮着美言几句,想必也能事半功倍!” 说到这儿,她突然想了起来,便道:“乳母,你叫人出去打听打听,看看李卫大人最近有没有遇见什么难事儿,若我能顺利帮他解决,他定会对我另眼相看。” 她知道,这世道对女子不公平,所有人都说女子最好的归宿就是嫁个好男人。 但她偏不,她不仅要把自己的幸福牢牢握在手中,还要替年家上下所有人撑起一片天。 不出一日,这事儿就打听了清楚。 李卫得罪了裕亲王。 年珠顿时就懂了,为何小成子拿着银子前去户部打听李卫,无一人敢多言呢。 说起来这位裕亲王可是大有来头,此人名叫保泰,是皇上的侄儿,按理说皇上的儿子都数量庞大,可不会区区将一侄儿放在眼里,但保泰可是已故裕宪亲王福全的儿子啊。 据传当年先帝去世,在选择继承人的人选上,故去的孝庄太皇太后在皇上与福全两人中间犹豫不决,最终因皇上出过天花,选择了皇上。 若换成旁人,早就心怀不轨,但福全与皇上年纪年纪相仿,就像是如今的弘历与弘昼似的,两人从小同穿一条裤子长大,福全不仅没有对皇上没有半分不满,甚至长大后还兢兢业业辅佐皇上。 十多年前,福全去世,由保泰承爵,成了裕亲王。 皇上对保泰这个侄儿可比许多皇上还上心。 但保泰不仅没有对皇上心生感激,反倒仗着皇上的宠爱肆无忌惮起来,这不,自他阿玛去世后,他就借口王府度日艰难,示意自己安插在户部的官员收取库平银。 何谓库平银? 说白了,就是皇家贵胄换个好听的说法贪朝廷银子呢,每一千两银子都要加收十两银子,这银子最后都进了保泰的腰包。 偏偏这件事是在皇上跟前过了明路的,就连皇上也答应下来,保泰收了十多年,皇上没说停,户部上下谁敢多嘴? 如今的李卫正掌管着银库事务,他多次朝上峰言明此事不妥,但他的上峰可精得很,嘴上与他打着哈哈,但对库平银是照收不误,没多久,李卫也知道户部上下是什么德行,但他人微言轻,根本见不到皇上,索性在走廊上放了一个柜子,柜子上面写着“裕亲王赢钱”,表明这是保泰的非法收入,甚至李卫这些日子的公务陡然增多,也是户部上下暗中给他施压,提点他莫要多管闲事。 但李卫却是个软硬不吃的,不管上峰是苦口婆心劝说也好,还是暗中刁难也好,他都不松口,偏偏他在户部几年,一直兢兢业业,根本没人找得了他的茬。 年珠听说这事儿后笑的是前俯后仰,直道:“这个李卫,还真是有点意思,就不怕裕亲王找人解决了他?” “在这等皇家贵胄的眼里,人命可不值钱呀!” 聂乳母对这李卫的印象顿时也好了几分,想当年若不是走投无路,她也不会儿子刚死就到年家当乳母呢:“格格您想啊,这位李大人不出事还好,若出了事儿,众人保准第一个怀疑到裕亲王身上。” 年珠点了点头。 她想,这个道理连聂乳母都知道,想必李卫也知道,李卫既做了这事儿,想必就生了豁出去的心思吧?她若是保泰,定会等着这件事平息之后再冲着李卫下手的! 但她记得,历史上的李卫不仅没死,那升官的速度像是坐了火箭似的,想来一直与保泰耗着,耗到了四爷继位,终于等到了曙光! 年珠决心从这位裕亲王下手,她拎起窝着她脚边睡觉的雪球,就去了年若兰的屋子里。 如今已过腊八,听雪轩上下已有了过年的气氛,年若兰正在剪窗花儿给小福惠看。 “福惠,你看,这就是窗花儿,今年你还太小了些,剪刀危险,等着明年,哦,不,后年,额娘就带着你一起剪窗花儿好不好?” “你喜欢什么样的图案就剪成什么样的图案,到时候叫你阿玛带着你一起贴窗花儿好不好?” 这话实在是过于深奥,小福惠根本听不懂,看到红艳艳、剪好的窗花儿想起了红枣,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年珠一进来,就是好一阵兵荒马乱,一伙人联合起来这才将红纸从小福惠嘴里抢下来。 到嘴的红枣没了,小福惠委屈的直抽抽。 年珠却开口道:“姑姑,您可曾听王爷说起过裕亲王保泰吗?” “听过,怎么了?”年若兰将这些窗花都收了起来,交给了身边的秦嬷嬷,示意秦嬷嬷将屋内的人都带下去,“好端端的,你怎么问起了裕亲王?这人啊,可是个浑不吝的,想当初他阿玛裕宪亲王在世时,替皇上办起差事来是呕心沥血,多少次病了都不肯歇息。” “王爷曾说过,如今皇上也就是看在他故去阿玛的份上,许多事这才睁只眼闭只眼的,从上一辈的感情总有用尽的时候,真到了那一日,他定没什么好日子过。” 四爷也就偶尔在她跟前说上这些,她搜肠刮肚想了又想,道:“王爷还说,朝中虽贪官污吏不少,但大家都藏着掖着,可裕亲王倒好,竟明目张胆,将手伸到了皇上眼皮子底下。” 年珠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她觉得四爷对这号人早已忍了很久:“姑姑,那您可认识裕亲王福晋?” “不认识。”年若兰知道年珠定又要办什么大事,也没多问,只摇头道,“我这性子你也知道的,向来不喜欢出门走动,不过福晋倒是与裕亲王福晋有几分来往,毕竟逢年过节她们总是要见面的……” 年珠如今对乌拉那拉氏的态度是能不找她就不找她,毕竟这人可不是什么善茬:“那姑姑,您可曾听王爷说过这位裕亲王与谁关系好吗?” 如今她在京城也算是小有人脉,顺藤摸瓜的,兴许还真能搭上裕亲王。 年若兰认真想了想,道:“我听王爷说过,他好像与九贝子有几分交情……” 这敢情好!这下可好办多了! 年珠心想,这保泰与九阿哥想必不是有几分交情,而是蛇鼠一窝,见钱眼开的主儿。 她很快就再次登门九贝子府。 说起来,这些日子九阿哥的日子可不好过啊,皇上年纪大了,如今是愈发喜怒无常,时不时就差人将他提溜过去骂几句,白日里他在紫禁城受尽委屈,回来之后,夜深人静时就会想起自己痛失的那支船队,心疼的是一抽一抽的,觉得这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九阿哥是万万没想到年珠竟还敢来?这小贱娘们不是说好了以后他走他的阳光道的吗? 前来传话的小厮这下是见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道:“贝子爷,您可要见这位年七格格?若是不见,奴才这就将人打发走……”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九阿哥一脚踹了过去,九阿哥更是没好气道:“你怎么蠢的像头猪?那年珠也是能随便打发走的?你不要命了,我还想要命呢!” “这人,这人……简直就是个活阎王!” 九阿哥顾不得疼的捶胸皱眉的小厮,匆匆走了出去。 偏厅内,年珠一看到九阿哥进来,就笑道:“九贝子,您好呀!” 今日的她是笑容可掬,但这笑容落在九阿哥眼里,看的他是浑身发毛,只觉更加可怕:“年七格格,当日你可是说过,以后我走我的阳光道你过你的独木桥,不知你今日登门可是有什么事?” 他能对年珠有这般脸色已是难得,毕竟当日永和宫的事,他也囫囵听了个大概,想着德妃都在这小贱人手上吃了亏,是愈发敢怒不敢言。 年珠道:“想请九贝子帮我一个小忙。” 九阿哥沉吟着没有说话。 年珠一点没将九阿哥当外人,毕竟嘛,他们都打过这么多次交道了:“我听说您与裕亲王向来有些交情,想要您在裕亲王跟前帮着美言几句,这户部的库平银以后就不收了?” 九阿哥下意识皱皱眉,左眼皮跳灾,右眼篇跳财,这几日他左眼皮跳个不停,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这库平银虽名义上是裕亲王一人所得,但实际上诚亲王、恒亲王他们这些兄弟都是有份的,不过就是裕亲王吃肉,他们喝汤罢了,但有汤喝总比没有强。 “年七格格上下嘴皮子一动,这话倒是说的轻巧,你可知道裕亲王每年靠着这库平银能收多少银子?到手的肥肉要人让出去?谁能舍得!” “年七格格,你别嫌我说话难听,你啊,还没这么大的面子!” 年珠像是没听懂这话中的夹枪带棒似的,故作叹息,低声嘀咕起来:“既然你不答应,那我也没办法,只能舍近求远,来日见到皇上,好好在皇上跟前说上一说……” “你!”九阿哥气的站起谁来,没好气道,“你敢!” “我敢不敢,九贝子您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年珠的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慢悠悠道,“我的本事,想必您也见识过,我既将这话说出来,就定有本事将这事儿办成。” “您应该也听说了吧?上次我进宫,皇上可是赏了我一匣子珍珠,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珍珠,圆润不说,光泽还很好看呢!” 她炫耀似的抬起手腕,让九阿哥瞧了瞧她的珍珠手串。 九阿哥顿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又坐了回去:“我只能说帮你劝劝裕亲王,至于裕亲王到底会不会听我的,我也不敢保证……” 与九阿哥打过几次交道后,年珠也算摸清楚了九阿哥的脾性,这人啊,就是个吃硬不吃软的:“您好好与裕亲王说说,裕亲王定会同意的,如今皇上是年纪大了,不是糊涂了,裕亲王当年寻的借口,一用就是这么多年,您敢保证皇上心里没笔账?” “就算皇上念在故去裕宪亲王的面子,不计较这事儿,十年之后,百年之后了?谁都不会计较此事吗?将朝廷的银子往自己口袋塞,这等事啊,一般人还真做不出来。” 九阿哥下意识就想到若老四登基,这事儿定不会轻易罢休的,就连十四阿哥……那也是眼里容不得什么砂子的。 年珠扫了九阿哥一眼,又道:“还有李卫,我奉劝你们一句,莫要动这个人。”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若你们敢对李卫下手,我第一个不同意。” 说着,她就站起身道:“好了,这话已经说完,我也该走了,想必这等小忙对您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九阿哥眼睁睁看着年珠离开,坐在原地是久久不能回神,他想了又想,狠狠往地下啐了一口,没好气道:“以后若这小贱娘们再来,就说我不在!” 气归气,骂归骂,九阿哥却还是匆匆去了裕亲王府一趟。 三日之后,李卫就从上峰口中得知以后不必再往裕亲王府孝敬“库平银”,他愣在原地,竟觉得自己像做梦似的。 他原以为这事儿还要再耗上许久呢,少则三五个月,多则三五年:“不是,好端端的,为何会取消库平银?” 前不久,裕亲王还来过户部一趟,借着商议正事之由却将他贬的是一文不值:“……就你也想以卵击石?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自己是什么德行!本王可告诉你,本王的阿玛与皇上可是亲亲的兄弟,我收库平银一事,皇上也是默许的,你在这儿放什么屁了?” “你要是再这样冥顽不灵,可就莫要怪本王与你不客气呢!” 李卫站在原地,虽没说话,但腰杆子自始自终都挺得很直,不管裕亲王怎么说,他就是不接话。 裕亲王最后是不快离开。 李卫是打定了主意,库平银一事不能就这样算了,没想到……事情竟出现了转机? “你啊你,叫我说你什么才好,我真是倒了八百辈子血霉才有了你这样的下属!”这位上峰已年逾五十,是个头发花白,为人精明的小老头儿,摇着头道,“方才我也与侍郎大人打听过这事儿,说是上头有人劝裕亲王莫要再说这库平银。” “你好生将你那走廊里的破柜子丢出去,有多远丢多远,以后莫要我再看到你那破柜子!” 李卫愕然:“这样大的一块肥肉,裕亲王怎么舍得让出去?谁会有这样大的本事?” 那小老头儿显然是个聪明的,狠狠瞪了他一眼,摆摆手转身就走:“你管他是谁有这样大的本事?反正你的目的达到不就行了?以后这事儿休得再提,你啊你,以后你再远远看见裕亲王,最好麻溜跑远点,小心裕亲王将这笔帐一起算在你头上……” 李卫是百思不得其解。 整整一日,他都在想这件事,思来想去,竟想到了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身上去了。 但这个念头刚冒起来,他下意识就觉得不可能,低声呢喃:“就算年羹尧是雍亲王一派的,但裕亲王却向来与雍亲王没什么来往,就算有来往,她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凭什么能在裕亲王跟前说得上话?” 他是越想越糊涂,也无心正事,所以早早就回家去了。 他刚回去,就看到了年珠正笑眯眯坐在堂屋与乳母写写画画,虽说两人一个小一个聋,但两人脸上都是笑眯眯的。 李卫这才想起来,他已好几年没回老家,他老家还有个与年珠差不多大年纪的小女儿呢。 年珠听见响动,飞快抬起头来,笑道:“李大人,您回来了?” 李卫下意识点点头:“小格格,您怎么又来了?” “我这里破败不堪,不是您这身份该来的。” “李大人这话说的……”年珠故意摇摇头,叹息道,“我才送了李大人这样一份大礼,难道来您家坐坐都不成吗?” 果然是她! 李卫面色一沉,看向年珠的眼神再不像看个小孩子的眼神,正色道:“小格格,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裕亲王如何会舍得以后再不朝户部收库平银?” 年珠认真想了想,顶着李卫那好奇的眼神,残忍地吐出几个字来:“无可奉告。” “我祖父额娘从小就教我,防人之心不可无,唯有自家人才值得信赖。” “如今李大人您对我而言,可是不折不扣的外人,这样的要紧事,我哪里能随便说给您听?” 李卫一愣,只觉得这小姑娘不光长得漂亮,还很厉害呢,竟知道同他讨价还价:“是不是若我愿意当你师傅了,你才愿意说?小格格,我是真没有收人为徒的想法。” “但不管怎么说,库平银这事儿……还是谢谢你了,你也算为大清、为百姓做了件好事。” 他虽仍未松口,但到底没像从前一样对年珠下逐客令,态度更是和煦了不少。 第50章 扮兔吃虎 对于李卫这反应, 年珠是一点都不意外,她仍笑眯眯道:“户部这事儿倒是解决呢,可我想还有兵部、工部、礼部……这等事想必也不少, 难道您桩桩件件都能管?” “裕亲王能卖我几分面子,不再收库平银,像什么诚亲王、恒亲王这些人,难道个个都能卖我面子?” “想为大清,为百姓做好事, 光靠着您一个人, 起码以您如今的身份,是远远不够的。” “如今朝廷是个什么局面, 想必您比我清楚多了。” 李卫面上的喜色, 顿时褪的是一干二净, 这话未免太扎心了点。 年珠像没看见似的, 自顾自道:“让我算算看,您一从五品的小官儿, 想必如今连皇上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呢。若您想要在皇上跟前说得上话,起码得像我阿玛一样当个一品大员吧?” 她摇摇头,再次叹息道:“可您进京多年,一直没能升官,别说一品, 就连想要升个正五品都是难事儿,凭什么让皇上听您说话?” 这话不免更扎心了! 李卫脸色铁青,青中带白,白中带灰。 是啊, 年羹尧比他大不了几岁,如今已是四川巡抚, 再看看他,如今竟落得这样一四面楚歌的地步!若不是他还想为朝廷,为百姓做些好事,恨不得想要辞官回老家去! 年珠如今也算是半个生意人,深谙打个巴掌给个枣儿的道理:“李大人,您若是愿意收我为徒,不仅我将平库银一事原原本本说给您听,还能保证您在三年之内官至三品,这笔买卖,您可是稳赚不赔啊。” “户部侍郎,如今也不过正二品,兴许您运气好,还能挣个侍郎当当,到时候您说什么,可不光皇上会认真听,甚至您跺跺脚,连路边的狗都会多看您两眼!” 三品官位……这对李卫来说可是有莫大的吸引力! 李卫姑且将年珠方才的话当成了夸奖,这些年他银子没少花,却一直在郎中的位置上打转,他夜里做梦都梦见自己升了官,如今已至走火入魔的地步:“你能有什么办法?若我答应收你为徒,三年后我没能官至三品,我又能拿你怎么办?还能将你杀了砍了不成?” 年珠认真道:“我既能说服裕亲王不再收库平银,想必您就已见识到我的本事,若说一二品大员的位置,我肯定是不敢保证的,但官至三品,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 “若我没能做到……不如我给您写个字据,到时候您凭着字据来找我算账?嗯,要是我没能做到,就给您一万两银子?” 别看她一开口动不动就是几千几万两银子,但如今李卫一年的俸禄绝不超过百两,对李卫来说,一万两银子可是不折不扣的大数目。 李卫再次认真思考起这件事的可行性来。 年珠也不催他,拜师和做生意也是差不多的,若是太上赶着,那就落了下乘,就算真成了师徒,两人一人高高在上,一人卑躬屈膝,多没意思啊! 年珠便转过身来与李卫那乳母继续写写画画起来。 年珠这才知道李卫从小就想要做官,在他尚未认字时就有这个想法,虽说如今他字还没认全,但这个想法却是越来越浓烈。 年珠还知道李卫膝下有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女儿,李卫至今还未看过他那女儿一面呢。 年珠顿时觉得人还是挺奇妙的一种东西,像年羹尧吧,不算是个好官,不算是个好人,但对自己而言,却不是个坏父亲,李卫呢,是个好官,是个好人,却不是个好丈夫和好父亲……人呐,真是既复杂又奇妙。 她脚边搁着暖烘烘的碳盆子,思绪渐渐飘得远了。 正当她想着也不知最近的年羹尧怎么样,有没有再犯事儿时,终于听到李卫开口道:“好,我答应收你为徒,我并非想要你那一万两银子,而是真的想要为朝廷,为百姓做些实事。” 说着,李卫看向老家铜山方向,微微叹了口气:“小格格,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要当官吗?” 年珠摇了摇头,方才李卫那乳母还未来得及与她说,她哪里会知道? 李卫道:“我是铜山人,铜山你知道吧?在江南,那里土地肥沃,我们家做的是蚕桑生意,是铜山有名的大户。” “有一年我铜山闹了瘟疫,我随着家人一起去乡下的庄子上,一路走来,到处可见死人,卖儿卖女的更是不计其数。” “那时候的我被乳母抱在怀里,谁知道刚下马车,就看到有个人爬了过来,那是个约莫二三十岁的妇人,她的小腿血肉模糊,身后跟着几个孩子,一直抱着我娘的腿磕头,说想要把她那几个孩子塞我们家来,她不要银子,只要保证她那几个孩子不饿死就行。” “我直到现在还记得她一双腿,血淋淋的,伤口整整齐齐,像是用刀子割的,因天气太热,伤口还散发着恶臭,上头还生了蛐……” 年珠好奇到:“那您的家人收留了那妇人的几个孩子了吗?” “没有。”李卫摇摇头,露出苦笑来,“那时候家里当家的是我曾祖母,当时曾祖母拒绝了那妇人后,我哭了好几次,曾祖母却说像这样的可怜人,铜山起码有上万人,我们家若救了一个,只怕会有成百上千的人找上门来,那些人身上兴许带着瘟疫,若到了那时候,我们家也会受到牵连。” “没过几日,我一个人偷偷跑出去玩,在后门看到了那个妇人。” “那个妇人已经死了,她身边的孩子也死了,几个孩子死时还趴在她的腿上……” 他似是极其不愿回想这件事,长长叹了口气后,怔愣了好一会才再次开口:“我这才听人说那妇人腿上的伤口是自己割的,因没有吃的,她将腿上的肉割下来煮给自己的孩子吃。” “她死了,她的几个孩子自然也就活不长了。” 也不知是堂屋窗户缺了一角,有冷风灌进来的缘故,还是这故事过于骇人的缘故,年珠只觉自己的腿凉飕飕的:“生生将自己的肉割下来,该多疼啊!” “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决心当官,当个为国为民的好官。”李卫看向年珠的眼神里满是郑重之色,说道,“毕竟那一年朝廷是有拨下赈灾的米粮银钱的,却都被人贪了,在那个时候,一两银子能救活一条人命,可那些贪官污吏一顿饭就要花上数百两银子,吃到数百条人命!” “这几年,我碰到过许多像裕亲王一样的人,我也有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但每当我坚持不下去时,就会想想那个可怜的妇人,那几个可怜的孩子。” 他难道就不想当个好父亲,好丈夫吗? 他当然是想的,但他知道,他多努力一点,就能挽救很多无辜的生命,挽救很多像他小女儿一样年纪的孩子。 年珠因投了个好胎的缘故,别说没能见到李卫所说的惨事,就连听都没听说过。 “师傅您放心,您想要当个好官,我举双手赞成。” “以后您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了,咱们以后也不是什么外人呢。” 李卫:“……” 这声“师傅”叫的可真快啊。 古人拜师收徒可是大事,先是写拜帖,其中写明学生的姓名、生辰八字等基本信息,表达求学意向,然后再行拜师礼,先是向孔子像等牌位行叩拜礼,再对师傅三跪九叩,最后再是呈递束脩,老师回礼。 但年珠也好,还是李卫也罢,都是不走寻常路之人,两人省去了所有繁文缛节,年珠直接给李卫磕了三个头,就算礼成。 年珠想着今日怎么说也是个大日子,便差人去便宜坊定了桌席面,还是不花钱的那种。 毕竟如今她可是便宜坊的股东,这点小便利还有的。 不过因李卫幼年故事的缘故,这一顿饭谁都没有胃口,唯有李卫那老乳母是个例外。 这耳聋的老乳母是笑容满面,看向年珠的眼神中带着慈爱,就像看李卫女儿似的。 年珠便也将如何说服裕亲王一事原原本本道了出来,因如今她与李卫也不算外人,便一五一十将她如何算计九阿哥,又是如何做生意一事都道了出来。 李卫的眼睛渐渐瞪大了起来,从前他只听说过扮猪吃虎,这年珠……看着是可爱无害,敢情是扮兔吃虎?难怪她敢放下豪言壮语,说让自己三年之内官至三品呢! 年珠没好意思说,就算没有自己帮忙,来日四爷继位后也会重用李卫这样的“犟骨头”,她如今心系台湾一事,便正色道:“老师,您对台湾之事有什么看法?” 纵然如今的李卫没资格上早朝,却也知道朝中上下因台湾一事是众说纷纭。 他想了想,道:“虽说如今台湾郑家再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但台湾百姓却有十万之多,以后百姓是只多不少,我觉得皇上对台湾百姓过于严苛了些。” “京城也好,台湾也罢,皆是大清之地,如何能厚此薄彼?更何况,台湾距离京城路途遥远,那些官员不免仗着天高皇帝远多行不义之事……” 说起朝中之事,李卫是滔滔不绝。 他的思路大致可分为三步:一,尽快惩治贪官污吏;二,减免台湾百姓赋税;三,增兵台湾。 这与年珠的想法是不谋而合,年珠点头道:“我先前曾听雍亲王说起过朱一贵之事……” 今年四月,朱一贵、黄殿等人在台湾起兵造反,他自称明宗室,很快就聚集了很多百姓,虽说这群乌合之众很快被朝廷剿灭,但就台湾这个局势看来,以后定还有什么朱二贵朱三贵的。 很多事情,堵不如疏。 年珠与李卫又说了几句话,见天色擦黑,就回去了。 她一回到听雪轩,就开始给四爷写起回信来。 她将自己与李卫的政见一结合,越看越觉得自己这封密函是完美的无懈可击,她是真盼着台湾好好的啊,往近了说,只有台湾一片欣欣向荣,她才能做生意呀! 年珠想了想,索性又另展开一张宣纸,请四爷务必要帮自己留意留意做生意一事。 密函送了出去,认了个好师傅,年珠难得睡了个好觉。 她一觉酣睡,一觉醒来时已是第二日,赖床时,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外头传来丫鬟婆子的说话声。 “这哪里是叫好消息……王爷一走,是愈发糊涂起来……哪里有庶子赶在嫡子之前出生的道理,王爷回来定又要生气的……” 呵,有八卦! 在雍亲王府内,年珠一直与弘昼走的很近,对八卦的热爱也渐渐有朝弘昼靠齐的趋势。 年珠一起身,就去了年若兰屋里。 弘时妻子董鄂氏前脚刚走,年若兰正与秦嬷嬷说着这事儿:“……当日董鄂氏说要将弘时身边的钟姨娘赶走,也不知弘时与福晋说了些什么,王爷前脚刚去台湾,福晋就派人将钟姨娘接了回来。” “这下好了,弘时与钟姨娘是愈发肆无忌惮,连孩子都有了。” “王爷回来后,只怕又会勃然大怒。” 年珠已将整件事捋得清清楚楚,原来钟姨娘是有了身孕啊,以董鄂氏的性子,不将这件事闹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就不是董鄂氏呢。 年珠只觉得这个乌拉那拉氏是个很矛盾的人,既希望弘时能被立为世子,却又不希望过于出类拔萃,或者说,乌拉那拉氏想要借钟姨娘之手牢牢掌控住弘时?这样,别说弘时当世子,就算是当了太子,也得听乌拉那拉氏吩咐! 爱新觉罗一族多出情种,皇上对故去的孝诚皇后如此,四爷对年若兰如此,弘时对钟姨娘又何尝不是如此? 年珠正想着若乌拉那拉氏若是个男儿,定是个狠角色时,就听到年若兰道:“……昨儿钮祜禄格格与我说,李侧福晋好像不行了。” “说起来,当日我刚进雍亲王府时,她就看我横看竖看不顺眼,明里暗里没少给我使绊子,如今她要死了,我却觉得她怪可怜的。” “她活到这把年纪了,怀恪郡主刚死,儿子也不是她的儿子……” 年珠一听这话就知道年若兰那圣母心又冒了出来,忙道:“姑姑,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李侧福晋落得今日这般境地,也是她咎由自取。” 顿了顿,她又道:“早在李侧福晋与福晋做交易时,就该想到会有今日的。” 乌拉那拉氏膝下无子,如今弘时成了她的儿子,弘时都已至娶妻的年纪,根本养不熟,若他们两人之间再横着一个李侧福晋,乌拉那拉氏只怕夜里睡觉都不踏实。 不过她好奇的是,弘时会想到这一茬吗?李侧福晋身子偏偏会在这时候不行了?乌拉那拉氏虽不得随意行走,但她向来不是个简单的角色,想对李侧福晋下手还是很简单的。 等着年珠傍晚与弘昼一起吃锅子时,就问起了弘时:“咦,五阿哥,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为何四阿哥没来?你不是说这些日子三阿哥时常以长兄自居,冲你指指点点吗?你这光天化日直接逃学,他就没说什么吗?” “三哥?三哥当然也逃学了啊!”弘昼一说起弘时,心情就不好,更有一肚子苦水要倒,“三哥这人真是的,自己逃学也就算了,也好意思整日教训起我来……” 如今赵女医已离开雍亲王府,如今曾女医是取而代之,京城女医圈子就这么大,曾女医虽不知道赵女医为何要离开雍亲王府,却也能猜到赵女医走的不那么光彩,所以行事是愈发圆滑。 这不,这就有了谁有个头疼脑热,不管是真病还是假病,她都会要人歇一歇,圆滑的就不像朱太医推荐的人似的。 年珠若有所思道:“哦,原来是这样子啊,李侧福晋都病的只剩下一口气了,三阿哥竟还有闲情逸致在外头吃吃喝喝?我若是李侧福晋,定会伤心的。” “李侧福晋生他一场,养他一场,他不说去庄子上看看李侧福晋,就是连伤心难过都没有……” 可见这世上有些人是没有良心的。 寥寥几句话,她已知道弘时已如傀儡一般被乌拉那拉氏驯的是服服帖帖,这人眼里只有利益和权势,哪里还有什么血缘至亲? 接下来几日里,董鄂氏又来过听雪轩几趟。 董鄂氏性子耿直归耿直,却不是个蠢的,不喜欢、瞧不起弘时是一回事,却也知道自己能且只能与弘时同乘一条船,与年若兰等人根本没什么来往。 但如今她却不想钟姨娘早日生下孩子,若真是如此,来日弘时成了世子或太子,眼里心里只有钟姨娘,她董鄂氏只能靠边站呢。 哦,不,以弘时的性子,大概会将她远远送到庄子上,像李侧福晋一样。 董鄂氏想借舆论逼得弘时堕了钟姨娘肚子里的孩子。 年若兰圣母归圣母,却不愿掺和这等事,见过董鄂氏两次之后,就再没见这人了。 就在年珠以为董鄂氏再不会登门时,谁知董鄂氏又来了,还是在除夕前两天,放下了自己院子一大摊事儿过来的。 她没能见到年若兰,又转而要见年珠。 整个听雪轩上下忙成了一团,就连雪球都整日蹲守在小厨房门口,随时准备着尝尝刚出锅的肉丸子,没空搭理年珠,年珠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就见了见董鄂氏。 年珠与董鄂氏见面的次数不多,每次只是打个照面而已,她对董鄂氏的印象还停留在成亲第二日与四爷告状一事上。 她觉得这人……挺不像这个年代低眉顺眼的小媳妇,觉得这人很厉害。 但今日……就算董鄂氏面上擦了厚厚一层脂粉,却也是掩不住的憔悴,身后丫鬟提着满满当当的礼物,她一开口就笑道:“年七格格。” 这样子,与当日那个敢恨敢骂敢告状敢与弘时对打的女子很不一样。 年珠心底只觉有点小小的可惜:“三嫂嫂,不知道你今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董鄂氏到底是高门出来的,说话很讲究技巧,先是拿出准备好的礼物好好恭维年珠一场,彼此拉近距离后,又开始诉苦起来。 “我到底是三阿哥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进来的嫡福晋,前几日额娘刚敲打过我要我对子嗣一事上点心,这钟姨娘就有了身孕。” “偏偏额娘的意思是阿玛近来去了台湾,公务繁忙,这等小事就不必打扰阿玛。” “可是珠珠表妹,你说这叫小事吗?这事儿传出去,旁人嘴上不议论,背地里肯定是要笑话我的……” 年珠顿时只觉更没意思了,按照当初董鄂氏刚嫁到雍亲王府的做派,要么回娘家搬救兵,要么抡起家伙来要与弘时、钟姨娘好好“理论”一番,而不是在这里哭哭啼啼,与所有怨妇一个样。 纵然她与董鄂氏见面的次数不多,暗中却也一直派人留意着乌拉那拉氏和弘时那边的动静,董鄂氏出身高门,对李侧福晋这个正经婆母都不放在眼里,对乌拉那拉氏这个半道来的婆母更不会放在心上,虽说乌拉那拉氏几次教董鄂氏女子要柔情似水,但显然,董鄂氏根本没听进去。 既然董鄂氏不听话,乌拉那拉氏显然也没打算用她呢。 董鄂氏仍在絮絮叨叨,话里话外皆是请年若兰写信将此事“转告”给四爷的意思。 但显然年珠没有这个打算,她是左耳进右耳出,思绪渐渐飘远了。 就乌拉那拉氏这德行,怎么……好意思教董鄂氏温柔似水的啊?这就好比和尚教尼姑如何谈情说爱,自己都不懂,还瞎指点别人? 还有,这女人成了亲都会变吗?那来日她成亲后,不会也会像董鄂氏一样,整日盯着丈夫的小妾庶子吧?光是想一想,她就觉得有点生无可恋,人生毫无乐趣…… 董鄂氏见年珠神情飘忽,哭声顿时是更大了,哽咽道:“珠珠表妹,大家同为女子,这件事你到底愿不愿意帮忙,你到底给句话啊?” 董鄂氏只知道年珠很得四爷喜欢,想着年若兰再送信给四爷时,要年珠也送封信过去,四爷就算再怎么恨铁不成钢,想必也不会允许弘时这个庶子出生的。 董鄂氏如今已是走投无路,连这个六七岁的小女娃都没放过。 她原以为年珠不会答应的,谁知道下一刻年珠竟点点头道:“好啊,不过你能给我什么好处了?” 董鄂氏一怔,下意识道:“你想要什么好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0-60 第51章 girlshelpgirls 年珠收回目光, 冲董鄂氏轻轻笑了笑,道:“我想要的好处,得看大嫂嫂愿不愿意帮忙才是。” 她并未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反而道:“三嫂嫂,我能将钟姨娘有孕一事转告给王爷,只是钟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去留……到底还是王爷说了算,万一王爷知道这消息后,还是决定留下这孩子了?万一三嫂嫂见事情不成, 又食言了怎么办?” “三嫂嫂, 纵然你很多时候恨透了三阿哥,却也不得不承认, 你们两个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董鄂氏一怔, 没想到这个小娃娃果然如福晋乌拉那拉氏说的一样, 个小心眼子大。 但如今她实在是没了办法:“珠珠表妹, 事到如今,我就与你说实话了吧, 我虽是个弱女子,但我阿玛却是与我说过的,若三阿哥没被立为世子,只怕……已沦为一颗弃子,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得阿玛多看一眼。” “我活到这般年纪, 还从未听谁说过哪家世子身边的姨娘先生出长子来,那是不是意味着若王爷允许三阿哥庶子先出生,就已经放弃了他?” “你我都是女子,你也不是雍亲王府的人, 我在你跟前也不必藏着掖着,若真是如此, 我也得早做打算。” 所以,她那公爹会不会允许钟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对她来说很重要,她阿玛说她那婆母定也想到了这一点,但对乌拉那拉氏来说,这些都不是要紧事儿,乌拉那拉氏总以为自己攀上了德妃就能万事大吉。 殊不知啊,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阿玛纵观全局,看的比乌拉那拉氏清楚多了。 年珠忍不住笑了起来。 “珠珠表妹。”董鄂氏不明所以,不明白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好笑的,“你……笑什么了?” 顿了顿,她到底记起了要事:“我虽与你没打过几次交道,但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件事对你来说不难,你若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就是了。” 年珠当然是在笑这董鄂氏还是当初那个进门第二日就敢与四爷告状的董鄂氏啊,甚至在雍亲王府大半年的时间,董鄂氏与李侧福晋等人打交道这么久,莽莽撞撞的她已经会用障眼法呢。 她这是为董鄂氏感到高兴呢:“好啊,这个忙我愿意帮三嫂嫂,不过作为交换,三嫂嫂也能不能帮我盯着福晋?” 她这话说的,就像是“不如今晚留下来吃顿饭”一样简单。 董鄂氏脸上强撑的笑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一来是没想到自己不过求年珠帮个小忙,年珠竟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二来是这事儿她还真帮不上忙。 “珠珠表妹,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福晋那边……我还真帮不上。” “这人小心谨慎,聪明过人,别说我,就连三阿哥她都不信,我哪里能盯着她?” 她们两人都是聪明人,也都是敞亮人,虽没有明说,但都表示了愿意做这桩生意。 年珠却是脸上笑意更甚,直道:“话虽如此没错,但就算是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谁能保证福晋没有?福晋早已不是当初的福晋,如今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夭折多年,乌拉那拉一族落得这般境地,王爷连仅有的体面都不给她……我想,她是真的病了,一个落魄、伤心且生着病的女人,总有打盹的时候,说错话的时候吧?三嫂嫂,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做,总能探听到些有用的消息……” 董鄂氏本就不是个坏心肠的,嫁进雍亲王府大半年,知道年珠姑侄两人都不是坏人,略一犹豫,就答应下来。 年珠送董鄂氏离开时,董鄂氏还笑道:“珠珠表妹,你向来怕冷,别送了,回去吧。” 年珠很是感动,虽说她与董鄂氏如今是盟友关系,但瞧瞧这盟友多贴心呀,不像她,压根没有送信给四爷的打算。 不是她心口不一,而是吧,钟姨娘有孕这件事上根本就没有送信的必要,以四爷那性子,就算他远在台湾,但雍亲王府的大事小事,哪一桩能瞒得过他? 算算日子,想必这时候四爷已经知道了钟姨娘有孕。 年珠折身回屋时,只觉得自己这事儿做的有些不地道,所以还是与年若兰道:“姑姑,不如您写信问问看王爷的意思?虽说我估摸着王爷是没打算管三阿哥,但早日有个准话,三嫂嫂也好有个准备。” “好,我待会儿就去写信……”年若兰点点头,可旋即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低声道,“不过,就算王爷放弃了弘时,董鄂氏能准备什么?难道,她还想和离吗?” 年珠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事在人为,我当初就觉得三嫂嫂不是寻常人,我想,她肯定会有办法的。” 对于董鄂氏离开雍亲王府后的日子,她是一点不担心,毕竟满族姑奶奶向来身份尊贵,就算留在家里会受委屈,董鄂氏还有陪嫁的庄子呢。 到了自己的地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可是她梦想中的生活啊! 年珠借董鄂氏“抛砖引玉”,不厌其烦与年若兰说起不必太将一些条条框框放在眼里,她正说的起劲呢,就听说宫中来人了。 来的是皇上身边的人不说,这人还直冲听雪轩而来。 年珠也好,还是年若兰也好,都不敢掉以轻心。 今日皇上派出来的是个名叫王朝庆的总管太监,这人不像梁九功、魏珠一样骄纵,而是个很和气的人,一看到年若兰就道:“年侧福晋莫要担心,皇上今日派奴才过来是要您除夕宴时带着小阿哥和年七格格进宫一趟呢。” “如今皇上年纪大了,正是喜欢热闹的年纪……” 自己也要进宫? 年珠砸吧出这话中的不对劲来,敢情一众皇阿哥的侧福晋,就年若兰要进宫?毕竟皇上如今是多子多福,若每每大宴小宴都有这些侧福晋,殿内还真不一定能坐得下,所以逢年过节,有资格进宫赴宴的唯有福晋而已。 但若得宫中贵人相请,自然也是有例外的,像皇上这次这样亲自下旨请哪位侧福晋进宫的情况,不说没有先例,却也是十分罕见的。 年若兰笑着道谢,忙命人秦嬷嬷拿出赏钱。 等着王朝庆一走,年若兰面上的笑意就淡了很多。 年珠自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道:“姑姑,您莫怕,除夕那天,您可是奉旨进宫赴宴,谁敢冲您使绊子?想必就连德妃娘娘看到您,都会客客气气的。” 说着,她又笑道:“我从前也听王爷说过,逢年过节各个亲王也就能带着嫡福晋进宫,顶多再带上府中世子。” “这次整个雍亲王府上下,除了福晋,也就咱们三人能赴宴,连三阿哥都不能去,这可是好事啊!” 从前她就是个嘴甜的小女娃,如今做了生意,见识的魑魅魍魉多了后,嘴更甜不说,人也更聪明,甚至……脑子也转的更快了。 年若兰心思微动,下意识朝门口看了眼,见无人后,才低声道:“珠珠,你的意思是……皇上也很喜欢小福惠?” 年珠点点头。 年若兰心里是喜忧参半。 年珠却是认真分析道:“而且姑姑您发现没有,方才王公公前来传话时,提起福惠表弟时说的是小阿哥,并未指名道姓,我猜……皇上大概已经知道德妃娘娘为福惠表弟赐名一事情了。” “皇上虽儿孙众多,孙子已超百人,但德妃娘娘给福惠表弟取名这事儿还是很膈应人的,皇上这是故意当众给福惠表弟撑腰呢。” 皇上的心思,她大概也能明白——我儿子大过年的不远万里去帮我办事,他的儿子,我当然得好好护着! 至于皇上对小福惠有无偏爱,有没有想立小福惠为世子的意思,依她看,却是不见得的,一来是小福惠年纪太小了点,二来是有弘历珠玉在前,寻常孩子就有点不够看了。 年珠心里想的门清,但雍亲王府的旁人却不是这样想的。 福晋乌拉那拉氏听闻这消息气的止不住咳嗽,仿佛咳的肺管子都要出来了,阴沉沉道:“这个年氏,运气也可真好!” 福嬷嬷一时间不知道她到底说的是年若兰,还是年珠,不过如今她也顾不上这些,下一刻就听到乌拉那拉氏吩咐道:“派人与弘时说一声,这些日子安分点,若真叫皇上对一奶娃娃另眼相看,那他可真是丢脸丢到家呢。” 她对弘时的要求一向是既不能太出众,却也不能不出众,既不能太听话,却也不能太胡闹,得讲究一个度,最好能像八阿哥的儿子弘旺一样,可偏偏这个度……以弘时的脑袋瓜子根本就领悟不了。 钮祜禄格格听闻这话却是怔愣了许久,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直至弘历傍晚时过来给她请安,她这才恢复如常。 弘历一如从前,不急不缓说起今日先生都教了些什么,吃了些什么……最后更是试探道:“……额娘,这几日天气太冷,三哥和弘昼都告假了,我,我……明日能不能也不去念书?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我,我想和弘昼一起去花园钓鱼……” 他就算再自律勤奋,可到底只是一不到十岁的小孩,还是在兄弟皆不着调的情况下独自勤学苦读这么久,也是会心痒痒的。 “不行。”钮祜禄格格在人前人后都是个温和圆滑的,可唯独对弘历要求十分严格,“弘历啊,额娘知道小孩子都是贪玩的,可人这辈子就这么长,你小时候舒服,长大后日子就难了,三阿哥有福晋替他操心,六阿哥有王爷宠着……你唯有靠你自己。” 她看着眼前乖觉的儿子,语重心长道:“只要你才能越出众,王爷才能多看你几眼。” “可是……额娘,难道我才能不出众,阿玛就看不到我了吗?”弘历从小到大,听钮祜禄格格说的最多的就是要他努力上进,他也的确将这话听进去了,但这几日天实在太冷了,他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是真的起不来,“弘昼调皮捣蛋得很,我看阿玛对他也很上心……” 钮祜禄格格微微叹了口气,脸色愈发凝重:“话虽如此没错,五阿哥还小,王爷免不得对你们一视同仁,你想想,等着五阿哥长大后,成了三阿哥那般纨绔,兴许连三阿哥还不如,你觉得王爷对他还会有好脸色吗?” “到了那时候,王爷不仅不会对他有好脸色,甚至不会再管他。” 钮祜禄格格替弘历理了理衣领,低声道:“人与人是不一样的,皇子与皇子也是不一样的……世子与寻常贝子更是不一样。” “若你被立为世子,以后这偌大的雍亲王府都是你的,若王爷被立为储君,以后的以后,你也是万人之上的君王。” “弘历,额娘不会害你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如今三阿哥、五阿哥都难当大任,你越努力,胜算就越大。” 她如今倒不担心别人,却担心年若兰生的那孩子,若那孩子是个病秧子倒好办,却偏偏身体康健。 弘历瞪大了眼睛,他还是第一次听钮祜禄格格说这些,又惊又怕,迟疑道:“额娘……您想叫我当世子?”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三哥这些日子之所以这般猖狂,就是觉得自己能当世子。 世子这位置啊……他觉得离自己很遥远。 “是,咱们弘历这样聪明,这样努力,这样招人喜欢,三阿哥那样的废物都能肖想世子之位,凭什么你不能想?凭什么你不能争?”钮祜禄格格的脸色中带着严肃,声音中带着郑重,“这么多年下来,我也看出来了,王爷并非迂腐之人,并不讲究什么立长立嫡,他受够了这套说辞,所以王府内,谁才能出众就会将世子之位传给谁。” “所以你万万不能像三阿哥一样自大张狂,更不能像五阿哥一样偷懒顽皮……” 此时正在与年珠一起吃锅子的弘昼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没好气嘟囔道:“肯定是有人在背后偷偷说我坏话。” 呵,就你做的那些事儿,没人说你坏话才奇怪! 天冷了,年珠很少出门,如今与弘昼一起吃喝玩乐的时间更多,两人也建立起深厚的革命感情来,她故意打趣道:“五阿哥,话也不能这样说,万一是远在台湾的王爷在想你了?” 暖烘烘的屋子里,热腾腾的锅子前,弘昼想到自己那已经落了灰的字帖,忍不住打了个冷噤:“阿玛想我……还是算了吧,我宁愿有人骂我!” 他瞪了年珠一眼,没好气道:“包子脸格格,正好端端吃着饭呢,你说这么晦气的话做什么?这几日我好像没有招你惹你吧?” “不过吃锅子这种事,得人多才热闹,今日我怎么喊四哥,他都不来,说要去给钮祜禄额娘请安,这日日都去请安,有什么可请的?” “反正我这几日才不想给我额娘请安呢,一看到我额娘,她就要说什么要努力上进之类的话,那样上进做什么?难不成额娘还想要我当世子吗?” 他虽不如弘历聪明,却也不傻,知道他额娘心里还存着那么一点点幻想的,他觉得他被立为世子这事儿吧……也就比登天简单那么一点点,得趁早击碎他额娘那不切实际的美梦才是。 “五阿哥你……”年珠见多了说话藏着掖着的人,再见到如此直来直去的弘昼,一时间倒有些不习惯起来,“你这话还是挺有道理的,吃吃喝喝才是要紧事。” 弘昼颇为赞许点点头。 两人你一筷子牛肉片,我一筷子羊肉丝,再一起下几筷子胸口油,纵然屋内只有两个人,但气氛却也不算冷清。 他们两个倒是高兴,可站在年珠身后的聂乳母脸色却不大好看,几次是欲言又止。 偏偏弘昼与年珠相对而坐,一抬眼就能看到聂乳母,如此几次后,他终于忍不住了:“聂乳母,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若是不舒服就下去歇着吧,我看你脸色难看得很,可别是吃坏肚子了吧?” 这话一出,聂乳母脸色是愈发难看了。 年珠却知道聂乳母为何这般,实在是这些日子风言风语太多了些,说她与弘昼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也就算了,还说四爷已暗中默许了这门亲事? 她动动脚趾头就知道这件事是乌拉那拉氏在背后捣鬼,别说她嫁给弘昼,就弘昼这德行,就是娶个王母娘娘回来都不会被立为世子的,乌拉那拉氏是担心她嫁给了弘历或者……小福惠呢。 “乳母,您有什么话就说吧,五阿哥也不是什么外人,何必吞吞吐吐的?” 弘昼点点头,接话道:“是啊!是啊!” 关于雍亲王府的流言蜚语,聂乳母已委婉提醒过年珠,可年珠根本没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聂乳母只觉机会难得,索性跪了下来,低声道:“五阿哥,如今您与格格年纪都大了,男女有别,是不是该避忌一二?” “您是男儿不怕,咱们格格却是姑娘家的,若有些话传出去,以后格格该怎么嫁人?” 在弘昼的再三逼问之下,他这才知道原来流言蜚语已传成他对年珠死缠烂打,年珠半推半就接受了他,他是勃然大怒。 “凭什么?凭什么是我对包子脸格格死缠烂打?就不能是她对我死缠烂打吗?” “我,我才不想娶包子脸格格呢!” 年珠一记冷眼扫了过去,没好气道:“为什么?” 虽说她也没想过嫁给不着调的弘昼,但如此遭人嫌弃,还是挺叫人费解的。 弘昼一本正经解释道:“包子脸格格,虽说你长得很好看,也很有钱,但你却是太聪明了点。” “虽说我觉得自己也不算蠢吧,却怎么也及不上你的,你这个人,浑身上下起码有八百个心眼子,我要是娶了你,什么身后被你卖了都不知道。” “而且我听你说过,你以后的丈夫不能纳妾……” 年珠哈哈笑了起来:“心眼子多可不是什么坏事,我且将你这话当成了夸奖。” 弘昼小声嘀咕道:“哦,我还发现了,你这人还挺不要脸的。” 他们两人是插科打诨,谁都没有将聂乳母的话放在心上,依旧自顾自吃着锅子,唯有聂乳母,那脸色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等着锅子吃到尾声,外头这才传来小丫鬟的通传声,说是四阿哥来了。 门口有婆子掀开帘子,弘历就这样伴着一阵寒气走了进来。 外头是天寒地冻,弘历的脸上也仿佛沾上了千年寒冰。 弘昼将自己刚烫好却吃不下的牛肉夹到了弘历跟前的碗中,亲亲热热道:“四哥,你怎么这时候才来?我们都快吃完了!” “咦,四哥,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难不成又撞见三哥啦?” 弘历摇摇头,道:“不是,外头太冷了,你瞧,我鼻子都冻红了。” 他很快就吃起锅子来。 年珠吃着吃着,只觉有些不对劲。 虽说弘历一向话不多,但今日怎么看,她都觉得弘历像有什么心事似的,看起来怪怪的,和往日有些不一样。 “四阿哥,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儿?若真有什么心事,不妨与我们说一说。”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们虽年纪不大,却比臭皮匠聪明多了!” “就是!就是!”弘昼骄傲点了点头。 弘历方才一路走来,将钮祜禄格格所说的话想了一遍又一遍,他并不想当什么世子,可他更不想见着额娘伤心难过。 他对上弘昼与年珠那关切的眼神,愣了愣,可到底还是昧着良心道:“没什么,就是天气太冷了,额娘不准我告假而已。” 他看着热腾腾的锅子,放下了筷子,道:“哦,我想起来了,今日先生布置的功课我还没有写完,我先回去了,你们两个慢慢吃吧。” 他转身就走了。 这下,就连弘昼都察觉到不对劲,摸着下巴,故作深沉道::“奇怪,今日四哥怎么有点怪怪的?” 第52章 高处不胜寒 在弘昼心里, 弘历是他最亲最亲的人,两人打小一起长大,睡过一个摇窝, 吃过同一个乳母的奶……甚至到了现在,他晚上睡不着时都会跑去找弘历,也不管弘历睡着没睡着,就要把弘历拽起来陪自己一起玩。 所以他对弘历的话是深信不疑,叹气道:“唉, 四哥可真可怜, 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和黄金屋,但像咱们这样的人家, 还缺黄金和美人吗?明日只能我自己去花园钓鱼了, 多钓几条鱼, 叫小厨房做了鱼汤给四哥好好补补!” 年珠却不是这么好骗的。 不, 应该说是年珠知道历史上的乾隆是什么样的人,纵然四爷孩子少, 但能够笑到最后的人,绝不是什么简单人。 她再联想到这几日的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必是弘历在钮祜禄格格的撺掇之下,也想争一争这世子之位! 年珠看着眼前仍在感叹弘历可怜的弘昼,想着这人如此单纯, 长大后变成那般样子,一半是天性使然,还有那另一半……想必也是为了自保故意装疯卖傻。 锅子吃完,弘昼就打着饱嗝儿喜滋滋走了。 因距离宫中的除夕宴没几天, 整个听雪轩上下也紧张起来。 这不,年珠刚吃完饭就被年若兰请过去试衣裳。 胭脂红绣牡丹纹的夹袄袖口、领口都滚了一圈雪白的狐狸毛, 血红色的玛瑙手串,精美的红宝石簪子……反正浑身上下,主打就是一喜庆。 年珠还没照镜子呢,就感受到了别扭,这不是一活脱脱的吉祥物吗? 偏偏年若兰等人是左看右看,笑道:“你们瞧瞧,多好看啊,就像年画里走出来的娃娃似的,谁见了都喜欢!” “到时候咱们珠珠定是最好看的一个。” 秦嬷嬷啊,聂乳母啊……一个个也是加入其中,纷纷夸赞起来。 年珠索性也懒得说话,罢了,自己就当一回吉祥物吧。 到了除夕那一日,年珠吃过午饭,就随着福晋乌拉那拉氏一起上了马车。 虽说除夕家宴设在了晚上,但年珠他们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总不能卡点到吧,自然得提前给德妃娘娘等人请安,陪着一众女眷说说话,然后到殿赴宴,千等万盼中才等到皇上闪亮登场。 别说年若兰不想进宫,就连年珠也对这什么除夕家宴不是很有兴趣的样子。 一行人上了马车,很快就进了宫。 年珠等人跟随在乌拉那拉氏身后先去给德妃请安,永和宫内已有十四福晋完颜氏在呢,完颜氏本就是个外向的性子,几句话说下来,就逗得德妃笑容满面。 相较之下,乌拉那拉氏则像陪衬似的。 至于年珠他们,则是陪衬中的陪衬,德妃好歹与乌拉那拉氏寒暄了两句,但对上他们,别说说话,连个眼神都没有。 年珠是求之不得。 完颜氏在德妃跟前一点也不拘束,边吃着瓜子边道:“……今年京城里兴起什么焦糖味、蜂蜜味、椒盐味的瓜子,味道倒比宫里头还强些,今日儿媳过来时也给您带了些,您若吃着好,儿媳改日再多送些进宫。” 年珠心想,嘿嘿,巧了,没想到在这儿还能有她那杂货铺的东西。 “你啊,向来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本宫。”德妃拍拍完颜氏的手,道,“十四那边你也差人送去些,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却也得叫他知道我们都想着他念着他。” 说起远在西北的十四阿哥,德妃就忍不住长叹一口气:“这孩子从小就没离开过京城,如今却一走好几年,也不知道他在西北习不习惯。” 年珠:“……” 这十四阿哥前去西北都好几年呢,就算再不习惯,那也习惯了啊。 她一想到堂堂一皇阿哥兼大将军,想家想娘想老婆时哐哐坐在军营里嗑瓜子都觉得好笑,想想就觉得这等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可偏偏德妃偏心,但凡有点好东西都想到远在西北的十四阿哥。 她决定回去之后就要年若兰也送点瓜子去台湾,礼轻情意重嘛! 完颜氏笑道:“额娘,您放心,儿媳早就差人送了好些东西去西北,吃食零嘴有,像什么皮料子厚衣裳的都没落下。” “贝子爷向来孝顺,若知道您这样担心他,定会自责的。” “前不久贝子爷还写信回来,说您年纪大了,要儿媳一有时间就进宫陪着您说说话解闷……” 沦为背景板的年珠索性专心嗑起瓜子来,不得不说,她那杂货铺卖的焦糖味瓜子的确比宫里头的瓜子强些,越磕头越上瘾。 完颜氏正与德妃说着话,外头又传来通传声,说是八福晋来了。 年珠一点不觉得意外,八阿哥与十四阿哥关系好,八福晋自然与十四福晋、德妃关系好,八福晋今日过来给德妃请安也是人之常情。 拉拢一个人,不仅要拉拢他,还要拉拢他妻子和额娘。 八福晋很快就走了进来。 八福晋生的美艳,按理说今日盛装打扮之下只会更美,但她今日却明显将自己丑了打扮,穿了件红锈色的衣裳,生生将人衬老了十岁。 她一进来,目光率先落在了年珠面上,这才朝德妃请安:“见过德妃娘娘,给德妃娘娘请安了。” 紧接着,八福晋加入了德妃、完颜氏的话题中,年珠与年若兰等人再次沦为背景板。 但年珠敏锐的发现,好几次八福晋的眼神都若有若无扫过她。 年珠觉得心里怪怪的。 约莫过了一刻钟时间,年珠这才陪着年若兰等人起身,谁知她刚走没几步,身后就听到了八福晋的声音:“四嫂留步。” 乌拉那拉氏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匆匆走过来的八福晋,道:“不知道八弟妹可是有什么事?” 年珠下意识觉得这人是冲自己来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就听到八福晋道:“四嫂,从前我与年七格格有数面之缘,当初见她第一面时就很喜欢她,可否叫我与她说几句话?” 年若兰下意识想要说话,年珠却是拽了拽她的手心,示意她莫要多言。 乌拉那拉氏看了年珠一眼,这才笑道:“八弟妹,年七格格并非雍亲王府的人,只是雍亲王府的客人,你若想与她说话,得问问她自己的意思。” 八福晋的眼神落了下来。 年珠点点头道:“好啊。” 乌拉那拉氏便带着年若兰等人径直朝正殿方向走去。 今年的冬天似乎是格外冷,年珠不过在室外站了站,就觉得腮帮子冻得生疼生疼。 直到行至暖和的屋子里,年珠仍觉得脸木木的:“不知道八福晋您找我做什么?” 不知是今日八福晋一副故意将自己往尘埃里打扮的架势,还是八福晋眉目之中并未像之前一样透着算计,她对眼前这人并不算害怕。 八福晋道:“年七格格,今日我之所以想要单独与你说几句话,是有件事想要求求你。” 年珠不过怔愣片刻,就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人人都说八福晋从小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被人宠坏了,但如今,这人面上哪里有半点张狂跋扈的影子? “八福晋是想要请我以后保八贝勒一命吗?” 年珠见八福晋颔首,已抢在她之前开口道:“从前我就几次听姑姑和伯母说过,说您和八贝勒伉俪情深、恩爱有加,想必如今朝中上下是什么局势,您也非常清楚。”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想必您对八贝勒对朝中局势了解的更加清楚透彻,如今说来,雍亲王笑到最后的可能性最大。” “若真到了那一日……能救八贝勒的人只有他自己。” 如今四爷愿意听她出谋划策,是因为四爷深陷困局,真等到四爷笑到最后,全天下的人都得听四爷的,哪里还有什么可困扰的? 八福晋一怔,很快就想明白了。 她却是摇摇头,苦笑一声道:“若贝勒爷愿意听我的,我也就不会走这么一趟了,他们身在局中,已拼尽了全力,总觉得但凡有半点希望,都不想要放弃的……” 说着说着,她的眼眶就红了,低声道:“虽说如今贝勒爷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他却也怪我妇人之仁的意思。” “当日,若我们真使了阴谋诡计或叫皇上赐婚,如今十四弟的胜算能大上不小。” “可我深知嫁人是姑娘家的第二次投胎,若所嫁非人,以后那几十年都难熬得很……” 纵然这话没有细说,年珠却也听明白了,当日八福晋登门求亲厚,的确是没了下文,她一度还以为八阿哥等人还有后手,可等来等去都没有等到……原来是八福晋的意思。 八福晋眼眶微红,却一直强撑着不叫眼泪掉下来,轻声道:“我回去后会继续劝劝贝勒爷的,还请年格格你……以后若是方便的话,帮贝勒爷求求情……”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有小宫女寻了过来,说是完颜氏正在找她。 因有外人在场,八福晋许多话不好再说,只能匆匆离去。 年珠看着她的背影,却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这世道的女人吗,日子都艰难得很啊,就算娘家显赫如八福晋,也有不为人知的苦楚,来日她若是想要嫁人,一定得好好选个夫君,免得自己辛辛苦苦筹划十多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年珠脑海中胡乱想着,很快就回到了年若兰身边。 如今大殿之内已有三三两两的福晋到场,成群结伴说着闲话。 这皇家贵妇圈子也是大有讲究,抱团情况严重,看人下菜的情况也很严重,比如亲王福晋多与亲王福晋来往,贝勒福晋多与贝勒福晋来往……像那些嫡福晋,可是万万瞧不上侧福晋的。 从前年若兰也不是没有参加过这等宴会,就连光头阿哥的福晋看到她都是一副“明面上与你寒暄几句,实际上瞧不上你”的德行,但是今日,年若兰却是一不折不扣的香饽饽。 一来是因四爷的关系,二来嘛……则是因为年若兰今日赴宴可是得了皇上的钦点。 一个个人凑在年若兰身边,一会夸小福惠以后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一会夸年若兰生的好看,一会夸年若兰命好……这等待遇是年若兰从前没有过的,惹得她几次想问起年珠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等年珠再发现年若兰看过来时,冲她露出个灿烂的笑容,示意自己没事儿。 因这大殿之上多是长辈,重要人物又尚未到场,年珠便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倒还真发现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娃娃来。 这人长得很好看,唇红齿白的,也像是一年画里走出来的娃娃。 年珠看他坐在一妃嫔身边,想着这人应该是皇上的哪个小儿子吧。 不过多看几眼后,年珠很快又专心低头吃糕点呢。 就在年珠吃撑之际,终于听到外头传来太监尖厉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年珠忙跟在乌拉那拉氏身后起身,行礼:“参见皇上。” 不管什么时候,皇上一露面那就是乌泱泱的一群人,年珠身在其中,只是一个微不可察的小角色。 兴许是今日殿内灯火通明的缘故,即便隔着老远,年珠却也发现……皇上是真的老了,不仅老了,瞧着面容很是憔悴,是那种老态龙钟,没多久活头的那种老,甚至走到上首时步子还颤了颤,若非他老人家身边的太监扶了一把,只怕要摔倒的。 年珠心想,历史上的康熙帝的确是明年冬天去世的。 纵然如今的皇上身上有很多毛病,什么识人不清、心慈手软……但年珠对他的印象却不坏,更何况,如今的四爷远在台湾,一时半会回不来,皇上可不能出事啊! 如后世的公司年会一样,上首的皇上举着酒杯回首过去,展望未来一番后,就有歌舞表演,然后大家就开吃了。 只是这菜肴一送上来,年珠的心就凉了半截。 这些菜卖相倒是不错。但一筷子下去,全是冷的,连温的都算不上。 年珠瞧见乌拉那拉氏等人那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心冷了半截,随便垫巴垫巴后,大冷天的,他们一群人又跟在了皇上身后去看烟花……紫禁城的风大,冷得很,她的心更冷。 皇上身上裹着厚厚的大氅,宛如公司董事长似的慰问起德妃这些年老妃嫔的身体情况,又道:“小二十四,朕听说你前几日染上了风寒?这几日可好些了?” 然后,年珠就瞧见方才那个很好看的小阿哥走了出来。 “多谢皇阿玛关心,儿臣已经大好了,昨日起就开始回去上书房念书。” 这人是二十四阿哥? 年珠是听弘昼说过的,当日四爷请皇上去圆明园小住时,皇上就带上了这位二十四阿哥。 这人与自己同岁,是皇上膝下年纪最小的阿哥,什么“皇帝重长子,百姓疼幺儿”,这话虽有一定道理,但本质上来说,皇上也是正常人,这个年纪最小的二十四阿哥很是喜欢。 不仅如此,这人的额娘还是这几年来很得皇上宠爱的穆嫔,人又很聪明,据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年珠甚少听臭屁的弘昼夸人,这位二十四阿哥就是其中一个,被弘昼夸得……让她一度觉得若这人年纪再大些,或者皇上再多活个一二十年,兴许这皇位也就没有四爷什么事呢。 皇上的确很喜欢二十四阿哥,问过他话后,就一直将他带在身边。 年珠昂着头,时不时凑热闹似的看几眼烟火,觉得怪没意思的。 紫禁城里的烟火再好看,能比得上后世的烟火?正好她想去茅房一趟,与年若兰说了声后,就由小太监领去如厕了。 谁知年珠刚折身回来,就有个小太监迎了出来。 “想必您就是年七格格了吧?皇上有请呢!” 年珠一愣。 因从前看多了宫斗剧的缘故,她很是小心谨慎,下意识担心这是有人在宫里冲她下手,直道:“公公说自己是皇上的人?您可有什么证据?” 防人之心不可无,德妃可是有这个本事的,况且今日这样多的人,皇上找她一个小娃娃做什么了? “这……”小太监面露难色。 年珠给他出主意道:“我认得皇上身边的王公公,您若想请我过去,叫王公公来一趟吧。” 她想,就算德妃有本事收买一小太监,难道还有本事收买王朝庆吗?更何况,这小太监故意在这儿拦着她,显然不想多生事端、怕人瞧见的样子,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 那小太监犹豫片刻,飞快跑开了。 年珠正好嫌看烟花的地方人多呱噪,索性在这儿静一静。 这里有几个小宫女和小太监,不算没人,想必在这儿……应该是很安全的。 年珠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想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若回去后,她定第一时间吩咐小厨房下一碗热乎乎的羊肉面,那羊肉和香菜都多多的那种。 她正想的出神,就看到王朝庆匆匆忙忙朝这边跑了过来。 等等。 年珠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自己脑袋瓜子有点不够用了。 难道真是皇上找自己?皇上这时候不是正在看烟花吗?找自己做什么了? 大冷天的,王朝庆跑的是上气不接下气,鼻尖、额上都冒出了汗珠子。 但他却顾不上这些,一开口就道:“哎呦,年七格格,小祖宗哟,皇上请您过去,您快去吧!皇上都等您好一会儿呢!” 年珠:“……” 原来真是皇上请她过去啊,她这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都怪那些害人的宫斗电视小说呀! 年珠忙跟在王朝庆身后朝乾清宫方向走去,好在皇上考虑周到,为她派下了暖轿,她坐在暖轿之上,这才有闲心与跑的气喘吁吁的王朝庆闲话:“王公公,方才皇上不是正在看烟花吗?好端端的,怎么又去了乾清宫?” “再就是……皇上怎么突然想找我说话?” 怨不得她小心提防,实在是今日到场之人少说也有数百人,个个皆是皇上亲近之人,为何皇上会找她说话?满打满算,她也就见过皇上两次而已啊! “这个……”王朝庆抹了把额上的汗珠子,摇摇头,低声道,“圣意难测,皇上是什么意思,奴才也不知道呢。” 年珠便没再想,反正很快就要见到皇上了,想了也是白想,待会一问就能知道。 因王朝庆催了又催,年珠第一次知道原来四人抬的暖轿也能走这样快,不仅快,还很稳当。 年珠很快到了御书房。 不知是风大雪大的缘故,还是比起方才设宴的殿堂,这里冷冷清清的缘故,年珠只觉这乾清宫庄严肃穆的同时,也很是寂寥。 年珠走进去,只见蟠龙高悬盘绕,张牙舞爪,触目所及,所见之处处处透着威严,如此一来,显得坐在书桌前批阅奏折的皇上更显寂寥。 年珠上前行礼道:“见过皇上……” “哦,你来了啊!”皇上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面上带着笑意,道,“坐罢,别害怕,朕就是找你过来说说话而已。” 他老人家是面上含笑,道:“方才朕已听王朝庆说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做的没错,小心驶得万年船……” 年珠从皇上面上看到了揶揄,想来也觉得这件事是匪夷所思,不好意思笑了笑,低声道:“皇上,您就别笑话我了,这等事……谁能想得到啊!” “况且今日是除夕夜,我也没想到您会寻我来说话啊……” 除夕之夜,本该是阖家欢乐时,皇上的亲眷也的确全部围绕在他老人家身边,但他老人家看了又看,想了又想,却不知找谁说话。 德妃、宜妃等人也好,还是老三、老五等人也罢,都是各怀心思,甚至就连身边近身伺候的宫女太监,他老人家都不敢随便相信,烟火绽放时,绚烂无比,但他老人家心里只有寂寥,他迫切想要找人说说话,畅所欲言的那种。 正好那时候年珠正朝外走,皇上一眼就看到了她,这才有了后面的事儿…… 第53章 朕啊,许久没好好和人说过话呢 皇上向来喜怒不形于色, 自不会将这些话说给年珠听的。 他老人家只是笑了笑,道:“闲着也是闲着,方才朕看烟火时就发现所有人都看的津津有味, 唯有你,是左顾右盼,看着对这些东西不太感兴趣的样子,所以这才来找你说说话。” “那皇上……”年珠觉得这话也说得通,想了想, 问道, “那怎么说什么了?” 一来他们两人差着年纪,二来他们的身份是天差地别, 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 上次九阿哥才帮她摆平了平库银一事, 她总不能再朝皇上告九阿哥的状吧? 她虽不是什么君子, 却也觉得这般做法太小人了点。 谁知皇上却道:“朕也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捡你觉得有意思地说。” 皇上这是充分给了年珠发挥的空间,年珠想了想,便开始叽叽喳喳说了起来。 她是漫无目的,毫无章法,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什么奇闻轶事、八卦绯闻,甚至连近来她与弘昼的绯闻都没落下。 “皇上,您说说,您说说, 这些人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我与五阿哥可是好朋友,怎么能这样说话了?偏偏乳母还说什么五阿哥是男子, 就算事情真传出去了也无所谓,我以后说亲时却会受到影响。” “难道这天底下女子只有嫁人一条路吗?还有五阿哥说的什么若娶了我就不能三妻四妾,这可真是……” 真是一言难尽啊! 如今她也就是在后宫妃嫔人数众多的皇上跟前,她并未多言,要是换成了旁人跟前,她定是要好好吐槽一番的。 皇上听得多说的少,时不时附和两声,心里很快就平静下来。 他老人家都快忘了有多少年没这样与人好好说过话呢,没有算计,没有城府,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纵然太医院有圣手无数,但皇上却是知道的,自己只怕时日无多,他老人家原以为到了这时候自己会坦然面对,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他都有些腻味了,他也知道,他的那些儿子们也盼着他能早日将这位置腾出来。 想到这儿,他微不可察叹了口气。 年珠此时正说到雪球身上,自天冷之后,雪球是愈发懒了,狗如其名,当真长大像个胖雪球似的。 她突然听到皇上轻轻叹了口气,忙道:“皇上,好端端的,您可是哪儿不舒服?” “并没有。”皇上摇摇头,对上年珠那双担心的眸子,咳嗽一两声后道,“朕只是想起了当年老二身边也曾养过一只狗……” 老二? 二阿哥? 年珠是知道的,如今的二阿哥,从前的太子,现下正被皇上关了起来,虽说好吃好喝美女都不断,却一步也不得离开。 年珠还知道,别看如今的皇上对一众皇子还不错,但比起当初的二阿哥来,那可是拍马都赶不上的。 一时间,她倒是不敢接话了。 皇上的回忆却如潮水一般纷涌而至,他想起从前的二阿哥也曾养过这样一只浑身雪白的京巴狗儿,那时候的二阿哥好像也就是年珠差不多大的年纪,二阿哥很喜欢那狗儿,走到哪儿将那狗儿带到哪儿。 一开始,他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可后来见到二阿哥对这狗儿如此偏爱,便下令将狗儿带走了。 身为储君,那里能玩物丧志? 他老人家记得二阿哥跪在地下求了他很久很久,他并未松口。 人老了,回忆就多了起来,自二阿哥软禁后,皇上虽从未去看过他,却一直暗中留意着他的消息,知道他腊月又添了个女儿,很是胡闹,又是长长叹了口气。 “是啊,养只狗儿在身边解闷也是好的,若说养只畜生都扯上玩物丧志,那只能说明这人不堪大用。” 可惜啊,有些事情他明白的太晚了。 年珠敏锐察觉到说起到雪球后,皇上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 另一边,以德妃为首的一干女眷情绪也十分低落。 年珠被皇上接走的消息如今已是无人不知,年若兰倒不算担心,她是知道年珠有多聪明的,说句不该说的,就算年珠真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皇上一把年纪了,应该也不会与年珠一般计较的? 倒是德妃等人脸色不大好看,若年珠年纪再大些,她们一准要胡思乱想,但如今这情况……德妃等人倒宁愿年珠年纪再大上七八岁,宁愿皇上只是单纯看上了年珠。 如今皇上看重年家,不正是看重四爷吗? 德妃等人顿时也没了赏烟火的兴致。 唯有乌拉那拉氏脸色阴晴不定,似笑非笑看了眼年若兰,淡淡道:“你们年家的姑娘,可真是招人喜欢啊!” 年若兰并未接话。 一直等着烟火放完,乌拉那拉氏等人坐了喝完一盅茶,年珠这才被王朝庆送回来了。 年珠这次手上捧了一匣子碧玺,并非碧玺手串或项链,而是整整一匣子成色极好,五颜六色的碧玺珠子。 年珠一看到年若兰就忙道:“姑姑,我回来了,咱们回去吧。” 说着,她一手抱着装着碧玺珠子的匣子,一手牵着年若兰的手道:“您别担心,皇上也就是把我找过去说了几句闲话而已。” 她这话是故意说给走在前头的乌拉那拉氏听的,等着她们姑侄两人上了马车,她已将所有的事情都梳理的清清楚楚,低声道:“姑姑,我猜……皇上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对上年若兰那惊愕的眼神,年珠冲她比了个嘘声的动作,又低声道:“从前祖父生病时时常自怨自艾,说自己怕是活不长了,但额娘和伯母都说人若快死了,自己是第一个知道的,会回忆起从前的许多事情,今日,皇上就与我说起了被幽禁的二阿哥。” “虽说皇上只提起寥寥几句,但我却听王爷说起过的,说是自二阿哥被软禁之后,皇上再没有在众人面前提起过二阿哥一句……” 顿了顿,她又道:“将才我更是看到皇上喝茶时连茶盅都端不稳,手一直在抖……” 年若兰脸色微变。 虽说他们都知道皇上年纪大了,只怕没几年活头,但如今四爷远在台湾,皇上可不能出事。 “珠珠,那……那怎么办?” 年珠摇摇头,也是一筹莫展,不过她向来是个洒脱的性子,直道:“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皇上不是王爷,纵然皇上慈爱,但在皇上跟前还是有很多话不能说的。” “不过今日皇上与我相谈甚欢,说要我没事儿就进宫陪他老人家说话呢。” “若皇上真有个什么情况,我也能及时知道。” 她本就是个脸皮厚的,既然得了皇上这话,自然不会同皇上一般客气。 年珠很快就回到了听雪轩。 接下来就是正式步入康熙六十一年,不管朝中局势是如何波谲云诡,过年总是叫人高兴的。 拜年、收压岁钱、吃好吃的、走亲戚……年珠足足忙活到元宵节过了才闲下来,叫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给李卫拜年时,李卫不仅给了她二十两银子的压岁钱,甚至还将那一百两银子还给了她。 用李卫的话来说:“这世上本就没多少蠢人,京城之中更是个顶个都是聪明人,如今见裕亲王不再收库平银,都说我背后有靠山,不仅没像从前一样对我冷嘲热讽,反而客客气气。” “我们李家祖祖辈辈做的是蚕丝生意,刚来京城时我也想过做点小生意,却被人吃了黑,如今那些人闻着味就来了,连本带利将银子都还了我。” “长者赐不可辞,我既是你的老师,如今手头又很是宽裕,给你压岁钱你就莫要推辞,虽说这点小钱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却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年珠是毫不犹豫将这压岁钱收了下来。 有的时候她回味起这段满是算计的师生关系,只觉得有点意思,如今他们师徒两人相处的时间多了,倒还真生出几分师生情来。 元宵节一过,年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往宫里头跑,她得去看看皇上怎么样呢。 过了年,又长大了一岁,年珠深知探望长辈,特别是那种出手极大方的长辈可不能空着手,所以吩咐聂乳母给自己准备了两坛子上好的葡萄酒。 等年珠再次看到皇上时,皇上脸色似乎更憔悴了些,仍坐在桌前批阅奏折,看到她请安直摆手道:“不必多礼,起来吧。” “你手上拎的这是什么东西?葡萄酒吗?” 年珠点头称是,笑道:“我听王爷说过,说您觉得这葡萄酒味道不错,所以送来给您尝尝。” 小酌怡情,葡萄酒在后世可是有美容养颜,延年益寿的功效,且不提这话是不是真的,像皇上这般年纪的人,若睡前喝点葡萄酒想必能踏实不少。 皇上刚要说什么,魏珠就提着个篮儿走了进来。 “皇上,这是您要奴才寻摸的狗儿,猫狗房送来了一只好的。” 年珠扭头一看,呵,这不是只浑身雪白的小京巴狗儿吗?猛地一瞧,倒有几分像胖雪球小时候! 皇上略扫了两眼,就点头道:“差人送过去吧。” 送过去?送去哪儿? 见着魏珠点头哈腰下去,年珠大概也猜到这狗儿大概是送给了软禁中的二阿哥,只是啊,这二阿哥如今都是当祖父的人,兴许早忘了当初皇上没收狗一事,皇上这时候来这样一出,与其说是弥补二阿哥,倒不如说是叫自己心里好过点。 皇上没说,年珠可不敢随便点破皇上的心思,笑道:“皇上,您怎么又在批阅奏折?叫我说,这些奏折是看不完的,您不如多歇歇……” 皇上嘴上答应着放下了狼毫笔,实则压根没有离开座位的意思。 皇上问起了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京城有没有新鲜事,问起京中百姓对他老人家初五所设下的千叟宴是如何看待的,最后更是说起过几日他准备于京师一带巡视。 年珠的第一反应是原来对工作的热爱也是会遗传的啊,皇上是个工作狂,以后的四爷更是惶然不可夺让。 她的第二反应则是不能叫皇上去。 想到除夕夜手微微发抖的皇上,年珠是欲言又止。 皇上是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年珠的吞吞吐吐,有话要说:“你这小女娃,有什么话直说就是,怎么也变得像众人一样,在朕跟前说一句藏三句?” “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年珠笑了笑,仍是犹犹豫豫的,“我,我只是觉得您年纪大了,是不是还是不要出远门比较好?虽说您是皇上,身上担负着整个大清的兴衰,但您万万不能将自己逼的这样紧,龙体要紧呀!” 她知道历史上的康熙帝一向勤勉,勤勉的已成习惯,年轻时扛得住,在如今,皇上这年纪,是真的半截身子已入土,哪里经得起如此辛劳奔波? 皇上笑了笑,道:“哦,原来你是担心朕的身子啊。” 他老人家那慈爱的眼神落在年珠面上,笑容愈深,道:“前些年,朕几次下江南,阅尽江南风光,看遍人生百态,临老了,还想再出去走走看看,却是身子不中用了。” “既然远处去不了,索性就在京城一带转转吧。” 年珠正欲搜肠刮肚劝上几句时,却听到皇上道:“朕怕再不出宫转转看看,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年珠的话都已到了嘴边,末了还是咽了下去。 算上今日,她与皇上不过才见了四面,不知是一开始她与四爷联手算计了皇上,心虚的缘故,还是因史书上对皇上多是赞扬的缘故,她对皇上印象很是不错。 “皇上,您胡说什么呢!纵然您年纪大了,但紫禁城中有最好的太医,有最好的药材……只要您好好保养,爱惜自己的身子,您起码还能活个十年八年。” “有些事啊,您若觉得自己能行,那就一定行。” “若您都觉得自己不行了,谁还能救得了您?” 纵然她囫囵听四爷说起过皇上年老了糊涂了之类的话,但她在便宜坊的时候,却听不少人赞许过皇上,如今急上心头,是语气急促:“虽说已经过了元宵节,但正月里都是年,这尚在过年呢,您怎么能够胡说?” “当务之急,您最重要的是就是养好身子,若身子养好了,兴许还能再下江南呢!” 她在便宜坊听人说起过很多奇闻轶事,如今是一件件一桩桩说给人听,比如宁波有个老人吃枣儿时一个核儿卡在喉咙里一命呜呼了,但他的孩子皆十分孝顺,又是哭又是喊,那老人都已躺在了棺材里,最后却直挺挺坐了起来。 比如福建还有个孩子,不少大夫都说他活不过十岁,但那孩子见着父母兄弟姐妹皆对他疼爱有加,无数次给自己打气,如今已娶妻生子。 …… 当初的年珠刚听到这些话时只当成神话故事在听,压根没放在心上,如今也不管这些是不是神话故事,一股脑说给皇上听了。 皇上眉目之中的笑意愈浓,直道:“好,朕会将你的话放在心上的,照你这样说,只要朕有信心,不仅能够巡视京城一带,来日还能再下江南呢……” 年珠:“……” 唉,这小老头可真倔啊!这样冷的天,就非得在京城一带瞎转悠吗? 就算没听四爷说起过皇上到底是何般性子,她也能想到,这小老头当了几十年的皇上,早已养成说一不二的性子,并未再劝,直道:“皇上,您若出去转转就出去转转吧,权当作出去透透气放放风。” “不过您该注意的时候却还是得多注意,像什么太医的话一定要听……” 说到这儿,她却是突然停了下来。 她突然想到了太医院的秦院正,如今她与朱太医已是忘年交,这朱太医也是个多话的,与她说了许多太医院之事。 其中就有关于这位秦院正的闲话。 说起秦院正来,朱太医就是摇头晃脑,连连叹气:“……说起来这个秦院正是个医术高明的,也是个聪明的,可他却是聪明过了头,在贵人跟前小心谨慎也就罢了,可说话也是说一半留一半,生怕贵人不高兴。” “身为医者,这哪里能行?半个字的错漏都不能有,哪里能糊里糊涂说话?” 若说紫禁城中最尊贵的人是谁,自然是皇上啊! 那这位秦院正是不是在皇上跟前也是如此? 一想到这里,年珠就有些担心。 皇上是多聪明的人呐,眼神已扫了过来,笑道:“怎么,你又想到了什么?” 年珠可不敢在皇上跟前说秦院正的坏话,她想,秦院正也没胆子在皇上跟前不尽心啊,当即就道:“皇上,您可知道朱太医?” “朱太医?”皇上到底是年纪大了,想了许久才想起来朱太医是何许人物,“哦,朕想起来,这人擅长解毒,早些年后宫里不太平,他倒是忙的很……” 年珠点头称是,将朱太医夸了又夸,直说这人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谁能拒绝一个有意思的人? 皇上又仔细想了想,这才想起当年的朱太医的确像个棒槌似的,总在不合适的场合说些不合适的话,整个太医院,乃至整个紫禁城的人都不大喜欢这人。 但爱屋及乌,皇上喜欢年珠,听年珠对朱太医赞不绝口,索性道:“来人呐,叫朱太医过来吧。” 太医院内的朱太医早在一二十年前就过上了退休的生活,整日喝喝茶养养花看看医术,有的时候看到可怜的宫女太监帮上一把,这就是他紫禁城生活的全部。 如今听说皇上找自己,不仅是朱太医吓得三魂丢了两魂半,整个太医院上下都热闹起来,是议论纷纷。 朱太医却顾不上什么,背上药箱就匆匆到了乾清宫。 朱太医一进去,就瞧见与皇上相谈甚欢的年珠,顿时是傻了眼。 这叫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年珠进宫闲着无聊,也邀请自己参加她与皇上的茶话会? 朱太医心中不解归不解,面上却不敢展露分毫,规规矩矩上前给皇上请安。 “老臣见过皇上,给皇上请安了。” “敢问皇上可是龙体不适……” 他可是记得清楚,但凡是皇上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秦院正负责的。 皇上却挥挥手示意朱太医起来,道:“起来吧,是年七格格想着今日既然进宫,想要见见你呢……” 一直等皇上的话说完,瞧见朱太医面色舒展几分,年珠才道:“皇上,朱太医不仅是个有意思的好人,医术也十分精湛,反正朱太医今日都带着药箱过来了,不如要他给您诊诊脉吧?” “我从前也曾听王爷说过,说是秦院正医术极其高明,但我总觉得行医和念书是一样的道理,总不能有人样样都好吧?” 说话间,她朝朱太医指了指,笑道:“反正朱太医今日也来了,又是背着药箱过来的,您不如叫朱太医也给您看看?” 她这话刚落下,一旁的魏珠就轻轻咳嗽一声,提醒道:“年七格格,皇上……” 皇上的脉象一向是由专人负责的,先是秦院正,如今又来个朱太医,若皇上的病症传了出去,到底该找谁才好? 年珠一心只有皇上的身体情况,想叫皇上多活个三年五载的,可没想这么多,如今忙开口道:“皇上,我不知道这些……” 她就算聪明,却也不知道紫禁城中竟由这样多的讲究。 “罢了,不知者无罪。”皇上还是第一次在年珠面上瞧到这般拘谨的神色,再看了看同样局促不安的朱太医,索性将手伸了出去,道,“朕倒是觉得年七格格这话说的颇有道理,再者说,朱太医进太医院几十年,也是太医院的老人,深知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朕也听说过朱太医医术高明,为朕号号脉,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吧。” 朱太医这才战战兢兢上前。 不过略一号脉,他的脸色就变了。 也就是秦院正医术高明,能治得好中风之症,不过这等病症,向来是治标不治本的,哪里能够彻底根治?瞧此情形来看,皇上只怕也就也就一两年的活头。 朱太医虽一向嘴上没把门的,却也知道自己跟前的是谁,这时候可不敢随便乱说话。 皇上略扫了朱太医一眼,就明白了怎么一回事,这人的确是个医术高明的,直道:“好了,朕身子骨如何朕心里有数,朱太医,你若要开药方子只管去就是了。” “还有什么要叮嘱的,直说吧。” “是,皇上。”朱太医抹了把额上的汗珠,这才道,“皇上这病症……老臣不敢乱开药方,须得回去太医院后看过秦院正开过的药方,商议一二后再做决断。” “至于皇上这病症,若说要注意之事,则有许多,要多吃瓜果蔬菜鱼类,要多走多动,要少忧心伤神,少吃动物油脂……”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最后才正色道:“最重要的是不能喝酒,葡萄酒也不能喝。” 许多人都知道皇上有小酌几杯的习惯,即便中风之后,这习惯也未能改变。 他知道以秦院正的性子,定不敢再此事上惹皇上不快,大概会说少喝些葡萄酒也没事。 但中风这等事,不出事还好,一出事那可就是大事。 年珠下意识看向今日自己拎过来的那两坛子葡萄酒,那两坛葡萄酒正摆在炕桌上,要多显眼就有多显眼。 她这才想起来,一般中风之人大多都伴随着有心血管疾病的,可是滴酒不能沾的。 皇上若有所思道:“哦,好,朕记得先前秦院正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后来却因朕多问了他几句,他却说少喝些葡萄酒没事,还能有助眠的作用……” “皇上,秦院正是在……胡说八道呢!”朱太医将“放屁”两个字咽了下去,扬声道,“您这病症得小心才是,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年珠在一旁点头道:“正是,所以这出宫巡视一事,您还是多考虑考虑吧……” 朱太医显然不大适应与皇上唠嗑,他们这些人啊,“尊卑”二字是刻在了骨子里,很快就借口要与秦院正商议药方就退了下去。 皇上的眼神落落在那两坛子葡萄酒上,却是微微叹气道:“看样子以后是连葡萄酒都不能喝了啊。” “皇上,这葡萄酒有什么好喝的?”年珠想着安全起见,待会儿她回去时索性将那两坛子葡萄酒带回去好了,笑道,“御膳房中那么多好吃的,您既不能喝酒,不如尝尝看别的。” “我出宫之后四处打听打听,看看外头有没有什么时兴好吃的东西,下次进宫给您带来。” “我祖父很爱吃便宜坊那条街上的糖炒栗子,不过正月都快过了,也不知糖炒栗子还有没有……” 等着年珠离开时,自然没忘记将自己带来的两坛子葡萄酒带回去。 皇上瞧见她这样子,只觉好笑。 恰在这时,又有小太监战战兢兢上前来,低声道:“回皇上的话,奴才将您选的那狗儿送去给了二阿哥,可二阿哥看都没看一眼,直说,直说……” “直说什么!”皇上的好心情顿时是荡然无存,冷声道,“何必吞吞吐吐?直说就是。” 那小太监身子躬得更低,声音也更小了些:“二阿哥说,他有罪在身,如今连自保都难,可不敢收您送的狗儿。” 皇上与二阿哥当了几十年得父子,二阿哥这话是什么意思,皇上比谁都清楚:“朕送了别的东西过去,他是照收不误,如今一只狗竟不敢收?” “朕知道,朕就知道,他一直因这件事对朕怀恨在心……” 话还没说完,他老人家的手就再次气的发抖起来。 以魏珠为首的太监顿时跪了一地。 *** 年珠此时刚回到听雪轩。 她脸上是挡不住的笑意,给年若兰看今日她进宫皇上赏给她的一整套十二生肖小金饰。 一只只兔儿鸡儿的只有半个巴掌大小,实心的不说,更是十分精美,就她手上的这只鸡儿,连鸡冠、鸡毛都看的清清楚楚,眼睛是用两颗米粒般的红宝石镶嵌而成,看着是雄赳赳气昂昂,很神气的样子。 “姑姑,您看,皇上赏给我的东西多好看?论有钱,果然是皇上最有钱呢!” 去年腊月,便宜坊也好,还是杂货铺也好,是日以继夜卖卖香肠,但辛辛苦苦几个月,却及不上这只小金鸡。 年若兰笑着说好看,略说了几句话后,就道:“珠珠,今日王爷差人送信回来了……” 年珠顿时就顾不上什么小金饰。 远在台湾的四爷每月都会给年若兰送来一封平安信,每次也回给年珠捎来一封密函。 年珠拆信时,年若兰已在她耳畔低声道:“上次你要我帮你问问看王爷,看他知不知道弘时身边钟姨娘有孕一事,王爷的意思是他已经知道,并没有打算多管这件事。” “王爷直说弘时年纪已经大了,不是那三五岁的小孩,他管得了一时,哪里还能管一辈子?索性趁这段时间看看弘时到底还会做出什么糟心事来……” 提起弘时,她就很是心疼四爷,儿子不成器是一回事,逼着当老子的放弃儿子却是另外一件事。 年珠已一目十行将四爷送回来的密函看完了,四爷已采用李卫与她的法子在台湾施行,虽说短时间内困难重重,最多明年就能初见成效。 明年? 年珠知道,别说是四爷,就算换成了大罗神仙下凡,大概也要花这么久的时间,一年四季,春天播种,秋天收获,方能看到收益,方能叫台湾百姓改观……但他们,哪里等撩这么久? 虽说今日有朱太医给皇上请脉,对皇上叮嘱了许多,但谁知皇上到底有没有听进去?皇上到底会不会在今年冬天驾崩? 年珠是眉头紧锁。 年若兰很少在年珠面上看到这般神色,吓了一大跳,轻声道:“珠珠,王爷……王爷可是出事儿了?你,你可被吓我啊!” “姑姑,没事儿。”年珠扭头,冲年若兰笑了笑道,“只是我向来懒散惯了,今日进宫不仅不能午睡,还要时时刻刻打起精神来,不过是有些累了。” 说着,她这才看向年若兰,道:“姑姑,方才您说什么来着?” 年若兰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年珠一点不意外,想了想,还是去见了三嫂董鄂氏一面。 左右今日都累狠了,明日再好好休息也不迟。 董鄂氏听闻这话,愣了好久没有说话,一开始她对这门亲事是百般不满,但她更知道,若真要离开雍亲王府,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可她向来不是拖泥带水的女子,很快就做出决断来:“好,这事儿我知道了,珠珠表妹,谢谢你。” 她的眼眶泛红,声音发涩,但却还是掷地有声道:“我会尽快与阿玛通气的,看看该怎么办,珠珠表妹你也放心,我既然答应你的事就定不会反悔。” 前些日子,她没少闹腾,可不管她怎么闹,弘时和福建乌拉那拉氏都没有松口的意思,话里话外皆是弘时子嗣艰难,定要保证钟姨娘腹中的孩子平安出生。 所以她便照年珠所说,开始装着与乌拉那拉氏“亲近”起来,虽说乌拉那拉氏向来谨慎,却也叫她听到了三两句不该听的——乌拉那拉氏根本没将弘时当成儿子一样看待,而是存的利用之心。 “三嫂嫂,您说的话,我自然相信,只是……”年珠也从董鄂氏嘴里知晓了些许消息,知道她并没有骗自己,如今是轻声道,“只是您打算怎么与三阿哥一刀两断、划清界限?不管怎么说,三阿哥都是皇孙,是王爷膝下长子,您想要离开雍亲王府并不算易事。” 董鄂氏也是一筹莫展,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办法总比问题多……” “三嫂嫂,您别将整件事想的太过简单。”年珠既将董鄂氏当成了自己人,在她面前自然没什么不能说的,“三嫂嫂你阿玛是尚书,比许多人都更清楚朝中如今是什么局势,你想想,若你阿玛知道王爷会笑到最后,还会冒着得罪王爷的风险将你接回去吗?” “我想,他不喜欢三阿哥是真的,心疼你是真的,不敢得罪王爷也是真的……” 人是最擅长权衡利弊的动作,思来想去间,会做出对自己,对家族最有利的选择。 董鄂氏浑身上下是愈发冷,呢喃道:“是啊,家中女儿统共有七八个,阿玛如何会为了我铤而走险?” 她一个忍不住,眼泪终于簌簌落了下来:“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啊!” 年珠握着董鄂氏的手,轻声道:“三嫂嫂,若你相信我,我来帮你想办法,到时候不管是和离也好,还是相亲也好,总会让你平平安安离开这里的。” “可是……”董鄂氏胡乱擦了把眼泪,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怕到时候我阿玛不会同意。” 年珠却是淡淡一笑,道:“若这话是王爷说的,你觉得你的阿玛还会不同意吗?既能保住女儿,又能保住与王爷的关系,你阿玛哪里会不同意呢!” 第54章 原来皇上什么都知道 年珠安抚好董鄂氏后, 很快就回去了听雪轩。 她原以为自己累狠了,这一觉会睡得很踏实,不曾想夜里却是一个梦接一个梦。 一会梦见皇上还是在今年冬天驾崩, 因四爷未来得及赶回京城,叫八阿哥等人捷足先登,立了十四阿哥为太子;一会又梦见四爷登基为帝,发落了年羹尧不说,更是立了弘时为太子……简直是乱糟糟的一团。 年珠一觉睡醒, 竟比没睡还累。 偏偏今日李卫难得休沐, 年珠起床之后就奔着李府去了。 这李府虽还是那个李府,但因再无人敢针对李卫的缘故, 院内似也有了几分生机, 破败漏风的窗户也被修好了。 饶是冬天已至尾声, 但京城的寒风仍是呼啸不断, 李卫正站在廊下皱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年珠上前道:“老师。” 李卫这才回过神来:“哦, 你来了。” “老师。”年珠抬头看向李卫,发现他眼睑下有些许乌青,道,“好端端的,您这是怎么了?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您若有难事, 不妨与我说一说,兴许能我能想到办法。” 李卫却是摇摇头,低声道:“不是什么难事儿,就是我昨儿接到消息, 说是家中父亲身子不好。” “如今即将开春,户部的琐事一桩接一桩, 我哪里抽得开身?偏偏父亲身子从去年冬天就一直不见好,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怕是愧为人子……” 年珠只知道历史上有李卫这号人,却不知道李卫的父亲到底活了多少年,如今想了想道:“老师,既然师尊身子不好,为何不将他们都接到京城?” 说着,她笑道:“先前我就听您说过,说是您是江南铜山人,从前家中是做蚕丝生意的,如今生意不好做,已关了很多间铺子。” “您既想着在京城一展拳脚,为何没想过将一家老小都接来京城?虽说京城大不易居,但这不是有我在嘛!将您这一家子接到京城后,也能安心当差。” 她想,就算李卫一心只有政事,但他却不是冷血无情之人,定会记挂家中亲眷的。 李卫心里一动,的确是有几分动心。 年珠是个聪明孩子,当即就吩咐聂乳母道:“乳母,您差人与乳兄说一声,叫他派人将老师的家人都接到京城吧……” 她见李卫还想推脱,忙道:“老师,您以后可是要当大官的人,您远在京城,不仅您担心家里人,他们也实在担心您。况且您不是还说您有个与我差不多大年纪的小女儿吗?您那女儿,连您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呢,一家人团聚在一起,与您为朝廷百姓做事并不冲突。” “如今师尊有病在身,正好能来京城请朱太医瞧一瞧。虽说江南一带富庶,不乏名医,但江南名医哪里及得上太医医术精湛?” 李卫这才道:“好吧,那就依你所言。” “老师,您这话说的未免太客气了些!”年珠笑了笑,很快就说起自己那支在宁波的船队,“……虽说当日我诓了九贝子一支船队,九贝子将所有的船员都带走,但几个月的时间下来,乳兄与我身边的那些管事没少往宁波跑,使了不少银子,总算找到了些船员。”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底细,如今我并不清楚,不敢放任他们与西洋人做生意。” “可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遛才知道,索性就要他们去台湾转转好了。” 一来可以先试试水,二来如今有四爷在台湾,总不会叫她吃亏的。 李卫点点头,也觉得这主意甚好:“台湾的稻米、蔗糖很是丰盛,你可以从这些东西上动动脑筋,早在皇上**之时,蔗糖高于米价,百姓趋利,群趋开垦蔗园,种植甘蔗,如今在官府的引导下,虽说稻米不缺,但黄豆、红豆这些东西仍是紧缺。” “若船队从宁波出发,载满黄豆红豆各种豆类,再运输蔗糖回来,你这头一趟不说赚个盘满钵满,却不至于亏钱……” 年珠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恨不得将这些话都记下来。 虽说她时常去便宜坊听人说闲话,但如今朝中不少百姓连台湾在哪儿都不知道,术业有专攻,专业的事还是要请教专业的人。 她举一反三,想着既然台湾蔗糖稻米丰富,那这样说来,岂不是铜铁矿这类东西也十分紧缺,若将这些东西运往台湾,定比黄豆红豆赚钱多了。 他们师徒两个商量了许久,年珠心里已有了打算。 回去之后,一连几日,年珠都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对着皇舆全览图看了一遍又一遍,甚至航海路线也修改了一次又一次,虽说纸上谈兵终觉浅,但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年珠一连设计了好几套方案,想着找那些有航海经验的伙计问问时,就听说朱太医登门呢。 若说朱太医无情吧,相当日他对年若兰和她腹中的孩子那叫一尽职尽责,可若说说朱太医有情吧,自他诓完雍亲王府的好酒后,就极少再登门。 年珠隐约猜到今日朱太医登门可能有事,她还未走出书房大门,就瞧见一向好脾气的朱太医骂骂咧咧走进来。 “呵,他算是什么玩意儿?还没我年纪大,医术也不见得有我好,竟敢对我吹鼻子瞪眼的?” “想当年我出来行医,名震天下时,他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不就因为他运气好、会说话,所以才当上院正的吗,张狂个什么劲儿……” 年珠这才注意到,朱太医衣领歪歪扭扭的,一看像是和人推搡过的。 她好奇道:“朱太医,您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人敢对您动手?” 如今朱太医与四爷也算是有些来往,寻常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总是要给朱太医些面子的。 “还能有谁?就秦大为那庸医!”朱太医理了理自己的衣领,也顾不得年珠只是一七八岁的小女娃,将秦院正骂的是狗血喷头。 年珠从朱太医的话中,大概也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那日朱太医给皇上诊脉后,就去太医院看秦院正给皇上所开的药方子,不看不知道,一看却是吓一跳,在他看来,皇上的病症已十分严重,但秦院正所开的药方子却四平八稳、瞻前顾后,一看就是怕把皇上治出个三长两短,所以用药平和。 用药平和,则意味着并无多少药效。 朱太医是越说越生气,接过年珠递来的茶水是一饮而尽,愤愤不平道:“……当年那秦大为虽医术过人,却擅长溜须拍马,这才得以入皇上的眼,没想到正因他会说话,一直颇受皇上看重。” “想当年,秦家在京城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如今秦家是高门大院,呼奴唤婢,我若是他,定会好好替皇上诊脉,而不是怕丢了性命这不敢用那不敢用的。” “一个大夫,一个太医,连用药都有所保留,这与谋财害命有什么区别?” 年珠这才想起自己曾听四爷说起过这个秦院正,用四爷的话来说,这个秦院正是个很聪明的人,所以才会位居院正之位数十年。 但如今看来,这秦院正却是聪明过了头:“朱太医,那依您所言,若皇上肯用您的药方子,大概还能有几年活头?” 这话若是传了出去,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年珠也好,还是朱太医也好,似乎都没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但凡是个明眼人,都会看出来皇上寿数不长。 朱太医是小心又小心,斟酌又斟酌,才道:“若我用药,皇上顶多也只有两到三年的活头,但若继续用秦大为这药方子,皇上能不能熬过今年还是未知之数。” “我虽并不知道皇上的脉案,但从皇上的脉象中知道皇上早已中风不止一次,若秦大为开的药方子在皇上第一次中风用,勉强还可以,但如今……却是药效甚微。” 说着,他面上浮现几分讥诮之色,没好气道:“我与秦大为也共事几十年,我还能不知道他?他定是想着就算皇上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也只会说皇上已油尽灯枯,况且到时候皇上的脉案传了出去,太医院那些人抱怨已久,一向以秦大为为尊,我说什么都不会有心信的。” “珠珠,你说,这下该怎么办啊?” 纵然他老人家一向是个不着急的性子,如今也跟着着急起来,医者父母心,他老人家实在做不到看到像没看到似的。 若朱太医这话叫旁人听见,定会觉得他自视狂妄,毕竟秦院正的医术高明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年珠却对朱太医的话深信不疑,一来是年若兰经朱太医诊治后的确是平安产子,她也曾听四爷说过,说正是因为寻常病症对朱太医来说信手拈来,所以朱太医才转而研究解毒,二来……朱太医的的确确没有说过,皇上是于今年腊月驾崩的。 “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虽说皇上是颇为喜欢我,但有些话却是不能胡乱说的,我总不能冲到皇上跟前说秦院正坏话吧?” “况且方才您也说了,这秦院正的药方子也没什么错处,只是下药太轻了点。” “那些有学问的人对一本书都能有不同的见解,想来你们这些大夫对不同的病症有不同的见解也是常事,最重要的是看皇上相信谁。” 答案是呼之欲出,皇上肯定是会更相信为他老人家诊脉多年的秦院正。 这下,年珠与朱太医是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朱太医是唉声叹气不断,直道:“……虽说我自入了太医院后没少背地里说皇上坏话,但说起来,皇上勉强也算得上一不错的君王,若他能多活两年,我自是盼着他多活两年的。” “况且朝中如今这局势,连我这老头子都有听说,若如今皇上有个三长两短,只怕朝中上下定会炸开锅的。” “唉,这可怎么办啊!” 年珠却强迫自己静气凝神,低声道:“朱太医,您别急,叫我好好想想办法。” 年珠从前是个不喜欢动脑子的,但如今却是隔三岔五动脑子,送走了朱太医后,惹得她吩咐小厨房给她做个猪脑好好补一补:“……取新鲜的猪脑腌制小半日,腌制入味后就放入砂锅里煎一煎,多放点姜片和青花椒,还有辣椒和料酒,也要多放点,要不然猪脑的腥气根本压不住。” 说着,她更是摇摇头,低声呢喃道:“以形补形,我这小脑袋瓜子得好好补补才行。” 猪脑? 纵然听雪轩的几个厨娘在年珠来后,已不止一次听说过这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但如今听说猪脑,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叫一个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一为首的厨娘试探道:“七格格,您说的猪脑可是……猪的脑子?” 年珠点点头,正色道:“不然呢?猪脑不是猪的脑子,还能是牛的脑子吗?” 上辈子,她可喜欢吃猪脑啦,比豆腐还要滑滑嫩嫩,一口下去,鲜嫩多汁,麻辣鲜香。 她沉浸在烦恼之中,压根没注意到几个厨娘的异色。 那几个厨娘嘴上虽答应下来,但一转身就去找年若兰了,为首的那厨娘跪在地上,愁眉不展道:“奴婢活了几十年,还从未听人说过猪脑可以吃,七格格是个心善的,一向对奴婢们很好,所以奴婢们想着是不是七格格这些日子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儿?” “奴婢也曾听人说过,若人遇上了什么事儿,就会性情大变,甚至会……” 甚至会疯了。 年若兰也是吓了一大跳,她也察觉到这些日子的年珠很有些不对劲,直道:“好了,这事儿我知道了。” 顿了顿,她又道:“至于珠珠说想吃什么猪脑花,她既想吃,你们想法子去做就是了。要是不知道怎么做,多去问问或打听打听,她这些日子心情不好,难得有点想吃的,总不能叫她失望才是……” 年珠歇息片刻,很快就到了年若兰房里。 小福惠已大半岁,虽不会说话,却已经会爬,一看到年珠就来,就手脚并用,哼哧哼哧朝年珠爬了过来,一把将年珠的裙角扯住,露出一甜甜的笑来。 年珠躬身一把将小福惠抱了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道:“福惠表弟,你有没有想姐姐?” 小福惠根本听不懂这话,笑的涎水都出来了。 年珠就这样将小福惠抱在怀里,坐到了炕上:“姑姑,您瞧着怎么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难道又是什么事儿……” 她眼见着年若兰和小福惠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可不能叫突然冒出来的小事乱了阵脚。 年若兰是欲言又止。 年珠嗅到了不对劲的意味,正了正脸色,连连追问。 最后,在她的再三追问之下,年若兰这才试探开口:“珠珠,近来你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儿?若是有,说出来给我听听好不好?虽说我不如王爷见多识广,但兴许能给你出出主意……” 年珠一愣,瞬间就笑了起来。 “姑姑,我没事儿,不,应该说没什么大事儿,那些事儿都已经解决了。” “如今我既拜了李卫大人为师,铺子里的生意又蒸蒸日上,王爷在台湾更是一切都好,我能有什么烦心事?” 说话间,她已握上年若兰的手,道:“您啊,不必替我担心,如今您最要紧的事儿就是养好自己的身子,陪福惠表弟玩耍就是了……” 至于糟心事,当然是有的,那就是想方设法叫皇上多活一两年,但是这等事,她可不敢随便说与人听。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年若兰一把搂进怀里,更听见年若兰轻声道:“姑姑没用,寻常人家都是长辈护着晚辈,可到了咱们这儿,却是你时时刻刻护着我,姑姑就巴不得见着你整日高高兴兴的,你一伤心难过,我心里也会跟着难受的……” 年珠见状,直说没事儿之类的话,心里更是打定主意不能将这件事说给年若兰听。 那这件事该怎么办了? 年珠心想,若换成了年若兰等人,她定会一不做二不休的先斩后奏,但这人是皇上,就算她有这样的想法都是大逆不道。 既然没有办法,那就好好想。 年珠在大清活了七八年,已养成了豁达的性子,要不然,若真的想要事事顺心,她早就被气死了。 很快,她就端着个小白瓷碗吃了起来。 这白瓷碗里装的不是旁的,正是脑花。 听雪轩的几个厨娘不仅心思灵巧,更是知晓年珠的口味,悉心烹饪,做出来的脑花比后世差不了多少。 只是这上好的甜白釉白瓷碗里装上脑花,怎么想都有些别扭,年珠却顾不上这些,如今满脑子都是得想方设法叫皇上多活几年一事。 她边吃边想,正想的出神,就听见外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呀,包子脸格格,你又在吃什么好吃的?怎么这样香!” 年珠抬头一看,就见着弘昼大步流星走了进来,更是埋怨道:“包子脸格格,你这人未免也太不厚道了些,竟一个人吃独食!” “五阿哥,你也想吃吗?”年珠问道。 五阿哥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毫不犹豫道:“当然想吃啦。” 只要是好吃的,他都喜欢。 年珠便吩咐人给五阿哥也端了一碗上来。 弘昼压根不知道这碗里装的是什么,尝了一口后是眼冒精光,连称好吃。 若换成往日,弘昼定是要问七问八,找年珠讨来方子,以便叫外院的厨子随时能做好吃的给他吃,但如今,他却是有些意兴阑珊的意思,愤愤不平道:“……这些日子我总觉得四哥有些怪怪的,从前他虽勤奋好学,可每日下学后咱们不是一起钓鱼就是玩冰船。” “他这些日子就像中邪了似的,不是看书背书就是练字写字的,这阿玛又不在王府,他这样努力给谁看呢!” “唉,包子脸格格,你是不知道,方才我劝了他许久,要他一起来找你玩,他说什么都不肯来。” 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后,弘昼又道:“不仅四哥变了,包子脸格格,你也变了,有了好吃的也不叫我。” “哎,对了,这是什么东西,怪好吃的!又滑又嫩又香,有点像豆腐,可又不是豆腐,真好吃呀!” 美食的诱惑到底还是比弘历不理他的诱惑更大,他三口两口将白瓷碗里的脑花吃完了,将碗递给身边的小丫鬟,示意自己还要再来上一碗:“给我多装点,我待会儿回去时给四哥也带一碗。” “这东西嘛!四阿哥倒不必吃,你倒是可以多吃点……”年珠忍不住笑了起来,恶作剧般道,“毕竟以形补形嘛!” 弘昼心头顿时升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你,你给我吃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接过小丫鬟又递过来的一碗脑花,竟不知道到底是吃还是不吃呢。 上次他也是在听雪轩吃锅子,吃到一软糯味美的东西,等着他将那一盘子东西都吃完了,这才知道那居然是鸭肠。 身为堂堂皇孙,他觉得自己最大限度能接受的就是猪大肠,若叫弘时等人知道他连鸭子的肠子都吃,肯定会笑掉大牙的! 年珠却故意卖起关子来:“五阿哥,你当真想要知道嘛?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若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大概就吃不下去了,凡事得三思而后行,你得想清楚,我若是你,索性就不管不问,吃了再说……” 弘昼仔细一想,竟觉得这话很有道理的样子。 “好吧,你这话说的有道理。” “包子脸格格,你别说,可千万别说,只要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就能安心吃起来了。” “反正你都吃了这东西,四哥也吃,又不是我一个人遭殃……” 话毕,他就大快朵颐起来。 年珠瞧他这般模样,只觉这人也算得上大智若愚。 他们两人一人吃的专心,一人想的用心,年珠却决定跳出自己的固有思维,尝试以弘昼的思维去想一想,果然叫她想到一绝妙的好法子。 年珠是兴高采烈,一挥手就道:“乳母,你与小厨房说一声,将所有的……东西都都给五阿哥带回去吧。” 至于她呢,压根就顾不上弘昼,忙出门去找朱太医。 朱太医一听说她这法子,也连连称好:“……珠珠你放心,我定会尽我所能,叫皇上多活上一年半载的。” 年珠虽着急进宫见皇上,但她知道,皇上是个很聪明的人,若自己表现太过,定会叫皇上起疑心的。 她的心里既已经有了计较,便没再管这事儿,索性忙起自己那支船队一事来。 如今她已派人传话给了杜掌柜,要他尽早将运送至台湾的东西准备好,至于银钱,她又回年家朝觉罗氏撒了娇,说晚些日子再还觉罗氏那两万两银子,觉罗氏自然不会不答应,毕竟她那银子当初借出去时,就做好了收不回来的打算。 运送的东西之中大多是台湾稀缺的,其中自然有杂货铺所售卖的香肠、香露、蚊香、葡萄酒等东西。 因出海一事非同小可,杜掌柜索性住在了宁波,隔三岔五就命人送信回来。 最后一封信中,杜掌柜言明请年珠放心,他会随着船队一起前往台湾,不说赚多少银子,定不会叫年珠亏钱的。 年珠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了下些。 如今已至初春,万物复苏时,年珠一抬头这才发现窗外已是一片春景,是心情大好。 而她也觉得是时候该进宫一趟呢。 进宫不比回年家或去探望老师李卫,衣裳首饰都是大有讲究的,虽说年珠一向不喜捯饬自己,但每季那十多套的新衣裳,年若兰是一季都未给她落下。 许是月余没有好好照镜子的缘故,年珠看着镜中穿着绣桃李海棠如意纹天润红色夹袄,头上再没扎两个小揪揪的自己,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旁的聂乳母笑着道:“……格格,这衣裳您喜欢嘛?是年侧福晋吩咐下来的,说您如今大了,可不能像从前一样穿的一团稚气。” “您瞧瞧,您穿了这身衣裳多好看啊,多标志好看的一小姑娘呀!” 若说从前的年珠是粉雕玉琢,招人喜欢的小女娃,如今她则是标致出众的小姑娘。 年珠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呢喃道:“是挺好看的,不过瞧着怎么有些怪怪的。” 聂乳母等人道:“哪里怪怪的?等着您看习惯了就好了。” 年珠穿了这身衣裳,得了许多人赞叹。 就连她进了紫禁城,连为她领路的王朝庆也忍不住道:“年七格格穿这身衣裳真好看呀,您不知道呢,这几日皇上没少念叨您,说您怎么好长时间没进宫来,若见着您来了,定十分高兴的。” 年珠跟在王朝庆身后走进了御书房。 她没想到,这御书房里还有个人在,这人正是二十四阿哥。 二十四阿哥似正在背书,他站在皇上跟前,声音不急不徐:“尔尚辅予一人,致天之罚,予其大赉汝……” 年珠上前请安后就退到了一旁,她虽不知道二十四阿哥背的是什么东西,但想着这人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纪,在皇上跟前背书竟如此落落大方,连壳都不带卡的,再想想自己,她那一手字祖父他们看了是直摆头,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很快,二十四阿哥的文章就背完了。 “很是不错。”皇上点点头,眼角眉梢都透着满意,“你向来聪颖过人,可是胤袐啊,你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记得,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这世上多的是比你更厉害聪明的人,万万不可懈怠,知道了吗?” “是。”二十四阿哥正色道,“儿臣记下了。” 皇上摆摆手,就叫二十四阿哥退了下去。 恰好二十四阿哥从年珠身侧经过,年珠冲他笑了笑,他对年珠也是微微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年珠可是听弘昼等人说起过的,当日皇上带着二十四阿哥等人前去圆明园小住了几日,可最喜欢的却是二十四阿哥,对皇上这个最疼爱的小儿子,她可不敢掉以轻心。 “你这小娃娃怎么今日突然想着进宫了?莫不是有什么事儿?”皇上的脸色似比上次憔悴了些,但眉目间的慈爱却是半点不减,“嗯,你这身衣裳穿的倒是不错,瞧着的确有点像极会做生意的格格……”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年珠心想自己可从来没在皇上跟前提起过自己会做生意的事儿啊,她觉得以四爷的性子顶多在皇上跟前提一嘴自己在做生意,不会说自己生意做得极好。 她迟疑道:“皇上,您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知道如今你已将老九比了下去,这生意做的极好一事吗?”皇上再次在年珠面上看到了惊慌之色,生怕吓到了今日这兴致勃勃的小姑娘,“你别忘了,朕可是皇上,只要朕想知道的事,京城中还有什么事情是朕不知道的?” 说着,他老人家摆摆手道:“你啊,也莫要害怕,朕都活到这把年纪了,早知很多事情睁只眼闭只眼……” 虽是劝慰的话,但这话说的年珠却是腿肚子直发软——照皇上这样说来,他老人家岂不是也知道她与四爷联合起来诓他这事儿? 一想到自己当日在便宜坊大言不惭说起九阿哥的坏话,事后又像没事人似的……年珠顿时不仅觉得尴尬,更觉得后颈脖发凉,要是换成暴戾的君王,她的脑袋和脖子早就分家了。 年珠有点不敢看皇上的眼睛,低声道:“那皇上,那当日咱们初次见面一事,您可知道?” “自然是知道的。”皇上喝了口茶,笑道,“你莫要害怕,坐罢。” 他老人家的眼神落在年珠面上,看到这小娃娃一副心虚至极的模样,却是笑意更深:“若换成朕早些年的性子,知道你与老四做的这些事,定会勃然大怒,但如今朕年纪大了,身子不好了,也懒得计较这些事。” “况且一五一十算下来,老九所做的那些事……你们也没算冤枉他,不过是借刀杀人,将朕当成你们手中的那把刀罢了。” “老四清楚朕的性子,若他大剌剌闹到朕跟前来,朕会发落老九不假,可也会对他起疑心的。” 顿了顿,他老人家又道:“后来朕发现这件事你也有份,更发现你只是想要老九那宁波的船队。” 年珠汗然,这话怎么听起来她像是一趁火打劫的小人呢:“那皇上,为何您会纵容我这样做?” 皇上道:“朕知晓这件事后,又派人打听了一番,发现你虽胆大包天,敢冲皇子放印子钱,但做生意却是规规矩矩,不失本心,这件事朕也就没管了。” “天家贵胄做生意,本就是与民争利,寻常百姓哪里争得过皇子?偏偏是敢怒不敢言啊……” 年珠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该如何说起,嘴唇微动,竟不知该说什么。 她知道历史上这时候的皇上有几分糊涂,可人生在世,谁没有糊涂的时候?在她看来,皇上是个好君王。 如今她并未藏着掖着,而是笑嘻嘻道:“皇上,既然我做的那些事儿您都知道了,那我在您跟前就更不必藏着掖着,索性与您说实话好了。” “今日我之所以进宫,就是想将您骗出宫的。” 皇上:“……” 虽说诚实是美德,但这孩子……却未免太诚实了些吧。 既然皇上已毫不留情将遮羞布撕开,年珠更是毫不畏惧,开口道:“正好今日天气不错,便宜坊也推出了很多新菜,您出宫转转的同时也能改改口味,您觉得如何?” 皇上也好奇年珠到底骗自己去便宜坊做什么,便也点头答应下来。 一个时辰之后。 皇上就与年珠坐在了便宜坊的雅间。 说起来,皇上与年珠习惯一样,都喜欢坐在一楼大堂,尝一尝美食,听一听百姓说话,那叫一悠哉乐哉。 皇上瞧见吃食一碟碟端上来,年珠吃的是不亦乐乎,时不时年珠还主动为皇上夹菜。 “您快吃呀,这几道都是便宜坊刚推出的新菜,若非我是便宜坊股东,寻常人来了可吃不到这菜。” “这闷炉烤鸭是改进过的,用的是点燃的秫秸烤好的,比寻常烤鸭味道要强上不少。” “还有这道筒子鸡,虽也是闷炉中制成,却是外皮金黄酥脆,鸡肉鲜嫩多汁,味道醇厚。” “还有这道清酱肉……” 她一向觉得人是铁饭是钢,若是一个人没了吃饭的胃口,可想而知这身体自然是好不起来的。 皇上年纪大了,本就胃口一般,如今想着年珠的话,更是全然没有胃口,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就连楼下都瞧过了,却是一无所获,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这小娃娃到底又在卖什么关子?你若不说清楚,朕哪里有胃口吃饭?” 年珠却冲皇上比了个嘘声的动作,朝隔壁指了指,低声道:“皇上,您且认真听,好戏就要开场了。” 第55章 卷王母子二人组 另一间雅间里。 朱太医与秦院正相对而坐, 两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秦院正虽年纪比朱太医还小上十来岁,但他一进太医院,因医术精湛、为人圆滑, 就得一众妃嫔青睐有加,从此这升迁速度就像坐了火箭似的,年纪轻轻就成为了院正。 他深知太医院中的一众太医就没有医术差的,怎么样将话说的好听,怎么样叫贵人们心里舒坦……这也是一门极大的学问, 用他的话来说, 甚至有些时候为人处世也是医术的一部分,这病人一高兴, 岂不是事半功倍、药到病除?反之若病人心里整日担惊受怕, 想着自己的病症, 就算是华佗再世, 也无药可治。 但朱太医对他这一套虽不持反对意见,却也不大赞同, 只觉得行医是件非常谨慎之事,不得含糊其辞,叫病人猜测不安,有的时候,一丁点差错就能叫人葬送性命。 他们一个是太医院中擅长解毒的老手, 一个是得皇上等人青睐的院正,平日里是谁都不服谁。 但那日朱太医给皇上诊脉后,将秦院正拦了下来,好好与他理论了一番, 话里话外都是他这是草菅人命、妄图谋杀皇上的意思。 秦院正气的够呛。 这些日子下来,他们两个见面是分外眼红, 谁都不搭理谁。 秦院正今日一早接到朱太医的相邀,吓了一大跳,要知道这朱太医进太医院几十年,就连太医院的小药童都知道朱太医那脾气倔的像牛似的,一时间见朱太医当众与自己伏低做小,心中很是受用。 说起来,秦院正虽得皇上等人看重,但他一直都觉得自己这院正之位坐的并不稳固。 这些年下来,他偶尔也曾听太医院有人议论,说朱太医的医术远在他之上,也就是朱太医不思进取、不求上进、不喜钻研,要不然,这院正之位是谁的,那还真不一定呢! 所以秦院正当众这才拿出院正的宽宏大名,叫众人好好看看,他并未因前些日子与吹胡子瞪眼的朱太医一般计较。 如今朱太医更是拿起酒壶来给秦院正倒了杯酒,笑道:“……秦院正,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前些日子一事,您莫要和我一般计较,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朱太医客气了。”秦院正端起酒杯,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似笑非笑道,“就朱太医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闲来无事就告假的态度,我若与你一般计较,你早就在太医院中待不下去了。” 朱太医心里将秦院正骂的是狗血喷头,但面上的神色却是愈发恭敬:“是,是,您说的是。” “所以我今日才专程设宴给您赔不是,我知道您从前大多时候都是去致美斋用饭,但如今这致美斋不是已经快垮了吗?虽说便宜坊价钱便宜许多,但这味道是一点不差的……” 秦院正也是早有所闻。 两人边吃边喝边聊,几杯酒下肚,秦院正就有些不胜酒力。 他本就不像朱太医一样闲来无事就喝上几杯,酒量并不大,只觉得这葡萄酒味美的同时度数也不低。 秦院正是个谨慎的,忍不住摆摆手道:“朱太医,不必再倒,我不能再喝了。” 朱太医劝了又劝,见秦院正仍不为所动,这才放下酒壶,他瞧见秦院正双颊酡红、双眼迷离,心知这酒劲儿已经上来,便开口道:“秦院正,我回去之后想了又想,实在是想不明白。” “依您的医术,又怎会不知您开给皇上的药方有些不对?其中川芎、生地黄、秦艽等药材都减去了一半的用量,依皇上如今的身体状况来看,这药量实在太少……” 秦院正笑而不语。 朱太医心知皇上就在隔间,瞧见眼前这人仍是一副老狐狸的做派,心一横,就咬牙道:“还请朱太医赐教,我医术不如您,实在是想不明白啊!” 秦院正盼了多年等了多年,终于等到这句话,如今朝周围扫了眼,见压根无人,这才得意道:“朱太医啊,你这话就说的太谦虚了,你只擅为医之道,却不知为官之道。” “秦艽虽治疗中风颇有效,但若是用多了,则会出现恶心、腹痛等症状,我问你,若皇上出现这症状,宣你前去,你可有药可医?” “这哪里能有药可医?”朱太医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是药三分毒,既然用药,那都会有症状产生的,比起中风丢了性命,区区恶心、腹痛的症状又算得了什么?” 秦院正捋了捋胡须,看向朱太医的眼神满是讥诮:“所以说啊,你在太医院大半辈子,你只是区区太医,而我是院正。” “这样的话,难道你能在皇上跟前说吗?在皇上跟前,你只能说皇上的龙体皆安,一切都好,好好将养些日子就会痊愈的。” “若皇上受恶心、腹泻所困,你觉得皇上还能高兴的起来吗?你觉得我们这些太医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朱太医见自己的目的已达到,并没有接话。 他心想,皇上又不是傻子,自己的身子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皇上不知道吗? 年珠也是同样的想法。 她偷偷看了眼一直并未说话的皇上,瞧见皇上脸色一如往常,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朱太医见自己的目的已达到,很快就找了借口告辞。 隔间很快没了声响,皇上怔愣了好一会,才笑了起来:“这就是你想叫朕听的话?” 年珠重重点了点头,关切看向皇上:“皇上,方才秦院正所说的话,您都听见了,他给您开的药方子以稳为主,却不能治病,所以当务之急您得改用朱太医开的药方子,这样对您的病症是有益无害……” 皇上瞧她一张小脸上满是关切,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暖洋洋的,很舒服,又有点感动。 “朕身体如何,就算他们不说,朕心里也有分寸的。” “每每秦院正请脉时,朕问他朕这身子如何,他都说并无大碍,只要好好将养,一年半载内总能痊愈的,朕既不是傻子,又不是三岁小儿,这中风的病症哪里能好?” “今日你既走这样一趟,想必这该说和不该说的,朱太医都已与你说了。” “那朕问你,若朕用秦院正的方子,大概还有多久的活头?若是改用朱太医的方子,大概又能活多久?” 年珠一时间竟不好接话,她是万万没想到皇上竟能如此平静谈论这个问题。 皇上笑道:“朕还是喜欢第一次与你说话的样子,你佯装着不知道朕的身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你说吧,如实地说,不管怎么样,朕都不会怪你的。” 年珠瞧着眼前这个疲惫的老人,想着他老人家大概昨夜还在批阅奏折,只觉得他老人家还是很辛苦的,更知道只要他老人家活着一日,这些政事就压在他肩上一日。 “皇上,朱太医说……若您一直用秦院正的方子,大概活不过今年。若是改用朱太医的方子,顶多……还有两三年的寿数。” 皇上点点头,低声呢喃:“竟然最多只能活两三年,倒是与朕想的差不多呢。” 年珠道:“皇上……” 皇上却是摆摆手,道:“你不必害怕,也不必担心,生死一事对朕来说不算什么大事,朕早有准备。” “还能再活两三年,对朕来说也就够了。” “若朕今年都活不过去,这老四只怕来不及赶回来,兴许会闹得天下大乱。” 他老人家很快就将话题岔开了,像是先前没发生朱太医与秦院正那件事似的,与年珠是边吃边聊,甚至还饶有兴致指着这道闷炉烤鸭道:“……这烤鸭味道不错,比朕上次过来时还药强些,可见这便宜坊的掌柜的是个会做生意的,并没有因自己店铺生意好就骄傲自满,反倒想着精益求精。” “叫朕说,这便宜坊的生意不仅会越来越好,只怕还能兴盛百年呢。” 年珠嘴上虽笑着称是,但脑海中却将皇上方才的话翻来覆去想了一遍又一遍。 皇上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何皇上驾崩时四爷不在会天下大乱难道……皇上如今已有将皇位传给四爷的意思? 一直到了回程的马车上,年珠仍在想这件事。 历史上关于四爷这皇位是如何得来的是众说纷纭,甚至有野史说四爷得位不正,但据她看来,根本没有这样一回事。 要知道历史上皇上巡视京师一带时四爷一直跟随在皇上身边,而且在十一月,因皇上身体不好不能前去天坛祭祀,派了四爷前去……这可都是皇上有意将皇位传给四爷的信号,只是八阿哥一党不愿意承认,非给四爷扣个帽子。 年珠是喜忧参半,喜的是皇上如今已有将皇位传给四爷的打算,四爷的位置是愈发稳了,忧的是皇上最多也就两三年的活头而已。 接下来的事情则与年珠预料的一模一样。 皇上刚回紫禁城,并未宣见朱太医,而是等过了几日借口秦院正的方子并无多少效果,这才改用了朱太医的方子。 等着朱太医离开乾清宫后,魏珠试探道:“敢问皇上,那秦院正那边……” 按理说,秦院正犯下这等滔天大罪,罪该致死,就算不掉脑袋,起码也得脱层皮。 谁知皇上却是摆摆手道:“秦院正那边,就当无事发生吧,紫禁城里是上行下效,所有人都是一个德行,若真要清算,哪里算的过来?” 他年纪大了,忙了一辈子,只喜欢看花团锦簇、岁月静好,不想将这血淋淋的真相撕开。 人生呐,糊涂些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当了六七十年的皇帝,哪里不知道如今朝中上下全是问题?但他老了,没心情,也没精力去管,他知道老四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性子,来日老四继位后,老四定会将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料理的清清楚楚。 秦院正接到这消息时吓得够呛,他就算再傻也知道这事儿不对劲,可等啊等,一直等了许多日,却没听到皇上的下一步动作,悬着的心这才渐渐放了下来。 而年珠很快也收到皇上下令将年羹尧封为川陕总督的消息。 此消息一出,是京城上下一片哗然。 要知道如今年羹尧满打满算,也就四十出头的年纪,能官居一品已是罕见,皇上下令将他封为四川总督还不够吗? 年家上下是一片欢腾,就连雍亲王府上下也跟着雀跃起来。 就连弘昼看向年珠的眼神里都带着羡慕:“……你阿玛年纪轻轻就成了川陕总督,得皇玛法赐御赐弓矢,这可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荣耀啊!” “我看以后不仅年额娘能在王府里横着走,你也能在王府里横着走,啧啧,包子脸格格,你阿玛可真厉害!” 年珠是半喜半忧,想着年羹尧若手上的权力是越来越大,这对她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弘昼也察觉到不对来,没好气道:“包子脸格格,寻常人阿玛升了官,脸上定笑成了一朵花,可你倒好,怎么一点不高兴似的?” 说着,他更是下了定论:“我看这些日子你和四哥一样都怪怪的。” 年珠道:“五阿哥,难道有句话你没听说过吗?枪打出头鸟,风头太过,也不是什么好事。” “好像也是,你阿玛是总督,本就位高权重,如今一个人管两省,权力更大,但位置嘛,好像也没高多少……”弘昼是男儿,四爷也曾教过他们一些朝堂之事,“好了,包子脸格格,咱们不说这些,上次你给我吃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不仅我觉得好吃,就连四哥也觉得好吃。” 说着,他是嘿嘿一笑,略带讨好道:“方才我见你之前先去小厨房了一趟,但几个厨娘都是欲言又止,我想,那是不是顶好的东西?只有你有?” “我知道你向来是个心好的,如今四哥读书都读累了,你不如再开了库房,叫我们尝尝这好东西吧?” 年珠忍不住笑了起来。 以她对弘昼的了解,回去外院之后心里定像猫爪子挠痒似的,想了又想,念了又念,思来想去,觉得那猪脑花定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宝贝。 “五阿哥,你真的想知道?” “当然啦。”弘昼正色道。 年珠笑道:“这不是什么罕见之物,常见的很,每头猪都有。” “莫不是这东西是又像猪大肠一样的罕见东西?”弘昼已觉肺腑间有些许不适了。 年珠摇摇头,道:“不是,是猪脑花。” 瞧见弘昼眼中带着惊愕与茫然,她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瓜子道:“喏,就这里的脑花。” 弘昼一个忍不住,胃里就泛起恶心来。 年珠瞧他这般样子,直道:“五阿哥,我就说叫你别问了吧,你却非得问,待会儿你又一边觉得恶心一边想吃这东西呢。” “叫我说,人无高低贵贱之分,这食物与食物之间更是无高低贵贱,你说是不是?” 弘昼连喝好几口热茶后,这才将五脏六腑的恶心压了下去。 “你,你怎么能吃这东西?” “不对,我应该问你是怎么发现猪脑子是能吃的?” “包子脸格格,你一小姑娘,怎么能吃这样恶心的东西?” …… 年珠就这样与弘昼插科打诨,倒是将年羹尧擢升的不快冲散了大半。 虽说年羹尧升官的消息已传遍雍亲王府的每一个角落,其中也不乏想要上门套近乎的人,但年若兰向来是不喜与人交际的性子,所以就算有人登门,也很快被秦嬷嬷找借口打发了出去。 到了傍晚时候,董鄂氏却过来了一趟。 她并非是见年若兰的,而是来见年珠的。 “……当日年总督升官的消息传至正院时,我正陪着额娘说话,她听说这消息后先是面上浮现些许喜色,可继而她不知道想起什么,又有些不高兴起来。” “我很少在她面上见到这般神色,只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可福嬷嬷却找借口将我打发走了。” “珠珠表妹,你说这件事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她本就不是个蠢的,如今在福晋乌拉那拉氏跟前使了苦肉计,让乌拉那拉氏误以为她走投无路只能依靠自己,一时间倒真对她不算排斥。 毕竟乌拉那拉氏所居的正院实在太过寂寥,若有人能去说说话,也能热闹几分。 年珠仔细一想,就明白了:“福晋大概是想到我阿玛擢升是沾了王爷光的缘故,她先是替王爷高兴,可转而一想,想着姑姑他们也跟着身份尊贵起来,自然也就不高兴了。” 说着,她看向董鄂氏道:“三嫂嫂,近来你可还好?福晋有没有给你难堪?” 连她都有所听闻,原本乌拉那拉氏性子就不算好,如今落得这般境地,性子是愈发喜怒无常。 “珠珠表妹,你不必担心我。”董鄂氏挤出几分笑来,轻声道,“这些事儿对我来说不算什么的,你若需要我做什么,只管开口就是了……” 说起来,除了她,还有钟姨娘和德妃赏下来的两个侍妾也在乌拉那拉氏跟前伏低做小,但唯有她出身高门,能得乌拉那拉氏另眼相看。 除了乌拉那拉氏喜怒无常些,时不时发些脾气,一切都很顺利。 年珠点头道:“那就好。” *** 时间一日日过去。 偶尔进宫的年珠发现皇上的气色好像一日日好看了起来,她很是开心,想着朱太医所言应该不会有假,大概皇上还能有两三年的寿数。 天气热起来时,小福惠就快一岁了。 因为这事儿,钮祜禄格格没少往听雪轩跑,用她的话来说,雍亲王府已许久没有孩子过周岁,这小福惠的周岁自然要办的热热闹闹。 可偏偏年若兰是不喜张扬的性子。 钮祜禄格格没法子,只能来找年珠,笑道:“……自我接了管家的差事后,不过大半年的时间已瘦了整整一圈,许多事真是左也为难右也为难。” “如今王爷虽远在台湾,但以王爷对年侧福晋母子的看重,定希望大办六阿哥周岁的,还请年七格格帮着我劝劝年侧福晋,也免得王爷回来训我的话,那我可真的是有苦说不出呢。” 她语气诙谐,看似玩笑,实则却是半真半假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自入了夏,日头是一天比一天好,年珠坐在屋内炕上,迎着外头耀眼的阳光都能看到钮祜禄格格眼角的细纹。 从前她虽已察觉自管家后的钮祜禄格格一日比一日憔悴,却是第一次发现钮祜禄格格竟苍老了这样多,想想也是,就算雍亲王府人口简单,但整个王府上下却有数百人,每日琐事不少,钮祜禄格格主持中馈这样久,半点错处都没有,可见暗地里没少费心思。 钮祜禄格格这人啊,不仅对弘历狠,对自己也狠。 年珠笑道:“钮祜禄姑姑莫要担心,您只管去张罗就是,姑姑那边,自有我来劝劝她。” “姑姑这性子向来就是这样,生怕如今福惠表弟周岁大办,有人说三道四的,说什么她对福晋不敬,说什么如今因我阿玛擢升、所以大张声势之类的话。”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算福惠表弟不办周岁,一样也不耽误这些人在背后乱嚼舌根子的。” 钮祜禄格格连连称是:“阖府上下,谁都知道年侧福晋最听你的话,我这就下去安排……” 她转身,含笑下去了。 年珠却是看着钮祜禄格格的背影许久没有说话。 就连聂乳母都好奇道:“格格,您在看什么了?” “没看什么,不过是在想钮祜禄格格到底有没有自己的私心。”年珠如今倒不怎么担心乌拉那拉氏,在她看来,如今连四爷也提防上了乌拉那拉氏,这人就是强弩之末,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倒若说钮祜禄格格有什么野心,雍亲王府上下都不会相信的,“您说,钮祜禄格格会想帮自己的儿子争一争那世子之位吗?” 如今争的不仅仅是世子之位,兴许还有日后的太子之位。 聂乳母却笑了起来,道:“格格,如今您长大了,想法多了,这是好事儿,可很多事情想多了伤神,这钮祜禄格格啊……奴婢瞧着像是个好的,如今正院那边很是萧条,福晋从前也没对钮祜禄格格有什么好脸色,若换成了寻常人,早就落井下石。” “但奴婢却听说正院的吃穿用度与从前无异,正院有个小丫鬟贪玩,被钮祜禄格格知道后还狠狠罚了她。” “不仅如此,钮祜禄格格忙的脚不沾地,也不忘每日前去给福晋请安……” 年珠听着聂乳母的絮叨,想着连聂乳母都如此说,雍亲王府上下所有人对钮祜禄格格定是赞不绝口。 人无完人,就连皇上都有做错事的时候,这钮祜禄格格竟当真能如此完美?只怕是做事说话之前是想了又想,慎了又慎,这样的一个人,比乌拉那拉氏更值得提防。 年珠决心钮祜禄格格若没有动作,她就先按兵不动,很快就去找年若兰了。 和她想的一样,年若兰并不是不想大办小福惠的周岁,而是不想落人话柄。 “福晋也好,还是弘时也罢,如今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但凡听雪轩内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被他们无限放大。” “珠珠啊,你是不知道,福惠刚出生那些日子,我时常做噩梦,梦见福惠像福宜一样夭折了。” “如今福惠能平安健康长到一岁,我不知多开心,开心的同时却更是担心……” 年珠原以为年若兰是担心风言风语,没想到却还是担心小福惠的安危,她想了想,凑在年若兰耳畔说了几句话。 年若兰面上神色顿时就转忧为喜,忍俊不禁:“你这孩子真是鬼主意多的很,就连你阿玛小时候也不像你这样。” 年珠却是骄傲一笑,道:“甭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您就说我这法子好不好吧?” 年若兰是连连点头。 年珠很快就去见了钮祜禄格格,与她道:“钮祜禄姑姑,我姑姑说啦,福惠表弟的周岁不仅要办,还要大办,这些日子就要麻烦您啦。” “好,等我拟定了章程后请年侧福晋看看,若年侧福晋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好及时更改。”钮祜禄格格面上仍带着笑,一副真心替年若兰母子感到高兴的模样,“算算日子,还有小半个月,应该来得及。” 顿了顿,她却犹豫道:“不过我有些不明白,昨儿我去见年侧福晋时,年侧福晋还是一副不欲答应的样子,怎么突然就改变了主意?” 年珠想了想,道:“但是这件事姑姑吩咐我不能对外说的。” 钮祜禄格格嘴角的笑意不减,道:“若你觉得不便,那就不用说,纵然我没有坏心,纵然你与弘历关系好,可说到底我不过是个外人……” 来了!终于来了! 年珠知道钮祜禄格格这一招使的是以退为进,从前她偶尔也会与弘昼一起来找弘历玩,钮祜禄格格对他们几个孩子很是和善。 若钮祜禄格格真像众人说的那样好,就知道有些话是不能打听的。 年珠面上浮现些许犹豫之色,到底还是低声道:“姑姑这性子想必您也知道,她向来事事以福惠表弟为重,先前不愿大张声势也是担心有人对福惠表弟下手,可王爷离开雍亲王府之前,派了几个厉害的人人暗中保护了姑姑。” “想必福晋先前被软禁一事,您也有所听闻,虽说无凭无据的,但王爷和我们心里都清楚,福晋想要对姑姑和福惠表弟下手,这才有了后面的事儿。” “如今王爷离开京城,哪里能放心的下他们母子?但王爷知晓姑姑的性子,怕她担心,有些话没说。” “昨日我将这事儿说给姑姑听了,姑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这话是半真半假,叫人琢磨不透。 实际上四爷并没有安插几个厉害的人保护年若兰,她不过借此事敲打敲打钮祜禄格格,就算钮祜禄格格兴许会怀疑此事有诈,但也不敢贸贸然动手。 年珠深知钮祜禄格格是个聪明的,担心她看出端倪,便低声道:“钮祜禄姑姑,这件事我也就与您说了,您可千万别对外说啊……” 钮祜禄格格一时间还真拿不住主意呢,她曾听弘历说过多次,直说眼前这小娃娃很聪明。 她正欲再打听几句时,谁知弘历就走了进来。 看到年珠也在,弘历微微一愣,喊了声“额娘”后,才道:“珠珠表妹,你怎么也在这儿?” 年珠只觉弘历母子两人真是疲惫二人组,一个看着比一个憔悴,弘历眼睑下一片青紫,一看就是昨夜用功到深夜的样子。 “四阿哥,我过来与钮祜禄姑姑商量福惠表弟周岁一事的,如今事情已经说完了。” “倒是四阿哥你,怎么好些日子不见,你竟憔悴成这样子?” “虽说读书是要紧事,但比起身体来,什么事都是小事,若因小失大就不好了。” 弘历只是笑了笑,并未接话。 但年珠看的清清楚楚,她说话时,弘历的眼神下意识飘向了钮祜禄格格,她只觉这两人真是卷王母子二人组,深知自己说得再多,他们母子两人也听不进去的。 “钮祜禄姑姑,四阿哥,那我就先回去啦。” “四阿哥,你若有时间就来找我玩,听雪轩小厨房的厨娘最近又捣鼓出了几道新菜,可好吃了。” 弘历母子二人就这样看着年珠离开,谁都没有说话。 一时间,屋子是安静极了,连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 一直目送年珠离开后,钮祜禄格格这才收回眼神,看向了弘历:“弘历,你可怪额娘?” 她想像弘历小时候一样摸摸他的小脑袋,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弘历竟长得打齐了自己耳朵,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额娘虽书读的不多,却也知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道理,你若想比肩三阿哥、六阿哥,只能加倍努力才是。” “额娘知道你到底也只是一小孩,贪吃贪玩,可熬过这几年,以后多的是享福的时候……” 她也是当母亲的人,哪里瞧不出弘历瘦了? 她还想再说几句时,弘历却正色道:“额娘,您不必多言,我知道分寸的,您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我都知道。” 钮祜禄格格眼眶一红,低声道:“你知道就好。” 她乃小官之女,当初刚进雍亲王府时,前有严苛的乌拉那拉氏,后有爱找事的李侧福晋,她夹在中间小心度日,承宠没几日,年若兰却进府了。 从此之后,“得宠”两字就与她无缘。 她向来不认命。 大家都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她就要低人一等?她的弘历也是王爷的儿子,凭什么她的弘历也要低人一等? 她直至现在还记得发生在弘历小时候的一桩事,那时候弘历只有三两岁,虽不像弘昼一样顽劣,却正是贪玩的年纪。 王府中设家宴,几个孩子都看中了摆在菜中的一个萝卜,那萝卜雕成小猪的模样,憨态可掬,很是可爱。 弘历也想要,与弘昼商量着将那萝卜猪儿拿下来,一人玩一会,可谁知弘历刚伸手,这萝卜猪儿就被弘时抢走了。 弘历打小就是个好性子的,但那次不知为何说什么都不肯将萝卜猪儿交出来,弘时上手来抢不说,李侧福晋说话时也是夹枪带棒的,话里话外皆骂她是个狐媚子,不知分寸,教不好孩子……最后的最后,弘时将那萝卜猪儿抢烂了,弘历哇哇大哭,她眼里也噙着泪。 至于乌拉那拉氏,那时候刚失了儿子的她不过装模作样敲打了几句,这事儿就揭过了。 纵然事情已过去多年,但钮祜禄格格一想到那只被抢烂不成形的萝卜猪儿,心里头仍闷闷的,若他们母子不去争不去抢不让自己强大起来,从前是区区一只萝卜猪儿,以后是金银珠宝,再是宅院田庄……人呐,就是不能认命,正是因她不认命小心筹划,所以如今才能掌管王府中馈,当初眼高于顶的李侧福晋如今不还是要看她的脸色过日子? 弘历并不知道钮祜禄格格到底在想些什么,与钮祜禄格格略说了几句话,很快就回去外院看书。 倒是钮祜禄格格被年珠那几句话闹得心神不宁,连晚饭都没用多少。 她身侧的杨嬷嬷见状不免劝上几句,谁知道她却摆摆手道:“对了,李侧福晋那边最近怎么样?” 她如今管着雍亲王府上下的所有事,李侧福晋的吃穿用度自也都归她管,明面上,她并未苛责过李侧福晋的吃穿用度,但李侧福晋身边那两个婆子早已被她收买。 那两个婆子整日不是在李侧福晋跟前念叨着故去的怀恪郡主可怜,就是说年若兰得宠……说来说去都是些李侧福晋不喜欢听的,这叫李侧福晋心里如何能好受? 杨嬷嬷下意识朝门口瞅了瞅,低声道:“这几日李侧福晋一直念叨着想见三阿哥,但如今三阿哥满心铺在钟姨娘身上,又怕福晋不高兴,根本没过去。” “奴婢听说……李侧福晋已是进气多出气少,只怕就是这几日呢。” 第56章 给脸不要脸,那我就要反击了 不过几日, 年珠就听说了李侧福晋病故的消息。 虽说年珠早就知道李侧福晋身子不好,只怕没几日的活头,但听说这消息时, 不免还是有几分唏嘘,毕竟李侧福晋如今也就四十左右的年纪,搁在后世也算得上是“英年早逝”。 她唏嘘归唏嘘,却看得出来秦嬷嬷等人还是挺高兴的。 因李侧福晋去世,弘时怎么着也得去庄子上一趟, 露了个面就走了, 李侧福晋的那些身后事都是董鄂氏帮着操办的。 足足过了好几日,董鄂氏这才从庄子上回来, 浑身上下是灰扑扑的, 脸上也带着几分灰败之色:“……说起来从前这人没少磨挫我, 当初我刚进门时还曾想过若她身染恶疾早早去世就好了, 可等我去庄子上一看,她的尸首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 床边的案几堆满了糕点。” “我听伺候她的两个婆子说这些糕点都是三阿哥派人送过去的,她一直舍不得吃,想三阿哥就拿出来看看,想三阿哥想的狠了,就吃上半块。” “她不知道的是三阿哥忙的很啊, 既忙着讨好福晋,又忙着照顾钟姨娘肚子里的孩子,这些糕点,都是我差人以三阿哥的名义送过去。”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茶盅, 微微叹了口气:“人死如灯灭,不管她从前做了什么坏事儿, 我都懒得与她一般计较,毕竟她也没在我手上讨得什么好。” “我只是没想到阿玛离京之前就与钮祜禄格格吩咐过,说她的丧事一切从简,她那样喜欢张扬的一个人,没想到竟落得这般境地。” “珠珠表妹,你说这人活着是不是怪没意思的?” 年珠知道董鄂氏话中的含义,董鄂氏定觉得弘时薄情,四爷也薄情,但她却道:“是啊,人这一辈子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的确是没什么意思,可正因如此,所以咱们才得想方设法叫自己这日子过的有意思起来。” “若将自己的幸福与兴衰交到别人手上,那才是真的没意思,三嫂嫂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董鄂氏微微一愣,继而却是笑了起来:“珠珠表妹这话说的极是。” 因四爷离开台湾之前叮嘱过钮祜禄格格,若李侧福晋去世,丧事一切从简,所以雍亲王府上下连白绫都未见到,就好像……就好像雍亲王府只是死了个丫鬟似的。 弘时倒是哭过一场,可哭完之后就该在福晋乌拉那拉氏跟前表孝心就继续表孝心,该与弘旺等人来往就继续与人来往……他的伤心并未持续到多久,根本不值钱。 又过了几日,就到了小福惠的周岁。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如今年家风头正盛,李侧福晋又刚去世,小福惠的周岁宴会一切从简时,谁知小福惠的周岁宴却办的很是盛大,甚至有远超当日弘晖周岁宴之势。 耿格格等人自送上了贺礼。 就连弘历都说下学后会直接过来听雪轩。 小福惠刚学会走路,今日他一身红衣,脖子上戴着长命锁,笑得是可爱极了,他想要走路,却又害怕,走几步路后就要看一眼年若兰或年珠,得人鼓励后这才敢继续迈步子。 众人齐齐欢笑。 因明眼人都看出来四爷已胜券在握,所以今日年家也来人了,不仅觉罗氏与郭络罗氏来了,就连年遐龄也派人送来了贺礼。 年若兰是眼角眉梢都带着笑,陪着两位嫂嫂说话。 年珠一直陪在觉罗氏身边与她说话:“额娘,今日五哥怎么没来?他不是向来最喜欢热闹的吗?” “额娘,今日您这身石榴色的衣裳好看的很,不仅衬您,瞧着也喜庆。” “额娘,先前我就与您说过福惠表弟长得很可爱,我没有说错吧?” …… 她们母女两人凑在一起似有说不完的话,觉罗氏眉目之中满是慈爱。 两人说了几句话后,年珠就要带着觉罗氏去看她的房间和书房,她知道,她自己嘴上说一千一万遍自己过得好,觉罗氏都不相信,叫觉罗氏看一遍她自然就信了。 拉着觉罗氏院内转悠时,年珠还不忘解释到:“……只怕借您的那两万两银子我还得再用些时日,如今船队已去了台湾,海运比起陆运来要慢些,估摸着要等到秋末冬初船队才能从台湾回来呢。” “杜掌柜说了,这次出海就算赚不了多少银子,但铁定是不会亏的。” “我如今好歹也是一生意人,万万不会欠您银子不还。” 觉罗氏含笑看着年珠,好像隔些日子不见女儿,她就会发现女儿又长高了些:“这事儿不急,我只是有件事好奇的很,你姑姑向来是不喜张扬的性子,今日六阿哥的周岁宴竟办的这样隆重?” 说话间,她已左右看了看,瞧见无人,这才压低声音到:“如今时候已经不早了,福晋身子不好,没过来就算了,怎么连贺礼也没派人送来?额娘知道你向来是个主意大的,但很多时候却是不能胡来的……” 这等话,觉罗氏每看到年珠一次就要说上几句,但年珠一点都不觉得烦,只笑眯眯解释起来。 “额娘,相信就算我不说您也能猜到福晋看姑姑不顺眼,甚至这雍亲王府中看姑姑不顺眼的不止一个两个,若想冲姑姑或福惠表弟下手,王爷不在府中是最好的机会。” “就算这王府中的大事小事都瞒不过王爷的眼睛,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有些事情一旦发生,是追悔莫及。” “我小时候就曾听祖父说过《空城计》的故事,当年,诸葛亮因错用马谡而,在街亭失守后,魏将司马懿乘势攻打西城,偏偏西城中只有两千多将士,诸葛亮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城门大开,司马懿拿不准主意,生怕城中有诈,掉头离开……” 觉罗氏听完故事,也琢磨出不对劲来:“珠珠,你这也是效仿诸葛亮?” 年珠点头称是:“如今王爷久久未能归京,福晋也好,还是旁人也罢,只怕是跃跃欲试,我们越是小心行事,他们越是想要动手,还不如效仿诸葛亮,我倒是要看看,谁还敢动手。” 她虽没有在乌拉那拉氏跟前使诈,但乌拉那拉氏很快就会将年若兰的反常与四爷的袒护联想到一起。 果不其然,一直到了傍晚时,弘历与弘昼都给小福惠送上了礼物,正院那边都没有动静。 大家心里都记挂着这事儿,但所有人解释绝口不提,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 弘历送给小福惠的是一块砚台,弘昼送给小福惠的是一把金勺子……小福惠试了试,发现自己根本抱不起砚台,转而就专心致志啃起金勺子来。 耿格格局促不安与年若兰解释道:“……妾身与弘昼说过好几次,六阿哥周岁要送喜庆且带着好意头的礼物,但不管妾身怎么说怎么劝,他都不听。” “年侧福晋,弘昼向来顽劣,您莫要与他一般计较。” “耿格格言重了。”年若兰瞧见这把小金勺不仅做工精美,勺柄末端还刻着“福惠”二字,可见是用了心的,“珠珠常说天下之事没什么比吃好喝好更重要,弘昼是个喜欢贪吃的,想来在他心里天底下没什么事比吃饭更重要。” “他既想着给福惠送个小金勺,定盼着福惠与他一样能吃能喝,能吃能喝,福惠才能平安康健长大。” 弘昼是连连点头:“就是!年额娘说的正是我所想的……” 说话间,他瞧见年珠盯着那金勺子直笑,不服气道:“包子脸格格,你笑什么?你今日给六弟送了什么,怎么不拿出来叫我们瞧瞧?” 年珠径直将弘昼等人带去了小福惠的屋子,她送给小福惠的是一个巨型攀爬架。 北方冬日严寒,夏日酷暑,再加上雨雪天气,小福惠能撒欢在外头玩的机会并不多。 她一直觉得小孩子就该多动多跑,这样才能胃口大开,才能身体康健,整日病怏怏的,看着像风一吹就能倒下,若有个头疼脑热,哪里扛得住? 当弘昼等人看到巨型攀爬架时,一个个是称赞连连。 “年七格格真是聪明过人,竟连这样的东西也想得出来,年侧福晋和六阿哥真是好福气啊!” “是啊,年七格格不仅长得好看,竟如此聪明,将许多男儿都比了下去。” …… 年珠并不在意旁人的称赞,瞧见小福惠如今是手脚并用,玩的是开心极了,也跟着开心起来。 小福惠爬了几步,突然扭头看向她道:“谢谢,姐姐。” 因他年纪太小,如今只会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但就算这样,也足以叫人惊喜。 男孩子向来说话晚,就连弘历这般聪明,也是过了一岁半才会说话的。 顿时,众人又忙不迭夸起小福惠来。 小福惠似听懂了,哼哧哼哧迈着小短腿朝年珠跑来,躲在了年珠身后,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就在所有人正在兴头上时,福嬷嬷就来了。 年若兰一看到福嬷嬷,脸上的笑意就褪的一干二净。 福嬷嬷却像没看见似的,含笑上前给年若兰请安,末了才道:“……您也知道,福晋向来身子不好,今日早起时又是头疼得很,福晋原以为喝了药睡上一觉就好了,谁知道睡觉起来这头疼的愈发厉害,所以不能过来。” “但福晋说了,人不到礼得到,咱们王府中已许久没这样的喜事呢。”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就有丫鬟捧着一锦盒上前。 随着锦盒打开,年若兰却是脸色大变,气的竟微微有些发抖起来。 年珠凑过去一看,这锦盒里装的是一尊金丝楠木雕刻而成的观音,男送观音女送佛,这东西是好东西,但当日四爷曾请得道高僧给小福惠算过命,说木克他,以乌拉那拉氏的本事,想必早就知道了这事儿。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这木观音……头身分离,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钮祜禄格格等人也看到了,一个个不仅不敢接话,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福嬷嬷佯装察觉不对,扭头一看,看见木观音头身分离,当即就扬手一巴掌打在那丫鬟面上。 “你,你……是如何办事的?好端端的一观音,怎么竟成了这样子?” “方才摔坏了东西也就罢了,这木观音虽珍贵,却也不是寻不到的罕见东西,如今这好事儿变成了坏事,看我不打死你……” 说着,她那巴掌又落了下来,那捧着锦盒的丫鬟是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只能连连求饶:“福嬷嬷饶命,福嬷嬷饶命啊……” 这丫鬟见着福嬷嬷根本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便转头看向年若兰,嚎啕道:“年侧福晋饶命啊……” 这下,就连年珠都看出来了,这分明是乌拉那拉氏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如今乌拉那拉氏是彻底打算与年若兰撕破脸。 屋内顿时闹成了一团,气的发抖的年若兰扬声道:“够了!” 她向来是个好脾气的,甚少有这般动怒的时候。 所有的人目光都落在她面上,她却是视若惘闻,扬声道:“福嬷嬷,方才据你所言,这丫鬟是路上摔了一跤,所以将东西摔坏了?呵,难不成在福嬷嬷你的眼里,我们所有人都是傻子不成?这样贵重的东西,丫鬟摔跤了竟不打开检查一二吗?” “还劳福嬷嬷你回去转告福晋一声,她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样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收。” 一时间,福嬷嬷脸色也不大好看,她们主仆还以为年若兰会像从前每一次一样选择息事宁人,将东西收下呢。 年若兰冷声开口:“福嬷嬷,你请回吧。” “是。”福嬷嬷福了福身子,虽心中费解,但输人不输阵,“今日之事到底是奴婢们的不是,还望年侧福晋莫要因此事气坏了身子……” 她很快就带着那尊断了头的木观音走了。 钮祜禄格格也好,还是耿格格也罢,一个个都是极有眼力见的,很快也纷纷告辞。 这下,只有觉罗氏等人陪在了年若兰身边,一直强撑着的年若兰眼泪这才掉下来。 “我就不明白了,自我进门之后一直对福晋尊敬有加,从未有的罪过她的地方,她为何要对我步步紧逼?” “她为难我也就罢了,我躲不起还惹不起吗?可福惠却这样小,才一岁呢,她也是当过额娘的人,为何连个一岁的孩子还不放过?” 觉罗氏等人围在年若兰身边安慰着她。 年珠哄好了小福惠,刚进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她并不觉得奇怪,毕竟年若兰向来是这般柔柔弱弱的性子,倒是方才年若兰当众斥责福嬷嬷那几句话说的是大快人心,人呐,能一点点改变是好事。 “姑姑,您莫要哭了,小时候我摔碎了茶盅,乳母她们都说碎碎平安,若这样说来,这尊碎了的木观音倒是为福惠表弟挡了灾。” “从此之后,福惠表弟岂不是会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她走上前握住年若兰的手,轻声道:“您既知道福晋打得是什么算盘,就该知道您越是气愤难过,她就越是得意。” “我若是您,可不会在这儿气的掉眼泪,叫她称心如意。” 觉罗氏也跟着道:“是啊,珠珠说的极是,快别哭了,若是远在台湾的王爷知道了这事儿,定会心疼的……” 年若兰这才止住了眼泪,语气虽轻柔,但却不失力量。 “珠珠说的对,福晋就是想要看我自乱阵脚,看我丢面子,我偏偏不叫她如意。” 她不仅擦干净了眼泪,还亲自送了觉罗氏、郭络罗氏出门,脸上是笑眯眯的,叮嘱两位嫂嫂闲来无事就过来雍亲王府玩。 等着回去的路上,年珠挽着年若兰的手,笑道:“是,姑姑,您就该这样,想必这事儿已传到了正院,福晋知道后定气的七窍生烟,她一心将自己所出的弘晖当成宝贝,觉得王府中所有孩子都及不上弘晖,如今又想打压福惠表弟,抬举三阿哥,她想的倒挺美,也得看看旁人答不答应。” “福惠表弟如今已渐渐懂事,会有样学样,您得立起来,他才能跟着您学呢……” 她是打从心底替年若兰感到高兴,当然,她也暗暗筹划着该如何反击。 凡事有一必有二,乌拉那拉氏做了那等害人之事,不仅不知悔改,反倒是步步紧逼,若她再没动作,只怕老天爷都看不下去。 没几日,小福惠周岁宴上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雍亲王府,有人说乌拉那拉氏咄咄逼人,有人说乌拉那拉氏这性子难怪不得四爷喜欢……说来说去,大多数人都是觉得乌拉那拉氏有错。 因为这事儿,弘昼和三阿哥弘时难得老实了几日,日日前去学堂念书。 可弘昼向来野惯了,刚去学堂没两日就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唯有下学时脸上能看到几分笑容。 这日,他刚回到自己院子,就看到了年珠正捡了根树枝逗他鱼缸里的乌龟玩,顿时喜上眉梢道:“包子脸格格,你怎么来啦?额娘说这几日内院不太平,叫我不准去内院,没想到你胆子竟这样大。” 他三步并两步冲了过来,兴高采烈道:“今日你过来有给我带什么好东西吗?” 年珠指了指石桌,这石桌上摆着柳条枝烤羊肉串、铜锅焖鸡、三丝凉面等弘昼爱吃的。 顿时,弘昼面上是笑意更甚,也不管净没净手,忙坐下来大快朵颐。 等着吃到八九分饱,弘昼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放下手中的酱肘子,迟疑道:“不对呀,包子脸格格,你什么时候竟对我这样好起来?你,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你突然对我这样好,我有点怕怕的。” 年珠这儿压根不存在套路,也没有诓骗弘昼的意思,直接开门见山道:“五阿哥,我们做一桩生意如何?” 弘昼听了这话是直哆嗦,没好气道:“什么生意?从前人人都说九贝子是赫赫有名的‘大清财神爷’,就这样的一个人,却压根不是你的对手,你说说,我敢和你做生意嘛?” “五阿哥,话也不能这样说,做生意嘛,讲究的就是个你情我愿。”年珠丝毫没有将弘昼面上的犹豫当成一回事,笑道,“我听姑姑说过,说钮祜禄姑姑说你们年纪大了,以后不得再随意进出内院,虽说你没将钮祜禄姑姑的话当成一回事,但等着王爷回来后,我估摸着你也就老实了。” “以后啊,你想要吃到听雪轩小厨房的饭菜就难了,若你答应,以后我每天都差人给你送好菜好饭过来。要是你愿意,我也能每天叫人给你送便宜坊的席面过来,你想去便宜坊吃饭也行,报我的名字,不收钱……” 弘昼是眼冒金光,很是心动。 他知道自己与年珠做生意肯定占不了便宜,但美食诱惑在前,他还是忍不住道:“那,那你要与我做什么生意” 年珠一五一十道了出来,最后瞧见一脸犹豫的弘昼,笑道:“五阿哥,我可把话说在前头,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你得好好想清楚。” “不过就是叫你在三阿哥跟前伏低做小些日子,又不会少块肉……” 弘昼是想了又想,他向来瞧不起弘时,只觉在弘时跟前伏低做小简直是对自己的侮辱。 年珠又道:“五阿哥,就算你不帮我的忙,难道就愿意整日见着三阿哥那张狂样儿吗?连我都知道,他可没少欺负你们呀。” 弘昼依旧是想的认真,边想还不忘边啃肘子。 等着他肘子啃完,心里也有了主意。 “好,我答应你。” “你要记得,我可不仅是为了好吃的,还是为了四哥和六弟弟。” 说着,他已拍桌起身,义愤填膺道:“若真叫三哥被立为世子,我们所有人都会没有活路的……” 年珠倒不担心弘时被立为世子,她只是不想再见着乌拉那拉氏上蹦下跳,索性趁早斩了她的念想。 她之所以叫弘昼接触弘时,并不是需要弘昼做什么,毕竟以弘时那性子,旁人不过略挑唆几句,弘时就会自乱阵脚。 年珠前脚刚离开外院,后脚弘昼就去了弘时院子,毕竟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相信他呢。 弘时这些日子是急的焦头烂额,一想到那悬而未定的世子之位,心里就像乱刀子剁似的,这会他刚准备出门找弘旺等人商量商量对策,就瞧见弘昼走了进来。 弘昼一开口就道:“三哥。” 这声音甜甜糯糯的,听的他自己浑身都忍不住冒起一层鸡皮疙瘩来。 “弘昼,你来做什么?”弘时没好气道,“你若要瞎胡闹,回你自己的院子去,我这儿可不是你玩闹的地方!” 弘昼依旧笑嘻嘻道:“三哥,你这是要出门?我今日过来是来给你送好吃的的。” 他指了指自己手中提着的食盒,里头装的都是他没吃完的残羹剩饭,毕竟今日年珠给他送了很多吃食来,若是丢了也就浪费了:“这里头可都是听雪轩小厨房厨娘做的,我好不容易才弄来的,专程给你送了过来,你快尝尝看。” 弘时皱眉道:“弘昼,你到底要做什么?都是自家兄弟,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能有这样好心,会给我送吃的来?说吧,你要做什么!” 弘昼顿时就委屈起来。 “三哥,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了?阿玛时常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咱们兄弟之间要互帮互助……” 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瞧见弘时面上满是不耐烦的神色,似乎下一刻弘时就要拔腿离开时,忙道:“哎,三哥,你别走啊,其实我今日过来是有事儿的。我,我想问三哥一句,以后你能不能多照顾照顾我呀?我以后不想跟四哥混了,想跟你混行不行?” “弘昼,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想跟我一起了?”弘时虽蠢,但好歹在高门大族长大,隐约只觉不对劲,“从前你不是与弘历好的像能穿同一条裤子吗?” 弘昼是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 弘时只觉这事定有什么不对,便吓唬他道:“弘昼,你既求人帮忙,就要有求人帮忙的态度,你若这样,那我走了……” 眼瞅着弘时已抬脚朝外走去,弘昼忙道:“三哥,你别走啊!我说,我说就是了!” 等兄弟两人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坐下来,弘昼这才低声开口:“三哥,想必你也知道我最近与年额娘身边那侄女走得很近,年额娘膝下无女,一向将包子脸格格当成亲女儿一样,有什么话都没瞒着她。” “一来二去的,我听包子脸格格也说起了些事情,其中最关键的自是阿玛关于世子之位的打算。” 弘时心中狂跳不止。 这话,他并不怀疑,毕竟整个雍亲王府上下人人皆知四爷最疼年若兰。 下一刻,他更是听说弘昼道:“我听包子脸格格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阿玛有心将你立为世子。正院额娘膝下无子,你既占嫡又占长,四个儿子中,阿玛最看重的就是你,可偏偏你不争气,唉,所以阿玛才想要冷一冷你,多多历练你。” “可如今年额娘有了六弟弟,就算年额娘性子柔顺,但为母则刚,哪个当额娘的不愿替自己孩子争一争?但我总觉得吧,就算六弟弟母子再得阿玛喜欢,但六弟弟却是太小了点,不像三哥你已娶妻马上又要当阿玛了,况且就连我都听说了,如今你与一众堂兄们关系十分要好,可见正是因为你才情出众,所以他们才愿意和你来往的。” 弘昼只觉自己这话说的怪恶心的,但他看弘时这样子,显然是深信不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人不轻狂枉少年,谁没有糊涂做错事的时候?别说你我,就连阿玛皇玛法也有这个时候……” 弘时听的是心里舒坦极了:“弘昼,你这话当真?阿玛……真的有心立我为世子?” “当然啦,我骗你做什么?”说话间,弘昼就要举起肉嘟嘟的爪子对天发誓,“三哥,所以我想早早抱上你的大腿呢……” 弘时低头看着这个向来不着调的弟弟,说实在的,他是打从心眼里瞧不上弘昼,但弘昼既能打听到听雪轩的事,他勉强就接受弘昼的好意好了。 “好,不管从前有什么龌龊嫌隙,咱们都是亲兄弟,既然你这个当弟弟的有意与我亲近,我这个当哥哥的哪里能拒绝?” “今日我约了弘旺等人去致美斋吃饭,正好你也不愿念书,就随我一起出门见见世面吧。” 说着,他更是似笑非笑道:“弘昼,你看我对你这样好,若听雪轩那边还有什么消息……” “三哥,你放心。”弘昼伸手将小胸膛拍的砰砰直响,郑重道,“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他虽不是读书这块料,但却是能说会道,到了致美斋,又将这说辞说了一遍,瞧见弘旺等人不像弘时一样好骗,则信誓旦旦道:“你们想啊,如今三哥是正院额娘的孩子,占嫡占长不说,还有宫中德玛嬷的支持,阿玛不立三哥为世子,还能立谁为世子?” “到底是你们了解我阿玛的性子,还是我更了解我阿玛的性子?我阿玛就算再喜欢年额娘,也不会分不清轻重缓急的……” 他照着年珠的说辞糊弄了弘旺一顿,弘旺信不信这话他不知道,但他看着在场很多人都信了。 毕竟嘛,这些皇孙一向被家中保护的极好,涉世未深,一个个勉强也算单纯。 靠着弘昼那张巧嘴,再有年珠在背后给弘昼支招,不过十多日的时间,如今与弘昼好的能穿同一条裤子的人就变成了弘时。 这日,弘昼又提着食盒,食盒里装的他没吃完的残羹剩饭,哦,不,美食,他刚走进弘时院子,就瞧见弘时正坐在院子里喝闷酒。 弘昼亲热道:“三哥,你怎么啦?今日你怎么没去找弘旺他们去玩?” “咦,不对呀,三哥,这大白天的,你怎么喝起闷酒来了?若有什么烦心事,你说出来与我听听,兴许我能帮你想想办法。” 若从前的弘时听闻这话定会嗤之以鼻,指望弘昼给他出主意,他还不如指望一头猪呢。 不过今日弘时喝了不少酒,心中实在苦闷,如今也不管跟前的是一个人还是一头猪,就开始大倒苦水起来。 “五弟,你说人活一辈子到底是图什么?我好歹也是雍亲王府堂堂一阿哥,为何这日子就过的这样难?” “额娘,哦,我说的是正院额娘,我知道她向来不喜欢我,无非是想借我的手夺得世子之位,这些日子,我对她是毕恭毕敬,她叫我往东我不敢往西,她叫我站着我不敢坐着,甚至连我亲生额娘去世都不敢多看几眼,可她倒好,却把我当成一条狗。” 说话间,他又狠狠灌了一杯酒,大概是因酒喝多了的缘故,还有点大舌头:“她过的不如意不顺心,是她咎由自取,拿我撒气做什么?当日钟姨娘有孕也是她默许的,如今却因董鄂氏在她跟前伏低做小,她又对董鄂氏另眼相看,今日更说什么要我好好管教管教钟姨娘,说钟姨娘没规矩!” “我不过辩驳了几句,说钟姨娘如今有了身孕,娇气些也是正常,她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把我骂的连猪狗都不如!” “她也是有过身孕,当过母亲的人,怎么能如此狠心……” 到了最后,他更是眼眶通红,不知到底是为自己鸣不平,还是为钟姨娘鸣不平。 弘昼作为一个八卦狂热爱好者,对雍亲王府的大小八卦都很感兴趣,知道这位钟姨娘向来不是个省油的灯,仗着怀有身孕,更是几次同董鄂氏叫板。 他觉得他这三哥还比不上一条狗呢,狗死了娘还知道掉几滴眼泪,但李侧福晋死后,他这三哥满心想的仍只有自己的世子之位。 心中不耻归不耻,他面上却是一副认真的神色,看似在安慰弘时,实则却是火上浇油。 “三哥,你别伤心啦,额娘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嘛?在她心里啊,只有故去的弘晖哥哥才算人,我们顶多算一身份贵重的物件!” “你若想与额娘平安相处,那就只有一个字——忍。” “不过我要是你,我可不会忍,你以后都是要当世子的人呢,何必将额娘放在眼里?世上的人啊都是欺软怕硬的,你若强硬起来,兴许她还要攀着你呢……” 正端着酒杯的弘时却是一愣,低声呢喃道:“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茬,那个老女人无子无宠的,连娘家都被阿玛算计了,她如今除了依靠我这个儿子还能依靠谁?” 说着,他面上浮现几分狂喜之色来,拍着弘昼的肩膀道:“弘昼啊弘昼,今日你可算是帮了我大忙呢,以后我能当家做主了,定不会少了你的好处的。” 弘昼:“……” 呵呵,根本没有这一日好嘛! 心情好了起来的弘时这才察觉胃里空荡荡的,忙夹了菜吃,更是招呼着弘昼一起吃菜:“吃啊,在我这儿就像你自己院子似的,不必客气。” 弘昼看着这半桌子搀着自己口水的残羹剩饭,假惺惺道:“三哥,你吃吧,我不耻,这样好吃的东西,我都留给你吃。” 第57章 为何要相信旁人?我只信自己 弘时在弘昼的“提点”之下, 很快就农民翻身做主人。 一次,董鄂氏“恰好”在花园湖边遇见了年珠,则与她说起了此事。 “三阿哥从前就偏宠钟姨娘, 自钟姨娘有孕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若不是我在福晋跟前伏低做小,得福晋照拂几分,只怕这钟姨娘是愈发张狂。” “福晋虽目的不纯,但却是实打实盼着三阿哥被立为世子的, 若非如此, 也不会屡次敲打三阿哥莫要宠妾灭妻,可偏偏三阿哥根本听不进去, 还以为福晋是故意折腾他。” “兴许是三阿哥在钟姨娘跟前说了什么, 自前日开始钟姨娘就借口身子不适再没前去正院给福晋请安, 不去也就罢了, 福晋派了福嬷嬷去看钟姨娘,钟姨娘竟在福嬷嬷跟前也拿乔起来。这福嬷嬷是谁?当年她陪着福晋一同嫁进王府, 本事和手段都了得,当时福嬷嬷虽是什么都没说,笑了笑就走了,但福嬷嬷前脚刚走,后脚福晋就派人请了三阿哥过去。” 说起这件事, 董鄂氏面上是止不住的笑意,还是那种嘲笑的笑意:“珠珠表妹,你猜三阿哥是与福晋说了些什么?” 一开始她就觉得弘时蠢笨不堪,如今打算与弘时划清界限后, 谈论起自己这丈夫,只觉得比笑话还好笑。 年珠认真想了想, 道:“若我没猜错的话,福晋将三阿哥提溜过去定是要三阿哥好好管管钟姨娘,但如今以三阿哥这性子,只怕根本听不进去这话……” “三阿哥何止是没将福晋的话听进去呀!”董鄂氏摇摇头,显然也是对弘时很是无语,“三阿哥还劝福晋好好养着身子,更说什么福晋就是因为如此要强,所以才不得王爷喜欢的。” 年珠瞪大了眼睛。 看样子弘昼几句话下来,弘时就飘得没边了,如今可没有儿子教训额娘的道理。 就比如说四爷吧,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德妃偏心,四爷也不能明面上对德妃表现出不敬不孝来,顶多只能离德妃远远的,若一个人被扣上不孝的帽子,那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董鄂氏道:“珠珠表妹,是不是你也觉得三阿哥蠢不可言?据说三阿哥在正院耀武扬威一阵后就走了,倒是福晋气的够呛,这几日我去正院给她请安时候,她躺在床上根本起不了身。” “虽说我与福晋接触不多,但对福晋的性子也是有几分了解的,她一直将三阿哥当成自己养的一条狗,这狗蠢些笨些倒无妨,只要听话就行。” “但如今这狗儿竟咬起主人来,我猜福晋不会再抬举他了……” 年珠也是这样想的,没道理福晋乌拉那拉氏千辛万苦助弘时坐在世子、太子的位置,转过头,弘时又与她算账起来,那才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况且,乌拉那拉氏是个聪明人,想必如今也看清了四爷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年珠很快就与董鄂氏分别。 没几日,年珠就听说乌拉那拉氏生病的消息,这次她是真的病了,不管弘时成不成器,她扶持弘时成世子的希望有多大,但总归是有希望在的,如今希望没了,她整个人一松懈,万念俱灰这不就病了吗? 纵然钮祜禄格格几次差人请了太医去正院,但乌拉那拉氏的病情都不见起色。 这时候,雍亲王府中又有风言风语传了出去,说乌拉那拉氏病的蹊跷,定是因她抢了李侧福晋的儿子,所以是李侧福晋的冤魂前来索命呢。 时人皆信奉鬼神之说,乌拉那拉氏自然也是如此,惊惶之下,更是一病不起。 这日,钮祜禄格格再次来到听雪轩,这次她依旧不是来找年若兰的,而是前来找年珠的。 “年七格格,福晋这病一直不见好,总这样拖着也不是个事儿,我差人拿了对牌请了几次太医,却是收效甚微。” “我听说朱太医医术超然,如今由他老人家负责皇上的案脉,寻常人根本请不动他老人家。” “你与朱太医是忘年交,能不能请你与朱太医说一声,若他老人家下值之后有时间来给福晋看看……” 她不仅措辞小心谨慎,更是拿出求人的态度来,手边摆了一堆礼物,看着像是对乌拉那拉氏的病情很上心的样子。 年珠沉默着没有接话。 一来是她想着就乌拉那拉氏在小福惠周岁当日送了断头木观音当贺礼,她若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那简直就是脑子有问题。 二来是她在想钮祜禄格格到底想做什么,前两日,钮祜禄格格打着为乌拉那拉氏好的旗号,擅自做主将乌拉那拉氏的娘家人接进雍亲王府,结果是可想而知,那些人不仅没有安慰乌拉那拉氏,反倒字字句句皆指责她无用,毕竟她弟弟托罗如今还赋闲在家呢。 人呐,若真是过于完美,则是刻意表现出来的假象。 钮祜禄格格见年珠不接话,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也知道你不喜欢福晋,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当是为自己和六阿哥积福好不好?” “钮祜禄姑姑,您都这样说了,那我还能怎么说?”年珠也跟着叹了口气,老气横秋道,“那我就与朱太医说一声吧。” 说着,她又道:“我先将话说在前头,我之所以肯请朱太医走一趟,可都是看在您的面子上的。” 钮祜禄格格笑道:“是,是,那我啊就谢谢你了,整个雍亲王府上下谁不知道咱们年七格格长得好看不说,心肠又好……” 年珠一张小脸笑成了一朵花,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实则她却是忍不住想,得亏她小心又小心,要不然真不会怀疑起钮祜禄格格。 *** 翌日。 朱太医从紫禁城出来后,就直奔雍亲王府而来。 虽说如今朱太医那脾气还是犟的像牛,但如今他老人家得皇上看重,那犟脾气也成了众人口中的“质朴纯善,无心琐事,一心钻研医术”,他老人家走到哪儿都得人另眼相待。 朱太医今日愿意来雍亲王府,也是给年珠面子,他老人家先是去了听雪轩,给年若兰与小福惠把了脉。 “年侧福晋与六阿哥身子都不错,虽说身子好,但该注意的地方还是要多多注意,近来天气炎热,切莫不能多用冰,当心伤了脾胃……”” 他老人家交代了好一通,这才背起药箱道:“珠珠,走吧。” 年珠面上一喜,屁颠屁颠就跟了出去:“朱太医,您怎么知道我想跟您一起去正院的?” 朱太医道:“我老头子活到这把年纪,若连你这小娃娃都看不穿,那可是白活了。” 年珠自然想去正院瞧瞧,虽说落井下石这事儿不厚道,却也得看看对象是谁。 一老一小很快就行至正院。 钮祜禄格格早已等候多时,连忙将朱太医请了进去。 虽说年珠早有防备,但在看到双鬓斑白、面容憔悴、一脸苍白的乌拉那拉氏,还是吓了一大跳。 这才几日啊,乌拉那拉氏就像又老了七八岁似的。 听见响动,乌拉那拉氏并未睁眼,倒是钮祜禄格格依旧恭恭敬敬道:“福晋,朱太医过来了,要朱太医给您把把脉好不好?” 乌拉那拉氏别说接话,连动都没动一下。 倒是她身侧的福嬷嬷点了点头,示意朱太医可以上前。 朱太医这才上前替乌拉那拉氏把脉,他老人家的手刚搭在乌拉那拉氏腕上,就微微皱眉,细细把脉之后,更是长长叹了口气。 福嬷嬷慌忙道:“朱太医,福晋她……怎么样?” 若换成寻常太医,定会示意钮祜禄格格出去说话,但朱太医可不是寻常人,开口就道:“福晋这身子不大好,按理说福晋年纪不大,就算有个头疼脑热,服药后细细调养之后就能痊愈,但福晋这病症……是情志不舒,郁结于心,致肝脾不和。” 顿了顿,他老人家的眼神又落在了乌拉那拉氏面上,道:“说白了,福晋得的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别说我开的方子对福晋无用,就算华佗扁鹊在世,也不一定能治得好福晋这病的。” 一时间,屋内是寂静无声。 人人都知道,乌拉那拉氏这是一心求死的意思,唯一的希望没了,丈夫不喜,孩子不在,就连娘家……也将她视为一枚废弃的棋子,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朱太医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如今是转身要走。 年珠也打算跟着离开,这时候落井下石……她实在是不忍心啊。 谁知她刚走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乌拉那拉氏那虚弱的声音:“年珠,你留下陪我说说话吧。” 年珠转过身,瞧见乌拉那拉氏已睁开眼,从前那双凌厉的眼睛似布满灰尘,毫无神采不说,似乎还带着几分绝望。 “福晋,您有什么话要说,您说吧,我听着呢。” 福嬷嬷很快将屋内的人都带了下去,屋内就剩下年珠与乌拉那拉氏两人。 乌拉那拉氏看着面上并无惧色、丝毫不像七八岁孩子的年珠,好一会才开口道:“年珠,你就不怕吗?我知道,弘时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定与你脱不了干系,定是你在背后捣鬼,你,你就不怕吗?” “怕?怕什么?我为何要怕?”年珠面上带着几分不解,直道:“福晋,您是不是想问我就不怕您闹得玉石俱焚吗?您不会的,就算您不得宠,就算您再没多少日子,但您却不会将王爷拉下水的。” “一来,您是王爷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妻子,您的荣辱与王爷绑在一起,您这样要强,就算您到了黄泉路上,也不想有人对您评头论足,只会称一句您福气太浅了点。” “二来,您这辈子最在乎的人应该是故去的弘晖阿哥吧?虽说王爷与您并无多少情谊,但这世上没几人不疼自己的孩子,若王爷一朝得势,定会追封故去的弘晖阿哥。” “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您是个聪明人,正因您是个聪明人,所以知道自己这时候不管使出什么法子来,并不会叫王爷伤筋动骨,您又何必费力丢脸不讨好呢?” 乌拉那拉氏看着眼前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小女孩,面上的震惊之色很快褪的一干二净,继而浮现的全是无奈和不甘,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年若兰啊年若兰,你的运气为何这样好?王爷疼你也就罢了,竟还有这样厉害一个侄女……” 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竟不知道她是哭还是笑。 年珠看着眼前这人,只觉她是可怜又可嫌,正色开口道:“福晋,您这话说的不对,不是姑姑运气好,而是姑姑心善,多种善因,必结善果。” “我想,若您是我的姑姑,定会想方设法算计我,将心比心,我也不会像如今这样处处为您谋划。” “您如今落得这般境地,皆是您咎由自取……” 乌拉那拉氏瘫倒在床上,胸口一起一伏,眼泪直流,没有说一个字。 年珠就这样静静看着她。 许久,年珠才道:“若您没有什么话要说,那我就先走了。” 她大概能猜到乌拉那拉氏到底在盘算什么,无非落得这般境地仍觉得不甘心,打算吓唬吓唬她,谁知她根本不吃这一套。 都到了这时候,乌拉那拉氏还想着使坏,可见这人落到这般地步是一点不冤枉。 年珠毫不犹豫走出了出去。 朱太医如今贵人事忙,却一直没离开,瞧见她出来后才道:“珠珠,没什么事吧?” “没事儿。”年珠冲朱太医咧嘴一笑,道,“福晋不过与我说几句话而已,能有什么事?多谢您了,还一直在这儿等着我……” 说着,她笑道:“我知道如今您贵人事忙,但这世上之事就算再重要,却也及不上吃饭。” “正好听雪轩小厨房的厨娘又研究出几道新菜,我又酿出两种新的葡萄酒,您可想留下来吃饭?” 朱太医自是忙不迭答应下来。 年珠很快就将朱太医引到自己书房,命人上了好酒好菜,朱太医是埋头苦吃,她却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朱太医,您尝尝这道菜,保准您不知道这是什么,这是烤猪脑花,您是不知道,五阿哥吃到这道烤猪脑花时脸上的表情那才叫有意思,既嫌弃又想吃。” “还有这道菜,这是鸭掌筋,上次我就听您说过,您虽年纪大了,但牙口却是不错的,这鸭掌筋软糯入味有弹性,是一道下酒的好菜呢。” “还有我这新酿造出来的葡萄酒,您觉得如何?这葡萄酒里面加了桑葚,是不是果香更浓郁些?” …… 朱太医是埋头苦吃,并未接话,时不时抽出空来点头几下,已算是对年珠的附和。 到了最后,朱太医摸着自己浑圆的肚子,很是满足。 “舒服!真是舒服!这些日子我负责皇上的脉象,沾皇上的光,这御膳房的东西也没少吃,但尝来尝去,总是及不上便宜坊,但偏偏我年纪大,在紫禁城里忙的团团转,出宫之后只想清静清静,便宜坊的生意太好,过于闹腾了些。” “说出来不怕你这小娃娃笑话,我已经很久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呢。” 人的脉象是每日都会发生变化的,他老人家又是精益求精之人,每日替皇上把脉之后总要思之又思,想之又想,看看药方子有没有什么可精进的地方。 这些日子下来,他老人家竟比从前活得那几十年还累。 “朱太医,您辛苦啦。”年珠忙朝朱太医碗里夹了筷子东坡肉,她记得朱太医向来很喜欢吃这肥而不腻的东坡肉的,“不知道皇上近来龙体如何?我这些日子进宫时探望皇上,瞧见他老人家脸色好像比从前强了些……” 提起这事儿,朱太医脸上的笑意顿时消散的是无影无踪,甚至还长长叹了口气:“小娃娃,你不知道,任何病症刚用新药时总是效果甚好,所以你才觉得皇上脸色好看了些许,可皇上这病症是治不好的,只能靠养。” “既要好生修养,那就忌讳忧心伤身,我也听人说了,皇上时常批阅奏折倒深夜,我不过多劝上几句,皇上身边的魏公公就冲我使眼色,示意我莫要多言。” “你说说,这皇上的身体能好得起来吗?” 年珠只能道:“等我下次进宫时也劝劝皇上吧。” 朱太医等的就是这句话,如今饭不吃了,酒不喝了,连话匣子也打开了。 “皇上这病症,一来忌讳忧心伤身,二来机会动怒,好几次我给皇上请平安脉时,皇上将那些官员骂的是狗血喷头,别说那些官员了,就连我都听了都心惊胆战,你说皇上这哪里是不生气的样子?” “你若进宫,定要好好劝劝皇上。哦,对了,还有皇上的吃食方面也要多注意一二,皇上如今倒是不喝酒了,却是爱吃乳酪,凡事得适量,这乳酪吃多了也不行……” 年珠恨不得拿小本本将这些内容记下,心里更是忍不住感叹起来,这一天天的,真没几件事叫人省心。 可他们这顿饭还没吃完呢,年珠就听说了一好消息。 李卫的家眷进京了。 早在年珠派人去铜山接李卫家眷时,就已安排人将李府修缮了一番,虽不说多奢华,却是该有的都有,不像从前一样这里破那里漏的。 年珠笑道:“这敢情好,虽说老师先前说我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但随着他的家眷即将到京城,他脸上的笑容是一日比一日多,甚至还问起我哪里有卖小女儿玩意儿。” “若老师能与家人一家团聚,定会将更多的心思放在政事上的,不过……” 顿了顿,她看向已喝得有些醉意的朱太医,笑道:“不过我听老师说他父亲的病好像是愈发严重了,只怕还得劳烦您去李府多走两趟。” 朱太医又是一杯葡萄酒下肚,嘟囔道:“行吧,你这小娃娃心好,朋友多,只能我这老头子多受点累了。” ** 翌日。 年珠就登门李府。 她原以为自己这老师看到谁都是同样的表情,没想到今日李卫看向自己儿女时眼神中隐隐含着几分笑意。 李卫的家眷虽都是生意人,但瞧着与司掌柜一样,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 特别是李卫的母亲李田氏看到年珠竟要跪下来,开口就是:“……年七格格,我听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说起过您,大恩不言谢,请受老妇一拜。” 李田氏既能教出李卫这样的儿子来,足见其人是个知恩图报的,昨夜她听李卫说起近来发生之事,再有今日一大早朱太医身边的小药童登门,她只觉得不好好谢谢年珠实在是说不用过去。 “李太太,您可别折煞我了。”年珠吓了一大摊,连忙将李田氏扶了起来,忙道,“您儿子是我的老师,我在老师跟前是毕恭毕敬,老师在您跟前也是毕恭毕敬,您这一跪,若老天有眼怕是药天打雷劈的。” 说话间,她忙与李卫等人一起搀了李田氏起来,她这才发现这位老妇人似有眼疾的样子,但她并未多问,只笑眯眯道:“我的老师是您儿子,说起来,咱们之间也不算外人,您在我跟前何必客气?” “昨日我差人送过来的两个厨娘您觉得如何?我听老师说过,您和师公向来饮食清淡,所以我为你们挑了两个擅长淮扬菜的厨娘。” “你们刚来京城,若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与我说,莫要把我当成外人,以后也莫要喊我‘年七格格’,直接唤我‘珠珠’,拿我当成您的孙女就是了……” 年珠向来讨长辈喜欢,三言两语间就逗的李田氏哈哈大笑,而她也认识了李卫的家人。 李卫是家中独子,他上面还有三个姐姐,都已出嫁。 他的妻子董氏是个温婉识大体的妇人,他离家多年,是董氏将家中照料的井井有条。 他膝下有五子三女,年纪最小的就是那个与年珠年纪相仿的李星柔,不管是沉默寡言、看起来有几分腼腆的李星柔,还是她上面的几个哥哥姐姐,都是很有礼貌,饱读诗书的样子。 年珠与李田氏闲聊时,不免也称赞起李星柔等人来。 李田氏说起几个孙女孙女,面上略带着几分骄傲之色。 “我们李家不比京中高门大户,还是卫儿祖父在世时置办了好些产业,虽说李家在铜山小有名气,但连我这老婆子都知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卫儿因读书不多,如今吃尽了苦头,这几个孩子若不好好念书,我老婆子第一个不答应。” “星柔与你差不多大的年纪,她不比你活泼开朗,却也是个细心的好孩子。” 年珠下意识朝李星柔看了眼,李星柔冲她腼腆一笑。 年珠本就是自来熟的性子,很快就转过头来与李星柔说话去了。 李星柔昨日听父亲李卫将年珠夸了又夸,尚未见面就对年珠心生好感,如今瞧见年珠一点架子都没有,渐渐在年珠跟前也打开了话匣子。 “你别看我祖母对你和颜悦色,实则对我们要求可严格了,家中不论男女,都得读书,有一次我三哥装病,这事儿叫祖母知道了,祖母气的亲自动手打三哥手板心,打得戒尺都断了。” “祖母说她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儿就是没好好督促父亲念书,定不能放任我们不管。” “祖母不仅对我们要求严格,铺子里的大事小事都是祖母一手抓,我们家做的是蚕丝,祖母那一双眼睛就是织布时熬坏的,请了多少名医都没看好……” 年珠不由对这位李田氏刮目相看起来,也有点明白李卫这样要强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 但她还是秉持着“不懂就问”的原则,开口道:“我从前曾听老师说你们李家的生意做的不小,老太太怎么还会亲自去织布?” 李星柔面上顿时就浮现惋惜之色来:“当年祖父病了,祖母接管生意,许多人仗着祖母是女子瞧不起她,但祖母却是憋了一口气,想要将生意做得更好。” “蚕丝生意说起来简单,实则里头是大有门道,祖母从收丝学起,样样通样样懂……那时候她老人家白天要管铺子里的事儿,晚上回来织布,所以才会熬坏了眼睛的。” 她显然也遗传了李田氏和李卫那知足常乐的性子,很快笑了起来:“不过你可别看我祖母眼睛不好,但她心里却清楚的很……” 年珠很快就喜欢上这位小师妹。 没错,李星柔虽与她同岁,却比她小上一个月,所以她开始管李雪柔叫小师妹呢。 在李雪柔小师妹的介绍下,年珠很快与大师兄、二师兄等人熟悉起来。 到了傍晚,朱太医就来了。 朱太医一来李府,就先去给李老太爷诊脉,不得不说他老人家的医术不是吹的,纵然李老太爷如今是进气多出气少,但他老人家却是大手一挥,直道:“没事儿,我略施针一番,再开一副方子就能有所好转。” “只是李老太爷这病情托得太久,怕是以后只能终身卧床了。” 就算如此,但李家上下却是高兴不已,毕竟从前李老太爷一直卧床不起,差点连命都丢了,如今能保住性命已是天大的幸事。 年珠也替李老太爷高兴,笑着对李星柔道:“……我就说朱太医医术高明,你祖父一定会没事儿吧!” “这天就快黑了,我也要回去了,若再不回去我姑姑就该着急了,你若闲来没事,只管去雍亲王府找我玩,听雪轩里养了只叫雪球的小狗儿,可好玩啦!” 李星柔含笑答应下来。 年珠正高兴今天又收获了一个好姐妹,刚转身准备离开,谁知李卫就迎了上来。 “我送你出去吧。” 年珠心中一喜,笑道:“好啊,多谢老师了。” 虽说她已拜李卫为师大半年,但他们两个都是聪明的,当初拜师也是以赌约开始,如今相处这么久,每每除了公事,也很少谈及私事。 李卫难得如此主动,她自是求之不得。 果不其然,刚下台阶,李卫就道:“谢谢你……” 轻飘飘的三个字却仿佛有千斤重万斤重,刚开口竟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老师,您不必对我道谢,我这样做也是有我的私心的。”年珠站定,看向李卫的眼睛道,“唯有如此,您才能将所有的心思放在政事上,如今皇上年迈,不少官员贪赃枉法、昏庸无道,朝中太需要您这样的人呢。” “而我,也想趁此机会跟着您多学学。” “学?学什么?”李卫知道眼前这小姑娘不简单,但他一直看不透自己这个徒弟到底想做什么,低声道,“从前你与我说过,你不想像寻常女子一样盲婚哑嫁,以目前局势来看,十有八九会是雍亲王被立为储君,以你,以你们年家与雍亲王之间的关系,想要做主自己的亲事应该不是难事。” “就算你不想嫁人,也能快快活活过一辈子,为何要学这些事?” 年珠一字一顿道:“因为,我想要自保。” 李卫面上的困惑之色愈浓。 年珠却笑着解释道:“人为何要将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就算有朝一日雍亲王坐上那位置,就算他是我的姑父,但想必您也听说过一句话,伴君如伴虎,他给我的东西想什么时候拿去就能什么时候拿去。” “更不必说……我阿玛行事很有些不规矩,万一来日雍亲王真迁怒到年家头上,那我该怎么办?” “虽为女子,我却也有鸿鹄之志,所以,还请老师不吝赐教。” 纵然李卫远在京城,却也对年羹尧的所作所为有所听闻,迟疑道:“你既知道这些,为何还能笑的出来?” 他顿时又想到先前年珠曾说过有机会定要去四川一趟,想来是想去四川规劝年羹尧:“你只是一女子……你阿玛刚愎自用,定不会将你的话听进去的。” “女子又如何?”年珠毫不客气反驳起来,她很不喜欢如今世人如此看清女子,仿佛女子就该低人一等似的,“很多事情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行不行?就像当初您想要以一己之力取消户部的平库银,所有人不都在暗地里笑话您吗?可最后,这事儿还是成了……” 李卫看着眼前这固执的小女儿,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年珠好奇道:“老师,您笑什么?” 李卫笑道:“我笑我们真不愧是师徒,两人都是一样的执拗。” 说着,他更是道:“你若想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吧,不管你做什么,我这个当老师的都会在背后支持你的。” 哪怕是赔上性命他也不在乎,因他知道,他这条命就是年珠救回来的,若不是年珠,等着平库银的风波过去后,裕亲王定要杀人灭口的,这等事,从前他又不是没有见过? 年珠作揖道:“多谢老师。” 李府不大,李卫很快就送她到了门口,她高高兴兴就回去了。 酷暑已过,年珠坐在回去雍亲王府的马车上,已觉得傍晚时分带着几分凉意。 今日她心情不错,想了想只吩咐车夫道:“先去便宜坊一趟吧,福惠表弟一向喜欢吃荷花包,我给他带些回去。”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小福惠过了周岁,不仅走路走的极稳当,说话也溜顺起来,经常抱着年珠的脸就吧嗒来上一口,甜甜糯糯道:“喜欢姐姐。” 当然,小孩子很少有不调皮的,有的时候小福惠也会犯错,比如在年珠酿酒时打翻她的酒坛子,比如随意翻动年珠的书桌……不过每次年珠佯装脸色一沉,小福惠就会道:“喜欢姐姐,爱姐姐。” 惹得年珠是训他也不是,不训他也不是。 这不。 今日年珠刚提着两盒子荷花包走到听雪轩门口,就看到正咬着手指头的小福惠正巴巴守在院子里,任凭乳母怎么劝都不进去。 小福惠一看到年珠进来,就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跑了进来,一张胖嘟嘟的小脸上满是笑意。 “呀,姐姐回来啦!” 年珠蹲下,一把将他抱在怀里:“福惠,今日有没有想姐姐呀?” “有。”小福惠点点头,奶声奶气道,“福惠,福惠……想姐姐。” 年珠逗他道:“那福惠是哪里想姐姐?” 小福惠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想姐姐。” 他是个聪明的小娃娃,上次年若兰教他之后,他就记了下来。 年珠道:“真的吗?那福惠告诉姐姐,你还有哪里想姐姐?” 小福惠认真想了想,露出茫然的表情。 年珠眉眼里都是笑。 如今他们已进屋,小福惠先是以眼神求助年若兰,见额娘没有给自己答案,便伸出胖嘟嘟的小手胡乱指了起来,先是耳朵、眼睛、鼻子,再是手指头、肚子、脚趾头…… 年珠等人被他逗得是哈哈大笑。 正当大家笑成一团时,却有丫鬟匆匆走了进来。 “侧福晋,不好了,福晋没了……” 年珠一愣,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历史上的乌拉那拉氏可是活到了四爷继承大统啊,谁知下一刻她更是听到丫鬟道:“福晋是自缢身亡的。” 第58章 对付什么人用什么办法 年珠听闻这消息时, 更是吓了一大跳。 但她来不及多想,忙跟在年若兰身后,一行人匆匆行至正院。 福晋乌拉那拉氏躺在床上, 脸色苍白,面容安详,好像睡着了似的。 可年珠一进来就察觉到了不对,这时候的乌拉那拉氏面上擦着薄薄一层脂粉,身上穿的也是甚少穿的鲜亮颜色的衣裳……比起从前她苦大仇深的样子, 今日更像睡着了。 一旁的福嬷嬷正在与钮祜禄格格哭的伤心欲绝:“……奴婢早几日就察觉到福晋有些不对劲, 福晋不肯吃药,时常念叨着故去的弘晖阿哥, 奴婢想着马上要到弘晖阿哥的冥诞, 派人日夜不停守着福晋。” “但今日, 福晋借口屋内丫鬟呼吸声太重, 说要她去外头守着,奴婢想着福晋如今身子虚得厉害, 连起身都起不来,便照做了。” “谁知,谁知福晋久久没有出声,奴婢进来一看,却见着福晋已经没了。” 乌拉那拉氏是吞金自杀的, 金子本五毒,却因其质地坚硬,吞下之后会滑破消化道,引起内出血、穿孔等严重的损伤。 年珠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很疼, 可偏偏那样疼,屋内的乌拉那拉氏却一言不发, 生生挨了过去,可见是一心求死。 福嬷嬷是越说越伤心,直道:“都怪奴婢,若是奴婢警觉些,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钮祜禄格格微微皱眉,她虽盼着乌拉那拉氏死,但绝不会盼着乌拉那拉氏这时候死,若乌拉那拉氏自缢身亡的消息传了出去,只怕京城中又会传出许多风言风语,对四爷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她敷衍劝慰福嬷嬷几句后,转而看向年若兰道:“年侧福晋,如今王府之中您身份最尊贵,您觉得这事儿……该怎么办才好?” 年珠不由再次多看了钮祜禄格格一眼——从前府中的大事小事皆是钮祜禄格格拿主意,如今却突然问起年若兰该如何行事?无非是想着若真闹出什么事,有年若兰背黑锅罢了。 好在年若兰也不是个蠢的,直道:“既然王爷将主持中馈的权利交给了你,这等事情,你看着办就是,不必问我。” 钮祜禄格格应了声是,很快吩咐道:“来人,去将三阿哥请回来,再即刻准备笔墨纸砚,我要将此事写信告诉远在台湾的王爷……” 乌拉那拉氏的去世,可是大事。 很快,钮祜禄格格就忙的脚不沾地起来。 年若兰却不愿叫年珠在这儿地方待得太久,牵着她的手就要朝外走去。 “回去吧,这里阴气重,你小心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方才我说要你莫要过来,你却非得过来……” 年珠乖乖牵起年若兰的手,可行至门口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床上的乌拉那拉氏面容安详,浑身半点饰物都没有,唯有手中紧紧捏着一木头摆件,想来应该是故去的弘晖送给她的吧。 不管乌拉那拉氏再怎么不得宠,不管四爷暗中怎么对乌拉那拉氏,但她与四爷的婚事却得皇上赐婚,是四爷明媒正娶的福晋。 很快,听雪轩上下,乃至于整个雍亲王府都挂上了白绫。 年珠也换上了孝服,开始跟着年若兰一起吃素起来。 乌拉那拉氏一死,伺候她多年的福嬷嬷也病了,正院顿时就成了一团散沙,不过两三日,秦嬷嬷就与年珠说起自己打听来的那些消息。 “三阿哥听说福晋去世的消息,倒是哭的伤心欲绝,连钟姨娘扶都扶不起来,奴婢看啊,他倒不是伤心福晋去世,而是担心以后没人替她筹划。” “明日就是福晋出殡的日子,王爷不在京城也就算了,据说钮祜禄格格差人送了信去福晋娘家,她娘家却没人愿意过来,直说丢人。” “呵,这有什么丢人的?自家女儿死了,钮祜禄格格对外又是宣称福晋是病死的,就不能来送福晋最后一程吗?” 说着说着,连秦嬷嬷都忍不住叹了口气:“原先奴婢不知道多少次偷偷在心里想,若是福晋没了就好了,可真到了这时候,却觉得这人也挺可怜的……” 年珠与秦嬷嬷也是有同样的想法。 但她却不觉得乌拉那拉氏可怜,这路啊,都是自己选的。 乌拉那拉氏的身后事办的很热闹,一来因她是亲王福晋,二来则是钮祜禄格格向来是个聪明的,自不会在这等事上落人话柄。 装着乌拉那拉氏尸首的棺木抬出雍亲王府时,不少人也纷纷议论起这件事来。 “唉,这雍亲王福晋是个命苦的,陪了雍亲王几十年,眼看着要过上好日子呢,没想到竟病死了。” “哪里能这样说?瞧瞧这雍亲王福晋的丧事办的多好呀,京城之中有几个人有这样的福气?叫我说,这雍亲王福晋是个好命的呢。” “哪里好命了?临死之前连个儿子都没有,连自己的丈夫也没能见上一面!” …… 京城钟的这些流言蜚语年珠是浑然不知,但她的生活却因乌拉那拉氏的去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没错,那就是不能吃肉。 虽说比起弘昼来,年珠对吃肉这事儿也没那么狂热,可如今听雪轩小厨房日日做的都是些素菜,她根本受不了。 她并非雍亲王府的人,按理说也不必茹素,但整个雍亲王府都在吃素,她总不好闹着要吃肉吧?只能说出门时去便宜坊放纵一二。 这人呐,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是想要。 年珠实在是馋得很,她正想着明日要不要再去一趟便宜坊时,谁知弘昼身边的小太监就来了。 “年七格格,五阿哥说请六阿哥去正院玩玩呢。” “不知道六阿哥现在可有时间?” 年珠:“……” 这是弘昼邀她去外院的黑话,用弘昼的话来说:“阿玛巴不得我们兄弟友爱,我邀六弟弟去外院玩,谁能说什么?” “但如今六弟弟只是一小娃娃,若要去外院,只能有人带他去,这人就是你喽!” 她不得不承认,弘昼除了念书写字不行,别的方面还是有点子聪明在的。 她笑道:“那你与五阿哥说一声,我待会儿就带福惠表弟去外院一趟。” 比起看自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弘时,满心只有念书写字的弘历,小福惠自然更喜欢眼里心里只有吃喝玩乐的弘昼,一听说要去外院,就拽着年珠的裙角道:“姐姐走,姐姐快走!” 年珠便带着小福惠去了外院。 她刚行至弘昼院子门口,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呀,真香呀,一阵浓郁的肉香味儿,仔细嗅一嗅,还能闻到羊肉的香气。 虽说年珠知道初秋时候吃羊肉大补,但弘昼这时候吃肉……实在是过于高调,也过于招仇恨。 她匆匆走了进去,果然瞧见弘昼正躲在书房里吃羊肉锅子, 这书房可是用来看书写字的地方,但这地方……对弘昼来说早就成了摆设,书桌上一本书都没有,砚台上放着油纸包的酱肘子,狼毫笔随意乱丢,还有一支被弘昼踩在了脚下。 弘昼一瞧见年珠进来,就冲门口的小太监使眼色,示意他们将门关上,继而才神神秘秘道:“包子脸格格,你看,我对你多好呀,吃羊肉锅子还想着你。” “这羊肉锅子是我差人从便宜坊买的,藏着背篓里送进来的,可是一锅难求。” “可惜,方才我亲自去请了四哥,四哥根本不肯过来,两个人吃锅子根本不热闹。” 说着,他更是声音低了些:“这些日子我可想吃肉啦,你是不是也很想吃肉?若你以后想吃肉只管来我,咱们一块吃肉,不过吃肉这事儿你得保密,连年额娘都不能说,记得了吗……” 年珠无语道:“五阿哥,如今这羊肉锅子的香气飘得整个前院都是的,只怕不出一刻钟的时间,耿姑姑就会知道这事儿,我说或不说,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弘昼皱眉道:“真的?我分明将门窗都关了起来啊。” 他深深嗅了嗅,似乎也发现这羊肉锅子实在是香气扑鼻,索性破罐子破摔道:“算了,额娘知道就知道吧,反正左右逃不过额娘一顿训斥,还不如等着这羊肉锅子吃完再挨训。” “包子脸格格,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吃……” 年珠虽没替乌拉那拉氏守孝的打算,但这样明目张胆的吃羊肉锅子,是不是不太好? 她正欲说话时,谁知外头就传来一盛怒的男声:“弘昼,你这个小贱种,你给我滚出来!” “你装什么缩头乌龟呢,快给我滚出来!” 年珠仔细一听,哟,这不是弘时的声音吗? 弘昼一听这话,顿时连羊肉锅子都顾不上,下意识就要躲起来,更是低声道:“完啦,三哥肯定是过来找我算账的。” 他看向年珠,忙道:“包子脸格格,你,你……可不能不管我啊,三哥昨儿就来找过我,问我为何要挑拨他与正院额娘的关系,当时被我三言两语糊弄了过去,肯定是他又找了弘旺他们出主意,这才察觉到不对……” “五阿哥。”年珠好奇道,“你不是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连王爷都不怕的吗?怎么还会怕三阿哥?” 弘昼已撅着屁股要往书柜里钻,可他的书柜里装满了杂物,书柜一打开,东西哗啦啦就往下掉。 如今他也顾不上这些,回头看了眼年珠,没好气道:“呵,我会怕他?我不过是怕一条疯狗而已!谁愿意好端端走在路上被疯狗咬一口啊,如今三哥可比疯狗厉害多了……” 他这话还没说完,弘时就“哐当”一声推门走了进来。 弘时满脸怒气不说,更是将方才弘昼的话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你这个小贱种,你到底骂谁是狗?” “昨日我还问你为何要挑拨我与额娘的关系,你说什么?你说你这话并没说错,定是额娘想念故去的弘晖,所以一时间想不开的。” “今日我跑去问了弘旺,弘旺他们却说什么正是因为你在其中挑拨离间,所以才害得额娘自缢,是不是!” 他实在太过生气,连这屋内多了个年珠都没察觉。 年珠却觉得吧,若真说挑拨离间,这弘旺才是一把挑拨离间的好手,弘时之事不过是压死乌拉那拉氏的最后一根稻草,到了弘旺嘴里,却颠倒黑白,俨然一副要将雍亲王府闹得鸡犬不宁的架势。 而且吧,这个弘时真的是蠢到了家,什么都是别人说,难道自己的脑子是装饰不成? 这疯狗已吠到了自己跟前,弘昼却也没有临阵脱逃的意思,直道:“三哥啊,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这雍亲王府上下谁不知道正院额娘是病故的?怎么到了你嘴里,竟成了自缢身亡?” “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正院额娘真是自缢身亡,也是被你气死的,与我有什么关系?这些日子,因她病着,我怕打扰她养病,连正院都没去过呢!” 弘时气急:“你……” 他三步并两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弘昼的领口,扬声道:“若不是你挑拨在先,我怎么会对额娘补敬?额娘又怎会想不开……” “我挑拨?我挑拨什么了?我可是什么都没说啊!”弘昼向来是个脸皮厚的,如今更是将“厚脸皮”三个字贯彻到了极点,“三哥,你说是我挑拨的,你有证据吗?是有人证还是有物证?我可是个好孩子,你可不能血口喷人。” 说话间,他挣脱了两下,却发现不精骑射的弘时今日却是力气大得出奇:“三哥,你快松手!你要是不松手,我可要喊人了!” 弘时虽知道弘昼无赖,却万万没想到他竟能如此无赖,顿时是怒火中烧。 “松手?我凭什么要松手?弘旺说了,一开始你说年若兰他们说阿玛要立我为世子一事就是诓我的,如今额娘死了,这世子之位更没我什么事呢。” “我不好过,你们谁都别想好过,我,我……我今日就要打死你这个小贱种!” 年珠见状不妙,正欲喊人时,谁知弘昼已率先一口咬在弘时手腕上。 不过须臾,弘时的手上就冒出涔涔鲜血。 弘昼却是恶人先告状,在地上打滚起来,更是嚷嚷道:“来人啦,来人啦,三哥要打死我啊!呜呜,阿玛,您快回来救救我啊!” 若换成寻常人瞧见这架势早就停手了,但弘时可不是寻常人,他看到弘昼这颠倒黑白的架势是愈发来气,不管不顾,举起书桌上的砚台就砸了过去:“看我不打死你!” 弘昼别的本事没有,在四爷的历练之下,脚底抹油的本事还是一等一的。 他见状不对,就已撒丫子朝外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嚷嚷起来。 “救命啊!三哥要杀人啦!” “额娘救我,年额娘救我,钮祜禄额娘救我啊!我还小,我还没娶媳妇生儿子呢,我还不想死啊!” …… 他虽比弘时小上好几岁,腿也短上不少,但架不住他经验丰富,跑路时这里拐拐那里绕绕,手无缚鸡之力的弘时追的是气喘吁吁,一直等着年若兰等人都来了,仍没能追上弘昼。 年若兰也好,还是钮祜禄格格等人也好,皆不是小门小户出身,看到这一幕是惊呆了。 还是钮祜禄格格见状,连声吩咐几个小太监道:“你们几个是瞎了不成?还不快拦着三阿哥!” 落地的凤凰不如鸡,连凤凰都如此,如今既失了亲娘又没了养母,且不得四爷喜欢的三阿哥自更是如此。 弘昼因打小与弘历关系好的缘故,在钮祜禄格格跟前一向也是肆无忌惮,如今见弘时被几个小太监抓住,就恶人先告状起来。 “额娘,年额娘,钮祜禄额娘,呜呜,三哥要杀了我!他说他要打死我呢!这次我没可瞎说话,好多人都听见他说这话,也亲眼见着他举着砚台追着我跑。” “呜呜,我还小,不想死啊,就算要死,我也得见上阿玛最后一面才死,要不然我死了都闭不上眼的。” “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三哥,竟惹得三哥要对我灭口……” 他是越说越离谱,弘时气的脸色是青中带白,白中带灰。 年若兰看向年珠,低声道:“珠珠,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年珠面上满是笑意,她觉得吧,对付弘时这样的人还得弘昼出马才行:“姑姑您呀先别管这么多,您瞧,这多热闹呀!王府中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就连福惠表弟周岁宴时都及不上今日呢。” 她这话是一点没说错,今日可是雍亲王府上下所有人都对这事儿极感兴趣。 面对着弘昼喋喋不休的告状,弘时虽气愤,却也无法反驳,总不能对外说他受了弘昼的挑唆,所以顶撞了乌拉那拉氏,这才将人害死了吧?他背不起这个罪名,也丢不起这个人。 钮祜禄格格正色道:“三阿哥,您怎么能这样了?牙齿和舌头还有打架的时候,亲兄弟哪里有不吵嘴的?就算五阿哥有错,他一个小孩,又能凡汐什么滔天大罪,值得您对他痛下杀手?” “我知道福晋去世了,您伤心欲绝,但不管您怎么伤心难过,却也不能拿着五阿哥撒气啊!” “王爷就快回京了,若王爷知晓这事儿,定会勃然大怒的……” 她一番话说的是极有水平,不仅给了弘时台阶下,还连敲带打的,惹得弘时只能暂且将这口气咽下来——是啊,阿玛就要回来了,若阿玛知晓这事儿,会怎么想? 弘时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有气无力道:“你们几个松口我,我,我……回去的。” 几个小太监哪里敢松手?一个个下意识看向钮祜禄格格,见钮祜禄格格点点头,这才松手。 所有人都在感叹弘时是不是疯了,所以才会方才如此癫狂,这会如此老实,却唯有年珠一人在偷偷感叹这个钮祜禄格格真是个厉害的,三言两语劝服了弘时不说,不到两年的时间竟让一众小太监对她恭恭敬敬。 太监与丫鬟不一样,这些人好些都是四爷当初从紫禁城带出来的,明明自己是没根的奴才,却仗着从前伺候过四爷自觉高人一等。 在他们心里,这雍亲王府的正经主子唯有四爷一人,旁人……他们可不大瞧得上,如今竟会对钮祜禄格格俯首称臣。 耿格格这时候会过意来,连连追问弘昼未果,就开始絮叨起来:“是不是你又做了什么错事?我进府这么久,还从未看到三阿哥如此生气过。” “弘昼啊弘昼,你就不能叫我省省心?王爷马上就要回来了,你就不能消停点?” …… 不管耿格格是怎么说,弘昼却是左耳进右耳出,显然这话听多了,也就不会再将这话当一回事。 年珠则陪着年若兰往听雪轩方向走,虽想着方才那香喷喷的羊肉锅子觉得有点遗憾,但她却更关心四爷什么时候能回来。 提起已踏上归途的四爷,年若兰面上隐隐带着几分笑意:“王爷一接到福晋去世的消息就奏请皇上想要回京,皇上一答应,四爷就马不停蹄回来了,算算日子,约莫还有十多天就能回京了。” 年珠点点头,忍不住沉思起来。 她想,四爷前去台湾也有大半年的时间,该整顿的地方已整顿,该整改的地方已整改,台湾百姓的日子到底有没有好起来,明年春天就能见到成效,因台湾距离京城路途遥远,四爷大概不会再去台湾了。 朝堂上,众官员最关心的是台湾有无战乱,会不会有人再次像朱一贵一样起兵造反。 但年珠最关心的却是老百姓过得好不好,若老百姓的日子好了起来,谁吃饱了没事干才学人造反? 接下来几日里,雍亲王府倒是难得清净。 弘时大受打击,好几日都没出门,也顾不得正在乌拉那拉氏的孝期,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喝得伶仃大醉。 弘昼也难得老实起来,至于弘历嘛,一向是个听话乖巧的好孩子。 年珠杂货铺的生意已步入正轨,期间李星柔还来找她玩过一次,小日子也是难得惬意。 就连秦嬷嬷私下都忍不住喜滋滋与年珠道:“……这福晋没了,王府里的日子倒是清净了许多,若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年珠却嗅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滋味。 这不,这一日年珠刚从便宜坊饱餐一顿回来,就看到雍亲王府门口停着几辆马车,更是看到了指挥着小太监搬东西的小鳞子。 “你,将这些东西都搬去听雪轩,这些都是王爷给年侧福晋带的礼物。” “哎呦呦,你们小心点,这东西若是摔了,你们十个脑袋都不够赔的!” 四爷这么快就回来了? 年珠喊了声“张公公”,道:“王爷已经回来了吗?怎么这样快!” “哎呦,原来是年七格格呀!”小鳞子看见是年珠,脸上隐隐带了几分笑意,道,“不过大半年的时间没见,您长高了,也长得更好看了!” 他笑道:“是,王爷回来了!当日王爷一接到皇上的旨意就匆匆回京,毕竟王府中发生了这样大的事,王爷是日夜赶路,也未坐马车,而是骑马回来的,所以这路程硬生生缩短了一半。” “方才王爷一回来就问起了您,这会王爷已去了听雪轩,您快过去吧。” 年珠提着裙子就朝听雪轩方向走去,她有太多的话想问,想问问四爷台湾境内是否一切都好,想问问四爷她的那支船队是否已到台湾等等。 因四爷方才去正院给故去的乌拉那拉氏上了炷香的缘故,年珠行至听雪轩时,四爷也刚到不久,正接过乳母怀中的小福惠。 年珠一进去,请安时正好见着小福惠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向四爷,四爷已离京大半年,小福惠哪里还记得他? 四爷出去办了趟差事,黑了,瘦了,看起来也老了,双鬓隐隐可见银丝,将沉甸甸的儿子抱在怀里,道:“福惠,你可记得我是谁?” 四爷向来不苟言笑,再加上回京的路上听说了雍亲王府那一桩桩糟心事,瞧着脸色黑沉沉的,便是瞧见年若兰和小福惠心里高兴,面上也没有表露出来。 小福惠本就心里害怕,瞧见年珠进来像看到救星似的,伸出胖嘟嘟的胳膊道:“姐姐抱抱,姐姐救命……” “小福惠,你知道抱着你的这人是谁嘛?”年珠只觉好笑,前几日这小崽子不过听弘昼叫了几声救命,但凡碰上不如意的事就会一叠声喊救命,“这人是你的阿玛啊!” “阿玛?”小福惠歪着头看向四爷,一脸不解。 年珠替他解释道:“对呀,他就是你的阿玛,你忘了姐姐与你说过什么?你的阿玛去了台湾,现在回来啦!” 小福惠仍是不大相信的样子,毕竟这时候的四爷刚下马,澡没洗、衣裳没换,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怎么瞧都不像王爷。 他看了看年珠,又看了看年若兰,瞧见额娘对自己轻轻点点头,一把就将四爷的脖子搂住,“吧嗒”一声亲了上去,更是奶声奶气道:“阿玛!福惠喜欢阿玛,福惠爱阿玛……” 这下,四爷脸上的笑容就像春水似的荡漾开来,止都止不住。 年若兰笑道:“王爷,这都是珠珠教的好,虽说您远在台湾,但珠珠时常在福惠跟前提起您,说您爱福惠,喜欢福惠……” 四爷颔首道:“珠珠,多谢你了。” 年珠听得明白,四爷之所以谢谢自己,不仅仅是因自己帮着教导福惠,更因她护得年若兰母子安然无恙。 四爷虽想要好好洗个澡换身衣裳,与年若兰母子说说话,但他如今却顾不上这些,得进宫一趟。 他很快就将小福惠递到乳母怀中,道:“珠珠,你送我出门吧。” 年珠知道时间紧张,所以路上只捡了重要的事情说。 比如,皇上已知晓当日他们两人设局请皇上入瓮,算计九阿哥一事。 比如,如今替皇上诊脉的太医已换成了朱太医,虽说短时间内皇上并无性命之忧,但皇上的身体情况仍不容乐观。 又比如,皇上这些日子比起当初来是愈发心慈手软,所以苦肉计这法子在皇上跟前仍是有效的。 …… 等着年珠送四爷行至门口,她该说的话都已说完。 四爷点点头,很快就走了。 不过小半个时辰后,四爷就在乾清宫拜见了皇上:“儿臣见过皇阿玛,给皇阿玛请安了。” 纵然皇上英武果断惯了,但架不住朱太医那张嘴那能唠叨,皇上这些日子收敛了不少,身子也好了不少,但他老人家在看到四爷这一刻,却还是吓了一大跳。 他老人家一时间竟以为自己是老眼昏花,再仔细一看,这四爷果然没有半点亲王的影子,若是四爷不说话,他老人家还以为这是从哪儿来的乡巴佬呢。 “老四,你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这大半年来,朕知道你将台湾治理的很好,辛苦你了。” “皇阿玛这话说的实在是折煞了儿臣,能为皇阿玛分忧解难,是儿臣的福气。”四爷抬头看向皇上,果然见着皇上的气色比他当日离开京城时还要好些,直道,“不知皇阿玛近来身子可还好?儿臣远在台湾,时常记挂着您的身子,这次从台湾回来,更是为您带了许多特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苏培盛就带人送上了东西,大多是些凤梨酥、高山茶、陶艺品等等的小东西,虽不算珍贵,却能看出他但凡得了什么新奇的好玩意都会想着皇上。 皇上坐了有一会了,索性便站起身走动走动。 “老四,你有心了,只是朱太医说了,朕年纪大了,这些甜的腻的吃食还是少吃为好,但你的心意,朕却收下了。” “这次你去台湾辛苦了,乌拉那拉氏去世一事,事出突然,这乌拉那拉氏陪在你身边二十余年,如今突然去了,想必你心中定是难过,莫要多想,人活着总是要向前看的……” 提起丧妻之痛,皇上是深有感触。 说起这故去的乌拉那拉氏,四爷如今心中并无憎恶,人死如灯灭,四爷哪里还会与她计较什么。 “皇阿玛您说的是,虽说儿臣与乌拉那拉氏这些年感情不算好,却也是多年的结发夫妻,她也曾替儿臣生过一个儿子,替儿臣料理府中琐事多年。” “当日离开京城前,她虽病了,但儿臣却是万万没想到她会自缢身亡的……” 自缢身亡? 皇上一愣,道:“朕不是听说她是病故的吗?” 自己媳妇是自杀死的,这事儿不管何朝何代说出来,都不是件光彩的事儿。 若换成从前,四爷肯定不会将这件事往外说的,但今日,他只将皇上当成自己的父亲,道:“这事儿说来话长,唯恐说出来污了您的耳朵……” 事到如今,他并未藏着掖着,将乌拉那拉氏如何谋害年若兰母子、为何要过继弘时……最后因弘时顶撞乌拉那拉氏,所以想不开才自缢身亡一事道了出来。 “儿臣活到这般年纪,许多事情经过自我开导已经想开了,但更多的事情却是怎么都想不明白,儿臣虽与乌拉那拉氏感情不睦,却从未委屈过她,当家主母该有的体面、主持中馈的权利……全都给了她,偏偏儿臣与她都是寡言要强的性子,很多时候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好好说话。” “还有弘时,他是儿臣的长子,儿臣对他一向寄予厚望,可偏偏他蠢笨不堪就罢了,还不成器。” “这几年来,时常有人催促着儿臣立他为世子,他这样子,叫儿臣如何敢立他为世子?” 说到最后,他已有几分哽咽。 这并非是他装出来的,而是真情流露,乌拉那拉氏已死,他这个长子已是彻底废了。 皇上看着眼前那颓然的儿子,这一刻,眼前这人并非是亲王皇子,而是一个家中满是糟心事的可怜儿子。 皇上拍了拍四爷的脊背,就像个老父亲安慰无助的儿子一般:“万事莫强求,许多人常说只要努力,人定胜天,但这世上很多东西,却是勉强不来的。” “许是乌拉那拉氏与你没有缘分,她早早没了,对她、对你,对整个雍亲王府来说未必是件坏事。” 说着,他老人家长长叹了口气:“想当年,还不是有人说朕是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朕记得当年听到这话时难过了许久,但日子啊,总是要过的,开开心心是过,伤心愁苦也是过。” 四爷一愣,在他的印象里,皇上对他们这些儿子向来很是严厉,很少有这样温和的时候。 他不由觉得这“苦肉计”的确是奏效。 可正当他很是感动时,下一刻又听到皇上道:“……说起来当年你与乌拉那拉氏这门亲事是朕的错,想着你们性子相仿,有很多话可说。” “如今你正值壮年,朕过些日子再为你选个贤良温柔的福晋就是了。” 四爷:“……” 他觉得吧,自己好像还是不太擅长用这招苦肉计,是不是演的太过头了? 第59章 狐狸尾巴终于露了出来 四爷清楚的很, 一众皇子中,皇上虽给不少人赐过婚,却没有哪位皇子续弦又得皇上赐婚。 他忙道:“儿臣谢过皇阿玛, 只是乌拉那拉氏刚去世不久,儿臣无心续弦一事。” 皇上看着他,良久没有说话。 四爷原以为皇上又会训斥他偏宠年若兰之类的话,谁知皇上却是什么都没说,但他知道, 皇上这是爱屋及乌, 因年珠的关系,对年若兰的印象也好了几分。 父子两人又说了些政事, 皇上这才挥手道:“好了, 你回去吧, 你匆匆回京, 一路舟车劳顿不说,想必雍亲王府还有一堆事等着你去忙了。” 四爷这才告退。 等着他再次回到雍亲王府后, 天已擦黑,京城的秋日要比台湾凉上许多,秋风卷着落叶,处处透着干燥。 骤然回京的四爷多少有些不习惯。 他并未去听雪轩,而是朝书房走去, 冷声吩咐道:“叫弘时他们过来见我。” 苏培盛当然知道四爷要做什么,定是要考问弘时兄弟三人的学问,但是,这样着急的吗? 趁苏培盛差小太监去请三位阿哥的时间, 四爷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 行至书房时,一眼就瞧见了低头装鹌鹑的弘昼,瑟瑟发抖的弘时,还有一如寻常的弘历。 虽说弘昼早在乌拉那拉氏去世当日就猜到四爷很快会回来,但他一来是没想到四爷会这样快回来,二来是有拖延症,直到昨日书房还是老样子。 今日听说四爷回来时,他正躲在书房吃牛肉锅子,吃的正开心,惊闻噩耗,吓得是魂飞魄散,二话不说就开始练字,想着能赶一点是一点。 至于弘时,那就更心虚了,他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借酒消愁,就算已洗过澡,身上还有淡淡的酒味儿。 唯有弘历,一副落落大方,丝毫不心虚的样子。 三人齐齐喊了声“阿玛”,弘昼原打算在四爷跟前好好告上弘时一状的,说他这三哥要杀他,但看了看四爷的脸色,还是重新低下了头。 四爷像从未离开过京城似的,对三个儿子连句关心的话都没有,开口就是考问三哥儿子的学问。 和他想的一样,弘时支支吾吾,弘昼左顾言他,唯有弘历对答如流,可见这些日子是下了苦功的。 四爷皱眉道:“弘时,弘昼,方才我听先生说这些日子你们时常生病?因此告假不去念书?可有这回事?” 弘时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弘昼理所当然点了点头。 四爷是怒极反笑,扬声道:“我虽知道你们两个不求上进,却万万没想到你们竟顽劣至此!稍后将你们这大半年的作业差人送过来给我检查!” 说话时,他那不悦的眼神率先落在弘时面上:“弘历,弘昼,你们先下去吧。” 书房里,只有四爷和弘时两人,就连苏培盛都下去了。 四爷看着眼前长高了不少,却依旧软弱的弘时,平静道:“弘时,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阿玛……”弘时一怔,这些日子他做的错事太多,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儿子,儿子……不是真的要杀了弘昼的,实在是弘昼做的太过分……” 在他的描述中,弘昼似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若不是因为弘昼的挑唆,如今他与乌拉那拉氏仍母慈子孝。 四爷微微叹了口气,这人真是只长个子不长脑子。 一直等着弘时杂乱无章说完整件事,四爷这才开口道:“难道你做错的就只有这一件事而已吗?当日我离开京城之前,曾叮嘱过万万不可宠妾灭妻,如今钟氏有了身孕,想来你并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还有李氏当日病重时,你可曾有侍奉你额娘左右?” “当日我与你说,要你莫要与弘旺等人走得太近,这话你可记得?” “如今你年纪不大,该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学业上,而非拉帮结派……” 弘时与从前每一次一样,选择了唯唯诺诺的附和,妄图将此事糊弄过去,仿佛他越低声下气,就越能叫盛怒的四爷看到他的诚意。 四爷看着这般模样的长子,轻轻叹了口气。 弘时下意识抬头,正好能看见四爷那失望的眼神,心里猛地一惊,磕磕巴巴道:“阿玛您放心,您的话……我都记下了。” “弘时,我知道你在心里时常觉得我偏心,对你要求严苛,但正因我对你寄予厚望,所以才会如此。”四爷只觉累了,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那种无能为力的疲乏感,“如今你也是马上要当阿玛的人,你也该懂事了,这些话是我最后一次与你说,但愿你能听进去。” 他看向唯唯诺诺的弘时,顿了顿,到底还是道:“好了,你下去吧。” 弘时应了声“是”,忙转身下去了。 一出书房大门,他只觉得庆幸,殊不知,这却是四爷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四爷很快就去了听雪轩,陪着小福惠玩耍,陪年若兰说话……而年珠很有眼力见的没有凑过去,就算有天大的事情,明日再说也不迟嘛! 但年珠忘了,如今的四爷已是京城的热灶,雍亲王府一大早就是宾客络绎不绝。 她正吃早饭呢,弘昼就来了。 其实吧,四爷在府中和不在府中,弘昼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年珠看到急匆匆的弘昼,笑道:“五阿哥,若我没记错的话,先前你与我说过,等着王爷回京之后,你就不能这样随意进出内院,特别是听雪轩,但今日你再次冒着逃学的风险来找我,让我猜猜看,你可是想要我在王爷跟前替你求情?” “是啊,包子脸格格,哦,不,珠珠表妹,你果然聪明过人。”弘昼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今日他可没胆子逃学,而是借口如厕偷偷跑过来的,“阿玛向来喜欢你们姑侄,你帮着我美言几句吧。” “昨日三哥已经挨训,想必今日就要轮到我了。” 年珠想着昨夜董鄂氏送来的消息,说是四爷只敲打了弘时几句,并未说什么重话,心中已有了估量。 “五阿哥,这件事……只怕我是爱莫能助。” 弘昼是要多失望就有多失望。 可下一刻,他就听见年珠道:“凡事得往好处想,你想啊,若王爷真的对你失望透顶,哪里还会骂你?王爷肯骂你揍你,你就偷着乐吧!” “包子脸格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弘昼面上的失望之色顿时变成全变成了八卦,低声道,“是不是你也听说了昨晚上书房一事?我偷偷躲在书房附近一直没走,竟没听到阿玛骂三哥……” 年珠笑了笑,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 弘昼琢磨了片刻,很快就喜滋滋走了。 到了傍晚,四爷忙完政事,便吩咐张起鳞将弘昼提溜到书房,今日他一看到弘昼的功课简直气得脑袋直抽抽——大半年的时间,弘昼的字帖也就写了两三页而已,一看还是这几日临时赶出来的那种。 换成谁,谁不气? 但很快四爷就察觉到不对,弘昼不仅没顶嘴,认错态度那叫一个好呀。 最后,弘昼更是道:“……阿玛,我知道我做的不对,您要是生气,就骂我吧!实在不行,您就打我一顿!” “只是有一点,您不能不管我!” “包子脸格格说了,我除了不喜欢念书写字,喜欢闯祸捣蛋……别的方面都是好孩子。” 四爷:“……” 他好像知道弘昼为何会这般说,无非是担心他像对弘时一样对自己,直摆摆手道:“我限你年前将这些字帖都写完,若不然,我可不会与你一般客气。” 弘昼并未像从前一样垂头丧气,也没有像从前一样讨价还价,而是喜滋滋道:“多谢阿玛,阿玛,那我就先下去啦。” 瞧着他那蹦蹦跳跳的背影,四爷皱眉道:“都多大了,竟还像小孩子一样,一点分寸都没有!” 但在他身后的苏培盛瞧得出来,四爷这心情瞧着像是不错。 很快,年珠就来到了书房。 比起自己的生意,年珠自是更关心台湾的百姓,只听四爷娓娓道来:“……当日我刚去台湾时,台湾百姓对清军很是排斥,我这才知道,不少清廷官员仗着天高皇帝远,在台湾是无恶不作,所以这才叫朱一贵等人趁虚而入。” “一开始的日子的确比我想象中更难,甚至每日一大早出门,还会有台湾孩童在府邸门口扔烂菜叶之类的东西。” “但日久见人心,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台湾百姓就分清楚了好歹。” “我回京之前,皇阿玛已下令减轻台湾赋税三年,些许农作物已开始收获,收成约比从前高上三成。” 毕竟这次他前去台湾,不仅打算收服民心,更是带了很多能人异士过去,像擅长炼铁的匠人、擅长种植稻谷的农民……过去多年里,台湾百姓一直生活在战争之中,衣食住行个个方面还是与京城有不少的差距。 年珠笑道:“如此是最好不过,也不枉费您的一片苦心。” “还有你那船队,在我离开台湾之前已到达台湾,那位杜掌柜,我也见过了,是个有本事的。”四爷虽向来秉公守法,但做谁的生意都是做,年珠做生意一向公允的很,他自然会照顾自家侄女的生意,“在杜掌柜造势之下,你那铺子里的香露运到了台湾不久,就一抢而空。” “若说最抢手的,却还是蚊香。别的东西虽卖的慢些,却也是不愁卖的,杜掌柜依法炮制,在台湾也租了两间铺子,专卖杂货,毕竟那些货物想要卖完,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那么多人在台湾吃吃喝喝都要花银子,还不如将生意直接做到台湾去。” “我临走之前,已差人带杜掌柜去购置蔗糖,算算日子,约莫年前他们就能回京了……” 年珠听的是心潮澎湃,她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选错人,试探道:“那王爷,杜掌柜可有与您说这一趟下来大概能赚多少银子?” 这些日子他很少与杜掌柜写信,一来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许久之前将宁波船队交给杜掌柜时就曾说过,船队之事杜掌柜可自行拿主意,二来是他们不过生意人,做生意当然要从生意角度压缩成本,一封信从台湾送往京城,可是花费不菲,三来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怕信笺落于旁人手中,特别是事关银钱,若叫九阿哥等人知道后定会招嫉恨的。 四爷道:“杜掌柜大概与我算过这一趟的盈余……” 说话间,他伸出三根手指头来。 年珠瞧见,面上一喜,道:“竟能赚三千两银子?您说的没错,这杜掌柜的确是个厉害的人,我曾听人说过,寻常商人头一遭出海做生意就能赚钱的是少之又少,亏得血本无归的倒有许多。” “这杜掌柜又是在台湾租铺子又是请伙计,花费不小,还能赚三千两银子,已经很厉害啦!” 四爷却道:“不是三千两银子,而是三万两银子!” 年珠惊呆了,下意识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三万两银子!! 寻常百姓家一年到头也就用上一二十两银子罢了,船队出海一趟竟能赚这么多钱!! “出海做生意虽收益大,但风险也大,若船队出海遇上风浪,不说船上的货物保不住,兴许船和人都没了,那损失的可不止一两万两银子。”四爷瞧见年珠的眼睛瞪得像小鹿眼睛一样,圆溜溜的,只觉很有意思,面上隐隐带着几分笑意,“正因收益客观,所以当年老九才会耗费巨资组建了船队,他啊,向来做的都是些极赚钱的生意。” 只是可惜,这老九的命不大好,叫他碰上了年珠。 一直等着年珠回到内院,仍是深一脚浅一脚,只觉自己像做梦似的,脸上的笑更是怎么都掩不住。 那可是三万两银子呀!有了这笔银子,她不仅能还清觉罗氏的钱,还能以钱生钱,将生意做到大洋彼岸去。 年珠兴高采烈的同时,也没忘记正事。 没过几日,年珠就亲自带着李卫去了四爷书房。 彼时已至深秋,秋雨如烟如雾,静静洒落在院内。 李卫与年珠坐在书房里等四爷,这地方年珠来过很多回,如今正怡然自得吃糕点,却再次见着李卫整理了下衣角。 她看得出来,李卫有点紧张。 想想也是,但凡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四爷会是这场夺嫡大战中最大赢家,若说起来,李卫如今要见的可不只是雍亲王,而是未来的太子,未来的君王。 年珠顿时就能理解李卫的紧张了,直道:“老师,您别紧张,王爷虽不苟言笑,却和您一样眼里容不下沙子,相信定会很欣赏您的。” 她都没好意思说,想当日她拜师时之所以信誓旦旦许诺三年内定能叫李卫官居三品,与四爷对李卫的欣赏是密不可分。 历史上,四爷一继位,那李卫的升官速度就像是坐了火箭似的,叫人又嫉又恨。 李卫勉强一笑,道:“但我记得你与我说过,当日你也曾与雍亲王引荐过汪景祺的,雍亲王可对这汪景祺是百般瞧不上的。” 年珠笑道:“汪景祺那样毫无半点本事,却只会阿谀拍马之人,别说王爷瞧不上,就连我都瞧不上。” “汪景祺哪里能与您相提并论?您虽学问不算高深,但凡提起‘刚正不阿’这四个字来,朝中上下谁都会第一个想到您的……” 她的话并没有叫李卫放松些许,反倒让李卫愈发紧张起来,在李卫看来,这些事都是他这个当臣子应该做的。 年珠正说的起劲儿,就听到外头传来小太监的声音:“年七格格,王爷回来了。” 年珠还没应声呢,就看到李卫下意识从炕上弹了起来。 没错,就是弹起来的,让她不由想到后世胆小的学生见到老师一样。 李卫的确是紧张,想当初他面对着裕亲王挑刺时都没这样紧张,并非他惧怕四爷这个人,而是他不知四爷是个什么样的人,打从心底替大清和百姓紧张——若四爷是个绣花枕头,那数年之前,百姓只怕毫无活路可言。 很快,四爷就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年珠喊了声“王爷”,李卫跟在她身后作揖道:“下官参见雍亲王。” 除去在听雪轩外的大多数时候,四爷都板着一张脸,再加上四爷自回京之后,忙的是脚不沾地,如今脸色更是不好看。 他看向眼前的李卫,直道:“起来吧。” 李卫站起身来,站得是规规矩矩,更像老实学生见老师了。 四爷问起李卫几句关于衙门里的事情,见李卫虽言语浅薄直接,但对答如流,可见这人当差是很用心的,这才脸色稍霁。 “当日我在台湾时,就曾珠珠说她私下拜了位老师,从前我虽听说过你的名字,却一直未有机会一见,今日一见,李大人果然是名不虚传。” “你既能得珠珠拜师,想必定十分厉害,有过人之处。” “但如今京城之中仗势欺人者不在少数,若你遇到了什么难事,只管来找我就是。” 他这话里话外,皆将李卫当成自己人的架势。 李卫已是心潮澎湃,忙道:“多谢王爷。” 四爷既已将李卫当成自己人,便问起李卫对京中局势的看法,李卫一一作答。 年珠见他们两人相谈甚欢,索性就退了出去。 她刚出门,就见着钮祜禄格格提着食盒对小鳞子说些什么:“……王爷近日辛苦,得好好养着身子,上次王爷夸我院里小厨房做的天麻鸽子汤味道不错。” “王爷公务繁忙,我就不进去了,劳张公公将这汤给王爷送过去吧。” 她这话说完,刚要转身时,就看见了年珠:“年七格格也在这儿呀,你可是想喝天麻鸽子汤?我那小厨房刚炖好了汤,不如你与我一起回去尝尝?” 年珠笑道:“好啊!” 她正好想好好会会这位钮祜禄格格。 雍亲王府中一向人口简单,李侧福晋与福晋乌拉那拉氏接连去世,内院之中更是冷清。 不知是因钮祜禄格格如今管着府中中馈,四爷高看她几分的缘故,亦或者钮祜禄格格将弘历养得极好的缘故,如今除了年若兰之外,内院之中就数她最得宠。 虽说四爷很少在钮祜禄格格院子里歇下,但每隔三两天就会去钮祜禄格格院子里坐坐,陪钮祜禄格格说说话,真正展现了什么叫做“母凭子贵”。 原先年珠也与众人想的一样,以为钮祜禄格格的得宠更多是沾了弘历的光,但如今看来,只怕根本就不是她想的这样简单。 就这样一个心系四爷,且不争不抢的妙人,只怕是个男人都不会抗拒的吧? 钮祜禄格格虽没想到年珠真跟着自己去院子里喝什么天麻鸽子汤,但见年珠答应,却还是高高兴兴道:“那咱们走吧,正好今日天气冷,我记得从前你们几个就喜欢热热闹闹凑在一起吃锅子。” “正好小厨房有刚送来的山羊肉,不如今晚上就吃羊肉锅子吧?” “羊肉性热,天麻乌鸡汤也是大补,我再要小厨房炖些清热去火的甜汤给你们尝尝好不好?” 年珠笑着称好。 钮祜禄格格所居的院子叫杏香院,原因嘛,则也是字面意思,只因她喜欢杏花,想当年她得宠时,四爷便下令将整个院子都种满了杏花,到了春日,满院杏花,香气阵阵,很是动人。 可就算到了秋日,这杏香院也并不见萧条,木芙蓉虽未盛开,但蒙蒙细雨中似带着几分动人之姿。 年珠鼻子灵,一进院子就闻到了淡淡的药味。 “钮祜禄姑姑,您近来可是身子不舒服吗?我怎么闻着这院子里有药味?” “是。”钮祜禄格格笑道,“我啊每到换季都会头疼,自管起府中琐事后,这老毛病是愈发严重。但府中之事却丢不得,只能日日喝药养着……” 说着,她很快就岔开了话题,道:“不知今日你想喝什么甜汤?山楂的好不好?既能解积食,又能去燥热,加了雪梨炖上两个时辰,再加些桂花蜜,甜滋滋的,保准你们都喜欢。” 年珠不动声色应下,喝着天麻鸽子汤的同时,有一搭没一搭的陪着钮祜禄格格说话。 自乌拉那拉氏去世后,她就派人打探过钮祜禄格格。 但小小杏香院比起当初的正院来更像铁桶,什么都打听不到。 不过好在还有弘昼,几顿饭下来,年珠对钮祜禄格格也有了大概的了解。 钮祜禄格格是小官之女,虽家世不算优渥,但从小也是吃穿不愁……更重要的是,钮祜禄格格身子很好,一向讲究养生。 年珠也记得历史上的钮祜禄格格是位长寿之人,这钮祜禄格格到底有没有换季头疼的老毛病,她可是要打个问号的。 她什么都没说,与钮祜禄格格说了好一会话,等着弘昼兄弟两人下学后,就开始吃锅子起来。 钮祜禄格格也没跟着一块,吩咐三个孩子好好吃。 虽说三个孩子从前时常在一起吃锅子,纵然今日弘昼也是聒噪的不行,但年珠还是敏锐的发现,弘历变了。 一顿锅子吃下来,弘历几次走神。 这下,就连弘昼都不满意起来,撞了撞弘历的胳膊,没好气道:“四哥,你怎么吃饭还走神?走神也就算了,时不时还在嘀嘀咕咕的,莫不是……疯啦?” 说着,他也顾不上什么羊肉锅子,攥着弘历的手腕子道:“四哥,自阿玛回京后,你比从前更用功呢,阿玛时常劝你要松弛有度,你可别真把自己逼疯啦?你,你别吓我呀!” “弘昼,我在背书呢。”弘历无奈道,“原本这个时候我应该在书房背书的,却被你拽过来吃锅子。” “额娘说了,今日事今日毕,不能留到明天……” 弘昼:“……” 年珠:“……” 这下,也甭管他们两人吃没吃饱,都没了吃东西的兴致,总不能将他们的快乐建立在弘历的痛苦上吧? 弘历眼见着他们吃东西的速度快了不少,显然有快点结束的意思,忙道:“弘昼,珠珠表妹,你们别着急,也不必管我,我可以边吃饭边背书的。” 现在年珠觉得庆幸,幸好弘历不是她的兄弟姐妹,不然,怕是要卷死她的。 很快,年珠就囫囵吃完饭。 她前脚走出杏香院,后脚就吩咐聂乳母道:“……这几日钮祜禄格格应该每日在吃药,想办法将那药渣弄回来些。” 这件事倒比她想象中简单多了,毕竟药渣属于垃圾,钮祜禄格格是做梦都想不到会有人扒拉她的药渣。 年珠包了些药渣,就去李府找朱太医。 李老太爷到底是病了多年,虽说病情不算严重,但朱太医每隔五日都会过去一趟。 年珠陪着李田氏说了会话,与李星柔玩了会,朱太医就来了。 朱太医给李老太爷诊脉完毕,对药方稍作调整后,就见着年珠神神秘秘道:“朱太医,您过来一趟。” 朱太医瞧见她这神神秘秘的样子,再见她手中拿着油纸,还以为她是捣鼓出什么新菜请自己尝一尝,顿时是眉开眼笑,连一天的忙碌都忘却了。 谁知他老人家刚凑了过去,却见着这油纸里头装的是药渣,当即一张老脸就沉了下来。 “看药渣子就看药渣子,你搞得这么神秘做什么?害我老头子白高兴一场!” 年珠忙道:“您先别生气呀,我今早上刚差人送了十坛子上好的葡萄酒去您府上,您帮我看看这药渣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朱太医脸色这才和缓一二,先闻,后尝,这才道:“这是安胎药啊,这青天白日的,你拿我老头子开涮了?难不成是年侧福晋有了身孕,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虽说年侧福晋身子比寻常人要弱些,但有了身孕还是要多加注意一二……” 说着说着,他老人家却察觉出不对劲来,一是从这药渣来看,似是妇人胎儿不大好,二是年若兰与年珠向来情同母女,若有了身孕,应该不会瞒着年珠的:“不对,这药渣你是从哪里来的?” “朱太医,您别问了吧。”年珠微微叹了口气,道,“有些事情您知道的太多不是什么好事儿。” 朱太医除了贪吃贪喝,好逸恶劳些,对八卦可没什么兴趣。 他进宫多年,早就知道不该问的别问,“行,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不问了。” “不过……” “朱太医,您有什么话直说就是。”年珠道。 朱太医也跟着叹了口气,道:“不过就算我没替那妇人号脉,不知道她脉象如何,但就从这药渣来看,却能发现她腹中胎儿保不住。” “这药渣中的杜仲比寻常安胎药重三分,杜仲却是治胎动不安、胎漏下血等症状的,可见那妇人下血症状颇为严重,如此看来,她这孩子十有八九保不住。” “但我不懂得是,既然这孩子保不住,为何要服用安胎药?若强行保胎,这胎儿越大,对人本身的损伤也就越大……” 年珠方才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是啊,满打满算,如今钮祜禄格格也就一个月的身孕,明知孩子保不住,为何要保胎? 她思来想去,只想到了一种可能。 钮祜禄格格打算借刀杀人,借谁的刀、杀谁的人了?答案是呼之欲出。 因她们从前经常在小福惠跟前念叨四爷的缘故,小福惠见到四爷后一点不怕,甚至粘糊得很,四爷年过中年,再得幼子,自然也将这小儿子宝贝得很。 一来二去的,四爷与小福惠父子情是羡煞旁人。 若小福惠是个病秧子亦或者是个蠢的也就罢了,偏偏一岁出头的小福惠聪明过人。 年珠忍不住,若她是钮祜禄格格,只怕也会寝食不安,但这就是害人的理由嘛?钮祜禄格格母子的命是命,难道年若兰母子的命就不是命嘛? 不管是年若兰或小福惠害得钮祜禄格格没了这孩子,这罪名都要紧紧跟随他们一辈子,依照四爷的性子,就算再疼小福惠,也不会将小福惠立为世子的。 秋雨沙沙,傍晚时更是带了丝丝哀怨,年珠只觉得庆幸,穿成佞臣女儿也比穿成后妃小妾来得强,这大清女人的日子啊,真不是人过的。 年珠请朱太医帮着保守这个秘密,又与李田氏说了几句话后,这才回去。 不管外头是如何的狂风急雨,如何的萧条落寞,听雪轩内却是其乐融融一片。 年珠刚走进去,就听到屋内传来一片笑声,其中还夹杂着小福惠脆生生的背书声。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然后,然后……阿玛,我忘记啦……” 年珠行至屋内,瞧见小福惠正窝在四爷怀中撒娇,在四爷怀里拱来拱去,奶声奶气刀:“阿玛,我忘记了,我昨天就听您背了一遍而已,您再教教我好不好……” 四爷正欲应下时,却扫眼瞧见年珠,当即就皱眉道:“外头下雨,你怎么没撑伞?身边的人是怎么伺候的!” “珠珠,快过来。”年若兰忙站起身,一把就将年珠拉到自己怀里,吩咐秦嬷嬷拿干帕子来,亲自替她擦起头发,“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哪里能这样纵着自己的性子?姑娘家的身子要紧,若是淋雨淋病了怎么办?” 说着,她更是吩咐道:“聂乳母,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准备洗澡水呀!” “还有,叫小厨房那边赶快煮一碗姜汤送过来,要选老姜,熬得辣辣的……” 年珠就这样躺在年若兰怀里,任由着姑姑给自己擦头发。 就连小福惠都跑过来凑热闹,拿着块糕点道:“姐姐吃糕糕,吃了糕糕不生病。” 年珠就着他的手将一整块芙蓉糕吃完了,只觉得这糕点真好吃呀! 接下来,她又是喝姜汤又是洗澡,洗澡时一直在想弘历到底知不知道这事儿,到底与钮祜禄格格是不是一伙的,所以就磨蹭了些。 等她出来时,已至睡觉的点儿。 但她万万没想到,年若兰竟一直等着她,并未离去:“珠珠,你现在觉得如何?若是不舒服,可莫要强撑着,要是小病拖成大病就严重了……” 年珠心里一暖,道:“姑姑,您一直等在这儿,就是为了问我这些?这福惠表弟这么久没见到您,定是要闹腾的。” “我若没有亲耳听到你说没事,哪里睡得着?”年若兰笑道,“在我心里,你与福惠是一样的。” 年珠一怔,竟不知如何接话,她一直以为在年若兰心里,四爷与小福惠比任何人都重要。 她走过去,像更小时候那样环住年若兰胳膊,轻声道:“姑姑,您对我真好,在我心里,您与我额娘也是一样的。对了,我想问您一件事,您对钮祜禄姑姑印象如何?您觉得她怎么样?” “好端端的,你问起钮祜禄格格来做什么?”年若兰却很警觉,道,“莫不是今日发生了什么事?” 第60章 成于谨慎,败于谨慎 年珠心知年若兰本就不是个笨的, 再加上故去的福晋乌拉那拉氏对她下毒一事,已让她养成了草木皆兵的性子。 弱换成从前,年珠定会想方设法瞒着她, 但如今,她身子还不错,年珠便将今日之事都道了出来,最后更是道:“……我实在是搞不懂她到底要做什么。” “钮祜禄格格这是……”年若兰很是意外,沉吟片刻才道, “说起来我虽进府多年, 但一向与她没什么来往,但她在王府内风评很好, 不仅连秦嬷嬷对她赞不绝口, 就连王爷对她印象也很好。” “昨日王爷还与我说若闲来无事可以多与钮祜禄格格走动走动, 她性子好不说, 更是将弘历教得极好,没想到今日就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顿了顿, 她又道:“若真的要评价,我只觉得她是个面面俱到,挑不出差错的人,就连福晋身边的福嬷嬷都对称赞有加。” “珠珠,你说她打算怎么对付我了?” 年珠摇了摇头:“姑姑, 我不知道。” 她只觉钮祜禄格格比乌拉那拉氏的手段高明不少,这人不狂妄不自大不会轻视对手,更重要的是,这人背后还有四爷撑腰。 也就是年若兰是她姑姑, 无条件相信她。 她想,若她这时候将今日之事闹开, 整个雍亲王府上下都不会有人相信她的。 年若兰也跟着蹙眉起来。 年若兰索性笑道:“姑姑,反正事情已经发生,有些事情既想不明白,索性就不要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办法的,如今你和福惠表弟得小心再小心才是,万万莫要中了她的圈套。” 年若兰答应下来。 *** 秋雨绵绵不断,一连下了多日,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 年珠的心情也不怎么明朗。 就在这时候,雍亲王府难得有了件喜事——钟姨娘生了个大胖小子。 虽说钟姨娘是妾,但她的儿子好歹是雍亲王府的第一个孙儿,所有丫鬟婆子都翘首企盼,盼着四爷一声令下给大家发赏钱,不说比肩从前小福惠出生时的赏钱,总有几个子儿的。 谁知四爷听说这消息后只淡淡说了声“我知道了”,竟再无下文,别说给丫鬟婆子的赏钱,他竟看都没去看过那孙儿一眼,只派苏培盛走了一趟,赏了些长命锁之类的常见玩意儿。 年若兰一时间倒拿不准自己该不该去探望钟姨娘,年珠见状,便毛遂自荐。 年若兰笑道:“……这敢情好,你既想去瞧瞧热闹,我也不想去淌这趟浑水,那就由你帮我把东西送过去吧。” 那天晚上之后,她们姑侄两人再没谁提起钮祜禄格格,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总不能叫旁人影响了自己的心情。 很快,年珠就带着礼物喜滋滋到了董鄂氏的院子。 故去的乌拉那拉氏也好,还是四爷也好,都知宠妾灭妻不可取,所以纵然雍亲王府还空着很多院子,但钟姨娘还是与董鄂氏所住一院子,处处受董鄂氏制衡。 年珠先去看了看董鄂氏,董鄂氏并未因钟姨娘产子一事忧心伤神,甚至还坐在窗前画画。 董鄂氏放下尚完成了一半的画作,与年珠说起话来:“……钟姨娘这两日哭了好几场,一看到三阿哥就哭,那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别说三阿哥呢,就连我想着都觉得害怕。” “就算三阿哥与她之间的情分再深,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呀。” “如今整个王府上下,谁不知王爷忙的抽不开身?竟拿着王爷没给小孩赐名和前来探望一事哭闹。” 秋天到了,冬天也就不远了,年珠一边嗑着她杂货铺售卖的瓜子,一边八卦道:“那三阿哥可有什么反应?” “哼,他一缩头乌龟,能有什么反应?”董鄂氏如今说起三阿哥就像说一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讥诮道,“从前他与钟姨娘好的像一个人似的,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要腻在一起,但从昨儿下午开始,他就再没来看过钟姨娘,想来也被钟姨娘哭的烦不胜烦……” 殊不知,这只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则是弘时难得聪明了一回,想起这些日子四爷不仅没骂过他没训过他,甚至连他的功课再没抽查过。 这下别说再肖想什么世子之位,如今他是惶恐不安,在想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可没闲情逸致再听钟姨娘哭诉。 话说回来,年珠与董鄂氏说了会话,就去探望钟姨娘了。 钟姨娘虽与故去的李侧福晋是亲戚,但这人可是标标准准的一美人儿,模样出众不说,还很会撒娇,要不然也不会这几年将弘时迷得是神魂颠倒。 钟姨娘一看到年珠,眼泪就再次掉下来,哭哭啼啼道:“……妾身知道年侧福晋向来得王爷喜欢,还请您在年侧福晋跟前帮着美言几句,王爷他们不喜欢妾身就罢了,但妾身孩子的身上却也流着爱新觉罗一族的血啊!” “年侧福晋也是当额娘的人,还请她可怜可怜妾身的孩子吧。” 话毕,她竟不顾自己尚在月子里,不管不顾就要朝年珠跪下。 年珠自然没受她的礼,一来她与董鄂氏关系更好,甚至可以说两人为一条船上的,二来她从前也听说过钟姨娘做的一些事,对这人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钟姨娘,您如今尚在月子里,莫要多思多虑,好好养着自己的身子才是要紧事。” “至于姑姑那儿,我也会帮着说上一说,想来王爷也是念着三阿哥的孩子是王府长孙,所以想给他取个就好名字吧……”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有小丫鬟进来传话道:“姨娘,钮祜禄格格来了。” 年珠只见钟姨娘面上一喜,忙道:“快,快请钮祜禄格格进来。” 得,这下年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敢情这位钟姨娘是遇到谁就请谁帮忙呀,看她这欢天喜地的模样,似乎是钮祜禄格格已承诺过她什么。 原本准备起身回去的年珠又重新坐了下来,打算看看钮祜禄格格今日唱的到底又是哪一出。 很快,钮祜禄格格就进来了。 她看见年珠也在,似是有些意外,笑道:“年七格格,你也在这儿呢!” 她听年珠说明来意,与年珠寒暄几句后,便关心起钟姨娘来:“……今日你觉得如何?还觉得身下难受吗?若哪里不舒服,只管差人请曾女医过来。” “我今日过来给你带了些补品,你想吃什么只管说,你替三阿哥生下孩子,可是咱们雍亲王府的大功臣。” 钟姨娘却是红着眼眶道:“钮祜禄格格,您昨儿回去见到王爷了吗?您说了要王爷给妾身的孩子取名字了吗?” 钮祜禄格格道:“还没呢。” 说着,她拍了拍钟姨娘的手,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王爷这几日的确是忙的很,我都好几日未见到王爷呢。你放心,我若见到王爷,定会在王爷跟前提起这事儿的……” 钟姨娘很快又祥林嫂上身,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年珠只觉怪没意思的,就走了。 当天晚上,四爷并未来听雪轩,而是去了钮祜禄格格的杏香院。 翌日一早,三阿哥儿子的名字就定了下来——永珅。 珅这个字有美玉的意思,这名字取得不好也不坏,但不管怎么说,孩子有了名总是一叫人高兴得事儿。 到了永珅满月宴当日,年珠就已听说近来钟姨娘与钮祜禄格格关系不错,寻常人并不会将这事儿放在心上,毕竟雍亲王府内,很少有人和钮祜禄格格关系不好。 但年珠却从这件事上嗅到了危险的滋味。 人人皆知钟姨娘得弘时喜欢,如今钮祜禄格格与钟姨娘交好,这蠢笨不堪的弘时岂不是成了她手中的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因永珅到底是雍亲王府长孙的缘故,四爷还是下令办一场满月宴,年珠等人全部到场。 但宴会上高高兴兴的,唯有钟姨娘而已。 “三阿哥说了,说他今日事忙,不能过来,索性咱们这些女眷趁此机会聚一聚。” “虽说永珅还小,但妾身请了高僧替他算过命,说他以后定大有所为呢……” 众人是齐齐附和,毕竟这时候谁都不会那样没眼力见,纷纷说永珅以后瞧着是个有福气的。 年珠今日听得多说得少,看似在吃东西的同时,眼神却很少从钮祜禄格格身上挪开,在她的细心观察下,只觉钟姨娘对钮祜禄格格尊敬之中却又透着亲热,就好像……就好像熟识多年的老友。 凑得近了,她还能听见钮祜禄格格劝慰钟姨娘的话:“……男子志在四方,不单单拘于内宅,三阿哥对你们母子好不好,你心里清楚,万万不能因三阿哥今日没到场而心生不满。” 年珠听了,都忍不住觉得钮祜禄格格的确是一面面俱到之人。 但等着弘昼弘历下学之后,年珠的“观察”计划就泡汤了。 因近来弘昼再没像逛菜园子一样逛内院,弘昼见年珠的次数少了许多,如今他整日对着的都是沉默寡言、一心只有发奋读书的弘历,再见年珠,不免呱噪。 “包子脸格格,你觉得永珅像不像一个小猴子?虽说我如今也是当叔叔的人,这样说侄儿不大好,但当初六弟弟满月时就已长得很好看呢,永珅……啧,长得真是一言难尽。” “包子脸格格,你说好不好笑,永珅满月,三哥这个当阿玛的竟然不露面,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不是他的儿子呢。” “对了对了,包子脸格格,这些日子三哥很有些不对劲,很少再出门了,你说他到底想做什么?不会是当了阿玛后成熟了吧?也不知道我以后当了阿玛会是什么样子……” 年珠很快从他的话中抓住了关键信息——弘时大受打击。 她想,若这时候有人朝弘时伸手,弘时定不管这人是人还是鬼,毫不犹豫抓住的。 年珠看着眼前喋喋不休的弘昼,想了想,脸上些许笑容。 “五阿哥,这些日子你觉得便宜坊的饭菜味道如何?其中有几道新菜味道还不错……” “嗯,没错。”弘昼这几日被四爷盯得很紧,每日便宜坊送来的饭菜成了他唯一的盼头,“但我最喜欢吃的还是焖炉烤鸭,虽说送过来的鸭肉没有在店里吃的那么脆,却也是好吃的……” 年珠就这样含笑看着他,宛如看着只傻狍子似的。 弘昼只觉这眼神似曾相识,但猛地却想不起来,继续叽叽喳喳。 说着说着,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中包子脸格格,你怎么这样看着我?你,你……不会又想叫我做什么坏事吧?” 年珠道:“五阿哥,话怎么能这样说呢?我什么时候教你做过什么坏事儿?咱们这是做交易,讲究的是你情我愿……” “那你是又想和我做交易?”弘昼好奇道。 说这话时,他的面上浮现了几分雀跃之色,一来是他与年珠做交易,年珠从没教他吃过亏,二来是他这几日被四爷逼着读书写字,只觉得日子无聊得很,正想找点乐子呢。 年珠点头。 弘昼忙道:“包子脸格格,你要我做什么?” 年珠道:“我需要你再次与三阿哥交好,看看三阿哥最近在做些什么,与什么人来往过密,再将他的一举一动告诉我好不好?你放心,我定不会亏待你的。” “不是,包子脸格格,这不是亏待不亏待的问题。”弘昼吓得直直摆手,低声道,“你是不是失忆了?忘记先前三哥举着砚台追着我满院子跑,要砸死我的事儿?如今三哥一看到我就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杀了我,我哪里还能知道他与谁人来往……”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瞧见年珠伸出五根手指头来。 下一刻,他就听见年珠道:“五百两银子。” “这件事办成了,过年分红时我给你多分五百两银子。”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话半点不假。 年珠的话音还没落下,就已瞧见弘昼眼前一亮,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好,成交,包子脸格格,你可不能反悔啊!” 年珠含笑点头,她忍不住想,看样子孩子还是不能穷养啊! 她相信弘昼的本事,一个人读书不行,不代表他脑子不灵光,只是钮祜禄格格那儿……却是有点棘手,不如就先下手为强。 屋内仍是热热闹闹,没人知道角落里的两个孩子又再次做了一桩见不得人的交易。 一直等着永珅的满月宴结束,弘时这才回来。 他身上仍带着淡淡的酒气,虽说身边所有人都说如今他仍在孝期,不能喝酒,但他心里难受,想着这事儿阿玛不会知道,少喝些无妨的。 如今已至初冬,弘时一进来就卷进一阵寒气,动作幅度很大,一点都没考虑到已睡着的永珅。 钟姨娘下意识皱皱眉,可想到钮祜禄格格劝她的话,直说男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要她多跟着听雪轩那位学学,态度便软了下来:“三阿哥,您回来了?您的事儿都处理完了?妾身闻到您身上有淡淡的酒味,可是喝了酒?要不妾身去小厨房给您做一碗清汤面?”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习惯,像弘时喝了酒,就喜欢吃钟姨娘亲手做的清汤面。 猪油下锅,两个鸡蛋打下去,舀两勺子鸡架汤,一直等到汤底煮成奶白色,紧接着下擀好的面条……虽说并不难,但钟姨娘做的清汤面就是比别人的好吃。 心灰意冷的冬夜,一碗清汤面的含金量陡然上升了不少。 弘时见钟姨娘并未像前些日子在自己跟前哭哭啼啼、又吵又闹的,只觉这世上唯有钟姨娘在意自己,鼻子一酸,就红了眼眶。 钟姨娘登时被吓了一大跳,忙道:“三阿哥,您……您这是怎么了?” 如今额娘去世,姐姐不在,阿玛对自己不管不顾……喝了不少酒的弘时愈发觉得心中酸楚,将自己的怀疑都道了出来,直说别说世子之位,只怕四爷以后再不会管他,没将他当成儿子。 若换成从前,钟姨娘听到这话定会六神无主,但她今日却不由想到钮祜禄格格的一番话:“……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就算再落魄又能落魄到哪儿去?从前年侧福晋刚进门时,王爷看都没看过我一眼,更别说来我的院子。”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平平淡淡才是真,虽说如今王爷更偏疼六阿哥,但三阿哥到底是长子,王爷岂能不管他?” “更何况,三阿哥被立为世子,旁人能不能得什么好处我不知道,但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你,到了那时候,董鄂氏就是世子夫人,她本就家世出众,得王爷喜欢,又得了世子夫人的名头,哪里还有你活命的机会?” 钟姨娘越想越觉得钮祜禄格格这话有道理,毕竟如今她日日锦衣玉食,比不少正经主母过得都好。 她紧紧握着弘时的手,轻声道:“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不管您身份尊贵或卑贱,得不得王爷喜欢,妾身都会陪着您。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在意您,您在妾身心里,也是最重要的人,甚至比永珅都重要……” 弘时瘫倒在钟姨娘怀里是低声痛哭。 经此一事,钟姨娘与弘时的感情更是突飞猛进。 不管什么时候,枕头风都是极好使的,弘时本就对钮祜禄格格印象不错,再加上钟姨娘日日在他耳边念叨钮祜禄格格的好,一时间,他只觉钮祜禄格格真是个好人啊。 当然,弘时如今是自顾不暇,压根没时间理会钮祜禄格格。 这日,他得钟姨娘相劝,说是钮祜禄格格说了,他到底是长子,只肯用功,四爷定会对他另眼相待的。 他刚到书房准备练字,就听说弘昼又来了。 弘时一听说“弘昼”亦或者“五阿哥”这几个字,就气得牙痒痒,没好气刀:“不见!叫他滚蛋,要他有多远滚多远!” 可他的话音刚落下来,弘昼就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从前弘昼就没将有放在眼里,如今更不会将有放在眼里。 弘昼甚至还大剌剌在他书桌前的太师椅上,没好气刀:“三哥,你怎么能这样子?阿玛时常教你要爱护手足,这话你都忘了吗?要是叫阿玛知道你叫我滚蛋,不知道有多伤心呢……” 没错,他虽想了很多办法,却觉得这些办法都不好,索性采用了最质朴的办法——死缠烂打。 当日阿玛不在,弘时都没能伤自己分毫,如今阿玛回来了,难道他还能拿自己有办法?就算真受些皮外伤,有五百两银子在手,也值了! 和弘昼想的一样,他一提到四爷,气鼓鼓的弘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顿时什么话都没说。 弘昼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弘时也不接话,专心练字。 弘昼只觉这样怪没意思的,索性找弘时身边的两个小太监唠嗑去了。 高门大户中多是人精,就连小太监也不意外,那两个小太监早就察觉到弘时靠不住,想要另寻靠山,再见弘昼出手大方,待人和气,便说些无关紧要之事给弘昼听。 弘昼自不会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一五一十将这话转告给年珠。 年珠一一串联起来,到了腊月,就摸清楚了很多事。 比如,在钟姨娘的挑唆下,弘时将自己的不得宠怪在了小福惠身上,毕竟从前四爷虽不喜欢他,却也没有不管他的道理。 比如,虽说四爷对弘时的儿子不怎么上心,但钮祜禄格格却对永珅照顾有加,弘时对钮祜禄格格很是感激。 …… 又比如,大概是钮祜禄格格与钟姨娘说了些什么,惹得弘时那颗受伤的心又死灰复燃起来,近来又与弘旺等人走得近了。 当年珠从弘昼嘴里听说这些事时,沉吟着没有说话。 “包子脸格格,我还要继续盯着三哥吗?”弘昼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低声道,“这该打听的,不该打听的,我都已经打听了,我甚至连三哥不喜欢换袜子的事都知道了,他那点事儿,实在是没什可打听的。” 说着,他看了眼年珠,道:“不过你给了银子,我就听你的。” 那可是五百两银子呀,不是一笔小数目。 年珠笑道:“没想到五阿哥你还是怪有契约精神的,既然你已经与三阿哥身边的两个小太监关系很好,那就不必日日盯着,偶尔给他们些小恩小惠,我想,他们如今一心攀高枝,定会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弘昼连连点头称好。 虽说进了腊月,但因今年王府里两位福晋都去世了,所以未见喜色。 年珠也知不宜张扬,与弘昼碰头后绕去花园折了几株梅花,一回去就吩咐秦嬷嬷等人去找花瓶。 而她,则与年若兰低声道:“姑姑,钮祜禄格格比故去的福晋谨慎不少,如今她在暗、我们在明,她若突然动手,我们只怕胜算全无,不如先动手,抢占先机。” 年若兰一开始想将这事儿说与四爷听,毕竟她一向以夫为天,可后来转而一想,无凭无据的,四爷为何会不相信钮祜禄格格,而相信她了? 她颔首道:“好,珠珠,都听你的,不过……该什么时候动手比较好?” 年珠沉吟道:“除夕夜吧,王爷当日要进宫参加除夕家宴,王爷不在,许多事也好动手。” 年若兰一口答应下来。 如今距离除夕,满打满算也就十多日的时间,但年珠却是万万没想到,钮祜禄格格竟会先行动手。 两三日后,年若兰逼死乌拉那拉氏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这些流言蜚语一向是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更何况是皇家大宅中的八卦,众人是愈发感兴趣。 当司掌柜第三次听人说起这事儿后,想了又想,还是来了雍亲王府一趟,正色道:“……虽说便宜坊内什么人都说,说什么的也有,但这件事却是传得有鼻子有眼,那些人说自年侧福晋进门后,雍亲王福晋就与雍亲王关系不好,等着六阿哥出生后,两人的关系更是降至冰点。” “偏偏年侧福晋的兄长,也就是您的阿玛又升了官,年侧福晋是更没将福晋放在眼里。” “那些人还说年侧福晋觊觎福晋的位置许久,使了些小动作,逼得福晋吞金自缢。” “这些话传得是有鼻子有眼,甚至还有人宴请了雍亲王福晋的弟弟托罗,这人酒过三巡是失声痛苦,虽未承认,但也没拒绝。” 说着,他向来和气的面容上也浮现了几分严肃之色:“无风不起浪,如今这浪是一阵接一阵,只怕是有人在冲年侧福晋,冲年家捣鬼呢。” 年珠的第一反应就是钮祜禄格格,虽说钮祜禄格格没这样大的本事,但如今她有弘时牵线搭桥,她没这个本事,但八阿哥一党却是有这个本事的。 她只觉这是好事,既要收拾,索性将这些人一起收拾了。 她笑道:“司掌柜,多谢您了,这件事我会想办法的。” 送走了司掌柜,年珠就径直去找年若兰了,几句话之后,年若兰就已是心领神会。 到了傍晚,四爷刚至听雪轩,就察觉到院子里的气氛不对。 年珠带着秦嬷嬷等人守在门口,一个个面上带着几分焦急之色。 四爷快步走上前,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他的目光率先落在年珠面上,扬声道:“珠珠,可是你姑姑出了什么事?” 年珠摇摇头,微微叹了口气:“王爷,我也不知道,姑姑说她心情不好,想要静静……” 啧,亏得她情绪酝酿了许久,还未来得及发力呢,四爷就已阔步流星走了进去。 年珠见状,忙紧随其后。 里间的年若兰正躺在床上默默流泪,她本就是柔美一卦的长相,如今几行清泪之下,鼻尖、眼圈都是红红的,瞧着是我见犹怜。 四爷还是第一次看到年若兰这般模样,上前握住她的手道:“兰儿,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王爷。”年若兰这话一出,眼泪顿时掉得更加厉害,哽咽道,“妾身嫁给您已有些年头,一直陪伴王爷左右,妾身想明日带着福惠回去年家住些日子好不好?妾身,妾身……” 说话时,她已泣不成声起来,根本说不下去。 年珠瞧见,不由觉得她之所以演技能够如此精湛,想来与遗传也有很大的关系。 四爷只觉自己的心都揪了起来,可不管他怎么问,年若兰都说没事儿。 四爷是知道她的性子的,索性并未再问,只安慰起她来,一直等她哭累了睡着后,这才低声对年珠道:“珠珠,你跟我来。” 平日里四爷找人问话都是将人请到书房,但今日他的确是着急的很,到了外间就皱眉道:“珠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瞧见年珠也是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不由扬声道:“怎么,难道你也与你姑姑一样不愿说实话吗?你姑姑也就这一两年身子才好起来,若真的闹出什么事情来,谁都担待不起。” 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凌厉。 年珠这才犹犹豫豫将司掌柜的那番话转述,她想着年若兰演技如此精湛,她这个当侄女儿的也不能落后,硬生生也挤出几滴眼泪来:“……王爷,姑姑是什么性子,您比谁都清楚,她向来不争不抢,从前对福晋更是尊敬有加,哪里担得起这样的污蔑?” “但姑姑也知道,别说京城中,就连整个雍亲王府,知晓福晋吞金自杀的人都没几个。” “流言蜚语传得半真半假最是扑簌迷离,姑姑既心里难受,也知道这话定是王府中的人传出去的,不愿叫您为难,所以才想要回年家住些日子。” 四爷气的脸色发青,他自诩向来治家严明,却没想到雍亲王府竟会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深吸一口气后,这才道:“你放心,这件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不管背后的人是谁……我都不会放过。” 他这话说完,就怒气冲冲朝外走去。 年珠看着四爷的背影,忍不住露出个笑容来,更是低声嘀咕道:“钮祜禄格格这下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她向来是个谨慎的性子,她之所以将流言蜚语散播出去,无非是想着王爷疼惜姑姑,就算姑姑真的害她没了孩子,王爷会保下姑姑。” “若说对王爷而言,还有什么比姑姑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皇位。要是八阿哥等人将此事闹到皇上跟前,皇上一发话,王爷定会舍弃姑姑……” 可惜啊可惜,钮祜禄格格是做梦都想不到她护着年若兰母子,将生意做的这样大同时,还对这些八卦绯闻如此感兴趣。 幸好司掌柜发现的早,若再过上三五日,有八阿哥等人再背后推波助澜,只怕会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年珠之所以今日与年若兰一起上演了这出苦肉计,一来是想切断钮祜禄格格与八阿哥等人纽带,将弘时揪出来,让弘时再没反击的机会,二来嘛,她则打算逼得钮祜禄格格自乱阵脚,她先下手为强,打得钮祜禄格格一个措手不及。 年珠很快就安心睡下呢。 京城天气干燥,很多时候下雪时沙沙作响,敲打在窗棂上、屋顶上,这声音似带有催眠的功效。 她正睡得香甜,就听到了聂乳母的声音::格格,格格,不好了……” 年珠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 睡觉之前她吩咐过聂乳母,要她派人盯着弘时那边的动静,若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定要及时将她叫醒。 “乳母,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0-70 第61章 四爷还是那个四爷啊 年珠的睡意顿时褪得是一干二净, 昏暗的烛光中,甚至能看见聂乳母的眼睛里也带着奕奕神采。 下一刻,她就听见聂乳母道:“格格, 您不是吩咐奴婢派人盯着三阿哥那边的动静吗?自王爷离开听雪轩后,就直奔书房而去,那书房里的灯亮了半夜不说,还时不时有人进出。” “约莫半个时辰前,王爷差人请了三阿哥过去, 这黑灯瞎火、大半夜的, 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三阿哥去了书房后,奴婢想着您从前说过王爷向来是个谨慎的性子, 奴婢派去的人就不远不近守在书房外头, 幸好夜里安静无人, 隐约能听见书房里传来瓷器落地的声音, 还听见,还听见……” 年珠心急如焚道:“还听见什么, 乳母,如今可不是卖关子的时候!” “还听见三阿哥哭着说什么‘您既然不喜欢我,当初我一生下来就该把我掐死’之类的话,不仅如此,他更说什么“额娘吞金自缢又不是我编的, 自年氏那贱人进门后,额娘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也是真的,额娘就是被她逼死的,您找我算什么账”这话。”聂乳母说起这话时只觉得自己窥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毕竟当日乌拉那拉氏的确是吞金自杀,但雍亲王府上下知道这事儿的却没几人, 她低声道,“格格,您说这叫怎么一回事!三阿哥这话刚说完没多久,王爷就抬脚走了,您说说这大半夜的,王爷能去哪儿?” 年珠心里有个大胆的想法。 她猜,四爷应该是进宫去了。 她想了想,道:“乳母,不着急,等着天亮了自然就能知道了。” 如今已是寅时过半,雍亲王府发生如此大事,她实在是睡不着。 聂乳母便一叠声吩咐小厨房送来吃食,但年珠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期间还差人去找小鳞子打探了一二。 果不其然,小鳞子并未跟着四爷一起。 年珠是愈发笃定,小鳞子是继苏培盛之外在四爷跟前最得脸的人,但进宫又不是约架,每每四爷只会带着苏培盛一人。 年珠等啊等,一直等到天色渐亮,等着她昏昏欲睡,终于有小丫鬟进来传话。 “格格,王爷回来了,已经进去了里间去陪侧福晋说话呢。” 四爷一回来就直奔听雪轩而来?想必定是给年若兰一个交代。 年珠顿时是心潮澎湃。 但她知道,若四爷没差人来请,她可不能贸贸然过去。 好在没多久,苏培盛就过来了,开口道:“年七格格,王爷请您过去呢。” 年珠一进去里间,就见着四爷正坐在床边,不知是一宿没睡的缘故,还是被弘时气得够呛的缘故,脸色沉沉不说,灰中带青。 年珠开口喊了声“王爷”,就听见四爷道:“珠珠,坐吧。” 说着,他的眼神重新落在年若兰面上,正色开口:“兰儿,这件事情我已经查清楚,是弘时做的,他将此事透露给老八等人,所以这才有了流言蜚语。” “我知道这件事叫你受了委屈,你放心,我已连夜进宫,奏请皇阿玛与我断绝父子关系,皇阿玛已准奏,方才我已差人过去传话,限弘时三日之内搬出雍亲王府……” 年珠听到这话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历史上的四爷韬光养晦多年,最终笑到多年,定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这性子比起如今来也磨得好了些,历史上的四爷都能不顾众人的反对,将弘时过继给了八阿哥,如今做出这样的事也很正常。 要是年听完这话愣了愣,正色道:“王爷,这怎么能行?” “您,您三思啊,且不说如今闹出这事对您影响不好,这弘时从小是您看着长大的,如今年少轻狂犯错也是常事,等着大些就好了……” 她还要再说话,可四爷却已经皱眉道:“兰儿,这件事你不必再说,我心意已决。” 四爷长长叹了口气,又道:“正因我是看着弘时长大,所以他是一时糊涂还是筹划已久,我是分得清的。” “从小李氏就对他极好,可李氏去世时,他担心乌拉那拉氏不快,露了个面就走了。” “乌拉那拉氏去世时,他虽难过,却更难过从此与世子之位无缘,在孝期几次酗酒。”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他可以平庸,无能,无才…却不能不忠不孝不义,从前我已给过他一次机会,是他自己不珍惜,不能怪我这个当阿玛的无情。” 说着,他丝毫不给年若兰开口劝他的机会,又道:“方才我已差人前去传话,限他三日之内搬出雍亲王府,乌拉那拉氏与李氏都是弘时的额娘,她们的陪嫁,我都会给弘时。” “这些年,弘时所得的赏赐,弱冠时我送他的庄子……我都不会收回,虽说从此之后他不再是我的儿子,但也能衣食无忧一辈子。”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他还是做不到太过狠心。 年珠不由想到了董鄂氏。 她答应董鄂氏的事,是一日都没忘记过,虽知道这时候并非开口的最佳时机,却还是道:“王爷,那三嫂嫂该怎么办?” 这话说的四爷与年若兰解释一愣,出嫁从夫,他们从未考虑过董鄂氏。 下一刻,他们就听见年珠道:“我虽与三嫂嫂没什么交情,但也觉得她很可怜。” “但我记得当日这门亲事是王爷您亲自求来的,如今三嫂嫂的阿哥身居高位,可别到时候结亲不成,反倒结了仇……” 四爷只觉这话言之有理,便想着卖席尔达一个人情。 “苏培盛,你亲自去见见董鄂氏,问她是是什么打算,若她愿意与弘时一起离开雍亲王府,我就另送个田庄给她,若是她不愿意,她可以与弘时和离,回去娘家。” 年珠忙道:“王爷,苏公公到底是男子,说话不方便,不如让我去吧?” 待她间四爷点点头,便撒丫子朝弘时院子走去。 四爷与弘时断绝关系这样的大事是瞒不住的,四爷也没打算瞒着。 如今王府中走在路上的丫鬟婆子,一个个面上就带着异色,毕竟对这些人来说,当世子,谁当王爷,或谁当皇上,和她们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但若主子不高兴,大家可没好日子过。 这些日子雍亲王府是糟心事不断,一个个丫鬟婆子恨不得夹着尾巴做人。 年珠顾不上打量这些人神色,匆匆赶往弘时院子,这院子里已是乱糟糟一团,有好几个胆小的丫鬟已抱头哭了起来。 年珠径直朝董鄂氏屋子走去。 董鄂氏正坐在炕上发呆,院里的喧嚣像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一刻钟前,她知道这消息时是又惊又喜又惧怕,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但机会来临的同时,却也意味着她从此以后要与弘时绑在一起,她正想着若真是如此该怎么办时,这年珠就来了。 “三嫂嫂。”年珠快步走了进来,待董鄂氏将屋子里的人都打发下去后,这才将四爷的话全部转述了出来,最后更是低声道,“三嫂嫂,你瞧,这不是机会来了吗?” 她笑了笑,语速飞快道:“哦,对了,以后你与弘时阿哥再没关系,我就要叫你明珠姐姐啦。” “明珠姐姐,你先别忙着高兴,先听我说,这和离一事若是传到你阿玛耳朵里,难免会不高兴的,我若你,回府之前先再门口狠狠大哭一场,说自己多委屈多难熬,这样,你阿玛顾及名声也不会对你怎么样子的。” “然后,你就再借心情不好搬去庄子上,以后再没人能管着你。不过以弘时阿哥的性子,难免会怪你丢了他的面子,你若怕他暗中使坏,就差人去便宜坊找司掌柜,就说你是我的朋友,要司掌柜帮你物色几个伸手好的护卫……” 她的每个字每句话,董鄂明珠都记下了,最后更道:“珠珠表妹,大恩不言谢,以后你若遇上什么难处,有需要我帮忙的时候……” 话说到一半,她这才察觉自己说错了话,直道:“你看我这张乌鸦嘴,珠珠妹妹你这样聪明善良,善有善报,老天开眼,定会一辈子平安顺遂。不过真有那个时候,只要你需要我帮助,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在所不辞……” 年珠深知今日一别,以后再难有机会与董鄂明珠见面,道了声“珍重”,这才匆匆离开。 如今虽是收网之时,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她也担心钮祜禄格格会起疑心。 年珠刚下台阶,就看到了钟姨娘。 从前的钟姨娘仗着自己年轻貌美得弘时喜欢,最爱惜的就是她那张脸,但今日,她抱着孩子站在积雪中,连鞋子掉了一直都没有察觉,任由着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你们滚开,快滚开!我要见王爷!” “虽说三阿哥有错,但我的永珅却是无辜的,他身上也流着王爷的血,王爷怎么能不管他?” “求求你们了,我要见王爷一面。” …… 可不管她怎么说,那几个小太监都巍然不动,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恰好年珠从钟姨娘身边经过,钟姨娘看到她就像看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拽着年珠的裙角就跪了下来:“年七格格,我求求您了,让我见见王爷吧?千错万错,小孩子都是无辜的啊……” 虽说年珠心地良善,却也得看看对谁,早在她当日刚来雍亲王府时,就知道钟姨娘不是个省油的灯,自也不会伸出援手去帮她。 “钟姨娘,王爷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但弘时阿哥应该很清楚,但凡王爷做的决定,轻易不会改变,不过……” 她低头,居高临下看着钟姨娘,一点点掰开钟姨娘的手指头:“不过万事皆没有定数,你不是向来与钮祜禄格格关系好吗?钮祜禄格格近来很得王爷看重,你兴许能试一试。” 她知道钮祜禄格格是不会帮忙的,她不过是想叫钮祜禄格格自乱阵脚罢了。 这人呐,一旦慌了,就会错漏百出的。 解决了董鄂明珠一事,年珠已能窥见她以后的生活会是何等自由自在,心情也松快了几分。 谁知她刚行至听雪轩,就瞧见候在门口、冷得直跺脚的秦嬷嬷,她一看秦嬷嬷这架势,就猜到年若兰有话与自己说。 果不其然,下一刻秦嬷嬷瞧见她呢,是眼前一亮,忙道:“格格,您总算回来了。” “王爷昨儿熬了一宿没睡,方才已去歇下了,侧福晋吩咐奴婢在这儿等着您呢。” 年珠只能去见年若兰,一进屋,她刚喊了声“姑姑”,就道:“姑姑,您可是想要我劝劝王爷?王爷的性子您也是清楚的,更别说这件事连皇上都已答应,只怕再无转圜的余地……” 年若兰摇摇头,轻声道:“不是,正因我知道王爷是什么性子,所以知道这件事不可能更改,我担心的是你啊!” “您担心我?担心我做什么?”年珠宛如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皱眉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有什么可担心的。” 年若兰皱眉道:“就算王爷这次恼了弘时,但牙齿和舌头都有打架的时候,更何况亲父子?若有朝一日王爷后悔了,知道这件事你也有份,你该怎么办?你只是个小姑娘而已呀……” 如今已很少有人将年珠当成个单纯的小姑娘看待呢。 年珠忍不住笑了起来:“姑姑,您不必担心,纵然王爷真有后悔那一日,要算账也只是去找八贝勒。弘时阿哥浅薄无知,不知道将福晋自缢一事宣扬出去的后果是什么,但八贝勒会不知道吗?他不仅知道,还打算借着这事儿狠狠将王爷一军。” “您啊,好生将您的心收进肚子去吧。” 到了三日限期的最后一日,饶是弘时再不愿意,却也不得不带着钟姨娘搬离雍亲王府。 弘时几乎是一步一回头,但朱门紧闭,一直没有人出来。 拜八阿哥所赐,今日雍亲王府门口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一个个不明就里的百姓对此是议论纷纷。 “从前我就听人说雍亲王冷面无情,没想到是真的,虎毒不食子,竟有人连自己的亲生儿子和孙子都不要,真是造孽呀!” “是啊,那抱孩子的妇人可是他儿媳妇?这孩子瞧着也就两三个月的样子,怎么能将他们一家子赶走?” “说是这件事是雍亲王身边那侧福晋在捣鬼呢,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 …… 这些老百姓并不知道自己已沦为利刃,说的是热闹极了。 这些话很快就传到四爷耳朵里。 此时的四爷正陪着小福惠在玩耍,这几日,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心情不好,就算与小福惠在一起,面上也没什么笑意。 他听闻这话直淡淡道:“好,我知道了。” 年珠也在场,她忍不住想,四爷的确是聪明果然,如今已将“苦肉计”运用的是炉火纯青,虽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这些流言蜚语顶多叫四爷颜面扫地,流言愈烈,皇上就越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可怜。 *** 一转眼就到了除夕。 往年四爷都是与乌拉那拉氏一起进宫,但今年,只有他独自一人进宫赴宴。 皇上也曾问过年珠想不想进宫参加除夕家宴,但皇上的话音刚落下,年珠的小脑袋就摇的像拨浪鼓似的:“皇上,您就饶了我吧,您要我平日闲来无事进宫陪您说说话,我还是很愿意的,但这样的宴会,根本吃不饱,去年过年时好些菜都是冷的……” 皇上听了是哈哈大笑,自没勉强她。 所以今日刚过晌午,四爷就进宫了,整个雍亲王府总算也能瞧见些热闹的气息。 四爷前脚刚离开听雪轩,后脚弘昼就来了,一进来就道:“包子脸格格,走,我们去瞧瞧吧!钮祜禄额娘说待会儿有烤全羊吃,你去指点指点,万一那样好的全羊若烤得不好吃就糟了。” 年珠笑着答应下来。 当日钟姨娘拿了自己的私房钱给门口守门的小太监,那几个小太监为她穿了声话,请钮祜禄格格过来一趟,可她足足等了几日,钮祜禄格格并未露面不说,甚至连句话都没有。 接下来几日里,年珠虽没见到钮祜禄格格几次,却发现钮祜禄格格脸色似难看不少,一看就是许久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今日年珠与弘昼一起过去花厅,刚进去就瞧见钮祜禄格格正指挥着丫鬟婆子摆餐具,桌子最中间还摆着一巨大的烤架,显然是为傍晚时候的烤全羊做准备。 钮祜禄格格一瞧见两个孩子来了,笑道:“五阿哥,年七格格,你们怎么来了?这里人来人往的,不如你们去别处玩吧?” 今日她穿了身宽大的绛紫色的旗装,这样颜色老气的衣裳寻常人穿着并不好看,但她向来懂得放大自己的优点,她肤色白皙,绛紫色的衣裳看着反倒更添几分柔美,那旗装上用银丝线绣着大朵大朵的芍药花,上面窄、下面宽。 她每走一步路,那旗装上的芍药是摇曳生辉,让人忽视了她那衣裳宽大。 年珠心中暗自算了算,这钮祜禄格格已过三个月的身孕,想必再也拖不下去了。 弘昼一点不见外,落落大方道:“钮祜禄额娘,我们就是过来看看,咱们晚上要吃烤全羊是不是?这羊崽子提前腌过了吧?待会儿烤的时候,叫他们多撒些孜然行不行?对了,羊崽身上多划几道,要不然不入味……” 他恨不得一点点事无巨细交代清楚。 年珠笑道:“五阿哥走吧,钮祜禄姑姑忙着呢。” 弘昼看了看屋内的丫鬟婆子,这才跟在年珠身后走了出去。 没走几步,他就道:“包子脸格格,这几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有吗?”年珠摸了摸自己的脸道。 弘昼点点头,正色道:“当然啦,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啊,肯定有心事。” 年珠万万没想到弘昼这人是粗中有细,随便就找了个借口将他糊弄过去了:“这不是杜掌柜他们一直没从台湾回来嘛,原本他们年前就该回京的,但沿途遇上大雪,因此耽误下来。” “虽说杜掌柜这一趟盈余不少,但我一日没见到杜掌柜,这银子一日没到我手里来,我心里就不踏实……” 年珠是万万没想到,窗前的钮祜禄格格的眼神一直跟随着她。 就连钮祜禄格格身边的杨嬷嬷都忍不住低声道:“格格,您看在什么了?您不是说今日时间紧张吗?” “没什么。”钮祜禄格格眼见着年珠与弘昼说说笑笑走出院子,消失不见,这才将眼神收回来,“我只是在想年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听弘历说过这人很聪明,小小年纪她就能将生意做的这样大,可见其才能。” “格格您的意思是……”杨嬷嬷不明白自家主子好端端突然说起这些做什么,没好气道,“就算再聪明,不过一小女娃而已,能掀得起什么风浪?” 说着,她的声音更低,劝道:“格格可是担心您肚子里的孩子?这事儿您都瞒了这么久,连王爷都瞒住了,旁人哪里会知道?” “您再等等吧,等着元宵节过了,咱们就能动手了。” “奴婢查得清清楚楚,每日六阿哥午睡后都会由乳母带着去花园玩一圈,到时候六阿哥不小心失手将您推到湖中,您这孩子自然就保不住了。” “事先您提前几天将安胎药停一停,到时候别说是朱太医,就算是神仙下凡都查不出端倪的。” 至于钮祜禄格格有孕为何没对外声张一事,那就更好解释了,钮祜禄格格最近忙的是脚不沾地,信期向来不准,所以没顾得上这些,一切可谓是天衣无缝。 钮祜禄格格皱眉道:“但愿能一切顺利吧,我总觉得这个年珠不像是我想象中那样简单……说起来,不知道为何,这几日我右眼皮跳得厉害。” 左跳财,右跳灾,这可是不祥之兆啊! 第62章 我看你怎么逃 年珠知道钮祜禄格格起了疑心。 以钮祜禄格格的性子, 不起疑心才是怪事儿!但就算起疑心又如何?根本没有证据,只会徒增烦恼,心烦不已。 年珠深知快刀斩乱麻的重要性, 更知道若事情一直拖下去,这钮祜禄格格定会一点点搜寻到证据,今日她正想着怎么下手,没想到弘昼就来了。 两人径直去了厨房。 这两人身份尊贵,却也厨房的人熟悉得很, 毕竟这两人实在是过于贪吃。 甚至厨房的张主厨看到弘昼来, 笑眯眯道:“五阿哥,您来了?小的刚吩咐人将风干鸡的鸡腿剁下来一只, 您可想尝尝?这风干鸡小的是按照您从前教的做法, 做成了甜口, 用的是黄糖和蜂蜜, 所以并不腻……” 托弘昼的福,年珠也分到了另外一只鸡腿。 不得不说, 这鸡腿还挺好吃的,干而不柴,大概是用蜂蜜浸过的缘故,一口咬下去还润润的。 年珠咬着鸡腿,就听见弘昼道:“……包子脸格格, 我尝了尝这烤全羊的佐料,味道一般,不如用你的佐料?这样好的一只羊崽子,若是不好吃那就可惜了。” 年珠点头答应, 她等的就是弘昼这话。 很快,就有小丫鬟取来混着巴豆粉的佐料, 张主厨还笑眯眯与年珠道谢呢。 年珠这才离开。 因今日外头冷,他们两个在外头晃荡一圈后发现根本没什么好玩的,就去找弘历了。 这时候的弘历仍在看书,惹得弘昼都惊呆了,一把夺过他手上的书,没好气道:“四哥,你这是做什么?阿玛不是说了给我们放假了吗?你这样下去,身子会垮的。” 说着,他更是絮絮叨叨起来:“四哥,你忘啦,前几日咱们都染上了风寒,我喝了药睡了一觉就好了,但你足足过两三日才好。就连阿玛都说咱们现在都是长身体的时候,你这样用功,会把身子熬坏的……” 这话,四爷的确是说过,不过是对弘历说的,可没对弘昼说过。 “弘昼,我没事儿的。”不知是不是弘历近来长高了的缘故,看起来更瘦了,浑身上下带着与四爷一样样的老沉,一点不像个半大的孩子,“我只是闲来无事,所以才看看书,若是你不信,就问我身边的小成子……” 弘昼可不信这话,但他见着弘历放下了书本,倒也没计较,就开始在屋子里边吃烤红薯边说闲话。 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弘昼说,年珠与弘历听。 这些日子下来,年珠越来越觉得弘历不像个简单的人,好几次她都发现弘历正看向自己,不知在想些什么。 年珠从前是把弘历当成朋友看待的,但如今……她却选择了与弘历保持距离,想着这儿就弘昼一个人唱独角戏,索性站起身道:“天都快黑了,我们走吧,去看看那小羊崽儿烤的怎么样呢。” 年珠的秘制佐料果然是名不虚传,年珠还未进屋呢,就闻到了一阵阵扑鼻的香味。 香得弘昼是直咽口水。 等着年若兰等人都到场后,更是齐齐称赞起年珠来。 “年七格格的确是才情过人,不仅家世好、模样好,竟如此聪明,等着她长大后,这提亲的人定会踏破门槛的。” “谁说不是?我若是年二夫人和年侧福晋,定舍不得将如此可爱的女孩嫁出去的。” “不过叫我说,这女孩家家的亲事可是大事,得寻个知根知底的才是,我瞧着四阿哥倒与年七格格倒是挺相配的……” 最后一句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年珠下意识扫了眼说这话的人。 这人姓宋,是最早一批伺候四爷的格格,替四爷生过两个女儿,可惜都没保住,平素像隐形人似的,谁也不知道她竟会突然蹦出这样一句话来。 宋格格见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这才察觉自己定是说错了话,讪笑道:“我,我胡诌的,我想着四阿哥读书厉害,年七格格也貌美动人,所以才会说几句玩笑话……” 钮祜禄格格从前是有这个心思,但如今,她可不敢有这样的心思,虽说若真叫弘历娶了年珠,这世子之位是板上钉钉一事,但如今她只觉将年珠娶回来不是什么好事儿。 自弘时一事,她就对年珠起了疑心,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年珠不像个省油的灯:“宋格格可莫要开玩笑了,阖府上下谁都知道珠珠可是年侧福晋与年家的掌上明珠,就连王爷都将她视若珍宝,她的亲事,只怕要许多人点头呢。” 弘昼也跟着瞎凑热闹:“就是!就是!从前我就听四哥说过,他喜欢的女子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他与包子脸格格之间可不合适。” 说起这种事,年珠只笑了笑,并未插话。 她本就有些不安的心是彻底放了下来,纵然四爷没说,但他看得出来,在小福惠没出生之前,四爷是有心将弘历立为世子的,也有心想让她嫁给弘历。 如今四爷对世子之位犹豫不决,她的亲事也悬而不定,若能得钮祜禄格格不喜,她是求之不得。 年若兰也跟着笑道:“……从前珠珠就与我说过不求高门,只求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我二哥二嫂如此疼她,想必也会答应她的。” “寻常人可做不到终身不纳妾,以后啊,她的亲事只能往低了选。” 众人说说笑笑时,这件事就揭过了。 比起宫中的宴会,雍亲王府里的除夕宴就简单多了,当然,也有人少有很大关系,整个厅堂也就十余人而已,看起来是空荡荡的。 不过,摆在厅堂中间的烤架却格外引人注意,十多斤的羊崽子七分瘦三分肥,已提前腌制过了,撒上香料佐料,在烤架上滋滋冒着油,看着就叫人觉得食欲大开。 弘昼不知催促多少遍后,这才有厨娘上前将羊肉片成一片片儿的,端到桌上。 弘昼率先尝了一块,好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连连道:“好吃!真好吃呀!” 年珠也跟着吃了一块,她自己吃的同时,还不忘给年若兰夹了一筷子——反正只是比较高级的泻药而已,吃了也什么的。 弘昼与年珠吃的香甜,在常人都受到了影响,纷纷下筷子。 钮祜禄格格自也是其中一个。 就连向来喜素不喜荤的年若兰尝了两口都觉得味道不错,称赞了几句。 年珠眼瞅着小福惠正巴巴去拿盘子里的烤羊肉吃,板着脸道:“福惠,姐姐先前怎么与你说的?” 小福惠嘴巴一瘪,差点就要哭出来了。 “姐姐说不准我吃羊肉,吃了要上火的。” “呜呜,我也想吃羊肉。” 年珠一早就与小福惠交代过,叫他不能吃羊肉,缘由嘛,也是有现成的,前两日因小福惠贪吃吃多了橘子,流了鼻血,所以这几日只要上火带热气的东西一概不给他吃。 年珠瞧见弘昼是一筷子接一筷子,吃的满嘴流油,已能想到待会儿他会何等难受,忍不住提醒道:“五阿哥,你也少吃点吧,屋子里地笼烧得热,羊肉性燥,当心吃多了上火。” “上火就上火呗,我又不怕流鼻血!想当初我为了逃学,还故意拿鼻子去撞墙,若是流鼻血了,阿玛就会允许我休息一天。”弘昼就像脱缰的野马似的,兴高采烈道,“区区烤羊肉,我可不怕……” 钮祜禄格格也跟着一齐笑,可笑着笑着,她看到年珠扫过来的眼神,只觉有些不对。 不对! 这烤羊肉有问题! 她心里一惊,可那时候已经迟了,因为下一刻弘昼就抱着肚子“哎呦哎呦”叫唤起来:“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疼呀……” 宋格格也是个贪吃的,羊肉也没少吃,紧随其后道:“完了,我的肚子也好疼呀!” 钮祜禄格格突地站起身来。 顿时,所有人都看向她。 她这才惊觉失态,忙道:“快,快请曾女医过来!” 年珠皱皱眉,道:“好像我的肚子也有点疼,只怕曾女医一个人忙不过来,乳母,你……你快差人请朱太医过来一趟……” 钮祜禄格格腹部隐隐也有坠痛,一时间她竟分辨不清到底是肚子疼还是那孩子又不好了:“年七格格,我看不必了吧!今日乃是除夕夜,是阖家团圆的日子,请朱太医过来会不会不太好……” “钮祜禄姑姑这话是什么意思?虽说您这话说的没错,但事情有轻重缓急之分,如今人命当前,哪里还能顾得上这些?”年珠已从钮祜禄格格眼里看出些许惊慌和愤怒,但她一点不在意,不声不响冲人下手有什么意思呢,她就是要钮祜禄格格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身败名裂,“况且曾女医虽是朱太医举荐的,但医术别说比肩朱太医,却是连从前的赵女医都及不上,如今闹出这样大的事,我实在是担心的很。” 顿了顿,她更是到:“钮祜禄格格,您如此阻拦,该不会是……” 钮祜禄格格是脸色一黯,只能眼睁睁见着聂乳母匆匆走了出去。 倒是弘历皱眉道:“珠珠表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觉得是我额娘在捣鬼吗?大概是今日这饭菜有些不对,我额娘与我都吃了不少,我们如何会冲自己下手?” 历史上他不愧被选为继承人,的确是脑子好使得很:“大概是厨房的菜囤积多了,变质导致我们齐齐腹痛不止,杨嬷嬷,你带人去厨房看看,再将厨房的人都关起来,就怕其中有人心怀不轨。” “还有,这些饭菜都各取一些出来,拿去喂狗……” 弘昼烤全羊吃的最多,如今疼的是直打滚,却也不忘嚷嚷道:“不对,不是的,不是饭菜有问题,先前我为了不上学吃过变质的绿豆汤,肚子根本没有这样疼……” 年珠:“……” 还好她吃的不算多,只觉得轻微腹痛,可以承受。 她看向身侧的年若兰,低声道:“姑姑,您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年若兰虽不知道年珠使的是什么计策,具体什么时候动手,但她隐约觉得,应该就是今晚呢,“你怎么样?” 好在姑侄两人都没事儿。 很快,曾女医就匆匆背着药箱过来了。 她率先给疼的最厉害的弘昼诊脉,但她医术并非一等一的好,直道:“这,这到底是什么病症,我也诊不出来,不过就你们的反应来看,应该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先喝些绿豆水,看能不能催吐。” 年珠心想,这是当然啦,这可是她用上好的十坛葡萄酒找朱太医换来的秘制巴豆粉,寻常人可查不出不对劲来。 钮祜禄格格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起来,她知道自己落入了年珠的圈套,但思来想去,都不知该如何跳出这个圈套。 装晕?不行,若是如此,朱太医一来定会第一时间给她把脉,自能诊出她早有身孕。 破罐子破摔,这时候就挑唆年若兰对自己下手?她见着年珠护在年若兰跟前,知道这想法无异于登天。 那该怎么办? 弘历是个孝顺的孩子,关切道:“额娘,您没事儿吧?您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顿时,所有人的眼神再次落在钮祜禄格格面上,年若兰看向正在给弘历诊脉的曾女医,吩咐道:“曾女医,我瞧着钮祜禄格格脸色的确是难看得很,先给她把把脉吧……” 钮祜禄格格再次惊得站起身来,扬声道:“我没事儿,不用给我诊脉!” “钮祜禄姑姑,您这是怎么了?”年珠笑道,“若您真的没事儿,曾女医瞧一瞧也无妨呀!若不然王爷回来了,定是要怪罪曾女医的。” 两人四目相对,钮祜禄格格眼里有寒光。 她知道,年珠已知晓她有身孕一事,不过这人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曾女医已站在钮祜禄格格身侧,柔声劝道:“是啊,钮祜禄格格,您脸色实在难看,就要我给您把把脉吧……” 以弘历为首的所有人都在劝她,到了最后,孝顺的弘历更是不管不顾按着她的肩头坐了下来,道:“曾女医,劳您给我额娘好好看看。” 曾女医的手刚搭上去,就脸色大变。 年若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关切道:“曾女医,钮祜禄姑姑可是无事?” “钮祜禄格格倒是没什么大事。”即便曾女医是个圆滑之人,如今也吞吞吐吐起来,“但是,但是……” 弘历急得不行,连连追问,惹得曾女医也着急起来,急的是一头汗。 就在这时,朱太医来了,一进来就道:“好端端的诊个脉脸色就这样难看?闪开,让我来!” 朱太医坐下,一号脉就道:“钮祜禄格格,恭喜呀,你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不过你这怀相不太好,这些日子……安胎药没少吃吧?” 他老人家是多聪明的人呀,自当日年珠包了药渣给他看,他就察觉不对,如今再看钮祜禄格格的脉象,已是全然知晓:“也不知道你这药方子是谁给你开的,竟养胎养成这样子?你这孩子啊,顶多还能再保一个月……” 虽说他老人家入宫多年,见过无数龌龊事,却仍觉得这等事作孽的很——若孩子不好,趁早服下堕、胎的方子,这腹中孩子左右都是保不住的,养得时间越长,对妇人的身体越不好。 他真是不知道这一个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所有人面上一惊,不明白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弘历听闻钮祜禄格格有孕,面上先是一喜,再听到朱太医接下来的话,脸色变得很是难看,轻声道:“额娘,您有了身孕,为何没告诉我一声?为何还如此操劳……” 朱太医又一一给人号脉,诊出这些人皆是吃了自己给年珠的巴豆粉,如今也只能拉下一张老脸道:“你们啊,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不算什么大事儿,我开个方子,你们煎一两服药喝了就没事儿了。” “这病症得好好歇息,不可再胡吃海喝。” 众人齐齐散去。 年珠挽着年若兰的胳膊走了出去,隐约间还能听见宋格格等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钮祜禄格格竟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这可是喜事呀,她为何不对外说?难道是知道这孩子保不住吗?” “不对,不对,若她知道这孩子保不住,为何要吃安胎药?这不是白白受罪吗?” “她的心思真叫人猜不透,若我能知道她想些什么,如今管着王府上下的那个人就是我呢。” …… 年珠脸色如常,倒是年若兰心事重重,因她知道,若王爷知晓这事儿就能知道正因年珠在背后捣鬼,所以才会有今日这事儿——王爷固然会对钮祜禄格格生气不满,那年珠了?王爷会不会迁怒到年珠身上? 寒风呼呼,雪花纷飞,年若兰这才发现自己这个侄女已长高了不少,都打齐自己肩膀,已是一大姑娘呢:“珠珠,你别怕,万事有我在,王爷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从前我一直觉得钮祜禄格格就算不是好人,却也算不上坏人,但方才她看向你的眼神,就像……要把你生吞活剥了似的。” 年珠道:“姑姑您别担心,我自有办法。” 因方才他们都没吃多少东西,回去小厨房准备了些清粥小菜,还温了一壶葡萄酒,甚至还很贴心的给小福惠准备了一小壶梅子汁。 年若兰举杯,轻声道:“一转眼你来听雪轩都几年了,想当初小小矮矮的一个,如今竟长成了大姑娘。” “我只盼你与福惠在我身边的日子能慢一点,再慢一点,但我却几次听你说过,你想要去四川一趟,若你真想去,那就趁这个机会去吧。” 说着,她微微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向来聪明,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见解,但我却比你了解王爷许多,这件事就算你再怎么开脱,王爷心里都会有个疙瘩的……” 年珠不由想起上次年若兰说再在自己心里她与小福惠都是一样的的话,当时她是又惊又喜,但却从来没有怀疑过这话。 也只有觉罗氏和年若兰会这样真心实意替她打算:“姑姑,我都听您的。” 这话一出,便是解决了钮祜禄格格那事,她们姑侄两人谁都高兴不起来。 唯有不知事的小福惠难得能喝到梅子汁,笑得别提多开心啦,奶声奶气道:“梅子汁好喝,甜甜的。” 等着她们一顿饭吃完,小福惠早已睡下,姑侄两人就这样坐在炕上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年若兰笑道:“珠珠,这些日子你一直在忙着这件事,虽说嘴上没说,但我知道你也是日夜担心,睡吧,我这儿守着,等着王爷回来我就喊你一声。” 年珠这才安心躺在年若兰腿上睡下。 其实打从一开始起,她就知道四爷知道这事会对她不快,但她还是执意如此,唯有将事情闹大,闹得四爷面上挂不住,四爷才会痛下手去收拾钮祜禄格格。 至于她?一来她是年家人,不管替四爷做的再多,有朝一日也会变成君臣,哦,不对,她还算不上臣呢,只是一见不得人的幕僚。 二来她知道四爷虽不快,但也不会对她怎么样的,四爷喜欢一个人会将人捧在手心,若说不快失望,也会一点点慢慢积累。 三来她不过从始至终都是处在一防守的位置,可是无辜的很。 年珠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一觉睡得很沉,隐隐约约好像知道了四爷回来了。 但是奇怪,年若兰根本没有叫醒她。 她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了年若兰的声音:“……王爷,这件事是妾身要珠珠这样做的,珠珠向来小心谨慎,对雍亲王府的女人皆存了提防的心思,这才得知钮祜禄格格有了身孕。” “如今王府中的阿哥就剩下三哥,弘历年纪最大且最聪明,妾身想,若妾身是钮祜禄格格,也会存了争一争的心思,” “但妾身的哥哥才升了官,妾身的身份又压了她一头,她想要我们母子失宠也是人之常情,所以我才与珠珠说莫要声张。” “王爷,您若要罚就罚妾身吧,一切都是妾身的主意。” 虽说并无任何证据指向钮祜禄格格想要害她们母子,但四爷是个聪明人,哪里会猜不到实情?四爷这人若喜欢一个人,会将对方捧在手心,若是不喜欢,只怕连看都不会再看她一眼的。 第63章 辞行 年珠只觉自己近日太累了, 似是靥住了,想醒却醒不来。 与此同时,年若兰已满脸是泪。 四爷将跪地的年若兰搀扶起来, 微微叹了口气道:“好了,起来吧。” 年若兰了解四爷,四爷又何尝不了解年若兰?他虽心知肚明,却并没有将整件事点破,直道, “钮祜禄格格隐瞒有孕一事虽有错, 却并无证据表明她想借着这个孩子害你,方才我已去见过她了, 她说她明知孩子保不住, 却想着这孩子也是一条命, 所以想要尽己所能试一试, 这才日日服用安胎药。” “这理由虽蹩脚,却也不是没有道理。” 他记得清楚, 一个月之前,他曾打算在杏香院歇下,钮祜禄格格话里话外皆是不方便的意思。 “兰儿,我是什么性子你向来最清楚,钮祜禄格格有孕不报一事到底是心存私心也好, 还是想要保住这孩子也好,以后她再不能掌管雍亲王府上下琐事,好在王府中还有几个厉害的嬷嬷,以后她们遇事直接与我禀告就是。” “至于钮祜禄格格那边, 我也会拨两个人过去,日夜盯着她, 你觉得这样可好?” 年若兰低着头,轻声道:“王爷说的是,妾身觉得这样很好。” 她心头有淡淡的失望蔓延开来,当初她知道钮祜禄格格有孕后,思来想去只觉得要不要将这事儿告诉四爷,请四爷查明此事。 谁知年珠却道:“姑姑,男人心,海底针,您觉得王爷会因为您的猜测而去彻查此事吗?就算王爷真是如此,万一查不出什么来怎么办?只会打草惊蛇!” “当日您远居圆明园,故去的福晋冲有孕的您下手,王爷是勃然大怒,却因没有证据,因为暂且搁浅此事。我猜,以王爷的性子,若这时候闹出这件事来,只怕会与当初一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您要记得,王爷虽宠爱您,却并非您一个人的丈夫,比起您来,王爷还有很多在意的东西。” 当日她只觉得这话残忍,但如今想来,她觉得年珠这话并无道理。 她原以为事情初现端倪,以四爷的性子会将钮祜禄格格身边的杨嬷嬷关押起来,顺藤摸瓜查下去,自然能查出钮祜禄格格的计划。 但四爷什么都没做,这的确更符合四爷的做派,但她心底还是有失望的。 年若兰抬起头,难得没有在四爷跟前哭哭啼啼,反倒笑道:“王爷,您瞧,今日珠珠还睡着呢,她睡得沉,只怕您今夜不便歇在听雪轩呢。” 这是她第一次赶四爷走。 四爷有些意外,可喉头微动,到底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年珠只觉似有人将自己抱到床上,然后,她做了个冗长的梦,再然后,她感觉有人在啃自己的脚丫子。 等她醒来一看,竟发现自己躺在了年若兰的床上。 至于啃她脚丫子的人,除了小福惠还能有谁?小福惠睡得正香,还在说梦话呢,似乎是烤羊肉“跑”了,还砸吧嘴,带着哭腔道:“呜呜,我的羊肉,我的羊肉……” 年珠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再扭头一看,却见年若兰正坐在炕上发怔,不知在想些什么,眉头微皱眉,看着不大高兴的样子。 听见响动,年若兰这才回过神来,笑道:“珠珠,你醒了?昨夜你睡得沉,索性我便带着你与福惠一起睡的。” 她眼睑下一片乌青,一看就是一夜没睡好的样子:“昨夜我已与王爷说清楚呢,你与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关系,方才秦嬷嬷也打探清楚,王爷说了,钮祜禄格格要好好养着身子,以后就不必管着家中庶务。” “王爷不仅拨了两个婆子过去伺候她,更说她身边的杨嬷嬷行事糊涂,放她出府荣养呢……” 明明一切比她们设想中要顺利,以后钮祜禄格格再无生事的可能,但她就是高兴不起来。 年珠轻轻握着年若兰的手,轻声道:“姑姑,您心里是不是很难受?您若是难受就与我说一说吧。” 年若兰眼眶微红,却到底什么都没说。 年珠道:“以目前这架势来看,王爷继承大统是迟早之事,到时候三年一选秀,有源源不断的新人进宫,为平衡前朝,王爷定会宠幸后宫中的很多妃嫔。姑姑,不管什么时候,您都要记着,人呐,都是要将自己放在第一位的,其次再是福惠表弟和王爷……” 这话她从前与觉罗氏说过,如今又重说了一遍。 年若兰点点头道:“珠珠,你这话说的极是,虽说很难做到,但我也会尽力去做的。” 因昨夜一事,纵然今日是正旦,但年珠姑侄两人面上却没什么喜色,小福惠很快就醒了过来,叽叽喳喳道:“额娘,姐姐,方才我做梦在啃羊腿,可好吃啦……” 年珠这才笑了起来。 “你这个贪吃虫,一天到晚净想着吃好吃的。” “过些日子,姐姐就要出远门一趟,给你买好吃的好不好?” 自年羹尧升至川陕总督后,她也收到过岳沛儿的几封来信,信中虽未说的十分明白,但话里话外皆是年羹尧行事张狂的意思。 想想也是,年羹尧已离京数年,想必早将她的叮嘱忘到了九霄云外。 小福惠顿时就愁眉苦脸起来,他是既想吃好吃的,又舍不得年珠,最后可怜巴巴道:“那姐姐,你一定要早点回来。” 日坛vgfc.03+把顶顶顶顶顶顶顶顶顶顶顶顶顶顶顶顶顶顶 非常高v如涛涛涛涛涛涛涛涛涛涛涛涛涛涛x 年珠是笑容满面。 接下来,她就与从前每一年的正旦一样,收了不少压岁钱,金豆子、小金鱼、银票……装了满满一匣子,纵然如今她已身家丰厚,但谁能不喜欢银子?看到这些,她一样是乐得合不拢嘴。 就连四爷,也如去年一样,给了她厚厚的封红。 她正高兴着呢,就听说弘昼来了。 今日是大年初一,弘昼能来内院给诸位女眷拜年,他给年若兰拜完年后,就苦着一张脸来找年珠了。 “五阿哥。”年珠很少在他脸上看到愁眉不展的神色,好奇道,“你这是怎么了?” 弘昼长长叹了口气道:“包子脸格格,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不知道?昨晚上发生了那样大的事情,你说我能高兴的起来吗?方才我邀四哥一起来听雪轩给年额娘拜年,但四哥却说钮祜禄额娘病了,这几日他哪里都不能去。” “包子脸格格,你是不知道,我从小到大都没看到四哥脸色难看成那样子,一看就是一夜没睡。我想,若我是四哥,一样也会难受的,钮祜禄额娘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钮祜禄额娘身边的杨嬷嬷也不能留,钮祜禄额娘以后再不能管家……虽说阿玛没有罚她,但字字句句都是在罚她,阿玛对钮祜禄额娘,就有点像对当初的三哥似的。” 顿了顿,他更是道:“况且四哥还说,还说……” 他虽与弘历一起长大,但在他心里,弘历也好,还是年珠也好,都是他最亲的人之一。 年珠道:“是不是四阿哥与你说是我和姑姑在背后捣鬼?是不是害得钮祜禄额娘落得今日这般境地的?” “五阿哥,有些话纵然我不说,你应该也清楚钮祜禄格格是个聪明人,怎会任由着我们姑侄两人往她身上泼脏水?还有王爷,他也不会是非不分吧?” “这世上之事向来不是无缘无故的,我在你跟前从未藏着掖着,我承认昨晚一事的确是我在捣鬼,但我从始至终只是想要保护姑姑而已。” 她瞧见弘昼似有话要说,已举起手对天发誓起来:“今日之言 ,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信!我信!我信还不成嘛!”弘昼见年珠这架势,吓得连忙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若不然,我今天就不会走这样一趟呢。” 说着,他又是长长叹了口气道:“我额娘从前也与我说过,三哥不在了,钮祜禄额娘定想帮四哥争一争那世子之位,我额娘还说,四哥之所以这些日子如此上进,也是想争一争这位置。” “包子脸格格,你说这世子之位,太子之位真这样好嘛?我多怀念小时候呀,四哥做什么都跟我一块,盯着我怕我出事,而不是像如今似的,与我吃锅子时还在背书。” “从前我们三个在一起多开心呀,以后怕是我们三个再不能像从前一样呢。” 其实弘昼也好,还是弘历也罢,都知道这件事年珠也是逼不得已,但很多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破镜再难重圆。 年珠道:“人与人之间都是讲缘分的,有些事情莫要强求。” 她看得出来,弘昼因为这事儿很是烦心,甚至几次眼眶都红了:“五阿哥,过些日子我大概就会去四川的,短则几个月,多则几年才会回京,以后你若想我了就给我写信。至于四阿哥那边,并非我挑拨你们兄弟两人的关系,很多时候,凡事多留个心眼,小心驶得万年船……” 五阿哥顿时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但他想了想,还是点头道:“好,我听你的。” 接下来的几日里,年珠是雍亲王府住几日,年家住几日,虽也会偶尔碰见四爷,但他们谁都没有提起除夕夜之事。 在觉罗氏等人跟前,她自是报喜不报忧,说起钮祜禄格格失宠、以后年若兰母子定会无忧一事,说起岳沛儿早就盼着她去四川,甚至还说起前两日杜掌柜终于回京一事。 说起这些事来,年珠一张小脸上满是雀跃,道:“额娘,您知道杜掌柜这一趟赚了多少银子吗?三万四千五百两银子,这可比便宜坊一年赚的都多,怪不得九贝子从前要耗费心力筹建船队呢。” “当日我借钱时就说会连本带利将银子还给你,喏,这是两万二千两银子,您收下吧,可莫要推辞,您女儿如今什么都不缺,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她故意说这些话逗觉罗氏开心,谁知觉罗氏面上一点笑意都没有,紧紧将她搂在怀里:“你赚多少银子不要紧,重要的是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额娘原以为你离开雍亲王府后会回家,不曾想你又闹着要去什么四川。” “纵然四川有你阿玛在,但哪里比不得上京城?” “珠珠,要不就别去四川了吧?” 这几日的年珠忙的很,不仅忙着见乳兄苏额木,还忙着见司掌柜、杜掌柜等人,将京城里的生意都交给了他们,甚至她还与杜掌柜说可以拿个庄子专门来做糖。 台湾蔗糖便宜,她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像什么玫瑰汁窝丝糖、夹心软糖、花生糖……对她而言,岂不是信手拈来? 她甚至已定好元宵节过了就动身的。 “额娘,我心意已决,您就别劝我了,今年我已十岁,可不是小孩子,我自己在做什么,我心里有数的。” “我听说阿玛这几年仍时常给您写信,正好我也能去四川瞧瞧看,看他有没有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有没有金屋藏娇。” 觉罗氏是真不在乎这些,只将年珠搂得更紧,微微叹了口气。 在年家的日子比起在雍亲王府可自由自在多了,年珠听说哥哥年寿亲事已经定了,等着他有了功名之后再成亲,她还听说长兄年熙的病症在朱太医的医治下已经痊愈……桩桩件件都是好消息,年家上下都是喜笑颜开的。 正因如此,年珠所以才更要去四川一趟,因她知道,年家的兴衰荣辱都绑在了年羹尧身上。 说服了觉罗氏等人后,在元宵节这一日,年珠就去与李卫辞行了。 李卫自一开始就是赞同年珠的四川之行的,用他的话来说:“……年总督这几年行事愈发张狂,若无人督诲,只怕会一发不可收拾。我虽与雍亲王来往不多,却也能看出雍亲王本质上与我是一样的人,眼里容不得沙子的。” 但今日他见着年珠前来辞行时,却还是有几分不舍的:“我知道你向来聪明过人,但人心隔肚皮,小心点总是没错的,特别是你是个女子……” 年珠哪里有不懂的? 正因她是女子,所以所有人对她最真切的祝福就是她寻个好郎君,儿孙满堂,也正因她是女子,若谁想毁了她,也是轻而易举。 年珠道:“老师,您的意思我知道,就怕有人对我的亲事下手,譬如毁了我的名声,我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您说,我早早定下娃娃亲如何?” 李卫一愣。 年珠解释道:“不是您想的那样,只是对外的托词而已。如今我阿玛身居高位,想必有不少人想要前来攀交情,我从中选个年纪相当的儿郎定下亲事,等我平平安安长到十五六岁后,再将这门亲事推掉,您觉得如何?” “这主意虽不错,能叫很多妄图攀龙附凤之人打消主意,但是……”李卫下意识皱皱眉,道,“但是你就不怕这家人不愿意退亲吗?到时候,你可是后悔都来不及呢。” 他是男人,是从小城走出来的男人,从前家中虽略有资产,但士农工商,商人的身份是最低贱的,他比谁都知道这些有些人力争上游的心有多么渴望。 甚至他知道,以年珠的姿色、家世、才情等等,寻常男子定不愿意退亲的。 年珠却是狡黠一笑,道:“您放心好了,做事之前我定会考虑周全的。” 甚至她许久之前就已想过这个问题,就像做生意似的,两人先签下契约,等着到了年纪自行婚嫁,若是男方毁约不答应……呵,她自多的是法子叫男方答应,她也是叱咤京城的生意人了,总不至于连这点办法都没有。 若这话从旁人嘴里说出来,李卫不相信,但这人是年珠,李卫没什么不相信的。 雍亲王府的那些事,年珠全部说给李卫听了,他只觉得这个只有十岁的女娃娃的胆子实在太大了些:“虽说你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但你算计钮祜禄格格的那件事,想必雍亲王多少会有些介怀,你就没想到几年后回京你该怎么办吗?” “我想过呀,但是事情已经发生,我着急难受有什么办法?就算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的。”年珠是落落大方,直道,“还有我先前与您说的,三年之内助您官居三品,我这一去四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件事我也得在雍亲王跟前提上一提,要他帮着您想想办法……” 李卫:“???” 他想,若他是年珠,恨不得瞧见四爷都绕道走,年珠倒好,临走之前竟还敢安排四爷给他升官? 他好像有点明白了,为何年珠小小年纪生意就做的这样大,不像他们李家,深耕铜山数百年也就那么点产业,敢情这小姑娘是胆大心细。 他觉得自己收了这个徒弟是捡到宝呢。 年珠很快就挥手与李卫告别,临走前还不忘偷偷在李卫的书房中夹了三千两银子的银票——李家人多,用钱的地方也多,银子多了好傍身嘛! 等着她回到听雪轩时,院内已摆了十多个大箱笼,里头装的她的衣服、账本等东西,甚至连她平日里喜欢的零嘴都带上了——虽说四川是年羹尧的地界,但四川却比不上京城,多备些东西自是有备无患。 秦嬷嬷苦着一张脸仍在指挥着丫鬟婆子收拾东西,嚷嚷道:“……你们一个个都小心点,格格的东西可都是宝贝,你们若摔了,将你们卖了都赔不起。” “还有,小厨房刚出锅的肉脯、糕点都装起来了吗?先装起来,别明日一大早忘了!” 年珠走上前,刚喊了声“秦嬷嬷”,这秦嬷嬷的眼眶就红了,低声道:“格格,这四川是真去不可吗?别说这几日侧福晋是愁眉苦脸的,就连奴婢心里都不是个滋味,您来了听雪轩几年呢,突然走了,奴婢总觉得以后这听雪轩就像是少了什么似的……” 因年若兰性子绵软,身为乳母的秦嬷嬷是性子强势,将听雪轩上下管得是井井有条。 年珠很少看到秦嬷嬷掉眼泪呢:“您别哭呀,兴许我过几日就回来了,我从小养得娇气,这四川的日子苦,兴许过不了几日我就回来了,到时候您可别嫌我烦!” 她三言两语就哄得秦嬷嬷笑了起来,更是道:“到时候我不仅会搬回听雪轩,还能给你们带不少四川特产回来呢。” 秦嬷嬷笑道:“您呀,向来是个嘴巴甜的。” 年珠这才道:“对了,秦嬷嬷,王爷回来了吗?” “还没有呢。”秦嬷嬷道,“这些日子,王爷比从前更忙了,不过您放心,您既与王爷说过想见他一面,王爷定会见您的。” 年珠很快就走进去陪起年若兰说话,年若兰这几日赶工,给她绣了个平安福,针脚细密,一看就是极用心的。 年珠笑着将平安福挂在身上,道:“有了姑姑的平安福,定能保佑我平平安安的。” 姑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一直等着天色擦黑,仍不见四爷回来。 惹得年珠有些不安道:“姑姑,您说王爷是不是真生我气了……” 她虽替四爷出谋划策不少,但说起来对四爷还真不算了解。 甚至连年若兰都有些拿不准,她不知道这些日子是因她不高兴的缘故,还是四爷觉得她们擅自算计了钮祜禄格格的缘故,所以很少来听雪轩,这在从前可是前所未有过的事情。 就在这时候,年珠就听说王爷已回府的消息,约莫又过了一刻钟,小鳞子就过来了。 “年七格格,王爷请您去书房一趟呢。” “好嘞。”年珠笑眯眯应下。 当然,她并未直接跟着小鳞子去外院书房,而是先回屋取了样东西。 说起苦肉计,这方面她可是四爷的师傅,既想要要四爷对她放下成见,不使出真本事可是不行的。 第64章 苦肉计,我可是专业的 年珠对历史上的雍正帝虽知道的不多, 但凭着她与四爷相处这几年来看,四爷的性子属于比较极端的那种。 爱之便欲其生,恨之便欲其死。 她觉得吧, 就算四爷真知道当日除夕夜一事真是她设计的,也远没有到恨她的地步,只能说有些膈应而已。 所以她在离京之前,定要把四爷的心里的小刺儿给拔干净,给四爷些疗伤的日子, 等她再回京后, 他们两个又是相亲相爱的姑父和侄女儿。 年珠一进外院书房,就瞧见桌上码了一摞折子, 苏培盛正带着小太监将碗碟收下去, 一看四爷就是四爷近来太忙, 忙的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如今就已初有工作狂的端倪。 “王爷。” “珠珠,你来了。”四爷随手指了指炕上, 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坐吧。” 等他落座于炕上,这才道:“我听说你想要见我一面?可是有什么想要与我说的吗?” 很多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况且四爷本就聪明谨慎,朝政上的事, 年珠已没什么可交代的,直道:“王爷,我就是来给您辞行的,明日我就要动身前去四川, 归期未定,还请您务必要保重身子, 姑姑和福惠表弟那边,请您多顾着他们些,您别看福惠表弟向来与我亲近,但他最喜欢的却是您……” 四爷颔首说“知道了”,虽说他向来是张冷脸,但他话中隐隐有透出了的不快。 这种感觉怎么说了? 就好像他被自己最信任的两个人插了一刀,虽不能说她们有错,但这种感觉还是叫人不大舒服。 年珠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四爷的性子太过沉稳板正,板正的叫人没有安全感。 “今日我还是过来给王爷认错的……” 说着,抱着匣子的她就要跪下来,眼眶也红了:“王爷,其实我相信就算我不说,您也能猜到除夕夜之事是我的主意。没错,我一开始就不放心钮祜禄格格,人性如此,我若是钮祜禄格格,我也会替四阿哥铲除一切阻碍的。” “但我是姑姑的侄女,是福惠的表姐,我只能想方设法替他们打算。毕竟偌大个雍亲王府,除了姑姑、福惠表弟与您,别的人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了?” “并非不是我事先不愿将事情告诉您,而是因为我做了一个梦,一个无比逼真的梦。” “你做了什么梦?”四爷好奇道。 说话时,他已经伸手将年珠扶了起来。 年珠道:“因为自很久很久之前,我就做过一个梦,我梦见……福惠表弟活到八岁就去世了,姑姑一病不起,很快也没了。” “那个梦太过真切,在我的梦里,姑姑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她握着我的手说‘真好’,她病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但我知道,她是因要去找福惠表弟开心呢。” “这个梦,自姑姑怀福惠表弟时我就开始做了,一年总是要梦见个三两次,每次醒来都是大汗淋漓,甚至满是泪水。” 她自是做过这个梦的,但今日不免掺杂了些许夸张的成分,半真半假的话最能打动人:“正因如此,当日我陪姑姑在圆明园住着的时候,非要请朱太医过来,正因如此,所以我宁愿冒着您不高兴,也要将钮祜禄格格的真面目揭开……您不知道,前些日子五阿哥来找过我一趟,他说这事儿一出,我和四阿哥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 “但我不在乎,只要姑姑和福惠表弟好好的,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她逼着自己回想那个骇人的梦,逼着自己将历史上年家的惨境想了一遍又一遍,顿时眼泪流得那叫一个稀里哗啦。 女子的眼泪,若用的好了,则是利器。 虽说年珠只是个十岁的小女孩,但……应该也是差不多的。 四爷还从未见过年珠掉眼泪呢,他印象中,年珠是风吹雨打都不怕,不管什么时候都沉稳的很,想来是真的伤心极了:“好了,珠珠,别哭了,你也是好心,我怎么会怪你?也幸好你发现的早,若不然福惠母子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后悔都来不及……” 他一想到年若兰对自己痴心一片,福惠极其景仰信任自己这个当阿玛的,若自己误会了他们母子,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王爷这话当真吗?”年珠仍不敢掉以轻心。 四爷笑道:“怎么,难道我什么时候还骗过你吗?你就算再聪明,却也是一个十岁的孩子罢了,我还会与你一般计较?” 年珠这才胡乱擦了把眼泪,将手中抱着的锦盒放到了炕桌上。 “王爷,您既不怪我,那我明日也就能安心去四川了。” “这是我送给您的礼物。” 四爷打开锦盒,只见里头装着一个个白瓷瓶子,他不明所以道:“珠珠,这是……” 年珠正色道:“我先前就曾听您说过,您偶尔有头晕目眩之症,病症虽不严重,却也不能掉以轻心。更何况,皇上数次中风,您也得早早防范起来,所以我就请朱太医帮您配了些小药丸。” “您每日睡前服食两颗,既然防范中风病症,又能延年益寿。” 她并没有撒谎,她的确是许久之前就忙于此事,她虽对医术不通,却也知道有些病症是会遗传的,比如中风,大多是高血压或心血管问题,得提前防患。 她今日一来是想打打感情牌,二来的确是盼着四爷能多活几年。 毕竟福惠还太小了点。 若四爷正值壮年去世,十有八九会立弘历为储君,若四爷再多活个十年八年,很多事情就不一定呢。 白瓷瓶整整齐齐码在锦盒之中,足足有十六瓶之多,迎着明晃晃的烛光闪闪发亮,看的四爷是心头一暖。 四爷并不怀疑——制药这种事繁琐得很,再加上朱太医近来事忙,并不得空,少说要耗费几个月的时间。 他甚至突然想起几个月前,他在紫禁城中偶遇朱太医,朱太医一叠声在他跟前夸赞年珠:“……虽说王爷膝下无女,但珠珠这孩子向来孝顺,对王爷可是没话说呀,倒是苦了我这老头子,整日宫里忙宫外忙的。” 四爷将东西收下,正色道谢。 翌日一早。 等着年若兰与弘昼等人早早起床准备送年珠出门时,谁知年珠昨儿半夜就已经走了。 曾伺候过年珠的小丫鬟转述她的话道:“……格格说了,聚散终有时,她向来是个洒脱的性子,不喜欢大家哭哭啼啼的,格格还说请大家保重身子。” 此时此刻的年珠正躺在马车上呼呼大睡。 她一向是享乐主义,京城距离四川路途遥远不说,还很颠簸,她所乘坐的马车又大又宽敞,马车下设有能放碳炉的隔层不说,还有个宽敞舒服的床。 毕竟她的朋友和生意伙伴实在太多,前些日子一直忙着与众人辞行,又忙着料理生意上的事,根本没睡好。 年珠整日吃吃睡睡的,行至洞庭湖,又换了船,溯流而上到四川时,整整花了一个月的时间。 此时已至春日,年珠触目所及皆是草长莺飞,嫩绿的新芽更是带来春意。 可年珠比起当日出发时的雀跃,却像换了个人似的。 没错,她晕船了。 想当初她刚登船时日日在纸上写写画画,一会想着如何劝说年羹尧,一会想着收服年羹尧身边的人为己所用……但渐渐的,她每日只想着如何活下去。 等年珠等人到岷江时,她一张小脸瘦的只有巴掌般大小,愈发显得她眼睛又大又亮。 她日日吐,夜夜吐,吐的整个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聂乳母瞧见,只觉心疼坏了。 “格格从小养得金贵,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已经到了四川境内,昨儿有游船送信,说是今日岳家姑娘已在码头等您。” “您且再忍忍,顶多还有一两刻钟就能到了。” 年珠怏怏的,她心里忍不住想,等着到了四川她一定要马不停蹄强身健体,顺带学些防身的本事。 要知道当日她刚离开京城,车队后头跟了一队人马,幸好她早有防备,不仅有年家的护卫跟随她一路至四川,甚至也要阿玛年羹尧拨些身强力壮的暗卫保护她,以及她请司掌柜出面聘请的民间高手护卫队。 天大地大,万万没有自己的性命重要。 而年羹尧拨下来的暗卫也是发挥了作用,击退了那些心怀不轨之人。 年珠大概猜到那些人应该是九阿哥派来的,当日她从九阿哥手中抢过来,哦,不,买过来的船队不过牛刀小试,就收益不菲,偏偏九阿哥的生意是一桩不如一桩,她要是九阿哥,也会对这人除之而后快。 不为别的,就图一个解气。 等着这艘三层的游船又行了一刻钟的时间,有丫鬟欢喜进来道:“格格,已经到了,奴婢瞧见码头有人在等您呢!” 年珠扶着聂乳母的手走到甲板一看,只见码头站着几十个清兵分成两排笔直站着,一个个腰间挎刀,看起来威风凛凛、训练有素。 岳沛儿站在最前头,兴高采烈冲年珠他们挥手。 两年的时间未见,岳沛儿长高了不少,也黑了不少,从前她得肤色就是健康的小麦色,如今……似是黑得有些发亮,惹得年珠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而年珠得肤色,则与京城那些贵女一样,白皮细嫩,瞧着一场风就能将她吹倒似的。 船很快就稳稳停在了码头。 年珠敏锐发现,他们的船还未靠近码头时,附近的船只都远远避让着,等着年珠下了船时,那些人更是离她远远的,一个个低着头,像是看她一眼就要掉脑袋似的。 年珠只觉诧异,可她还未来得及说话,岳沛儿就亲热上前挽住她的胳膊。 “珠珠姑姑,您总算到了,您不知道,我一大早就在这儿等着,虽说如今已是春天,但码头上的风却大得很,我的脸都吹疼了。” 说着,她又是惊呼刀:“呀,您怎么瘦得这样厉害?您瞧着还病怏怏的?是不是晕船了?” 一行人连忙将年珠扶上马车。 年珠坐在马车里,码头风大,吹起了车帘,她能看到方才那些低眉顺眼的百姓、行人朝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但与她对视后,这些人又飞快低下头,眼里带着惶恐。 没错,就是惶恐。 她只觉这些百姓对年羹尧的惧怕比她想象中更甚,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年珠接过岳沛儿递上混着薄荷叶的姜茶喝了几口,这才觉得舒服了不少,问道:“沛儿,那些百姓为何对咱们唯恐避之不及?我们又不是那等会吃人的老虎。” “因为他们虽不认得您,却认识这些将士都是总督府的人,谁敢造次?”岳沛儿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着说着,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低声道,“珠珠姑姑,您交代我的事……我没有做好,一开始祖父偶尔还会与我说说总督大人见了谁,可后来我问得多了,他也就起疑心了,不仅勒令不准我问这些事,甚至还将我丢到山上去学武。” “祖父说了,总督大人对我们家有大恩,我们一家老小只能效忠总督大人,总督大人说什么做什么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年珠:“……” 她觉得从前岳钟琪看着还是一挺正常的人啊,怎么短短两年时间内,竟被pua成了这样子? 年珠小口小口喝着姜茶,道:“沛儿,不怪你,想必这也是我阿玛的意思。” 从码头到总督府不远不近,约莫要坐半个时辰的马车。 年珠从岳沛儿的嘴里知道青海郭罗克叛乱,她的阿玛年羹尧已在大半个月之前动身去了青海,也知道川陕百姓的日子比起从前来好过了些,当然,她更知道年羹尧在总督府养了好几房姬妾……还真是一个梅姨娘倒下去,数不尽的梅姨娘又站了起来。 提起梅姨娘,她这才从岳沛儿嘴里得知,梅姨娘当年跟着年羹尧回成都第二天,就被年羹尧送到了庄子上,从此年羹尧再没去见过梅姨娘一面。 至于梅姨娘所生的小儿子,一直跟着乳母,连自己亲娘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说到最后,岳沛儿也有几分唏嘘:“……我祖母说是因为梅姨娘犯了错,但从前梅姨娘在总督府多厉害呀,一副当家主母的架势,就连我祖父看到她都恭恭敬敬的,总督大人得了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难道,从前的那些情谊都是假的吗?若不是假的,为何总督大人会那样对梅姨娘?若是假的,总督大人又是图什么?” “我拿这话问我祖母,我祖母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阿玛只是将梅姨娘当成玩物而已。”年珠对上岳沛儿惊愕的目光,轻笑着解释道,“就像只猫儿狗儿,若它听话温顺,主人则垂怜一二,若它敢咬人,主人没要了它的命已是看在从前的情分上呢。” 岳沛儿下意识想说畜生哪里能与人相提并论,但她仔细一想,只觉得年珠这话并无道理。 下一刻,她更是听见年珠道:“这世间,许多女子都像梅姨娘一样,不,甚至很多人还比不上梅姨娘呢。” “所以呀,只有自己够强大,才能有话语权。” “沛儿,方才你说这两年你骑射也好,还是剑术都学的极好,你愿意当我的老师吗?” 这话跳跃性太大,惹得岳沛儿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下意识摆手道:“不,不行的,珠珠姑姑,我记得您在信中与我说过您的老师,这人是个不畏强权、很是厉害的户部官员,我哪里能给您当老师?” “你为何不行?”年珠看着眼前的岳沛儿,笑道,“比起当初在京城来,你更像一头生机勃勃的小豹子,看起来就很厉害,起码比同龄男子要厉害许多。” “若我与阿玛说要跟着旁人学习骑射、剑术,我阿玛根本不会答应,如今京中格格们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从前那些英姿飒爽的格格们好些都不会骑马呢。” “可若我说我要跟着你学骑射这些,我阿玛只会觉得我是一时兴起,觉得我们两个女孩闲来无事闹着玩……” 岳沛儿已有几分犹豫,前些日子她还偷偷听到祖父与祖母说起她习武一事,直要祖母劝劝她,毕竟她年纪越来越大,若性子野了到时候不好说婆家。 年珠做生意几年,别的本事没有,察言观色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更是道:“更何况习武还能强身健体,方才我听你说了,上次你往返京城走的与我是一样的路线,别说晕船,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 “京城那些贵女啊,个个都没有你身体好。” 岳沛儿并未拒绝,只道:“这件事非同小可,我得回去问问看我祖父。” 如今她的祖父岳钟琪已是最得年羹尧信任的手下,年羹尧对他的看重体现在方方面面,甚至离开成都前还叮嘱他好好护着年珠。 自家的女儿,年羹尧是怎么看怎么好,甚至觉得只有十岁的年珠柔弱不能自理,所以离开成都之前将人交付给了自己最信赖的部下。 岳钟琪是半点不敢耽误,暗中吩咐自家孙女定要好好陪着年珠,如今听说年珠想要跟着岳沛儿习武后,他倒是与年珠想的一样,只觉年珠是心血来潮、一时好玩罢了。 “既然七格格想跟着你习武,你教她就是了,至于当她什么老师,可万万不能胡闹,若是如此,辈分乱了不说,更是不分尊卑。” “明日我就要人送匹温顺的马驹过去,你就开始教七格格骑马吧,你定要记住,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将七格格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 岳钟琪是个大老粗,平日一心只有政事,将教导孩子的事儿都交给了宋氏,特别是岳沛儿是女孩,他就更少管教了。 但今日,他足足说了大半个时辰,将自己能想到的都交代了一遍不说,甚至还回想一二,见没有要补充的,这才道:“沛儿,我的话都记下了吗?” “祖父。”岳沛儿给他递上一盅茶,道,“您放心,我都记下了。” 此时的年珠并未担心拜师这事儿不能成,她觉得,岳钟琪定会答应的。 她这时候正在总督府中闲逛。 因当日年羹尧是临危受命,所以自上任之后一直住在总督府的后院。 她最开始知道这事儿后只以为这后院破败,不曾想这地方比起年家,甚至比起雍亲王府都要奢华几分。 陈嬷嬷是年羹尧为年珠选的嬷嬷,除去陈嬷嬷外,年羹尧还为年珠安排了三十多个丫鬟婆子,光是厨娘都有五个,甚至还有专门梳头的丫鬟、捏肩的嬷嬷、采耳的婆子……再加上年珠带来的十来个丫鬟婆子,如今光是她身边伺候的人近乎五十个人。 陈嬷嬷如今引着年珠在院子闲逛起来:“……这总督府后院原本只有两进,总督大人嫌逼仄,这些年将周遭的宅院都买了下来,更是命人修建假山亭台,还在花园修了个人工湖,还养了几只仙鹤。” “您如今所居的如意院,足足有三进,总督大人自接到您要过来的消息后,就命人修缮了书房、琴房等屋子,总督大人还说若您见了您的书房肯定会喜欢的,是匠人们挖了个大池塘,闹中取静,您若想去书房,走九曲桥也可以,也可以命人泛舟。” “这泛舟的婆子都有三个轮换着换班,以防您夜里突发奇想想去书房呢。” 比起一步一景的雍亲王府来,这总督府后院可是处处是景,放眼望去,所用木材皆是金丝楠木……至于墙上挂着的古玩字画、多宝阁上摆的奇珍异宝,更是数不胜数。 年珠每多逛一处,心里就沉了一沉,只觉得历史上四爷砍了年羹尧的脑袋真是一点不冤枉。 陈嬷嬷边说话边揣摩着年珠的心思,最后更是惴惴不安道:“格格,您是不是还不舒服?或者是您哪儿不喜欢?总督大人临走前说了,若是您不喜欢这如意院,暂且委屈您去吉祥院小住些日子,再将这如意院重新修缮一番就是了。” 第65章 土皇帝 年珠原以为凭着自己的杂货铺、田庄、船队, 已经在便宜坊的股份,觉得自己也算出手阔绰,甚至因身份关系, 也算见过大世面。 但她没想到到了这总督府,自己竟成了不折不扣的土鳖! 她随便估摸一二,修缮总督府后院,没有二三十万两银子是没办法完工的,那么问题来了, 这些银子都是从哪儿来的? 她的眼神落在惴惴不安的陈嬷嬷面上, 根本笑不出来:“嬷嬷别担心,我不过是晕船后遗症, 还有点头晕罢了, 歇一歇就没事儿呢。至于这如意院, 我也很喜欢。” 人不识货银子识货呀, 这真金白银堆出来的好东西,她能不喜欢吗 进了屋, 年珠竟发现自己的里间更是极宽敞,屋内所见,没有一样不是好东西。 惹得聂乳母等人都跟着高兴起来,特别是聂乳母,更是轻声道:“……先前您说要来四川时, 奴婢心里担心的很,虽说二爷疼您,但您与二爷几年没见。如今一见,二爷对您还是和从v哦那个前一样好呢, 不对,二爷对您好像比从前还要上心几分。” 年珠心里满是苦涩的甜蜜。 这两年的时间里, 她与年羹尧的来信并不多,她想,年羹尧定是觉得她在京城受了委屈,所以才巴巴前往成都的。 年羹尧身为阿玛,只怕想要好好弥补她一番,将所有的好东西都堆到她跟前来…… 因舟车劳顿一月有余,洗澡后的年珠很快就躺在松软舒适的床上睡着了。 翌日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年珠正梳洗呢,陈嬷嬷就带着丫鬟上前摆菜,鸭子豆腐汤、鹿肉烫面包子、抢面奶馅小馒头、野鸡馄饨、八吉祥酱菜、糟肉干、糖醋樱桃肉……一碟碟菜摆在桌上,色香味俱全,看着就叫人觉得食欲大开。 这些菜肴大多只有三两口的分量,但整整摆了三十多碟,看的年珠是眼花缭乱,她虽知道年羹尧在吃食方面向来讲究,却万万没想到他竟能奢侈到如此境地。 这下,就连聂乳母都有点笑不出来了。 她在听雪轩也待了几年,与秦嬷嬷关系很是不错,知道就连四爷堂堂亲王,未来太子,吃顿早饭都没有这样奢侈的。 年珠慢条斯理吃着早饭,有一搭没一搭与陈嬷嬷说着闲话。 “嬷嬷,这早饭比起我在雍亲王府时都要强上不少,阿玛日日早饭都是如此吗?” “我听说自梅姨娘之后,阿玛又纳了几房姬妾,如今她们都住在何处?一个个可还老实?” “阿玛离开总督府后,这府中都是谁管事儿?” …… 陈嬷嬷之所以能被年羹尧选中前来伺候年珠,不仅聪明,还很稳重,该说的话说,不该说的话,那是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年珠从她的话中,知道年羹尧每日早饭比起自己今日的早饭来更是奢华,如今府中管事的是年羹尧从年家带来的老仆,是孙管事的弟弟,至于姨娘,如今总督府没有一个姨娘。 说白了,年羹尧是个很聪明的人,有梅姨娘的前车之鉴,他绝不会让类似的错误再发生第二次。 甚至方才她从陈嬷嬷的话中听了出来,这些女人伺候年羹尧的第一日就服用了绝子汤,以后再不可能有身孕,皆是漂亮听话的玩物,就是偶尔真有一两个性子烈的,也只是像猫儿似的伸伸爪子,并不敢伤人。 年珠一顿奢华的早饭吃完后,对总督府的大概情况也了解得差不多。 岳沛儿这时候也来了。 姑侄两人便说去后院学习骑马,凡事该从浅及深,岳沛儿想着骑马最为简单。 总督府后院远比年珠想象中更大,靠近年羹尧书房一侧还有个校场和跑马场,她刚到跑马场,就看到了岳钟琪为自己挑选的马驹。 怎么说了,马的确是真马,比起岳沛儿那匹高大威猛的枣红色宝马来,她的那匹马只有半人高,瞧着一副营养不良未成年马的样子就罢了,牵着马儿的将士看到她们过来,连拽缰绳许多下,那匹白色小矮马仍低头啃草,瞧着像个傻子似的。 年珠看向岳沛儿,略有些不快。 “沛儿,这马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我学习骑射一来为了强身健体,二来为了自保,你说,我若是遇上危险,骑这样一匹马能有什么用?还没我自己跑得快呢!” 岳沛儿面露尴尬之色:“珠珠姑姑,这马儿……是马厩里性子最温顺的一匹,您刚学骑马,若是摔了,阿玛说他不好与总督大人交代。” “再说了,您身份尊贵,又能遇上什么危险?” 年珠:“……” 她觉得吧,这事儿与岳钟琪是说不通的,索性等年羹尧回来再说也不迟。 她闲着也是闲着,索性骑上了这白色的小矮马,如何捏缰绳、腿部如何发力、身体如何保持平衡……岳沛儿教得是头头是道,她学的也是用心极了,就是吧,这小矮马似有自己的想法,走两步啃啃草、歇一歇,惹得岳沛儿都有些不好意思。 岳沛儿只能没话找话道:“珠珠姑姑,您这样聪明,骑马学得这样快,不如我再教您拉弓吧?” “好啊!”年珠将不快抛之脑后,很快下马。 她下马后还不忘拍了拍小蠢马的脑袋,道:“今日你在这儿好好吃,明日你若还磨洋工,我可是要与你算账的。” 小蠢马也不知是听懂还是没听懂,反正没抬头,依旧在专心致志吃草。 年珠满怀希望,可看到自己的弓箭后,脸上的笑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拿起岳沛儿为自己准备的弓箭,长长叹了口气:“沛儿,我昨日是与你拜过师的,也是敬过茶的,你今日能怎么这样糊弄我?我是想跟你学真本事,可不是想过家家。” “这把木弓箭,我五哥三两岁的时候都瞧不上呢。” “珠珠姑姑,话可不能这样说。”岳沛儿根本不赞同她的说法,振振有词道,“我小时候练习骑射也是从木弓箭开始的,我祖父说过,女子不比男子,手上的力道小,若一开始就用真的弓箭,只怕不出半日您手上就要磨出血泡的。您别小看这木弓箭,一样可以练习骑射,要不这样,您先试试看,若您能够十发九中,我就与祖父说给您换一把真的弓箭。” 箭靶距离年珠不过十来米的距离,她又看了看仍低头吃草的小蠢马,只觉这事儿一点都不难。 她翻身上马,拉满弓箭,只是刚射出木箭时,她身下的小蠢马不知犯什么神经,竟扫了扫尾巴。 毫不意外,木箭射歪了。 年珠丝毫不泄气,又拉了一支木箭。 又射歪了。 年珠重新调整,屏住呼吸,却有一阵风吹来,吹歪了箭靶,又射歪了。 …… 整整十支木箭,也就中了一支而已,还不是正中靶心,歪歪扭扭插在箭靶上,仿佛随时随地就能掉下来似的。 年珠有点不好意思,下一刻就见着岳沛儿翻身上马,将弓箭拉满,瞄准箭靶,松手,箭直射靶心……一整套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一般,英姿飒爽,十支箭皆射入靶心。 看的年珠忍不住拍手称好:“沛儿,你可真厉害!” 岳沛儿羞涩一笑,从马背上翻身下来,道:“珠珠姑姑,您就先将就着用用木弓吧,等您练好了,我就去找我祖父好不好?” 年珠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顿时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 岳沛儿与李卫一样,是个好老师,授课认真极了,甚至因两人年纪相仿、同为女子的缘故,还能上手教年珠呢。 整整一个上午下来,年珠累得手都抬不起来。 岳沛儿一副“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神色,笑道:“珠珠姑姑,凡事不能着急,不如您下午歇一歇?咱们明日上午再练射箭好了。” 年珠可不想一整日都耗在校场,毕竟她可不是个勤快人,但今日下午……她可是另有安排。 “沛儿,你下午可有事?若是没事,不如就回我的院子一块吃饭歇息会,下午你带我出去转转吧?” “虽说成都比不上京城富庶,但各地有各地的风土人情,总是值得一逛的。” 岳沛儿欣然答应,武将家的女儿本就养得粗糙,岳沛儿闲来无事时常去集市闲逛,所以出门闲逛对她来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谁知她们两人刚行至总督府门口,昨日那一队将士又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看得年珠是一愣一愣的。 “沛儿,你不是说我能出门转转吗?这是怎么一回事?即便我在京城,出门也没有这么大的阵仗!” “这个,我也不知道……”岳沛儿也是一脸为难,嘀嘀咕咕道,“想来应该是祖父吩咐过的,从前我每次出门身边就带三两个丫鬟就够了,您身份尊贵,定是祖父怕您出现了什么意外。” 年珠:“……” 但她也是知道岳钟琪的性子的,这人之所以得年羹尧信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他一根筋。 她摇摇头,抬脚就上了马车。 年珠原以为成都及不上京城热闹,但坐上马车逛了一圈后,她就觉得自己错了,还很离谱的那种。 街道上虽高楼很少,但却是热闹非凡,摆摊的,叫卖的……一个个行人脸上都带着笑,这种松弛感,是京城百姓身上没有的。 但所有人在看到年珠,不,应该说是看到总督府的马车后,一个个人是唯恐避之而不及,脸上的笑容没了,恨不得退避三舍。 年珠觉得很不对劲。 她当即道:“乳母,叫那些人跟远些吧,他们跟得这样近,我哪里能闲逛?” 聂乳母很快差人去传话,但那些将士却像根本没听见似的,惹得传话的婆子没好气道:“……你们一个个竟连七格格的话都不听吗?七格格又不是不叫你们跟着,而是叫你们跟远些,信不信等着二爷回来后,七格格在二爷跟前狠狠告你们一状?” 那些将士依旧是纹丝未动。 岳沛儿轻声道:“珠珠姑姑,他们不会听你的的。” “他们只听总督大人的话,总督大人离开前,吩咐我祖父暂且管事,如今他们只听我祖父的话。” “若钟大人说的是错的,他们也听吗?”年珠问道。 “当然要听,要不然怎么有‘军令如山’这句话?”岳沛儿轻声道,“当日……” 她说着,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闭上了嘴。 年珠好奇道:“沛儿,咱们不仅是姑侄,还是师生,难道还能有什么话是我不能知道的吗?况且你都知道的事,想必也不是什么秘密,许多人都已知道呢。” 岳沛儿这才犹犹豫豫道:“去年多地大雪,总督大人乘坐轿子回总督府时,瞧见扶着轿子的将士手上落满了积雪,冻得紫了,不过说了句‘去手’,意思是叫那人将手放下来,谁知,谁知……那将士竟二话不说掏出佩刀,将自己的手砍了下来。” “那将士事后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总督大人的意思,可那时候已经晚了。” 说着,她更是忙道:“珠珠姑姑,虽说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少,但您千万别说是听我说的,不然我祖父又是训斥我的。” 年珠道:“这是自然。” 她脸上已经彻底没了笑容,看样子,年羹尧在川陕真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啊。 有些事,比她想象中难多了。 所以……她决定暂时不想,每每遇上不快之事,她总是喜欢吃点美食放松放松。 年珠决定先不管那些百姓的冷眼,率先下了马车。 这地方似是闹市,有好几个摆摊的商贩,她一下马车就闻到了奇异的香气。 离她最近的是一个卖担担面的摊子,她索性坐了下来,道:“老板,来两碗担担面。” 担担面摊贩的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妇,男人煮面,女人送面,很快两碗担担面就送了过来,即便年珠刚坐下时就对他们露出了生平罕见的甜蜜笑容,但她是能见那妇人送面到桌上时,手一直抖个不停。 年珠尝了一口,忍不住道:“这担担面果然是名不虚传,我从前曾听我祖父说过,这担担面源于挑夫在街头挑着担卖面,后来因喜欢担担面的人多呢,所以才有了售面的摊贩。” “卤汁香甜,面条细薄,调料丰富,一口下去,麻辣鲜香,在京城,我可很少迟到这样好吃的面条。” 说起来,她从前就很喜欢川菜。 如今她虽刚来四川第二日,就已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就连一个小摊儿上卖的担担面都如此好吃,可见四川果真是吃货天堂。 年珠是赞不绝口。 很快,岳沛儿身边的丫鬟就捧着三大炮、香酥芍片等小吃过来。 香酥芍片,先将红薯切成薄片,然后低温油炸,最后再撒上花椒粉、辣椒粉等调料,看着色泽诱人不说,一口下去,更是鲜香咸酥,好吃极了。 至于三大炮,则是糯米小吃,师傅扯出一大团糍粑,分成三小团抛向案板,三声如炮响似的“砰砰砰”声后,再裹上黄豆粉和红糖浆,有点像后世的干拌汤圆,吃起来软软糯糯,香香甜甜。 …… 年珠肚子吃的浑圆浑圆才停手,笑道:“看这架势,只怕不出几日,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就能重新长回来了呢。” “珠珠姑姑,您瘦了些,比从前更好看呢。”岳沛儿痴痴看着年珠,轻声道,“方才路过的不少人都在偷偷看您呢。” 有吗? 年珠一心只有美食,根本没注意到这些。 她站起身,觉得自己得散散步消消食,临走之前,她不忘留了个银锭子在桌上,更不忘冲那对中年夫妇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一直等着年珠上了马车走远了,那对夫妇这才回过神来。 “那小姑娘竟是总督府的人?不仅生的好看,竟这样客气?是不是年总督的女儿?” “呵,怎么可能!那姓年的就是一个黑心烂肝,生儿子没**的,怎么会生出这样好看乖巧的女儿来?” …… 重新坐上马车的年珠一直到了城郊这才下来。 四川大多是盆地,水源充足、土壤肥沃,适合稻谷小麦生长。 年珠站在田埂上,看着一望无际绿油油的稻田,心里忍不住替这些老百姓感到开心,到了秋天,定能丰收。 可她很快注意到又有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走了过去,如今正值春日,其中有个男子身上还穿着夹袄,热的他将袖子挽了起来,直擦额上的汗。 还有两个人虽穿着春裳,但衣裳上打着补丁,面黄肌瘦,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样子。 为什么会说又呢? 自是因为方才年珠已发现有几个这样的百姓,但她并未放在心上,如今又来了几个这样的百姓,她哪里能不起疑心? 她扬声开口道:“这位老伯,请问您为何会唉声叹气?这庄稼长得这样好,您不是该高兴才是?” 为首的老伯又是长长叹了口气,正欲替这位好看的小姑娘解惑一二,可一扫眼却看到不远处站着好些佩刀的将士,再一看,那豪华的马车前挂着一块刻着“年”字的小牌子。 这下,老伯像见了鬼似的,一句话都不敢说,吓得匆匆离开。 年珠一愣,下意识看向身侧的岳沛儿道:“沛儿,这是怎么回事?” “为何这一路走来,所有人看到我都是这般模样?” “这个……我也不知道,珠珠姑姑,我是真的不知道。”岳沛儿摇摇头,面上也带着几分疑惑之色,“想来这些老百姓是打从心底里惧怕朝廷命官?更何况总督大人还不是寻常小官,他们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年珠却觉得不对,方才那卖担担面的夫妇也好,还是这位老伯也罢,所有人知道她与年羹尧有些关系后,眼里透出了浓浓的……恐惧。 这下,她再也没有闲逛的心思,索性回去了总督府。 她回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聂乳母去打听打听今日之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昨儿我听杨嬷嬷说过,她的丈夫也是阿玛身边的一个小管事,管事时常替阿玛出去办事,想来这些事杨嬷嬷是知道的。” “乳母,但这位杨嬷嬷瞧着也是个警觉的,若您贸贸然前去打听,她不仅不会说实话,还会心生警惕,我教您一招。” 聂乳母连声称好。 接下来几日里,年珠上午跟着岳沛儿学习骑射练剑,下午午睡之后就开始四处闲逛,与一些丫鬟婆子聊天。 很快,她就察觉到自己是白费功夫,这些丫鬟婆子和总督府的那些将士一样,嘴巴严实得很,根本撬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而且,她发现后院中竟有个小型动物园。 这小型动物园设在了年羹尧书房附近,不仅有孔雀、梅花鹿、丹顶鹤等动物,甚至还养了狼和老虎等动物,一个个巨型动物并没关在笼子里,而是散养的。 她只是远远一瞥,就吓得惊心动魄,问道:“这些动物平日靠什么为生?难道就不怕他们伤人吗?” 看守动物园的管事笑道:“自是畜生,那就会伤人,这人受伤了,就受伤了呗,再多条人命可没有总督大人的兴致重要。” 年珠心里堵得慌,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与此同时。 聂乳母正在屋子里叫了席面请杨嬷嬷吃饭,桌上摆着精致的小菜,还有年珠杂货铺售卖的葡萄酒。 这葡萄酒可是年珠专程选的,入口顺滑,却是度数极高,很容易叫人喝醉。 聂乳母站起来,亲自给杨嬷嬷倒了杯酒,含笑道:“说起来,我刚到总督府的第一日就想请您吃饭呢,却因格格刚到有些水土不服,这才没能抽出空来。” “有道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虽是格格身边的乳母,从小伺候着格格长大,但您是二爷选出来的管事嬷嬷,以后在这如意院,还要处处仰仗您呢。” “若我以后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您可要指正一二呀。” 话毕,她就端起酒杯,一饮为尽。 第66章 谁说女子不如男?(改) 杨嬷嬷是个聪明人, 正因她是个聪明人,所以才知道从小照顾着年珠长大的乳母身份和她不大一样,所以才会受宠若惊。 她连道不敢。 谁知聂乳母又给自己斟了两杯酒, 喝下之后才道:“杨嬷嬷可是瞧不起我?我虽是格格身边的乳母,但不比你男人在二爷身边当差。” “我听格格话里似有在成都小住几年的意思,以后还要多多仰仗你们,你放心,以后如意院上下是你说了算, 我这个人没什么大志气, 能把格格照顾好就行了。” 说着,她更是笑了笑, 道:“更何况如意院上下丫鬟婆子众多, 我可没这个本事……” 几杯酒下肚, 杨嬷嬷在酒精的作用下不免有些飘飘然, 觉得聂乳母这话说的很有道理。 是啊,总督府上下谁不夸赞她本事了得?要不然总督大人临走之前为何会命她管着整个如意院? 杨嬷嬷与聂乳母很快就推杯换盏起来。 聂乳母瞧见杨嬷嬷双颊酡红, 眼神涣散,也知道是时候该开口呢:“……从前我就知道二爷本事过人,却万万没想到四川这些百姓竟如此害怕二爷,你说说,这二爷又不是那等会吃人的老虎, 难道还能生吞活剥了他们?” “老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虽是格格身边的乳母,但以后免不了要时常与二爷打交道的,就怕不小心犯了二爷的。” 在酒精和吹捧的作用下, 杨嬷嬷已将聂乳母当成了亲姐妹似的,如今打着酒嗝儿道:“总督大人的确对下要求严格, 你平日惊醒些没错……但是那些百姓,不过是对二爷对他们每年所收的赋税加收了一成而已……” 若每家每户加收一成赋税,川陕百姓少说有几十万家,日积月累,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聂乳母还打算追问几句,谁知杨嬷嬷已醉得不省人事。 聂乳母忙洗了把脸,叫自己清醒清醒,这才去年珠跟前回话。 年珠本就因今日那“小型动物园” 一事不大高兴,听闻这话,脸色是彻底沉了下来。 “阿玛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田赋、丁税、盐税等等税收加起来,他一年少说能多说数十万两银子。” 年珠深知纸保不住火的道理,长长叹了口气,“终有一日,这些事情会闹开的。” 偏偏她如今住在总督府,这里是年羹尧的地界儿,她根本无人可用。 也不知是昨夜睡得太好的缘故,还是心里藏着事儿的缘故,年珠是一整夜都没睡好。 翌日一早起来,她眼睑下是一片青紫。 正当她用着“奢华”早饭时,隔着窗户,隐约也能瞧见杨嬷嬷也是一副没睡好的样子,更是与廊下的聂乳母道:“聂妹妹,昨儿真是叫你见笑了,亏得我还夸下海口说我千杯不醉,没想到最后竟醉得是不省人事……” 清醒之后,杨嬷嬷对着聂乳母等人又变成了那副看似亲近,实则亲近中却处处透着疏离的架势。 年珠突然心生一计。 等着岳沛儿过来时,年珠便将自己的主意说给她听了。 岳沛儿顿时就吓了一大跳:“珠珠姑姑,您疯了不成?若是叫我祖父知道您想偷溜出去,定要狠狠打我一顿的!” “你去吗?若是你不去,那我就一个人去了。”年珠与岳沛儿相处这么长时间,对她祖父的性格也是有几分了解的,这人疼爱老婆孩子,可不会轻易动手,“我前几日就听你说过,你时常带着三两个丫鬟出门去,为何咱们不带着那些将士出门就不行了呢?” “若你祖父知道了,你就说我非要去的,他定不会拿咱们怎么样。” 她是真打算偷偷溜出去的,虽说不认识路,但有银子好办事嘛! 谁知她刚走到院子,岳沛儿就匆匆追了出来:“珠珠姑姑,我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走吧。” 年珠很快就偷偷摸摸溜出了总督府。 毕竟聂乳母等人都知道,她向来不喜欢身边有人跟着,岳沛儿对总督府又极熟悉,这里几个门,那里几个门,总是有地方可以叫她们偷溜出去的。 “对了,珠珠姑姑,您今日偷溜出来是要做什么?”岳沛儿上了马车后,这才问道,“是打算转上几圈,在这里也开铺子做生意吗?” 她在信中就听说过的,珠珠姑姑的生意做的很大。 年珠摇摇头:“当然不是,如今我每年收益丰厚,不至于还为了这点小钱劳心伤神。” “我今日是想再去昨天去的城郊看看。” “您去那里做什么?”岳沛儿好奇道。 年珠苦笑道:“为了弄清楚一些事。” 她们两个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身边也就带了两三个略会拳脚功夫的丫鬟,很快就到了城郊。 年珠刚下马车,几经找寻,这才找到了昨日那位欲言又止的老伯。 这位老伯一看到年珠走了过来,转身就要走,却被岳沛儿的丫鬟拦了下来。 年珠笑道:“老伯,您跑什么?我又不是那会人吃的老虎,还能吃了您不成?” “你……”那老伯见年珠一副仗势欺人的模样,脸色涨得通红通红,没好气道,“你虽不是会吃人的老虎,但你却比那会吃人的老虎还可怕!” 他说这话时,身着补丁薄夹袄的男子一直扯着他的袖子,示意他莫要乱说话,他却是理都不理,扬声道:“贺老二,你拽我做什么?你家里老子娘都要饿死了,你竟还像缩头乌龟一样?不就是丢了一条贱命吗?你怕,我可不怕!” 说着,他这才怒视着年珠,没好气道:“你到底是年羹尧什么人?” 年珠直言:“我是他女儿。” 顿时,那老伯的眼里恨不得能射出刀子来,厉声道:“你既是那年狗的女儿,不去问你那好爹,问我们做什么?” “因为我阿玛如今并不在总督府,不过,就算他在,他也不会与我说这些的。”年珠很是坦诚,道,“老伯,您若遇上什么事,不妨与我说一说,兴许我能有解决的办法呢?您连死都不怕,不过是多费几句话的功夫而已。” 那老伯根本不信她的话,指着她的鼻子都破口大骂,什么污言秽语都往外蹦。 但年珠根本没有还嘴。 就连岳沛儿都有些听不下去,颤声道:“老伯,您怎么能骂人呢?冤有头债有主,您若是不知道总督府往哪儿走,我给您指路,您冲一个小姑娘撒气做什么……” “沛儿。”年珠却是冲她使了个眼色,轻声道,“叫老伯说吧。” 那老伯似是心里积怨已久,骂完年珠,如今又火力全开对准了岳沛儿:“哼,你们小姑娘家家的站着说话不嫌怕腰疼,那年羹尧坐了那么多坏事,难不成我骂他女儿几句就不行了吗?当日我不过是不愿意多加一成的税,日日有官兵上门,一进来二话不说又打又砸。” “原本我们家中日子也算过得去,还打算叫小儿子读书考科举的,他这一闹,我小儿子根本没银子去念书,他从小根本没下过地,三年前在河里捕鱼,淹死了。” 说着,他更是嚎啕大哭起来:“只要我那幺儿能活过来,就算日日有人骂他,甚至有人打他我都愿意呀!” 他这话一出,他身边的几个人也纷纷打开了话匣子。 “是啊,这世上最叫人伤心难过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周的幺儿死了,没多久他媳妇也死了,如今他们家哪里还能叫什么家?” “前年发洪灾,我们家里交不齐税,我带着一家老小跪在地上请那些官兵宽限些日子,但他们根本不听,将我们家能搬的东西都搬走了,还说卖了抵扣税钱。” “年总督说朝廷拨下来的军饷不够,他身为两省总督,肩负着报家为民的责任,所以征收一成税钱保护我们,可这些事本就是朝廷该做的,我们连饭都吃不饱,要他保护做什么!” ……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着,年珠这才听懂了。 原来年羹尧加收税钱还不是固定的,比如,因今年风调雨顺,所以元宵节过后就有官府说了,今年加收两成税钱。 这几个百姓说起这件事时又是哭又是骂,最后那老伯抹着眼泪与年珠道:“小丫头,并非我故意骂你,实在是我心里太难受呢!你若有机会劝劝你爹吧,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对了,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以后还是不要随便出门,这年羹尧在四川境内如今已是过街老鼠,人人提起他来都恨得牙痒痒,小心大家将怒气撒到你身上……” 年珠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一直等着老伯几个人走远了,她这才长长叹了口气。 岳沛儿道:“珠珠姑姑,我,我……原以为您要给他们些银子呢。”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救得了他们一个,哪里救得了川陕所有老百姓?”年珠看着老伯几个人在田里劳作的背影,看向她道,“沛儿,你可知道这件事?” “我,我……也是知道些的。”岳沛儿皱皱眉,道,“我听祖父说过,说是总督大人刚来四川时,谁都不看好他,是总督大人说征收税钱,已避荒年不时之需。” “因青海等地叛乱不断,经常要打仗,虽说朝廷拨了军饷,但却是远远不够,若那些将士吃不饱穿不暖,哪里还有力气打仗?所以这些钱有一部分就用在了战事上……” 至于另一部分,就算她不说,年珠也知道定是进了年羹尧的腰包。 年珠再次叹了口气,道,“沛儿,方才你也听那老伯说了,他们一家老小一年也就赚十多两银子而已,但我去年生辰时,阿玛送了我一颗夜明珠当作生辰礼物,那一颗夜明珠价钱千金,不知是多少老百姓家破人亡换来的。” 岳沛儿不知该如何接话。 年珠却朝马车方向走去,道:“沛儿,走,我们去别处转转吧。” 她们很快又去了闹市。 经过年珠一整日的打听,这才发现年羹尧已在四川境内置办了不少产业,像什么铺子、田庄等等,她随便问了几家旺铺,背后的主子要么是年羹尧,要么是年羹尧的手下。 其中有两个名字,年珠听的最多。 一个叫桑成鼎,一个叫魏之耀。 岳沛儿听到这两个名字,只觉有些熟悉,想了又想,才道:“哦,我想起这个桑成鼎是谁呢,他是杨嬷嬷的丈夫。” “这人原来是总督大人的车夫,当年有人想要行刺总督大人,桑成耀舍身挡了一剑,这才在总督大人跟前露了脸,再加上这人擅长阿谀奉承,没几年就成了总督大人的心腹。” “我还听人说,比起聪明谨慎的杨嬷嬷来说,桑成鼎这人可不是好人,对着总督大人是一套,可对着下头的奴仆却是心狠得很,没少打着总督大人的名头做些仗势欺人之势,不说别的,他在总督大人跟前才得脸几年?那样好的旺铺,别人怎么会转让给他?” 年珠也是生意人,自然知道这个地段的铺子不管卖什么都是赚的,傻子都不会将铺子卖出去。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强买强卖呢。 “那沛儿,你知道这个叫魏之耀的是什么人吗?” 岳沛儿认真想了想,摇头道:“我只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但不知道听谁说起过,珠珠姑姑,您若是想知道,我回去帮您问问我祖母。” “别,若是你问了,你祖母大概会将这话说给你祖父听,若叫我阿玛知道了,那就糟了。”年珠可是知道年羹尧有多聪明的,若叫年羹尧新生防备,很多事情那就做不成了,“这件事,我来想想办法。” 今日她整整忙了一天,看似是一无所获,却也是打听出些许有用的消息来。 虽说她饿得饥肠辘辘,但如今却顾不上这些,眼神落在了岳沛儿面上。 虽说岳沛儿这人不大聪明,但如今她无人可用,许多事只能借岳沛儿之手。 “沛儿,你愿意帮我的忙吗?” “这件事可能会有危险,可能会叫你祖父或者我阿玛发现,但做的皆是些利民利国的好事,叫那些可怜的百姓有饱饭吃,有合适的衣裳穿。” 岳沛儿面露犹豫之色,下一刻更是听到年珠道:“这世上,人人都说女子不如男,但我却要说,谁说女子不如男?女子天生就比男子心细敏感,有同理心,沛儿,你愿意和我一起联手为川陕的百姓做些事吗?” 方才那老伯骂人时的情景仍是历历在目,岳沛儿却觉得他们可怜得很。 她虽从小没了祖母和母亲,但她打小跟在宋氏身边长大,宋氏一向把她当成亲生孙女看待的,她的日子虽及不上年珠,但衣食起居皆是用的好东西,随随便便拎出一样东西,若换成银子,都能叫那些百姓一家老小用上好几年。 不过是片刻的犹豫之后,岳沛儿就坚决点了点头。 “珠珠姑姑,我愿意。” “从前我最喜欢的就是花木兰替父上阵杀敌的故事,小时候我就憧憬着能当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如今看来,这女将军肯定是当不成的,但我也能做许多许多善事,叫那些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这可比当女将军更有意义。”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女孩是相视一笑。 这一刻,她们不是什么姑侄,不是什么师生,而是志同道合的小女子而已。 年珠坐着马车,刚行至总督府门口,就察觉不妙。 一排排将士手握佩剑,显然是打算出门的样子。 为首的岳钟琪更是急得脸都黑了,宛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 年珠看着这样大的阵仗,吓了一大跳:“岳叔叔……这是打算带人去找我?我临走之前不是留下字条,说我天黑之前就回来吗?” 这时候正值夕阳西下之际,远远没到天黑的时候。 她只觉得岳钟琪太过于大题小作。 刚下了马车,与岳钟琪四目相对时,她明显看到岳钟琪长吁了一口气——有必要紧张成这样子吗? 岳钟琪快步走了过来,道:“七格格,您到底跑去哪儿了?您,您若想要出门,怎么身边能不带人?” “岳叔叔,您这样紧张做什么?我不过出去走走而已。”年珠笑了笑,道,“至于带人,从前我在京城时出门就不喜欢带人,更别说在这里,我走到哪儿身边都跟着一群将士,所有人看怪物似的看着我,我又不是囚犯,带着他们做什么?” 她知道岳钟琪对自己无可奈何,眼瞅着这人那不悦的眼神落在岳沛儿面上,忙道:“您也别怪沛儿,是我逼着她和我一起出去的。” “我与她说了,若她不听我的话,等我阿玛回来我就要告她一状的。” 岳钟琪:“……” 岳沛儿:“……” 就算他们与年珠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却都知道年珠不是这样蛮不讲理之人,这话,谁信呀? 但总归是人平安回来了,岳钟琪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直摆摆手道:“沛儿,既然今日七格格替你求情,那就算了。” “若再有下次,我决不轻饶。” 年珠与岳沛儿相视一笑,两人眼里都透着狡黠。 因她们不知道,这等事不光有下次,还有下下次呢。 等着进了后院,挽着年珠臂弯的岳沛儿笑得是眉眼弯弯:“珠珠姑姑,您也别担心,其实我祖父这个人吧,向来是雷声大雨点小,从小到大都没打过我们。” “特别是我,祖父怜惜我打小没了娘,连重话都没对我说过一句呢……” 年珠心想,如今她肩上不仅背负着年羹尧的性命,还背负着岳钟琪等人的姓名,虽说这些人中大多是坏人,却也不乏好人呀。 她正欲附和几句时,谁知不远处就传来了杨嬷嬷那哭天抢地的声音。 “七格格,七格格,您去哪儿了呀?” “您可是叫奴婢等人好找,奴婢等人恨不得将整个院子都翻了一遍,都没找到您……” 走得近了,年珠才看见杨嬷嬷脸色苍白,眼眶通红。 若换成前几日,她定觉得杨嬷嬷擅长装腔作势,但如今,她觉得这杨嬷嬷是真的担心她,毕竟若她有个三长两短,别说杨嬷嬷,连带着杨嬷嬷的丈夫桑成鼎也得跟着遭殃。 他们一家子好不容易才能得到如今的荣华富贵,哪里能说丢就丢? 年珠只觉这个杨嬷嬷可以用一用,握着她的手道:“嬷嬷莫要担心,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您放心好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能出什么事儿?” 杨嬷嬷点头称好。 年珠又道:“嬷嬷今日可吃饭了?想必定是没有的,来人,叫小厨房给杨嬷嬷送几道菜过去吧。” 杨嬷嬷是喜不能自禁,毕竟她今日得的可不止几道菜这样简单,还有体面和主子的赞赏。 谁知聂乳母很快就过来了,不仅身后跟着端着菜的小丫鬟,还有一包银锭子。 杨嬷嬷一愣:“聂妹妹,这……格格这是什么意思?” “这里是一百两银子,是我奉格格之命送过来的。”聂乳母不由分说将这包银子塞到杨嬷嬷手上,轻声道,“既是格格给的,你就拿着,格格啊,可不是寻常姑娘,她什么都不缺,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只要你好好伺候,以后赏赐少不了。” “格格一出手竟是一百两银子?”杨嬷嬷很是吃惊。 如今她每月月钱也就五两而已,一百两银子,对她来说可是一笔大数目。 聂乳母却一副看土鳖的眼神看着她,笑道:“不过是区区一百两银子而已,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虎父无犬女,二爷是做大事的人,格格出手怎会小气?” 说着,她声音更是小了不少:“不瞒你说,前两年,格格还送了我一小院子,说以后给我养老用。” “还有那个鼻下长了颗痣的陈嬷嬷,她跟着格格没几年,光是赏钱,都领了几百辆银子呢。” “你好歹也是一管事嬷嬷,这一百两银子,瞧把你惊成了什么样子……” 第67章 人的贪欲是无穷无尽的 杨嬷嬷从前本就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婆子, 如今听聂乳母说起这话,不由心中暗自咂舌。 要不怎么人人都想去京城呢?这京城来的小姑娘出手都如此阔绰! 接下来几日里,杨嬷嬷得年珠的赏赐还有成色极好的玛瑙手串, 沉甸甸的金镯子……零零散散加起来,足足有数千两银子,喜的杨嬷嬷整日睡觉脸上都带着笑。 就连她男人桑成鼎都与她千叮咛万嘱咐:“……这哪里来的是格格呀?分明是从京城来的财神爷!虽说总督大人出手阔绰,但他却也不是好伺候的,哪个字哪句话说的不对, 脑袋就没了。 ” “还是你在七格格身边伺候好呀, 小姑娘家家的性子好,也好拿捏, 出手更是大方得很。” 说着, 他更是琢磨起来:“我隐约记得曾听总督大人说过, 这位小格格擅长做生意, 她如今身边无人可用,你在她跟前多替我说说好话, 什么买铺子买庄子的,我都能替她置办,到时候她身上的赚头可比总督大人大多了。” 杨嬷嬷这话说的很是在理。 在她的努力下,年珠终于留意到桑成鼎这人。 她像是第一次听说这名字似的,认真想了想, 道:“……怪不得嬷嬷这几日时常在我跟前说起这人呢,原来这人竟是您的丈夫,嬷嬷忠心耿耿,想必这位桑管事也是一腔忠心, 要不然也不会得我阿玛重用。” “至于在四川境内置办产业,若有好铺子田庄, 倒也能买几个,不如请桑管事来见过一面?” 杨嬷嬷喜声应下。 当天下午,桑成鼎就来了。 这人站在年珠跟前,弯着腰佝偻着背,长着一双杏眼,小小的个子,整个人看起来就是大写的“平平无奇”。 唯一一点引人注意的,就是因他当日救年羹尧时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疤痕,这道疤痕无疑向所有人宣告着他的“忠心耿耿”。 桑成鼎貌不惊人,看着很是老实憨厚的模样,一开口更是道:“见过格格,奴才得总督大人信赖,如今替总督大人管着些生意上的事,若您想做生意,奴才兴许能您出出主意。” “不知您想做什么生意?奴才倒是知道城中间有两间金楼位置极好,不管做什么都成,您若是感兴趣,奴才可以帮您去打听打听!” 年珠道:“桑管事说的可是那间叫‘金玉满堂’的金楼?” “格格竟然知道?”桑成鼎惊讶道。 年珠笑了笑,道:“我记得那铺子门口有个卖红油抄手的摊子,他们家卖的红油抄手味道还不错。” 桑成鼎高高悬起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他就说嘛,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会做什么生意?心里只有吃喝玩乐,先前这小格格在京城生意做的好,定是借了雍亲王的势或有家人帮忙! 殊不知,年珠不仅知道那“金玉满堂”的铺子,还知道这两间铺子背后的主人是桑成鼎。 若她没有猜错的话,桑成鼎定想着她刚来四川,人生地不熟,将两间铺子高价租给她,等着她将铺子修缮一新,将生意做起来后,这人又会借口主家不租了,重新将生意接过去。到时候,所有的人都会以为这铺子仍是年羹尧女儿所开,还怕众官员不变着法子前来送钱吗? 年珠只觉得这人就是低配版的汪景祺,毕竟汪景祺还知道装腔作势一番,这人……刚见她第一面狐狸尾巴就露了出来。 “七格格?”桑成鼎见眼前小姑娘失神,微微扬声道,“您觉得奴才的法子如何?” 年珠这才回过神来,笑道:“好呀!不过桑管事,我听我额娘说过,做生意要多看多选,劳烦您帮我多看几家铺子,将那些铺子的位置,面积与租金都弄清楚了告诉我,我写信问问看我额娘,看她怎么说。” 桑成鼎心道果然如此,一时间更没有将年珠放在眼里。 正当他告退时,聂乳母迎了出来,赏给了他一个荷包:“桑管事,这里头装着五十两银子,你安心替格格办事,格格自不会亏待你的。” “是。”桑成鼎仍是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 等着他走出了如意院,行至拐角处,就瞧见了在此地等候的杨嬷嬷。 杨嬷嬷迫不及待开口道:“怎么样?怎么样?” “喏,你看,五十两银子已经到手了。”桑成鼎眼里冒出精光,道,“过几日我再将我那铺子租给这蠢猪,以后咱们家的好日子就来了。” 杨嬷嬷眼角眉梢都带着笑,道:“是,是,不过你可莫被这些小恩小惠迷住了眼,你想想魏之耀,那才过的是人上人的日子!” “我知道!”桑成鼎不耐烦道。 *** 与此同时。 年珠已接到司掌柜的来信。 早在她被那老伯指着鼻子骂的当日,她就写信给了司掌柜,请她帮着寻摸几个会种田的农户。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如今一亩稻田的产量约为两石,约莫三百斤,但她在便宜坊听人闲聊时,也曾听人说过,若厉害的农户,一年稻田产量约有两石半。 北方稻田产量是远不如南方的,若这些厉害的农户从京城城郊来到四川,一年年产量定能到三石。 年珠看完司掌柜的信,面上已满是笑容。 “珠珠姑姑。”岳沛儿好奇道,“司掌柜怎么说?” 年珠笑道:“司掌柜说他已帮我寻摸几个厉害的农户,已安排他们南下至四川呢。” “我对司掌柜办事一向放心,蛇有蛇道鼠有鼠路,这些厉害的农户也是靠着自己一点点琢磨,田里的收成才能越来越好,哪里会轻易与旁人说?” “但就算庄稼地里收成再好,一年下去也就那么三瓜两枣,我若请这些人教川陕百姓如何种田、如果除害,那么所增加的收益就不是一星半点呢。” 甚至她觉得有些惋惜,司掌柜在信中说了,年珠一个月给这些授课的农户二两银子,他们就已经很满意呢。 虽说士农工商,农户的社会地位不算低,但不管什么时候,这些人的日子却是最难过的。 岳沛儿是连声称好,可下一刻,她却听到年珠道:“沛儿,不如明日我们再去找那位老伯吧?” 岳沛儿顿时呆住了。 “偷溜出去这等事嘛,有一就有二。”年珠冲她眨眨眼,狡黠一笑,道,“咱们偷溜出去的次数多了,岳叔叔也就习惯了。” 自那次回来后,年珠每日上午又增加了一门课程,那就是跟着岳沛儿学习练剑。 虽说她并未学多久,但腰间已挂上了一把匕首,随身也带了迷。药。 这东西还是她离开京城前,朱太医送给她防身用的呢。 翌日,年珠一早就留了字条,借口去岳家玩,偷偷去了城郊。 周老伯几人看到年珠已不像上次一样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而是面带惊愕之色。 特别是周老伯,更是皱眉道:“小丫头,你怎么又来了?这里可不是你来的地方……” 年珠笑眯眯招呼周老伯等人吃她带来的糕点,道:“周老伯,敢问您田里收成能有多少?” “一亩地大概两石的收成。”周老伯如实道,“不过小姑娘,你问这些做什么?” 这数据,与年珠想象中差不多:“我认识几个农户,他们在北方种地一年一亩地都能有两三石的收成,他们如今已在前往成都的路上。” “您觉得若我到时候请他们来给你们授课,如何?” 周老伯正喝水呢,一听这话却是呛住了,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小姑娘,你……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到底是图什么?” 当日,他们知晓年珠身份后惊愕不已,只觉得这位含着金汤匙的小姑娘是吃饱了闲的没事干,拿他们寻开心呢。 “我什么都不图,只是想为你们多做些好事罢了。”年珠的眼神是真挚又诚恳,清亮的如清泉洗过一样,“我知道我阿玛很多事情做的不对,如今我见不到他,不能劝他。但我也想要尽己所能为他做些好事,就当作赎罪。” 说着,她更是自嘲一笑,道:“不过,以我阿玛的性子,就算我苦苦相劝,他也不会听我的话的。” 周老伯愣住了。 年珠又道:“这次从京城前往四川的总共有六位农户,我打算这些农户授课的同时,将他们所说的注意事项都写下来,印刷成册。” “虽说寻常百姓并不识字,但一整个村子里总归有人认识字的,一传十十传百,我相信等到今年秋天,你们田里的收成就会有所增加。” “还有,我始终觉得若只凭着种田就过上好日子几乎是不可能的,大家闲暇之余,还可以种种花椒、生姜或者养蚕,都比种稻谷收益高上许多,至于销路,你们不用担心,只要东西好,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她将自己那不成熟的想法与周老伯等人说了说,说的周老伯等人是热血沸腾,连连称好。 谁不盼着能过上好日子呢? 到了最后,年珠笑道:“不过周老伯,不是所有老百姓都像您一样对我没有成见,您对外能不能不要说我的真实身份?我怕大家知道了,不相信我的话。” “好。”周老伯一口就答应下来,乐呵呵道,“我就与大家说我也不知道你的身份,大家定以为你是观音菩萨身边的小童女呢。” 如今已至饭点,这荒郊野岭的,根本没有吃饭的地方。 今日,周老伯再次觉得自己看到了曙光,笑着道:“你们几个要是不嫌弃,就去我家吃饭吧。” “我家里去年年底杀了头猪,还有熏过的腊肉,不管是蒸了吃还是炒了吃,都可香呢。” 岳沛儿下意识觉得不妥,毕竟周老伯家中并不宽裕。 谁知下一刻,年珠就道:“好呀,周老伯,那我就不与您客气啦。” 年珠虽想过周老伯家里贫寒,但当她看到周老伯那空荡荡、家徒四壁的屋子后,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三间破瓦屋挤着七八口人,一个个小孩儿是面黄肌瘦,毫不夸张地说,只怕他们家最值钱的就是屋外挂的那几条腊肉。 但如今,周老伯却是毫不犹豫将腊肉取了下来,很快吩咐大儿媳去炒菜。 周老伯则坐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与年珠说着闲话。 “自幺儿淹死后,他娘就一病不起,没几个月也去世了。” “寻常老百姓家里,这日子再难,也得过下去,我们这一家子,虽日子清贫,但紧紧巴巴的,也能过下去。” “只是老大的儿子日日吵着想像他小叔一样,却学堂里念书,直说一辈子在田里刨食根本没有出息,要是真像你说的一样,每亩地的产量能增加一石,这事儿也不是不可能……” 年珠心里听的很不是滋味。 没多久,周老伯的儿媳妇就端着饭菜上桌了。 一碟酱豆,一碟腌菜,一碟清炒萝卜丝,一碟白水煮的腊肉,还有一碟就是腊肉炒莴苣干。 仅有的两盘荤菜,一盘摆在年珠跟前,另一盘,则摆在了岳沛儿跟前。 周老伯笑道:“我们都是庄稼人,就不和你们一块上桌吃饭呢,你们先吃,等着你们吃完了我们再吃。” 说着,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忙道:“不过你们两个小丫头放心,这碗筷都是用开水烫过的,干净得很。” 熏肉的香气飘满了整间屋子,这香气霸道,充斥在每个人的鼻尖。 年珠从小到大,什么好吃的都吃过,自不大喜欢这平平无奇的熏腊肉,但她看得清楚,周老伯那两个年纪小点的孙儿,馋得涎水都掉了下来。 眼见着周老伯将家里人都带了下去,年珠却是微微叹了口气。 岳沛儿道:“珠珠姑姑,您怎么不留他们一起吃饭?这……在我们家也是少有将这些残羹剩饭赏给奴仆的道理。” “因为我知道,不管我怎么说,周老伯他们都不会上桌的。”年珠夹了一块熏腊肉进嘴里,虽说这熏腊肉闻着香,却是咸得她直皱眉,“索性我们先吃,给他们多留些吧。” 她看到可怜的周老伯一家,实在是没什么胃口,却还是强撑着多吃了几块熏腊肉。 等着她下桌之后,周老伯瞧见满桌子没什么动的菜,惴惴不安道:“小丫头,你们可是吃不惯这些菜?” “自然不是。”年珠笑道,“我与沛儿向来胃口小,吃得少。您瞧,那熏腊肉我吃了好多块呢,这腊肉不仅很香,肉还很紧实,从前我可没吃过这样好吃的熏腊肉。” “我知道您是没把我当成外人,所以才邀我来您家吃饭,若说给饭钱给您,实在是过于生分。” “但这熏腊肉我实在是喜欢的很,要不您看这样,我给您五两银子,您帮我熏几条腊肉?过些日子,我来拿就是了。” 周老伯面上果然浮现欢喜的神色来,连声说这钱太多了点。 “你们小姑娘家家的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这五两银子都能买几头猪呢,哪里要得了这么多银子?” “您没把我当外人,我也不会将您当成外人,给您这些钱您收着就是了。”年珠道,“四川比起京城来,物价便宜许多,但我也是知道的,人工最贵,多的银子先存在您这儿,来日我想吃萝卜干或者干莴笋,也不会不好意思开口。” 几次你推我让后,周老伯这才将那五两银子收下。 送年珠出门时,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户长长叹了口气:“都说歹竹难出好笋,可见老祖宗说的话并不全是对的。” 年珠笑了笑,很快就离开了。 与她想的一样,丢人这种事,也是一回生二回熟,比起上次急得像热锅上蚂蚁的岳钟琪等人,这次岳钟琪明显冷静了不少,无可奈何叮嘱她几句也就走了。 倒是杨嬷嬷仍是一副“天底下我最在乎七格格”的架势,惹得年珠是感动不已,又赏了她二十两银子。 一旁沉默不语的岳沛儿几次是欲言又止。 年珠看向她,道:“沛儿,是不是你想问为何我对周老伯等人扣扣嗖嗖,却对杨嬷嬷等人却是一掷千金?” “对。”岳沛儿点点头,正色道,“杨嬷嬷等人并不缺钱,反倒周老伯他们家,一看就是连饭都吃不饱。” 年珠解释道:“人都是贪婪的,得了一两银子,想再得二两银子……你说,若我平白无故给周老伯他们几十两银子,若以后他们一家子尝到甜头该怎么办?毕竟比起辛辛苦苦一整年都在地里刨食,卖惨几句、掉几滴眼泪,可是容易得多。” “若只有周老伯一家如此也就算了,一传十十传百,只怕周家村所有村民都会把我当成冤大头,我这不是反而害了他们吗?” 透过半开的窗户,她能看到杨嬷嬷那张喜笑颜开的脸:“至于杨嬷嬷,我就是要他们觉得我是个人傻钱多好糊弄的傻子,只有这样,才能叫桑成鼎为我所用。” 岳沛儿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接下来几日里,只要年珠走出如意院一步,杨嬷嬷就会派人跟上,以防她又溜不见了。 年珠倒也不是非出去不可。 一来如今岳沛儿身边的丫鬟就像她的丫鬟似的,若有什么事,这些人可以替她去办。 二来那六个擅长种田的农户即便日夜兼程,也还需要几日才能到。 她便整日书房里写写画画,想着四川盛产蚕丝、药材、茶叶等物,可以告知百姓们不单单盯着稻谷、玉米耕种。 还有花椒。 从前她就听说过四川花椒,甚至年羹尧听说她入股便宜坊后,还曾从捎过花椒回去。 这花椒乃贡椒,是汉源建黎花椒,品质上乘,色泽红润,麻味浓厚,香气扑鼻。 若是周老伯等人能种上这花椒,以后顿顿都能吃上腊肉呢。 年珠如今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叫川陕两地的百姓日子好过起来,是日也想,夜也想,做梦都在想。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已是初有想法。 她刚打算歇一歇,就听说桑成鼎来了,想着能与这位桑管事互飙演技也算得上是放松一二呢。 桑成鼎今日穿了件洗的发白的灰褐色的短衫,恭恭敬敬递上来一张纸:“……格格您请过目,这都是奴才找的铺子。” 年珠略一扫眼,就认出其中三两间铺子是他的,想来这上面的七间铺子应该都是他的。 她心中暗道一声很好,这下桑成鼎可是实打实的将把柄送到自己手上,即便桑成鼎不承认也没关系,顺藤摸瓜查下去,总能查出些端倪的。 “多谢桑管事,不过……我现在不想开铺子做生意,我想要买个田庄,我想种花椒。” 种花椒? 桑成鼎不由多看了年珠一眼,笑道:“格格有所不知,四川虽花椒生意盛行,但却被汉源县包了,寻常人可不容易插手进去。” “您不如换换别的生意做?” 他身为年羹尧心腹,自然知道这汉源花椒地全是年羹尧的,要不然也不会有贡椒这回事呢。 他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教唆着年珠种花椒,这不是挑唆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吗?若叫年羹尧知道了,他的命都保不住! 年珠没有接话,她从眼前这人面上看到了惶恐。 桑成鼎强撑着笑道:“格格,不是说您不能做花椒生意,而是……好端端的,您为什么想着做花椒生意?” “您若缺银子了,只管找总督大人开口就是,总督大人哪里舍得您受委屈?” 年珠道:“因为我喜欢吃川菜,还因为……这几年花椒一年价钱比一年贵,特别是那好花椒,更是贵的吓人,有谁不喜欢银子呢?桑掌柜,你说是不是?” 说着,她更是道:“我不管,反正你帮我寻摸几个田庄,租也好,买也好,我五日之内就要!” “至于银子嘛,好商量!” 正好她也能趁着这个机会看看桑成鼎这人名下有几个庄子。 桑成鼎应了一声,苦着脸就下去了。 年珠却将方才那张纸原封不动递给了聂乳母,吩咐道:“嬷嬷,您将这东西给沛儿送去,叫她差人查查这几个铺子是不是桑成鼎名下的。” 第68章 这人哪里是菩萨座下的仙童? 不过几日的时间, 岳沛儿就已差人顺藤摸瓜将那几间铺子都查了个清清楚楚。 那七间铺子,都是桑成鼎的。 不过桑成鼎也不会傻到在所有铺子的地契上都写上自己的名字,而是他的七舅老爷, 三姑婆等人的名字。 年珠忍不住冷笑道:“……亏得桑成鼎这人还自诩对阿玛忠心耿耿,整日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衣裳,殊不知,他已是富得流油。” “也难怪这些人纷纷讨好阿玛,光是他手指头缝里露出来点东西, 对寻常人来说已是泼天财富。” 很快, 桑成鼎也寻摸了两个庄子。 这两个庄子也都是他的,当着年珠的面, 他是脸不红心不跳, 将这两个庄子夸上了天。 “这庄子虽远了点, 但依山傍水, 位置极好,所以奴才觉得这庄子要价高也是理所应当。” “还有这个庄子, 那就更不得了了,虽小了点,但奴才请得道高僧算过的,以后定能日进斗金,赚不少钱呢。” 年珠:“……” 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看起来太好骗, 以至于桑成鼎竟张口胡来。 她皱皱眉道:“第一个庄子远点倒是无所谓,不过那样远的庄子竟要一万三千两银子,比京城城郊的庄子还贵呢。” “格格,这您就不知道了。”桑成鼎可不会说这庄子自己买来时也就花了一千八百两银子, 原先那卖家开价三千五百两白银,说什么都不肯让一两银子, 他搬出年羹尧的名头吓唬那卖家后,那卖家当即就妥协了,“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买庄子的门道深得很,若您有时间,奴才带您去看看您就知道了……” 年珠笑道:“这倒不必,桑管事既是阿玛的心腹,你办事我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将这庄子买下来吧……” 她想,庄子远也有庄子远的好处,比如,那六个农户来了四川住在那庄子上也不会叫人发现。 桑成鼎顿时是喜笑颜开,道:“好,那奴才这就下去帮您寻摸些花椒树……” 他是有备而来,一来打算趁着买花椒树再好好赚上年珠一笔,二来他打算买些次品以次充好,到时候这花椒树结不出花椒,这小格格哪里还能做什么花椒生意? 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谁知年珠是左耳进右耳出,直说站起来去看看小厨房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惹得桑成鼎一愣。 他等了好一会,仍未见到年珠回来,便找到聂乳母道:“……格格虽吩咐我去把那庄子买下来,但银票还没给我呢。” “怎么,桑管事还怕格格跑了不成?”聂乳母斜扫了眼桑成鼎,轻蔑道,“区区一两万两银子而已,格格还能赖账?你将差事漂漂亮亮办好了,兴许格格一高兴,给你两万两银子的银票,剩下的钱,都是赏你的……” 这话听的桑成鼎是心潮澎湃,宛如踩了风火轮似的,撒丫子就下去了。 殊不知,年珠这是打算黑吃黑呢。 她不是没有这笔钱,更不是缺这笔钱,而是……她一想到桑成鼎这庄子是周老伯等人血汗钱买的,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她打算将这笔钱修建个慈幼堂。 不出几日,桑成鼎就将那庄子过到了年珠名下,原打算好好在年珠跟前邀功一场,领些赏钱,谁知年珠却是绝口不提这事儿,甚至连他应得的一万三千两银子都不给她。 桑成鼎急得不行,不仅亲自找聂乳母问过两次,甚至连杨嬷嬷都请聂乳母吃过一次酒。 但聂乳母说来说去,就是那么几句话。 “你们急什么?格格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这个当下人的哪里知道?” “你们若是等不及了,只管去找格格去要这笔钱,可若是因此惹恼了格格,可别后悔……” 桑成鼎两口子急得哟,夜里睡觉都睡不踏实。 此时。 年珠已坐马车到了刚成他名字的小田庄。 整个田庄不过占地两亩左右,落在年珠眼里,不过巴掌大小地儿,没几步路就逛完了,惹得她没好气道:“这桑成鼎真是狮子大开口,这样一个小小的田庄竟然敢卖我一万三千两银子?他怎么不去抢!” “这样的一个田庄,顶天要三四千两银子而已。” 她正说着话,外头就传来小丫鬟的通传声:“格格,人都已经到了。” 年珠今日正是在此地等着那六个擅长种地的农户。 很快,那些农户就依次排排站在年珠跟前,有擅长种稻谷的,有擅长种小麦的,有擅长种玉米的……每个人是各有所长,一个个瞧着都很憨厚老实的样子。 若论做生意,年珠还能说上几句,可说起种田,年珠是不折不扣的门外汉。 “你们六人既是司掌柜推荐的人,想必定是错不了,从今往后,你们就好生待在这里,若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开口。” “我每月给你们开三辆银子的月钱,若到了秋天,地里收成好,我会再额外给你们一笔分红的。” “想必你们今日既能站在这儿,也听司掌柜说起过我的,我这人绝不是小气的。” 顿了顿,她又道:“但若是你们心怀不轨,或者将咱们做的这事儿泄露出去,不仅一个铜板没有,甚至能不能平安离开四川都不好说……” 这六人齐齐应是。 年珠恩威并施一番,不仅留下了个照顾他们饮食起居的婆子,还将岳沛儿身边一个会读书写字的丫鬟留了下来。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六人白日里前去各个庄子指导百姓种田,到了晚上,那丫鬟就会将他们提出索要注意的点记录下来,便于叫别的百姓学习。 等着年珠再次回到总督府时,已是夕阳西下。 她明显总督府门口的护卫增加了许多,下意识道:“这是……” 岳沛儿紧张道:“大概是总督大人回来了。” 年珠刚走进内院,果然瞧见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这人不是年羹尧还能是谁? 年羹尧似是刚回来不久,正站在院子里与岳钟琪说话,不知说到什么,是眉头微皱。 下一刻,他就察觉到有人看向自己,手下意识握向腰间的佩刀,待他看见这人是年珠后,眉眼中却浮现几分笑意来。 “阿玛。”年珠含笑,快步走了过去,“您怎么回来的这样早?我听岳叔叔说,您不是还有几日才会回来吗!” 两年多时间未见,她的阿玛黑了,瘦了,但浑身上下的气势却更盛当初。 年羹尧笑道:“青海之事一解决完毕,我想着早些回来看你,所以这才快马加鞭赶回来。” 他抬起手,想像从前一样摸摸年珠的脑袋,却发现女儿已经长大了,怏怏将手放了下来:“不过两年多未见,你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呢。” 语气中竟带着几分唏嘘和怅然。 年珠却还像小时候一样撒娇道:“不管我是小姑娘还是长成了大姑娘,都是您的女儿呀!” “阿玛,您这一路累不累?要不要先去歇一歇?” “您给我准备的如意院我很喜欢,小厨房几个厨娘的手艺更是精湛得很,您待会儿陪我一块吃饭好不好?” …… 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哄得年羹尧都忘了自己准备与她算账一事——四川不比京城,她哪里还能像在京城一样隔三岔五就往跑?若遇上事情了该怎么办? 年羹尧浑身灰扑扑的,先去洗了个澡,打算吃饭时好好与年珠说上一说的。 可到了吃饭时,年珠一会为年羹尧夹清炒菜心,一会为年羹尧盛汤,更是道:“阿玛,您此次去青海一定很辛苦吧?您多吃点,好好补一补……” 有如此贴心的女儿,年羹尧哪里还舍得训斥她? 一顿饭吃完,年羹尧才道:“我听岳将军说了,这些日子你经常朝外跑?你向来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可这里不比京城,以后出门还是多带些人比较好。” “谁说这里不比京城?”年珠瞪大了眼睛,忍不住道,“我看这里在阿玛的管理下,根本不比京城逊色。” 说着,她更是笑道:“再说了,我可是年大总督的女儿,谁还敢对我不敬?” “阿玛,我虽来四川的时间不长,但看得出来,这里的人都很敬重您呢。” 不管什么时候,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话说的年羹尧面上含笑。 他果然没有再提这事,直道:“家里人身体可还好?这两年里我送回去的家书,偶尔未见回信,大家可都还好?” 他虽没有提起觉罗氏,但他似乎字字句句都在说觉罗氏。 毕竟整个年家,整整两年多的时间里,也就觉罗氏没给他回过信,一封都没有。 惹得他好几次夜里做梦,梦见觉罗氏给他戴了绿帽子,虽说他已贵为两省总督,但觉罗氏那性子、那身份,没什么事情是觉罗氏不敢做的……若真闹出这等事情来,他可真是丢脸丢到了家。 年珠却是开门见山道:“阿玛,您可是想问额娘?” 年羹尧向来是个要面子的,顿时是脸色微黯:“谁说我问你额娘了?不过若真说起来,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你额娘一封信都没有给我回过。” 偏偏他这个性子也不好向旁人打听,直道:“我与你额娘到底是多年的夫妻,纵然她对我无情,我却不能不在意她。” 年珠:“……” 她内心只有两个字——呵呵。 “珠珠,你怎么不说话?”年羹尧是个多聪明的人呐,当即就察觉到不对,“可是你额娘……有什么事?” “阿玛,您多心了,额娘好得很。”年珠笑了笑,道,“额娘这两年提拔了好几个厉害的管事,如今府中也好,还是铺子里也好,她都没费多少心思。” “如今额娘将更多的时间放在吃喝玩乐上,今日检查检查五哥的课业,明日与伯母一起去郊外踏青,后日回辅国公府看舅舅他们……小日子不知道过的多舒服呢,就连伯母都说了几次,额娘这两年是越来越年轻呢。” “如此……就好。”年羹尧讪讪道。 年珠笑道:“阿玛心里可是觉得不大舒服?” “并没有。”年羹尧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可不会承认,“你额娘过得好就行……” 年珠又道:“得了,阿玛,您这话骗骗别人也就罢了,可骗不了我。您也别说什么‘夫妻多年情分’的话来骗我,分明就是您觉得不甘心。” “您从小就聪明过人,如众星捧月一般,您想要的东西,信手拈来,您喜欢的人,也都围着您团团转,就连皇上都对您信赖有加,想必您还未像如今一样四处碰壁是不是?可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破镜再难重圆呀!” 年羹尧没有接话。 刚好正送茶点进来的杨嬷嬷听到这话,顿时三魂丢了两魂半。 这人虽是总督大人的女儿,但总督大人几十个孩子,她怎么敢如此说话?她还未见过谁敢这样与总督大人说话呢! 她好不容易才过上几天好日子,可不想跟着遭殃! 年珠却是得意起来,喋喋不休道:“阿玛,您就说我有没有说错吧?您不知道,额娘有一次与伯母一起去城郊散步,正好碰到了御史夫人,那御史夫人认识伯母,后来竟登门找伯母打听,问额娘是不是伯母的女儿,甚至还有心想替她儿子求娶额娘呢。” “额娘本就生的好看,再略打扮一二,那更是明艳动人,只可惜,从前有人不知道珍惜……” 年羹尧看了看她,笑道:“珠珠,你胆子倒还是和从前一样大,如今可没有人敢在我跟前说这样的话。” “阿玛,难道我的话不对吗?”年珠问道。 年羹尧被她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纵然父女两人已有两年多的时间未见,却丝毫不显生分。 年羹尧更是道:“你啊你,真不愧是我年羹尧的女儿!” 年珠也跟着笑了起来。 但她心里却是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她听得出来,她这阿玛是说她跋扈胆大呢。 年羹尧如今是两省总督,忙的是脚不沾地,与年珠吃饭说话的功夫,已有几波人来请。 很快,他就走了。 接下来几日里,年珠与年羹尧是父慈女孝,惹得桑成鼎等人私下道:“……从前我就听说过总督大人极疼这个女儿,原以为这话有几分夸张,不曾想七格格一来,竟将二公子都比了下去。” “不过一个闺女罢了,总督大人怎会如此疼她?” 他们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口中的二公子正是故去纳兰氏所出的次子年富,他和沉稳的年熙不大一样,处事高调、不知进退,曾得年羹尧说过,这个儿子最像他。 但在年珠等人看来,这个年富分明就是被年羹尧惯坏了,总觉得天地之大唯他独尊。 但不管年珠如何得宠,桑成鼎等人还是不折不扣的二公子党,总觉得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桑成鼎等啊等吗,等着年羹尧都回来了好几日,却仍等到年珠将那一万三千两银子给他。 如今啊,他已不奢求能得两万两银子,只要将原本该给他的银子给他就成了。 桑成鼎忍无可忍,终于还是去见了年珠一趟。 此时,年珠怀里正抱着一只小奶猫,前来送猫儿的孙管事笑道:“……格格,这是二爷吩咐小的送来的,二爷说年侧福晋身边养了只狗儿,想着您定也喜欢这猫儿狗儿的,所以命人给您选了只猫儿。” “二爷还说,虽四川比不得京城,但定不能叫您受委屈。” 年珠看着怀中胖嘟嘟、刚满月的奶牛猫,笑得是眉眼弯弯。 一旁的桑成鼎也跟着开心起来,只觉自己今日是来对了,这小格格高兴着呢。 等着孙管事走后,怀里抱着猫儿的年珠才道:“桑管事,今日你过来可是有事儿?我听杨嬷嬷说过的,阿玛向来看重你,按理说你这几日该很忙才是。” “格格说的是,奴才这几日的确是忙的很,但今儿一早奴才得了一筐子山楂果。”桑成鼎仍是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低眉顺眼道,“这山楂果又大又红,空口吃或者煮山楂水都不错,得了这好东西,所以赶紧给您送过来。” 年珠的眼神落在他脚边的竹篮子上。 一个个山楂的确是又大又红,只是啊,这东西根本就不值钱。 “多谢桑管事,也难怪阿玛信任你,你的确是细心的很。” “乳母,你取二十两银子的赏钱赏给桑管事吧。” 得了夸,领了赏,桑成鼎却没有下去的意思,一副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样子。 年珠大概猜到他要说什么,含笑道:“桑管事,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不必吞吞吐吐。” 鱼儿,就要上钩了。 桑成鼎长长叹了口气,才道:“奴才是个蠢人,心里想些什么都瞒不过主子们的眼睛,这几日奴才的确是烦得很,前些日子您不是吩咐奴才替您买了个庄子吗?一开始说好三日内给卖家银子的,却是一拖再拖,拖到了今日。” “奴才自是相信格格的,区区一万多两银子,对您来说不是九牛一毛?可那卖家却非说奴才仗势欺人,不愿给银子。” “昨晚上,卖家带着人到奴才家理论一番,更是将奴才打伤了。” 说着,他就撸起袖子,露出骇人的伤口来:“昨儿他扬起灯台就往我脸上砸,幸好奴才挡得快,不如脸上就破相了,没办法在替总督大人办事。” 年珠:“……” 不得不说,这桑成鼎蠢归蠢,但对自己还挺下得去手的。 桑成鼎久久没听到年珠接话,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来:“格格,您说这事儿该怎么办才好?总不能叫旁人觉得总督大人仗势欺人吧?” “仗势欺人?”年珠听到这话只觉想笑,道,“仗势欺人的事,桑管事难道还做少了?那个田庄,我差人去打听过了,也就值几千两银子而已,却要卖给我一万多两银子?算下来,桑管事能赚一万两银子啊!” 桑管事一愣,旋即很快反应过来:“那龟孙子,竟敢骗我!” 他脸上浮现盛怒之色来,一张老实憨厚的脸涨得通红通红,扬声道:“格格您放心,奴才这就去找那卖家理论,那卖家看着是个实诚的,没想到却骗人……” 年珠似笑非笑看着他,这可比看戏有意思多了。 一直等桑成鼎喋喋不休说完,年珠才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桑管事怎么好意思说这样的话?你不就长了一张老实脸,却专做欺上瞒下的生意吗?” 她看着呆若木鸡的桑成鼎,轻轻笑了笑:“桑管事也不是什么蠢人,那我也就不必藏着掖着,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了。” “我一开始就知道这庄子的卖家是你,你名下除了这庄子,还有另外一个田庄和七个铺子,甚至在钱庄还存了不少钱。”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这人若没有证据,定不会将你找来说这些。” “桑管事,你说这些事若叫我阿玛知道了,他会怎么想?以我对我阿玛的了解,他自己大口吃肉,自不会不许手底下的人喝汤,但他绝不会允许他手下的人将他当成傻子,一边说着自己如何不求名利,不贪图荣华富贵,一边却四处敛财,你说是不是?” 眼前的小姑娘仍是慈眉善目,宛如菩萨身边仙童模样,但桑成鼎却是吓得腿肚子直发软,跪了下来。 “格格,奴才,奴才……” 他怕得厉害,竟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 他哐哐磕头,连连认错:“还请格格放奴才一命,总督大人若知道了这事儿,定会杀了奴才的,奴才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呢,求格格发发慈悲。” 他倒是想矢口否认,可这人连他的财产都摸清了,哪里还能否认? 如今是保命要紧。 年珠居高临下看着他,不急不缓道:“我向来不是心狠之人,自不愿赶尽杀绝,不过,能不能活命,得看桑管事自己了。” 第69章 在她阿玛的底线反复来回跳 桑成鼎沉入水底的心好像又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格格, 您说,您说……只要奴才做得到,就算粉身碎骨都可以。” 年珠含笑道:“倒也没有像桑管事说的这样夸张, 只需你每日将阿玛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都告诉我就行了,简而言之,关于阿玛的事,只要你知道的, 都要告诉我。” 桑成鼎满脸惊愕之色, 这……这和要了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桑管事,你别这样这样看着我, 虽说这事儿叫阿玛知道了, 你一样没了性命, 但我想, 以桑管事你的聪明才智,应该能将阿玛骗过去的, 毕竟你已骗了阿玛这么多年,你说是不是?”年珠轻轻抚摸着怀里的小奶猫,嘴角含笑,轻声道,“就算事情真的败露, 难逃一死,但总比今日就丢了性命的好。” 桑成鼎动了动嘴,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这小姑娘,到底要做什么? 若事情败露了, 别说他,就连他一家老小都得跟着遭殃!若如今他去总督大人跟前坦白, 兴许就他一个人丢了性命而已。 …… 年珠并不催他,认真打量起怀里的猫儿来。 好看的人都有相似之处,好看的动物更是如此,这猫儿身上有几分雪球的影子,胖嘟嘟的,眼睛又亮又圆,可会撒娇了。 年珠一摸它,它不仅会“呼噜呼噜”,还会拿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去蹭她的掌心。 年珠很是喜欢。 说起来,但凡是年羹尧给她送的礼物,她都很喜欢,当真是一分钱一分货呀。 她心里唏嘘的同时,也不忘给这小猫儿取个响亮的名字——煤球。 一来是这小猫儿滚成一团时,是愈发胖嘟嘟的,更像个煤球呢。 二来是它也得跟着雪球一样,是“球”字辈的。 她甚至能想到来日若小福惠见到煤球,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子,她也不知道这些日子姑姑他们好不好,还有额娘他们……她正想得出神,就听到桑成鼎道:“奴才愿意。” 年珠扫眼看过去,只见桑成鼎额头满是虚汗,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她隐约猜到桑成鼎在想些什么,比起一家老小的安危,这人明显在意自己这条命。 桑成鼎当真是如此想的,他这个人惜命得很,哪里舍得如今的荣华富贵,舍得自己的小命? 年珠当即就吩咐道:“乳母,替我取三千两银子过来吧,虽说桑管事这庄子来的不明不白,如今桑管事也是自己人,也没有黑吃黑的道理。” 桑成鼎胡乱抹了把额上的汗,觉得自己这一步走的对极了。 很快,聂乳母就取了三千两银子的银票。 年珠手上握着银票,却也不着急给桑成鼎,只笑眯眯道:“如今我虽将桑管事当成自己人,却也不知道桑管事有没有把我当成外人,我先问你三个问题,若是你都回答上来,这三千两银子我一分不少的都给你。” “若是你存了糊弄我的心思,错一道题就扣一千两银子,若一题未对,三千两银子一分没有不说,那我也得重新掂量掂量你这人可不可靠。” “格格您问。”桑成鼎忙道,“只要是奴才知道的,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年珠道:“这三个问题并不难,一,魏之耀是谁,二,如今我阿玛最信任的幕僚是谁,三,我阿玛都置办了哪些私产,这些私产都在谁的名下,他那些金银珠宝又藏在何处。” 这哪里是三个简单的问题?分明个个都是送命题呀! 桑成鼎额上的汗珠子又冒了出来,磕磕巴巴道:“格格恕罪,您的这三个问题,奴才根本不知道呀,这魏之耀……奴才隐约听总督大人说起过,但奴才当年为了保护总督大人,不仅脸上挨了刀,脑子也在石头上,根本不好使。” “格格若是信得过奴才,奴才这就下去打听打听,看看这人到底是谁。” 说着,他更是苦着脸、红了眼眶道:“至于剩下两个问题,您真是为难奴才了,这等要事,总督大人哪里会与奴才说?” “看样子桑管事答应与我合作根本就是糊弄我的呀。”年珠将那些银票又重新递给了聂乳母,示意聂乳母将银票重新收起来,道,“桑管事,你嘴里一个字的实话都没有,你要我拿什么相信你?” 她根本不听桑成鼎的辩解,扬声就吩咐道:“来人,请阿玛过来!” 有丫鬟应声退下。 桑成鼎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人根本不是那样好糊弄的,忙跪地道:“奴才说,奴才都说……” 年珠却不着急将那丫鬟叫回来,只笑道:“从如意院去阿玛书房也就一刻钟的时间而已,阿玛脚程更快,若阿玛来了,你再想开口,可就再没机会了。” “桑管事,你与我打交道的时间不长,不了解我的性子也正常,我说出去的话,说到做到,可不是吓唬你。” 时间过的极快,摆在墙角那座铜镀金子开门报喜葫芦座钟发出清脆的声音,桑成鼎背后已是汗津津一片。 桑成鼎咬咬牙,低声开口:“奴才说,奴才都说。” “这魏之耀从前曾叫魏顺,是总督大人身边的随从,因办事妥帖,得总督大人信赖,如今已得总督大人改名,管至署理副将,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若说这人叫魏顺,年珠则有点印象,这人从小跟着年羹尧长大,很得年羹尧信任,虽认得几个字,却不至于能当上朝廷命官。 她皱眉道:“魏顺,哦,不,魏之耀如今可还是奴籍?从前我在京城时怎么没听额娘说过放了他的奴籍一事?” “这人仍是奴籍。”桑成鼎道。 年珠只觉年羹尧胆子是真的大,大到猖狂的地步。 下一刻,她又听到桑成鼎道:“若说如今幕僚中谁最得总督大人信任,却是没有一人。” “总督大人聪明过人,大多遇事都是自己拿主意,若有些事犹豫不决,则会吩咐下面的幕僚,请他们每人献计,中和一二,再自行决议。” “比起这些幕僚,魏大人明显更受总督大人看重。至于您问的总督大人那些金银宝藏藏在哪里,奴才是真不知道,只知道总督大人光是在四川置办的田庄铺子足足都有百个之多,但奴才只知道其中二三十个的位置所在,剩下地方到底在哪儿,恐怕只有魏大人才知道在哪儿。” “但比起花椒生意,这些田庄铺子的收益只是毛毛雨……” 听桑成鼎快言快语将整件事说完,年珠这才知道原来汉源所有花椒地已全部落入年羹尧的口袋,怪不得这几年花椒价钱越来越贵,她原以为是贡椒闹得,原来一开始就是年羹尧故意哄抬花椒价钱。 到了最后,桑成鼎已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低声道:“虽说您那小庄子离汉源不远,也能从汉源采买花椒树回来,但就算那些花椒结得再好,也卖不出好价,甚至……连四川都出不去。” 这一刻,年珠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民不与官斗。 这四川境内,到处是年羹尧的耳目,若年羹尧想要刁难一个平头百姓,别说处心积虑,甚至他一个眼神就够了。 年珠皱着眉头,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外头传来年羹尧的声音。 “珠珠,你这时候请我过来做什么?” 随着话音落下,他就已大步流星走了进来,进来后,他看到桑成鼎也在,微微一愣:“你怎么在这里?” “奴才,奴才……”桑成鼎的心顿时就悬在嗓子眼,他得年羹尧看重不假,但他对年羹尧的惧怕也是刻到了骨子里,他身边多的是因一句话没说对就掉脑袋的人,“奴才……” 他是又紧张又害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阿玛。”年珠笑了笑,解围道,“您忘啦,桑管事是杨嬷嬷的丈夫,我听杨嬷嬷说起过桑管事几回,所以请桑管事帮我买了个小庄子。” 说话间,她更是撒娇道:“您也知道,我在京城的生意之所以做的那样好,背后可少不了高人指点。” “但到了四处,我人生地不熟的,所以想请教请教您,我做什么生意比较好。” 就为了这事儿? 年羹尧苦笑一声道:“珠珠,你可知道如今书房里有多少人在等我?有多少事等着我拿主意?你就为了一个田庄里该种什么请我过来?” “可是,这对我来说是大事呀!”年珠说的是一本正经,“您知道那庄子多贵吗?足足三千两银子呢!我原以为四川的田庄便宜的很,一个小田庄一两千两银子就够了。”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会叫穷的孩子有钱赚,说着说着,她就愁眉苦脸起来:“所以我想问问您什么生意投入小利润高,最好也不用我费什么心思……” 年羹尧今日的确是有要事在身,直道:“种花椒树吧。” 他看向桑成鼎,吩咐道:“明日你就去汉源一趟,运些花椒树回来,以后你就负责打理珠珠的那个小田庄,知道了吗?” 桑成鼎连声应是。 年羹尧又笑看着年珠道:“阿玛的确是有要事在身,不能陪你吃饭了,至于你嫌那田庄太贵一事,你是我的女儿,自不必因这些小事费心,待会我就要孙管事给你送一万两的银票过来。” “小姑娘家家的多些银子傍身也是好事,以后若是银子不够,直接与我说就是了。” “多谢阿玛。”年珠笑道。 一直等着年羹尧离开后,桑成鼎仍没回过神来。 若说方才他不敢敷衍年珠,是担心年珠将他做的事全部说了出来。 但如今他见着年珠三言两语就将事情办成了,只觉得这出身尊贵的小姑娘的确不容小觑,也不敢再生出什么歪心思来。 年珠淡淡道:“桑管事,今日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若老实本分,以后我亏待不了你,可要是你再生出什么歪心思,我可不会像今日一样留情的。” “好了,你下去吧。” 桑成鼎应了声是,转身就要下去。 他的背后已浸湿了冷汗,吓得不行,谁知下一刻又听到年珠道:“我想见魏之耀一面,劳桑管事安排一二,想必这事儿应该不难吧?” 难不难的,桑成鼎还敢拒绝不成?直道:“格格放心,奴才会想想办法的。” 看着桑成鼎抹着冷汗的背影,年珠脸上却是一点笑意都没有。 不过今日,她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 比如,花椒生意有了进展,若有了汉源花椒树,她就能培育花椒苗,周老伯等人种上花椒树是指日可待。 比如,政务之事上,年羹尧最信任的人应该是岳钟琪,但私事脏事上,年羹尧最相信的人定是魏之耀。 又比如,年羹尧对她这个女儿是毫无戒心。 …… 年珠虽知道一口吃不了个大胖子,但她却还是担心不已。 在年羹尧的默许之下,年珠倒也能外出走动,不过前提是要多带几个丫鬟婆子,自负至极的年羹尧觉得在他的地界上,只要他的女儿乘坐带着年家徽牌的马车,就定不会出什么岔子。 但在习武一事上,年羹尧却一直并未给个准话。 惹得岳沛儿都颇为遗憾道:“珠珠姑姑,我原以为您坚持不了几日就会放弃,没想到您竟挺了过来,不过,这事儿总督大人不点头,我根本就不能教您习武。” “祖父祖母都说了,要我莫要忤逆总督大人的意思。” “祖父还说了,您与我不一样,您身份尊贵,是京城贵女,来日要嫁入高门的,若晒得黑黝黝的,到时候就不好说婆家呢。” “那沛儿,你了?”年珠但凡决心做的事情就不会轻言放弃,虽说她日日骑小傻马,拉小木弓,但掌心已磨出一层薄薄的茧子,当初十射十不中的她如今已有两三发的准头了,“你也是与岳叔叔一样想的吗?” 岳沛儿正色道:“我当然不这样想,谁说只能男儿志在四方?谁说女孩不能为国为民做好事?” “这几日我身边的丫鬟时常去看周老伯,说是您从京城请来的那几个农户已教周老伯他们如何除害虫,虽说周老伯他们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清贫,但只要怀揣希望,日子就能好过不少。” 年珠重重点了点头,道:“你放心,这几日你就先休息几日,我很快就能说服我阿玛的。” 但她知道,这件事比她想象中要难多了。 不,应该说年羹尧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对自己宠归宠,他若是不答应的事情,自己不管怎么说都不会松口。 年珠决心以此事为开头,好好踩一踩年羹尧的底线。 没几日,年珠就有所动作。 最开始察觉她不对劲的人是杨嬷嬷。 杨嬷嬷虽与桑成鼎为夫妻,但至亲至疏为夫妻,桑成鼎暗中替年珠做事一事根本没告诉任何人。 杨嬷嬷如今还当年珠是不谙世事的小白兔呢,日日只想着如何讨好取悦年珠。 这不,她瞧见年珠每日胃口小了很多后,命小厨房想法设法做好吃的,但年珠仍是胃口一般。 甚至有好几次,她还看见年珠偷偷坐在窗前掉眼泪,可不管她怎么问,年珠都是不肯多言。 身为一个狗腿子,一个想从主子手上骗银子的狗腿子,自挖空心思想要取悦主子,杨嬷嬷见年珠不肯多言,便从聂乳母身上下手。 聂乳母说起这事儿,也是唉声叹气:“老姐姐,说起来这事儿也不必瞒着你,还不是因为习武一事?格格从小到大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虽刚来四川处处觉得新鲜,但时间久了难免思念福晋和年侧福晋。” “格格这几日都不吃不喝,脸都瘦了一圈,小姑娘家家的瘦些倒也无妨,我就是担心格格病了。” 自家主子瘦了吗? 杨嬷嬷日日看到年珠,根本未察觉出来,但既然聂乳母这样说,定是如此。 所以等着一天夜里年羹尧忙完公务再想着去如意院看看,年珠早已歇下,索性他就将杨嬷嬷喊了过来,问起年珠这几日的动向来。 杨嬷嬷跪地道:“回总督大人的话,格格这几日很不好,不仅不吃不喝的,还时常掉眼泪。” “奴婢想着格格向来与岳家大姑娘关系好,日日差人请她过来陪格格说话解闷,格格仍是老样子,甚至这几日都没有出门。” “特别是今儿,格格还咳嗽了几声,偏偏奴才要去请大夫,格格还不答应。” 她这话说的不免带了几分夸张的成分,但却是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虚虚实实,叫人琢磨不透。 年羹尧不免追问年珠到底是为何事不快,杨嬷嬷自是照实说了。 年羹尧并未接话,好一会后,他才微微叹了口气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翌日一早。 年珠刚起身,就听说年羹尧来了。 聂乳母轻声道:“格格,昨儿二爷见了杨嬷嬷,想来已将话都转述给了二爷,所以二爷才想着今日过来陪您吃早饭呢。” 年珠点点头,当即就开始涂脂抹粉起来,怎么憔悴怎么打扮。 年羹尧看到年珠的第一眼,就吓了一大跳:“珠珠,怎么几日不见,你脸色这样难看?莫不是身子不舒服?” 说着,他更是不由分说,忙差人去请府中的大夫过来。 “阿玛。”年珠扯出个笑容来,小小声音道, “我没事儿的。” 她在年羹尧身侧坐了下来,看着满桌子的珍馐美味,笑道:“您难得有时间陪我吃顿饭,有什么事,等着吃完早饭再说吧。” 很快,他们父女两个就动起筷子来。 从前年珠吃饭那叫一个又香又甜,这也喜欢吃,那也喜欢吃,跟她一起吃饭,旁人也会跟着胃口大开。 但是今日,她尝了两口干贝青菜粥,直说太腥,尝了个水晶虾饺,又说太淡,尝了块蜜汁叉烧,却说太油……满桌子佳肴,几乎都能被她挑出刺来。 年羹尧皱眉道:“珠珠,好端端的,你怎么会没胃口?” “阿玛,我也不知道。”年珠摇摇头,有气无力道,“就是什么都不想吃。” 每天夜里,她都会大吃狂吃,想有胃口也不大可能。 年羹尧见状,也没什么胃口了。 恰好这时府中大夫也走了进来,给年珠把脉之后是左把又把都没把出不对劲来,直能道:“格格脉象并无任何不妥,我先开几副开胃养脾的方子吃上两三日,看看有无好转。” “既是没病,为何要吃药?”年羹尧不悦道,“是药三分毒,珠珠还这样小,哪里能胡乱吃药?” 这话一落下,那老大夫就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再说话。 年珠却摆手道:“阿玛,我真的没事,我歇几日就好了……” 年羹尧长长叹了口气,说:“珠珠,这药是不能胡乱吃的,前些日子你不是闹着要跟岳沛儿习武吗?那就去吧。” 他也是习武之人,知道人若是动的多了,吃的也就多了。 不管成与不成,总要试一试的。 偏偏年珠还演上瘾了,毕竟若表现的太过明显,下次这招苦肉计就不好用了。 “阿玛,我浑身上下没有力气,不想骑马练剑,我就想歇着。” “阿玛,您公务繁忙,别管我,我躺几日就好了。” 这下,年羹尧准许年珠跟着岳沛儿一块习武,甚至还专程将岳钟琪喊过来叮嘱了几句。 “既然珠珠愿意习武,就随她去吧,千金难买珠珠开心,我年羹尧的女儿,难道还愁嫁吗?” “来日别说高门贵胄,就算是皇亲贵族都嫁得,你回去与你那孙女儿说一声,只要珠珠开心,随她折腾,若时间不早了,叫你那儿孙女也在总督府歇下。” 岳钟琪一头雾水,不明白怎么短短几日,总督大人这就松了口?川陕两地官员,谁不知总督大人说一不二? 下一刻,他更是听到年羹尧吩咐道:“你再去军营中挑一匹温顺好看得马驹,尽快给珠珠送过去。” “还有,你寻摸几个擅骑射的妇人,命她们好好教教珠珠。” “我年羹尧的女儿,自配得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第70章 那处处看我不顺眼的二哥 年羹尧一发话, 当天下午,如意院就出现了一匹宝马。 枣红色的毛发油亮,虽个子不高, 看起来年纪不大,但已是满身腱子肉,和年珠那头小蠢马不一样的是,它聪明过人,似知道自己是头极厉害的纯种宝马, 昂首挺胸, 很是骄傲的样子。 就连岳沛儿看到了都不由称赞起来。 “这马儿真好看啊!” “它约莫只有大半岁的样子,等它再大些, 定会生得更漂亮的。” 漂亮吗? 年珠并不得懂得这些, 她只觉得这匹马看起来挺不好相处的, 反而她那头小蠢马蠢归蠢, 但如今已认得她,每次看到她都高兴的很。 甚至偶尔这小蠢马还会卖她几分面子, 她要他去哪儿,它就动几步。 猫狗也好,还是马儿也好,年珠都喜欢撒娇的,当即就吩咐道:“岳叔叔, 你将这马儿带回去吧,我不喜欢。” “格格不喜欢?”岳钟琪今日因年羹尧的一句话,差点把腿都跑断了,纳闷道, “那您喜欢什么马?我这就去找!” 年珠摇摇头,做戏做得很全:“我什么都不喜欢。” “您别忙活了, 就当日您为我选的那匹马就不错。” “反正我习武也只是为了打发打发时间,不用这样上心的。” 岳钟琪只得下去找马。 翌日一早。 年珠在岳沛儿的“三邀四请”下,这才“勉为其难”前去校场练习骑射。 小蠢马几日未看到年珠,隔得老远就开始叫唤起来,年珠也没忘了给它带萝卜,吃完之后,它顿时是更开心。 年珠骑在马上跑了几圈,脸上的笑容渐渐就多了起来,转过头与岳沛儿说话。 “沛儿,我就说我定有办法吧!我阿玛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的……” 两个小姑娘骑在马上叽叽喳喳说着话,压根没注意到不远处有人影晃动。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年珠的二哥年富。 年富虽是年羹尧次子,但因长相酷似故去的纳兰氏,性子最像年羹尧,一向很得年羹尧喜欢,甚至因这些年他一直伴于年羹尧身侧的缘故,大有被当成接班人培养的架势。 但如今,他看着自己这个只有十来岁的妹妹,脸色是晦暗不明。 一旁的随从长松道:“公子何必为一个小格格烦心?她若是个男子也就算了,不过一个小姑娘而已,二爷宠她就像宠只猫儿狗儿似的,哪里值得您费心思?” “如今她已十岁,再过几年就要嫁人了。” 年富冷声道:“从前我的确是没将她这个小丫头片子放在心上,但我却是怎么都没想到,我看中的东西,阿玛竟给了她。” 他说的正是昨日岳钟琪送马一事,这马原是年羹尧准备送给他的生辰礼物,谁知年羹尧连句话都没有,昨日差了岳钟琪要给年珠送去,更气人的是,年珠还看不上。 那马儿依旧养在马厩里,但别人不要的东西,他自然也不会稀罕。 一想到那马,年富仍觉得有几分可惜,冷声道:“虽说我这妹妹年纪尚小,但长松你别忘了,她额娘出身显赫,还有姑姑给她撑腰呢。” “我只怕她想要替她两个哥哥争些不该争的东西,若是如此,到时候可就不能怪我不重手足之情。” 正骑马的年珠隐约察觉有人在看自己,她扭头一看,这人不是年富吗? 她下意识皱皱眉。 她对这个二哥印象可是一点都不好,她可是记得清楚,这人没少给觉罗氏使绊子。 但很多时候面子上总得过去的u,年珠下马,走了过去,笑道:“二哥,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年富脸上是一点笑意都没有,道,“我前些日子就听阿玛说你闹着要习武,我还以为你已学出个什么名堂来,没想到却是闹着玩,若阿玛见到,也不知后不后悔要将昨日那匹马送给你。” “二哥这话说的,我一个小姑娘家家,不是闹着玩,难道还准备跟着阿玛上阵杀敌不成?” 年珠只觉今日这人是来者不善,她语气自也不会好,“虽阿玛时常说要我们兄弟姐妹之间互相关爱,但二哥跟着阿玛从青海回来这些日子,还从未特意来看过我呢。” 她像是没看到年富面上隐隐的怒色一样,笑道:“我也知道,二哥忙的很,忙的是脚不沾地,我也不怪你。” “让我猜猜看,今日你之所以过来一趟,可是因为昨日那匹马原是阿玛准备送给你的?” “二哥,从前你不是教训五哥说身为男子,应肚量大些吗?怎么你自己说的话,你自己都不记得了?” 说起来,年富与他们早已有了嫌隙,当年的觉罗氏是出了名的能忍,她又是出了名的人小鬼大,所以年富便将目光瞄准了年寿。 年寿哪里是年富的对手?一次他最喜欢的一套琉璃玻璃球“不小心”被年富摔了,惹得他哇哇大哭,得了年羹尧一顿训斥不说,年富更是在一旁说些风凉话,说什么男子不能小家子气。 这件事已过去了好几年,但年珠却记得清楚。 “二哥,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是被我说的不好意思起来?” “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可别生气呀!” “我得与阿玛说一声,得派人好好看管起那匹马来,免得有人朝那马撒气,那样好看的马不明不白就死了,你说是不是?” 年富脸色沉沉,难看到了极点。 若说年羹尧在川陕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那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哪里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 一直等着年珠折身回去骑马,他仍是脸色不善,咬牙切齿道:“长松,你派人好好打听打听我这巧言善辩的妹妹,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下手的地方。” 没错,他是个心思极其狭隘之人,这是打算买凶杀了年珠。 毕竟这等事,从前他没少做。 年富很快就转身离开了。 年珠看着他那背影,冷哼一声,没有说话,她可不是五哥年寿,会忍气吞声。 倒是岳沛儿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低声道:“珠珠姑姑,你,你……怎么能得罪二公子?连我祖父都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从前曾有个很得总督大人信任的手下,却因说话冲撞了二公子,惹得二公子记恨,后来那人被总督大人下令砍了脑袋。” “我祖父说起这人来,都说很可惜。” “祖父更是时常提醒我父亲叔父他们,说宁得罪总督大人,也不能得罪二公子。” “若父亲叔父他们犯下的不是什么大事,祖父拉下脸去求求总督大人,定能保住他们的一条命,可得罪了二公子,那就不好说了。” 毕竟当时这人什么都不会说,可却会一直将这件事记在心里。 年珠笑道:“沛儿,你都说了我二哥这人心眼小,我就算今日对他好言好语,但我们之前的梁子早就结下了,他哪里会放过我?” “还不如将我与他不合之事闹得人尽皆知,这样,即便他想要对我下手,也得掂量掂量。” 在旁人看来,她这是破罐子破摔,但她这样却是大有深意的,只有如此,年富行事之前才会三思,毕竟若自己出了事儿,所有人第一个就会怀疑到年富头上。 年富如今虽得年羹尧信赖,但年羹尧可是有十一个儿子,年富哪里能不怕? 年珠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等着天气热了起来,这才回去。 她一回去,就开始呜呜装哭起来。 这种事嘛,一回生二回熟,如今她是装的越来越像了。 果不其然,她“哭”的正伤心呢,就听说年羹尧来了。 林黛玉上身的年珠只一个劲儿掉眼泪,不管年羹尧怎么问都不肯多言,年羹尧没办法,只好又去找岳沛儿。 先前的岳沛儿是个实心眼的好孩子,如今也学会灵巧运用了自己的小心思。 “总督大人,我,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日我好说歹说,这才拉着格格一起来骑马,后来二公子来了,不知道二公子与格格说了些什么,格格心情又不好起来。” 年富? 年羹尧皱皱眉,比起向来乖巧懂事听话的年珠,他对年富的行事高调、狂妄自大是知道的。 当日他手下曾有个将领名叫秦淮,这人跟着他多年,与岳钟琪一样很得他的信赖,却因不卖年富面子,年富在他跟前进献谗言,被砍了脑袋。 后来岳钟琪暗中替秦淮平反,他也查明了事情的真相,但人死不能复生。 虽说他明面上再未提起过秦淮此人,但他却知道,这件事是他错了,更觉得自己这个次子行事过于张狂。 年羹尧一言未发,抬脚就走了。 出如意院大门时,他冷声吩咐道:“叫年富去书房见我。” 一刻钟后,年富就出现在年羹尧书房里。 这一刻,他尚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直道:“阿玛,您找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你今日到底与珠珠说了些什么?”年羹尧对儿子本就严苛些,如今更是劈头盖脸道,“你平日向来行事张狂,容不下你的兄弟也就罢了,如今竟连你的妹妹也容不下吗?若以后再叫我知道你刁难珠珠,莫要怪我不客气……” 年富:“???” 他是既委屈又愤怒,他今日可什么都没说,说话不客气的那人明明是年珠,怎么阿玛劈头盖脸就对他一顿训斥? 但当着年羹尧的面,年富却不敢多言,只能应是。 年羹尧瞧着他这样子,知道他仍是不服气,直道:“好了,下去吧。” 年珠接下来几日里,依旧是“闷闷不乐”,在聂乳母等人的宣扬之下,几乎整个总督府上下都知道了他们兄妹不和的消息。 以至于到了最后,年羹尧都劝道:“珠珠,这几日天气不错,不如你们出去走走转转?我记得你说过你很喜欢吃小摊上卖的三大炮。” 因为年珠这话,前几日年羹尧请了两三个擅长做三大炮的厨子回来。 但年珠尝来尝去,总说味道不对。 用年珠的话说,三大炮吃的是感觉,吃的是氛围,若在府里吃,根本就没这等感觉。 既然年羹尧都这样说了,翌日年珠就与岳沛儿一起去了她那小田庄。 虽说桑成鼎人品不行,但办事效率还不错,年珠刚到庄子上,就已见到了密密麻麻的花椒树。 她率先见了其中一个擅长种稻谷的农户。 那农户今日没去周家村,专程在这儿等着年珠呢。 “小的见过七格格,这些日子,小的大致看了看周家村的田地,这些地都是良田,只是周家村的百姓不擅耕种而已。” “比如播种之前,得晒种一到两日,这样稻种不说全部能发芽,却能有九成半能发芽,长势也好,他们没晒种就播种了,这些种子顶多能存活八成而已。” “播种之前还得施肥,播种后还得轻压种子,使种子与土壤接触充分。” “幸好小的来的及时,赶上了播种的尾季。” 这人的确是种稻谷的熟手,不仅知道如何播种,施肥、灌溉、病虫防害、收种都说的头头是道。 年珠听的却是晕头转向,直接开门见山道:“您是司掌柜介绍的人,自然错不了,若说起做生意,我还能与您说上几句。说起这些事,我可是不折不扣的门外汉,一点都不懂。” 说着,她笑道:“您就直接与我说今年一亩地的收成能有多少吧。” 那农户斟酌一二,才道:“要是后来按小的法子播种的稻田,一年应该能有三石收成,若没有经过晒种的稻田,大概能有两石半的收成。” 当日他去周家村,曾与周老伯等人建议过重新播种,只是可惜,许多百姓家能多余的稻种都没有,只得做罢,真是可惜了这样好的稻田。 他给的还是一个比较保守的数字,但足以叫年珠高兴起来。 “若这样说来,稻田的收成比往年足足增加了五成,周老伯等人也能过上个肥年。” “我呀,先替周老伯等人谢过您了。” 她还看了看那已誊抄完毕的《种稻谷指南》,见上面的内容写的详细,当即就吩咐人去给周老伯等人送去。 吃过了午饭,年珠又去看了看那些花椒树。 “这些花椒树都是从汉源运来的,想必是极品中的极品,我也不指望这些花椒树能结多少花椒,赚多少钱,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四川百姓家家户户都种上这样好的花椒树?” 那农户是擅种果树的,如今听到这话只觉惊愕。 毕竟这几日他忙前忙后,一直想的都是如何让这些花椒树有更大的收益。 他一愣,继而道:“格格放心,小的尽力试一试。” “花椒树不比核桃、板栗等果树,易存活,寻常分枝就能活下来。” “只是不知分枝存活后,结出来的花椒会不会与原来那些花椒一样好。” 年珠笑道:“不管品质好坏与否都不重要,如今先要保存那些分枝存活才行,花椒价贵,即便品质差些,若家家户户都种上三五棵花椒树,一年也能多几两银子的收益,日子能好过不少。” 那农户连声称是。 年珠瞧着时间还早,索性去了周家村一趟。 周老伯如今一看到年珠面上就满是喜色,笑道:“小姑娘,你又来了?你找了那几个农户可真是厉害,我照他们的法子试了试,田里的害虫真的少了很多。” “还有我后院种的那两棵梅树,其中一个人也有办法,说是每年结果之后多施肥不说,还要修剪果树,说什么一棵树的也就那么多营养,果子多了,营养就不够分了,结出来的果子又小又涩还不说,还没熟了,就全落了。” “如今我也就司马当成活马医,试一试,等到了夏天,请你吃梅子。” “好嘞。”年珠笑道。 整个周家村,知道她身份的人唯有周老伯,甚至连周老伯的家眷都不知道,所有人真当她是菩萨身边的仙童。 从村头一路走来,她明显发现老百姓脸上的笑容比从前多了许多。 如今正值春日,周老伯招呼着两个孙子给年珠去山上摘野果子,他则有一搭没一搭陪着年珠说话。 比如,若今年收成好,他有了闲钱,就要送孙儿去念书。 比如,等到了秋季丰收,他就多买两头小猪仔回来,叫孩子们有肉可吃。 …… 年珠听着,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多了起来。 “周老伯,您说,我办一个书院如何?” “这书院只收寒门学子,若成绩优异者,不仅分文不收,每月还有钱赚。” “四川人杰地灵,不乏聪明人,若大家有书可读,一年定能出几个进士的。” 这件事并非她一时兴起,而是知晓周老伯小儿子去世一事后就有这个想法,只要出得起价钱,总会寻到名师的。 周老伯面色一喜,忙道:“这话当真?” 就连他一个庄稼汉都知道读书可花银子呢,而且是需要源源不断的花钱。 “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您?”年珠认真道,“我早就想过了,名师不需要太多,毕竟不是所有孩子都有念书的天赋,先请些老秀才教孩子们启蒙,从中再挑选擅读书者。” “当然,若有天资寻常且想要念书者,也不能拦着别人吧,只要给少许学费就行了。” 周老伯点头道:“好,好,真是好呀!” 年珠笑道:“不过周老伯,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周老伯道。 年珠看着他那双带着奕奕神采的眼睛,道:“您对外说我是菩萨身边的仙女,这话周家村都无几人相信,只怕旁人就更加不会相信。” “我希望有朝一日若有人问起,您能说这些善事都是我阿玛做的。” 周老伯起先是一头雾水,继而却有些明白过来:“你是怕有朝一日年……总督做的那些事闹开来?” 年珠点点头。 虽说四爷曾答应过她会留年羹尧一条性命,但死罪难免活罪难逃,年羹尧得罪了那么多人,保不齐众人见他落势,谁都想踩上两脚。 若这些事闹开,兴许一些官员会放他一马的。 “好。”周老伯犹犹豫豫答应下来,微微叹了口气道,“我这不过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不过……什么时候说了?” 年珠道:“若真有那一天,我会差人给您送信的。” 很快,她就与周老伯告别,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她并未注意到,有个人一直鬼鬼祟祟跟在她马车不远处。 这人正是年富的人。 年珠一回去总督府,就差人将周老伯给她的一筐野果子分了一半,打算差人给年羹尧送去。 可她刚说完这话,却摆摆手道:“罢了,我亲自走一趟,去看看阿玛吧。” 这样显得诚心不少。 年珠甚少到年羹尧的书房,毕竟她就算来了,也探听不到什么有用消息。 但今日,显然是个例外。 大概是外头风大,且年羹尧的确是忙的抽不开身的缘故,所以很快有人引着年珠进了书房外间。 书房里间似有很多人在,年珠隐约可听到里头有人在说话。 “青海这地方向来不太平,若是强攻,只怕我方将士也损伤众多,总督大人,不能强攻啊!” “是啊,这些人狡猾得很,就算咱们千辛万苦打了胜仗,您前脚刚离开青海,后脚他们又闹出幺蛾子来!” …… 到了最后,年富更是没好气道:“为何不能强攻?若他们不服气,再打就是,一直打到他们服气为止,难道就任由着他们上下蹦跶不成?” 年珠听的清楚,年富这话一出,就没人接话。 虽说众官员不赞成强攻,但谁也不敢得罪年富,毕竟谁都不想成为下一个秦淮。 年羹尧揉着眉心,面上露出些许疲惫之色,他才从青海回来,原以为青海少说能平静几年,没想到那群狗娘养的如此不安分。 “好了,你们的意思我都知道了。” “你们都下去吧,让我好好想一想。” 他眼见着年富一副还欲说话的样子,却径直转过头吩咐贴身随从道:“不是说珠珠来了吗?叫珠珠进来吧!”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0-80 第71章 处处都透着不对劲 年珠走进书房内间时, 正好与年富擦肩而过。 她这二哥不忘冷森森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恨不得能射出刀子似的。 年珠:“……” 看样子她这二哥只遗传到了年羹尧的脾气,却没遗传到年羹尧的聪明才智, 连她都察觉出年羹尧不赞同年富的主意,年富竟不知道? 想来年羹尧对年富不满已不止一日两日,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四爷,自己的儿子说不要就不要,再加上年富应该也没犯下什么滔天大错, 年羹尧还能怎么办?自己惯出来的儿子, 只能自己宠着呗! 年珠丝毫没有将年富放在心上,提着小篮子就走了进去。 “阿玛, 您瞧瞧, 我给您带了什么好东西?” 年羹尧扫眼一看, 瞧见这竹篮里装了些酸杆、茶泡儿、三月泡等野果子, 各种颜色的野果子装在一起,看起来倒是赏心悦目。 “这是从哪里来的?” 年珠剥开酸杆的嫩茎递给年羹尧, 笑眯眯道:“我前几日去庄子上,认识了一位老伯伯,那位老伯伯可好啦,我和他成了好朋友,这是他要他孙儿给我摘的。” “来四川之前, 我还没吃过这些野果子呢,虽说味道不算顶好,却很有点意思。” “阿玛,您快尝尝看。” 她将周老伯与周家村的事是一笔带过, 毕竟防小人不防君子,如今年富不敢堂而皇之对她下手, 保不齐会派人盯着她,所以她得提前在年羹尧跟前打打预防针。 “老伯?什么老伯?”年羹尧却嗅出些不对劲的意味来,皱眉道,“你年纪小,从小被保护着长大,出门时身边又不喜欢带着人,可别遇上了什么坏人。” 年珠却是笑道:“阿玛,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的坏人?更何况在您的地界儿,这坏人就更少了。” “在京城里,我和朱太医不一样也是好朋友吗?您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有分寸的。” 年羹尧原打算劝上几句,可他看到年珠出门一趟脸上难得有了些许笑意,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吃了些野果子,喝了杯茶,年羹尧这才觉得心头的不悦消退了些。 谁知年珠却又提起青海一事来:“阿玛,方才我好像听您提起青海,您才刚从青海回来,难不成又要走吗?” “怎么,你这是舍不得我了?”年羹尧笑了起来,养儿子和养女儿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青海之事我还尚未决定呢,过几日再说吧。” 在他看来,强攻也好,还是不管不顾也好,都不是上上策。 年珠认真道:“阿玛,我曾听人说过,青海与别的地方不一样,是由土司来当官的?” “没错。”年羹尧颔首道,“自先帝开始,就给各地土官法号纸敕,是朝廷封授的领主,又是地方官吏。寻常地方的官员都是由朝廷选拔认命,但是青海的官员,则是讲究传承,父死子继,一代代传下来的。” 说着,他微微叹了口气,道:“也正是如此,所以自古以来青海等地都不受控制。” 这些人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是青海的土皇帝,别说没有将有放在眼里,就连提起皇上也是满脸不屑。 年珠又问道:“那些人,很难对付吗?” “是啊。”年羹尧苦笑道,“这些日子我正为这事儿头疼呢。” 他只当这是父女之间的闲聊而已,实则这些日子他与各部土司书信不断,从前那些不大对付的土司如今却不知受了谁的蛊惑,如今上下拧成一股绳,非逼着他降低赋税。 除去青海,各地他都加收了赋税,唯独没对青海下手。 倒不是他在意这点税收,而是他太清楚这些人的想法,有一就有二,他们想要的只会越来越多。 年珠想了想道:“这些部落从上到下拧成一股绳?想必定是有人在其中捣鬼,这还不好办吗?这些人既因利益凑在一起,若利益分配不公,岂不就散伙了?” “到时候就算要出手,也不必强攻。” 至于到底该如何操作,她相信年羹尧略一思量,就会有主意的。 殊不知,年羹尧就是这样想的,如今他面上是止不住的惊愕:“珠珠,这主意……是你自己想的?” “对啊,难不成还能有人告诉我吗?我也是方才听你们说话,才知道的这事!”年珠如今仍紧紧捂着自己的小马甲,满不在乎道,“也不知是二哥他们太蠢,还是我在姑姑和雍亲王身边时间待得太久,听得多了,这等事一听就知道该怎么做。” “阿玛,您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年羹尧恨不得像小时候一样将她高高抛起,才能表达自己的欣喜之情。 只可惜,女儿大了,不能如此了:“你啊,不仅长得最像我,许多想法也与我不谋而合,不像你二哥……” 提起这糟心儿子,他却是摆摆手道:“罢了,不说他了。” 可惜他的长子年熙一心只有诗书,身体又不好,三子年斌样貌性情皆平平……下面的几个儿子也无出众的。 年珠吃了几块糕点,说了几句劝年羹尧爱惜身子的话,转身就下去了。 如今庄子上的事情一切进展顺利,年珠又收到了京城寄来的信,皇上的龙体并无大碍、年若兰母子一切都好、四爷的太子之位也稳稳当当……她的心情也很是不错。 没几日,桑成鼎就递来消息,说是明日魏之耀会前来总督府。 用他的话来说:“魏之耀虽是总督大人的家奴,但比起奴才这等人,他却是总督大人跟前最得脸的人,如今他又是朝廷命官,奴才实在是请不动他。” “但奴才听说魏大人近日与李维钧李大人走得很近,明日要带着李大人前来拜见总督大人。” 年珠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从前她对桑成鼎出手大方,桑成鼎却不知足,如今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就足够叫桑成鼎高兴不已。 翌日一早,年珠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开始在前去年羹尧书房的必经之路徘徊。 约莫一刻钟后,年珠就在路上“偶遇”了魏之耀。 不得不说,权势养人,不过两三年的时间未见,年珠看着眼前落落大方的魏之耀,竟觉得有几分陌生。 这人虽个子不高,面色含笑,但浑身上下却带着几分贵气。 纵然已是朝廷命官,但魏之耀看到年珠还是规规矩矩道:“奴才见过七格格,给七格格请安了。” “魏叔叔快起来,你这样客气做什么?”年珠笑道,“我听人说啦,如今你已是朝廷官员,何必这样?” 魏之耀笑容可掬道:“七格格,奴才不管是不是朝廷命官,都是年家的奴才,只要二爷一声令下,奴才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说着,他这才扭头看向身后的人,解释道:“这位是七格格,二爷的七女儿,很得二爷宠爱。” 年珠这才留意到他身后还跟了个高相俊的男子,这男人看着三十出头的年纪,一身书生气。 她知道这人大概就是桑成鼎口中的李维钧。 读书人自有读书人的风骨,做不到像汪景祺、桑成鼎等人一样阿谀奉承,只微微欠身,含笑道:“七格格。” 年珠冲他甜甜一笑。 “七格格。”魏之耀轻声道,“今日奴才带李大人过来见总督大人,不便与您多言,就先进去了。” 年珠就这样眼睁睁见他们两个朝书房方向走去。 好在她早有防备,很快就提上聂乳母为她准备好的糕点朝书房走去。 只是可惜,这次她并没有像上次一样能进书房,在门口就被人拦了下来。 “七格格留步,总督大人说了,谁都不能进去。” 年珠见着平素伺候年羹尧的几个随从都守在门外,大概也猜到他们三个在里头说什么要紧事,却还是试探道:“连我都不能进去吗?” 那随从为难道:“七格格莫要为难奴才。” 年珠只能转身离开。 她觉得这个魏之耀倒是比她想象中更得年羹尧信赖,便打算从魏之耀下手。 早在她从桑成鼎口中知道魏之耀是魏顺这日,她就已写信给了觉罗氏,要觉罗氏帮着打听打听这人。 已改名魏之耀的魏顺是年家的家生子,据桑成鼎说,这人对年羹尧是忠心耿耿,但她相信,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到时候就好对症下药。 只是可惜,觉罗氏的信大概还要等十来日之后才能到。 便是岳沛儿百般打听,但打听到的消息却也有限。 “这魏大人跟着总督大人来四川后,就是众人争相讨好的对象,可这人向来独来独往惯了,不知道多少人碰了一鼻子灰。” “虽说这人与桑管事一样,在四川置办了不少产业,但与桑管事不一样的是,这人的产业都是总督大人赏下来的。” “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接近这人呢。” 年珠自知道魏之耀就是魏顺后,顿时觉得那些铺子田庄根本不算什么,要知道这人可是陪着年羹尧一起长大的,那可是几十年的情分。 她笑道:“既然额娘的信还有十来日才能送到,如今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咱们从这李维钧身上下手。” “李维钧既能得魏之耀另眼相待,定是投其所好,顺藤摸瓜查下去,兴许就能查出什么不对劲。” “那珠珠姑姑,咱们该怎么办?”岳沛儿好奇道。 年珠道:“这个好办,明日咱们就去最热闹的酒楼吃好吃的。” 这是她的老招数呢,许多平头百姓虽身份微寒,但蛇有蛇道鼠有鼠路,他们自有探听消息的门路。 市井之中,一些流言蜚语虽虚虚实实,但虚中有实,不一定全是假的,兴许有有用的消息。 翌日一早。 年珠就与岳沛儿早早出了门。 她们去的并非酒楼,此地还真没有最热闹的酒楼,这里美食遍地,百花齐放,若说哪里最热闹,莫过于闹市叫“一壶天”的茶楼。 身为吃货的年珠去过很多饭馆酒楼,但还没去过茶楼。 她刚走进一壶天,就有小二迎了上来。 她落座之后,发现这一壶天真不愧是四川最热闹的茶馆,说书的、唱戏的、拉曲的……十多张桌子被隔开,中间设一小台子,台上之人虽在表演,但下面坐着的人却是边喝茶边聊天,从国事家事讲到天下事,一个个讲的是唾沫横飞、眉飞色舞。 这地方,不知比便宜坊热闹多少。 年珠甚至想到若弘昼来到这里,不知道多高兴。 她随手翻开了菜单,瞧着上面的红茶、绿茶、白茶等茶叶足足加起来有几十种,甚至连花茶和果茶都有,糕点小吃更是有足足数百种。 年珠今日过来可不是为了这些,随便点了些茶点,就专心致志听旁人闲话。 她所坐的区域乃拉曲区,有人弹琴弹琵琶的,属于一壶天最高雅的区域,所坐的宾客高声喧哗的并不多。 她很快就听到了李维钧这个名字。 说话的人提起李维钧却是一脸不屑,讥诮道:“……这李维钧看着倒是仪表堂堂,一表人才,实则却是为攀附权贵,不择手段。” “你们可知道如今他那位续弦是谁?” 对于这些高门八卦,知道的人并不多。 但也是有不少人知道这李维钧是谁,李维钧乃直隶守道,相当于如今的副省级干部,又因这人样貌出众,温文尔雅,一直很受百姓拥护。 年珠也跟着竖起耳朵——这人连李维钧刚死了媳妇都知道,看样子知道不少内幕消息。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有人纷纷追问起来。 这人冷冷一笑,面上鄙夷之色愈发明显:“你们说我胡诌的?好端端的,我为何要污蔑他一堂堂朝廷命官?李维钧故去的妻子是我远房堂侄女,李家那些事,我不知道,还有谁知道?” “我那远房堂侄女这几年身体好得很,可去年年底,却是不明不白没了。” “她身边婆子说她是被人害死的。” “原本这话我们都不信,毕竟李维钧是个读书人,我那远房堂侄女替他生儿育女,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说着,他狠狠灌下已冷的茶水,似想将心中的愤恨不悦给压下去:“但今年开春,李维钧将他的一个小妾扶正了。” 小妾扶正? 就算年珠年纪不大,却也这事儿不对。 哪怕四爷对年若兰情根深种,哪怕年若兰出身显赫,四爷也不敢将年若兰扶正,起码这个时候是不敢。 更别说寻常小妾要么是丫鬟抬上来的,要么是买来的、旁人送的,这李维钧如今也是朝中大员,哪里能将这样的人扶正?说句不好听的,有这样一个继母,李维钧女儿说亲都难了。 年珠只觉此事大有猫腻,连糕点都不吃了,将耳朵竖得高高的。 很快,就有人纷纷追问到底是何缘由。 那人冷声道:“哼,那小妾可是魏之耀的干女儿,魏之耀……呵,那就是年羹尧的一条狗。” “只怕从一开始李维钧这狗娘养的就是想抱上年羹尧的大腿,将我那可怜的远房堂侄女给害死了!” 年珠听得是极认真,大概也捋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原来李维钧的顶头上司是署理直隶巡抚赵之垣,赵之垣他祖父可是两朝名将赵良栋,他爹更是两广总督、兵部尚书赵弘灿,伯父是前直隶总督赵弘燮……要出身有出身,要资历有资历。 有这样一个顶头上司,就算李维钧有本事,想要出头也是难事,所以他就另辟蹊径。 等着她走出一壶天时,已对名叫赵之垣的倒霉蛋印象深刻。 据说朝中已有官员参赵之垣呢,毕竟年羹尧如今可隶属未来太子一党,朝中很多人愿意卖他面子的。 “不是说魏之鼎无欲无求吗?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干女儿?” 岳沛儿摇摇头是一问三不知。 年珠又想到了桑成鼎。 一回到如意院,她就命人将桑成鼎提溜了过来。 提起这人,桑成鼎隐约有点印象。 “那小姑娘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当时魏大人跟着总督大人来四川不久,奉总督大人之命前去天津卫办事。” “谁知道路上却是出了点岔子,遇上了洪灾,魏大人在一农户家中住了十来日,那农户一家都被山洪砸死了,就剩下那个小姑娘。” “说起来,那小姑娘当年也就十来岁的样子,不知为何,她并未跟着魏大人来四川,反倒继续住在了天津卫,桑大人置办了个宅子,请了两个小丫鬟照顾她。” 他挠挠头,想了又想,才道:“若是奴才没记错的话,那人……好像叫魏子柔,这名字还是魏大人起的。” 年珠皱眉道:“不是说这个魏之耀油盐不进吗?怎么会对魏子柔这样好?” 就算魏子柔的父母对魏之耀有救命之恩,以魏之耀的性子,大概只会给些银子,何必将人收为义女? 更何况,就算那魏子柔双亲不在,总有别的亲眷吧? 桑成鼎忙道:“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 年珠突然想到李维钧这几日就住在总督府,既李维钧想要投其所好讨好魏之耀与年羹尧,是不是也会将魏子柔一并带过来? 她忙吩咐道:“乳母,乳母,快去帮我打听打听。” 总督府虽规矩森严,但年珠想要打听个无关紧要的人,还是很简单的。 约莫半个时辰的时间,聂乳母就回来了。 “格格,奴婢都打听清楚了,李大人的妻子魏氏这几日的确就住在总督府。” “不过这个魏氏平素喜静,不大喜欢与人来往。” 年珠直说无妨。 她很快就去了厢房。 厢房是客人所居之地,因年羹尧向来讲究,就连厢房之中也是假山流水,很是雅致。 年珠手上拿着风筝,没错,就是风筝,虽说如今已至春末,并非放风筝的时候,但总督大人的爱女想要放风筝,谁敢开口相劝? 年珠没走几步,那风筝就掉进了魏子柔所居的院子。 她便选择了登门拜访。 和她想象中不一样的是,魏子柔五官模样并不出众,许是因为小时候生活在乡间的缘故,肤色黝黑,虽身上穿着绫罗绸缎,但看起来……就像偷穿了别人的衣裳似的。 模样不显也就罢了,魏子柔也不像寻常小妾一样能言善道,看到年珠后,喊了声“七格格”,就再无下文。 这和年珠想象中宠妾的样子相差甚远。 倒是魏子柔身边的一嬷嬷瞧着是个厉害的,开口笑道:“还请七格格恕罪,我们家夫人向来寡言,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七格格莫要见怪。” 说着,这嬷嬷又道:“不知七格格风筝可已找到?若是没有,不妨先坐下来喝杯茶,吃些点心吧?” “这次我们家夫人从天津卫过来,还带了些咸香口味的小麻花,七格格可想要用些?” 这本是寻常客套话,年珠却像听不懂似的,点头道:“好啊。” 她索性就坐下来喝茶吃麻花,这小麻花一口一个,酥酥脆脆,她很是喜欢,嘎嘣嘎嘣脆的同时,还不忘与魏子柔说话。 “我听说您是魏大人的义女?从前我怎么没听说他认过义女?您与魏大人瞧着都不怎么喜欢说话,你们平时单独相处时候都说些什么呀?” “您这是第一次来四川吗?您喜不喜欢这里啊?我倒是喜欢的很呢!” “您去过京城吗?” …… 她叽叽喳喳的,话多的魏子柔简直没办法招架,好几次都求助似的看向身边的嬷嬷,由那嬷嬷帮着答话。 很快,聂乳母就捡了风筝进来了。 年珠深知若再坐下去就不合适了,站起身道:“那我就先走了,正好我每日也闲得无聊,我看您也闲的无聊,若有时间,我就来找您说话吧。” 她明显看到魏子柔面上有着不高兴的神色。 等着年珠走出这小院儿,就连聂乳母都疑惑道:“真是奇怪,这李夫人未免性子也太拘谨了些,这样的性子,怎么会被魏大人收为义女?” 说句不好听的,她儿子只是个小小的管事,她娶儿媳妇都想着是不是能支应门庭,更别说官员之妻,这样的人,哪里能上得了台面? 第72章 狗血无处不在 说者无意, 听者无心。 当年珠听到聂乳母说这两人性子有几分相似时,微微一皱眉,道:“乳母, 您觉不觉得这人的五官眉眼也有几分像魏之耀?” 聂乳母一愣,仔细想了想后,她点点头:“格格 ,方才您不说奴婢根本没注意,您这一说, 奴婢这才发现她的嘴巴简直与魏大人一模一样, 这……” 这下,年珠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若魏子柔本就是魏之耀的亲生女儿, 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魏之耀不会放任着自己的亲生女儿流落在外, 但不管怎么说, 他都是年羹尧身边一有头有脸的管事, 想养着女儿,得找个合适的理由才是。 一个女婿半个儿, 虽说李维钧比魏之耀小不了几岁,但哪里有岳丈不帮女婿的道理?所以魏之耀才会对李维钧的事情这样上心。 年珠顿时对魏之耀的事情更感兴趣,只盼着觉罗氏的信能早些送到。 这事儿啊,可比听戏有意思多了。 翌日一早。 年珠就再次去了魏子柔所居的小院儿。 大概是昨夜李维钧与魏子柔叮嘱些什么的缘故,魏子柔比起昨日来话多了些。 只是, 她的话虽然多了,但话题却找得生硬。 但年珠却是个话多的,不管什么话题都能接上,甚至能举一反三, 顺着这个问题将问题发散。 她更是主动出击,问起魏子柔小时候的事情来。 魏子柔磕磕巴巴道:“我从小在乡下长大, 因家里孩子多,不得爹娘喜欢,每每有什么脏活累活,总是要我去做。” “后来等着家里遭了洪灾,义父说要养着我,我就答应了。” “爹娘对我不好,那些亲戚……对我更不好,所以我才会这样胆小寡言,还请七格格莫怪。” 她虽话少,但说起魏之耀来,语气中却处处透着感激。 年珠隐约猜到了几分,魏子柔大概是不知道自己身份的,魏之耀将他这个女儿保护得极好。 当然,她知道就算身为年羹尧帮凶的魏之耀就算有千错万错,但眼前这人却是无辜的,也没打算将这层窗户纸捅破,只有一搭没一搭与魏子柔说着闲话。 “如此说来,魏大人的确是个好人。” “小时候我倒是挺怕他的,总觉得他老是阴沉着一张脸跟在阿玛身边,没想到却是外冷内热。” “您遇上了魏大人,如今又被李大人扶正,也算否极泰来,以后多的是好日子。” 魏子柔是腼腆一笑,并未接话。 年珠与魏子柔在里间说话的同时,聂乳母也在外头与昨日那嬷嬷套近乎。 等着年珠离开时,已知晓了很多关于李家的八卦消息。 比如,魏子柔身边这位厉害的嬷嬷乃是魏之耀为她选的,就是怕当日魏子柔到了李府被人欺负。 比如,自魏子柔见到李维钧的第一眼,就对儒雅成熟的李维钧情根深种。 …… 又比如,自魏子柔到李府后,李维钧就对她很好,用那嬷嬷的话来说,这是真真正正的琴瑟和鸣。 年珠只觉得这些话讽刺的很。 若这两人是琴瑟和鸣,那替李维钧生儿育女、故去的发妻又算什么? 她想要劝劝魏子柔莫要轻信男人的甜言蜜语,特别是李维钧这种人,不仅是官场老手,更是情场老手。 但她想到魏子柔说起李维钧时,面上是挡不住的柔情蜜意,想了又想,还是觉得算了。 她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也没办法拯救一个纯纯恋爱脑。 年珠前脚刚离开,后脚魏之耀就过去了。 魏之耀如今虽已是朝廷命官,但私下却仍会帮年羹尧处理不少棘手之事,故而他每日是忙的脚不沾地。 但就算如此,他每日还是会抽时间过来见见魏子柔。 今日他过来时还给魏子柔带了许多糕点,说话时,面上隐隐可见笑意。 “子柔,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所以就差人每样糕点小吃都买了些回来。” “我看你整日都将自己关在院子里,你若无事,可以四处逛逛,或者出门走走也行。” “李大人事忙,想必没多少时间陪你的。” “多谢义父关心,我,我……我一向喜欢清净,觉得这样的日子很舒服。”魏子柔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她名义上虽是魏之耀的义女,但与魏之耀见面机会并不多,在魏之耀跟前也很是拘谨,“我听老爷说过,您每日忙的很,您……您不必日日来看我的。” 魏之耀有点失落。 身为父亲,谁不想要自己女儿像七格格那样会撒娇了? 但他也知道,很多东西是勉强不来的,他亏欠这个女儿太多太多:“你莫要听李大人瞎说,我不算太忙,我们父女二人见面的机会并不多,我既有时间,索性就来看看你。” “对了,我听你身边的嬷嬷说你也很喜欢这里,既然如此,要不要在总督府住些日子?”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就听到魏子柔开口道:“义父,不必,过几日我就随着老爷一起回去了。” 魏之耀脸色微黯。 这下,就连魏子柔也察觉到自己这话说的有些不合适,忙道:“义父,我知道您忙的很,若我留在总督府,您难免要分出心神前来看我。” “更何况,总督府再好,也不是我的家,我在这里多少会不自在的。” 纵然她如此说,但魏之耀知道,她这是舍不得李维钧。 男人看男人最准,他早就知道李维钧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投靠二爷,连陪伴自己多年的发妻都下得去手,这样的人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但这些话,他当着魏子柔的话却不会说,他觉得只要二爷在一日,这李维钧就得老老实实的。 “你说的也对,那过几日你便跟着李大人回去吧。” “若李大人对你不好,你就写信给我,我自会替你做主的。” 魏子柔脸上浮现几分笑容,轻声应是。 *** 年珠回去如意院后,则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她将这件事翻来覆去想了又想,若她没有猜错的话,很快李维钧就会取代赵之垣成为新的直隶巡抚。 如此一来,前来攀附年羹尧的人只会越来越多,附庸年羹尧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年羹尧的权势只会越来越大。 她知道,李维钧这人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很快就会成为年羹尧身边一枚重要的棋子。 年珠微微叹了口气。 她决定助倒霉蛋赵之垣一臂之力。 只可惜,她与赵之垣相距甚远,根本不能见上赵之垣一面。 她决定派桑成鼎想想办法 当桑成鼎听说这消息后,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七格格,不成,这不成的,奴才替总督大人管着不少事儿,哪里走得开?” “更何况,若奴才去天津卫与赵大人通风报信一事叫总督大人知道了,总督大人定不会饶了奴才的。” 他替年珠做事的日子虽不算短,但悬着的心呀,就没一日放下来过。 他甚至想,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他就说自己是逼不得已,但他若去给赵之垣通风报信,事情的性质就变了,他从自保变成了加害总督大人,到时候只怕他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桑管事这话说的倒是有意思,难道你不去天津卫,阿玛知道你做的事儿,就能饶了你?”年珠与桑成鼎相处这么些日子,知道这人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但这样的人也是有长处的,比如惜命如金,“你放心,我能想到的事,我也能想到,自不会派你冒险走这样一趟的。” 也就年羹尧最近因青海之事忙的脚不沾地,根本顾不上她,她才敢如此大胆,小动作不断:“我只是想问问桑管事,有没有什么办法送封密信给赵之垣。” 她寄回京城的书信走的都是驿站,但驿站是传递公文和军情的,她可不敢用。 “七格格,您倒是早点说啊!”桑成鼎抹了把额上的汗珠子,这才将心收回肚子里,“如有各地有民信局,虽说书信来往速度很慢,但只要您舍得花银子,自多的是人愿意替您办事。” “您若想神不知鬼不觉送信给赵之垣大人,这更好办,奴才找几个乞儿,将东西交到民信局,稍后分批将银子送去,他们自然将事情办得妥妥的。” 年珠是知道他有几分小聪明的,能得年羹尧重用的人,怎么会是蠢的? 她当即就道:“好,我这就去书房写一封信给你,你即刻去办。” “务必要将信送给赵之垣,速度越快越好。” 她想,只要桑成鼎能将这件事办好,就算贪些银子也无妨。 她很快去了书房,用左手写了一封信,封好,这才交给桑成鼎。 殊不知,桑成鼎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这样做,他与年珠相处这么些日子,只觉得这年珠比年羹尧可怕多了。 年羹尧是喜怒皆形于色,不像这年珠,看着是一好看好性子的小姑娘,实则……浑身上下足足有一百八十个心眼子。 桑成鼎走后,她又开始给年若兰和四爷写信。 主要是给四爷写信。 其实打从在京城雍亲王府时,她就曾有有意无意给四爷打预防针,说什么年羹尧出手大方,想必这些钱来路不正,说什么历史上一些能臣有所建树,或多或少会有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一开始,她看得出来四爷心里不大舒服。 一来是爱屋及乌,四爷将年羹尧视为自己人。 二来是四爷的确是欣赏年羹尧的才能。 但很多东西怎么说了,接受很难,但一旦接受后,好像容忍度就会变得很高。 特别是如今这时候,年羹尧就是四爷放在边陲的一重要棋子,四爷不得不忍他。 年羹尧已经将近三年没与四爷见过面,两人来往只依靠书信,年羹尧自不知道四爷对他的态度已悄悄发生变化。 年珠的这封信,看似在闲话家常,但目的却是很明确,将李维钧娶了年羹尧身边奴才义女一事告诉了四爷。 如今皇上年迈,虽并未下令将四爷立为太子,但如今朝中许多大事小事都交给了四爷,她相信,以四爷的聪明才智,定不会准许李维钧扳倒赵之垣的。 等着事情忙完之后,天已擦黑,年珠已是饥肠辘辘。 春末的四川,已比京城的初夏还要热上几分。 年珠索性吩咐聂乳母将饭菜摆在小院子里吃,凉拌三丝、口水鸡、麻婆豆腐……几十道菜摆在石桌上,挤挤攘攘的,看着叫人很有胃口。 年珠摇摇头,低声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知道以后我能不能适应简单的日子。” 日子是有条不紊,没过几日,天气就彻底热了起来。 不过是辰时刚过,外头的日头就是火辣辣的,照在校场上,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年珠的习武之路暂时搁浅。 她倒是不怕晒,也不怕辛苦,但她总得替岳沛儿想想才是。 然而,年珠又有了别的主意,请个擅游水的婆子教她游水。 因为这事儿,她再次提了些点心去书房走了一趟。 此时的年羹尧正在与年富等人商议要事,听说年珠来了,便要其余人都下去,如今一听说这话,皱眉道:“珠珠,好端端的你学什么游水?姑娘家家的,实在是不妥。” 这游水时身上衣裳穿的少,衣裳一打湿,便湿漉漉的贴在身上,若不小心叫人看了去,名声可就毁了。 年珠却一脸不高兴道:“阿玛,我就是想学游水,正好如意院后面有个小池塘,我叫人将池塘清理干净不就行了?” “虽说整个京城里都找不出几个会游水的格格姑娘,可难不成别人不能学,我也不能学了吗?” 哟,这小丫头竟还敢在阿玛跟前这样说话? 年富活了二十余年,从不敢在年羹尧跟前如此说话的,当即就拿出兄长的架势来:“珠珠,你怎么与阿玛说话的!阿玛都是为了你好……” 年珠扫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二哥,我与阿玛说话呢,阿玛都还没教训我,你倒是比阿玛还起劲!” 她在年羹尧跟前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年富的不喜,直道:“对了,正好在阿玛这儿,我有件事想要问问二哥,这些日子时常有府中的婆子丫鬟找我身边的乳母婆子说话,话里话外皆是打听的意思,想要看看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想,大概是总督府里有人看我不顺眼,想要在阿玛跟前告我一状吧?” 放你娘的狗屁! 年富这话下意识就要出口,但他却是忍住了。 前几日他的确在年羹尧跟前告了年珠一状,说年珠闲来无事时常往周家村跑,甚至还请人教周家村的人种田。 谁知年羹尧听闻这话却是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还劈头盖脸将他一顿训斥:“珠珠今年几岁,你今年又几岁?她不过是闲着没事,随手帮几个百姓,你竟如此大动干戈?” “年富,你要记得,纵然你们不同母,但她却是你的妹妹!” “我在你这般年纪,在朝中已有建树,你若整日吃饱了没事做,多将心思放在正事上,可别连个十来岁的孩子比下去。” 这几日,他一直在想,从前阿玛也曾时常夸赞他聪明过人,这世上,难道竟有十来岁的孩子比他聪明?他百思不得其解。 正因他知晓年羹尧的脾气,所以今日才在年羹尧跟前扮演一好兄长的形象,谁知……这年珠竟是软硬不吃。 更让年富没想到的是,年羹尧竟什么都没说,惹得他顿时觉得自己像后娘生的。 年珠见年羹尧不答应,顿时是眼眶微红,低声道:“若是我还在京城就好了,额娘和姑姑她们肯定会答应的……” 这下,年羹尧还能说什么?哪里还有不答应的? 年珠顿时是喜笑颜开,忙道:“多谢阿玛。” 她这才离开。 一出书房大门,她脸上就笑开了花。 年富透过窗户,看到了她那张笑,心里是愈发不舒服——分明阿玛也知道这是年珠的苦肉计,竟还答应下来? 年珠刚回如意院,就听说京城来信了。 她率先打开的是觉罗氏的信,一封信看完,她笑道:“我就知道我定没有猜错。” 聂乳母好奇道:“格格说的是魏大人之事?” “没错。”年珠点点头,并未像往日一样将这封信收起来,而是选择了毁尸灭迹,“额娘说,魏之耀是家中次子,因稳重踏实,打小就跟在了阿玛身边伺候。” “却因他性子太过沉稳,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一直过了二十岁,仍未能定亲。” 聂乳母接话道:“对,奴婢也听人说过,魏大人向来很有主意,想想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魏大人从小跟在二爷身边长大,眼界阅历自比寻常小厮管事强上许多。” 年珠很快就说起了这个故事。 那一年,年过二十的魏之耀喜欢上了一个寡妇,这寡妇模样不算出众,但性子温柔似水,包括魏之耀父母在内的很多人都不明白他为何会对一个寡妇情有独钟。 别说彼时年羹尧已在政坛初露头角,即便年羹尧只是一寻常纨绔子,魏之耀父母也不会允许自己儿子娶一寡妇为妻的。 最后的结果是自是棒打鸳鸯,那寡妇留下一封书信后就远走他乡。 一直过了好几年,魏之耀这才娶妻生子。 只是这么多年中下来,他与他那妻子感情一直淡淡,两人膝下也仅有一个儿子而已。 说到最后,年珠直道:“……想必是那寡妇离开京城时已有了身孕,可惜她一个寡妇带着女儿,日子艰难,或是病死了,或是遇上灾祸,便将孩子交给自己信赖之人。” “可惜,人心隔肚皮,就算那寡妇将自己所有财产都交给魏子柔的养父母,但他们依旧对魏子柔不好。” “银子都到手了,谁还会再管拖油瓶了?” “这样也就能解释的通为何魏子柔的养父母一家皆没了,想必根本就不是遇上了洪涝灾害,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毕竟那时候的年羹尧已身居要职,魏之耀手中的权力也越来越大,想要找到自己的亲生女儿,应该不算难事。 别问她为何会知道这些,因为,话本子中都是这样些的,就算她没全部猜对,应该也是大差不差。 聂乳母也是寡妇,也是她独自一人带着儿子长大的,如今却是感触颇深,唏嘘道:“真是造孽呀!” 她决心写封信给儿子苏额木,好好叮嘱儿子定要替好好替七格格当差,若他敢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来,她决不答应。 可凭着一个魏子柔就想拿捏住魏之耀吗? 年珠觉得这件事恐怕没有自己想的这样简单。 说起来魏之耀与年羹尧一起长大,两人之间感情深厚,更何况,魏之耀不愿声张魏子柔的身份不过是顾及魏子柔的面子,怕魏子柔面上挂不上。 这等事对男人来说,不算什么大事,特别是对年羹尧这等孩子小妾一大堆的男人来说,那就更不叫事儿呢。 兴许,年羹尧已知道魏子柔的身份。 年珠只觉头疼。 接下来几日,她跟着婆子学游水的同时,都在想这件事该怎么办才好。 她想来想去,真叫她想出个办法来。 这件事,她依旧委托桑成鼎去办的。 桑成鼎听说这话,眼睛瞪得大大的,迟疑道:“格格,这……这能成吗?” “魏大人这人可不是一般人,若是叫他察觉不对,您是总督大人女儿,您倒是不怕,可奴才的命怕是没了……” 年珠扫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不管成不成,总得试一试才知道,像你这样畏畏缩缩的,能办成什么大事?” 桑成鼎低着头,不敢接话。 年珠觉得这人虽一身毛病,但她在四川无人可用,只觉这人也挺好用的。 “对了,桑管事,你给赵之垣送的信,已经送出去了吗?” “时间不等人,李维钧等人明日就要离开四川,想必已得了阿玛的允诺,定对那直隶巡抚一职是势在必得。” 桑成鼎忙道:“格格放心,算算日子,约莫那封信今日已送到了赵家。” 第73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 天津。 赵家。 这几日明明天气大好, 但赵家上下却像笼罩着一片乌云。 赵之垣更是急得嘴角起了燎泡,将手下李维钧骂了一遍又一遍,恨不得将李维钧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这狗杂种的, 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这些年我对他多好呀,处处提拔他。” “可他倒好,说老家老娘病了,想要回老家一趟, 却是去了四川去找年羹尧……” 他赵之垣也是名门望族之后, 在朝中也不是没人,但如今比起年家来, 却还是差远了。 至于他, 他如今三十多岁就能官至直隶巡抚也并非是个酒囊饭饱之辈, 而是因为手下太厉害, 所以这些年有些放松。 他对李维钧有多信任了? 族中早就有人提醒他对李维钧多加提防,但他不以为意, 一直等着李维钧到了四川,他这才察觉不对,开始着急。 此时此刻的赵之垣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在书房走来走去,直下令幕僚来见自己。 这几人这几日可没闲着,可商量来商量去, 也没商量出个对策来。 其中有个最得赵之垣信赖的幕僚低声道:“大人,如今看来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您投靠年羹尧。” “那李维钧虽走了魏之耀的路子,但魏之耀从前不过年羹尧一家奴而已, 主仆情分虽有,却及不上真金白银。” “更何况, 赵氏一族在朝中为官者人数不少,族人互助,您投靠了年羹尧,则意味着整个赵家都投靠了年羹尧,年羹尧高兴都来不及,怎会拒绝?” 这已是他第三次在赵之垣跟前提起这个主意。 前两次,赵之垣一听这话就毫不犹豫拒绝了,直说赵家也是大清名门望族,底蕴不比年家浅,他赵之垣一直想的是报效朝廷,为国为民,而非依附高官,让自己变成一佞臣。 但如今,他却是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难道,就只能如此了吗?” “还请大人三思啊,本月月底李维钧就会回来,算算日子,李维钧很快就会动身离开四川。”那幕僚听出他话中的松动之意,忙趁热打铁道,“以李维钧的性子,若他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定不会带着家眷前去四川走这一趟的。” “若等着年羹尧的信送到京城,送到雍亲王府,您后悔可都来不及了。” 说着,他又道:“大人,您可听说过‘年选’?” 赵之垣狐疑道:“年选?什么叫年选?” 那幕僚解释道:“这是川陕一带官员传出来的词,在年羹尧手底下想要擢升,光是朝廷说了可不算,还要年羹尧点头才是。” “一来二去,才有了‘年选’一词,这几年,朝中官员不知道送了多少金银珠宝给他……” 这话,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之垣虽不愿当佞臣,却更不愿成为赵家的罪人,不愿赵家祖宗因自己蒙羞。 他长叹一口气道:“来人,传话给管事,叫他清点清点账面上最多能拿出多少银子来,全部取出来。” “还有,传话给夫人,看看她能拿出多少银子来。” “至于古玩字画,也都清点出来,明日我要动身去四川一趟。” 说起来,他虽才能不算顶出众,却也不算庸碌之才,这些年他所治之地不说欣欣向荣,却也是百姓有吃有穿。 他是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竟有朝一日会落得与同僚赔笑脸装孙子的境地。 到了傍晚。 赵之垣就已准备的差不多,白银二十万两,古玩字画足足有一车 ,打算全“孝敬”给年羹尧。 一想到这些,他的心里就像刀子剜肉一样难受。 偏偏这时,有小厮进来道:“大人,门外有封信,说是给您的。” “给我的?谁给我的信?”赵之垣捂着嘴叫道。 那小厮摇摇头,低声道:“小的也不知道,那封信是被人射箭射到门上的,小的原以为是有人恶作剧,门房却说那封信上写着要您亲启。” “小的不敢耽搁,所以就将信送了过来。” 赵之垣身为朝廷命官,从前也不是没遇上过这等事,大多是些走投无路或蒙冤之人送来的。 他呢,遇上这等事,一向是能帮就帮了。 但如今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随手就将那封信放在了一边,压根没有打开的意思。 谁知接过那封信时,他隐约察觉到信里有什么薄薄的硬物,心里好奇,便拆开信看了看。 不看不知道,短短几行字的信看完,他却是脸色大变。 至于那薄薄的硬物,更是一片做工精美、栩栩如生的金叶子。 赵之垣当即连请幕僚过来。 两人是商量又商量,一直到了翌日天明,才得出结论。 一,这薄薄的一片金叶子虽并不算重,但其中工艺可不是民间金楼银楼能做出来的水平,而是紫禁城中主子赏人用的。 二,这封信中虽只有寥寥几行字,但却劝他按兵不动,莫要动身去找年羹尧,更不要与年羹尧狼狈为奸,而是装作无事发生,给皇上写一封请安折,打打感情牌。 苦苦熬了一夜,赵之垣不仅嘴角的燎泡又多起了两个,牙也跟着疼了起来。 外头的管事已催了一遍又一遍,直说早已准备好,问他何时启程。 赵之垣捂着嘴道:“罢了,不去四川了,年羹尧这人胃口大得很,就怕我这笔钱送出去,却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还不如拼死一搏,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好了!” 他只是不明白,到底是谁在暗中帮他? 他并不担心有人在暗中故意算计他,背后之人知晓很多事,好端端的,何必这样大费周章算计他? 他当即就提笔写请安折来,字字句句皆十分恳切,恨不得将自己祖上替大清忠心耿耿一事都道了出来,更委婉表明自己为官几十年,一直忠心耿耿,并无大的错处。 很多时候,若有人从中作梗,平庸是错处,但更多的时候,平庸却代表着安全。 *** 年珠对皇上、四爷都很是了解,知道李维钧这官升不了的,暂且将此事抛之脑后。 她原以为魏之耀会去任上,谁知魏之耀并未离开。 毕竟魏之耀虽是朝廷命官,但从古至今,关系户总是有优待的,比如,魏之耀这些日子就告假未去衙门当差,而是替年羹尧办些私事。 年羹尧私产数额庞大,总得有个信得过的人打理。 魏之耀忙归忙,但人情往来却是不能丢。 比如今日,魏之耀就得了年富相邀,去了茶楼喝茶,魏之耀哪里能拒绝? 他们所去的茶楼可不是像一壶天这等地方,而是年羹尧的私人茶楼,平日里只招呼他的亲朋好友。 一主一仆相对而坐,今日的年富有求于人,不仅一反常态的没有趾高气昂,甚至还替魏之耀斟茶起来:“魏叔,您喝茶。” “二公子,使不得。”魏之耀也算是看着年富长大的,自知道这人是什么性子,也知道今日是一场鸿门宴,忙起身道,“尊卑有别,二公子实在是折煞奴才了。” 年富起身,按着他的肩就坐了下来,含笑道:“魏叔这话说的就见外了,您也别一口一个‘奴才’,总督府上下,谁不知道阿玛将您当成亲兄弟一般看待?阿玛那些宝贝,连我都不知道那些东西藏在何处,你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我啊,也是把您当成亲叔叔一样看待的。” 他显然是忘记了当初自己曾指着鼻子骂魏之耀就是他们年家一条狗的事,笑道:“魏叔,您也别紧张,我就是心里难受,想找人说说话。” “我从小跟在阿玛身边长大,年家上下所有人都说阿玛比起大哥,更看重我,等着我长大后,肩上担着整个年家,从前我也是这样想的。” “可自从年珠来了总督府,就衬得我这个儿子像捡来的似的……” 他有一肚子苦水要说,今日请魏之耀过来的目的也很明确,就是想请魏之耀帮着他多多美言几句,顺便若阿玛有什么想法,也转述一二。 可惜,魏之耀根本不接话。 他效忠的主子从始至终只有年羹尧一人,只揣着明白装糊涂,劝年富莫要与一小姑娘家家的一般见识。 年富气归气,恼归恼,却不敢像从前一样趾高气扬。 喝了几杯闷酒后,他索性也懒得再同魏之耀这榆木疙瘩一般监视,直道:“魏叔您跟着我阿玛走南闯北,婶娘并未跟着您一起,您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今日我吩咐了桑管事找了几个美人儿过来,您好好松快松快,若是喜欢哪个,只管开口带走就是。” 在他看来,男人要么爱财要么爱色,像魏之耀这样不爱财不爱色的,定是装出来的。 魏之耀几番推脱,可年富哪里会听他的?当即就拍着巴掌,叫那几个美人儿进来了。 魏之耀依旧低头喝茶,看都没看那些美人儿一眼。 他的心早就随着梅娘一起死了。 只是他刚抬头,却是愣住了。 其中有个女子,长得竟酷似梅娘! 相似的眉眼,个子也差不多,就连身上那温柔的气质也是差不多的。 魏之耀一惊,手一松,茶盅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年富看了看这女子,并不觉得有什么出挑之处,但看着魏之耀的反应,笑道:“你,以后就是魏大人的人呢。” 他也好,还是魏之耀也好,都不知道这女子不过是年珠手上的一枚棋子而已。 如今天气渐热,热的人心里烦躁不已,似连气都喘不过来。 刚跟着婆子学游水回来的年珠却是心情大好,吃着冰碗,哼着小曲,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岳沛儿如今与年珠更是突飞猛进,年珠许多事情都没瞒着她,因而,她感激年珠将她当成自己人的同时,也不由深深替年珠担心起来。 “珠珠姑姑,您怎么知道魏大人那恋恋不忘的女子长什么样子?” “万一您根本没选对人,岂不是白忙活了?” 年珠舀了一大勺沙冰喂到嘴里,这才觉得浑身舒服,笑道:“我怎么会白忙活?以我对魏之耀这人的了解,这人死心眼且一根筋。” “依他的性子,若当日知道那寡妇有了身孕离开京城,说什么都不会再娶的。” “我听额娘说,那寡妇走后,魏之耀就与他祖母闹翻了,从此再没来往,至于那寡妇有身孕离开京城一事,应该也是他祖母临终之前才与他说的。” “可是珠珠姑姑,这些事与我方才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岳沛儿是越听越糊涂了。 年珠笑道:“沛儿,你想啊,茫茫人海之中,魏之耀怎么找到的魏子柔?又怎么确定他的女儿就是魏子柔?” “虽说魏子柔眉眼之中与他有几分相似,但并不多,想来魏子柔应该长得像她娘吧。” “所以我就吩咐桑成鼎去找与魏子柔样貌相似的女子。” 至于剩下的事情,则更好想了。 魏子柔个子不高,想来他娘个子也不高,所以被选中的那女子还要个子小巧玲珑。 至于气质,年羹尧曾赏给魏之耀几个女人,一个个皆是性情温柔的,想来那寡妇性子也还不错。 岳沛儿瞪大了眼睛,乍然一想觉得年珠是瞎胡闹,可再仔细一想,觉得年珠话里话外很有道理的样子。 “珠珠姑姑,可真有您的,您可真厉害呀!” 年珠是得意一笑,笑容中满是狡黠。 渔网已经撒下,如今她什么都不必做,只需静静等待收网。 果然,这夏天还没过完,年珠就听说李维钧那直接巡抚的位子……黄了,年羹尧气的不行,将书房里摔了很多东西。 想想也是,年羹尧原以为捧李维钧坐上直隶巡抚是板上钉钉之事,谁知赵之垣不仅没被罢官,甚至还得了皇上不少赏赐。 用皇上的话来说,赵家乃世代忠良,值得嘉奖,望赵之垣继续留在任上为百姓效力。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此事一出,许多打算走年羹尧路子的官员纷纷打起退堂鼓,要知道李维钧为了直接巡抚这位置,起码给年羹尧准备了白银三十万两。 如今这直接巡抚的位置没了,李维钧也不敢得罪年羹尧,依年羹尧的性子,银子肯定是不会退的,定会忽悠李维钧说再找下次机会,这不是鸡飞蛋打是什么? 一时间,向来门庭若市的总督府不免有几分冷清。 就连年富都夹着尾巴做人起来,在年羹尧跟前是小心翼翼劝道:“……阿玛您辛苦多年,经常处理公务直至深夜,正好也能趁着这段时间休息一二。” “如今青海各部闹得不可开交,等着您不费一兵一卒的消息传至京城,皇上圣心大悦,定会另大有赏赐的,到时候还愁没人登门吗?” 他不说这话还好,这话一说,是明晃晃提醒他老子没本事。 年羹尧顿时看年富更不顺眼了,劈头盖脸训斥道:“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蠢货儿子来?李维钧没能坐上直接巡抚一事事小,但如今雍亲王态度不明朗一事事大。” 当日,他为了保险起见,还曾写了一封信给四爷,将李维钧夸了又夸,请四爷力保李维钧坐上直接巡抚的位置。 可惜,四爷的回信言明赵之垣虽并无太大功绩,却也无错处,此事不妥。 比起皇上的态度,比起朝中百官的看法,年羹尧更看重四爷的态度:“如今雍亲王被立为太子已是人尽皆知一事,当日雍亲王对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回到京城时,还曾与他把酒到天明。” “不曾想这几年下来,若兰与福惠阿哥是愈发得宠,但雍亲王对我的态度……却越来越叫我看不明白。” 重用是真的,提防也是真的。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阿玛,那……那该怎么办?”年富也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顾不上挨骂之事,“雍亲王身边到底有谁在出谋划策,这件事仍没有消息吗?” 年羹尧摇摇头,长长叹了口气。 “我曾写信问过若兰几次,可她却说她也不知道。” “这几年,我一直派人暗中找寻这人,却一无所获。” 年富皱眉不语。 年羹尧倒想亲自去京城一趟,可一来他公务繁忙,抽不开身,二来先前他也曾去过京城彻查此事,却没有收获。 父子两人皆开心不起来。 反观魏之耀却因此能在四川都留些日子,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他不仅对年富当日送给他的姨娘很好,还为那个叫小桃红的女子改了名,改名为李梅娘。 魏之耀每每唤一声“梅娘”时,看着那女子酷似梅娘的模样,总觉得梅娘还在自己身边。 他们相伴多年,女儿已嫁入高门,日子幸福平淡……一切的遗憾,都未曾发生过。 魏之耀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色字头上一把刀。 不过几个月的时间,魏之耀竟分不清他喜欢的是故去的寡妇梅娘,还是如今眉里眼里都是他的李梅娘。 这不,李梅娘刚听说年羹尧动怒之事,面上就浮现些许笑意出来。 魏之耀皱眉道:“梅娘,好端端的,你笑什么?你可知道二爷因为这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整个总督府上下,只怕直至年前都没什么好日子过。” “妾身自然该高兴,妾身只是一弱女子,若非老爷相救,如今还被当成物件似的被人送来送去。”李梅娘的手轻轻环住魏之耀的腰身,她发现魏之耀很喜欢她这样做,如今更是柔声道,“妾身不懂得朝堂上的事,也不在意总督大人高不高兴,妾身只想您留在身边多陪陪妾身。” “妾身颠沛流离多年,跟了您,这才有了家,哪里舍得您离开?” 她这话音刚落下,一旁的丫鬟就接话道:“是啊,姨娘这几日一想到您会离开,时常偷偷掉眼泪……” 李梅娘扫了她一眼,嗔怒道:“不准在老爷跟前多嘴。” 那丫鬟忙住嘴。 魏之耀却觉得很是受用,当年梅娘也是这样,宁可自己受委屈,也不愿叫他难做。 他将李梅娘搂得更紧了,正色道:“今年过年,你随我一起去京城吧,我不仅要在四川等地设宴宣告众人你是我魏之耀的女人,还要带你回京拜见魏家列祖列宗。” “如今你还年轻,我也不老,咱们努力努力,兴许你还能帮我再添几个孩子。” 李梅娘面上飞现两片红晕,点了点头,飞快在魏之耀面上啄了一口。 年珠并不担心李梅娘会被策反。 一来是李梅娘从前也有个幸福的家,早早定下亲事,却因未婚夫不肯多交一层赋税,所以被人活活打死,巴不得见着年羹尧倒台。 二来是就算李梅娘被魏之耀的柔情蜜意所打动,正因她爱上了魏之耀,所以更想着要保住魏之耀的性命。 没过几日。 年珠就听说了消息,说是年富动身去了京城。 岳沛儿不解道:“珠珠姑姑,二公子这时候去京城做什么?” 年珠想了想道:“若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去找雍亲王身边那个厉害的幕僚,顺便结交结交京城的官员。” 年富一来一回,路上就得花一个多月的时间,等着年富从京城回来,少说要等到明年开春。 够了,这段时间够她做很多事情。 而她,也在考虑要不要护着自己的小马甲。 但叫年珠万万没想到的是,还未等到丰收,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青海和硕特部的土司竟登门求亲。 求的正是她。 青海和硕特部是青海蒙古中最强大的部落,总共有二十旗,分布在青海各地,青海和硕特部土司一向很是张狂,据说这次青海土司联合起来正是他在背后出主意。 但因年羹尧拉拢了绰罗斯部土司,让他的主意落空,他怀恨在心。 所以当他听说年羹尧如今在朝中权势大不如从前时,便主动登门求亲。 这人生的是人高马大,满脸络腮胡,在年羹尧跟前也是一副了不起的样子,毕竟只要他们不犯什么大错,朝廷一般对他们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年总督,今日我登门是想为我那小儿子求娶你们家七格格。” “说起来,我那小儿子也是个贪玩的,前些日子偷偷跑到年总督的地界儿,在集市上看到了你那七女儿,是一见钟情。” “回去之后是茶不思饭不想,所以我这个当老子的才不得不走一趟,我听说年总督膝下女儿多的很,想必应该不会舍不得这个女儿吧?” 年羹尧自入仕,很少有人这样蹬鼻子上脸。 他冷声道:“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小儿子今年虽只有十五岁,身边妾室众多不少,更是已经娶妻。” “怎么,难不成在你的心里,我年羹尧的女儿还要给你小儿子当妾不成?” 谁知那青海和硕特部土司却道:“哈哈,年总督真会开玩笑,您的女儿……怎么能当妾?我那小儿子虽有正妻,不过一个女人罢了,送走就是,若她敢哭哭啼啼的,那就杀了吧。” 第74章 京城来人了 年羹尧简直就要气笑了。 虽说他早知道落地的凤凰不如鸡, 但如今他还大权在握,竟连青海一小小土司都敢蹬鼻子上脸? 他正欲训上此人几句时,谁知却听到那青海和硕特部土司道:“这门亲事, 我已上书奏请皇上做主了。” “是吗?”年羹尧却很快冷静下来,笑道,“既然如此,你来找我做什么?我倒是要看看,皇上会不会答应!若皇上一口答应下来, 那岂不是寒了文武百官的心?” “我们这些臣子在替皇上兢兢业业的当差, 随便什么猫儿狗儿的都看上我们的女儿,若皇上真一道圣旨赐下婚事来, 我把我年羹尧的脑袋砍下来送给你。” 他是知道年珠从前在京城时闲来无事会进宫陪皇上说话一事, 想着皇上定不会答应。 退一万步说, 只要皇上没有老糊涂, 都不会答应此事。 有道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但年羹尧连八阿哥等人都没有放在眼里, 更不会将区区一青海土司放在眼里。 “呵,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哪个字哪句话说错了?” “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先前你们各部土司一起闹事是谁在背后捣鬼,不就是抚远大将军吗?” 他像是没看到青海和硕特部土司面上的惊愕之色似的,冷声道:“纵然抚远大将军是皇子,是大将军王, 但你当真以为他们使得这些小手段能改变什么吗?哪怕这川陕总督换了人,哪怕我年羹尧死了,很多东西都改变不了。” “抚远大将军他们,不过是负隅顽抗罢了。” 他知道, 十四阿哥等人是想借着打压他来叫众大臣好好看看,跟着四爷并讨不到太大好处, 还不如另选明主。 但朝中大臣又有几个是傻的?如今这时候还投靠十四阿哥等人,这不是找死吗? 青海和硕特部土司哪里听不出年羹尧话中的意思,这年羹尧就差明晃晃告诉他——你小子给我等着,墙倒众人推,我这堵墙可还没倒,等雍亲王继承大统后,我定第一个奏请皇上将你们这些土司全收拾了。 他虽知道年羹尧是什么脾气,但万万没想到年羹尧都落得如此地步竟还如此张狂。 他刚想要说话呢,就听到年羹尧冷声吩咐道:“来人,送客。” 年羹尧是一点面子都没给青海和硕特部土司留,厉声道:“以后不要什么人都往我书房请,我这里可不是菜园子。” 青海和硕特部土司就这样硬生生被“请”走了。 这人也是嚣张惯了的,被人拖着离开时还嚷嚷道:“年羹尧,我告诉你,你莫要太猖狂,风水轮流转,以后谁收拾谁还不一定呢。” “我那儿子看得上你女儿是你们年家的福气,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 经他一嚷嚷,这事儿很快就传得整个总督府上下都知道了。 年珠自然也知道了。 岳沛儿瞧见她脸色寻常,还以为她是强撑镇定,安慰她道:“珠珠姑姑,您别担心,我听我祖父说过,那些土司是井底之蛙,一个个目无王法,以为自己就是天。” “总督大人肯定不会将您嫁过去的。” “特别是那青海和硕特部土司的小儿子,这人就是一不折不扣的纨绔子,仗着自己是宠妾所生的儿子,张狂得很。” 年珠这才想起来,前些日子她在一壶天喝茶时的确有个小矮胖子过来与自己搭话,即便她态度冷淡,那人却像狗皮膏药似的。 还是后来岳沛儿身边一擅功夫的丫鬟将他制服,他这才骂骂咧咧走了。 原来,这小矮胖子竟然是土司的儿子?看样子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她原先还以为这人是从哪里来的暴发户呢! “珠珠姑姑。”岳沛儿拿手在她跟前晃了晃,低声道,“您怎么了?您别吓我呀……” 年珠这才笑道:“没什么,你放心,我才不会因为这等人伤心难过。” “我只是在想,身为女子实在是太不容易,我是总督之女,所以这才有青海和硕特部土司上门求亲,若我是寻常女子,只怕他们就要上门来抢呢。” 她先前就想为自己定一门假亲事,却想着如今她不过十岁,这等事不必着急。 但如今看来,这事儿却是箭在弦上。 她当即就去找年羹尧了。 年羹尧听说这事儿后很是吃惊:“珠珠,虽说女子订亲不比成亲,但若毁了婚约传出去却不大好听。” “你可是因为今日那青海和硕特部土司求亲一事担心?你放心,你阿玛我可不是吃亏的性子,既然这个青海和硕特部土司没事做,那我就给他找点事情做好了。” 玩弄权势,一向是他所擅长的。 “阿玛,今日是区区一土司上门提亲,您能挡下来。”年珠却没年羹尧这样乐观,认真道,“若来日是别的人家上门提亲,或是皇上赐婚,那该怎么办?” 说着,她老气横秋叹了口气,道:“想必您应该也听说过,先前八贝勒有心想要我嫁给弘旺阿哥,幸好这件事没了下文。” “若八贝勒得宠些,或他们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那我就只有嫁给弘旺阿哥这一条路了。” “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您都说了,您的女儿便是丑陋无盐也是不愁嫁的,更何况我长得像您,就算退了十门八门亲事,一样也是不愁嫁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年羹尧皱眉训斥道。 若换成从前,他定不会答应年珠这主意,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胡闹。 但如今他不知为何失了势,知道就算是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仍抵不上皇上的一句话。 若来日四爷坐上皇位,他根本摸不透四爷的性子,若四爷一个高兴,下令给珠珠赐婚,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年珠就这样静静等着。 果不其然,没多久她就听到年羹尧道:“这件事我会好好斟酌一二,就算是寻个假未婚夫,也得慎之又慎。” “你莫要担心,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年珠笑道:“多谢阿玛。” 接下来几日里,就算年羹尧忙的是脚不沾地,却也没耽误此事。 他很快就寻摸到了一个人。 这人乃是孔子第六十八代嫡孙,其父亲是孔毓圻,在文人之中很有威望。 纵然孔家乃书香世家,但在权利跟前却是不足一提,也生出了想要投靠年大总督的心思来。 年羹尧只觉得孔毓圻的儿子很合适。 一来,朝中不少人都知道他年羹尧是何性子,他可不会将女儿嫁给一默默无闻之辈。 二来,他向来不重利更重名,长女年昭的也是世代书香世家。 三来,如今他摔了跟头,以他的性子定想拉拢拉拢文臣,想让自己的风评更好些。 当年珠听说这消息时,心中有些小小的感动,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年羹尧这些日子有多忙的。 “多谢阿玛,您真是天底下顶顶好的阿玛,没想到如今这样忙都还记挂着这事儿。” 年羹尧自入仕之后,他的仕途之路就是一帆风顺,甚少摔跟头,李维钧丢官之事也算得上他的一大挫折。 故而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他就消瘦了不少:“你我父女之间,说这些就太见外了,你是我的女儿,我哪里忍心眼睁睁见着你受委屈?姑娘家的亲事,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纵然年珠面色一如往常,但他还是年珠心头不快,笑道:“放心,等着你再大些,我定为你挑一门顶顶好的亲事。” “你二哥如今已去了京城,他这人没什么别的优点,但擅长交友,想必很快就能打听出谁能在雍亲王身边作祟。” “若叫我知道谁在暗中与我作对,我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年珠:“……” 怎么说了,就是挺尴尬的。 她决心加快脚步,早点在年羹尧跟前亮出自己的小马甲,毕竟身为一个好孩子,谁愿意骗人呢? 很快,年珠订亲一事就传遍了整个四川,毕竟年羹尧有心将此事闹大,还命人在总督府门口撒了几筐子铜钱。 倒是周家村的周老伯知晓这事儿,拎着两条腊肉上门来了。 他一开口就道:“你这小娃娃,从前我一直觉得你是个主意大的,怎么到了这样的大事上竟如此糊涂?这婚姻大事哪里是能随便点头的?” “我那小孙子如今已在你设办的学堂念书,我也跟着他学了一句话,叫什么读书人才最没有良心,那孔家少爷虽是孔圣人后代,万一以后对你不好怎么办?” 年珠笑道:“周老伯,您想说的可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您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她与周老伯打交道的次数多了,知道这人是个什么性子,天不怕地不怕的,不达目的不罢休。 她可太怕周老伯絮叨,忙道:“对了,这夏天都快过来了,地里收成如何?想必已经能看出端倪来了吧?” 一说起田里的庄稼,周老伯笑得合不拢嘴。 “是呢,今年收成比起往年强上不少,总算能过个好年。” “如今我们地里的田埂上种满了花椒树,还有的种上了果树和桑树,我们家那大儿媳说明年也想种几棵桑树养蚕,说是蚕丝可值钱呢。” “等着地里的庄稼收了,我就多买几头猪,你是不知道呀,我们家那几个孙子一听说明年经常有腊肉吃,高兴坏了……” 他说的开心,年珠听得更是开心,一老一小笑得是合不拢嘴。 很快,周老伯就忘了年珠订亲这一茬事,喜笑颜开走了。 从前的年珠担心皇上驾崩,一天天的只盼着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但如今,她想着周家村附近村落的收成,只盼着时间快一点、再快一点。 终于到了秋天。 年珠一大早就与岳沛儿去了周家村。 稻田里到处是老百姓们忙碌的身影,虽说大家伙一早都想到今年收成会不错,但瞧见有的地理一亩地竟有三石半的收成,一个个笑得哟,眼睛都看不见了。 更有人拽着一家老小朝年珠跪下,哽咽道:“……您简直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若是没有您,今年我们一家子人只怕真的活不下去了。” “您莫要推脱,定要受我们一拜。” 年珠认得这人,这人是当日劝周老伯慎言的一老伯。 她忙道:“快起来,你们快起来,你们年纪都比我大上许多,如此真是折煞我了……” 可不管她怎么说,这些人都不肯起来。 反倒是前来下跪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个扬声道:“您就是观世音菩萨身边的仙童,见不得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受苦,来救我们的啊!” “快,铁蛋,快给仙童跪下……” 就连刚会走路的小娃娃都被他祖父拽下跪了下来。 年珠看着乌压压的人群,听见他们嘴里都说着感激的话,心里却不是滋味。 一开始,她的确是有私心,想要这些百姓过上好日子,想在关键时候叫这些百姓保住年羹尧的性命。 但这一刻,她是真心实意想替川陕的百姓,想替天下的百姓做些好事。 她不过略出绵薄之力,就能叫数不尽的人过上好日子。 她明白了这么多年为何李卫会如此坚持。 就这样整整一日,年珠就坐在田埂上,看着周老伯等人忙来忙去,一个个虽忙的脚不沾地,但所有人面上都带着笑容。 岳沛儿低声道:“真好呀!连我都替他们高兴!虽说岳家比不得年家富庶,却也是吃穿不愁,我想要什么,只要与祖母说一声,很快就能得到。” “但我许久没像如今这样满足,这样开心了。” 年珠也有同样的感受。 今年注定是丰收的一年,但整个川陕境内,也就周家村及周围几个村子收成不错,虽说这等事会一传十十传百,但年羹尧看到账目时,不过是扫眼就略过了。 连同周家村在内的七个村子,也就多收了一千多两银子的税收而已。 这笔钱,对他来说连顿饭都不够。 他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但年珠知道,这是好的开端,等到了明年这个时候,整个川陕百姓都会丰收,都会雀跃不已,到时候,多收的就不止三千两银子的税收而已。 一两银子,能够寻常百姓家吃上大半个月。 一千两银子,足够五百个家庭吃上一个月。 …… 当银钱具体化后,给人带来的欣喜则也会成倍增加,年珠虽爱财,却也是第一次觉得银子真好啊,有钱真好啊! 因此,即便秋天的四川秋雨延绵不断,并无多少好天气,但年珠的心情却还是不错。 反正秋收已过,下雨就下雨吧,她也不是很上心。 她便整日吃吃喝喝,看看京城送来的账册,与觉罗氏等人写写信。 因她订亲一事,觉罗氏在内的所有人都很上心,但这件事不宜对外声张,她也就与觉罗氏和年若兰说了,别的人,是一概没说。 毕竟这个叫孔传镛的她也打听过,今年十三四岁,样貌出众,勤奋好学,被孔家所有长辈寄予厚望。 这样的人配她,勉强倒也能配得上。 她只是觉得有点可惜,来日若与她退亲后,但凡是好点的姑娘都瞧不上这人呢。 年珠唏嘘归唏嘘,却也知道,孔家这是为了家族的荣华富贵,选择牺牲了这个儿子。 这一日,年珠刚起身,就瞧见外头又下起了蒙蒙细雨,自不能再去练习骑射,正考虑着是起身吃饭还是再睡个回笼觉时,她就听见外头传来了丫鬟的通传声。 “格格,有人找您,他说自己从京城来的。” 京城来人了? 年珠心里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忙吩咐丫鬟将人请到偏厅。 等她匆匆行至偏厅,还未进门呢,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有这样大胆子,不声不响从京城跑到四川的人,除了弘昼还能有谁? 这人似是长高了些,也瘦了点,但性子还是一如从前,这里看看,那里摸摸,更是时不时咂舌几句,似乎也为如意院的奢华所惊叹。 年珠扬声道:“五阿哥!” 弘昼转身,眉里眼里都是笑,道:“包子脸格格!” 他这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了不对。 年珠瘦了。 瘦的厉害。 一双清亮的眼睛是愈发大了,显得她五官眉眼是愈发灵动,瞧着……倒有点大姑娘的意思。 他从前从未觉得年珠好看过,毕竟雍亲王府的女人虽不多,但四爷的眼光一向是很不错的,王府中的耿格格,钮祜禄格格,宋格格等人,都是美人儿,至于年若兰,那更不必说,是美人中的美人。 但今日,他觉得年珠真好看呀!蒙蒙烟雨中走来,似乎显得身边的一切都亮堂起来。 “五阿哥,你可不能再叫我包子脸格格呢,我现在可长着一张标标准准的鹅蛋脸。”年珠笑道,“不过大半年不见,五阿哥你也变了,从前咱们日日在一块,根本瞧不出你有什么变化,今日一看,嗯,变化不少。” 说着,她更是笑道:“对了,你怎么来四川了?王爷和耿姑姑知道这件事吗?” 弘昼却皱眉道:“好端端的,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是不是……年总督对你不好?” “怎么会了?别人不清楚我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若我阿玛对我不好,我就回去京城呢。”年珠看着弘昼的眼睛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两人太久没见面的缘故,她只觉得这人有点怪怪的,“你这说的,我阿玛好像一后爹似的。”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怎么突然来四川了?” 弘昼却是左顾言他道:“我连夜赶路,累了一夜,还没吃早饭呢。” “你吃早饭了吗?我饿的不行,这一路上就没迟到什么好吃的……” 正好年珠也没用早饭,便忙吩咐丫鬟摆饭。 随着佳肴珍馐一道道端上来,弘昼边吃边讲,话匣子也渐渐打开了。 “包子脸格格,你是不知道,你不在京城的这些日子发生了很多事,三哥时常来找阿玛求情,可阿玛理都没理他。” “还有四哥,自去年除夕夜的事情发生后,阿玛对钮祜禄额娘就不如从前了,竟连钮祜禄额娘的院子去都不去了,四哥因为这事儿在阿玛跟前求情过几次,但阿玛也没理他。” “因为这件事,四哥很是伤心,你也知道四哥的性子,他向来话不多,这事儿一出,话就更少了,整日只知道念书……” 说着说着,他又说起了年若兰母子,直说年若兰母子一切皆好,特别是福惠,时常念叨着要来四川找年珠。 说到了最后,他更是神秘兮兮道:“包子脸格格,你知道吗?所有人都说我阿玛要当太子了,就连去祭祀,皇玛法都带着我阿玛。” 年珠笑道:“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吗?不过五阿哥,我瞧着你好像对这事儿不大高兴呀!” “这,这……有什么可高兴的?”弘昼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夹了个水晶虾饺喂到嘴里,没好气道,“若阿玛当了太子,以后就要当皇上,我就是皇子呢,所有人都盯着我,若我犯了什么错,定有人第一时间将这事儿告诉阿玛,阿玛知道后,哪里会饶了我?” “包子脸格格,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三哥为了一世子之位就能几次铤而走险,更不必说这太子之位。” 年珠只觉他这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两人边说着闲话边吃东西,吃饱喝足后,弘昼就一个哈欠连一个哈欠。 年珠吩咐人将弘昼带去包厢,笑道:“你先去歇一歇,有什么事等着好好休息之后再说。” 弘昼一路舟车劳顿,的确是累极了,点头答应后,就下去了。 年珠看着他那离去的背影,却是微微皱起眉头来:“奇怪,虽说我和五阿哥还是像从前一样无话不说,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我总觉得五阿哥和从前有点不一样呢。” 可到底是哪儿不一样,她却有点说不上来。 她一直将弘昼当成自己最好的朋友之一,只觉这事儿既然想不明白,索性就再未去想。 第75章 弘昼:我才不喜欢她呢 弘昼由丫鬟带领着去了厢房, 他原以为自己累狠了,一倒头就能睡着。 谁知他躺下之后,却是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索性做起来在窗前发怔。 这次前来四川,他身边只带了个小太监。 这小太监名叫小顺子,是跟在他身边多年的人了,如今难得见自家主子脸色难看,是欲言又止。 哦, 不, 应该说是自家主子自知晓年七格格定下亲事后,这脸色就一直没好看过, 包括年七格格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定是王爷训了主子, 主子一个不高兴, 就跑来了四川。 可压根不是这么一回事。 自家主子年纪越来越大, 行事也不像小时候一样糊涂,王爷想着自家主子过两年就要成亲了, 也未曾像小时候一样对他。 说起来,这次自家主子突然“离家出走”,不过是因王爷突然检查作业,训斥了自家主子几句,这不是常事吗? 小顺子心里叹了口气, 道:“五阿哥,您方才见着七格格,为何不与她说实话?您与七格格一块长大,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 若她知道您是专程来四川看她,定会高兴的。” “这孔家虽是书香世家, 却哪里比得上雍亲王府?两家本就是亲戚,若是亲上加亲……” 一直沉默不语的弘昼却道:“好了,小顺子,你别说了,我又不喜欢珠珠表妹,为何要娶她为妻?” 小顺子:“……” 他很想说一句:五阿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您那点小心思还有人不知道吗? 可下一刻,他就听到弘昼道:“不过,珠珠表妹若嫁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还不如嫁给我。” “虽说她先前说过她以后的夫君不能纳妾,但寻常胭脂俗粉我也是看不上的,不纳妾就不纳妾吧。” “小顺子,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小顺子干笑道:“您说的自是有道理极了,不过您这想法……得说出来才行啊,您就这样藏在心里,谁能知道?” 弘昼没有接话。 其实这一路上他都在想这个问题,是吃也没吃好,睡也没睡好,想着万一年珠不答应怎么办,想着万一年家人觉得他另有所图怎么办……想着要是大家觉得他喜欢年珠怎么办? 小小年纪的少年郎,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人生竟有些艰难。 但最后,还是怕年珠遇人不淑的念头占据了上风。 弘昼站起身来,就朝外走去:“不行,我不能眼睁睁见着珠珠表妹跳进火坑,我要去见年总督。” 他很快就朝年羹尧的书房走去。 说来也巧了,年羹尧刚知道弘昼来总督府的消息就匆匆赶回来,如今也刚到书房。 年羹尧虽狂妄,但面对着未来的太子之子,却是不敢掉以轻心,直问弘昼怎么突然来了四川,雍亲王知不知道此事,为何弘昼身边没带多的人……是亲切且不失尊卑。 弘昼却是左耳进右耳出,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说服年羹尧退了年珠与孔家的这门亲事,将年珠嫁给他。 他心里是七上八下的,只想到耿格格从前拧着他耳朵说的话:“就你这顽劣的样子,以后哪个好姑娘愿意嫁给你?” 当时的他嗤之以鼻,想着自己是皇孙,什么样的好姑娘娶不到?若哪家姑娘不愿意嫁给他,他换个人娶就是了,这天底下好姑娘可多的很。 但如今,他却害怕得很,只恨自己从前太过于顽劣。 年羹尧本就忌惮四爷那不明朗的态度,如今见弘昼一反常态,忙道:“五阿哥,你怎么不说话?莫不是这一路上有人欺负了你?还是你是偷偷跑来四川的?” 弘昼摇摇头道:“年总督,没有人欺负我,我也不是偷溜出来的,我出门之前,给阿玛他们留了封书信。” 年羹尧:“……” 这不就是偷溜出来的吗? 下一刻,他更是听到弘昼道:“年总督,我今日过来是有要紧事与你说的,我觉得你给珠珠表妹寻的这门亲事不好,不如你将珠珠表妹嫁给我吧,我以后定会好好对她的。” 饶是年羹尧是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之人,但听到这话却还是惊得回不过神来。 “五阿哥,你说你想娶珠珠为妻?你偷偷来四川,可是就是为了这件事?” “儿女得亲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件事,雍亲王知道吗?珠珠知道吗?” 他先前还觉得年珠早早要求定下亲事未免小题大做了些,但如今看来,他的女儿不知道被多少人惦记着,这个做法是明智的:“更何况,以年家与雍亲王府的关系,断然是不会将珠珠嫁给你的。” “特别是如今王府中有了六阿哥,这等事,更加不可能了。” 他这话说的十分明白,四爷膝下如今只有三个儿子,哪个儿子都有几率被立为储君。 因年若兰的关系,年家上下肯定是支持六阿哥福惠的。 若年珠真嫁给了弘昼,年家又该何去何从? 所以,年羹尧也好,还是年家也好,绝不会放任这种情况发生的。 弘昼很快也想明白了这件事,忙开口道:“可是……我从未奢望过当太子当皇上,年总督,若是你不相信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立下字据的。” “五阿哥,这种事哪里有立字据的道理?”年羹尧是哭笑不得,是万万没想到四爷竟能教出这样单纯的儿子来吗,“就算真如你所说,你对皇位没有兴趣,那以后你在四阿哥与六阿哥间该如何取舍呢?” “我可是听说你与四阿哥关系很好,一向是同进同出,说是同穿一条裤子都不为过……” 弘昼脸色一白。 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过。 年羹尧也不好对他说重话,直道:“五阿哥舟车劳顿,辛苦了一路,不如先回去好好歇息,很多事情以后再说也不迟。” 弘昼只得先下去。 晌午时分,年珠就从年羹尧嘴里听说了这件事,惊得是回不过神来。 年羹尧却是皱眉道:“……我看这个弘昼阿哥也是没安好心,好端端的竟想要娶你?还口口声声说孔家的人不知根不知底?” “这孔家的儿郎就算再不称其,还能比他不成器?就他做的那些事,我在四川都有所听闻。” 真是狗听了都摇头。 如今弘昼能一时兴起跑到四川来,来日若弘昼喜欢上了别人,谁知他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一直没说话的年珠却终于知道弘昼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这人今日与她说话时心事重重的,更是不敢看着她的眼睛,难道……男女之间真的没有纯友谊?她重新审视了这个问题。 年羹尧又道:“以雍亲王的本事,想必他很快就能知道弘昼阿哥跑到四川来了,定会派人将他抓回去的。” “这小子到底是雍亲王的儿子,我也不能将人赶走,只能好吃好喝招待着。” “珠珠,这些日子你离他远些,他向来离经叛道,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情来。” 年珠点头道:“阿玛,您放心好了。” 她觉得弘昼不是这样的人。 *** 等着弘昼一觉醒来,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院子里多了十几个丫鬟婆子不说,这些丫鬟婆子看似各司其职,实则所有人都在暗中留意着他。 他打算出去走走,谁知那些人却是紧随其后。 他不过刚表达了不满几句,身后那丫鬟婆子就跪地说什么这是总督府的规矩。 弘昼本就烦闷头疼不已,被这几个丫鬟婆子一闹,是愈发头疼,索性抬脚去了如意院。 他刚到如意院,就发现,好家伙,这如意院的丫鬟也多了几十个。 其中还有好几个腰间佩刀的丫鬟。 弘昼皱眉看向迎出来的杨嬷嬷,没好气刀:“这是怎么一回事?” 杨嬷嬷笑道:“还请弘昼阿哥见谅,今日中午突然有个小毛贼闯进了总督府,所以总督大人吩咐加强戒备。” “特别是如意院,七格格是姑娘家的,所以得愈发小心。” 弘昼:“……” 他虽说不如他四哥聪明,但也知道堂堂总督府,哪里有贼人敢闯进来?想必年羹尧防的就是他这采花贼。 他心里很是不舒服。 他又不是非娶年珠不可嘛,不过是想要救年珠于水火之中,这些人真是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年珠正在院子里晒太阳。 如今已至深秋,有了些寒意,可惜四川是南方,不像北方一样有地笼,只有炭盆,所以她就叫人搬了两个炭盆子在院子里看落叶。 听见响声,她回头道:“五阿哥,你来了。” 语气、神情一如当初,仿佛没有任何变化。 弘昼心里原有些惴惴,见年珠如此,厚脸皮的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理所当然将今日求亲一事道了出来,最后更是没好气道:“……年总督这是什么意思?防着我不成?难道在他心里,我就是那等小人不成?” “我啊,可是把你当成亲妹妹一样看的,不想见你受委屈而已。”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觉得空荡荡的,像缺了什么似的。 他从小到大就没这样难受过,却不愿叫年珠瞧出端倪来,好像自己真的喜欢年珠似的。 年珠身体里装的是成年人的芯子,自知道弘昼在想些什么,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五阿哥,你说的是,阿哥这人简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嘛!” “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你了,你还想着我,在我心里,我也一直把你当成亲哥哥一样看待的。” “我那未婚夫叫孔传镛,据说长得是一表人才,勤奋好学,他到底是不是好人,会不会一辈子对我好我不知道,但你放心,我绝非会受委屈的性子……” 到了傍晚,又是用饭的时候。 两人一如从前在京城时,吃着锅子烤肉,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 年珠从弘昼的嘴里知晓了很多事。 比如,皇上虽年事已高,但身子骨还算硬朗,如今听了朱太医的话,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养身之事上,朝中大部分事务都丢给了四爷。 比如,弘历在四爷的做主之下,纳了个侧福晋,这侧福晋姓高,汉军旗出身,模样不错,性子活泼,用四爷的话来说,弘历性子老沉,身边得陪个开朗些的女子才是。 比如,便宜坊今年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在京城又开了两家分店不说,甚至将分店开到了金陵和杭州等地。 …… 又比如,十四阿哥一党仍未死心,如今依旧是上蹦下跳,特别是德妃,借口身子不好,想要十四阿哥回京。 年珠琢磨道:“一开始,德妃娘娘等人觉得十四贝子受封大将军王是天大的好事,但如今他们一个个也会过意来,行军打仗是臣子该做的事,真正的主君要有统帅八方的本事。” “兴许一开始皇上的确有历练十四贝子的意思,但如今皇上久久未召回十四贝子,想来大家也看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最起码如今十四贝子是夺嫡无望。” “既然横竖都是个‘死’字,还不如将人接回京城,拼一把。” “从前皇上是很疼爱十四贝子的,他们想着皇上年迈,再看到十四贝子,兴许会改变主意,只是……” 话说到一半,年珠摇了摇头。 “只是什么?”咬着羊肉串的弘昼不解道。 “只是他们做事瞻前顾后,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年珠虽与八阿哥没交手几次,却对这人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直道,“他们想着若十四贝子离开西北前去京城,那整个西北定会落入我阿玛手中,也就是说落在了王爷手中。” “如此一来,王爷的胜算也就更大了,他们到时候愈发没有资本同王爷争。” “可若是十四贝子不回京,说句不好听的,皇上年纪一日日大了,如今偏疼那些小儿子,兴许过些日子连十四贝子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了。” 她忍不住想,若她是十四阿哥,这个时候什么都不做,什么时候都不说,紧紧抱着四爷大腿,他们两人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只要她态度好,四爷不说照拂她几分,肯定不会为难的。 只是可惜啊,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身在局中,想要做到“认命”两个字都不容易。 弘昼吃的认真,连连附和点头,连说话都没空。 一顿饭吃完,弘昼就回去了。 年珠看着这满院子的丫鬟婆子,看着弘昼那带着几分落寞的背影,只觉得有些东西已悄然发生改变。 倒是知晓年珠与孔传镛订的是假亲事的聂乳母有几分唏嘘。 “其实叫奴婢说,您若是嫁到雍亲王府也不是不好,好歹是知根知底的,有王爷和年侧福晋护着您,以后日子定是好过的。” “弘昼阿哥虽胡闹写,但本性却不坏,还有耿格格,也是个脾气好的……” 她觉得女子最好的归宿就是嫁个好人家。 “乳母,话不是这样说的。”年珠摇摇头,道,“五阿哥到底是皇孙,按照规矩,身边有一福晋两个侧福晋,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谁敢违抗?” “若真有一日我嫁给了五阿哥,他愿意娶侧福晋,我会伤心难过,可若是他不愿意娶侧福晋,王爷和耿格格等人会不快的……” 她向来是这样的性子,既不会叫自己受委屈,也不会将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聂乳母叹息道:“天底下没有不偷腥的猫儿,也没有不好色的男人,哪个男人愿意不纳妾啊……” 年珠心想,若她与未来的夫婿两情相悦,这点小小的要求,那人定会为她做到。 若是不愿意……那就不成亲好了,反正她有钱有朋友有家人,自没有什么可怕的。 接下来的日子,年珠也好,弘昼也罢,谁都没有提起过求亲一事,好像这件事未曾发生过一样。 两人并未像小时候一样一起偷偷摸摸出去,不管什么时候,他们身边都跟着丫鬟婆子。 惹得年珠想带着弘昼去周家村看看都没机会。 弘昼本就是个乐天派,很快就嘻嘻哈哈起来。 对一个吃货来说,四川简直是宛如天堂般的存在,他很快就乐不思蜀起来。 只是好景不长,等到第一场雪落下时,雍亲王府就来人了,来的还是张起鳞,也就是当初的小鳞子。 不仅张起鳞亲自来了,同他一起来的还有十几个带刀护卫,张起鳞与年羹尧请安后,就来见弘昼了。 “五阿哥,您真是叫王爷好找啊,王爷看到您留下的书信后,气的脸色发青。” “奴才在王爷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王爷脸色这样难看过……” 说起来,四爷很快就猜到弘昼是不是来四川找年珠,当即就派人前来四川,只是途径之地落了大雪,他们这才慢了几日。 弘昼嘟囔道:“我每次犯了错,你们都是这样说的。” “反正阿玛看我不顺眼,索性我就躲远些,阿玛也能眼不见心不烦。” “正好这里好吃的多,年总督待我也好,以后我就留在四川好了……” 可惜,他这话还没说完,那十几个佩刀的侍卫就进来了。 张起鳞干笑道:“五阿哥,您别为难奴才。” 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弘昼就这样被十几个侍卫“押着”前来与年珠道别的。 “包子脸格格,我要回去了。” “以后你若有什么好吃的,记得给我捎一份去京城。” …… 年珠与他挥手道:“五阿哥,一路小心。” 弘昼心里酸溜溜的,连衣裳都没去收,苦着脸就走了。 上了马车,他更是一言不发,看着是伤心极了。 张起鳞还真没见过他这样子,安慰道:“五阿哥,这事儿的确是您做的不对,您怎么能一言不发就来了四川?您不知道耿格格急成了什么样子。” “虽说如今是太平盛世,却也不乏坏人,您啊,以后还是小心些为好,幸好没出事,若真是出了什么事儿,后悔就晚了……” 弘昼是左耳进右耳出,低声呢喃道:“你说,她是不是讨厌我呀?” “五阿哥,谁敢讨厌您?” 张起鳞不解道。 “还能是谁?当然是包子脸格格!”弘昼虽这些日子吃得好,但他睡得一点都不好,眼睛一闭,就想到了那姓孔的对年珠不好,愁得睡不着觉,“若不是她讨厌我,为何宁愿嫁给一个陌生人,不愿意嫁给我?” “若是嫁给了我,以后她就能日日和年额娘他们在一块呢……”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他很久了。 总督府的年珠却是打了个喷嚏,不由嘀咕道:“该不会有人在骂我吧?”” 今儿下午,她已经打了好几个喷嚏了。 聂乳母却紧张道:“格格,您不会染上风寒了吧?这四川的天不比京城,阴冷阴冷的,跟着咱们一起过来的丫鬟,已有几个都病了。” 年珠刚欲说话,谁知又打了个喷嚏。 她原以为自己这段时间每日强身健体,身体好的像头小牛犊子,谁知到了傍晚时,脑袋就晕晕乎乎起来,夜里更是浑身发热起来。 聂乳母急得不行,连忙差人去请大夫。 到了最后,这事儿更是连年羹尧都惊动了。 年羹尧顾不得自己已经歇下,匆匆披了件大氅就过来了。 正靠在床上喝药的年珠瞧见年羹尧着急的模样,看到他肩上的落雪,喊道:“阿玛。” 她瓮声瓮气道:“您怎么来了?我病的并不严重,方才大夫说了,喝几日药就能痊愈了。” “我来看看你。”年羹尧皱眉道,“好端端的,怎么就生病了?前几日我听杨嬷嬷说你不习惯四川的阴冷,既然如此,你就先搬去吉祥院住些日子,我命人在你院子装上地笼好了。” 年珠怔怔看着他。 年羹尧笑道:“珠珠,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年珠苦笑道:“我在想您对我真好,若有朝一日我做了什么错事,不知道您会不会生我的气,会不会还像现在对我一样好……” 她的小马甲就快捂不住呢,所以得提前给年羹尧打打预防针才是。 “怎么会了?”年羹尧只觉她今日怪怪的,道,“你是我的女儿,是我的掌上明珠,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第76章 是时候亮出我的小马甲了 年珠却是追问道:“可若是我做了让您很生气的事情了?您也会这样吗?” 年羹尧有过很多女人, 别看他平日里严肃,但说起诓的话,那也是一套套的。 再者, 他想,年珠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而已,又能做出什么叫他动怒之事?顶天不小心摔了他的东西而已,这样的小事,他可不会在意。 “这是自然, 从前我小时候犯了错, 你故去的祖母严厉,总是要训斥我, 可你祖父却说子不教父之过, 若我有错, 那他这个当父亲的错处更大。” “到了你这儿, 也是一样的,若你做错了什么事情, 则是我这个当父亲的责任。” 年珠点点头,没有接话。 她想,希望等着东窗事发那一日,年羹尧还能这样说。 年羹尧转身问起大夫年珠的身体状况如何,到底要不要紧, 见着年珠并无大碍,叮嘱年珠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至于如意院内装地笼一事,年珠自然是没有答应的, 实在是太过于铺张浪费,屋内多加几个炭盆子, 也是一样的。 果然如那大夫说的一样,她身体底子还不错,喝了两三天药,身子就已好得差不多。 只是,就算她已经痊愈,但聂乳母等人却也不准她四处走动,直说什么南方的天寒气逼人,一去了外头,这寒气就能沁到骨子里。 这一日日下来,她是闲得无所事事。 另一边。 京城里的年富忙的是脚不沾地。 他刚回去京城,就听说弘昼不见的消息,四爷整日忙着去找弘昼,自没心思见他。 虽说没几日四爷就听说弘昼身在四川的消息,但四川是年羹尧的地界,他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四爷的霉头。 他便与四爷那些幕僚打起交道,可惜银子不知道花了多少,饭不知请这些人吃了多少顿……却是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打听到。 年富思来想去,决心去走走年若兰的路子。 这一日正落着大雪,他就带着礼物登门雍亲王府,行至听雪轩。 别说年若兰如今只是个侧福晋,就算她位居皇后,天底下也没有侄儿不能前来探望姑姑的道理。 年若兰再次看到年富,眉里眼里都是笑,轻声道:“……我虽不知道这些日子你在忙些什么,但想来你难得来京城一趟,应该忙的很,你若抽不开身,不必时常来看我。” 说着,她的眼神落在那一桌子礼物上,微微皱眉:“还有,我也与你说过几次了,这里是京城,可不是川陕,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行事莫要太过高调。” “若下次你再来看我,我很欢迎,可这些礼物,就不必带了。” “姑姑说的是。”年富在他老子跟前装孙子装习惯了,如今态度看起来很好,直道,“只是我看到这些好东西就想给您送来些,其中不光有送给您的东西,还有送给福惠表弟的。” 他扯了一大筐子有的没的,这才明说自己的来意:“……阿玛的意思是,李维钧没能坐上直隶巡抚的位置事小,王爷的态度事大。” “阿玛猜测王爷身边定有位高人在,所以派我前来京城打探打探。” “我一来嘴笨,二来想着姑姑是至亲之人,只觉在您跟前没什么不能说的,还望姑姑知道些什么,就与我说了吧。” 年若兰心里直叹气。 她这二哥实在太聪明了些。 其实早在年羹尧三四年前回京时,就曾与旁敲侧击问起过她这件事,更不必说前些日子年富也找她打听过这件事,皆被她含糊其辞糊弄了过去。 她原以为这事儿就这样揭了过去,不曾想她二哥却紧咬着不放。 下一刻,她更是听到年富道:“阿玛说,您在您与阿玛的书信中几次说起福惠表弟,就连阿玛都时常提起福惠表弟聪明过人,身体康健,小小年纪极得王爷喜欢。” “王爷日后坐上皇位,几乎已是十拿九稳之事,如此一来,王爷定会在几个儿子中选出一个太子,福惠表弟虽年幼,却也不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您虽心系王爷,但您应该清楚,王爷膝下可不止福惠表弟这一个儿子,日后能替他筹划,替他争一争储君之位的只有我阿玛……” 年若兰心里长长叹了口气,依旧搬出老一套说辞:“富儿,你说的道理我都懂,但你与我打听的这人,我是真不知道。” “我若知道,岂会不告诉你们?” “还有,王爷本就因李维钧一事不大高兴,若叫王爷知道你们父子两人一直打听这件事,只怕会愈发不高兴的。” 年富本还打算劝年若兰帮着打听打听的,一看年若兰这架势,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只能改口请年若兰帮着多留意留意。 年若兰点头答应下来。 态度微微有些敷衍。 年富走出雍亲王府时,面上满是疲惫之色,眼前是大雪纷飞,但他的心比这天气还要冷上几分。 “一转眼,我回京已有十几日的时间,但雍亲王背后之人到底是谁,这事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若从前也就算了,如今有年珠那小贱蹄子在,阿玛指不定怎么想我……” 他拢了拢身上的大氅,低声道:“长松,你说,姑姑到底知不知道那人是谁?” 如今京城上下,人人皆知四爷宠爱年若兰,甚至皇上几次提起要替四爷赐福晋一事,皆被四爷婉拒,别说放眼整个京城,就是整个大清都少有四爷这样的男人。 更何况,年若兰可从来都不是当成闺阁女子一样培养的,她熟读四书五经,从小跟着年羹尧一起长大。 若是她想查那人是谁,整个京城没有比她更方便。 年富与年羹尧不一样,年羹尧从小与年若兰一起长大,对年若兰的话是深信不疑,但年富对这个姑姑却没有什么感情。 他刚上了马车,就迟疑道:“会不会是姑姑知道这人是谁,却不愿意告诉我们?” “到底是什么身份的人,会让姑姑这样?” “这些日子,我将四爷身边的幕僚,乃至于与四爷有所交集的人都查了个遍,但却一无所获,会不会有什么人是我漏掉了?”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多日,却是一无所获。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除夕。 年富终于见到了四爷,在四爷跟前,他乖觉的像只小鹌鹑似的,字字句句皆是想了又想,慎之又慎。 四爷是知道他这性子与年羹尧差不多的,瞧见他如此小心谨慎,不免也多提点了他几句。 “虽说皇阿玛年纪大了,但不代表皇阿玛糊涂了,很多事情,皇阿玛心里清楚的很。” “你回去转告年羹尧一声,若皇阿玛真的要算起账来,年羹尧难逃一死,他以为自己劳苦功高,但他也莫要忘了,他如今得到的一切都是皇阿玛所赐。” “若哪一日皇阿玛恼了,别说如今所有的荣华富贵都成了过眼云烟,只怕他连性命都保不住。” 年富正色道:“是,王爷您说的是,我回去四川就会将这话告诉阿玛的。” 四爷点点头,摆手就叫他下去。 从这一日之后,四爷一直到了元宵节,即便年富屡次求见,但四爷直称事忙,并未见他一次。 等着过了元宵节,年富只得动身前去四川。 年富一路驾马疾驰,换乘船舶,不过十多日就回到了总督府。 堪堪二月出头,年富就见到了年羹尧,跪倒在年羹尧跟前,道:“阿玛,我办事不利,到了京城,银子没少花,人没少见,东西没少送,却仍没查出端倪来。” 年羹尧摆摆手,皱眉道:“罢了,你下去吧。” 说句不好听的,他一开始就没指望年富能够查清这件事。 他都查不出来的事,年富难道能够查出来?不过是想将年富丢到京城去历练一二,以后这偌大的年家,只能靠他这个次子。 年富心里很不舒服,每次他事情没办好,年羹尧就是这副“我早知就是如此”的表情,他倒宁愿他阿玛狠狠训他一顿。 他又道:“阿玛,不过此次前去京城,我也不是一无所获……” 他将年若兰的不对劲都道了出来,甚至他话里话外还有怀疑背后这人是年若兰的想法都道了出来,如今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 “阿玛,您想啊,这人咱们怎么查都查不出来,说明这人躲在暗处,且时常能见到雍亲王。” “雍亲王身边的幕僚,我都派人查过了,只有雍亲王府内院没办法下手。” “雍亲王府内院中也就那么几个人,我起先怀疑这人是钮祜禄格格,但后来打听到雍亲王已是厌弃了钮祜禄格格,思来想去,这人是姑姑的概率更大。” “虽说姑姑只是一女子,但她从小跟着您一起长大,见识比一般读书人更强些……” 年羹尧微微皱眉,道:“若兰从小与我一起长大,她是什么性子,我比谁都清楚,且不说她没有这个本事,就算她有,也不会如此提防我的。” 他挥挥手道:“好了,你下去吧。” 年富只能转身下去。 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年富这番毫不过脑子的言论倒是给了年羹尧启发,对呀,兴许这人是女子了?唐有则天皇帝,不一样胜过万千男子? 他的手一下下叩在太师椅扶手上,将雍亲王府内院的人一个个梳理了一遍。 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 年羹尧竟怀疑到了年珠头上去了。 当这个念头冒出来时,他下意识否决了这个想法,呢喃道:“不,不可能的,今年珠珠也才十一岁而已,前几年也就六七岁小姑娘而已,就算再聪明,哪里能有如此见地?” 但很多时候,想法一旦冒起,再想按下去就不大可能。 他越想越觉得这人应该是年珠。 一来是因年若兰的态度,年若兰既知晓这人身份,却不愿对他言说,足以说明这人对年若兰很重要。 二来是因为在年珠未搬去雍亲王府之前,四爷与他之间一向很是亲密,但年珠搬去雍亲王府后没多久,四爷对他的态度就变了。 三来则是因为年珠除去懒些、好吃些,的确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原先他一直以为年珠之所以在京城的生意做的那样大那样好是因为觉罗氏等人的帮衬,那如果说从始至终就无人帮衬年珠呢? 年羹尧入仕几十年,知道万事无绝对,当即就命人找来去年税收的账本。 他这才发现,连同周家村在内的几个村子税收明显高于往年,甚至足足多了有四五成之多。 年羹尧握着账本,一时间心里竟五味杂陈。 *** 年珠从知晓年富即将回来的消息,心里就惴惴不安。 她知道,以年羹尧的聪明才智,她的小马甲捂不了多久,就算真的还能瞒下去,却也瞒不了多久,还不如亮出自己的身份。 虽说太早了点,她并未拉拢魏之耀与岳钟琪成为自己人,但她相信,此事应该不算难。 年珠深吸一口气,却还是吩咐道:“乳母,您帮我把大氅拿来吧,我要去书房见阿玛一趟。” “格格这时候要去书房找二爷?”聂乳母看了外头的天儿,雪花掺着雨水一并落了下来,路上滑溜溜的,一不留心就能摔个大马趴,“格格不如等等吧?这样冷的天,您别又冻病了……” 年珠却是执意去找年羹尧。 聂乳母拗不过她,只能又是命人撑伞,又是命人拿汤婆子。 年珠很快就行至年羹尧书房,大概是年富刚挨训不久的缘故,整个书房所有伺候的人是愈发小心翼翼。 有个随从通传一声后,很快就引着她进去了。 年珠一进屋内,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年羹尧脸色铁青,甚至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年羹尧如此脸色,手上握着的似是账本一样的东西,看到她进来,并未像从前一样嘘寒问暖,反倒看向她的眼神钟带有几分打量、审视,还有提防。 年珠心里一个咯噔,知道自己还是来晚了一步。 万事等人对方质问,还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 年珠开口喊了声“阿玛”,瞧见年羹尧脸色依旧难看,只轻声开口道:“想必您都猜到了吧?” “珠珠,果然是你。”年羹尧并不是个好脾气的,从前就是纳兰氏在世时,也曾有过对纳兰氏动怒的时候,但对上这个从小被自己捧在掌心的女儿,他生生将自己五脏六腑的怒意压了下来,“你,你……骗得我好惨啊,我曾许多次想过若将雍亲王背后那人揪出来后会怎样做,是将千刀万剐,还是让他后悔与我作对,只是我怎么都没想到与我作对的人竟然是我的女儿。” 他站起身,一步步朝年珠走去,声音钟透着冷意:“珠珠,我扪心自问虽不算是个好父亲,但对你却是无话可说,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李维钧丢了那直隶巡抚的位置,此事也是你做的是不是?你可知此事一出,我成了朝中的笑柄?” 天色昏暗,屋内烛火通明,他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年珠,脸色发青。 年珠终于明白为何所有人都害怕年羹尧,年羹尧这般模样,的确是有几分骇人。 原先担心的事终于发生,真到了这一刻,年珠却是一点都不怕,轻声道:“正因为我在意阿玛您,所以才会这样做。” “先前我也好,还是姑姑也好,曾几次开口劝您谨言慎行,可是,您听了吗?您何曾将我们的话放在心上过?” “如今雍亲王继承大统之已是斑板上钉钉,您是愈发张狂,仗着姑姑与福惠表弟得宠,四处敛财。” “可是,您别忘了,如今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天子恩赐,若有朝一日,天子动怒,您什么都没有了,包括您的性命。” 她与年羹尧四目相对,眼里并无丝毫惧意:“如今雍亲王尚不是天子、太子,一句话就能叫您在朝堂之上成为笑柄,若来日,雍亲王成为帝王,您觉得以他的性子容得下您吗?” “您这几年买官卖官、恃功自傲,其中很多罪名单单拎出来一条就足够您砍头呢,到时候不仅您会丢了性命,还会连累祖父等人,难道真要祖父一把年纪还要受人唾弃?要额娘在京城贵妇圈子抬不起头来?叫长姐在婆家颜面扫地?” “我承认,这件事我的确有错,可仅仅错在欺瞒您,至于别的方面,我一点错都没有。” “您若生气,要打要罚悉听尊便,我受着就是。” 年羹尧本就正在气头上,如今她这话无异于火上加油,气的年羹尧浑身微微发抖。 “好一个要打要罚悉听尊便,真不愧是我年羹尧的女儿!” “既然如此,我便如你所愿。” 说着,他更是扬声吩咐道:“来人,将七格格带下去,若无我的吩咐,七格格不得踏出如意院一步,谁也不能进去如意院。” 几个随从很快进来。 年珠也不要他们催促,转身就朝外走去,动作利落,仿佛不是被软禁,而是要去领赏的。 她前脚刚回去如意院,后脚如意院门口就守了十来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将如意院的各个门都守了起来。 聂乳母等人急的不行,但年珠却像没事人似的。 甚至如此情形比她想象中还要强些。 有吃有喝,万事不愁,这和放假有什么区别? 甚至早在前几日,她还去了周家村周围逛了一圈,周家村也好,还是别的村落也罢,都已准备播种,皆打算采用京城前来农户的法子。 还有些人在种田间隙,已养了鸡鸭羊牛等畜生,从前不少人都有这样的想法,却想着畜生到底是畜生,若是染上病,那他们才是束手无策,但如今有人教他们如何养这些畜生,又能替畜生治病,谁都想试一试。 就算这些畜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但留着过年杀肉吃也是好的。 至于种果树、花椒树,养蚕的……那更是数不胜数。 一切都已步入正轨。 所以年珠也不必担心什么,索性整日好好在院子里休养。 因年羹尧一声令下只吩咐将年珠关起来,多的话并未说,所以如意院一切照旧,好吃好喝的不断,毕竟孙管事聪明的很,这父女之间哪里有什么隔夜仇?兴许过几日就好了,想当初年富还被年羹尧抽过鞭子呢。 倒是岳沛儿来过如意院几次,可不管她怎么说,始终也没见到年珠一面。 有好几次,她都哭出来了。 两个小姑娘如今是亦师亦友,关系好的不得了。 年珠知道这事儿后心里也不大舒服,她自己像没事人似的,反倒惹得岳沛儿等人担心不已。 她便将杨嬷嬷喊了过来,吩咐道:“……你去与沛儿说一声,就说我没事儿,要她莫要担心。” “如今阿玛正在气头上,要她莫要找岳叔叔去求情,这个时候,阿玛谁的话都听不进去的。” “格格,这样怕是不合适吧?”杨嬷嬷皱眉道。 从前她虽只是一粗使婆子,靠着桑成鼎的帮衬,仗着自己会拍马屁,这才有了今日,但人呐,都是会变的,一旦人上人的日子过久了,就忘了从前的日子。 特别是如今年珠出手不像从前一样大方,由奢入俭难,因为这事儿,她私下没少骂年珠。 自年珠被软禁后,她便几次与桑成鼎商量着要桑成鼎想法子将她调去二公子年富身边伺候,跟在一失宠的丫头片子身边伺候,能有什么出息? 可惜,每次她提起这话,桑成鼎总是一副不愿多谈的架势,更是劝她老实些。 她想着既自己男人靠不住,那她自己来想法子就是。 “格格,总督大人都说了要您静心思过,您还这样上蹦下跳的,若叫总督大人知道,定会不高兴的。” “从前奴婢就觉得您这性子啊,有些张狂了些,却一直碍于身份不好说。” “以后啊,您还是多多注意些为好。” 年珠:“???” 她是没想到如今连个婆子都能骑到自己头上教训自己,失笑道:“嬷嬷这是在教我规矩吗?何时我一个主子行事,需要你来指指点点?嬷嬷直说愿不愿意传话就是。” 第77章 试一试她的真本事 杨嬷嬷没好气道:“既然格格都这样说了, 那奴婢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奴婢不愿意。” “奴婢劝格格三思,若您请了旁人帮着您通风报信, 也就莫要怪奴婢将这件事捅到二公子跟前。” 年珠忍不住笑了起来。 怪不得她被软禁的这几日连杨嬷嬷的影子都看不到,原来这人在忙着另寻明主呢。 连她都不得不感叹这桑成鼎与杨嬷嬷两口子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一日日的只顾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甚至杨嬷嬷比桑成鼎更没见识。 “二公子?你倒是去我二哥呀,我今日就把话晾在这里, 我定会将消息送出去的。” “虽说这如意院上下大多是我阿玛的人, 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端着碗叫好,放下碗骂娘, 定有人愿意帮我的忙。” “只是不知你将这样一件小事告诉二哥后, 二哥会不会转告阿玛, 阿玛知道后到底会不会怪我……” 杨嬷嬷顿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 对啊, 这人与总督大人可是亲父女,总督大人兴许过几日就消了气。 她正欲说上几句话缓和缓和气氛, 就听到年珠道:“嬷嬷,你下去吧,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进来。” 她的气势仍是足足的,一点看不出即将失宠, 得年羹尧厌弃的模样。 经此一事,如意院上下的丫鬟婆子倒是安心不少,只觉得七格格过几日就会与总督大人和好的。 唯有年珠知道,她与年羹尧的关系只怕短时间内恢复不到从前, 破镜再难重圆,夫妻如此, 父女也是如此。 但她还是与聂乳母道:“……您差人与沛儿说一声,别说阿玛如今没把我怎么样,就算他彻底恼了,她也不必担心。” “我不仅是年家的女儿,也是雍亲王府年侧福晋的侄女,是辅国公府的外孙女,我要田产有田产,要银子有银子,要靠山有靠山,根本没什么可担心的。” “这话,不仅是我想与沛儿说的,也是与你们说的。” 聂乳母轻声应是。 接下来几日里,年珠是怡然自得。 她知道,年羹尧不会长久关着她的。 与年珠想的一样,李梅娘在朝夕相处中已深深喜欢上了魏之耀,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魏之耀对她极好,即便是她想要天上的星星,魏之耀也会想办法替她摘下来。 如此,就算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替身而已,却毫不在意。 到了晚上欢好之后,便在魏之耀跟前替年珠说起好话来。 “妾身听说七格格被总督大人关了起来,老爷不如去劝劝?妾身虽听老爷说总督大人这次十分生气,但总督大人却并无动作,想来也不是真的生气。” “您是总督大人最信任的人,就怕总督大人明明没打算与七格格一般见识,却因没有台阶下,父女两人才这儿犟着呢。” 魏之耀是心思微动。 他并非觉得李梅娘这话有道理,而是想着年珠既是四爷身边的幕僚,得四爷信赖,若被软禁一事传到四爷耳朵里去了,只怕不好。 他很快就找到了年羹尧,劝道:“还请二爷三思,如今七格格不仅是您的女儿,更是雍亲王身边的幕僚。” “更何况此事年侧福晋也知情,若闹得太过,怕是对雍亲王那边不好交代。” “父女之间哪里有隔夜仇?虽说此事的确是七格格做的不对,但到底是为了您好。” 年羹尧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窝火,怒极反笑:“我看她就是仗着背后有人撑腰,所以才会有恃无恐!” 他可是听说了,这些日子年珠该吃吃该喝喝,像什么事情没发生一样。 倒是他这个当老子的一日日气的吃不下睡不着的。 “二爷,话不能这样说。”魏之耀也是万万没想到年珠一个小丫头片子竟然有这样大的本事,但他再怎么惊讶,如今也只能顺毛摸,“您该高兴才是,有这样的女儿,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好事。” “您不是时常感叹二公子过于平庸吗?如今七格格可是少有的聪明,有女如此,难道还愁年家不能兴旺?” 顿了顿,他又道:“况且,我也听人说了,说是周家村那一带的人都说那些擅长种地的农户,可是您差人送京城请来的,如今您在川陕一带的风评好了不少。” “虽说您向来不在意这些,但七格格所言所行都是为了您,盛极必衰,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至于周老伯提前将此事泄露出去一事,则是岳沛儿的主意。 岳沛儿虽不是顶聪明的孩子,但每日与年珠朝夕相处,一日日的也学聪明了,这才会有这一出。 年羹尧脸色这才和缓一二,喟叹道:“就算她再聪明,却也只是个女儿。” “女儿又如何?从前您招贤纳士时从不问出身,怎么到了自己女儿这儿,就计较这些起来?”魏之耀知道年羹尧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又道,“七格格与孔家的亲事本就是假的,等着再过几年,七格格退了与孔家的亲事,您为七格格选个赘婿,来日年家定能再繁荣数百年……” 年羹尧听着听着,脸色这才好看起来。 但他却到底没下令解了年珠的禁足,毕竟在他看来,做错事的是年珠,这做错事的人还没与他道歉赔不是,他当然要给年珠些颜色看看,再将年珠多关些日子。 但没几日,他就觉得魏之耀这法子不错,既想要年珠成为年家的当家人,他就得试一试年珠还有什么本事。 当务之急,他要看看年珠到底该怎么破这个禁足的局面。 如此一来,年珠不急,年羹尧也不急,像岳沛儿等人却是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虽说岳沛儿已知道年珠一切无恙,但她却是害怕,旁人不知道年羹尧的手段,但她祖父一直跟随着年羹尧,她却是知道些的。 当日“去手”一事暂且不提,年羹尧对待手下那叫一个严苛,砍脑袋那是家常便饭之事。 况且年羹尧膝下女儿多,万一真生起气来…… 岳沛儿吓得夜里时常做噩梦。 这一日,她使了银子,装成小丫鬟偷偷潜了进去。 她原以为年珠说自己一切都好是说说而已,不曾想她刚走进院子,就瞧见年珠正在院子里练八段锦。 那姿态,那模样,简直是一个怡然自得。 她却是眼眶一红,哽咽道:“珠珠姑姑。” 年珠扭头一看,惊声道:“沛儿,你怎么来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珠珠姑姑……”岳沛儿的眼泪簌簌落了下来,哽咽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很担心您,您没事儿就好。” 说着,她胡乱抹着眼泪道:“我买通了如意院后门的婆子,这才能进来,不能多待太久。” “珠珠姑姑,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呀?我不知求了我祖父多少次,说要祖父去总督大人跟前帮您求求情。” “但祖父却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更别说他还是总督大人的手下,更没道理管这件事,祖父还说要我别管……” “沛儿,别哭呀!”年珠不仅拿了帕子替她擦眼泪,还笑道,“真的没事儿,我猜,阿玛应该不怎么生气了。” 岳沛儿抽噎道:“怎么会了?我祖父说总督大人脸色还是不好看,若是总督大人没生您的气了,为何不解了您的禁足?” “傻沛儿,若阿玛真生我的气,今日你就进不来了。”年珠认真道,“总督府向来是规矩森严,若阿玛下令,别说你今日佯装成丫鬟混进来,只怕变成个虫子都飞不进来。” 她微微皱眉,嘀咕道:“奇怪,既然阿玛已经消了气,为何不放我出去?” 从前她虽担心年羹尧知道她的马甲后会生气,不过是担心当时的年羹尧正在气头上,一时间失了分寸。 若当时年羹尧就没有发作,以后就不会与她算账的。 至于问她为何如此笃定。 则因她知道年羹尧是个很聪明的政客,年羹尧这般年纪就能位居正一品,与他的政治明锐性不无关系,他会在最合适的时间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况且,经过李维钧一事后,年羹尧也能看出四爷的态度,知道皇权不容挑战…… 她想着想着,脑袋里就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她这阿玛想试一试她的本事。 年珠顿时就笑了起来,其实她还真不着急出去呢。 她当即就冲着岳沛儿低语几句。 岳沛儿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珠珠姑姑,您放心,我这就下去做,只要您救您出来,我什么办法都愿意试一试。” 她出了如意院,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她的祖父。 岳钟琪如今对上这个孙女很是头疼,来来回回就是要他替年珠求情,总督大人跟前,求情的话能是随便说的吗? 所以这次还未等着岳沛儿开口,他就已经抢占先机。 “沛儿,若你今日还是来找我替七格格说情的,那就不必开口。” “总督大人的性子我比你更清楚,当日秦淮秦将军不过得罪了二公子,被污蔑几句,总督大人就下令砍了他的脑袋,难道你也想眼睁睁见着祖父身首异处吗?” 他也为孙女的重情重义感到高兴,但凡事不可冒进:“更何况,七格格如今好端端的,不过被禁足几日而已,我记得你小时候顽皮时,我也曾下令不准你出门,七格格过些日子就没事的……” 岳沛儿一直等着他祖父将话说完,这才笑道:“祖父,我今日可不是找您帮忙,我只是想要您陪我去一个地方而已。” “去哪里?”岳钟琪好奇道。 岳沛儿卖起关子来:“反正这几日您也不算忙,您跟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岳钟琪答应下来。 如今只要岳沛儿不哭哭啼啼的,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祖孙两人很快就上了马车,马车晃晃悠悠朝周家村方向走去。 岳钟琪一开始还不知岳沛儿到底是何意,但随着马车越靠近周家村,只见一片欣欣向荣,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沛儿,你可是要带我去周家村?” “我也听人说起过的,七格格在周家村做了许多善事,但川陕到底是总督大人的治辖之地,大事小事该总督大人说了算。” “我猜,你想叫我看看七格格为这些百姓做了多少好事,叫我替七格格求情?” 他觉得他这孙女倒是比从前聪明了不少,他们岳家乃是武将世家,都是直来直往的性子。 通俗了说,就是遇事不会转弯。 “祖父,这话是您说的,我可没说过。”岳沛儿托腮看向窗外,这样一片欣欣向荣的景相,不管她看多少遍都不会腻,“我只是记得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您不像如今一样受重要,时常将我抱在怀里,与我说岳家祖先岳飞的故事。” “那时候您还说,您要做个像岳飞一样的人,但如今呢,您做到了吗?” “您明明知道总督大人很多事情做的不对,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岳钟琪没有接话。 实则他却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人生在世,若能选择,谁不盼着做个功臣名垂千古?但他太清楚年羹尧的性子,他不能不管岳家这一家子人呀! 马车很快就到了周家村。 岳沛儿不过刚下马车,就有百姓围了上来。 “沛儿姑娘,怎么没看见珠珠姑娘?我们已经好些日子没看见她了,是不是她出了什么事儿?” “是啊,珠珠姑娘前些日子可是说过,等着我们播种时过来看看的,她可不是食言的人呀。” “难不成珠珠姑娘做的这些好事传到那些狗官耳朵里去了?虽说周老伯说了,这事儿是年羹尧那狗官吩咐她做的,但这话,我们可不信,年羹尧那狗官哪里会这样好心?珠珠姑娘都这样说了,他还不放过珠珠姑娘?” “沛儿姑娘,到底是不是这样?若是,咱们就联合旁边十几个村子的人去总督府门口抗议,那年羹尧就算再厉害,有本事将我们都杀了……” 一个个老百姓是慷慨激昂。 谁能不怕死呢?但比起丢了性命,如今的他们也怕过苦日子呀,好不容易这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却又要叫他们过回从前的苦日子吗? 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有个什么盼头? 这些老百姓团团将岳沛儿围住,大有一副“你今日不与我们说实话,我们就不罢休”的架势,将武将出身的岳钟琪都挤到一边去了。 岳钟琪:“???” 他很想知道,若这些人晓得年珠的真实身份后,会是什么反应,提起总督大人来会不会还是一口一个“狗官”。 到了最后,他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将岳沛儿带离周家村,原以为这就要回去,谁知却听到岳沛儿吩咐车夫前去王河村。 周家村与王河村分布在城郊的一北一南,地势差不多,人口数量差不多,就连从前每年的税收都差不多。 马车不过刚围绕王河村走了半圈,岳钟琪就看到了不少许多衣衫褴褛的百姓,一个个面黄肌、无精打采。 甚至还有好几个孩童看到他们衣着不凡,追着赶着上前讨要吃食。 “老爷,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好几天都没吃上饱饭呢。” “我们不是骗子,我们也不要银子,只要点吃的就够了。” “老爷,您行行好吧……” 有三两个孩子凑上来后,围上来的孩子更多,一个个流着鼻涕,瑟瑟发抖。 岳沛儿下面也是有几个弟弟妹妹的,岳钟琪看到这一幕,心里觉得很不舒服。 后来还是岳沛儿命人早就拿出准备好的馒头和窝窝头来,这些孩子是一抢而空,甚至有个年纪大些的孩子带着弟弟妹妹领了馒头后,一直跪在地上磕头,磕的是额头都破了,嘴里还喃喃说着感谢的话。 不过三两个馒头而已啊! 岳钟琪一直到上了马车,心里仍是闷闷的,这种感觉……就像暴雨来临之前,让他有些喘不上气。 回去的路上,岳沛儿轻声道:“祖父,您知道珠珠姑姑曾与我说过些什么吗?她说,越是身居高位者,越是能替寻常老百姓谋福利,我们轻而易举做成的一件事,就能叫成千上万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珠珠姑姑还说,身为女子,一样也有替天下百姓谋利的本事,事实证明,珠珠姑姑做到了。” “倒是阿玛您,你们这些身居要职的男子字字句句瞧不上女子,瞧不上我们这些小姑娘,但您却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连我们这些小姑娘都比不上。” 她抬头,看着岳钟琪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若您不愿去总督大人跟前替珠珠姑姑求情,我也不勉强您,我这就去找总督大人,我什么都不怕。” 岳钟琪一哽,竟说不出话来。 到了最后,他只闷声吐出两个字来:“胡闹!” 话虽如此,但接下来整整一夜,他都没有睡好,一会梦见王河村的人,一会梦见周家村的人,最后……更是梦见四爷登基,下令砍了年羹尧的脑袋,岳家老小也受到了牵连。 从噩梦中惊醒,不过半夜而已,岳钟琪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怔怔在书房坐了半宿,天刚蒙蒙亮时,他就去了总督府。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碰到了魏之耀。 “魏大人?” “岳将军?” 两人四目相对,皆是微微一怔。 不过几句话后,两人就知道了对方来意,魏之耀苦笑道:“……我倒不像将军为国为民着想,我乃二爷家奴,打从我记事起就一直在二爷身边伺候。” “二爷虽对下严苛,但却是重情重义,对我是没话说的。” “我总不能见着二爷落得一凄惨的下场吧?” 岳钟琪颔首道:“魏大人说的极是。” 如今天色微亮,年羹尧尚未起身,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不过一刻钟地时间,桑成鼎也来了。 这下,三人可是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魏之耀虽与桑成鼎同为家奴,但家奴与家奴之间也是有三六九等地,魏之耀对他的行径也是有所耳闻,知道这人一向是利字当前,对这人不大看得上。 “桑管事,你怎么也来了?” 桑成鼎佝着腰,笑道:“奴才……是过来给七格格求情的,这些日子,奴才受了七格格不少恩惠,想着七格格有难,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实则,他并非真心实意来替年珠求情。 这事儿说来话长,当日杨嬷嬷受了年珠训斥,哭哭啼啼回去后,将年珠骂了一遍又一遍,嘴上更说什么“不过一个丫头片子,张狂个什么劲儿”之类的话。 他可不敢将年珠当成寻常小丫头片子,思来想去,想着若年珠真被总督大人怪罪,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供出来该怎么办? 若年珠还能重新出来走动,与他算账该怎么办? 他思来想去,觉得即便不是真心实意求情,做做样子也是好的,所以便派了人盯着岳钟琪,想着若岳钟琪前来求情,他跟在岳钟琪和魏之耀屁股后面。 就算总督大人真要怪罪,天塌下来也有个子高的顶着。 三人心思各异,惴惴不安。 很快,年羹尧就起身了。 他一到书房,就知晓了岳钟琪等人的来意,冷声道:“……你们几个都是来给她求情的?岳将军,桑管事,你们连内情都不知道,瞎凑什么热闹!” 桑成鼎还是一如既往的装孙子。 但岳钟琪却正色道:“总督大人,虽说下官不知内情,却知道周家村在内的十几个村子都念着七格格的好。” “那些百姓还说,若过些日子再见不到七格格,就要来总督府门口讨个说法。” “他们还说……若是您仗势欺人,就要一起集资选人去京城告御状,请皇上做主,就算就见不到皇上,总能找到几个御史的,如今这般局势,想必定会有御史出头。” 这些御史虽是清流,但一个个却比狐狸还精,早就从李维钧之事上看出四爷的态度。 就算他们没胆子将这事儿闹到皇上跟前,却一定会说与四爷听的。 第78章 小狐狸和老狐狸 年羹尧顿时就气笑了。 “周家村这些人在威胁我吗?他们不过一介平头百姓, 命如草芥,竟也想进京去告御状?” 他出身不凡,从未吃过半点苦头, 也未曾将这些平头百姓放在眼里。 岳钟琪早知他是这样的性子,从前一直未曾说过什么,但昨日所受到的触动不少,又道:“可是总督大人,属下一个武将都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您饱读诗书, 其中道理比下官更清楚。” “若从前这些百姓闹着去京城,强行镇压的话, 只会引起民愤。” “是啊。”魏之耀附和道, “更何况纸包不住火, 如今七格格被软禁一事, 想必年侧福晋与福晋都不知情,若叫他们知道了怕是不好……” 到了最后, 连桑成鼎也跟着出来凑了凑热闹。 年羹尧眉头微皱。 他在朝堂之中也好,还是在家族中也罢,皆说一不二。 若有人对他阴奉阳违,他会毫不犹豫找出那人的把柄,对症下药。 但是如今, 他发现自己竟拿捏不住这个女儿——唯一能拿捏住年珠的就是亲事,但早在之前,已由他亲自做主定下了年珠与孔家的亲事。 他想着想着,竟笑了出来。 魏之耀:“???” 岳钟琪:“???” 桑成鼎:“……” 他下意识觉得, 是不是总督大人被年珠气糊涂了?顿时吓得后退了两步。 谁知年羹尧却是挥手道:“好了,你们下去吧, 这件事我心里有数的。” 岳钟琪还欲再说话,却见着魏之耀朝他使了个眼色,瞬间明白过来,想来总督大人心里已有了主意,忙退了下去。 年羹尧不知道年珠到底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如何说服魏之耀这几人的,旁人也就罢了,这魏之耀对自己忠心耿耿,年珠到底使的是什么法子? 他思来想去,毫无头绪,索性去了如意院一趟。 如今正值春日,如意院是一片春意盎然,年珠呢,仍在院子里练八段锦,整个人瞧着与从前无异,甚至比之前还多了几分悠然自得。 一直等年珠听到聂乳母等人请安的声音,这才回过头来。 “阿玛,您来了。” 语气也与从前无异。 年羹尧走了过去,道:“你……这些日子可还好?” “我过的好不好,阿玛应该不是很清楚吗?”年珠神色如常,如今她知晓自己在年羹尧跟前的身份不仅仅是女儿,还有,盟友,“不过经阿玛今日来看我一事,想必我会过的更好。” 年羹尧心里堵得慌。 看样子他这女儿早就算到了会有今日这一出。 他年少有名,不知被多少长辈夸过,后来因仕途一帆风顺,让他觉得世间少有自己这样聪明的人。 没想到,年逾四十的他在自己女儿跟前……竟像生瓜蛋子似的。 “你就一点不怕吗?不怕我怪罪你,不怕我迁怒你,不怕……我对你下手?” “川陕一带,众人提起我来是又怕又惧,甚至有人吓唬啼哭不止的孩童,若说他再哭下去,就将他丢到总督府门口……” 这法子甚至还很奏效。 当日他听到这话心里隐隐还有几分得意,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就是天,所有人都惧他怕他! 年珠笑道:“有道是虎毒不食子,当日弘时阿哥犯下那样大的错事,王爷将他丢出雍亲王府之前,还将福晋与李侧福晋的陪嫁都给了他。” “天底下,大多数父母都是爱自己孩子的。更何况,依我对您的了解,您那心肠,比王爷是要软上几分的。” “当初事发之日您都没有怪罪我,等着您气消了,就更没有这回事。” 说话时,她已在院内的石桌旁坐了下来,看着年羹尧的眼睛道:“而且,经过李维钧一事,想必您也看清了王爷的态度,如今迷途知返还不算晚,并未到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 历史上的年羹尧之所以猖狂,并非因他蠢笨,而是历史上的四爷最后坐上皇位,与他和隆科多是密不可分。 年羹尧自恃劳苦功高,这才愈发猖狂。 但如今,四爷之所以能坐上皇位,能笑到最后……和他还真没太大的关系,他顶多一得宠且有才能的外戚而已。 人一旦谨慎警觉起来,很多时候看待问题就周全了许多,也会慎之又慎。 她相信,以年羹尧的聪明才智,定会知道她并不是想当四爷身边的幕僚,从始至终她都是站在年家这边的,她与年羹尧一样,盼着年家能够繁荣昌盛,屹立不倒。 “珠珠,事到如今……暂且不提这些。”年羹尧苦笑一声,道,“依你看,如今还有破局之法吗?” 当然是有破局的法子的。 若是不努力,什么都改变不了,若是努力一二,却能改变很多事情。 年珠将京中近况说与了年羹尧听:“……虽说我离开京城已有一年多的时间,但我的老师李卫已在官至户部侍郎,成为了王爷的左膀右臂,这人不是佞臣,是个可靠的。” “除去他,王爷近来与隆科多走得很近,不,应该说王爷一向与隆科多走得很近。” “枪打出头鸟,若有人行事比您还要张狂,您说,王爷是不是就顾不上您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虽说她这招祸水东引不大厚道,但她设下圈套,也得隆科多愿意上钩才是啊! 年羹尧一愣,继而道:“你这脑袋瓜子啊,比你那些哥哥们加起来都要聪明。” 年珠也是这样觉得的,直道:“只是不知道皇上龙体如何,虽说有朱太医在,但皇上年纪大了,从前数次中风,只怕没多少寿数了。” 她只盼着皇上能多活几年,再多活几年,不仅仅是为了给年羹尧多争取些时间,也是因这位勤政爱民的老人的确是位仁君。 整整一上午的时间,年珠与年羹尧说了很多很多。 比如,年羹尧一开始加收赋税,是因为边陲战事,他立功心切,想要不声不响、不拿朝廷一两银子立下大功,他也的确是做到了,如今这笔钱突然的确会惹人起疑心。 依年珠看来,这赋税仍可以收,但要少收,采取阶梯式收法,像一些乡绅富户收取些,像周老伯这些地里刨食的老百姓们,则不收了。 那些多收的赋税账目清晰,一目了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将这笔钱用来修路、办慈幼堂、开书院等等。 比如,在川陕各地村落开设农学讲座,一村一点,教这些老百姓们如何发家致富。 …… 又比如,想办法将十四阿哥赶回京城。 年羹尧当即就猜出了年珠的意图:“若十四贝子回京,他们这群人难免会再将京城的水搅浑,如此一来,雍亲王自会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十四贝子身上。” “隆科多会使出浑身解数帮雍亲王,到时候,不仅雍亲王不大顾得上我,就连隆科多也会仗着有功,行事愈发张狂无度。” “您说的没错。”年珠点点头,道,“不仅如此,十四贝子离开西宁后,这西宁一带会顺理成章成为您的地界儿。” “打铁还得自身硬,来日若想要王爷将您从前做的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您须得拿出真本事来,叫王爷看到,任谁都无法取代您。” 年羹尧微微颔首,很快离开了如意院,着手安排十四阿哥离开西宁一事。 人若一直顺风顺水,其实并非好事。 当日李维钧之事后,栽了大跟头、沦为笑柄的他已觉察出他与年家的兴衰荣辱不过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再因那日年珠的话,他时常做噩梦,梦见自己身首异处,梦见年家男为奴女为娼…… 但今日从如意院离开后,他却觉得浑身轻松,再没有这般担忧——看样子老天爷真是待他不薄,叫他有个如此聪明伶俐的女儿。 与此同时,年珠却去了书房,将收在书房暗格中的匣子交给了聂乳母。 “乳母,您将这些东西都毁了吧。” “记得,得悄悄摸摸的,可别叫人知道了。” 聂乳母早先就知道年珠带了好些宝贝来四川,却一直不知是什么东西,如今好奇道:“格格,这是什么?” “迷。药。”年珠面无表情道。 聂乳母却是吓了一跳,若年珠是个男儿,她定要愁的睡不着觉的,这样的东西……可是用来害人的。 年珠本想开开玩笑,没想到聂乳母这样不惊吓。 “乳母,您别担心,这东西不是您想的那样,只是用了之后会叫人胡乱做梦而已,对身体也没有什么损伤。” “您瞧,我这不是叫您毁了这东西吗?以后啊,再也用不上了。” 聂乳母嘀咕道:“难道格格从前还用过?” 年珠当然用过。 而且,就在前几日。 毕竟那时候她对年羹尧会不会迷途知返一事没有信心,便吩咐桑成鼎将这药下在了年羹尧的茶水中,年羹尧日日所饮的可是山泉水,极其珍贵。 这事儿一直是桑成鼎负责,所以下手倒也不难。 对付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办法,更何况她这个当女儿的还能害了自己亲爹不成?不过就是办法龌龊了亿点点而已。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年羹尧白日里担心什么,夜里自然会梦见什么……不能说这药至关重要,却也有那么点作用的。 不出半日的时间,整个总督府上下就知道年珠被解了禁足。 众人只觉奇怪,毕竟七格格被禁足莫名其妙得很,解了禁足也是莫名其妙。 年富更是气的在院子里砸了不少东西:“……那个小贱蹄子怎么运气这样好?如意院的人不是说阿玛过去与她说了几句话而已吗?阿玛这就不生气了?”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从前他犯了错惹他阿玛生气了,总是低眉顺眼认错了一次又一次。 虽说他也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但家里儿子多了,若他不服软,他阿玛一转头培养别的儿子怎么办? 一旁的长松劝道:“二公子何必生气?这七格格的亲事都已经定下,如今她年纪也不小,等再过几年就要嫁出去了。” “兴许正是二爷这样想的,所以才懒得与七格格一般计较。” 事已至此,年富只能这样自欺欺人。 但他很快就发现,事情……好像比他想象中还要糟。 不过两三日之后,他竟在年羹尧书房里发现了年珠。 年珠坐在一群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中间,那叫一个显眼,甚至她还坐在离年羹尧最近的一个位置——这位置,从前可是他坐的。 年富一愣,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但有件事他却是能确认的——今日年珠之所以能到场,定是他阿玛的意思。 “二哥。”年珠顶着他那狐疑的眼神,一副后来者居上的架势,“快坐吧,你还愣着做什么?阿玛还有要事要说呢。” 他们一群男人在这里商议要事,哪里有个小丫头片子在场的道理? 年富刚想要开口,却看到年羹尧那不悦的眼神扫了过去,只能低头,乖乖坐到末尾,一言不发。 今日年羹尧是因十四阿哥离开西宁一事请众人过来。 这些年,他在西宁大营也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知晓十四阿哥对于是否归京一事也是犹豫不决。 直至今日,十四阿哥仍未下定决心。 年羹尧想的是既然十四阿哥犹豫不决,那他就在后面推波助澜一把,刀剑无眼,十四阿哥擅长骑射,若不小心马发了狂或被人射伤,以德妃那性子,定会哭哭啼啼请皇上下令将十四阿哥调回来。 这话说完,他的眼神并未像从前一样落在年富面上,询问年富的意见,而是看向年珠道:“珠珠,你觉得此法子如何?” 年富:“???” 短短几日的时间,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从前他阿玛虽重用他,可却从未这样和颜悦色问过他的主意呀! 下一刻,年珠就道:“阿玛这法子我觉得不错,最重要的是,这件事若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兴许会以为十四贝子这是刻意而为之。” 政客向来如此,不分对错,只看重对自己有利的一面:“如此一来,西宁就会全部落在阿玛手中。” “阿玛可以趁此机会,彻底平定西北。” 她早就看那个什么什么部的土司不顺眼呢,他们父子简直是癞**想吃天鹅肉! 年羹尧颔首,转而又说起如何行事。 对于军营中的事,年珠是半点不知,听的那叫认真极了。 等着众人散去时,年羹尧却道:“珠珠,老二,你们留下来。” 年富的不悦已到达顶点,他太清楚年羹尧的习性——若几人在场,他阿玛最看重谁便会先点谁的名字。 自古以来,上位者多是随心所欲,他们呀,只有面对着身份比自己更尊崇者,才会绞尽脑汁、无其不用。 很快,屋内就只剩下他们三人。 年羹尧从前就不大瞧得上这个蠢儿子,如今有年珠珠玉在前,自看年富是不大顺眼,甚至连寒暄都没有,直接开门见山道:“老二,以后珠珠会与我们一同议事,虽说我身边幕僚不少,但你们却是亲兄妹,若有什么珠珠不懂的……” 他原准备叮嘱年富多教教年珠的,可想着谁教谁还不一定呢,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若有什么珠珠不懂的,你莫要藏着掖着,只有年家繁荣昌盛,我们的日子才能好过。” “若叫我知道你因一己私利做出残害手足的事情来,我饶不了你。” 年富这才知道自己果然没猜错,心里是满肚子不痛快。 “老二!”年羹尧哪里不知道他那点小九九,扬声道,“我问你话呢,你是哑巴了不成!” 年富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是,阿玛,我都记下了。” 年羹尧颔首,挥手叫他们下去。 年珠心知这等事换成谁谁都不会痛快,别人饿肚子时自己不吧唧嘴也是一种美德,便什么都没有说。 谁知我不犯人人要犯我,她刚走到院子,身后就传来年富那服气的声音。 “年珠,你果然是有两下子,也不知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将阿玛迷得是七荤八素。” “你也莫要得意太早,你不过是个女子,等着过几年就要嫁出去了……” 年珠穿越至今,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番言论,偏偏她听的最多的也是这些话。 她转过身,看向年富,不急不缓道:“二哥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来日我嫁人之后,就能抹去你不如我的事实?” “还是说,等着我嫁人之后,二哥你那脑子就能突然开窍,能肩负起整个年家?” 她毫不掩饰自己面上的不屑,讥诮道:“你口口声声瞧不上我只是个女子,但你呢,你却是连个女子都不如,不知道谁更可悲一些。” “你……”年富担心自己的话叫年羹尧听见了,气的似五脏六腑要炸开,却还得压低声音道,“呵,你是我妹妹,我这个当兄长的不与你一般见识,你就多跟在阿玛身边多学些本事吧,等着来日好嫁去孔家作威作福!” 年珠并未接话,只留给她一个不屑的笑容。 这抹笑容深深刺伤了年富,气的他半夜都没睡着,在书房走来走去,没好气道:“长松,你说她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还想与我争年家当家人的位置不成?” “纵然阿玛开明,但她却是一订了亲的女子,那孔家也是名门望族,就算如今落魄,却也不会允许自家男子上门当赘婿的。” “那她到底猖狂个什么劲儿?她算什么东西!竟敢瞧不起我?以后他们母女几个都要在我手上讨生活的……” 他骂骂咧咧的,唯有如此才能叫自己心里好受点。 *** “阿嚏!” 如意院的年珠打了个喷嚏,但她并没有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她这些日子将强身健体放在第一位呢,低声道:“嗯,定然是有人在想我呢。” 她正在写回信,每次回信她一写就是一摞,给觉罗氏、年若兰、年希尧、司掌柜、苏额木、杜掌柜……对她来说是甜蜜的痛苦。 几封信写完,她洗洗就睡了。 翌日一早。 年珠吃完早饭,刚与岳沛儿一起去校场,就看到了年羹尧。 年珠是一愣,不解道:“阿玛,您怎么来了?您……不是向来很忙吗?” “珠珠,我来看看你的骑射学的怎么样!”年羹尧如今已下定决心把年珠当成培养人,对她自不会像从前一样,而是要求愈发严苛,“凡事学一样精一样,不可散漫,你先上马跑两圈给我看看。” 他也好,年珠也好,都知道一个女子想要掌家有多难,甚至要比寻常男子付出的更多。 年珠自也知道他的意思,当即就骑上了她那头小蠢马。 纵然她觉得自己这些日子骑射学的很认真,练剑也练的不错,甚至射箭时十发中了九发……但一旁的年羹尧见了还是直摆头。 “这样不行,就你这点功夫不过是绣花枕头,若遇上事,还没跑两步就被抓住了。” “明日我就从青城山请位擅长骑射的女先生回来,还有青城山有位使弯刀极厉害的妇人,我一并将她请回来教你。” 年珠点头称好,想要得到,总是要先付出的。 但下一刻,她却是听到年羹尧道:“还有你那一手字,也得好好练练,从今日开始,你每日开始临摹三张字帖,傍晚时候送到书房给我检查。” “至于功课,自然也不能落下,虽说你不必参加科举、拜朝为官,但四书五经却是要熟读的……” 他说了很多,甚至即日起就要料理他的那些私产,那些人脉,他也会逐步带年珠认识。 年珠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绷不住了,这日子未免也太辛苦了点吧。 要知道从一开始,她的梦想只是当一条混吃等死的咸鱼啊! 可到了最后,她只能苦着脸点点头:“阿玛,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的,绝不会叫您失望。” 从那之后,年羹尧身后就多了个小尾巴。 一开始,不少人是瞠目结舌,但见年珠的次数多了,也就习以为常,若哪日没看到年珠,还会在心里想——是不是这七格格又去处理什么要事呢! 第79章 皇上自有他的乌托邦 春去秋又来。 不过两年的时间, 年珠就已打齐年羹尧的耳朵,俨然成了一亭亭玉立的少女。 如今她已十三岁,遗传了年羹尧与觉罗氏的好容貌, 五官出众,气质出挑,用许多人的话来说:“得亏总督大人一早为七格格定下亲事,不然,就以七格格这般才貌, 这上门提亲的人恨不得会将年家和总督府的门槛都给踏平的。” 年珠听到这话却是不以为然。 如今世人娶妻多看重“贤淑”二字, 托年富的福,她是声名在外, 宛如母老虎一般的存在。 甚至还有人说, 堂堂川陕总督都怕她这个女儿, 这总督府的大事小事都是年珠说了算。 谁还敢将这人娶回去?这不是娶了个活祖宗? 如今的年珠正坐在书房里, 从前她那小小一间书房已阔大了两倍,将左右两间屋子都包了进去, 不仅有处理公务区,还有待客区,休息区等等。 下面的几个管事排排站好,一个个态度是极恭敬。 其中就有桑成鼎。 他原以为年珠掌管总督府内院后会将他赶走,万万没想到却是将他留了下来, 但他一点不敢放松警惕,不管何时何地都觉得背后有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别说不敢造次,甚至当起差来比从前还要用心。 毕竟如今他媳妇杨嬷嬷对七格格不敬, 在家里闲了好几年,他一个人养活着一家老小, 就指望着每月月钱和七格格赏下来的赏钱呢。 “回禀格格,这是军营中的开销,总督大人吩咐奴才将这账册给您也送一份过来,请您过目。” “这是田庄本月的营收,您一并看看。” “周老伯说您爱吃腊肉,特意又送了两条腊肉和两只风干鸡过来……” 年珠听的是眉头微皱,虽说周老伯等人的日子好过了不少,但她时时刻刻记得毛爷爷的话,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桑成鼎一看这架势,忙道:“不过格格放心,奴才记得您的话,周老伯离开时,奴才照着您的吩咐,从账房支了五两银子。” “虽说周老伯说什么都不肯收,但奴才还是将银子塞在了周老伯的篮子里。” 年珠微微颔首。 这桑成鼎在她的调。教之下,用起来是越来越顺手。 她正准备问问自己那花椒地里的收益如何,却有小厮匆匆过来。 “七格格,总督大人请您过去呢。” 年珠站起身就朝外走去。 如今他们父女之间配合的极好,年羹尧主外,负责开疆扩土、建功立业,年珠主内,负责剩下之事,像什么有人买官呀、行贿呀,这等事皆由她出面。 毫不意外,不过两三年的时间,年羹尧就成了川陕百姓称颂的好官。 偶尔有人说起年羹尧从前做的那些劳民伤财之事,这话还未说完,就有人蹦出来道:“人这辈子,谁能不犯错?年总督当初虽做了不少错事,但当年若不是有他在,边关战事不断,咱们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如今年总督迷途知返,我们该高兴才是,要是他一直像从前那样,你能有什么法子?顶天私下骂上几句……” 天下兴亡,老百姓皆苦。 但最底层的老百姓却是最容易满足的,不过小小恩惠,就已心满意足。 年珠刚行至书房,就见着年羹尧背手站在窗前,只见他眉头紧蹙,似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阿玛,可是……皇上不好了?” 年羹尧转过身来,点头道:“是,虽说如今紫禁城中并无确切消息,但就在两日前,皇上已下令将雍亲王立为太子。” 年珠并不意外。 如此也好,比起历史上四爷名不正言不顺的登基,如今四爷被立为储君是名正言顺,也不知道此时的京城热不热闹。 “阿玛,照您这样说,皇上应该是时日不多了。” 虽说她这几年一直在四川,但皇上时不时却会派人赏东西过来,她也会托四爷转交给皇上信笺:“虽说从一开始我就已有心理准备,但知道这消息,心里却还是……很难受。” “我想回京一趟,去见见皇上。” “珠珠,这等事情你自己拿主意就好。”年羹尧这几年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政事上,老了不少,直道,“如今你既擅骑射,又擅弯刀,又正值初夏,多带些人,先走水路,再骑马,想必不过十日左右的时间就能赶到京城。” 他微微低头看向年珠,道:“你坐镇京城,我身居四川,若有什么事,也能互通书信。” 至于一路上的辛苦,他是一字未提。 若是换成两三年前,他会担心,但如今年纪不大的年珠已能撑起整个年家来,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阿玛,那我今日下午就动身回京城,您这儿……”年珠迟疑道,“我走后您务必要谨言慎行,如今新帝即将继位,朝中难免会掀起腥风血雨,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您呢!” 真怨不得她对年羹尧不放心。 一来是因年羹尧从前曾有前科。 二来是因她管事之后,才发现这世道想要当个清官真的很难,数不尽的金银珠宝往她跟前送啊! 年羹尧苦笑道:“珠珠,你就放心去京城吧,雍亲王……不,太子那性子我也是知道的,我又不是那等要钱不要命的。” 四爷虽是他名义上的妹夫,但当日年若兰进府不久,他就来了四川,纵然两人有书信来往,互相却不算了解。 这两年,年珠与他说了很多关于四爷之事,他对四爷也有了更深刻的了解——这样一个人,对自己亲生儿子都能不要,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年珠这才放心回去。 当年她从京城来四川时,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四川一住就是三年多的时间,如今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却也有几分不舍。 宽敞雅致的如意院内,聂乳母带着步履匆忙的丫鬟婆子收拾东西。 她正念念不舍时,外头却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 “珠珠姑姑,您可是要动身去京城了?” 年珠转身,看着眼前的岳沛儿。 两年的时间,岳沛儿也长高了不少,依旧是小麦色的皮肤,明亮的眼睛……不算符合世人欣赏标准的标致美人儿,但任谁看见她,都会多打量几眼的。 “是啊,沛儿,大概皇上快不行了,从前皇上对我很好,我总得去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 “珠珠姑姑,我随您一起去京城。”岳沛儿说的是掷地有声,道,“您路上有个伴不说,若遇上什么事,我也能保护您。”’ 说着,她咬咬唇,低声道:“况且这些日子我爹老是念叨着要给我订亲,我就不明白呢,明明祖父祖母他们都松了口,我的亲事我自己拿主意即可,为何父亲比祖父还要古板?” “正好我也能跟着您一起去京城避避风头,若您要带着我一起去京城,保准我父亲不敢说什么的。” 年珠笑着答应下来。 当然,临走之前她也不忘给岳钟琪等人辞行,直说川陕若有什么事,及时给她送信。 如今魏之耀仍对年羹尧是忠心耿耿,但岳钟琪却是偏向她更多些。 晌午刚过。 年珠等人就已骑马离开。 她并未采用年羹尧的建议先坐船再骑马的建议,而是与岳沛儿带着一队人马,直接北上。 这日夜兼程的,虽说辛苦不少,但大概六七日的时间就能到京城。 七日之后。 年珠回到了京城。 阔别多日,再次回京,让她有种恍惚的感觉——不过三年多的时间,京城比起她离开时还要繁华热闹。 这让她觉得很是高兴,这说明老百姓的日子们过的极好。 年珠率先回去了年家。 她刚进门,就有门房嚷嚷着进去递膝信:“七格格回来了!七格格回来了!” 很快,她就见到了觉罗氏等人。 额娘觉罗氏也好,还是祖父年遐龄、大伯年希尧等人也罢,先是惊喜,再是责骂。 “你这孩子,当初还诓我们说过不了多久就会从四川回来,却是一走三年多,可叫我们想你想得紧。” “不过前两日才收到你要回京的消息,怎么回来的这样快?这一路可是赶路赶得很辛苦?” “快回去歇歇吧,中午想吃什么?我这就吩咐厨房去做!” …… 看着觉罗氏等人那一张张关切的面容,年珠只觉很多东西并没有变,嘴角微微扬起道:“祖父,额娘,你们别忙活了,我也就回来与你们说一声而已。” “虽说紫禁城中并无确切消息,但我猜测皇上的身子应该不大好了,我想先进宫见见皇上。” 觉罗氏原想劝阻一二,可想着这几年年珠的主意越来越大,便道:“好,那你去吧,额娘等着你回来吃晚饭。” 年珠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就匆匆进宫。 紫禁城似还是从前那个巍峨气派的紫禁城,一个个太监宫女规矩严明,步履轻快,一如从前。 但她却觉得紫禁城比起从前好像也有些变化,所有人对她比从前愈发友善。 带路的小太监将她引入乾清宫门口,含笑道:“年七格格,已经到了,皇上与太子正在里头呢。” 年珠抬脚走了进去。 她率先看到了的是四爷。 四爷正坐在里间的炕上看折子,时而蹙眉,时而看向龙床上的皇上,听见响动,见来者是年珠,颔首之后便示意她与自己一起出来。 重新到了外间,年珠则要跪下来,轻声道:“见过太子,给太子请安了……” 可是,还未等她跪下来,站在四爷身边的苏培盛忙将她扶住。 下一刻,年珠则听到四爷道:“珠珠,起来吧,你我之间何须见外?” “珠珠私以为太子这话说的不对,您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见到您哪里有不拜的道理?”年珠敢对三年前的四爷毫无保留,却不能对四爷如此,直道,“我和阿玛也好,还是年家上下,皆对您忠心耿耿……” 她这话还未说完,四爷就道:“怎么几年未见,你变得如此文绉绉?像那些年过半百的文臣一样!” “这话旁人说了我信,可你说了,我却是不信的。” “这几年,年羹尧安分守己了不少,想来也是你的主意?” “是。”年珠原以为自己会与四爷生分不少,没想到却还是老样子,悬着的一颗心也就微微放下了些,“当真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四爷没有接话。 他虽对年羹尧了解不多,却也知道活了半辈子的人不会突然性情大变,其中定有年珠的功劳。 “太子爷,皇上……怎么样了?”年珠朝里间看了眼,却只看到了明黄色的帐幔,“方才我远远一瞥,隐约见着皇上脸色不大好看。” 这些日子,皇上的脸色岂能只用不大好看来形容? 自开春后,皇上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纵然朱太医并未对任何人言明,但不少人心里都有数,皇上几次中风,如今已年过七十,只怕是寿数不多。 皇上心里也有数,所以便在十多日前下令将四爷封为太子。 从那之后,似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他老人家的身子是更坏了。 到了如今,是昏迷多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 四爷摇摇头,低声道:“皇阿玛的身子不太好,前几日他握着我的手将我认成了二哥。” 很多人觉得皇上是寿数已至,但他却清楚,皇上龙体突然急转直下是因为去年腊月二阿哥的病亡。 当时他正与皇上在一起商议政事,当咸安宫的噩耗传来,皇上惊的说不出话来,甚至手都微微发抖,却强撑着说自己无事。 没过几日,皇上就病了。 “人人都道皇阿玛如今最看重的是我,但我却清楚,从始至终,皇阿玛最疼爱的孩子就是二哥。” “在册封我为太子之日,皇阿玛还下令封了二哥长子弘皙为亲王,弘皙生母为侧妃,一切丧仪皆比肩着亲王,就连我们这些兄弟也要身着孝衣。” “不过是因当日皇阿玛下令封了我为太子,这事儿则成了无关紧要的小事。” 年珠:“……” 她听的人真极了。 她那微微悬着的一颗心是彻底放了下来。 看样子四爷是憋了一肚子牢骚啊,这些话他谁都不能说,甚至怕年若兰担心,还不好与年若兰说,如今一股脑朝自己倒出来,可见是像从前一样没把自己当成外人。 “您万万不能这样想,皇上一直疼爱理亲王,理亲王虽已年纪不小,但在皇上眼里却是不折不扣的小孩子,总得替理亲王想的周到些。” “我听说您已替皇上处理政事许久,在皇上看来,您已能独挡一面,对您自没什么不放心的。” 四爷也知道她这话是哄自己的,但一吐为快也好,还是自欺欺人也罢,心里总归是舒服了些。 四爷正打算再问上几句时,却听到里间传来了咳嗽声。 他忙站起身走了进去。 年珠紧随其后。 纵然她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双目浑浊、面容憔悴的皇上,还是吓了一大跳——这分明就是没几日光景的模样。 “皇阿玛。”四爷忙迎了上去,轻声道,“您可要喝水?” 皇上的目光落在四爷面上,淡笑道:“保成,你怎么在这儿?” “朕没事,不必喝水。” 保成正是故去二阿哥的乳名。 四爷这几日似已习惯被认错,轻声道:“回皇阿玛的话,因您身子有些不舒服,所以儿臣一直在这儿守着。” 皇上一直对故去的二阿哥要求严苛,瞧见对面的炕桌上还摆着一摞折子,面上露出些许笑意来。 “你能如此上进,是好事。” “不过万事都及不上你身子重要,莫要太过劳累,知道了吗?” “是。”四爷应下。 自己儿子是什么德行,没人比皇上更清楚,皇上似对“二阿哥”如此勤勉开心的很,叫人扶着坐了起来,说想吃些东西。 皇上刚坐起身来,眼神就落在了年珠面上。 年珠忙上前道:“皇上。” “你可是新来的宫女?朕先前好像没有见过你。”皇上精神不好,一句话尚未说完就咳嗽起来,“你这小姑娘长得倒挺标致的……” 年珠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有失落,有难过,还有,开心。 她替皇上开心。 她从前就听人说过,人到了年纪糊涂了,会将自己内心渴望之事当成真的。 想必对皇上来说,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他从小疼到大的儿子勤勉上进,在他驾崩之后会成为一代明君吧。 如此,对皇上来说也是一桩好事,他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太子上进,儿女友爱…… 很快,朱太医就赶过来了,他给皇上开了药,皇上似精神好了些,非要拉着“二阿哥”一起下棋。 一盘棋尚未下完,皇上又有些疲乏,所以四爷就带着年珠回去了如今已改名为太子府的雍亲王府。 姑侄再次见面,自是开心不已,有说不完的话。 年若兰看着与自己一样高的年珠,将她从上至下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眉里眼里都透着高兴。 “珠珠,你长高了,长瘦了,虽说黑了些,却比从前更好看了。” “来,让姑姑好好看看你。” 年珠嘴角含笑,道:“姑姑,您看吧,您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以后啊,我就留在京城,您若想我了,只管叫人传个话,我立马就登门。” “你这次回来,不住在听雪轩吗?”年若兰摇摇头,轻笑一声,显然也知道自己这话有多可笑,“虽说咱们姑姑是大姑娘呢,住在听雪轩多有不便,但你那物屋子,我一直留着,每日都有人进去打扫。” “你若哪次过来,想要住上一两晚也是可以的。” 年珠正欲点头称好,谁知外头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珠珠姐姐!” “珠珠姐姐!” 闯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福惠。 福惠今年已有四五岁,五官眉目长得像年若兰更多些,但却不像年若兰那样羸弱,反倒像头小牛犊子似的,壮实得很。 福惠一点不认生,一进来就将年珠抱住:“珠珠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他力气太大,年珠差点被他撞倒,一把就将他搂住:“福惠!你竟还记得我!” 她离开京城时,福惠才刚学会说话、走路不久,说话奶声奶气的,如今这声音里已有几分小男娃的腔调。 “珠珠姐姐,你这说的叫什么话?”福惠抱着年珠的胳膊舍不得撒手,掷地有声道,“我书房里的启蒙卡片、攀爬架这些东西可都是你做的,我日日看见它们,哪里能忘记你?” “我和额娘一样,日日都盼着你早些回来呢。” 说着,他更是毫不见外道:“珠珠姐姐,你从四川回来,有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吗?” “你每次寄回来的信,我都会叫额娘念给我听,我可是知道四川一带有很多好东西呢……” 他并不像温婉的年若兰,也不像寡言的四爷,小小年纪简直就是个小话唠,叫年珠想到了升级版的弘昼。 后来还是他听年珠说给他带的礼物还在路上,再听年若兰说四爷回来要检查他的功课,又说了一箩筐话后,这才念念不舍回去背书。 年珠看向福惠那胖嘟嘟的背影,笑道:“福惠这性子倒有些像五阿哥,不过这也是好事,小孩子家家的,就该无忧无虑长大才是。” “只是,不知道福惠念起书来,是像四阿哥多些,还是像五阿哥更多些。” 若福惠在读书方面也与弘昼如出一辙,就算四爷被无数人羡慕,她觉得四爷也是怪可怜的。 有弘昼那样一个儿子就够糟心的呢,若有两个,简直人间炼狱。 好在年若兰笑道:“虽说福惠顽劣,却是远远及不上弘昼。” “太子爷常说,福惠统共三十斤,浑身上下起码有二十九斤心眼,一瞧见太子爷脸色不对,就连忙认错。” “而且,他读书方面也是颇有天赋,什么诗词歌赋读上两三遍就会背了,去年除夕家宴,他随着太子爷一并进宫,连皇上都夸赞他聪明过人……” 第80章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年珠听闻这话, 这才放下心来。 “小孩子顽劣些也不是坏事,我在四川时,时常听人说什么‘小时候不动, 长大无用’。” “虽说这话并无依据,但小孩子嘛,就该遵循他的天性,该因材施教,而非因教施材。” 她想, 虽说皇帝重长子百姓疼幺儿, 但皇上也不过凡人而已,对上幼子, 总会偏疼几分的。 更不必提四爷, 自他将弘时赶出家门后, 对弘昼都宽容了许多。 说起弘历与弘昼, 年若兰面上的笑意就淡了些。 “说起来弘历与弘昼同岁,弘历已娶了两位福晋, 高氏活泼,富察氏贤淑,倒是弘昼……” 她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他从小到大就顽皮,太子爷原想着兴许他长大了就能懂事些, 如今他已十六七岁,寻常孩子像他这般年纪别说成亲,许多人都已当上了阿玛。” “可不管太子爷怎么说,他就是不肯成亲, 耿格格说起这件事来不知道哭过多少次。” “若说得狠了,他就闹着要去当和尚。这话若从别人嘴里说说也就算了, 十有八九氏吓唬人的,但他……他既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谁还敢逼着他成亲不成?” 如今别说她,整个太子府上下都知道弘昼对年珠的心思。 偏偏弘昼是个很犟的人,他认定的事儿谁都改变不了,四爷也曾给他赏了几个美人儿,却全被他送去洗马桶呢。 没错,就是洗马桶,四爷听说这事儿后气的脸都黑了。 以至于到了最后,就连年若兰都觉得弘昼对年珠一片痴心,喟叹道:“你与弘昼都是我看着长大的,都是好孩子,若你没有订亲就好了……” 年珠:“……” 她愈发觉得自己早早订下亲事是极明智的事,所有人都想着她与弘昼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若能成就一段姻缘是件极好的事。 可却无人问过她的想法。 她索性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直问富察氏和高氏性子如何。 年若兰对这两人是赞不绝口。 年珠这才惊觉自己问了也是白问,一来是四爷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成了亲,娶进门的儿媳妇自是选了又选,二来是年若兰这般性子,四爷选的人,她定不会觉得不好。 姑侄两人凑在一起,似有说不完的话。 从四川到京城,从国事到家事,但年若兰最关心的却是年珠的亲事:“……当日你订亲的事传到京城来后,我们都吓了一跳。” “特别是你额娘,因为这事儿还来我跟前哭了好几场,直说姑娘家成亲可是大事,她连孔家那孩子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哪里能贸贸然订亲?” “因为这事儿,你额娘如今还憋着气呢,你且等着看吧,等你阿玛回京,你额娘可不会给他好脸色。” 说着,她更是好奇道:“不过,珠珠,你怎么会同意订亲?从前你不是常说什么‘一世一双人’吗?还说什么若没有两情相悦之人,宁愿一辈子不成亲!” 这…… 年珠不愿骗年若兰,但她却不知道该不该与年若兰说实话,她担心自己所说的话会传到四爷耳朵里去。 她正犹豫时,就有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她心里一紧,果然下一刻就见着张起鳞匆匆走了进来。 “侧福晋,七格格,不好了,皇上……驾崩了。” 纵然年珠早有心理准备,但听说这消息时还是愣了好久没说话。 皇上驾崩了。 她尤记得初次见皇上时,皇上那和蔼的样子。 她还记得皇上明知四爷与她的算计,却还装作浑然不知的样子。 她更记得她要离开京城时,皇上叮嘱她万事小心,若有什么事可以给他老人家送信。 …… 这一刻,年珠只觉眼前酸涩,眼泪不由自主掉了下来。 年若兰面上有片刻的失神,但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柔柔弱弱的年侧福晋,这三四年的时间已接过府中中馈,管得很好。 下一刻,她就忙道:“来人,快伺候我更衣,我得进宫一趟。” “秦嬷嬷,你不必随我一起进宫,留在府中毫升照顾福惠,越是这个时候,越是有人会趁乱生事。” “还有,吩咐管事都准备起来,白绫白番都挂起来,太子府上下都得警醒些,这时候可是半点错处都没有有的……” 话到了最后,她的眼神落在年珠面上:“珠珠,你可要随我一起进宫?” 按道理,年珠并非皇亲国戚,也非外命妇,是不该进宫的。 但她想着历史上关于四爷被立为储君闹得沸沸扬扬,甚至多年后许多人因此事仍各执一词,她觉得还是进宫一趟比较好。 “姑姑,我随着您一同进宫吧。” “我想给皇上上炷香。” 她们姑侄两人很快就换好了衣裳,匆匆进宫。 太子府的消息远比旁人更快些,年珠再次走进乾清宫时,乾清宫依旧是灯火通明、恍若白昼,不少小太监忙成了一团,今日他们忙着将各处挂上白绫,一个个抿唇低眼,面色哀戚。 四爷在看到年珠陪在年若兰身边时,不由松了口气。 他握住年若兰的手,轻声道:“皇阿玛驾崩了,如今乾清宫这边忙成了一团,后宫里也是乱糟糟的。” “额娘陪伴皇阿玛身边多年,你去看看额娘吧。” 紫禁城中到底是什么情形,京城里又是什么光景,他比谁都清楚,纵然所有人都觉得皇上会将他立为储君,但十四阿哥一党从未放弃过,直至前两日还在上蹦下跳。 偏偏德妃这心偏得厉害,十四阿哥一闹腾,指不定他在前头冲锋陷阵,德妃在后院放过。 但年若兰对上德妃等人,他实在不放心,如今有了年珠,他便能全心全意与十四阿哥等人周旋。 他的眼神落在年珠面上,虽什么都没说,但年珠却是懂了。 他们呀,仍是战友,是同盟。 年珠陪着年若兰一路行永和宫,时常会听到哀嚎声。 后宫之中的哀切悲痛比上前朝要真上许多,皇上虽妃嫔众多,但对女人并不算无情,一个个妃嫔哭的自也是伤心欲绝。 行至永和宫门口,年珠明显感受到年若兰脊背紧绷,她像从前一样握住年若兰的手,轻声道:“姑姑,没事的,万事有我在呢。” 她刚走进去,就听到里间传来哭声。 这些日子,德妃身子也不好,十四福晋也不是心系德妃的缘故,还是为了最后一搏的缘故,这几日一直住在永和宫里。 如今十四福晋正扶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德妃,红着眼眶劝道:“……额娘,您莫要哭了,您就算再伤心,皇阿玛也回不来了。” “您千万莫哭坏了自己的身子,若不然,皇阿玛九泉之下也会伤心难过的,还有贝子爷,他也会难过的呀!” 德妃仍哭的不能自己。 当年她不过是故去佟佳皇后身边的一小宫女,从宫女到如今的四妃之一,皇上教她识字、给了她尊崇,纵然如今早无情爱,更多的是亲情,但她仍是伤心欲绝。 年若兰上前喊了声“额娘”。 她这话音还未落下,年珠就瞧见德妃抬起头,紧接着,那冰冷的眼神就射到了年若兰身上。 下一刻,德妃就陡然道:“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本宫不要你在这儿假惺惺地做戏,你莫要以为本宫不知道,如今你心里别提多开心呢。” “是不是你们以为自己赢了?本宫告诉你们,皇上驾崩之前,一直是老四陪在皇上身边,谁知道这遗诏到底是真是假,谁知道那立储的圣旨是不是老四趁皇上糊涂时伪造地?” 年珠:“……” 她原以为后宫的妃嫔个个都是宫斗高手,没想到德妃竟被十四福晋等人三言两语哄了过去? 不,确切的来说,德妃应该是自欺欺人,想着扶着自己的幼子坐上皇位吧。 要不然,为何德妃早不怀疑立储圣旨的真实性,晚不怀疑立储圣旨的真实性,为何偏偏这时候拿这事儿说事? “额娘……”饶是好脾气如年若兰,却也气的浑身微微有些发抖,“您,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如今朝中上下,京城内外,谁都可以说这样的话,您却不能说。” 她虽一向知道德妃偏心,却是万万没想到德妃竟能偏心至此,“您颗知道若这话传了出去,会给太子爷造成什么后果?您可是太子爷的额娘,您都这样说,岂不是将太子爷放在火上烤?您……” 她有许多话要说,但德妃根本没给她这般机会。 德妃扬声就打断了她的话。 “怎么,本宫这话可是说错了?当年,皇上下令将老十四封为大将军王,老十四替皇上出征,在西北立下赫赫战功。” “老十四回京后,皇上又对他信赖有加。” “是老四,是他在皇上病重期间联合朱太医对皇上下药,这才导致皇上神志不清,将皇位传给了他……” 年若兰气的浑身抖个不停,连话都说不出。 以十四福晋为首之人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这火烧到了自己身上。 德妃却是越说越起劲,嚷嚷道:“来人,本宫要去间皇上,本宫要去见老四,本宫要问问他,他为人臣为人子,怎么能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说话时,她更是挣扎站起身来,不管不顾就要往外走。 十四福晋虽看似拦着她,但那胳膊不过是虚拦着,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恨不得还想推她一把——想想也是,皇上驾崩,德妃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就算做出越矩之事,四爷还能拿她怎么样吗? 眼见着德妃就要踉踉跄跄走出里间,年珠扬声道:“你们一个个还愣着做什么?太后娘娘因先帝驾崩,伤心过度,你们也跟着糊涂了不成?” 三年多的四川生活,让年珠看起来并不像从前一样人畜无害,身上带着几分凌厉:“若太后娘娘闹出什么事情,皇上怪罪下来,你们担待的起吗?” “太后娘娘乃皇上生母,就算有天大的错,皇上孝顺,定不舍责怪,但你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跑得了?” “丢了皇家颜面,轻则人头落地,重则……株连九族,就算我不说,想必你们也是知道的。” 说到最后,她那眼神才轻飘飘落在了十四福晋面上,似笑非笑道:“十四福晋,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十四福晋虚扶着德妃的手一滞,她哪里听不出来年珠在威胁她? 她知道若四爷继位,他们只怕落不得什么好下场,但若有德妃护着,他们一家的下场怎么着都比八阿哥等人强些。 可若是四爷知道今日这事儿他们一家子首当其冲,定会将这笔帐算在十四阿哥头上的!她最小的孩子今年才不过五六岁呢! “你,你……就是年氏那侄女是不是?”德妃瞧见已有几个宫女太监上前拦着自己,几个人已形成了一堵人墙,气的她脸色大变,“你算是什么东西?竟也敢拦着本宫?” “在您眼里,我自算不上什么东西,可我算东西也好,还是不算东西也罢,这对您来说,都是无关紧要之事。”年珠依旧是方才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声音在寂静的夜里都显得愈发轻柔,“重要的是,您走出永和宫后,当真能得偿所愿吗?” “您与皇上是母子,于情于理,皇上都不会对您如何。” “但您别忘了,皇上与十四贝子关系向来不亲厚,十四贝子又一向是个直言直语的性子,难免会冲撞了皇上……” 她这话说的很明白,就差直说德妃与四爷的这点情分还留着大有用途呢,若今日消耗殆尽,来日该拿什么替十四阿哥求情? 德妃身子一僵,豆大的眼泪珠子滚了下来。 十四福晋跪地,哽咽道:“还请额娘三思啊!您既身子不舒服,那就好生歇着吧!” 她不过片刻权衡之后,就知道这件事再无转圜余地——如今四爷继位是名正言顺,当初这立储的圣旨刚下来,他们一个个虽颇有微词,却并未闹大,如今事情已成定居,哪里有转圜的余地? 德妃眼泪落得愈发厉害,身子一软,就栽了下来。 幸好身后有宫女眼疾手快将她扶住,这才无大碍。 年珠吩咐道:“太后娘娘因先帝过世,伤心过度,你们得好好守着太后娘娘才是,若是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众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竟是齐齐称是。 年珠与年若兰一并守在了永和宫。 消息不断传来。 以十四阿哥为首之人质疑四爷皇位来路不正,更指责四爷与朱太医勾结,谋害先帝。 四爷问心无愧,命人彻查先帝之死。 八阿哥联合臣子言明先帝曾允诺将皇位传给十四阿哥。 …… 一直等着天蒙蒙亮,这才尘埃落定。 公元一七二六年,康熙帝于乾清宫病逝,其四子继承皇位。 比起心事重重的年若兰,年珠却是一点不担心,她想,不管历史上的四爷是以何种方式继承大统,当年所遭遇的情形只会比如今难上千百倍,想必当下情形对四爷来说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 等着天刚亮,年珠略用了些吃食,她就出去了紫禁城。 回到年家的第一件事,当然是睡觉。 她似要将这些日子所缺的瞌睡都补回来。 然后,就是拜访老师李卫,去杂货铺见见苏额木,去庄子上见见杜掌柜,再去便宜坊见见司掌柜……没一日停歇。 就连向来喜欢热闹的岳沛儿都忍不住道:“珠珠姑姑,您认识的人可真多呀,好像这京城所有的人您都认识似的,我整日跟着您是晕头转向的,见了这个,忘了那个,不过,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她还认识了一位叫做李星柔的好姐妹呢。 年珠笑道:“你刚来京城,与他们也就数面之缘,认不得他们也很正常,多见几次就好了。” “不过比起集市,似乎年家更热闹些。”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皇上位置已稳,不知道多少人都前来攀交情。 当日的十三阿哥已被皇上封为怡亲王,得皇上重用,说起来,如今京中最热闹的三家中除去怡亲王府,隆科多府,那就是年家。 要不年珠怎么会感叹清官少贪官多呢,实在是有些人行贿的手段太过高明。 你喜欢玉石,那便和田、翡翠、玉髓等宝贝成匣子成匣子往你跟前送。 你喜欢绸缎,那便真丝、提花、练白等宝贝成箱成箱朝你面前搬。 就算你喜欢美人儿,也有那各色各样的美人儿塞到你房里……寻常人,想要不心动并非易事。 觉罗氏得了年珠的叮嘱,像什么送礼的是一概不收,但就算如此,她仍是整日忙的脚不沾地,用她的话来说:“……也不知到底该说这些人是聪明还是蠢,数年前先帝就有重用皇上的意思,他们却犹豫不决,盯着这头,望着那头。” “如今皇上继位,一股脑蜂拥往年家钻,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难,就算如今他们将好东西送进来,那样多的人,我哪里都记得住?” 年珠却是清楚的很。 京城世家关系复杂,大多沾亲带故,随便数一数,就能数到十四阿哥等人头上。 这些人不求飞黄腾达,只求不惹上祸事。 求的呀,就是一个安心。 更何况,当年谁也没有想到年若兰竟如此得宠,还能一得宠就是这么些年。 这日傍晚,年珠刚与岳沛儿一起回到年家,就听说年家又来客了。 来的还是弘历福晋富察氏。 虽说如今的弘历不过一光头阿哥,但他可是皇上长子,虽额娘有错不受待见,皇上如今忙于政事,尚未大封六宫。 但众人皆猜测,皇上妃嫔极少,哪怕是看在弘历的面子上,钮祜禄主子一个妃位定是少不了的。 年珠不明白四福晋富察氏前来到底是何事,但到底还是匆匆赶去了自己的院子。 四福晋富察氏是个极温婉的妇人,虽说模样不算极出众,但气质出挑,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更不必提她的家世出众,其阿玛为一品大员,伯父为保和殿大学士。 年珠含笑道:“四嫂嫂。” “珠珠妹妹。”富察氏嘴角挂着恬淡的笑容,轻声道,“当日你前去太子府时,我正想去看看你,谁知宫中却是传来噩耗。” “接下来府中是杂事不断,一直没机会与你见上一面。” “四阿哥的意思是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打算设宴小聚,不知珠珠妹妹意下如何?” 这……纵然年珠觉得这等事不像弘历会想出来的,但她想着人都是会变的,兴许几年时间过去,弘历已是一阳光开朗大男孩,便一口答应下来。 “还是四阿哥与四嫂嫂想的周到,我原也打算登门拜访的,只是想着太子府近来琐事繁多,这才没有打扰。” “既然四嫂嫂都已相请,那我自没有拒绝的道理。” 如今弘历等人仍住在太子府,紫禁城中一桩桩一件件事并未了解,恐怕还要等着钦天监算了日子后,再搬家。 不过,若搬进紫禁城,再想要出门,可不是易事,设宴小聚更是难上加难。 她觉得以四爷的性子,定不会这样早将弘历等人封王,允许他们出宫单过的。 “那我便设宴恭候珠珠妹妹大驾光临呢。”富察氏面上依旧挂着恬淡的笑容,轻声道,“不过到了那一日,五弟也会在。” 说话时,她小心翼翼打量着年珠面上的神色,轻声道:“五弟自你回京之后一直不大高兴,想必是因为你没去找他的缘故。” “四阿哥的意思是,皇阿玛一直因五弟尚未成亲一事烦心不已,若珠珠妹妹见到五弟,能不能帮着劝劝他?” “五弟这人从小就是个性子倔的,他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想来也就珠珠妹妹能劝动他。” 她曾多次听人说过年珠,知道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姑娘不同寻常女子,并不一定会答应。 想及此,她又道:“当然,若是珠珠妹妹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就当今日我未曾说过这话好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0-90 第81章 男人至死是少年啊 年珠听闻这话, 只觉那个熟悉的弘历又回来了。 从前弘历勤勉上进是为了钮祜禄主子高兴,为了博皇上欢心,如今宴请自己, 也是为了叫皇上看到他关爱兄弟。 这人啊,目的性一向很明确,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事都大有深意。 但年珠并未拒绝。 “四嫂嫂若说这样的话未免就太见外了些,我一定会到的。” “其实,就算四嫂嫂今日不说这话, 我也会打算找时间劝劝五阿哥的。” 一来是她真心实意将弘昼当成朋友, 自然也盼着弘昼好。 二来是京城向来是无风不起浪的地方,没有的事就能说的像模像样, 当日弘昼偷偷去四川一事许多人都知道, 若弘昼执意不肯娶妻, 想必没几日就要传她是祸国妖姬呢。 富察氏露出笑容来:“如此, 那就最好不过。” 两人不过初次见面,再加上太子府琐事繁多, 她略说了几句话后就走了。 年珠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没有说话。 一旁的聂乳母轻声到:“……虽说奴婢回京的时间不长,却也几次听人夸赞起四福晋呢,说她是个很贤惠却不无聊的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年珠当然相信。 历史上的富察皇后赫赫有名, 是极出名的贤后。 况且有故去的乌拉那拉氏在先,皇上对弘历等人嫡福晋的人选定慎之又慎,更不必提富察氏的二伯富察马齐从前乃八贝勒的拥护者……小心眼如皇上,仍选了富察氏为四阿哥的福晋, 可想而知这人有多优秀。 很快,富察氏就差人送来了帖子, 时间定在了五日后。 到了这一日,年珠早早就登门了太子府。 她率先去听雪轩看过了年若兰。 听雪轩内,处处摆放着箱笼,看的年若兰是直叹气。 “想当年,我得知先帝赐下婚事,想着自己要嫁到雍亲王府,心里还是老大不乐意。” “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要从这听雪轩搬走,更是十分舍不得。” “秦嬷嬷等人是高兴不已,可珠珠你说,为什么我就高兴不起来了了?我巴不得一辈子都住在这里,你说,我是不是太贪心了些?” 年珠陪在年若兰身边几年,自知道年若兰的不安和担心。 在雍亲王府,四爷是王爷,愿意纳谁就纳谁,不愿纳妾旁人也不会多言,但如今四爷成了皇上,家事即国事,单就说子嗣这事儿,他就落后先帝一大截,这些可都是御史们关注的重点呀。 子嗣不丰,那必然要广纳后宫,若皇上不同意,御史那些折子就能像雪花似的飞到乾清宫。 别说皇上,历代君王,谁想落人话柄? 她记得历史上的年若兰是被封为了贵妃,但如今后位空悬,年若兰掌管太子府中馈几年,也不像历史上一样病弱,但年若兰……仍是十足十的恋爱脑,担心自己容貌不再,担心皇上广纳嫔妃。 “姑姑,您一点都不贪心,从前您时常劝我说‘一世一双人’是奢望,但我觉得,若是可以选择,您也会如此选择的。”年珠的脚边窝着雪球,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雪球也老了,也就看到她回来叫上两声,然后选择躺平继续睡觉,“可您却被‘贤惠’二字困住了。” “您马上就要进宫,皇上身边的女人也会渐渐多起来,可任凭她们多么青春貌美,总及不上您与皇上之间的情分的。” “姑姑,我想,在皇上心里,早已将您当成最亲最亲的人,您大可以也将他当成最亲近的人,心里想些什么,要些什么,直接与皇上说,如此,才不辜负你们之间的情谊。” 她活了两世,见过太多太多没能走到最后的恩爱眷侣,是因为不爱了吗?自然不是,而是因为双方像是没长嘴似的。 一个不说,一个胡乱猜测,到了最后,是渐行渐远。 年若兰微微一愣,继而却是笑了起来:“珠珠,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会记着你的话的。” 年珠又陪着福晋玩了会,则去了弘历的院子。 富察氏早就带着高氏等候,瞧见年珠过来,三个女人说了话闲话。 富察氏虽不擅言谈,但高氏却是个喜欢说笑的性子,年珠有一搭没一搭与她们说着话,实则心思却没放在谈话上。 她忍不住想,弘历的确是弘历,真是勤奋好学呀,想来弘历对太子之位是势在必得吧,历史上福惠早夭,弘历继位是理所当然之事,但如今福惠母子均安,俨然是弘历最强劲有力的对手,那弘历接下来还会怎么做了?他们兄弟几个会像先帝的儿子一样自相残杀吗? 纵然京中如今并没有风言风语传出去,但她也知道,十四贝子等人仍盯着皇上,就算如今他们不奢望将皇上拉下马,却打定主意不会叫皇上好过的。 一直等着接近晌午,年珠不知喝了多少杯茶,糕点都快吃饱时,弘历终于回来了。 和年珠想的一样,弘历长高了不少,继承了钮祜禄主子的好皮囊,很是俊朗,不过他身上沉稳的气质却是一点都没有变过。 弘历如今已在朝中领了差事,如今自也是忙的不得了,一进来就含笑到:“七格格。” 他对年珠的称呼也发生了改变,不过他们都年纪大了,总是要避嫌一二的。 年珠笑道:“四阿哥。” 弘历轻轻颔首,转过头又冲小盛子道:“五弟了?怎么他还没过来?这些日子皇阿玛忙的是脚不沾地,他不帮忙,整日在院子里躲懒也就罢了,七格格来了竟也不过来?” “小盛子,你快去将他请过来。” 小盛子连忙下去了。 只是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小盛子又折了回来,为难道:“四阿哥,五阿哥说……说他身子有点不舒服,所以就不过来了。” “五阿哥说要你们一块玩吧,等着他病好之后再做东请大家吃饭。” 弘历微微皱眉,这弘昼的性子他太清楚了,若弘昼不愿过来,就算绑都不能将这人绑过来的。 今日这宴算是白设了? 富察氏瞧见他如此脸色,轻声道:“四阿哥,不如妾身去劝劝五阿哥?” 虽说男女大防,但弘历与弘昼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再加上弘昼向来不拘小节,两人之间也不算见外。 这话说完,她就打算朝外走去。 “四嫂嫂,你不必去了,我去吧。”年珠自知道他们的目的,也懒得如此耗下去,含笑道,“我去看看五阿哥吧。” 她相信历史上的富察皇后定是个好人,待人友善,可人呐,一旦涉及到利益就会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在她未了解富察氏之前,不敢也不愿与这人深交。 “我本就与四阿哥、五阿哥一起长大,今日原是设宴小聚,既然五阿哥身子不好,那就改日吧。” “但我人都来了,没有不去探望他的道理。” 她明显察觉到弘历等人松了一口气,待弘历答应后,这才朝弘昼院子走去。 比起弘历院子,弘昼的院子仍是与从前一样,东西散落,一看就是没有女主人打理。 她刚走进去几步,就见着有个小太监的身影飞快闪了进去。 她想也不想,就知道这人定是最得弘昼信任的小顺子,这人啊,定巴巴在门口守着,一看到自己过来就匆匆进去报信呢。 年珠想着自己到底是订过亲的人,进屋后并未像小时候一样走进里间,而是坐下来冲小顺子吩咐起来。 “小顺子,两年未见,你也长变了些呀,看样子五阿哥对你果然信赖有加。” 不说别的,就说先前小顺子偷摸跟着弘昼前去四川这事儿,没被打死,想必是弘昼豁出性命护着他。 年珠扫了眼讪笑尴尬的小顺子,道:“既然这样,我也不藏着掖着,进去将你们家主子叫出来吧,谁不知道他这是故意装病,不愿见我?” “若是他还继续装病不愿出来,那我就得掂量掂量年底便宜坊分红一事呢。” 虽说弘昼与弘历在便宜坊都有股份,但每年年底年珠都会将自己的分红多匀些给他们两个的。 小顺子面上神色愈发尴尬:“是,七格格,奴才这就进去。” 很快,弘昼就不情不愿走了出来。 他的谎言已被戳破,有点不好意思去看年珠,低着头嘀嘀咕咕道:“真是的,非要见我做什么啊,难道我就不要面子的吗?” 年珠被他气笑了,只觉纵然两年过去了,但他仍像当初自己见他时一样小孩子心性。 “五阿哥,你今日装病是为了躲着我吧?你为何要躲着我?” “难道,你不知道你的谎言很拙劣吗?” “我知道又如何?”弘昼见年珠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那傲娇的小脾气也上来了,抬头,没好气道,“人人都说你聪明,你既然聪明过人,就该知道我不想见你,那你还来做什么?” “五阿哥,敢问你今年几岁了?”年珠问道。 弘昼看向她,不解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知道为何你都这样大了,为何还如此幼稚?就是因为我拒绝了你的求亲,所以你打算一辈子不见我?”年珠向来是个敞亮人,对上弘昼这样直性子的人,说话半点没有藏着掖着,“你口口声声觉得我嫁给你比嫁到孔家更合适,好,如今我愿意嫁给你,不过,我得提前约法三章。” 她像没看到眼前一亮的弘昼似的,不急不缓道:“第一,你要学识过人,我那未婚夫乃孔子后代,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第二,你终身不得纳妾,不得有通房。” “第三,想必你也知道从前在四川时,总督府大事小事都是我说了算,以后家中也得我说了算。” 弘昼眼里的光渐渐熄了。 人人都说他八叔是个惧内的,但他八叔与八婶感情那样好,他八叔身边都还有几房小妾呢,就连八叔独子弘旺也是旁人所生。 他八婶虽在家中是说一不二,可在外头也是给足了他八叔面子的……就年珠那性子,这脾气上来了连她老子的面子都不给,哪里会给自己面子?他还听说年珠这几年一直在习武,剑术与骑射都是女子中的佼佼者,反观自己读书不精,骑射也马马虎虎,到时候年珠一个不高兴,殴打自己怎么办? 就算自己不怕丑,闹到皇阿玛跟前,可皇阿玛身边还有年额娘在,年额娘吹上几句枕头风,到时候皇阿玛不帮自己不说,兴许还会骂自己一顿。 到时候这事儿若传了出去,他怕是会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年珠见他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又道:“五阿哥,你怎么不说话?” “我,我本是好心救你于火海之中,你怎么能恩将仇报?”弘昼瞪着年珠,嘟囔道,“你这是想结亲吗?分明是想结仇!” 年珠却是笑道:“五阿哥这话说的好不公道,我嫁人的要求从小到大就是这三条,你若不信,就去问问看姑姑。” “我猜测你不愿见我是因我拒绝了你的求亲,你从小到大仗着自己脸皮厚不怕揍为所欲为,如今更是皇子,你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所以越想越不服气,若说喜欢我,想娶我为妻……只怕是谈不上。” “我虽不懂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却也知道,若喜欢一个人就会什么都愿意为她做,不会瞻前顾后,不会犹豫不决。就像姑姑喜欢皇上那样,不管什么时候,在姑姑心里,皇上都是最重要的,甚至比她的性命都重要。” 弘昼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这话,他真是没法反驳。 年珠是蛊惑人心的一把好手,又道:“以后五阿哥也会碰上你既喜欢她她也喜欢你的女子,为了彼此,你们能够奋不顾身,如此,才算得上两情相悦。” 等着年珠走后,弘昼的重心便从之前“为何年珠回来这么久不来找我”变成了“以后与我两情相悦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他越想越迷糊,实在不明白到底什么样的女子才会让自己丢掉荣华富贵,让自己愿意为她去死。 年珠回去年家后,仍关注着太子府之事。 没几日,到了良辰吉日时,年若兰等人就搬进了紫禁城。 中宫之位空悬,年若兰被封为了皇贵妃,钮祜禄主子被封为了熹嫔,耿主子被封为了与裕妃,像从前的宋格格等人,大多是嫔位贵人的位份。 虽说年若兰位居六宫之首,但郭络罗氏等人说起此事来却还是纷纷皱眉。 “我原以为姑奶奶得皇上喜欢,膝下又有皇子,会被封为皇后的。” “这世上啊,男人的宠爱是最靠不住的,皇上明面上对姑奶奶多好呀,虽说又是皇贵妃,又是赐封号为‘华贵妃’,但皇贵妃与皇后之位却是天差地别呀……” 年珠听闻这话,劝道:“伯母,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姑姑的意思。” “珠珠,你说这是姑奶奶的意思?”郭络罗氏一愣,继而眉头皱的是愈发厉害,“身为女人,谁不想要母仪天下呢?姑奶奶怎么会这样说?” “因为,姑姑不想要皇上为难。”年珠笑着解释道,“先帝在世时,就对皇上过于宠爱姑姑一事不满,若皇上在这时候将姑姑立为皇后,八贝勒等人定又是借机生事。” 顿了顿,她又道:“更何况,若皇上真将姑姑立为皇后,无疑宣告所有人,来日他会将六阿哥立为太子。” “得宠的皇贵妃和与皇上心生嫌隙的皇后,伯母您这下是不是觉得姑姑被封为皇贵妃更好些?” 她想,若福惠的太子之位一旦定下,熹嫔定会使出浑身解数,一来二去的,年若兰为护着福惠,定会与皇上离了心。 她觉得以年若兰的性子,比起皇位,年若兰更盼着有个与自己琴瑟和鸣的丈夫,有个平安康健长大的儿子。 毕竟在她的提点下,这几年的年若兰一直在服用避子的汤药,一来是生子伤身,二来是年若兰也对如今的日子很满意。 “你这孩子……果然是聪明过人呀!”郭络罗氏很快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之处,低声道,“人人都说二叔聪明,你比你阿玛还要强上几分。” 年珠是骄傲一笑。 在她的建议下,觉罗氏已对外闭门谢客,不管是谁,一律不见。 她也是难得有了几日空闲时光。 但她却不敢掉以轻心,依旧日日留意着朝中动向。 很快,八贝勒就被下令封为和硕理亲王,与十三爷、富察氏二伯富察马齐、隆科多三人一起总理事务,以示优待,叫满朝文武都瞧见了皇上对自己这个弟弟有多好。 紧接着,因十四贝子看不清形势、大放厥词,被皇上丢去了皇陵,已是皇太后的德妃因为这事儿难得在皇上跟前求情,但皇上依旧没能收回成命,直恳请太后好好养着身子。 然后,登基不久的皇上恨不得日夜都歇在乾清宫,大有一副为“百姓生,百姓死”的架势。 …… 年珠依旧是每日陪觉罗氏说说话,吃吃糕点果子,日子是极惬意。 这日,她正陪着觉罗氏说着话呢,就见着出去了一趟的聂乳母低声道:“格格,李尚书来了。” 她口中的李尚书不是旁人,正是年珠的老师李卫。 早在年珠离开京城后,皇上就已开始重用李卫,许是李卫才能出众,亦或者是李卫与他性情相仿,皆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故而他一继位,李卫就擢升至户部尚书。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虽说李卫如今是愈发忙了,他们师徒之间很少碰面,但情谊这东西,是装在心里的,而非流露在表面。 年珠心知李卫如今与皇上一样,忙的是脚不沾地,他过来找自己定是有要事的。 “额娘,那咱们说好了,过几日就去我那庄子上小住几日。” “这些日子京城炎热不少,纵然您闭门谢客,却仍日日有人登门,偏偏一个个都是沾亲带故的亲戚,您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索性出去躲几日好了。” “咱们说好了,您可别反悔。” 就连从前赫赫有名的辅国公府也是屡屡有人登门,不是要替觉罗氏的侄儿谋取高官,就是要替旁人说情。 偏偏辅国公府是觉罗氏的娘家,她哪里好不见? 觉罗氏这几日也觉得烦不胜烦,点头答应下来。 年珠这才离开。 她匆匆回去院内,就见着李卫已等在厅堂,不知在想些什么,正盯着屋内的盆栽发怔。 “老师。”年珠扬声道,“您怎么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李卫登门匆忙,连手上、袖口的墨渍都没留意,点头后才低声道:“的确是出事了。” 等着聂乳母将屋内伺候的人都带下去后,李卫方开口道:“自皇上登基后,就醉心朝政,就在今日下午,皇上议事时因曹家之事大发雷霆,已下令彻查朝中上下贪官污吏。” “皇上这性子,想必你也清楚,他决定做的事,定会彻查的清清楚楚。” 年珠沉默着没有接话。 她虽知道这一日会来,却没想到来的这样快。 皇上的性子她比李卫更清楚,枪打出头鸟,先对那些冒头的下手,然后皇上以示公正,会拿自己的人开刀,以示天恩皇权不可冒犯。 李卫见她愁眉不展,道:“不过你也莫要过于担心,先帝在世时行贿受贿之风盛行,曹家……连我都觉得曹家行事太过,虽说先帝几次下江南都住在了曹家,但先帝也曾对曹家挪用公银一事睁只眼闭只眼,但他们倒好,不仅没有想着如何还上亏空,反倒生活奢靡。” 更重要的是,曹家先前可是不折不扣的八爷党。 年珠苦笑道:“老师,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但当年阿玛一车车宝贝从四川运往京城,行事高调,买官卖官,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 “皇上一声令下,不少御史纷纷上折子,这些奏折上定会有我阿玛的名字。” 第82章 这出头鸟,让给别人当 李卫沉默不语。 便是如今他位居户部尚书, 但也觉得这件事很是棘手。 “老师。”年珠含笑看向李卫,轻声道,“您莫要担心, 这件事我会想法子的。” 她太清楚李卫这人的性子,今日能走这一趟,将这样一个消息告诉她,对李卫来说已是大逆不道之事。 “你一个小姑娘家的,能有什么办法?”李卫如今儿女皆在身边, 但他最喜欢的却是小女儿李星柔, 李星柔与年珠差不多大的年纪,遇上大事小事只会哭哭啼啼, “我虽知道你有几分小聪明, 但这件事非同小可, 难不成你想进宫去求皇上吗?” 年珠摇摇头, 道:“虽说皇上信任我,但情分这种东西却是用一次少一次, 若我能想到办法,就不去求皇上吧。” “毕竟我阿玛那性子我也是知道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顺风顺水四十多年,要他谨小性微、夹着尾巴做人, 那是不可能的。” “当日皇上曾允诺于我,不管如何都会留我阿玛一条性命,可就我阿玛那性子,回到京城, 指不定还要生出别的事情呢。” “那你能有什么办法?”李卫皱眉道。 年珠认真想了想,继而却是狡黠笑了起来:“都说枪打出头鸟, 若这出头鸟变成了别人,您说皇上是不是就会对我阿玛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毕竟皇上刚登基不久,虽要立威,要拉拢群臣,但那些对他效忠的旧臣却也不能忘,要不然,岂不是叫那些旧臣寒了心吗?” 师徒连心,李卫很快就猜到了年珠的意图:“你是打算推隆科多出头?” “老师这话说的也不算全对。”几句话的时间里,年珠心底已有了计划,“当年李维钧一事后,我阿玛被不少人笑话,隆科多更是其中代表。这些年,他仗着被皇上尊称一声‘舅舅’,行事无度,风头远比我阿玛当初更甚。” “我所要做的,不过添把柴加把火罢了。” 李卫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若是个男子,只怕皇上是寝食难安啊!” 年珠笑着没有接话。 她想,若皇上知晓她与孔家订的是门假亲事,定会左右她的亲事,并非她不相信四爷,而是,她不相信皇上啊! 自古以来,帝王都是多疑多心的。 送走了李卫后,年珠就去了书房。 这次她回京,给隆科多准备了一份大礼——铀云母寿桃形摆件。 这摆件足足有半人高,经匠人雕琢后更是活灵活现,整体呈黄绿色,似成熟未成熟,十分罕见,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更重要的是,这铀云母石具有放射性,说白了,就是有毒。 年珠虽与隆科多没什么来往,但对这人一点不陌生。 这人是故去佟佳皇后的亲弟弟,受先帝重用,但最引人议论的则是他与爱妾李四儿那缠绵悱恻、宠妾灭妻的爱情故事,就在前两年,他那发妻已被他们逼得悬梁自尽。 谁人当着他的面对他是尊敬有加,背地里瞧不起他的人却是大有人在。 年珠每每想隆科多这人,都会在心里没好气骂上他一句。 呸,狗男人! 恰好再过几日就是隆科多的寿辰,以她对隆科多的了解,这人定会大办宴席的。 果不其然,没几日隆科多府上就送来了帖子。 觉罗氏收到了这帖子,是愁眉不展:“……这帖子是李夫人差人送来的,直说无论如何我们务必要到场,我是不想去的,且不说隆科多如今不仅担着步军统领一职,前些日子还被皇上加封吏部尚书,就说那位李夫人,却是个记仇的,若是不去,怕是不大好。” “可若是去了,难免又要与众人打交道。” 年珠等了几日,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忙道:“额娘,怎么能不去呢!当然要去呀!” 她挽住觉罗氏的胳膊,道:“我都好些日子没出门呢,您带我出门见识见识吧!” “况且我这次从四川回来,还带了个宝贝,这下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你呀,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就知道撒娇!”觉罗氏是哭笑不得,但她很快察觉不对,低声道,“不过你不是向来不喜欢做这等阿谀拍马之事吗?如今怎么……” 年珠笑道:“额娘,这您就不懂了。如今京城这局势,咱们不冒尖,但也不能落人身后,这人人都送礼,都与那位隆科多攀交情,若咱们家不去不送礼,人家以为咱们家瞧不起他怎么办?” “连皇上都对他尊敬有加,咱们还是小心些为好。” 觉罗氏只觉这话很有道理。 到了隆科多寿宴这一日,年珠早早就陪在觉罗氏身边登门拜访。 自隆科多发妻赫舍里氏去世后,他就没有再娶,如今佟佳府上所有大事小事都是他的爱妾李四儿说了算。 年珠母女刚登门,李四儿就迎了出来。 “哎呀,姐姐,你可算来了。” “前几日送帖子的嬷嬷登门年家后说你身子不适,只怕是不能来了。” 她不仅嗓门大,更是衣衫华贵,身上穿的是掺着金丝的香云纱,手上戴的是镶宝石的牡丹纹金镯,镯子上镶的宝石一个个足有鸽子蛋大小……就差将“老娘有钱”四个字写在了脑门上。 觉罗氏微微含笑,道:“我们家二爷与统领大人乃同僚,统领大人过寿,二爷不能回京,我怎么着都要替二爷走这样一趟的。” 李四儿眉目间的神色是愈发骄傲,只想着纵然京中不少人想着走年家的路子又如何?到了他们跟前还不是老老实实的。 她俨然一派正牌夫人的架势,与觉罗氏寒暄几句后,就去招待别的女眷了。 年珠是第一次来佟佳府上,与觉罗氏说了一声后,便在花园子闲逛起来。 虽说隆科多的府邸略逊于年羹尧的总督府,但这里可是京城,这宅院比当初的太子府都要强上许多,她只觉隆科多已将自己当成了皇上登基的大功臣。 有美景在前,她便漫无目的欣赏起来。 只是刚行至转弯处,她竟看到了八福晋。 哦,不,现在应该是廉亲王福晋。 时隔多年,两人再次见面,四目相对时,皆是微微一愣。 还是年珠反应快些,俯身道:“见过廉亲王福晋。” “好孩子,起来吧。”廉亲王福晋一把就将年珠,道,“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如此客气的。” 年珠这才发现比起几年前,廉亲王福晋憔悴了不少,像老了十岁不说,眼下更是一片乌青。 她一向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性子,但如今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毕竟廉亲王一家的日子有多不好过她是知道的,若不然,廉亲王福晋也就不会在这儿独自逛园子呢。 她之所以独自闲逛,是因那些女眷过于呱噪。 廉亲王福晋之所以独自闲逛,则是因为无人敢搭理她。 “年七格格,既然咱们都闲来无事,不如一并逛逛园子吧?”廉亲王福晋主动邀约,低声道,“只是不知年七格格愿不愿意。” 年珠道:“我自然是愿意的。” 纵然盛夏已过,但仍带着几分暑气,可佟佳府上却处处皆是景致,微风徐徐吹来,掺着些许凉意,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廉亲王福晋就这样漫无目的走着,好一会后才开口道:“想必以年七格格的聪明才智,应该也能猜到佟佳一族并未给我下帖子,而是我自己巴巴过来的。” “如今贝勒爷虽被封为了亲王,但谁人都知道如今我们一家是四面楚歌、荆棘塞途,我原想着隆科多大人与贝勒爷之间有几分交情,今日过来请那位李夫人在隆科多大人跟前美言几句,谁知……我话还没说完她转身就走了。” “那些福晋夫人们见状,更是恨不得绕我而行,我只能独自前来逛花园子。” “想必从古至今,就没有哪个亲王福晋落得我这般凄惨的境地。” 话到了最后,她的声音中已带着哽咽,眼眶微红,却是强撑着不叫眼泪掉下来:“年七格格,你向来聪明过人,所以我想问问你,我到底该怎么办?到底怎么样才能保住贝勒爷的性命。” 直至如今,她对廉亲王的称呼仍是“贝勒爷”,而非“王爷”,她是打从心底抗拒皇上的恩赐。 “福晋。”年珠摇摇头,低声道,“您并没有开口询问如何保住权势与富贵,只求保住廉亲王的性命,想来已知道这是不大可能之事。” 比起屈辱的活着,许多人宁愿选择有尊严的死去,可现在的问题是,皇上根本不给廉亲王一家选择的余地。 看似皇恩浩荡,实则一步步将廉亲王逼上绝路:“您的外祖父是安亲王,身份显赫,想必已有不少人此时劝您自请离开廉亲王府,与廉亲王一刀两刀,此生仍能衣食无忧。” “但您今日选择登门拜访隆科多大人,只怕是没有考虑过这个主意。” “年七格格,你果然很聪明,我阿玛额娘也好,还是兄弟姐妹也好,这些日子纷纷登门劝我。”廉亲王福晋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簌簌落了下来,但她很快别过身去,将眼泪擦了干净,“他们说我膝下无子,离开之后也能无牵无挂,以后愿意再嫁也好,若不愿嫁人也罢,家里总是会锦衣玉食养着我的。” “可若我离开贝勒爷后,他该怎么办呢?他的日子本就够苦了,我若再走了,他身边可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年珠依旧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不由想到前些日子与弘昼说的那些话,爱一个人,是真的愿意为他生为他死的。 “福晋,您既已经做出了选择,宁愿走进死胡同,那又何必问我有没有法子?” “廉亲王是什么性子,您应该比谁都清楚,破局是不可能,可孤注一掷倒是能试试。” 反正横竖这命都是保不住的。 廉亲王福晋面上一喜,等着一刻钟后,她就借故告辞离开了此处。 一直跟在年珠身边的聂乳母却左思右想不明白其中深意,低声道:“……格格您这是做什么?连奴婢都知道这些年廉亲王背地里没少与皇上作对,皇上对他是恨之入骨,若是叫皇上知道您帮廉亲王夫妻这事儿,皇上定会不高兴的。” 年珠道:“乳母,方才我可说了什么吗?我什么都没说啊!” “我不过提了一句‘穷寇不可追也,遁辞不可攻也,贫民不可威也’罢了,况且廉亲王福晋从始至终所求的不过是保住廉亲王的性命,我就当是替福惠和姑姑积德。” 等着年珠再次折回花厅时,花厅里的一群妇人正以觉罗氏和李四儿为中心说闲话呢。 她们说的不是旁人,正是方才才离去的廉亲王福晋。 “这廉亲王福晋也是有意思,李夫人您根本没邀请她,她竟舔着脸巴巴来了!” “对啊,不是说她向来要强,最好面子的吗?怎么廉亲王如今落得这般境地,她连自个儿面子也不要呢!” “说到底啊,她还是命苦,比不得李夫人好命呢……” 年珠这才知道隆科多虽有嫡子岳兴阿,但他却从未将这个嫡长子放在眼里,反而更宠幸李四儿所出的玉柱。 子凭母贵,这玉柱从小被看的极娇气,自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众女眷正说着话,就听说隆科多来了。 虽花厅里多是女眷,但隆科多想着李四儿名不正言不顺的,有心替她撑撑场子,一进来就握着她的手道:“……今日夫人若招待不周,还请诸位多多包涵。” 众女眷自连说不会,一个个恨不得将李四儿夸上了天。 隆科多的眼神却游离于众女眷的面上,最后直勾勾在年珠身上落了下来:“想必你就是年七格格?” “是。”年珠知道是自己送的礼入了隆科多的眼,这才得隆科多另眼相待,只含笑道,“见过统领大人。” 隆科多比李四儿大上二十来年,总担心自己有朝一日死在李四儿前头,如今得了那样好的寿礼,自是喜欢。 “年家的寿礼可是你准备的?我听人说了,说是你在四川无意发现了这样的宝贝,请了匠人将玉石雕成寿桃模样。” “你不愧是亮工的女儿啊,年纪不大就独具慧眼。” 独具慧眼? 年珠哪里听不出来他这是说自己懂得下注呢。 她笑道:“统领大人说的是,离开四川前,我阿玛还请了得道高僧为这寿桃玉石开过光,若日日摆于寝间,有延年益寿、强身健体之功效。” “今日是统领大人寿辰,我代替阿玛及年家上下恭祝您福寿安康、龟鹤遐寿。” 这话逗得隆科多哈哈大笑,道:“你与你阿玛一样,都是个妙人。” “对了,你今年几岁?” “回统领大人的话,我今年十三岁。”年珠笑道。 “那可曾订下亲事?”隆科多问。 年珠点头道:“已经订过亲了。” 隆科多面上有一闪而过的失望,笑道:“真是可惜了……” 年珠像没听懂他的弦外之音似的,腼腆笑笑,她如今是愈发庆幸自己那假亲事定的早,不然,就以隆科多那不要脸的性子,指不定真闹到皇上跟前去,请皇上为她和玉柱赐婚。 正黏在隆科多身上的李四儿也跟着笑道:“老爷整日忙于公务,有所不知呢,不仅您觉得年七格格是个好的,五阿哥也是这般觉得的。” “五阿哥直至今日尚未成亲,就是因为心悦年七格格呢,若年七格格尚未订亲,这门亲事只怕也是落到五阿哥头上,可落不到咱们的玉柱头上……” 年珠:“……” 飘了,飘了,这李四儿是真的飘了,且不说李四儿没将年家放在眼里,当着自己的面如此说,她区区一妾室,竟敢当众议论皇子? 更要命的是,隆科多竟丝毫不觉得李四儿这话有错?想来隆科多觉得是弘昼的舅公,当众点评下晚辈也没什么不妥吧。 隆科多又说上几句话后,这才去了前院招待客人。 接下来,年珠则全程围在李四儿跟前,一会问道:“李夫人,您当真已经年过三十了吗?您的皮肤为何这样好?我日日用牛乳洗面,却是及不上您皮肤半点呢!” “李夫人,都说儿子像母,您的儿子模样想必也十分俊朗吧?” “李夫人,您可真好看呀!” …… 按理说,如此直白的马屁一般人可是不信的。 但年珠是谁?她目光真诚,表情诚挚,这话说的看起来是要多真就有多真,更不必提她已出落的十分貌美,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更是叫李四儿笑开了花。 到了最后,李四儿更是笑道:“你这小丫头,嘴巴简直比吃了蜜还甜!” “若是你尚未订亲,我定要将你娶回家当我儿媳妇的!” 呸,谁要当你们这对狗。男女的儿媳妇! 年珠虽心里这样想着,但面上却露出腼腆的笑容来。 好在她的辛苦付出也是有回报的,也不知是李四儿真喜欢她,还是李四儿瞧中了年羹尧的身份,最后挽着觉罗氏的臂弯道:“姐姐,若你得闲,时常登门找我玩,我们府中的女眷少,平素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话里话外的,她又暗戳戳秀了一把恩爱,毕竟隆科多已为她将府中的姨娘小妾都送走了。 觉罗氏早就得了年珠的提点,含笑答应下来:“李夫人也莫要客气,你若是无聊,只管来我们府上做客。” “我虽管着年家上下大小庶务,但你来了,自然要推开所有事,陪你好好说说话的。” 李四儿满口答应。 可等着觉罗氏转身上了马车,就已迫不及待掸了掸方才李四儿碰触的地方,脸上的笑意更是褪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嫌弃。 “这个李四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是你要我与她交好,她这样的人,我是连个笑脸都不愿意给她的。” “还有那隆科多,也太糊涂了些,放着嫡长子不管,反倒整日带着小妾生的儿子到处转悠,他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也不怕人背地里笑话他!” “额娘。”年珠忙起身替觉罗氏捏肩,哄她道,“我知道您今日辛苦了……” 不过几句话,觉罗氏就被她逗得满脸是笑:“不过李四儿有句话倒没说错,你这小嘴呀,的确像是抹了蜜似的。” 母女两人很快就回到了年家。 年珠刚下马车,就听说年富回京的消息。 她下意识皱皱眉,她这二哥当初被选为年家继承人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想当初,年富每次看到她时恨不得眼里蹦出火星子来,但没过几日,在年羹尧跟前就神色如常,俨然一副好兄长的模样。 她清楚的很,小人可比君子难对付多了。 但年珠很快还是在书房见了年富:“……不知二哥突然回京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怎么,七妹这话说的可是不想要我回来京城?”年富一向当着年羹尧的面一套,背着年羹尧的面又是一套,如今想着他老子远在四川,连装都不愿意装一下了,“你以为我想回来吗?还不是阿玛担心你一个人在京城,所以派我回京协助你?” 他面上的不快之色愈浓,没好气道:“七妹你向来聪明过人,还能有什么事情是你搞不定的?” 年珠直道:“二哥,如今年家是什么局势,想必你也知道。” “从前你看我不顺眼,暗中针对我也就罢了,我看在阿玛的份上睁只眼闭只眼。” “可如今我却要将丑话说在前面的,若你在暗中给我使绊子或捅刀子,那就不要怪我不顾兄妹之情。” 这话,在年富离开四川之前,年羹尧也是说过的,当时年富就差对天起誓再三保证。 但今日,他却是满脸不屑,冷声道:“怎么,你都知道的道理,我还会不知道?我听说你今日去了隆科多府上,正好我与他那小儿子玉柱有几分交情。”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小心,若真有个什么事,有玉柱在隆科多跟前美言几句,到时候也有人在皇上跟前替阿玛说上几句话。” 人各有所长,他最擅长的本事就是交朋友。 正因如此,所以年羹尧才会吩咐他回京,许多时候,男人几杯酒下肚,就能称兄道弟,这哪里是小娘们能有的本事? 第83章 正打瞌睡呢,就有人送上枕头 年富很快走出了年珠的书房。 方才在年珠跟前, 他还装上一装,可一走出院子大门,他就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 “什么下贱东西, 她算是什么东西,竟也能教训我起来?” “呸,我看她已将自己当成了年家的当家人呢!” “二公子。”跟在他身后的长松眼见着四周无人,这才低声道,“您还是少说两句吧, 二爷吩咐过的, 若您敢胡作非为,可是要将您赶出年家的……” 不提这话还好, 一提起这话, 年富是愈发来气。 “谁说我要胡作非为?那隆科多与玉柱是什么德行, 年珠不知道, 我却是清楚的。” “他们父子两个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就凭着年珠送块玉石, 来日年家出了事,隆科多就会在皇上跟前帮我们年家美言几句?哼,真是做梦!” 长松不解道:“既然如此,那您为何还要下帖子请玉柱公子喝酒?” 年富面上浮现出几分笑容来:“这啊,你就不懂了, 男人最了解男人,如今玉柱可是京中的大红人,什么金银珠宝,只要他多扫一眼, 不知道多少人会巴巴将这些东西抬到他跟前。” “这玉柱与他老子一样,但凡他看中的女人, 是想方设法都要搞到手的。” “虽说他身边女人不断,但不过是些胭脂俗粉,你说,若他喜欢上了年珠……” 长松一愣,继而就明白过来。 若玉柱看上了年珠,别说年珠只是与孔家订亲,就算与她订亲的是皇亲国戚,隆科多也会帮着儿子将人抢过来。 那抢人的手段定上不得台面,来日年珠定会名声受损,不明不白嫁给玉柱,甚至给玉柱当妾,如此,方能一解年富心头之恨。 更不必提若两家结了姻亲,那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年家有事,隆科多哪里能袖手旁观? 翌日傍晚,年富就与玉柱见了面。 玉柱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倒的确继承了李四儿的好相貌,肤白眼大,只是却因他纵情酒色多年,眼睑发黑,整日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玉柱与年富虽算是朋友,但远远算不上好友,如今他可是京中热灶,若不是想着年富是年羹尧的儿子,华贵妃的侄儿,他可不愿与这个在四川待了多年的乡巴佬打交道。 年富比起从前主动多了,一杯又一杯酒下肚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拉近了不少。 年富又给玉柱倒了杯酒后,才道:“……玉柱老弟,你怎么看起来兴致不高的样子?难道是今日这歌舞不好看吗?” “你若不喜欢,我再叫人换些人进来。” 这些女子落在年富眼里是不折不扣的胭脂俗粉,他连多看一眼都觉得脏了自己的眼睛。 “年富兄,这些姑娘……算了,不说也罢,你才回京城,不知道京城中如今正流行你姑姑华贵妃娘娘那样的美人儿。” “柔弱知礼,用大家的话来说,叫什么‘美人在骨不在皮’,毕竟美人也有迟暮那一天,但美人身上的气质却是永远不会变的。” “更别说你找来的这几个美人,那是胭脂俗粉中的胭脂俗粉,我哪里看得上?” 年富脸上的笑容一滞,只觉这小子连天高地厚都不知道呢,他从前在自己面前可不敢这样没大没小。 但下一刻,他脸上又重新扬起了笑容:“什么美人在骨不在皮,那都是些文人胡诌的,叫我说呀,真正的美人儿是骨皮兼顾!” “呵,你这话说的简单,世间哪里有这样的美人儿?”玉柱灌下一杯酒,闷闷不乐道,“起码我在京城却是没见过的。” 年富笑道:“谁说京城没有?我家中七妹妹就是这样的绝色美人,与京城中那些格格姑娘不一样的是,她不仅擅诗书,还擅骑射剑术,甚至还会游水。” 说着,他瞧见玉柱一副“你吹牛”的表情,更是冲他勾了勾手指头,低声道:“你可知道五阿哥为何一直不愿娶妻?对,就是对我七妹妹念念不忘,我可还听说了,你阿玛前几日过寿,可曾问过我七妹妹有没有订亲呢,想来若她没有订亲,就替你上门求亲……” 玉柱对读书写字、朝中大事都不感兴趣,但隐隐约约也曾记得自己听说过此事,还说皇上因为此事很是不高兴呢。 弘昼是谁,他可是知道的,那可是在京城中与他齐名的纨绔,这纨绔与纨绔也是有共通之处的,纨绔求之不得的女人,自然是极好的。 再加上年富擅吹嘘,惹得一顿饭吃完,玉柱是心里痒痒的很。 殊不知,早有防备的年珠已派人盯着年富呢。 当年珠听说这两个贪图酒色的人吃饭吃到一半将雅间里的歌女妓子都赶了出来,只觉得不对。 下一刻,她又听到苏额木低声道:“……那玉柱平日是个不着家的,十天半个月不回家也是常事,但昨夜他明明还与人有约,竟直接回家去了。” “换在从前,他每每也就缺银子了回家一趟,银子到手后就走了,可直到我过来之前,他也没有离开家中。” 年珠一点不意外,冷笑道:“我就知道年富回京不是帮我这么简单的。” 说着,她又道:“乳兄,我知道了,你继续派人盯着年富吧,还有那个叫玉柱的和年富身边的长松也派人盯着,我倒是要看看他们在捣什么鬼。” 苏额木答应了声,就转身下去了。 说来也巧,下一刻,年珠就听说李四儿来了,不仅是李四儿来了,还有她那儿子玉柱也跟着一块来了。 这下,年珠还能有什么不知道的? 她冷笑道:“原来年富打得是这个主意呀,我本来正愁没办法拉拢隆科多年家所用呢,这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上来。” 比起给好处拍马屁,显然还是将对方的把柄和痛处攥在手里更安心啊。 年珠行至正院时,刚进去,就看到了觉罗氏面露不耐烦之色,更听到李四儿那喋喋不休呱噪的声音。 “……姐姐可是拿我当外人?不过是我们家玉柱想与七格格讨教讨教四川风俗,你为何不愿将七格格叫出来?” “虽说孩子们年纪都大了,该注意一二,可真论起来,我们家玉柱可是皇上的表弟,算得上是七格格的长辈,长辈与晚辈说说话又有什么不行的呢?” 年珠抬脚走了进去,含笑道:“李夫人。” 今日她穿了身七成新的月白色家常旗服,浑身上下并无多少饰物,只有头上斜斜插了支玉簪。 正因如此,愈发衬得她是气质出挑,浑身上下不仅没有世家女的刻板,更带着几分洒脱和灵动。 站在李四儿身边的玉柱顿时就看呆了。 迎着光,他只觉自己像看到了下凡的仙女一般。 他更觉得年富那土包子一点没说错,年富这妹妹的确不是京城那些胭脂俗粉能比得上的,也不枉费他昨夜在他额娘跟前又求又闹的,直说他听人说起了弘昼的八卦,想看看这位惹得弘昼求之不得的女子到底长什么样子。 年珠已察觉有道黏糊糊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但她像没看见似的,含笑道:“李夫人想要见我吗?您说的是,我们之间不是外人,不必讲究什么虚礼。” 李四儿已对觉罗氏推三阻四一事有些不快,如今瞧见这小丫头落落大方,笑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倒比你额娘知礼多了,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是我们家玉柱听说你替他阿玛寻来了一块玉石,见他阿玛喜欢的紧,所以也想在他阿玛跟前尽尽孝心,问你那玉石到底在四川哪里发现的,他也派人多寻摸几块回来。” 年珠是求之不得呢,她那澄澈的目光落在玉柱面上,言明地方后,又道:“从前我就听人说起过您模样出众,没想到您竟如此有孝心,若统领大人知道后定会十分高兴的。” “整个京城上下,像您这样的男子只怕不多了。” 她生怕玉柱是随便扯了个谎糊弄自己的,又道:“若您派人去四川,能不能帮我也寻摸一块回来?不要太大,巴掌大小就好了,我打算用它雕刻成一块玉佩。” 玉柱下意识点点头,满口答应下来。 这时候年珠别说要他帮忙寻摸一块玉石,就算是要了他的命,他都愿意! 知子莫若母,李四儿瞧见儿子那色。迷。迷的眼神,也察觉到事情不对劲,连忙起身告辞。 等着一出正院,就低声训斥道:“你这是做什么?你不是说好奇年家送给你阿玛的玉石哪里来的吗?没想到竟是打那年七格格的主意!” “我可告诉你,那年七格格可不是什么小户女,若你强占了她,不说年羹尧那边不好交代,就华贵妃娘娘在皇上跟前念叨几句,只怕你阿玛就要将你打个半死!” …… 玉柱是左耳进右耳出,脑海中满是年珠的音容相貌,敷衍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额娘,您就放心吧。” 可他从小众星捧月惯了的,喜欢什么就一定要得到的性子,越克制,就越想得到。 不过几日的时间,就已发展到对年珠茶不思饭不想的地步。 甚至因为这事儿,他一改先前在年富面前的倨傲,请年富喝了几次酒,话里话外皆是能不能要年富说服年羹尧退了年珠与孔家的亲事,将年珠嫁给他,直说自己模样定比孔家那小子帅,家世比孔家强上许多。 但年富却是模棱两可,压根不给准话。 这一日,玉柱依旧拉着年富喝酒,几杯猫尿下肚,他就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年富兄,我不管,你得帮我想想办法,你是不知道,我这几天每天夜里都梦见珠珠,梦见我和她成亲了,还生了七八个儿子。” “年富兄,年总督真的不会退了珠珠与孔家的亲事吗?只要你能帮我办成这事,不管什么条件,只要你开口,只要我能做到,定不会拒绝。” 年富为难道:“你这话说的就太见外了,我若有办法,还能不帮你?” 说着,他微微叹了口气:“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知道真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 “我这个当兄长的见你这样喜欢我妹妹,我也是盼着你能当我的妹夫,若说办法,也不是没有,就看你有没有胆子……” 玉柱竖起耳朵道:“你说,你快说。” 年富犹犹豫豫道:“过几日就是中秋节了,皇上刚登基不久,此次中秋家宴定会大肆操办,到时候你们都在受邀之列,你想做什么还不简单吗?” “虽说我那妹妹在家中得宠,也得姑姑喜欢,但这等事若闹开了,她面上也是颜面无光。到时候生米煮成了熟饭,就算你不说,我阿玛也会退了她与孔家的亲事,将她嫁给你的。” 若换成寻常人听说这话,只怕酒顿时就会清醒大半。 但玉柱哪里是寻常人?他想着隆科多如今在家里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没我哪有皇上今日”,想着若中秋家宴真闹出这样的事情来,皇上定会替他遮掩的? 他狠狠灌了杯酒,咬牙道:“好,就照你说的办。” “我阿玛可是步军统领,这紫禁城里的太监护卫他都熟得很,我打着他的旗号,一定很好行事。” 年富嘴上劝他三思,实则眉眼里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 *** 这几日的年珠也在为几日后的中秋家宴做准备。 紫禁城到底比不上太子府,不是她想出就出想进就进的,许是年家上下将她“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话记在了心里,如今也并未将皇上当成年家的女婿,而是打从心底敬畏这位君王。 至于觉罗氏,那就更不必说了。 虽说几日后她会带着年珠一起进宫,但这些日子光是年珠进宫的衣裳,她都不知换了多少套,怎么看都不满意。 今日绣娘又送了几套新衣裳过来,有缂丝绣如意纹的旗服,有香云纱素面旗服……件件精美,但觉罗氏却是连连摇头。 “不成,不成,这几件衣裳又太素净了些,穿着进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一家子对皇上不满呢。” “最好有那种看似不起眼,但又能显示出对皇上敬重的衣裳。” 几个绣娘是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如何接话。 年珠却冲着聂乳母使了个眼色,示意聂乳母将几个绣娘先带下去。 她这才握着觉罗氏的手道:“额娘,您是不是太紧张了些?不过是进宫赴宴而已,先前我小时候也时常进宫啊!” “况且如今紫禁城中还有姑姑在,能出什么事?” 一家有女百家求,觉罗氏膝下只有这个女儿,瞧着女儿出落的愈发好看,却并不高兴,只有担心。 “珠珠,你也说是几年前先帝在世的时候时常进宫,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呢,这次中秋家宴,皇上大肆宴请皇亲世家,到时候定是人多。” “我一想到先前李四儿竟如此不知规矩,我心里就气得慌,还有她那儿子,简直一点分寸都没有。” “别说你已经订了亲,就算你尚未订亲,我一辈子将你留在家中当老姑娘,也不会将你嫁去那样的人家……” 这几日,李四儿也不是没有登门,纵然她知道年家这时候与李四儿交好是百利而无一害,但她却一次都没见这人。 在她看来,天大地大都没有她的孩子们大,气的李四儿吃了两次闭门羹后就再没来过,显然是生气了。 但她却觉得这样正好。 “额娘。”年珠像小时候一样挽着觉罗氏的胳膊,将脸靠在觉罗氏的肩上,“您对我真好。” “你这傻孩子,我是你额娘,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觉罗氏也如小时候一样摸了摸年珠的脸,轻声道,“只是也不知道我还能这样对你好上几年,经李四儿一事,我也想明白了,你未来的夫婿模样长得好不好,家世高不高,才能出不出众都是次要的……只要对你好,将你捧在掌心就好了。” “你阿玛向来疼你,想必他为你选的亲事定然错不了,只是那孔家远在山东,距离京城太远了点。” 年珠笑眯眯哄道:“额娘,兴许以后您女儿我魅力大,拐着他们一家来京城住下了呢。” 多亏了她如此不要脸,母女两人很快就嘻嘻哈哈说起话来,将李四儿母子两人抛至脑后。 又过了几日,就到了中秋节,也到了年珠进宫的日子。 她一大早就为自己选了一件朱樱色八宝七珍纹敷彩湘绣旗服,脸上摸了层淡淡的胭脂,头上戴着年若兰赏下来的七攒珠流金簪……她本就容貌出众,如今略一打扮,是明艳动人,似晃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聂乳母等人瞧见是连连惊叹,一个个直说自己像是看见了画中走出来的仙女。 年珠当然得将自己拾掇的好看些,她不怕玉柱动手,就怕玉柱不动手呢。 等着年珠看到如此盛装打扮的女儿,下意识直皱眉头,可下一刻却听见年珠含笑道:“额娘,您这是做什么?我的姑姑可是六宫之首的皇贵妃娘娘,我得好好打扮打扮给姑姑长脸。” “再说了,今日虽人多,但到底在紫禁城内,谁敢造次?” 觉罗氏正欲再劝上几句,可时间却有些紧张,她只能匆匆带着年珠等人上了马车。 年珠进宫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给年若兰请安。 她才刚行至翊坤宫,就瞧见了年若兰,年若兰看似正在赏花,实则却盼着觉罗氏等人过来呢。 觉罗氏带着年珠等人走了进去,行礼道:“民妇见过皇贵妃娘娘,给皇贵妃娘娘请安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年若兰扶了起来:“大嫂,二嫂,你们这是做什么?这翊坤宫里也没有外人,你们何必多礼?” 觉罗氏忙答道:“皇贵妃娘娘,如今您贵为皇贵妃,乃六宫之首,哪里能不行礼?规矩不可乱!” 年若兰面上的笑意顿时就淡了些。 下一刻,年珠就亲昵挽住年若兰的胳膊,笑道:“姑姑,我可想您啦,这些日子,您可还好?” 说着,她更是凑到年若兰耳畔,轻声道:“姑姑,我额娘进宫的次数少,方才一路紧张得很,想必这才如此见外。” “她呀,可从未将您当成外人呢,这些日子时常在家里念叨着您好不好,不知道多牵挂您。” 年若兰面上的笑容又重新浮现。 觉罗氏笑道:“珠珠,你又在与皇贵妃娘娘说什么悄悄话呢!” “是啊!”郭络罗氏也跟着接话道,“有什么秘密是咱们不能听的?” 年珠却是狡黠一笑,道:“这可是我和姑姑之间的秘密。” 觉罗氏与郭络罗氏很快就围着福惠逗起他来,年珠则陪在年若兰身边说话:“姑姑,您这些日子还好吗?我听说朝中已有官员奏请皇上选秀,不过皇上以先帝孝期未过拒绝了。” “珠珠,你放心,我好得很。”年若兰面上虽有些许疲色,但精神瞧着却是不错,笑道,“当日皇上尚未大封六宫时,我就与皇上说了,我不想当皇后,比起后位,我更在意皇上。” “比起太子之位,我更想让福惠高兴康健地长大。” “我更与皇上说,皇上若想选秀只管去,我不会不高兴,只要皇上记得我,心里有我就好了。” 提起皇上,她面上隐隐浮现些许笑意来:“我也与皇上说了,以后不管我心里想什么都会与皇上说的。皇上这些日子虽忙于政务,但不管再怎么忙,最多每隔一日就会来看看我,陪我吃吃饭说说话。” 她仍记得她与皇上说起不愿福惠当太子这话时,皇上脸上满是惊愕之色,可惊愕之后却又带着几分理所当然。 皇上则道:“朕知道,你是见朕辛苦,所以才会如此说。” “你虽性子一向如此,但朕却是万万没想到你竟舍得舍弃这位置,不知道多少人求之不得,甚至朕那些皇兄皇弟为了这位置自相残杀。” “若兰,你对朕如此真心,你放心,朕绝不负你与福惠。” 第84章 打打杀杀的不好,我多斯文呀 年珠听闻这话, 替年若兰担心的那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她想,历史上的年若兰之所以早早去世,一来是因年若兰本就身子羸弱, 二来是因纵然皇上是等着年若兰去世后才发落的年羹尧,但以年若兰的聪明才智,哪里猜不到皇上的心思……一来二去的,自然是早早香消玉殒。 如今,这两件事都不会发生, 年若兰母子皆会长命百岁的。 很快, 福惠就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跑了进来。 “珠珠姐姐!你瞧,这是二舅母送给我的紫玉摆件, 你看是不是和雪球一模一样。” “我可是听额娘说过好多次, 雪球小时候可闹腾啦, 如今它老了, 成了老头子,整日也不喜欢陪我玩……” 几人凑在一起, 笑眯眯说着话。 到了傍晚时分,年若兰就带着年珠等人前去设宴殿堂,她们到场时,除去称病的太后娘娘,所有妃嫔与宾客已到场。 一看到年若兰, 齐齐站起身请安道:“见过皇贵妃娘娘,给皇贵妃娘娘请安了。” 这一刻,年若兰好像有点明白为何一众皇子等人会追寻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不得不说,所有人对自己俯首称臣的感觉的确不错, 虽说她只是狐假虎威,但这感觉……也不错。 年若兰很快落座。 不知是方才觉罗氏与她说过些什么, 亦或者是她的确偏爱年珠,只叫年珠挨着自己身侧坐下。 年珠正推搡着呢,就听说外头传来皇上尖厉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皇上一到场,知晓年珠推搡一事后,直道:“……你姑姑既叫你挨着她坐下,那你就坐下吧,这些日子你姑姑时常在朕跟前念叨着你,想必是十分想念你。” 年珠这才挨着年若兰坐了下来。 皇上一落座,就察觉到身侧太后的位置空着,淡淡吩咐道:“苏培盛,为何皇额娘还未过来?你差人去请一请吧!” “皇上。”年若兰轻声开口道,“皇额娘半个时辰前差人与臣妾说了一声,说她老人家身子不适,不能赴宴。” 年珠:“……” 她忍不住在心底长叹了口气,觉得太后这人简直是蠢到了家。 就算身子不适,就算真当众坠了皇上的面子,也不是个这样的做法呀,难不成她老人家这样做了,皇上就会松口允许十四贝子回来吗? 不会的,皇上是天子,天子决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太后她老人家越是如此,皇上越是将这笔帐算在十四贝子头上。 皇上左侧那空荡荡的位置似在提醒所有人,太后与皇上关系不好。 苏培盛眼观鼻鼻观心,正欲吩咐小太监将这位置撤下去时,谁知皇上却摆摆手道:“不必了。” 下一刻,他更是吩咐道:“既然皇额娘病着,那就差人将十四福晋接进宫吧,皇额娘向来喜欢十四福晋,有十四福晋陪着,想必皇额娘也能开怀一二。” 年珠:“……” 她就知道会是如此。 皇上从前当王爷时就不是个心宽的,却怕先帝不快,只能藏着掖着,如今他成了帝王,自没什么可怕的。 当日,皇上下令十四贝勒前去守皇陵,虽十四贝勒身边并未带人,但有十四福晋在京中,吃的喝的穿的定会差人送去皇陵的,皇上原也打算对这事儿睁只眼闭只眼,如今太后不给他面子,他又何必在意太后高不高兴? 如今已是秋日,即将入冬,北方的冬天可是难熬得很啊! 谁都不敢接话。 殿内一如从前,热闹非凡,最活跃的莫过于隆科多,一会以茶代酒,给皇上敬酒,一会说民间不少百姓都在歌颂皇上……虽说皇上不喜有人冲自己阿谀拍马,但隆科多能身居高位,得两位帝王宠爱,这拍马屁的功夫却是一等一的。 年珠默默喝了杯果子酒,心想,自己的路还长着呢。 从始至终,她像是没看到隆科多身侧玉柱那黏糊糊的目光一样。 她不过刚抿了口果子酒,就察觉到不对——这酒有问题。 但她还是轻轻尝了一口。 朱太医自先帝去世后,虽仍在太医院任职,但已是半退休状态。 进宫之前,她就找朱太医要了一味解药,说是能解百毒。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她就察觉到微微有些腹痛,想必若她没有事先服下解药,定会腹痛难忍。 她凑到年若兰耳畔,说自己想去一趟茅厕,便匆匆离开了大殿。 此时的玉柱偷偷与不远处的年富交换了个眼神,恰逢有小太监上菜,他一抬肘,那菜就全洒在了他衣裳上。 李四儿压低声音,皱眉道:“你这孩子,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也不小心点?” “额娘,发生这等事,我也不想啊!”玉柱看了眼正与隆科多等人说话的皇上,也装模作样站起身道,“我去清理清理衣裳,很快就来。” 此时,年珠到了厕房,果然是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好在她早有准备,一直没进去。 有个小太监很快寻到了年富身侧,低声道:“年二公子,我们家公子说年珠跑了……” 跑了? 在今日进宫之前,年富生怕玉柱蠢不可言,所有两人将今日的计划商量了一次又一次,只觉得是万无一失。 在他们的计划中,年珠腹痛前去厕房,刚要出来,就会被个小太监一把用麻袋套起来。 紧接着,就会有小太监将晕倒的年珠扛到了无人的宫殿,等着玉柱完事后,就会有人将这事儿禀告皇上……这不就生米煮成了熟饭吗?一边是皇上的舅舅家,一边是皇贵妃的侄女,事情闹大了,谁面上都无光,到时候皇上定会想方设法退了年珠与孔家的亲事。 可如今年珠竟然跑了? 这小丫头果然比自己想象中更难缠。 年富冷着脸站起身来:“我过去看看。” 年富刚出门没多久,就看到了个小太监,他俨然一副好兄长的做派,问道:“这位公公,你可看到我的妹妹?她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长得很好看,说是出来如厕,却一直没见到她人……” 那小太监笑道:“您可是想找年七格格呀!” 他认真想了想,才道:“奴才好像见着她方才匆匆跑到空着的茶房去了,奴才还纳闷呢,哪家的小格格怎么这样没规矩!” “多谢小公公了。”年富笑道。 他抬脚就朝那间空着的茶房走去。 他已想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定是年珠察觉到不对,飞快逃走了。 他推开茶房,里面是黑漆漆的一片,他扬声道:“七妹妹,你可是在里面?姑姑见你半天没回去,要我来找你呢!” “七妹妹,你在不在?我是你的二哥啊!” …… 他还要说话,却只觉浑身一软,身上半点力气都没有。 紧接着,他眼前眩晕不说,浑身上下更是燥热的很。 与此同时,一直守在约定好位置的玉柱却是左等右等都没能等到小太监将年珠扛过来,正心里惴惴不安,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时,就有小太监匆匆跑了进来。 “玉柱公子,您,您块过去吧!” “原先选的地方不安全,换地方了,换成了一空置的茶房。” 玉柱来不及多想,抬脚就走。 他一进茶房,隐隐约约就见着太师椅上躺了个身子妙曼的美人儿。 纵然他不怎么聪明,却脑不蠢眼不瞎的,很快就发现,咦,这人是年珠吗?怎么长高了些,也长壮了些……可还未等他借着皎洁的月光看清楚这人是谁时,浑身就燥热起来,不管不顾冲上前去…… 一直守在不远处的年珠很快听见屋内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 今晚她是独自一人出来的,借着月光,她脸上的笑容是格外动人。 “哼,想和我逗,你们一个个的太嫩了点!” “今日我就叫你们尝尝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 今日之事,多亏了年若兰对她无条件的信任。 虽说如今的隆科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是步军统领,玉柱借着他的名头极好行事,但这紫禁城到底是皇宫,如今年若兰是六宫之首,在宫中行事,年若兰一旦出手,自比隆科多方便很多。 她并不急着离开,这好戏才刚刚开场呢。 此时的隆科多正在宛如孔雀开屏似的,围绕在皇上身侧使出了浑身解数。 但他很快就察觉到不对劲,他的爱妾李四儿已不止一次冲他使眼色呢。 隆科多佯装年事已高,悄悄退了下来。 “四儿,到底怎么了?”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李四儿面上满是焦急之色,拽着隆科多的袖子,低声道:“老爷,不好了,玉柱方才说是出去清理衣裳,可是这么久了都不见他回来,我担心这孩子在宫里头闯祸……” 若这话叫年珠听到,定又要在心中腹诽几句的。 寻常男子在玉柱这般年纪都当爹了,到了李四儿眼里,竟还是个孩子? 知子莫若父,隆科多可是知道他这儿子不是个省油的灯,今日之所以带着玉柱进宫,则是想着叫玉柱好好在皇上跟前露露脸,给玉柱谋个爵位。 他脸色一沉,没好气道:“你好生等着就是,我去去就来。” 他一出门,就碰上了方才替年若兰办事的几个小太监,略问上几句,就知道了玉柱的去处,朝那空置的茶房走去。 月光皎皎,隆科多刚行至茶房门口,就看到了年珠。 隆科多之所以得两代帝王信赖,靠的可不仅仅只是溜须拍马的本事,他当即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年七格格,你怎么在这儿?” “见过统领大人。”年珠微微屈膝,面上仍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大概是方才果子酒喝多了的缘故,我去了厕房之后只觉心里有些憋闷,所以打算四处逛逛。” “说来也巧,方才我见着玉柱公子走进了这茶房,却一直不见他出来。” “若是大白天的,我进去看看也无妨,但这黑灯瞎火的,我正想着要不要禀告皇上呢……” 隆科多下意识皱皱眉,他想,定是他那糟心儿子又瞧中了哪个宫女,回去之后,他定要狠狠抽他那糟心儿子一顿! 但这些话,他当着年珠的面却是不能说的:“年七格格有所不知,我儿玉柱身患顽疾,想必是突然发病,不忍心叫众人扫兴,所以才来这空无一人的茶房避一避呢!” “哦?真的吗?”年珠忍不住笑出声来,“统领大人是觉得我年纪小,所以将我当成傻子糊弄吧?” 说着,她又道:“我的乳母方才回翊坤宫替我取衣裳去了,很快就会回来,待会儿我要她禀告皇贵妃娘娘一声,要皇贵妃娘娘请了太医来看看,一看便知统领大人这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虽年纪不大,却不是个傻子,方才我好像听见那茶房里头传出什么不对劲的声音……” 隆科多脸色一变。 如今京城上下,就是最得皇上信任的怡亲王在他跟前都是客客气气的,眼前这个小姑娘看着是斯斯文文,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敢同自己叫板? 他自然也知道这事儿闹大了的后果,如今尚在先帝孝期,又是皇上初次设宴款待众人,若叫皇上知道玉柱竟这时候抢占宫女,定会勃然大怒的,到时候玉柱的爵位和官位就要落空了。 他想,要不要趁着人不知鬼不觉对眼前这小姑娘下手…… 他正想的出神,就听到年珠不急不缓道:“统领大人可是想趁此时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我?我劝您三思呀,这里可是紫禁城,是皇上的地界,可不是你们家后院!” “虽说如今皇上政务繁忙,不一定会知晓今夜之事。” “可若我不明不白死了,您是觉得我姑姑会善罢甘休,还是年家会善罢甘休?” “紫禁城中的事,只要皇上想知道,下令去查,哪里会有皇上不知道的?到时候您不仅赔进自己儿子,也会将自己一并搭了进去!” 一老一小四目相对,隆科多这才发现年珠的眼睛生的与年羹尧很像。 不是长相上的相似,而是不管何时都透着笃定与自信,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他们。 隆科多反而镇定下来,含笑道:“老夫向来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既然方才年七格格说了,想着要不要请皇上过来一趟,那就说明此事有商量的余地。” “说吧,到底怎么样你才愿意保守秘密,只要老夫做得到,老夫定不会推脱。” “统领大人的确是个爽快人,我也喜欢与爽快人打交道!”年珠笑得是眉眼弯弯,轻声道,“过几日就会有人参我阿玛一本,到时候我要统领大人出面保住我阿玛,这事儿,想必对统领大人不算难吧?” 隆科多皱眉道:“只有这个要求吗?华贵妃娘娘得皇上宠爱多年,更不必提这几年年羹尧行事低调了许多,只要华贵妃娘娘开口,皇上定会对年羹尧从轻发落的。” 年珠笑了笑。 “这件事就不劳统领大人操心,您只说答应还是不答应吧!” “我当然答应。”隆科多如今正是意气风发,方才在宴席上还被皇上一声声的“舅舅”喊得痛快极了,他只觉这事儿对他来说是小事一桩而已,“也请年七格格保守秘密,莫要对外言语。” 年珠点点头:“这是自然。” 话毕,她转身就走了。 她心里却是忍不住想——蠢货,人和人的感情都是有寿命的,用一次少一次呀!姑姑得继续与皇上恩恩爱爱,可不能因为这些事与皇上离了心。 以隆科多的性子,觉得这事儿不过是小事,但在皇上看来,这却是隆科多目无君王、张狂无度的罪证之一呀! 隆科多一直等着年珠离开,这才冷哼一声,甩甩袖子走进茶房。 他刚进去,就瞧见两具白花花的身子。 借着月光一看,他只觉有点不对劲。 怎么,怎么……两个人都是男的? 他再仔细一看,玉柱身下这人不是年羹尧的次子年富吗? 因场面过于刺激激烈,隆科多只觉眼前一黑,厉声道:“你们两个到底在做什么!” 虽说如今不少达官显贵好男风,但身为一个五十多岁的长辈,哪里接受得了这等事?想当年,先皇知晓故去的二阿哥宠幸男子,足足生了好几天的闷气呢! 不远处,有个颀长的身影站在暗处,嘴角微微带笑。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先帝晚年时最得宠的二十四阿哥胤袐。 纵然先帝已去世数月,但胤袐仍沉浸于悲痛之中,每每中秋家宴,他都是陪在先帝身边一起度过的。 方才他见众人觥筹交错,却也不愿扫兴,没想到出来闲逛一圈,竟看到这样一出好戏。 他低声呢喃道:“也难怪皇阿玛从前时常说起这位年七格格,她的确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 *** 年珠很快就回去了。 年若兰见她终于回来,低声道:“珠珠,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今日你又是找我要几个信得过的小太监,方才又出去了这么久……” “姑姑,没事。”年珠露出个灿烂的笑容,轻声道,“已经没事了。” 年若兰原想多问几句,却碍于场合不对,便没有开口。 约莫一刻钟之后,隆科多这才脸色沉沉回来了。 他看向年珠的眼神里恨不得能射出刀子来,但年珠却毫不在意,冲他甜甜一笑。 等着宴会完了,年珠等人又高高兴兴陪着觉罗氏等人回家去,宛如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等着下马车时,觉罗氏才察觉不对:“咦,怎么没看见年富?” “额娘,您问二哥做什么?”年珠挽着觉罗氏的胳膊朝正院方向走去,低声道,“二哥在京城朋友多,想必又碰见了哪位老友,所以顾不得场合,饭吃到一半就不见了。” “他呀,向来没将您放在眼里,您也莫要说他,我且将他这笔帐记着,等着阿玛回来之后要阿玛在与他算账!” 直至如今,年富在觉罗氏跟前仍一副嫡次子的骄傲姿态,不知道在猖狂个什么劲儿。 觉罗氏想着这个年富向来张狂,便没有多问。 年珠陪觉罗氏回去正院后,则也回去歇息了。 翌日一早,她就迫不及待问起年富一事。 聂乳母道:“二公子是昨儿半夜回来的,他是骑马进宫,最后却是坐马车回来的。” “说是二公子回来之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长松半夜请来了一位大夫,却被二公子赶走了。” “奴婢听说,就连长松头上都被砸出个好大的窟窿来……” 真是活该! 昨日那药可是朱太医亲自研制的,药效霸道不说,玉柱想必也清心寡欲了好些日子,昨夜……想必是十分放纵吧! 一想到这里,年珠心里就觉得很是解气,匆匆用了早饭,就站起身道:“既然二哥身子不舒服,那我这个当妹妹的怎么着也得去看看他。” 说是看望,实则笑话加敲打。 年珠还未行至年富院子,就已瞧见门口守门的小厮一路小跑跑进院子。 年珠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年富那气急败坏的声音:“……滚,叫她给我滚出去,她要是敢进来,我就杀了她。” “昨晚的事,肯定是在她捣鬼!” 不管是从前的总督府,还是现在的年家,年珠都能随意出入,她毫不犹豫抬脚走了进去。 屋内,年富正趴着躺在床上,也不知是昨夜战况过于激烈的缘故,还是太过生气的缘故,他整张脸是青中带灰,眼里恨不得射出火星子来。 虽说京中不少权贵好男风,却是那些人玩弄别人,不像他昨夜是被人玩弄,还是被玉柱玩弄,若是这消息传了出去,他一头撞死算了。 京城这圈子就这么大,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一想到这里,身下又传来了剧烈疼痛…… 年珠站在门口,兄妹两人四目相对,她含笑开口道:“二哥这是怎么了?怎么动不动就喊着打打杀杀?若这事儿传到阿玛耳朵里,阿玛恐怕会不高兴的!” 第85章 什么时候都不忘表忠心 年富那愤怒的眼神落在年珠面上。 年珠轻笑一声, 道:“二哥,先前我就已经提醒过你,莫要算计我, 否则我就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我乃亲兄妹,我看在阿玛的面子上不会对你下手,但我多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譬如,昨夜之事, 你说若昨夜之事传了出去, 京城里的人会怎么笑话你?” “你,你……”年富气的就要起身, 一副想要动手的架势, 可他刚坐起来, 又“哎呦”一声倒了下去, “年珠,你, 你莫要得意,昨夜之事若是叫隆科多知道了,你觉得他会放过你吗?” 他是咬牙切齿道:“隆科多是出了名的护短,更不必提玉柱是李四儿的儿子……” 年珠打断他的话道:“二哥你放心,昨夜这事隆科多就已知道。” “说起来你这次回京也算是不虚此行, 玉柱不像二哥你已经成亲生子,隆科多那样喜欢他这个儿子,还盼着给他儿子娶位高门贤妻呢。” “若昨夜之事传了出去,隆科多比你更害怕, 所以昨夜我与他已说好了,要是有人参阿玛一本, 他会站出来替阿玛美言几句的。” 她该说的话已说了,该看的好戏也已经看了,转身就要走。 当然,她临走之前不忘再丢下几句话。 “二哥,今日我再警告你一次,若你还敢再暗地里使绊子,就莫要怪我不顾念兄妹之情。” “好了,你也好好休息吧,你这病呀……的确得好好养着。” 她刚走下台阶,就听到身后传来瓷器落地的声音。 她呀,最喜欢这种旁人看她不顺眼又干不掉她的样子。 等着年珠回去后,就差人送信给了李卫,说李卫可以开始动手了。 打铁须趁热,与其等着御史们参年羹尧一本,还不如他们先下手为强。 李卫虽是户部尚书,但如今他很得皇上信任,皇上早在继位之初,就曾与李卫说过,若朝中有如从前平库银之事,李卫只管上奏。 两日之后。 李卫就于早朝时参了年羹尧一本,指出川陕总督年羹尧犯下欺罔罪、稽越罪、忌刻罪等三十六条罪行。 其中以当日年羹尧在青海蒙古饥荒欺瞒不报,加收川陕百姓赋税一成,在官员任免等事务上独断专行、排斥异己、任人唯亲等事最为严重。 到了最后,李卫更是正色道:“……此等贪官污吏,仗着有所依仗横行霸道,若皇上包庇,定会叫朝中官员上行下效,寒了百姓之心。” 他这话一出,本就安静的殿内更是噤若寒蝉,一个个大臣恨不得连呼吸声都放缓了不少,生怕皇上觉得他们对此事有所见地。 这年羹尧是谁? 先帝在世时就看重这人,更不必如今六宫之首的华贵妃娘娘更是他的亲妹妹。 那可是膝下有皇子的皇贵妃呀,说句不好听的,等着皇上百年之后,指不定龙椅上坐着正是六阿哥! 但六阿哥福惠会不会继承大统谁也不知道,他们却知道如今皇上对贪官污吏是严惩不贷,眼里是一点沙子都容不下,索性一个个低着头装鹌鹑起来——这等事啊,还是少掺和为好! 皇上也是没想到李卫竟会当众提起这事儿。 这是年珠的意思,还是李卫的意思?若是李卫的意思,那年珠知不知道…… 还未等他想明白,就已看见隆科多上前一步,正色道:“启禀皇上,老臣私以为李卫李尚书这话说的不对,年总督虽偶有不当之行,但自年总督上任后,川陕一带赋税年年攀升,西北再无战事。” “老臣也打听过了,虽说年总督加收百姓一成赋税,但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并未谋取私利。” “还请皇上彻查啊!” 他是朝中出了名的老狐狸,他这一站出来,接连有三两个大臣也跟着站了出来。 李卫却是不依不饶道:“统领大人这话所言,下官并不赞同,往年年总督回京讲究排场不说,运送的礼物更是价值不菲,这就是您说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吗?” “李大人,此事我也有所听闻。”隆科多并不知道李卫与年珠之间的关系,却觉得这人简直是个榆木脑袋,“有道是人非圣孰能无过,敢问李大人一句,你当官这么多年,就没有做过错事吗?” “下官自然敢保证为官多年,未曾做过一件错事坏事。”李卫看着隆科多的眼睛,毫不退让,“经下官之手的公务一件件一桩桩皆有迹可循,您若是不相信,只管去查就是。” 隆科多无话可说。 当日他曾想着拉拢李卫,知道这人是软硬不吃的性子,所以打算抓住他的把柄,叫他为己所用。 谁知查来查去,竟一无所获? 但他很快以年羹尧为川陕百姓谋取不少福利,替朝廷建功无数为着手点,请皇上彻查此事后对年羹尧从轻发落。 朝中多是聪明人,更何况年羹尧的功绩的确是无法抹去,又有皇贵妃和隆科多在,一个个自免不了替年羹尧说好话。 以至于到了最后,赞同李卫说法的竟再无一人。 皇上惊愕于隆科多与年羹尧什么时候关系竟这样好,但他心里更多的则是不大痛快。 难道在隆科多等人眼里,贪赃枉法、欺君罔上等罪行竟不过小事一桩?如此上行下效,也难怪先帝最后在世那几年,朝廷是如此模样。 皇上对年羹尧的不快很快就转加到了隆科多头上,但面上却是分毫没有表露出来,直道:“李大人这话朕心里已有数,朕即刻安排人前去彻查此事,一旦罪名属实,朕定严惩不贷。” “不管是皇亲国戚也好,还是寻常百姓也罢,若行事不规矩,朕都是一视同仁的。” 但明眼人却是看得出来,皇上到底还是对年羹尧手下留情,若不然依照皇上的性子,定会先将年羹尧关押起来再彻查此事的。 隆科多压根没将皇上方才那番话听到心里去,反倒脊背挺得笔直,想着定是因他开口求情,所以皇上才会对年羹尧网开一面的。 这是他这几日遇上为数不多的开心事。 等着下朝之后,隆科多刚走出神武门,上了马车后,他就吩咐道:“差人与年家七格格说一声,事情我已替他办妥了,皇上定不会严惩年羹尧。” “要她和她那二哥将嘴巴闭紧点,若叫我听到些什么风言风语,我可不会善罢甘休。” 小半个时辰后,年珠就听说了这消息。 她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下来了些。 倒是李四儿听说此消息后,将年珠以及年珠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最后更是扯着隆科多的袖子,几乎要哭晕在隆科多怀里。 “老爷,难不成真要放过那个小贱蹄子吗?亏得我先前还以为她是个好的,没想到竟如此歹毒!” “我们玉柱从前是多活泼的一个孩子呀,可那天从宫中回来后,整日躺在床上闷闷不乐,连我进去看他,他都叫我滚出去……” “夫人呀,你莫要说了。”隆科多摆摆手,摇头道,“那个年珠动不得,且不说她身份不一般,我已差人打听过了,她小小年纪就跟着她额娘一起做生意,本事心计了得。” 说着,他更是皱眉道:“玉柱从小就被你宠坏了,竟然在紫禁城也敢动手,幸好没事,不然若皇上查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这次之事就叫他长长记性好了,况且这事儿,他也不算吃亏。” “我只是没想到那年珠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竟敢对她二哥下此狠手!” 李四儿还在哭哭啼啼,别说玉柱,连她都受不了这等气。 隆科多却比她目光长远许多,想着幸好此事没有闹大,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当务之急,他打算给玉柱订下一门亲事,好叫玉柱收收心,以后莫要再胡闹。 到了初冬,关于年羹尧的罪行就已彻查清楚。 李卫所言非虚,但年羹尧也的的确确为川陕百姓谋了不少福利。 一时间,皇上倒是进退两难,便差人请了年珠进宫。 此时又是大雪簌簌时,年珠走进乾清宫御书房,就能察觉其氛围与先帝在世时截然不同。 先帝在世时,整个乾清宫上下气氛还算是不错,但如今,愁眉不语的皇上、桌上那高高累着的奏折、 小心翼翼的宫女太监……显得这御书房透着几分压抑。 唉,有个工作狂老板,看样子紫禁城中谁的日子都不好过呀! 年珠走上前,道:“见过皇上,给皇上请安了。” “珠珠,你来了。”皇上这才回过神,看向她道,“起来吧。” 年珠这才站起身来。 皇上指了指炕桌上的几本折子,道:“你看看,这些都是你阿玛的罪行。” “其中有四条是重罪,条条足以叫他掉了脑袋。” 才四条重罪? 年珠记得清楚,历史上雍正帝可是给年羹尧定下九十二桩罪,其中掉脑袋的罪行已超过半数。 看样子,这几年她的努力并没有没有白费。 “皇上,我跟着阿玛在四川待了三年半的时间,阿玛从前做过些什么,犯过什么错,我心里很清楚。” “就算不看这些折子,我心里也是有数的。” 说着,她笑了笑,道:“只是不知道皇上今日请我来所谓何事?” 这般直言直语,反倒惹得皇上嘴角微微扬起些许:“自朕登基后,且不说弘历,就连弘昼与福惠都在朕跟前收敛不少,大概是得人提点,先将朕当成君王再是父亲。” “倒是你,在朕跟前还是和从前一样,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 什么都敢做? 就凭着这短短几个字,年珠就猜到皇上是什么都知道了。 她笑道:“在您跟前,我那点小心思哪里瞒得住?让我想想,今日皇上您请我进宫,是不是想问李卫李大人当日早朝参我阿玛一本是谁的主意?” “没错,正是我的主意。” 皇上并未看她,只是自顾自斟茶喝。 炉子上的热水咕噜咕噜滚个不停,屋内满是茶香,这才增添了些许生气。 年珠一五一十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都道了出来,甚至包括他如何算计玉柱一事,并非她不信守承诺,而是她知道,皇上是个聪明且多疑之人,想必早已调查清楚为何隆科多会为年羹尧求情。 到了最后,她更是开口道:“……并非我为阿玛求情,而是阿玛虽有大错,却也悬崖勒马,这几年为川陕百姓做了不少好事。” “一开始阿玛加收赋税的确是为了西北战事,他妄自尊大,贪大喜功,不愿多费朝廷一兵一卒立下赫赫战功,可是这几年,他变着法子将从前多收的那些银子都还给了百姓。” “我不敢奢求皇上从轻发落,只求皇上能够留住阿玛一条贱命。” 话毕,她已经跪了下来。 皇上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没有动,好一会,那眼神才落在年珠面上。 “起来吧,朕记得多年之前你帮了朕一个大忙,朕当时问你想要什么,你说你什么都不想要,只求有朝一日若年羹尧犯下大错,能留年羹尧一命。” “这件事朕既然答应过你,就不会食言。” 年珠仍跪地没有起身。 皇上又道:“怎么,难不成要朕扶你起来吗?” 他见着年珠起身后,才道:“你向来是个聪明的,如今这一招祸水东引用的极好,原本朕对年羹尧之举的确是有几分不快,但如今却已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隆科多身上。” 当日,隆科多替年羹尧求情后,他就察觉不对。 别人不了解他这个舅舅,他却是了解的,狂妄自大不说,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聪明的很,当年若非他曾养在故去的佟佳皇后身边,这老狐狸哪里会心甘情愿与他同乘一条船? 更不必提中秋夜玉柱与年富一事后,隆科多秘密害死了替年珠办事的那几个小太监,甚至昨日还求到自己跟前,替玉柱求个爵位。 当然,他自然是没答应的,只给了个玉柱御前侍卫的职位。 一想到这里,皇上心里又腾升起一阵怒火来:“珠珠,你怎么不说话?这件事,你是如何看的?” “我不敢妄议朝政。”年珠道。 皇上替她斟了杯茶,推到她的面前:“方才朕还夸过你呢,怎么这会你又畏畏缩缩起来?当日你在皇阿玛跟前你可是什么都敢说的!” “说吧,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不管说了什么,朕都恕你无罪。” 因为您小心眼啊! 当然,这话就算再借年珠十个胆子,她也是不敢说的。 “我觉得,应该对隆科多从重发落。” “一来,隆科多不仅身处高位,待在京城多年,名义上更是您的舅舅,若您对隆科多严惩不贷,不仅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还能叫众人瞧瞧您丝毫不护短。” “二来,隆科多从前虽看似效忠于您,但暗中却与阿灵阿、纳兰揆叙等人来往过密,邀结人心,拉帮结派,未免没有存着两头下注的意思。” “三来,隆科多从始至终皆对君王不敬,暂且不提中秋夜玉柱胆大妄为之事,这几年,京中已有‘佟选’,若说我阿玛该死,那他所犯下罪行,只会比我阿玛严重百倍。” 原先她觉得年羹尧胆大妄为,但比起隆科多来,年羹尧还是逊色几分。 比如,隆科多曾私自将某一皇亲国戚处所得到的玉牒底本藏于家中,这玉牒可是皇家宗谱呢。 比如,隆科多未曾好好珍藏先帝御书,反倒张贴于厢房中,此为大不敬。 又比如,先帝病重那些时日,身为步军统领的他知晓廉亲王等人心思,进宫时身上一直偷偷带着匕首,以防不测,关键是这事儿偷摸着做了也就算了,他却在酒后大肆宣扬! 随着年珠知晓的事情越多,越发觉得就隆科多这人吧,若隆科多是她爹,只怕十个她都救不了隆科多一命的。 她心里如此感叹着,面上却是淡淡一笑,道:“况且皇上心中不是已有了主意吗?” “我听说皇上已下令擢升隆科多次子玉柱为一等御前侍卫呢!” 皇上一愣,瞬尔却是笑了起来:“你啊你,朕的心思可是瞒不过你。” 这一刻,年珠只庆幸自己是个女子,是个不能插手朝堂,很快就要嫁人生子的女子,若不然,皇上可不会对她如此慈眉善目的。 “我不敢妄自猜测皇上心思,只是觉得玉柱……向来是个闯祸的性子,他在隆科多眼皮子底下都未能收敛一二,进宫后,被人吹捧一二,定会得意忘形。” “皇上既知道玉柱是何等性子,却还要命他进宫当差,这不是想要抓住他的错处吗?” 若说隆科多此生最爱,莫过于爱妾李四儿呢! 但比起隆科多这个半只脚已踏进棺材的糟老头子,李四儿最爱的可是自己儿子! 皇上道:“你若是男子就好了,朕定会予你高官厚禄,朕与你说话是一点不费劲啊!” 年珠:“……” 呵呵,若她是男子,只怕也活不长。 她笑道:“皇上,不是还有怡亲王吗?从前我就几次听您说过怡亲王聪慧过人,如今您对他予以重用,想必他定不会令您失望。” “怡亲王也好,还是我和年家也好,不管什么时候都对皇上是忠心耿耿,都会效忠皇上……” 得了皇上的允诺,这年羹尧的命也保住了。 年珠是什么都不怕,只怕皇上误以为她会帮着福惠争一争那太子之位,如今是见缝插针的与皇上表露忠心。 一老一小正说着话,年珠闲闲说起宫外之事。 她觉得有点纳闷,敢情自己像个吉祥物似的,怎么先帝也好,还是皇上也罢,都喜欢听自己说话? 甚至说到最后,她还得搜罗有没有遗忘之处。 恰在这时,苏培盛是匆匆走了进来,一进来就低声道:“皇上,廉亲王府传来了消息。” 年珠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该退下时,就听到皇上道:“说吧,珠珠也不是什么外人。” “是。”苏培盛这才开口道,“方才廉亲王府的人传来消息,说是廉亲王疯了,这样冷的天,他身着单衣在院子里大喊大叫,直说看到了先帝……” 年珠:“……” 当日她虽提点了廉亲王福晋几句,却万万没想到他们会用这一招呀。 也对,若廉亲王福晋不下狠手,皇上哪里会相信? 果不其然,下一刻皇上就冷笑着道:“老八疯了?朕看他怕是在装疯吧!” “朕刚命他兼管工部事务,他就疯了?呵,有点意思!” 说话时,他又吩咐道:“苏培盛,你传话下去,依旧叫他们盯着老八,朕倒是要看看他到底要装疯卖傻到什么时候!” 但凡廉亲王露出半点马脚,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年珠低头喝茶。 她忍不住想,人家廉亲王夫妻两个也不是傻子啊,您刚命了廉亲王带着工部那些大臣负责先帝及四位皇后的神牌升附太庙一事,这等事,随随便便就能拎出来错处,廉亲王此时不疯更待何时? 好在皇上公务繁忙,年珠很快就离开了乾清宫。 她又去了翊坤宫,陪着年若兰母子等人说了会话,吃了顿饭,这才离开。 很快,廉亲王疯了一事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一开始,廉亲王只是时疯时不疯的,有的时候能认得廉亲王福晋,有的时候却又对着廉亲王福晋喊“额娘”。 有一天夜里,廉亲王福晋睡得好好的,廉亲王却是身着单衣在雪地里大喊大叫,他自己病了不说,连累着廉亲王福晋也大病了一场。 廉亲王福晋的娘家人几次登门,纷纷劝她离开,但她却不同意。 朱太医开了几副药后,廉亲王的病情稍有好转。 可是就在一日早朝时,廉亲王却指着龙椅上的人喊道:“皇阿玛,皇阿玛,您回来了,您回来看儿臣们了啊!” 说着,他更是跪地哐哐磕头,扬声道:“皇阿玛,求您,求您……救救儿臣们啊!” “四哥他要杀了儿臣们,他容不下儿臣们啊!” “他这是捧杀,儿臣……不想当什么亲王,儿臣只想好好活着啊!” 第86章 鸿鹄不必与燕雀一般计较 皇上当时脸色是难看到了极点。 就连向来反应极快的隆科多都是微微一愣, 这才吩咐侍卫道:“你们一个个还愣着做什么?廉亲王的疯病又犯了,还不快将廉亲王带下去!” 廉亲王即便被几个侍卫抓了起来,却仍嚷嚷道:“皇阿玛, 四哥他要杀我们啊……” 早朝上,有廉亲王自导自演。 紫禁城外,也有廉亲王福晋和九贝勒等热播推波助澜。 不过三四日的时间,皇上要杀廉亲王一事就传遍了整个京城,传得那叫一个沸沸扬扬。 就连年珠也有所听说。 此时的她正与岳沛儿一起坐在窗前看雪, 雪花纷纷扬扬飘落, 将天地万物都渲染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在四川,可没有这样的大雪。 两人边吃锅子边看雪, 只觉得很是惬意。 岳沛儿烫了一筷子毛肚喂到嘴里, 好吃的她眼睛都眯了起来, 更是不解道:“珠珠姑姑, 您为何要帮廉亲王他们?您明明知道皇上看他们不顺眼的。” “我可不仅仅是帮廉亲王,而是在帮皇上。”年珠见她吃的香甜, 也烫了一筷子毛肚,吃的她连连点头,“况且,当日我不过提点了廉亲王福晋一句,也算不上帮忙吧。” “以廉亲王的聪明才智, 不是想不到装疯卖傻的法子,只是他却狠不下这个心。” “他成功身退后,皇上便会将火力全部对准九贝子等人的。” 她认真想了想,又道:“至于我为何会提点廉亲王福晋一句, 不过是想着廉亲王虽不是个臣子,却是个好丈夫、好兄弟吧, 要不然,廉亲王福晋他们也不会一直守在他身边。” 好人会有好报的,虽说廉亲王私下也不是没有龌龊手段,但到底没有做过什么劳民伤财之事。 更不必说她倒是有几分钦佩廉亲王福晋,觉得这人与这世道的女子并不一样。 “珠珠姑姑。”岳沛儿自来京城后,也胖了些,如今嘴里塞着羊肉,含糊不清道,“您为何会说帮廉亲王就是帮皇上……” 年珠沉默着没有接话。 因为很快就会有个叫曾静的蹦出来。 曾静是谁呢? 此人是湖南人,受“华夷之说”的影响,不少人一直都有反清复明的心思,他就是其中一个。 历史上因皇上继承大统饱受争议,又有廉亲王等人推波助澜的原因,不少老百姓都知道皇上“谋父逼母”。 所以他也就拉拢了同道中人撺掇着朝中大臣谋反。 历史上,得他选中的正是已擢升为川陕总督,取代了年羹尧位置的岳钟琪,岳钟琪是多忠心的人呀,一知道这消息很快就上书朝廷。 按理说抓到这样心怀不轨之人,一刀杀了方能一了百了,偏偏历史上的雍正是个敏感、要强且小心眼的人,等着曾静被运送到京城之后,得他亲自审理,更是对曾静策反书中的内容一一反驳,明确表示了大清具有正统地位,他也不像曾静说的那样不堪。 甚至……历史上的雍正还逼迫曾静写下数万字的悔过书。 到了最后,历史上的雍正不仅没有砍了曾静的脑袋,将曾静免罪释放不说,还留下圣旨“将来子孙不得追究诛杀曾静”。 这还不算,他还将曾静的供词改编成《大义觉迷录》,命曾静四处宣讲。 直到今日,年珠还记得自己初次听到这事时与同桌是哈哈大笑,觉得这雍正帝还是怪搞笑的。 但如今,她只觉得皇上就是一不折不扣的完美主义者,太在意旁人的看法呢,殊不知,原本许多人不知道曾静曾打算反清复明,这样一闹,谁不知道? 若皇上真能放过廉亲王一马,留廉亲王一命,兴许就不会有曾静一事。 *** 一转眼,很快就到了腊月。 皇上于早朝上宣称年羹尧罪大恶极,但因打仗有功,福及川陕百姓,褫夺其川陕总督一职位,将其贬为京城城门守将。 朝中无人反驳,就连李卫也没有蹦出来。 毕竟年羹尧身上的功绩谁都不能抹去,派他去看守城门,既保住了年羹尧的性命,又叫众人看到皇上对贪官污吏严惩不贷。 当然,严惩不贷中还有那么点小小的仁慈。 隆科多等人只盼着年羹尧早些回来,来日,他们定要好好在年羹尧面前耀武扬威,报一报从前之仇的。 年珠听说这消息后,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甚至还安慰年遐龄等人起来。 “祖父,大伯,不管怎么样,阿玛的性命总算保住了,当守将就当守将吧,阿玛这性子若好好磨挫磨挫,以后未必会不得皇上重用。” “如今皇上刚登基不久,正是需要用人之际呢,你们说是不是?” “阿玛这罪已定,接下来,咱们一家老小也能高高兴兴过个年呢,紫禁城中有姑姑在,有我置办的那些产业,再加上咱们年家也是世代书香世家,这日子呀,还是与从前一样样的过呢。” 经她一番劝慰,年遐龄等人这才觉得此结果容易接受多了。 年珠则想着自己得进宫谢恩。 她这边刚命人准备着明日进宫的衣裳,就听说李四儿来了。 说起来,自玉柱那夜回家后,李四儿就不顾隆科多劝阻几次三番登门。 虽说觉罗氏不明所以,不知道这人要做什么,却是毫不犹豫将人挡在了门外。 这李四儿虽张狂,却也不是一点脑子都没有,一点脑子都没有的人,也不会得宠这么多年,她想着年羹尧身居要职,觉罗氏出身尊贵,并不敢真的在年家造次。 今日……年珠想着这个李四儿一听说年羹尧被贬官的消息,就马不停蹄过来了吧。 她笑道:“既然李夫人过来了,又是专程来看我的,那就叫她进来吧。” 年珠很快在偏厅见到了李四儿。 先帝正在丧期,李四儿身上穿着厚厚的狐皮大氅,里头穿了件浅石英色的萱桂茶花纹滚雪白狐狸毛边的旗服,浑身上下戴满饰物不说,脸上更是涂脂抹粉……整个人打扮的比从前更是艳丽动人。 年珠心知她有心来自己跟前示威,可示威归示威,却也没有这样个夸张法呢。 她想着就李四儿今日这穿着打扮,只怕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就会传到皇上耳朵里。 想及此,她顿时是满脸笑容:“今日大雪纷飞,不知道这样冷的天,李夫人登门可是有什么事,吗?” 李四儿脸上满是小人得志的笑容,笑得眼角的细纹都出来了。 “没想到年七格格这时候竟还能笑的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强颜欢笑。” “我今日本是来见年二福晋的,既然她不在,有些话我与你说也是一样的。” “纵然如今华贵妃娘娘是盛宠不衰,但先帝在世时曾多次说过,后宫不得干政,如今年总督……哦,不,年守将落得这般境地,想必华贵妃娘娘也是束手无策。” 说着,她脸上那讥诮不屑的笑容又深了几分:“虽说当日你在宫中算计了我们家玉柱,可我们一家子大人不记小人过,懒得与你一般计较。” “若你愿意给玉柱赔个不是并答应与他为妾,我们家老爷就帮年守将美言几句,不说叫年守将官至原职,可五六品的小官儿还是能保证的。” 年珠:“……” 方才她还以为李四儿是单纯过来耀武扬威呢,没想到这人竟能蠢成这样? 不过她也能理解,儿子像娘,若李四儿是个聪明的,又怎会生出像玉柱这样的蠢猪儿子? 下一刻,她更是听到李四儿还在絮絮叨叨:“……至于与孔家退亲一事,须得你们年家自己想办法,当然,我丑话先说在前头,若孔家先提出退亲,你也休想进我们家的门。” “我们家可是高门大户,出过两位皇后娘娘的,别人不要的女人,我们家玉柱自也是不会要的。” “李四夫人。”年珠仍是笑的嘴角弯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只见她轻声道,“您是不是没睡醒,所以才在这里胡言乱语?” “别说给您那蠢儿子当妾,就算八抬大轿娶我进门,我也不答应,我宁愿绞了头发去庵堂里当姑子。” 她看着李四儿那张气的花容失色的脸,又道:“若您今日是为这事儿而来,那我劝您还是莫要多费口舌,天气怪冷的,您还是回去吧。” 李四儿涂着红艳艳豆蔻的指甲指向年珠,扬声道:“你,你……简直不知好歹。” “若非我儿对你心心念念,你以为我会走这样一趟?” “就你这样心狠手辣的狐媚子,别说给我儿当妾,就是给我儿提鞋都不配!” 年珠只是轻轻笑了笑:“到底我配不配给你儿提鞋,你说了不算,不过叫我说,他愿意给我提鞋,也得看我愿不愿意!” 李四儿气的转身就走。 当然,走之前她还不忘放下狠话。 “呵,都说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你这还不是凤凰呢,竟如此张狂,连母鸡都比不上。” “如今纵有华贵妃得宠,可后宫中的女人哪里能说得上话?” “哼,我告诉你,你们年家的好日子到头呢!你的好日子更是到头呢!” 年珠轻轻笑了笑:“好啊,那咱们拭目以待吧。” 李四儿气的不行。 从前她虽是微寒出身,但跟在隆科多身边这么多年,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连自己有几斤几两都忘记呢。 一回府之后,她就去找儿子玉柱。 那玉柱早在她说起这事时,虽不言不语,保持着沉默,但他面上的欣喜早已出卖了他。 若说从前玉柱对年珠是求而不得、日思夜想,那如今则更是有报复的成分在。 当他听说今日之事后,脸色一沉,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额娘,以后若是做不到的事您可别胡乱承诺,叫我空欢喜一场。” “好了,您出去吧,我想要歇一歇。” 纵然李四儿向来在玉柱跟前好言好语惯了的,如今也是不大好受的,直道:“玉柱,你还想要歇一歇?虽说你阿玛身居高位,得皇上信任,但你到底是御前侍卫,这紫禁城可是皇上的地界,若叫皇上知道了……” 话说到一半,她见着玉柱脸色愈发难看,到了嘴边的话忙咽了下去,又道:“玉柱,额娘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不过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罢了,你何必如此惦记?” “京城里好看的姑娘那么多,你喜欢谁,额娘就帮你找谁好不好?就凭咱们的家世,什么好看的姑娘寻摸不到?” 可惜,这次她的话还没说完,玉柱就一个茶盅砸了过去:“滚,都给我滚出去!” 李四儿闪躲不及时,身上溅满了茶沫,阴沉着走了出去。 因着这事儿,她气的半夜没睡着。 她辗转反侧,即将到天明时,将自己的心腹喊了过来:“去,找几个人跟着那小贱种,好好糟蹋糟蹋她。” “呵,我要让她知道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这心腹正是逼死隆科多原配的嬷嬷,手段极其残忍。 这人应了一声,就转身下去了。 要知道李四儿能够牢牢抓住隆科多的心,靠的可不止是美貌和撒娇,还有很多见不得人的手段。 年珠送走了李四儿后,就听说了廉亲王之事。 说是自廉亲王在早朝上犯了疯病后,皇上爱护这个弟弟,就派了人好好“照顾”廉亲王。 说是照顾,但众人皆知实为监视。 但廉亲王这个人既能拉拢不少朝中众臣,可见其本事不小。 几日的时间过去,皇上派出去的小太监竟是半点不对都没察觉。 皇上气的不行,但这事儿吧,他虽知道廉亲王在装疯卖傻,许多人都知道廉亲王在装疯卖傻,若这个时候皇上对他赶尽杀绝,那这么久皇上那友爱兄弟的戏岂不是白做了? 年珠知晓这事儿,只微微叹了口气。 等着再次进宫探望年若兰时,姑侄两人正说着话时,皇上就来了。 不过十来日的时间,年珠发现四爷比先前更是憔悴了些。 她刚起身请安,皇上就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起来吧。” 年珠轻声应是。 年若兰连忙吩咐秦嬷嬷等人上茶点,甚至小厨房还送来了一盅天麻鸽子汤。 年若兰更是道:“……皇上尝尝看吧,这补汤是臣妾一早就吩咐小厨房炖的,臣妾虽不懂朝中政事,却也知道皇上近来很是辛苦。” “您向来忙于政事,臣妾总不能劝您不理朝政,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多用些心思。” 不仅如此,向来性子绵软的她更是难得强硬起来,非逼着皇上将一蛊汤喝的一干二净这才罢休。 皇上对此觉得很是受用,笑道:“珠珠,你若闲来无事就时常进宫陪你姑姑说说话,在翊坤宫中小住一段时间也是可以的。” “从前你在雍亲王府是什么样子,如今到了紫禁城,还是什么样子。” “你若进宫,你姑姑想必也就不会这样盯着朕,朕啊,向来不喜欢喝这样油腻腻的补汤。” 这话虽看似在埋怨,实则语气里却带着喜悦。 年珠掩嘴笑了起来。 皇上道:“你笑什么?” “我在笑,皇上明明心里是欢喜的,却装的一副不愿意的模样!”年珠看了看年若兰,又看向皇上,道,“你们如此恩爱,夫复何求?来日我与我的夫君若能像是你们这样就好了。” 顿时皇上脸上的笑意是愈发明显,道:“朕哪里欢喜了?” 这下,就连秦嬷嬷等人都笑了起来。 秦嬷嬷见皇上心情大好,也大着胆子道:“别说七格格您呢,整个翊坤宫上下谁不觉得皇上与娘娘恩爱有加?不管皇上来不来翊坤宫,娘娘都一早吩咐着小厨房炖上补汤呢!” “还有吃食方面,娘娘长了个小猫胃,从前在吃食方面从不在意,如今却变着法子给皇上弄好吃的……” 皇上虽未说话,但面上却是挡不住的笑意。 年珠想着机会难得,便道:“皇上,我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与您说。” 年若兰一听这话,就借口要去小厨房看看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从前她未能封后,以熹嫔为首的许多人都暗中说她与皇上会因此离了心,殊不知她虽见皇上的次数比从前少了许多,但两人的感情却是更胜从前。 皇上这才道:“你一向聪明,还能有拿不定主意之事?说吧。” “皇上误会了,我并非是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说。”年至看着皇上的眼睛,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些,“而是因为我知道这话我说了,您定会不高兴的。” 反正她已提前给皇上打了预防针,皇上若听了她的话,可是不能不高兴的。 皇上略一沉吟,就道:“可是因为廉亲王一事?” 年珠点了点头。 “没错,按理说连姑姑都知后宫不得干政的道理,朝中大事,于情于理我都不该插手。” “可如今我已听说了许多风言风语,说是皇上容不下廉亲王,明明见着廉亲王疯了,却还派人盯着廉亲王。” “我知道皇上心里不舒服,想着即便到了这时候,廉亲王对您不仅没有歉意,甚至还满心算计!” “但是你坐拥天下,富有五湖四海,何必与廉亲王一般见识?” 说着,她见皇上面上并无异色,胆子也大了起来,又道:“我虽不喜念书,却也知道三国时期蒋琬雅量容人的故事,您饱读诗书,想必更清楚个中道理。” “更别说廉亲王向来心高气傲,就算真饶他一命又如何?要他顶着疯子傻子的名头过一辈子,岂不是像钝刀子割肉吗?” 皇上皱眉不语。 三国蒋琬之事,他自然是知道的。 蒋琬继诸葛亮之后主持蜀汉超真,他手下有个官员不善言辞,性格孤僻,所有人都说此人对他过于怠慢,但蒋琬却从不计较,得众人好评无数。 年珠轻声道:“而且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难免传着传着越来越离谱。” “这话,怡亲王也与朕说过。”皇上冷声道,“旁人不知道,你与怡亲王应该是最清楚廉亲王曾做过些什么,若叫朕就这样轻而易举放过他,朕实在是万箭穿心。” 年珠笑道:“大人不计小人过,您是什么身份,廉亲王又是什么身份?” “您的心里,装的都是江山社稷,百姓安危,桩桩件件,都是大事,何必叫廉亲王这等小角色放在心里?” 皇上仍没有接话。 年珠也知道,如今的皇上乃天下之主,不会像从前亲王时期那样听人劝诫。 但她也知道,以皇上的睿智,迟早会想通的。 她很快岔开了话题。 等着年若兰再进来时,年珠已说起了年羹尧即将回京一事。 “皇上请放心,虽说我阿玛入仕后顺风顺水,但真正的能人想必能屈能伸,能替皇上,替朝廷当差,不管是当总督也好,还是当守城门的将士,皆是他的荣幸。” “更何况您也说了,阿玛将赃款悉数交出,从此后是既往不咎。” “如此说来,以阿玛的本事,定能很快擢升的。” 这番话说的皇上是心情不错,要知川陕总督府里也就搜出几千两银子的赃款而已,比起曹家和隆科多等人,这能叫赃款吗? 年若兰笑道:“皇上,珠珠,今日小厨房准备了梅酱烧肉、白切鸡、糟卤虾、咸肉嫩笋豆腐这些菜,快吃饭吧。” 自皇上登基后,年珠甚少陪着皇上一起吃饭。 今日她并未拒绝,四人像从前一样吃着饭,说着闲话。 皇上只觉一切如从前。 殊不知,年珠比起从前小心谨慎了许多。 四人相谈甚欢,一直等着戌时过了,年珠这才离开翊坤宫。 大清不比后世,即便是京城,戌时过了路上就荒无人烟。 向来早睡的年珠坐在马车里是昏昏欲睡。 很快,随着马车突然一个摇晃,外头传来车夫那惊慌失措的声音。 “你们,你们是谁?” “你们可知道这是年贵妃家的马车!” 年珠心里一紧,下一刻就听到外头传来贼人哈哈大笑的声音:“年贵妃家的马车?哈哈,我们截的就是年家人!” 第87章 英雄救美 年珠下意识摸向自己随身携带的弯刀。 在四川时, 年羹尧曾请过高人教她弯刀,不说她弯刀学的多好,起码在一干贵女中是佼佼者, 好到谁都不会想到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弯刀使的这样好。 可惜,她今日进宫之前将弯刀取了下来。 她撩开帘子,瞧见前后各夹击了一队黑衣人,一个个黑衣人更以包抄之势,渐渐向她的马车缩小。 这下, 真是插翅难飞。 年珠略一沉吟, 就猜到了这些人定是李四儿派来的,她虽想拉隆科多下马, 却从未想过搭上自己这条命。 下一刻, 一支长箭直直飞来, 射入车夫脑门。 车夫应声倒下。 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练家子。 年珠心里一紧。 聂乳母等人急的眼泪都出来了, 聂乳母更是紧紧将年珠搂在怀中,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格格别怕, 别怕,奴婢在这儿呢!” “您别怕呀!” 年珠略一沉吟,就挣脱开来,她不顾聂乳母的反对,走了出去。 “你们是谁派来的?” “若是求财, 背后之人不管给你们多少银子,我都付给你们十倍,只要你们绕我一命。” “我年珠在京城商圈也是小有名头,从未失信于人过, 你们放心,我不会赖账, 我们可以事先约定好一个地方,到时候我将兑好的银票放在指定地方……” 可是,她的话还没说完,为首的黑衣人就哈哈笑了起来。 “先前老子就听说过年羹尧那七女儿长得倾国倾城,是少有的绝色,从前老子还不信,老子想着自己窑子妓坊逛过不少,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 “今日一看,这年七格格还真是名不虚传啊!” 说着,他回头看了眼,扬声道:“哈哈你们放心,老子爽完就轮到你们了!” 年珠自穿越至今,曾遇上过许多棘手之事,却从未像哪件事让她有今日这样惊慌。 今天,她的小命果然要交代在这儿呢! 可就算如此,她仍不忘扬声道:“既然你们要抓的人是我,那你们放过我乳母他们吧!” 为首的黑衣人像没听见似的,略抬手一挥,那些黑衣人就迅速将年珠的马车紧紧包围起来。 这下,真的是插翅难飞。 唯首的黑衣人亲自翻身下马,一把就要将年珠抱起来。 可下一刻,幽静的街道上传来清脆的马蹄声。 大清是有宵禁的,自戌时开始,不分王公百姓,一律不得无故夜行。 既能夜行者,大概率是非富即贵。 年珠如今是司马当成活马医,扯着嗓子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为首的那黑衣人未避免夜长梦多,速度也快了起来,一把就将年珠扛了起来。 聂乳母深知难逃一死,索性也豁出去了,齐齐道:“救命啊!有没有人!救救我们!” 为首那黑衣人刚要将年珠扛着上马,下一刻,就有一支长箭射来。 正被为首那黑衣人抗在肩上的年珠亲眼见着那支长箭直直插进他的脑子。 随着闷哼一声,为首那黑衣人倒了下来。 年珠也摔了个闷哼,但她很快站起身来。 她只见为首的男人身姿卓越,正闲闲骑在马上,因今夜乌云密布,她看不清这人长什么模样,隐约可见这人气质出众,看着就不是寻常公子哥。 那男子身后跟了四五个人,其中有个人抱着一把弓,想来方才那一箭正是他射出来的。 他正掏出箭来,准备再射第二箭的。 其中有人开口道:“你们到底是何人?天子脚下,竟敢大胆行凶,还有没有王法呢!” 为首的黑衣人已经倒下,这些黑衣人一阵骚动后,很快又有个人站了出来。 “王法?这天下哪里有什么王法?你们人少,箭手又只有一个!” “我劝你们莫要多管闲事,现在赶快滚蛋,否则,就莫要怪我们以多欺少呢!” 年珠正欲自报家门时,只听到对面传来声音。 “呵,真是笑话,我们家主子可是皇上亲封的誠郡王,你们不得放肆!” 年珠这才听清这声音带着几分尖利,是太监的声音! 至于誠郡王是谁,她还真不知道。 因先前皇上为向众人宣告自己友爱兄弟,这一股脑封了好些个郡王贝勒的,就连亲王都有好几位呢,故而这个誠郡王真的不大显眼。 知晓来者是何人后,黑衣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不过,很快,誠郡王的身边那箭手更是接连放箭三四支,箭无虚发,每一支箭都射向了黑衣人的脑门。 这些黑衣人本就群龙无首,听说来者身份,再见那箭手箭术如此高超后,交头接耳几句后很快就抱头鼠窜。 为首的誠郡王这才下马。 他很快行至年珠跟前。 年珠一愣。 这人……怎么有点眼熟? 她认真想了想,这才想起来这人就是二十四阿哥允袐。 当年先帝前去圆明园小住时,就曾带了这位誠郡王,弘历与弘昼都对这位誠郡王赞不绝口。 先帝在世时,誠郡王的额娘穆太妃很是得宠,一来是因为她性子好,更重要的原因当然是因为穆太妃生的十分貌美。 儿子像母,誠郡王的容貌生的与穆太妃很像,但身上并无江南的柔美,却是带着几分英气。 让人觉得这是个很好看男子的同时,又觉得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誠郡王见年珠如此模样,只以为她是吓傻了,直道:“年七格格,你没事吧?” 年珠一愣,道:“郡王认识我?” “年七格格说笑了,且不说如今京中不少人都知道你,就说你我有数面之缘,我也是认识你的。”誠郡王笑了笑,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他指了指年珠的左脸,道,“你没事吧?” 年珠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左脸,摸到了一团血渍。 她摇摇头,轻声道:“我没事,想来是那贼人的血溅到了我脸上。” 她这话音刚落下,聂乳母等人就围了上来,一个个七嘴八舌道:“格格,格格,您没事儿吧?” “格格,您可是吓坏了吧?” …… 唯有誠郡王递过来一方帕子,示意年珠擦擦脸。 年珠方才与誠郡王说话时,并不觉得有多害怕,但如今瞧见他们四周有几具横七竖八倒着的尸体,恐惧才一点点从心底蔓延开来。 她木讷接过誠郡王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 下一刻,她就听到誠郡王道:“年七格格,可是要我差人送你回去?” “至于今日之事……你放心,我定明日奏明皇上,相信皇上定会查明真相的。” 别说如今皇上对治安方面管束极言,就说前朝时,也未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郡王,不必了。”年珠眼里的慌乱是转瞬即逝,很快她就恢复了镇定,直道,“劳烦郡王直接派人送我进宫吧!我想亲自奏明皇上此事。” 誠郡王颔首答应下来。 他很快就安排自己身边的人护送年珠进宫,以免年珠一路上再出什么意外。 一直等着年珠的马车渐渐走远了,誠郡王仍盯着那马车的方向出神。 他身边的太监郭达道:“郡王,您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誠郡王这才收回目光,边上马边道,“我只是觉得这位年七格格是个很厉害的人,她和皇阿玛说的不大一样。” 在先帝病重时,虽说皇上时常陪伴他老人家更多,但前头几年,却是誠郡王陪先帝更多。 先帝对他这个小儿子一向很是偏爱,在他跟前也是无所不言。 所以他一直都知道年珠是个很古灵精怪且聪明的姑娘。 但这人……却并不像他皇阿玛所说的那样天真烂漫,上次他亲眼见到了年珠算计了年富与玉柱,今日又见到年珠差点丢了性命,却不过转瞬就能恢复如常,只觉得这姑娘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也是个很厉害的人。 *** 年珠很快在誠郡王的护送下进了宫。 此时的皇上已经歇下,毕竟方才他正与年若兰畅想着想生个女儿,并为之付出了实践。 皇上年纪大了,精力早不如从前,如今又日夜忙于朝政,已经进去了梦想。 很快,苏培盛就敲响了大门。 “皇上,皇贵妃娘娘,年七格格回来了。” “年七格格说有要事求见呢。” 皇上当即就与年若兰起了身,在外间见到了年珠。 此时的年珠发髻散乱,脸色苍白,许是因方才那黑衣人动作太大,她的衣裳还有些皱巴。 再仔细看来,还能瞧见她脸上有沾的血痕。 年若兰心里一紧,握住年珠的手,颤声道:“珠珠,你……你怎么了?你可莫要吓唬姑姑啊!” 年珠的眼泪是决堤而下,方才她心里并无多大触动,毕竟她已化险为夷,杀人死人嘛,从前她在电视上也没少看见过。 但如今瞧见亲人,她顿时觉得委屈起来,还是很委屈的那种。 她抽抽噎噎道:“姑姑,方才有人要杀我,若不是誠郡王来的及时,我怕是,怕是……” 话还没说完,她就嚎啕大哭起来。 她知道方才那为首黑衣人话中是什么意思,她也若不是誠郡王及时赶来,她面临的会是什么。 说真的,她不怕死,却害怕生不如死地活着。 “珠珠,没事了,已经没事了。”年若兰拍着年珠的脊背,身子也微微有些发抖起来,“姑姑在这儿呢,姑姑在这儿……” 皇上已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当即就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皇上之所以如此盛怒,一是因有人敢对皇贵妃的侄女下手,二是因他刚登基不久,就有人在京城这般行事,是半点没将他放在眼里。 他冷声道:“苏培盛,命隆科多前来见朕……不,还是叫怡亲王来见朕吧。” 隆科多乃步军统领,掌管着京城治安,他之所以没召见隆科多,而是召见怡亲王,如今已是对隆科多起了疑心。 彻查凶手这种事,宜早不宜迟,是半点不能耽误。 怡亲王很快就进了宫,领了差事后立即就下去了。 当天夜里,整个京城是灯火通明,四处官兵将士是随处可见。 一直等到天色将明,怡亲王终于抓到了两个黑衣人。 他道:“皇上,这两个黑衣人臣不过严加拷打一番,他们就全招了,他们是隆科多福晋李氏派来的人。” 皇上并不意外。 对于这个李四儿,他早有听闻不说,甚至从前没少打交道。 早在从前,他就知道李四儿颐指气使、目中无人,隆科多原配尚在世时,李四儿就跟随外命妇一起出入禁门,更是时常插手隆科多公事。 就他知道的,江宁巡抚吴存礼为了仕途,就曾向李四儿示好,呈上白银一万二千两,李四儿不过一句话的事,隆科多就答应下来。 除此之外,江宁巡抚吴存礼还向鄂伦岱、阿灵阿、苏怒父子行贿,甚至连先帝身边的太监,各部尚书、奏事官员、到各位皇子身边的太监,这吴存礼都打点了个遍。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皇上早就对这些贪赃枉法、为非作歹一事深恶痛绝,如今再见连隆科多身边女人都如此大胆,更是怒火中烧。 “十三弟,你带人彻查此事,如谁敢有所姑息,朕严惩不贷。” “若隆科多敢出言阻拦,罪同李氏。” 怡亲王当即就领命下去了。 一夜没怎么睡的皇上转身又去了翊坤宫。 年若兰听闻皇上过来,连忙迎了出去。 她虽如今身子比从前强上许多,但体弱却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熬了一夜,她是脸色苍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臣妾见过皇上,给皇上请安了……”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已被皇上搀扶起来。 皇上更道:“朕与你说过多少次,你不必这样多礼,你啊,与十三弟是一样的。” 若换成从前,年若兰定要笑笑,寻个别的由头将此话揭过去。 但如今,她还未说话,眼泪就簌簌落了下来。 皇上向来见不得年若兰受委屈,见状一把就将她搂进怀里,低声道:“没事了,没事了,如今万事有朕在。” “从前乌拉那拉氏在世时,朕叫你受过许多委屈,你放心,从今以后不会了。” 年若兰听闻这话,眼泪掉的是愈发厉害。 皇上握着她的手走进去后,这才道:“珠珠怎么样?” “她看着像没事,昨夜哭了一场后,很快就歇下了。”年若兰拿帕子擦了擦眼泪,低声道,“但臣妾知道,她昨夜里一直睡得不踏实,梦话不断。” “她就算再聪明再厉害,却也只是一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何曾见过那样大的场面?” “珠珠这性子,别人不清楚,她养在我身边好几年,我确实清楚的,她心地极好,不管什么时候都顾念着旁人,想着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臣妾是怎么都想不明白竟有人要对她下那样的毒手……” 皇上听了这话心里愈发不是个滋味。 在他看来,年珠是个很好的小姑娘,好到当初福惠尚未出生时,他曾想过将年珠嫁给弘历,好到弘昼直至今日因年珠尚未娶妻,他对这孩子仍十分喜欢……这样好的一个孩子,不该落得这般下场的。 *** 下了早朝。 刚出宫,碰了一鼻子灰的隆科多却是心情极其不好。 大白天的,他顾不得尚在先帝孝期,就命人拿了酒壶前去找李四儿喝酒。 他一杯接一杯灌酒,不解道:“四儿,你说皇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早朝时皇上说我年事已高,这几日不必当差,好好在家休息。” “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先前皇上设下中秋宴时,曾当众命我再替大清效力数十年。” “如今,皇上这皇位坐稳了,就想要卸磨杀驴?” 若说隆科多心情不好,那李四儿心情只会更糟。 昨儿她等了半夜,却压根没收到信,心里是七上八下的。 如今再听说这件事,下意识就想着是不是皇上知道了什么,可她转而一想,不对呀,老爷曾多次说过皇上心眼比针尖还小,若皇上知道这件事是她做的,哪里还会今日没有动静? 李四儿强撑着笑容安慰道:“老爷,您莫要多心,您先前就说过,皇上这性子喜怒无常,兴许过几日就好了。” “整个京城上下,谁能有您有本事?这步军统领的位置除了您能坐,谁都没本事坐!” “兴许……兴许是皇上见您近来辛苦,所以才想要您歇一歇?” 这话叫隆科多舒服了不少,但他纵横朝堂多年,略一思量就觉得不对劲:“不,不,四儿,你说的不对,皇上对怡亲王可比对十四贝子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好多了。” “怡亲王从小就跟在皇上身边长大,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个小跟班。” “以皇上的性子,即便愿意自己受累,也舍不得怡亲王受累的。” 顿了顿,他心里更是腾升起一阵担忧来,低声道:“如今朝中上下人人皆知怡亲王在皇上心里的分量,兴许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皇上信不过我,却只相信怡亲王……” 隆科多心里一个“咯噔”的同时,李四儿已是面色大变。 她就算再蠢,也知道这事儿大概与自己有关系。 她正想着自己要不要先与隆科多知会一声时,就听到外头传来管家的声音。 “老爷,夫人,不好了。” “怡亲王带着很多人进来了。” …… 自皇上登基后,朝中掀起了“抄家”风潮。 若谁带着大队人马进府,大概率是要被问罪抄家的。 一刻钟后。 怡亲王就不顾面如死灰的隆科多,径直带着大队人马开始抄家了。 半日之后。 醒过来之后的年珠就从年若兰嘴里听说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纵然是隆科多对李四儿买凶杀人一事并不知情,但李四儿圈养私兵的银钱,冲朝廷命官之女下狠手的勇气……皆来源于隆科多。 隆科多果然与李四儿恩爱非常,见怡亲王一声令下要将李四儿带走,气的他拔刀相向烂在门口,直说谁若要带走李四儿,就要过他这一关。 怡亲王向来是个沉着冷静的性子,临危不乱,当即就命人将此事报告皇上。 皇上很快传来圣喻,说怡亲王的意思便是他的意思,若有人违抗怡亲王的意思,那就是违抗圣旨,该斩立决。 隆科多一听这话,当时就瘫倒在地上。 倒是玉柱向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见状当即就拔剑要砍怡亲王,结果自然是显而易见,被人制服后带走了。 年若兰握着年珠的手,瞧她一张小脸苍白的没有半点喜色,柔声道:“珠珠,我听说隆科多已跪在乾清宫半个多时辰了,可皇上别说从轻发落,就是连见他一面的意思都没有。” “这朝中是什么局势,你比我更清楚。” “隆科多一朝失誓,那些谏官的折子就像雪花似的飞到皇上跟前来,这下,就算隆科多从前对皇上有恩,也是难逃一死。” 年珠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甚至她的出事还给了皇上很好的借口和理由,能叫皇上借此机会除去隆科多这个心腹大患。 她沉默片刻,道:“姑姑,这件事……您没告诉我额娘吧?” “没有,你放心,自然是没有的。”年若兰轻轻替年珠拂去她耳边的碎发,轻声道,“昨夜我就差人与二嫂说了声,说我近来闲着无事,想要将你留在翊坤宫住些日子。” “这几日你莫要多想,安心住下来,二嫂不会担心的。” 别说觉罗氏,就连年若兰这个当姑姑的听说这件事后都气的浑身发抖,她只觉就算将李四儿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年珠点点头,道:“姑姑,谢谢……” 她刚抬手,却从袖子里滑落出一块手帕来。 她低头一看,这才想起这块手帕的来历。 这手帕是誠亲王昨夜送给她的,她当时用这帕子擦了面上血渍后就塞到了自己袖子,这帕子用的是缂丝绣的,帕子一角绣了个“袐”字,想来是穆太妃绣的。 年若兰也低头看向这帕子,轻声道:“这帕子可是你的?我昨夜已经差人洗干净了放在你身上。” 第88章 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年珠看着这方帕子, 沉吟着没有说话。 她看着年若兰,轻笑道:“姑姑,我真的没事儿, 你不必替我担心。” “这几日我就在翊坤宫好好歇一歇,过几天就没事儿了。” 她手中捏着誠郡王的帕子,递给了聂乳母,吩咐道:“乳母,您帮我把这块帕子收起来吧, 救人性命乃大恩, 来日我定要亲自登门好好谢谢誠郡王。” 说着,她更是道:“还有, 昨日之事, 谁都不能泄露出去半个字, 若谁有违抗, 那就直接拖出去乱棍打死!” 聂乳母连声应是:“格格,您放心, 奴婢知道分寸的。” 这等事又不是什么光彩的,若传出去,只会对自家格格名声有碍。 年珠除去脸色苍白些,剩下各个方面都与平常无异,甚至还吩咐苏额木将杂货铺的账本也送进宫, 她闲来没事能够看看。 年若兰见状,悬着的一颗心才微微放下来。 等她陪着年珠吃了些清粥小菜,又请了朱太医给年珠把脉,确定年珠无碍后, 这才留她在屋内睡觉。 可她一出门,转过头眼泪就掉了下来, 哽咽道:“秦嬷嬷,珠珠这样好的一个孩子,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事儿?那李四儿也是女子,难道就没想过一个女子若遇上这样的事,会有多难受?” “皇上时常说我性子绵软,可连我性子如此绵软之人,说起这件事就气的牙痒痒。” “我,我……恨不得将李四儿千刀万剐,方能解恨。” “娘娘,您可别为了这等事气坏了身子。”秦嬷嬷也是看着年珠长大的,说起这事儿也是眼眶泛红,轻声劝道,“从前那李氏有多张狂,以后日子就有多难熬。” “呵,为了那样的人气坏了身子,可是不值当。” 说着,她更是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七格格遇上这样的事儿都能死里逃生,说明她以后有大福气在呢。” “更何况七格格是做大事的人,奴婢瞧着她像是没事儿的样子,您呀,就别多心了。” 经秦嬷嬷一番开解后,年若兰心里这才舒坦些。 她们也好,还是皇上也好,都以为年珠逢凶化吉后并无大碍。 谁知到当天夜里,年珠就发起烧来。 整个人烧的像个小炭盆子,烧的说起胡话来。 “皇上,您……您别杀我阿玛,我阿玛真的知道错了。” “救命,救命呀,有贼人!” …… 无人知道,知晓历史的年珠心系年羹尧,心系年家,悬着的一颗心一直在前几日皇上赦免年羹尧后才放了下来。 人在大张大合后,整个人松懈下来,的确容易生病。 更不必说昨夜里再遇上那样的事,若没有生病,那才称得上奇怪。 朱太医顾不上自己年事已高,大半夜的背着药箱就匆匆赶来了,又是把脉又是施针又是开药的,一碗汤药灌下去后,年珠这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比起急的像热锅上蚂蚁的年若兰、朱太医等人,年珠却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她梦到了自己的前世今生。 梦见了从前再福利院的玩伴儿,上学后的同桌,历史课上,大腹便便的历史老师正摇头晃脑说起历史上的雍正帝是个很小心眼的人。 然后,画面一转,她又梦到了坐在金銮殿上的皇上,梦中的皇上比现实中还要威严,一开口就说她是不祥之人,要将她打入死牢。 她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却不知如何是好。 等着年珠再次醒来时,床边已围了一群人,觉罗氏、年若兰、郭络罗氏等人都在。 年珠有些费解,道:“额娘,伯母,你们怎么来了?” 这话说完,她才察觉到自己的嗓子竟哑的厉害。 “珠珠,你现在可还难受?”觉罗氏见她想起身,忙扶着她坐了起来,轻声道,“你都睡了两天呢,幸好朱太医敢打着包票说你没事儿,若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说着,她更是长叹一口气道:“你这孩子向来身体极好,好端端的,怎么病成这个样子?” 话还没说完,她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她并未多想,只以为是年珠担心年羹尧,所以才会病成这样子。 年若兰忙岔开话题,问年珠想吃什么东西,很快就吩咐秦嬷嬷等人送了饭菜进屋。 年珠纵然身子并未发热,但身体仍虚弱得很,略吃了些清粥小菜就没了胃口。 觉罗氏见状仍担心不已,关切道:“怎么就吃这么一点?皇贵妃娘娘,要不还是请朱太医来看看吧?” 毕竟自己女儿食量如何,她还是很清楚的。 年若兰也正有此意,正欲差人去请朱太医时,就听到外头传来尖厉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很快,皇上就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年珠方才已整理过衣裳,如今忙跟在年若兰身后请安道:“见过皇上,给皇上请安了!” 这几日,皇上虽忙于政事,很少来翊坤宫,但却时时刻刻关注着年珠的病情。 皇上的眼神率先落在年珠面上,见她没事,寒暄几句后就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朕有几句话与珠珠说。” 年若兰很快就带着觉罗氏等人下去了。 皇上看年珠的眼神就像看当初的怀恪郡主一样,直接开门见山道:“朕知道你之所以生病,大概还与你阿玛一事有关,你放心,这两日已有谏官上折子禀明隆科多罪证。” “朕这个舅舅,远比朕想象中胆子更大。” “昨日隆科多嫡子岳兴阿也来见过朕,他亲手呈上了很多关于隆科多等人的罪证,你大可以放心,他们三人难逃一死。” “如今朝中上下,京城内外,只会对隆科多评头论足,不会再想起你阿玛。” 顿了顿,他又道:“你阿玛纵然已改过自新,但他从前所犯之事件件桩桩都是属实,朕留他一命已是格外开恩,定不会再重用他。” “但年家有才能者却并非他一人,还有你的大伯。” 甚至如今他对年希尧印象还更好些,虽不擅变通,但为人诚恳踏实,极擅算学,将这人放在工部,他自是很放心的。 “多谢皇上。”年珠的小脸上浮现些许笑意来,“我替阿玛,替大伯谢谢您。” 得皇上这话,她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彻彻底底放了下来。 皇上前脚刚走,后脚年珠就觉得自己似来了胃口,不仅又吃了一碟水晶虾饺和半碗粥,甚至连福橘都吃了半盘。 年若兰等人见状,也是高兴得不行。 年若兰更是与觉罗氏道:“二嫂,不如就先叫珠珠在翊坤宫住些日子吧?虽说珠珠看似并无大碍,但小姑娘家家的身子是最要紧的,现在看着没事儿,保不齐过些日子会觉得不舒服。” “若她在翊坤宫觉得有个头疼脑热,请太医也能方便不少。” 只要年珠能好好的,觉罗氏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 年珠索性就安心在翊坤宫住了下来。 到了第二日,就有人登门拜访呢。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弘历的妻子富察氏。 从前富察氏住在雍亲王府时就得许多人称赞,如今搬进紫禁城后,好名声更是与日俱增,人人提起她来就没有不夸赞一声的。 就连不喜熹嫔的年若兰说起富察氏来都忍不住称一句“好孩子”,显然并未将熹嫔所做之事迁怒到了富察氏身上。 年珠听说这消息后,微微一愣。 倒是正送药进来的秦嬷嬷低声道:“格格,要不还是别见了吧?虽说四福晋人不坏,但奴婢却听说她与熹嫔娘娘好的情同母女。” “她今日过来,保不齐是熹嫔娘娘在背后捣鬼。”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纵然熹嫔娘娘这几年老实本分,但奴婢可不觉得一个人的性子能轻易改变。” 如今紫禁城中众人最关心的事是什么?莫过于太子之位。 她只担心熹嫔等人还想对自家主子和小阿哥下手。 年珠却是笑道:“嬷嬷,你的意思我都清楚,只是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一直提防着他们也不是个事儿,总得探探他们的虚实。” 她曾多次想过,如今很多事情已与历史出现了偏差,那皇位了?是不是还会一如历史由弘历继位? 很快,富察氏就走了进来。 富察氏的衣衫一如从前质朴,面上挂着恬淡的笑容,身后跟着的几个宫女手上都捧着锦盒。 她一开口就道:“珠珠妹妹,我前几日就听说你病了,原想着你过来看看你,却担心打扰你养病,听闻你今日身子好些了,所以这才过来。” “珠珠妹妹,你不会嫌弃我过于冒昧吧?” 她说话时,她身边的宫女已将锦盒一个个摆了出来,里头并非名贵补品,而是石斛、猴头菇之类的东西,都是健胃养脾的好东西。 如今翊坤宫对外的说辞是那日年珠出宫后呕吐不止,年若兰担心年珠吃坏了东西,所以将年珠接进宫休养几日。 年珠顿时明白富察氏的好名声是从何而来,如此面面俱到之人,的确招人喜欢。 “四嫂嫂这话说的就过于见外,我虽上面有几个哥哥,但一直以为也是将四阿哥当成亲哥哥看待的。” “如此说来,你就是我的亲嫂嫂,你不管什么时候过来,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听珠珠妹妹你这样说来,我就放心了许多。”富察氏嘴角的笑又深了几分。 两人凑在一起,也并无多少话可说,无非是富察氏问年珠身子好些没,劝年珠注意身子之类的话。 年珠一一应下。 富察氏很快就起身道:“好了,珠珠妹妹你身子尚未痊愈,还是好生歇着,我就先不打扰你了。” 她很快起身告辞,只是,刚走出翊坤宫大门,她面上的笑容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跟在她身后的红缨低声道:“主子,您,您……这是何必了?” “熹嫔娘娘虽是您的婆母,但她并不得皇上宠爱,反倒四阿哥仰仗富察一族更多些,您又何必对熹嫔娘娘的话如此言听计从?” 第89章 我可是很记仇的 富察氏轻轻叹了口气, 低声道:“罢了,红缨,你不要再说了, 额娘叫我怎么做,我怎么做就好了。” “额娘纵然不喜欢我,可她说什么做什么想必都是为了四阿哥好。” “就算看在四阿哥的份上,额娘也不会害我。” 红缨是欲言又止。 富察氏自然明白熹嫔的意思,她还曾听说过, 说当年熹嫔还曾想替四阿哥求娶年珠, 更清楚熹嫔的意图是什么,只是她不明白为何熹嫔如今对年珠忌讳得很。 她打小是个很聪慧的女子, 甚少有弄不明白的事, 但唯有这件事, 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早在我嫁给四阿哥第一日起, 四阿哥就与我说过,莫要在额娘跟前提起皇贵妃娘娘与年珠。” “而额娘身边也的确无人提起过她们两人, 但这次额娘却主动提起要我去看望年珠,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顿了顿,她更是低声道:“红缨,你说,额娘与年珠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呢?” 红缨自是一问三不知, 直道:“主子,您既不清楚,为何不去问问四阿哥?您与四阿哥是夫妻,这夫妻之间难道还能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吗?” “红缨, 话不是这样说的。”富察氏不仅是个聪明人,还是个很通透的人, 觉得她的丈夫可能会有很多个女人,但额娘却只有一个,所以每每在熹嫔跟前,她总会选择无条件退让,“从前我未嫁给四阿哥前,就曾听人说过皇阿玛唯独宠爱皇贵妃娘娘,如此想来,额娘一直与四阿哥相依为命,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远比旁人更深厚。” 红缨听闻这话,什么都没说,只微微叹了口气。 人人都说四阿哥与四福晋是琴瑟和鸣、恩爱有加,但唯有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才知道,四阿哥与四福晋鸾凤和鸣的背后则全是自家主子的忍让与识大体。 不说别的,就说侧福晋高氏,那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偏偏四阿哥对自家主子所受的委屈是视而不见。 *** 比起浑然不知内情的富察氏,年珠却隐约猜到了熹嫔的意思。 她想,熹嫔本心不死,仍盼着身为长子的弘历被立为太子,纵然熹嫔有错,但弘历却一直都是最得皇上看重的儿子,弘历对上福惠不仅不会输,甚至还有几分胜算的。 从前她就知道弘历的心思,如今只觉得弘历生出破釜沉舟、殊死一斗的决心来…… 年珠正想的出神,就瞧见门口有个小身影探出脑袋来。 她再仔细一看,这人不是福惠还能是谁? 两人四目相对,福惠是彻底不装了,笑眯眯走了进来:“珠珠姐姐,你好点了吗?” “福惠,我好多了。”年珠笑道,“这样冷的天,你怎么过来了?” 福惠是个嘴甜的孩子,当即就屁颠屁颠跑进来道:“珠珠姐姐,因为我担心你呀。” “我一想到你身子不好,就担心的不得了。” “哦,是吗?”年珠摸了摸福惠那毛茸茸的小脑袋,脸上笑眯眯的,一开口却道,“所以你正是因为担心我,才又逃学的吗?” 福惠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道:“珠珠姐姐,也可以这么说吧。当然,还有个原因是因为今天太冷了,我听说五哥自下雪之后整日不是躲在屋子里吃锅子就是吃烤肉,不像我,还要日日去念书。” “珠珠姐姐,你是不知道,那学堂可大啦,皇阿玛曾说过,从前他们那些兄弟都在里头念书,最多时有十几个人呢。” “那样大的一个学堂如今就只有我一个人,多无聊呀,况且你有知道的,我向来最怕无聊的。” 年珠再次摸了摸福惠的小脑袋,认真道:“福惠,话不是这样说的,念书可以明白事理。你若不好好念书,到时候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办?” “怎么会呢?”福惠可是清楚自己有几分小聪明的,如今满不在乎道,“好竹难出歹笋,我再怎么胡闹,也不会比五哥更胡闹的。” 年珠:“……” 她正无语着呢,下一刻就听福惠又道:“珠珠姐姐,你从前从未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今日你为何要这样说?难不成是想要我当太子吗?” 年珠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那福惠,你想当太子吗?” 福惠摇了摇头,可旋即,他又道:“珠珠姐姐,是不是我应该想当太子比较好?” “虽说四哥每次对我和颜悦色,但我看得出来,他对我与五哥是不一样的。” “每每看到五哥,四哥总是会叮嘱五哥努力念书,甚至还会训上五哥几句,但对上我,四哥可从不会说这些。” 年珠并未像年若兰等人一样,说福惠多想了,身在紫禁城,孩子本就比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早慧不少。 她笑了笑道:“咱们福惠可真聪明呀,这世上就算是银子,也不是人人都喜欢的。” “更别说人,有人喜欢你,也有人会讨厌你。” “对上那些讨厌你的人,你更不必将他们的看法放在心上,面对着不喜欢你的人,你要更加开心,过的比他们刚好才是。” 福惠重重点了点头,道:“珠珠姐姐,我都知道的。” “不过至于想不想当太子,我还没想好呢。” 有些人是天生的政客,年羹尧就是这种,所以年珠是深有感触,年羹尧从小念书是拍马都及不上年希尧的,顽皮事不知道做过多少。 从前年遐龄提起这个儿子不知道多头疼,但到了朝堂,年羹尧比起年希尧却是游刃有余许多。 许多事情,不看你有没有本事,而是看你愿不愿意。 就比如说弘昼吧,年珠知道,弘昼是无心朝政,不愿多费心思,若真对念书感兴趣,他不一定会比弘历差上多少。 年珠笑道:“好啊,那你就好好想一想,不过不管你想不想当太子,都得好好念书。” “以后你最差也是一亲王,若手下个个人都比你厉害,那些人明面上尊敬你,实际上指不定背后怎么非议你呢。” 福惠认真想了想,这才点了点头。 不过一两日的时间,后宫中的妃嫔都来了翊坤宫探望年珠,纵然熹嫔并未亲自过来,却也是差人送了东西来的。 年珠本就身体底子好,休养两日就生龙活虎起来。 朱太医前来诊脉,直道:“你这小娃娃身子好得很,若是男儿,都能提上刀剑上山打老虎去呢。” “大家都放心吧,没事儿的。” 说着,他老人家更乐呵呵道:“我一向拿珠珠这孩子当成亲孙女看待,她得了我的真传,到时候不说活上一百岁,起码也能活到九十九的。” 年若兰等人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年珠算着时间,想着年羹尧大概也要回京了,便与年若兰告辞起来。 “姑姑,先前熹嫔娘娘吃斋念佛好几年,看着是与世无争的样子。” “但人性难改,想必她盼着四阿哥被立为太子的心是从始至终都没有熄灭过。” “虽说如今您为六宫之首,但不提防君子却得防着小人,熹嫔娘娘如今偶尔在外走动,已有再次争宠之决心,您与福惠都得小心些才是。” 年若兰笑道:“珠珠,你放心好了,我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替福惠想想。当日我既没有将熹嫔彻底除掉,就想过她有朝一日会死灰复燃,已在她身边安插了两个人,她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人说与我听的。” 时间会一点点使人改变的,纵然她依旧柔弱不能自理,但比起当年来却强上许多。 如此一来,翌日一早年珠就高高兴兴出宫去了。 觉罗氏等人瞧见像没事人一样的年珠,是既高兴又担心,一个个恨不得将她捧上天。 年珠前脚刚回到自己院子,就听说年富前来探望的消息。 就连向来好脾气的聂乳母都忍不住道:“二公子来做什么?他怎么还有脸过来的?差人与二公子说一声,叫他走吧,格格的病尚未痊愈呢。” 说着,她更是转过头与年珠道:“格格,二爷就快回来了,您差点丢了性命一事断然不能瞒着二爷。” “得说给二爷听,叫二爷将二公子赶出去。” 将年富赶出年家? 年珠嘴角蔓延出几分冷笑来:“说与阿玛听了又如何?就连当年弘时阿哥犯下那样大的错事,皇上也只是将人逐出雍亲王府。” “至于阿玛,我与他相处几年,他的性子我清楚的很,比皇上心慈手软许多,顶天也就将年富赶出年家。” “但年富手上握着纳兰氏的陪嫁,他的私产不少,妻子也是陪嫁丰厚,他离开年家,以后不过是换了个地方锦衣玉食,吃香喝辣。” 聂乳母一愣,低声道:“那格格,您……您想怎么做?” 年珠轻笑道:“我要让年富血债血偿,他怎么害我的,我要千百倍还给他。” 说着,她便扬声将方才传话的小丫鬟又喊了进来,道:“叫年富进来吧,他难得有点当兄长的样子,我这个当妹妹的可不能不领情呀!” 第90章 银子和人命我都要 得年珠应允后, 很快年富就走了进来。 比起从前面上的满不在乎,今日年富看向年珠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惧意。 虽说年希尧已在朝中领了差事,但年家气数已尽, 更不必提隆科多等人也已入狱,若是如此也就罢了,从此他就安安心心当个混吃等死的蛀虫。 但偏偏从前玉柱为了强占年珠时,送了他不少宝贝,这些东西都是有迹可循, 玉柱已在狱中托人递出话来, 若他不能保住玉柱这条命,就要他跟着玉柱一起陪葬。 他哪里还敢不过来? 年珠看着一反常态的年富, 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开口就道:“二哥, 你来做什么?” 年富脸上难得见到笑意, 道:“七妹妹,我有些话想私下与你说。” 说着, 他便看向候在一旁的聂乳母等人,吩咐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聂乳母等人却是动也没动,显然将他的话当成了放屁,别说连句话,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年富。 年富面色带着几分尴尬。 年珠这才不急不缓开口道:“好了, 乳母,你们就先下去吧。” 等着聂乳母等人下去后,她依旧不紧不慢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二哥很少来我这儿, 不知道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我想,应该不是前来探病的吧?” “是, 怎么不是呢?”年富脸上的笑容很是勉强,若说从前的年羹尧是土皇帝,那他就是土太子,还从未有过这样卑躬屈膝的时候,“不过,我还有件事想与你商量商量。” 说话间,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玉柱差人送狱中递出消息来,说想要请我救他一命。” “如今家里当家作主的是你,我哪里有这个本事?当时我接到信就义正言辞拒绝了他,谁知……他很快又送出来了第二封信,说只要我能保住他这条命,就将隆科多所有的私产都送给我。” “别几十万上百万两银子,就算是送座金山银山给我,我也是没办法。” “可我没办法……不代表七妹妹你也没办法啊!虽说如今你生意做的极大,但那么大一笔银子少说也要几十年才能赚回来的,七妹妹,不如你好好考虑考虑……” 这个说辞是他与玉柱商量过的,毕竟人都是有私心的,隆科多从前虽为佟佳一族的当家人,但这人却不可能将大公无私将所有银钱都交给族里。 他的私产,定是数量庞大。 在他们的设想中,玉柱出狱后,很快就会有隆科多身边的一批死士护送玉柱南下,这批死士武艺高强,忠心耿耿,只要他们护送玉柱离开京城后,年珠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至于那些银钱……吃了闷亏的年珠难道还敢到处嚷嚷不成?就算真嚷嚷开来,传到皇上耳朵里,也是会不高兴的。 年珠点点头,若有所思道:“照你这样说来,这的确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毕竟就算玉柱离开了京城,没了佟佳一族的必有,一辈子也是郁郁不得志,日子过的艰难。” 她瞧见年富面上复现几分喜色,却是话锋一转,道:“只是,我想知道你知道玉柱从前有什么打算?做过哪些事情吗?” “我自然是不知道的。”年富如今是命悬一线,撒起谎来是脸不红心不跳的,直道,“我也就是前几日才知道他做的那些事,在信中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你我兄妹二人虽不和,却也是亲兄妹……” 任凭他怎么狡辩,年珠只是似笑非笑看着他,一副“装,你继续装”的模样。 到了最后,年富更是道:“七妹妹,你这是不相信我吗?我……我若是有半句虚言,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并不是十分忌讳这些,想着若没能说服年珠,也是难逃一死呢。 年珠笑道:“你说这话就未免见外了些,我信你就是。” “你差人送封信给玉柱吧,这笔买卖,我做,可若是他敢生出什么别样的心思来,我身边也是养了几个暗卫的,定不会对他客气。” 年富应了一声,很快就喜笑颜开下去了。 他一走出院子大门,就吩咐道:“长松,你去与玉柱说一声,就说事情成了,叫他先送一万两银票的订金给我。” 没错,玉柱曾与年富允诺过,只要能留他一条命,就给年富三万两银子。 另一边。 年珠自是不相信年富的话的,但年富有句话没有说错,她是个生意人,对银子还是很喜欢的。 窗外大雪纷纷,雪花簌簌落了下来,年珠却吩咐聂乳母给自己拿来大氅。 聂乳母吓了一跳,忙道:“格格可是要出去外头这样大的雪,您这病才刚好,哪里能出去……” “乳母,您放心,没事儿的。”年珠嘴角含笑,轻声道,“想要让年富他们吃不了兜着走,我一个人的力量肯定是不够的,我的出去寻个帮手才是。” 聂乳母恨年富等人恨到了骨子里,一听这话,恨不得将年珠裹成了粽子似的,主仆几人这才出了门。 年珠去了佟佳府上。 虽说隆科多已经倒台,但佟佳一族却仍是先帝外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年关将近,门口仍挂着红艳艳的灯笼,瞧着是喜气洋洋。 只是比起往年来,佟佳府门口却显得格外冷清。 年珠的马车稳稳停在了佟佳府门口。 聂乳母叩门,上前与门房道:“我们家年七格格想要见你们家三公子一面。” 她口中的三公子正是隆科多的长子岳兴阿。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若说偌大个京城,除年珠之外还有谁盼着玉柱死,那就只有岳兴阿了。 很快,年珠就见到了岳兴阿。 这人与隆科多长得并不像,应该是更像他故去的额娘一样,看起来很是敦厚的模样,与死气沉沉的佟佳一族的人比起来,他面上却是带着几分喜色。 年珠甚至连寒暄都没有,一开口便将年富的话原原本本道了出来,最后更道:“……狗改不了吃屎,我若是轻信了年富他们的话,那我怕是连傻子都不如。” “要不我们合起伙来做笔生意?我们联手,既要了玉柱的钱,也要了他的命!” “来日,不管玉柱有多少宝贝,我都悉数分你一半。” “不必了。”岳兴阿却是毫不犹豫,一口就回绝道,“我不要钱,我只想要那小贱种的命。” 年珠却道不可:“这些银钱都是隆科多的私产,于情于理我都该分你一半的,你可别客气……” 两人推搡一阵后,就达成了协议,不过岳兴阿直说分赃一事不着急,以后再说也不迟。 *** 三日之后。 玉柱就被放了出来。 其实,这事儿与年珠还真没什么关系,毕竟隆科多与李四儿将玉柱这个儿子保护的极好,从前玉柱做过的那些脏事早被处理的无影无踪。 就算有那么点小错,却也罪不至死。 皇上已下令要了隆科多与李四儿的命,如今为树立个鲜明君主的形象,定不会严惩玉柱的。 可惜,玉柱这人贪生怕死惯了的,这才给了年珠可乘之机。 玉柱早与年富达成协议,一早就有马车候在地牢门口,玉柱一出地牢大门,片刻停留都没有,径直上了马车,马车径直向城郊驶去。 马车马不停蹄跑了足足两个时辰,一直等到天色擦黑,这才吩咐道:“停车!停车!老子要下车歇一歇,这都到了保定呢,想必也没人会追上来!” 向来养尊处优的玉柱不过待在狱中十来天,就已瘦了一大圈,整个人面皮拉耸,瞧着有几分可怕。 随着他一声令下,驾车的死士就将马车停下。 玉柱从马上下来,接过身边随从递来的肉干和酒,猛吃几口却还是觉得不过瘾,随手指了个死士,道:“你,去,给我找两个姑娘来。” “这几日我可憋坏了,得好好松快松快!” 那死士面露难色,低声道:“公子,这荒郊野岭的,只怕女子不好寻,不如等两日,等着到了扬州……” 可惜,他的话还没说完,玉柱就一巴掌狠狠抡在他脸:“你这个狗东西,你敢和我犟嘴?就算如今我阿玛要死了,你依旧是我阿玛养的一条狗,你一条狗,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乱叫!” “我要你去找,你就给老子麻溜去找!” 那死士身子一僵,却还是道:“是。” 这人很快就转身,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玉柱面上这才有了几分笑意,就算没了他阿玛,就凭着他阿玛留给他留下的那六十万两银子,也足够他挥霍一辈子! 以后他啊,过的仍是人上人的上等生活。 只是,还未等他得意多久,就听见不远处传来马蹄声。 再仔细一听,这不是马车行驶的声音吗? 为首的死士经验丰富,低声道:“公子,如今荒郊野岭的,哪里会有马车?十有八九是冲着您来的。” “您别担心,我们统共有十二人,每人皆是个顶个的高手,有我们在,定能护着您没事。” 随着这人的话音落下。 马车就驶入他们眼前,在他们跟前稳稳停了下来。 很快,马车里走出个女子来。 玉柱仔细一看,这人……不是年珠吗? 他本就差人去找女人,如今瞧见年珠身边只跟了三两个婆子丫鬟,顿时邪心又起来了,皮笑肉不笑道:“哟,你这是知道我要离开京城,所以专程前来给我送行的?一夜夫妻百日恩,咱们当了一夜夫妻,以后你可别忘了我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0-100 第91章 没什么比一家人在一起更重要 夜幕降临, 月明星稀,皎洁的月光洒在年珠面上,愈发衬得她肤色如玉, 动人极了。 美人向来是有格外优待的。 也难怪玉柱都落得家破人亡的地步,却还想着强占了年珠。 年珠毫不惧怕看着他的眼睛,轻轻一笑,道:“玉柱,你觉得我既然敢过来, 难道还会怕你吗?我这人向来不打无准备的仗, 今日我便将话放在这里,你但凡敢动我一根手指头, 我就能要了你的命。” “当日年富说你若肯交出隆科多的私产, 我就饶你一命, 我是生意人, 我说出来的话自然是算数的。” “如今是你食言在先,那我也不必遵守诺言。” “我再最后问你一遍, 这个盟约还奏不奏效。”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玉柱面上的渴望就褪的一干二净,反之则是惧怕。 对于年珠的本事,他是最清楚不过,几次在年珠手上吃瘪, 如今为了一个女人更是闹得家破人亡的地步,这个女人……简直是妖魔转世,她怎么能不怕? 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低声道:“你, 你想怎么做!” 冬夜里寒风呼啸,方才那动人的歌曲如今落到他耳中就像夺命音符一般, 他突然想到年家从前虽不说与佟佳一族平分秋色,但也不比佟佳一族逊色多少,他阿玛身边养了十几个死士,年羹尧身边未必没养着死士,若真的拼杀起来,谁输谁赢还真的不一样呢。 他再看着胜券在握的年珠,心里的惧意是愈发浓了。 年珠道:“我只是想拿到你承诺的东西。” 四目相对,不过片刻的时间,玉柱就拜下阵来。 他道:“我给你,我都给你……我手上只随身携带了三万两银票,剩下的宝贝都藏在我阿玛保定那个田庄里,那个田庄小厨房柴房里的柴堆下有个暗门,暗门下面还有七个门,从左边数的第二个门进去,里头藏着我阿玛的宝贝。” “年七格格,我说的话自然是作数的,你相信我,我只是打算离开京城,安顿下来之后再将东西给你呢。” 年珠会信吗? 她又不是傻子,自是不信的。 但她从始至终要的都是玉柱的钱和命,当即只是笑了笑,转身就走了。 她刚上马车,就吩咐苏额木去那地方找找看。 聂乳母瞧见儿子苏额木离开后,才不解道:“格格,这大冷天的又是大半夜的,您又刚痊愈不久,何必亲自过来一趟?” “乳母,从前玉柱害我那么多次,我总得亲眼见他宛如丧家之犬才觉解气。”年珠坐在温暖如春的马车里,嘴角蔓延出笑意来,“况且,机会难得,岳兴阿已在暗处埋伏,随时随地跟着玉柱,只要等着我拿到东西后,玉柱就要下去与他额娘相聚呢。” 原本李四儿是该与隆科多一起问斩的,但李四儿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娇滴滴的一点苦都吃不了,今日一早已于牢狱中自尽。 李四儿是死于剧毒,至于这剧毒是怎么送进去的,想必也是岳兴阿差人送进去的。 这剧毒不光毒性霸道,还能生生折磨人七八个时辰,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 年珠前脚刚回到年家,后脚苏额木就差人送来了消息,说是隆科多的那些宝藏都找到了。 年珠当即就吩咐道:“好,劳乳兄差人给岳兴阿说一声,可以动手了。” 翌日一早。 年珠刚睡醒起身,就听说了消息,玉柱以及其身边一众死士被杀,死相极其惨烈。 当然,岳兴阿所做之事远不止于此,隆科多保定那田庄也被人洗劫一空,身为隆科多嫡长子的岳兴阿一早就去报了官,直说巨额金银财宝被人洗劫一空。 因数量庞大,官府来了好几波人,可查来查去,却没有下文。 但这消息很快就不胫而走。 街头小巷,所有人都在议论此事。 “哟,你知道吗?说是前步军统领隆科多私藏的宝贝被人抢了?这叫什么,这就叫一朝失势,人不如狗!” “也不知道他那些宝贝都被谁抢去呢!有那么多钱,以后几十辈子都不愁!” “难道你没听说?那些金银财宝都被年家二公子年富抢占了!他们两人从前就关系要好,而且自家阿玛都被贬了官,惺惺相惜,想必有很多话要说!” “而且你没看见那年富最近出手很是阔绰?从前他阿玛是总督,家里有用不完的钱,但如今年家一家老小那么多人,家里能有多少钱经得起他挥霍?” …… 这话很快就传到了年富耳朵里,年富是嗤之以鼻,没好气道:“这些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难不成我阿玛被罢了官,不当总督了,我就该去死?” “我好歹也是三十来岁的人呢,难道手上就没点积蓄,一辈子就靠家里?” 他并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 毕竟人长了嘴巴就是说话的,这么些年,京城的流言蜚语就没断过,不出几日,这流言蜚语自然就消散的一干二净。 但是年富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些流言蜚语却是愈演愈烈,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有好人故意凑到年富跟前,明里暗里皆是打听那笔金银财宝的下落。 不管年富怎么辩解,那些人都不信,甚至打趣道:“得了吧,年富,你就别装了,我知道你们年家大不如从前,你吃肉,给咱们兄弟几个喝口肉汤都不行?” 年富气的是咬牙切齿,他很快也琢磨出来,这件事定是年珠在捣鬼。 但如今对上年珠,他老实的像只鹌鹑似的,如今已连凑到年珠跟前去的勇气都没有。 毕竟当日玉柱身上被割了足足九十九刀,死相惨烈,万一年珠也如法炮制,这样对他怎么办? 这一日是腊八节。 年珠正走在前去给年遐龄请安的路上,远远就看到年富。 年富似也看到了她,下一刻连躲避开来,一副压根不愿与她打罩面的架势。 年珠瞧见只觉好笑:“……年富如今这样怕我,早干什么去了?如今知道躲着我了?可惜,迟了。” 她如今只将年富当成空气,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年富,径直去了年遐龄院子。 年遐龄也是历经无数的老人,年羹尧落得如此境地,他老人家并未受到多少影响,每日依旧该吃吃该喝喝的,用他老人家的话说,只要人活着,只要一家人平安无事就好。 此时的年遐龄正在练字,窗外大雪簌簌,屋内炉子上烧着一壶茶,屋内满是茶香,气氛很是静谧。 年珠含笑走了进去,道:“祖父。” “珠珠,你来了。”年遐龄抬起头来,嘴角含笑,“来,看看祖父这字写的怎么样。” 年珠脸上的笑意更甚,道:“祖父,您这可真是为难我了,我哪里看得懂这些?等阿玛回来了,兴许还能陪着您说上几句呢。” 提起尚在归途的年羹尧,年遐龄却是长长叹了口气:“今日已是腊八,过了腊八就是年,也不知道你阿玛走到了何处。” “从前他每每回京总是前呼后拥,随着他一声令下,许多事情众人替他办得好好的,如今凡事要他亲历亲为,其中落差,想来他是受不了的。” 更重要的是,三日之前,他收到消息,皇上已任命岳钟琪为川陕总督。 他们在京城都已收到这消息,半路上的年羹尧定也收到了这消息,从前自己的副手顶替了自己的位置,谁心里能好受? “祖父,话不是这样说的,凡事总是要习惯的,皇上如今已是网开一面,我们该知足才是。”年珠劝道,“更何况,皇上已说从前之事已既往不咎,以阿玛的本事,擢升也是迟早之事。” 年遐龄点点头,喟叹一声道:“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祖孙两人正在屋内说话,很快,就有人匆匆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扬声道:“老爷,老爷,二爷回来了!” 年遐龄忙站起身来,笑道:“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刚说起你阿玛,他就回来了。” 年珠忙搀着年遐龄朝外走去,他们刚走没几步,就瞧见了年羹尧匆匆走了过来。 不过半年的时间未见,从前意气风发的年羹尧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黑了、瘦了、头发白了不少,任谁远远瞧见,都认不出这人是从前的川陕总督年羹尧。 年遐龄瞧见,顿时红了眼眶。 年羹尧疾步上前,跪地道:“儿子见过阿玛,儿子不孝,请阿玛恕罪,以后儿子就留在京中侍奉阿玛左右。” 年遐龄动了动嘴,竟说不出一个字来,伸出手,身子都微微有些发抖。 年珠见状,忙上前搀扶年羹尧起来,柔声道:“阿玛,您快起来吧,您一路辛苦了,快进屋暖和暖和。” 她搀扶着年羹尧就朝正院方向走去,更是扭头与年遐龄道:“祖父,没什么比一家人高高兴兴在一起更重要,如今阿玛能平安无事回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祖父,走,咱们快进去。” “我待会儿就吩咐厨房做些好菜,咱们一家人高高兴兴吃顿饭吧!” 第92章 做人不能不知恩 很快, 年羹尧回府的消息就已传遍年家每一个角落。 除去已领了差事的年希尧,年家所有人都已到了正院,一个个嘴上都说着“只要无事就好”之类的话。 毕竟说句实在的, 年羹尧落到这般境地,比起已身首异处的隆科多来,真真是祖上烧了高香。 年羹尧也道:“……你们放心,我对皇上并无任何异议,如今我能平安回京, 已是皇上格外开恩 。” “也就是我如今身份卑贱, 不然明日我肯定是要进宫谢恩的。” “这次谢恩,也只能由皇贵妃娘娘帮着转述呢。” 这话说完, 他下意识看向觉罗氏。 可觉罗氏自进门之后, 一直落在年珠等人身后, 别说面上一副淡然漠不关心的神色, 连给年羹尧一个眼神的意思都没有。 归家的喜悦顿时就淡了不少,年羹尧动了动嘴, 可到底是什么话都没说。 算起来,他距离上次见觉罗氏已过去了好几年的时间,岁月似乎并没有在觉罗氏脸上留下痕迹,因尚在先帝丧期的缘故,觉罗氏虽并未怎么打扮, 但整个人看起来却是容光焕发,就像是一朵开的正好的牡丹花一样。 若说觉罗氏像牡丹,那从前的纳兰氏则像水仙,娇弱文气, 从前他只觉水仙好,如今深知牡丹妙, 却已是迟了。 接下来吃饭时,年羹尧的眼神更是数次落在觉罗氏面上,但觉罗氏却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像没看见似的。 就连坐在觉罗氏身边的年珠都忍不住低声道:“额娘,阿玛又在看您呢。” “他想看我便看,难不成我还能拦着他叫他不看吗?” 觉罗氏朝年珠碗里夹了一筷子芙蓉鱼片,她总觉得女儿自病了一场后,好像更瘦了些,虽说愈发动人,但她还是想念小时候胖嘟嘟的女儿,“你整日念叨着你阿玛,如今他回来了,你也能安心了,多吃点,瞧你,都瘦成了什么样子。” 自己瘦了吗? 正吃着芙蓉鱼片的年珠是半点没察觉,她想,随着自己年纪大了,应该是抽条了吧。 托她的福,如今年家上下生活水平还是一如从前,吃香的喝辣的,半点影响都没有。 但无人在朝中当高官,年家就好像漂在水面的浮萍,什么时候吹没了都不知道。 年羹尧胃口并不好。 觉罗氏很快也借口还有府中庶务在身,起身带着年珠离开了。 若年羹尧与觉罗氏有分歧,年珠是毫不犹豫会站在觉罗氏这边,她刚陪着觉罗氏回到院子,就吩咐道:“石嬷嬷,你差人叫小厨房煮碗黄鱼面吧。” “那小黄鱼选一指长的,先用花生油两面煎得焦黄,然后放入开水,砂锅煮上一炷香的时间,最后加入手擀面。” “要记得那手擀面须用滚水烫上一遍,要不然面味会将小黄鱼的鲜香掩过。” “最后加上少许葱花,芫荽和一小勺猪油,须记得佐料不能放太多,只撒少许盐就行了。” 石嬷嬷应了声,转身就下去了。 年珠笑道:“额娘,您嘴上口口声声说着不在乎阿玛,但您今日可是没吃多少的。” “珠珠,你这话的意思可是我在乎他吗?”觉罗氏自知晓年羹尧回来的消息后,就一直不大好看,如今更没好气道,“我可一点不担心他,而是在乎年家的以后,你姑姑虽贵为六宫之首,但后宫不得干政,以她的性子是万万不会插手前朝之事的,当然,我们也不希望她为了年家将自己也搭进去。” “以后你那些哥哥们仕途只怕就难了,年家以后就难了。” 年珠只是含笑看着她。 虽说年家落败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不必说还有辅国公府在,她那两个哥哥前程再差还能差到哪里去? 知女莫若母,觉罗氏瞧见年珠脸上的笑,自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直道:“珠珠,你笑什么?我可一点不在意你阿玛,这多年来,你阿玛心里眼里何曾有过我?” “哦,倒也是有过的,那是他见着我对他爱答不理,所以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他回去四川后,是一封接一封的给我写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对我多好呢,但这样又如何?他远在四川,身边的女人又何曾断过……” 她说起这些事来,心里还是有很大怒气,说的那叫一个慷慨激昂,义愤填膺。 年珠听的是认真极了,就算她察觉到年羹尧已站在门口,仍是什么都没说。 一直等着觉罗氏将心中的愤恨不快都说完,余光一扫,这才看到年羹尧已站在门口。 两人四目相对,觉罗氏是一点都不慌,冷哼一声就扭过头去。 年羹尧:“……” 年珠倒忍不住在心里替她额娘叫起好来。 年羹尧走了进来,明明是最为亲近的夫妻,但两人却是互不搭理。 石嬷嬷很快将黄鱼面送了进来,一并送过来的还有六道小菜,放下之后,慌忙就走了。 年珠只觉得自己坐在这儿,就像是另类电灯泡似的,也跟着站起身道:“阿玛,额娘,那什么……我有点困了,先回去歇歇好了。” 她一离开后,本就寂寥安静的屋子顿时显得是愈发冷清,满屋子都飘荡着黄鱼的香气。 觉罗氏依旧像没看到年羹尧似的,安安静静吃起黄鱼面来。 等着她一碗黄鱼面吃完,这才听到年羹尧道:“方才没吃饱?” “嗯。” 年羹尧又道:“方才正院的那些饭菜不合你胃口?” “嗯。” 年羹尧不免觉得有几分尴尬,这一路回京,即便他已失势,但宫中尚有年若兰在,众人对他不如从前尊敬,却也没谁为难过他。 年羹尧微微叹了口气,道:“既然那些厨子所做的饭菜不合你的胃口,将人打发了就是。” “你掌管着家中庶务,这点小事自然是自己能够做主的。” “二爷这话说的好生有意思,那些厨子做的饭菜合阿玛的胃口就行了,难不成,我还要府中大大小小院子的厨娘厨子做的饭菜都合我的胃口?”觉罗氏没好气道,“若是如此,定会有人说我不贤不淑的。” 这话说的年羹尧无力反驳。 毕竟早在多年前,他曾就指着觉罗氏的鼻子说她不贤不淑。 年羹尧一滞,又道:“你我夫妻二人,你又何必如此记仇?当年有些话,我是气头上说的,你怎么就记了这么多年?” 觉罗氏冷声道:“当年二爷说的是不是气话,我还是听的出来的。” “当年二爷说的定是真心话,说我不如故去的纳兰氏贤惠,这么多年,你身边所纳的姬妾皆有纳兰氏的影子……你活在从前的美梦中,我没有打扰也不敢打扰。” “如今二爷的梦醒了,想着要和我好好过日子,也得看看我愿不愿意。” 说着,她将从前的面碗一推,起身就要出去:“若你愿意在这儿,就一直待在这儿吧,我以后就住在别的院子。” *** 年珠很快发现,自年羹尧回京之后,家中许多人将重心都放在了年羹尧身上。 这日一大早,她与觉罗氏说了声,得觉罗氏应允后,就出了年家大门。 聂乳母还以为她要去便宜坊或杂货铺看看,径直吩咐马车朝誠郡王府驶去。 聂乳母道:“格格,您要独自去郡王府吗?这样……是不是不大好?” 当日事发之后,不仅皇上赏了誠郡王,年家也备下厚礼,年希尧亲自往誠郡王府走了一趟。 所有人皆再未提起当夜之事,毕竟对一个姑娘来说,被人扛在肩上已被许多人示为失了贞洁,若誠郡王是寻常人,只怕从此根本没有机会再说话——这等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但年珠却觉得自己要亲自登门一趟方能以表谢意,更何况……她手上还有誠郡王的帕子。 誠郡王府与誠郡王这个人一样,看起来低调雅致。 年珠进去偏厅后坐了约莫半刻钟的时间,誠郡王这才走了进来。 年珠起身道:“见过郡王。” “年七格格不必多礼。”誠郡王嘴角微微含笑,道,“不知道年七格格今日登门可是有事?” 年珠不过一个眼神,聂乳母就已掏出洗净的帕子递了上去。 年珠道:“这是当日郡王借给我的帕子,我已命人喜净,特意归还。” “当夜之事,对您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却对我来说有救命之恩。虽说大恩不言谢,不管什么言语都无法表达我内心的感激,但若是不再提及此事,更是不对。”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来,笑道:“虽说我知道郡王您身为王爷,什么都不缺,但这是我小小心意,还请郡王莫要推辞。” 誠郡王打开信封一看,见着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愿意每年将便宜坊一成盈利让给他。 他将纸张重新装进信封,原封不动将东西又推了回去。 “年七格格,你不必客气,我随手之举已得到了许多回报,这份大礼,我实在是不能收。” 如今便宜坊俨然已成为京城第一大酒楼,不仅在京城以及京城周边开了许多家分店,甚至在甘露、荆州等地都开了分店,大大小小分店加起来,已有数百家之多。 第93章 恶人自有天收拾 年珠几次相劝, 但皆被誠郡王拒绝了。 以至于到了最后,誠郡王直道:“年七格格回去吧,这东西我是不会收的, 我乃皇上弟弟,理应也算得上你的长辈。” “我一长辈若收了你的礼,只怕以后在京城都抬不起头来的。” “年七格格看着也并非不知恩的人,还请你放心,若以后我有什么难处, 定不会同你客气的。”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 年珠便也不好再继续多言,只能离开。 誠郡王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低声道:“这个年七格格果然是有几分意思, 虽说世上忘恩负义的人并不多, 但事后还愿意拿出如此有诚意谢礼的人却没几人。” “去年一整年, 便宜坊总共盈约莫数十万两,她与便宜坊的司掌柜是五五分账, 一年也就五万两银子的盈余,她愿意拿出五分之一来,且终身有效,可见其诚意。” 即便他活到六十岁,也有四五十万两银子, 不管摆在谁面前,都是一笔巨款。 他正思量着什么,就有小太监进来传话道:“郡王,漕帮的陈帮主来了。” 誠郡王颔首, 道:“叫他进来吧。” *** 年珠坐在回程的马车上,手中捏着那信封, 却是微微叹了口气。 聂乳母道:“格格,您叹气做什么?那誠郡王没将这样的厚礼收下,也是好事。” “便宜坊能有今日,您与司掌柜费了多少心思,如今将其中一成盈利就这样让出去,别说您,奴婢看着就觉得心疼。” “那誠郡王是皇子王孙,想来也是不缺钱的。” “乳母,话不是这样说的。”年珠摇摇头,苦笑道,“我觉得我这条命还是挺值钱的,怎么着也比几十万两银子更值钱,若今日誠郡王收下这份礼物,从此之后我与他不说两清,起码不会再觉得亏欠他什么。” “但他不肯收,我就得时时刻刻将这笔帐记在心里,寝食难安不说,就怕来日再有什么夺嫡风波,他若站在福惠的对面,你说我是帮谁好呢?” 一边是血脉至亲,一边是救命恩人,好像帮谁都不对。 这下,就连聂乳母都替年珠为难起来。 过了腊八就是年,年家也开始一日日热闹起来。 年珠很快发现,年富好像有点不对劲起来。 一开始,是每每吃饭时年富总是不在场。 再后来,总有人登门前来找年富,向来趾高气昂的年富对着那些人是笑脸相迎。 年珠差人一打听,这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京中所有人都觉得隆科多那笔私产都落在了年富手上,不少人存着打秋风的心思,但见着年富一毛不拔,便又生出了别的心思。 很快就有人设下赌局叫年富往里头钻,一开始年富赢了个盆满钵满,但他却不知收手,越赌越大,不过十来日的时间,就已输了五六万两银子。 利滚利,年富所欠的钱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如今已有十余万两银子之多。 若换成从前,年富自不会将这些钱放在眼里的,但他向来是个手松的,这么多年也没攒下多少银子,将全部身家都拿出来后,仍欠四万六千两银子。 账不过年,如今那些债主都要上门来,年富是能混就混能绕就绕,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殊不知,这等事是挨不过去的。 苏额木前来送账本时说起了这件事,也是连连摇头:“……一来二公子向来是个要强的,二来二公子也知道二爷手头没什么钱,所以整日求爷爷告奶奶,想着能不能想想办法。” “可惜如今二公子名声在外,所有人一听二公子前来,恨不得将门关得紧紧地。” “偏偏二公子得罪的那些人皆是有头有脸的,那些人天不怕地不怕,还有人放出话来,若年前二公子还不上钱,就要了二公子的命。” 正在煮茶的年珠却是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淡淡道:“虽说放出风声的人是我,但设下圈套,自愿上钩的人却是年富,牛不喝水难按头,说来说去,还是得怪年富自己。” 她呀,只盼着那些人能对年富晚点下手,叫他们一家过个开心年。 可凡事难如人愿。 到了除夕这日,年珠穿戴整齐,刚要进宫时,就听说了消息,说是年富浑身是血,刚被送了回来。 聂乳母说起这件事来,面上都带着几分不忍心,低声道:“二公子未免也太惨了点,被人伤的浑身是血不说,说是手筋脚筋都被人挑断,就连手指头和脚趾头都被人砍了。” “二公子被丢下马车时,还有人丢出一封信来,说从此之后二公子所欠的那些钱就一笔勾销呢。” 毕竟那些人想着年富到底有个当皇贵妃的亲姑姑,到底不敢将事情闹得太过,要了年富的性命,便想法子叫年富下半辈子生不如死。 年珠是一点不意外这些人惠做出这些事情来,毕竟皇上登基尚不足一年的时间,这些世家勋贵历经先帝的仁善,总觉得皇上也会与先帝一样给他们留些颜面。 殊不知,这些事传到皇上手上,正好给了皇上拿这些世家开刀的借口。 年珠不紧不慢道:“年家已是今非昔比,若换成从前,姑姑贵为六宫之首,额娘与伯母皆会受邀进宫参加除夕家宴。” “但如今一来是尚在皇上孝期,二来是年家早已不复从前,整个年家也就我被邀请进宫,进宫的时间可是一点都不能耽搁。” 顿了片刻,她道:“罢了,虽说时间紧张,我还是去看看二哥吧。” 如今她已穿戴整齐,便去了年富院子一趟。 从前年富的院子可是年家最热闹的院子之一,这院子萧条了许久,如今是难得热闹起来。 并非因宾客众多,而是年家上下老老小小都在这儿。 朱太医正沉着脸给年富号脉,年富的妻子马佳氏守在床前呜呜咽咽哭个不停,至于年羹尧、年遐龄等人皆悉数到场,一个个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年羹尧一看到年珠过来,就低声道:“珠珠,今日你不是要进宫吗?过来做什么?” “若是你迟到了,落在许多人眼里只怕又是对皇上不敬不满。” 年家早已不是当初的年家,皇上也早已不是当初的雍亲王,万事得愈发小心才是。 年珠轻声道:“我听说二哥出事了,所以来看看二哥……” 她的话还没说完,朱太医就摇摇头,长长叹息了一声。 这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朱太医面上。 年羹尧更是迫不及待道:“朱太医,怎么样?富儿有事吗?” “唉,以后年二公子只怕就是个活死人了。”医者父母心,朱太医也是有儿有女的人,瞧见好端端一孩子变成这样子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你们也别怪我说话难听,那些人刀刀刺向要害,既不至于叫人丢了性命,却又能叫人生不如死。别说我,就算是华佗再世,只怕都无力回天。” “以后他只能终身躺在床上,足不能走、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口不能言,就连每顿饭都要人喂……” 他这话一出,以年羹尧在内的所有人脸色都十分难看。 马佳氏更是嚎啕大哭起来,她本是高门嫡女,原以为嫁进年家是享福的,没想到年纪轻轻就遇上这等事。 觉罗氏等人纷纷凑上前安慰她,可她却是越哭越来劲,扫眼间,她看到了站在年羹尧身侧的年珠,顿时就不管不顾叫了起来。 “是你,定然是你害的二公子!他先前就与我说过,说你不是个省油的灯,说你向来是个不吃亏的性子,定会觉得玉柱害你是他在捣鬼!” “先是玉柱不明不白死了,再是隆科多那些私产不见了踪影,定然是你栽赃陷害到二公子头上,想要所有人都对付他……” 年珠不由朝马佳氏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没想到年富蠢不可言,所娶的妻子倒还挺聪明的! 可惜,马佳氏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郭络罗氏冷声打断道:“你这孩子,莫不是糊涂了?明明是富儿欠下巨额赌债,与珠珠又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是珠珠强按着富儿去赌钱的?我看富儿落得这般境地,与你也是不无关系!” 马佳氏虽不得年富喜欢,却到底是年富明媒正娶的妻子,因其贪慕虚荣,没少借着年家和年富的名头四处敛财。 觉罗氏是继母,年羹尧是公爹,按理说谁都不好插手此事,特别是在年富落得这般凄惨下场的情况下,但年羹尧忍不住道:“马佳氏,且不说方才珠珠过来时带了许多补品,也不说正是靠着珠珠的面子,才能替富儿请来朱太医,就说在四川那几年,他们兄妹两人是如何相处的,我是看在眼里。” “富儿身为兄长,却毫无兄长的样子,倒是珠珠,每每对上他,总是多加避让。” “若珠珠想要害他,何必等到今日?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更不会给他留下一条命呢!” 低眉顺眼的年珠什么话都没说,别说年羹尧呢,任谁看到她这般模样,都不会怀疑她是凶手的。 第94章 能力强就是豪横 “你们偏心!” “你们就是偏心!” 整间屋子, 萦绕着马佳氏嘶声力竭的哭喊声,她看着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丈夫,看着维护年珠的所有人, 哭的是上气不接下气:“阿玛,当年您是不是说过,因大哥对继承家业不感兴趣,所以便将二公子带在身边好生培养,一直以来, 您都是将他当成接班人培养的。” “可年珠一去四川, 什么都变了,您可曾对他有个解释?” “回京之后, 年家遇上这么多事, 您遇上什么事都问年珠, 可曾有问过旁人?若您瞧不上他, 选别人当接班人,我们都无话可说, 毕竟年家兴旺,我们的日子才能好过,年家好,我们才能好,这个道理我们都懂!” “可凭什么是年珠?凭什么是个女子?难道您真的要将偌大的家业交给一个女子?整个年家上下, 谁能同意?若不是如此,他怎么会去与人赌钱,输了个大窟窿……” 她字字句句皆是控诉,仿佛要将积攒在自己心头的不满宣泄而空。 更重要的是, 在场有些人已受到她的影响,发出窃窃私语声。 年珠早就知道, 不仅是马佳氏,许多人都对此事颇有微词。 她环顾在场所有人一圈,最后眼神落在了为首的马佳氏面上。 “看样子二嫂对于我掌家一事颇为不满吗?我是万万没想到,你身为女子,却处处瞧不上女子。” “阿玛的性子我是清楚的,不论儿子女儿亦或者是儿媳女婿,只要有本事,人人能掌家。” “若谁觉得比我厉害,我愿意将掌家之权交出来。” 她这话一出,以马佳氏为首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毕竟众人不服气归不服气,但年珠的本事大家却是有目共睹。 年珠笑道:“既然大家无话可说,那我就默认到了我们这一辈仍是我掌家。” 她转过身,看向年羹尧等人:“阿玛,额娘,我还要进宫,就不陪你们说话了。” 燕雀不知鸿鹄之志,她压根没将马佳氏等人的想法和看法放在眼里。 年珠上了马车,很快就行至紫禁城。 她方才一番耽搁,等她行至设宴大殿时,年若兰都已到场。 因尚在先帝孝期的缘故,今日除夕家宴是一切从简,赴宴的人并不多,比起熙熙攘攘一群人来,今日是格外寂寥。 年珠紧挨着年若兰坐下,就发现了两件重要的事情。 第一是皇太后仍未到场。 第二则是一直未曾露面的熹嫔今日也到场了。 年若兰与年珠姑侄相处这么久,对年珠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一看年珠的眼神,就低声道:“皇额娘身子不大好,说是数月之前就已病了,朱太医等人前前后后不知道去看过多少次,皆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十四贝子一日未回来,皇额娘这病就一日好不了。” “偏偏皇上的性子……唉,你也是知道的,皇额娘每每看到皇上来来回回皆说要皇上将十四贝子接回来,皇额娘越是如此,皇上就越发不会答应的,母子二人如今是僵持不已。” 年珠是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亦低声道:“那姑姑,太后娘娘可有请您当说客?” “这是自然的。”年若兰点点头,轻声道,“我身为六宫之首,每日都去给皇额娘请安,她老人家也曾多次提起过此事,但我哪里能答应?” 她陪伴皇上身边多年,比谁都知道皇上的心病是什么,哪里会开口? 她的眼神不动声色落在不远处的熹嫔身上,道:“倒是熹嫔,这些日子往慈宁宫跑得很勤……” 这个……熹嫔虽有几分聪明,却都是小聪明,如今她是走投无路,死马当成活马医! 殊不知,关于立储一事,皇太后哪里能左右皇上的想法?顶多是熹嫔借着皇太后之势再次在宫中站稳脚跟,毕竟皇上对皇太后的感情很别扭,既恨皇太后偏心,却又渴望皇太后多爱他一些。 年珠轻声道:“姑姑,您做的极是,不管什么时候您都要将皇上放在第一位……” 她们姑侄两人正说着话,不远处的熹嫔也正与富察氏说话。 熹嫔是很抗老的长相,从雍亲王府到紫禁城,她 的容貌并没有什么变化,直低声道:“……今日太后娘娘并未露面,想来又在与皇上怄气。” “稍后宴会散后,你去看看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对你的印象越好,继而对弘历的印象也最好,来日,弘历被立为太子的可能性就越大。” “是。”富察氏正色应是。 众人不知说了多久的话,这才听见殿外传来太监尖利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若换成从前先帝在世时,这时候宴席都已进行到了一半。 皇上一露面,就像赶场似的,略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宣布开席。 当然,皇太后擅做戏,皇上也不差,当即就吩咐御膳房做了两道好克化的菜送去慈宁宫,最后更道:“……百善孝为先,皇额娘年纪大了,身子也大不如从前,你们若闲来无事便去陪皇额娘说说话,兴许皇额娘心情一好,这病也就能好起来。” 众人齐齐应是。 人群中也有弘昼。 m , b 弘昼仍是老样子,一脸不大痛快的样子,忍不住嘀嘀咕咕道:“这样有什么意思呢?我们千千万万人凑到皇玛嬷跟前,却也及不上一个十四叔。” 他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也能叫不少人听见。 但无一人敢接话作声,皆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年珠也听到了这话,差点就忍不住一个笑出声来。 她忍不住想起年若兰的话,直说皇上和天底下一样的父亲一样,日夜都记挂着儿女的终身大事,从前皇上每每看到弘昼都说弘昼念书不用心,如今一看到弘昼,三句话不离摇头早点娶妻生子。 用年若兰的话说:“……朝堂上的事情皇上多费些心思就能解决,可偏偏这等事,皇上催的越紧,弘昼就愈发抵触。” “如今他们父子两人一见面就满是火药味,谁看谁都不顺眼。” 年珠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饱受催婚之苦的人。 岳沛儿。 如今岳钟琪因才能出众,接手了年羹尧从前川陕总督的位置,随着他身居高位,岳沛儿的亲事自是不用愁,上门提亲的人恨不得将岳家的门槛都踩破了。 岳钟琪也心系孙女亲事,不仅多次派人送信督办此事,甚至还专程派了信得过的管事来京城一趟。 可惜,那管事刚说明来意,就被岳沛儿拿着剑将人轰走了。 这两人性子皆放荡不羁,若熟识起来,未免不能酿成一段佳话。 年珠纵然心里这样想着,却也没有将这两人硬凑到一起的想法,毕竟姻缘这等事,是讲究缘分的,她可以制造机会,却绝不能生拉硬凑,如此草草了事,只怕会造成悲剧…… 她想来不喜欢参加宫中的大型宴会,如今瞧见这些饭菜皆是素菜,菜色一般,更是没什么胃口。 她正心不在焉想着这些杂事,就见个小太监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小太监一进来就对苏培盛使了个眼色,苏培盛听闻他的话后,神色一变,忙覆在皇上耳畔说了几句。 年珠猜测定又是太后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就听见皇上扬声道:“皇额娘挂念故去的皇阿玛,除夕之夜闹着要去寻皇阿玛……” 年珠:“……” 高! 真是高啊! 皇上登基不久,但道行却是日益深了,想来是皇太后定想以寻死之事威胁皇上,但皇上却丝毫没有惯着,当众提起此事,更是扯到了先帝头上。 这下,皇上也没有再吃饭的心情,匆匆就赶去了慈宁宫。 年若兰等人自是要跟着。 年珠也是其中一个。 一群人浩浩荡荡前往慈宁宫,显然皇太后也没想到会闹出这样大的阵仗,微微一愣后,便靠在床上微微阖眼,不管皇上怎么说话,她都不接话。 皇上本就是个好脾气的,如今任谁都能看得出来皇上不大高兴,似是积压许久的火山,随时都有喷发的可能。 熹嫔见状,忙上前道:“皇上,太后娘娘思念先帝太过,如今正是伤心欲绝,您也少说几句,不如叫臣妾劝劝吧?” 皇上微微颔首,后退一步。 “太后娘娘,大过年的,您这又是何必了?”熹嫔握着皇太后的手,声音很是轻柔,“您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皇上和远在皇陵的十四贝子想想才是。” 说到十四贝勒时,她偷偷轻捏了皇太后的手,似是提醒,又像是警告:“臣妾前几日才见过十四福晋,说是十四贝子吃得好穿的好,一切都好,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 每提起十四贝子,她都会偷偷捏捏皇太后的手。 皇太后终于不是方才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身子微微发抖,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年珠只觉不对,就这样几句话,熹嫔就能劝动皇太后?还是说她们两人之间已达成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95章 退亲 和年珠想的一样, 皇太后听了熹嫔这话,哭了片刻后便缓缓睁开眼,低声道:“皇上, 哀家无事,今夜除夕之夜,哀家万万没想到因为哀家的身子打扰了你们的雅兴。” “哀家这病也非一日两日,歇上几日,喝几天药就没事呢, 你们回去吧。” 虽说她老人家言语中还是带呛, 但好歹也是给了皇上台阶下了。 皇上顺坡下驴道:“既然皇额娘无事,儿臣也就能放心了。” 又寒暄几句, 皇上“尽过孝心”后, 这才带着众人离去。 时候已经不早, 年珠也不便在宫中多待, 便只能与年若兰长话短说:“……太后娘娘今日生生将这口气咽下,在熹嫔娘娘的挑唆之下定会将矛头对准您, 您要记得万事不要急凡事不要慌,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皇上在呢。” “您要记得,您和福惠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珠珠,你放心, 我心里有数的。”年若兰点点头,轻声道,“皇额娘那边,我会请穆太妃帮着劝劝。” “哦, 穆太妃想必你应该不知道是谁,这人就是当日救你一命誠郡王的额娘。” “先帝当年在世时, 穆太妃就很是得宠,她的确是说话很有水平,这些日子来,后宫中的那些太妃也就她能劝上皇额娘几句。” 年珠听闻这话下意识就想撇撇嘴。 就以皇上那性子,说苛责那些太妃们不至于,但对那些太妃们有多好,更是谈不上,像宜太妃不过因先帝丧仪时一时匆忙走在了皇太后前头,就落得了皇上好一阵发落。 当然,皇上发落人的手段一向高明,断然不会当众训斥宜太妃,而是诘责了宜太妃身边的太监首领张起用,不仅如此,他还下令逮捕了以张起用为首的翊坤宫太监十多人,人证物证俱在,张起用等人买卖生利不菲,定是受宜太妃指使。 买卖生利,就是低买高卖,毕竟九贝子当年也是京城赫赫有名的财神爷,儿子吃肉,当额娘喝点汤也很正常,甚至后宫中许多妃嫔皆靠此谋利,只看皇上愿不愿意查,怎么查。 就连郭络罗太妃的女儿因从小养在宜太妃身边的缘故,身边的太监都受到了牵连。 不仅如此,皇上下令尊封太妃时,都将宜太妃姐妹排除在外。 也就是先帝临终前留有谕旨,在他驾崩后,皇子们可将年长的太妃迎回家中居住,宜太妃这才被大儿子恒亲王接回府中,要不然,她留在后宫中日子还不知道怎么难熬呢。 由此可见,皇上对于这些太妃们并不友善,宜太妃之事在前,那些无子的妃嫔们恨不得看到皇太后恨不得绕道走,更别说陪皇太后说话呢。 年珠只觉得这誠郡王母子的确皆是妙人。 年珠再次叮嘱年若兰几句后,这才坐上了回去年家的马车。 因年富一事,整个年家上下也都是气氛一片低迷,年珠还是先陪着觉罗氏吃了碗饺子,又去书房劝慰了年羹尧几句,这才回去歇下。 翌日一早,则是新年。 虽说年家不复当初,却也是有位皇贵妃在的,哪怕不如从前那样门庭若市,却也是有几分热闹的。 至于年珠,那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又要给铺子们的伙计发赏钱,又是同司掌柜商量今年便宜坊的扩张大计,还要给李卫等人拜年……用她的话说,她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三个人用。 当然,偶尔有空,年珠也会帮着觉罗氏招待招待客人。 这日,年珠刚陪着觉罗氏送走辅国公府的客人,还未回去呢,孙管事就喜气洋洋过来道:“二福晋,七格格,孔家来人了。” 孔家? 山东孔家? 自己假未婚夫家? 从始至终,年珠对孔家都没什么好印象,拿子侄辈的姻缘当踏脚石的人家能是什么好人家?更不提年孔两家的亲事虽是假亲事,但知晓此事的人寥寥无几,从前孔家的年礼早在腊八一过就送来了,但这次他们从去年等到今年,迟迟没等到孔家的年礼。 觉罗氏等人嘴上虽没说什么,但却是急在心里。 如今听到这消息,觉罗氏眼角眉梢皆是笑意,道:“好!好!走,咱们这就过去!我还以为孔家不愿意结下这门亲事了呢!到底是我想岔了,孔家那可是不折不扣的书香世家,最讲究道义,哪里是那些寒门小户能比的?” “是,您说的极是。”孙管事也是喜上眉梢,笑容满面,“不仅孔老爷与孔夫人亲自过来了,还带了满满当当几车礼物呢。” “虽说咱们这样的人家不在乎礼物的贵重多少,但孔家带来的礼物越多,则表示孔家对咱们七格格越是看重。” 觉罗氏含笑颔首,想着定是孔家知道她的珠珠经了不少事,所以专程上门劝慰她的珠珠几句的。 年珠却没有她额娘这样乐观。 毕竟历史上年孔两家的确也是订过亲的,但据她所知,孔家在年羹尧一倒台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迫不及待退了这门亲事。 这样的人,哪里称得上好人家? 年珠见觉罗氏满心欢喜,却也不好开口多言。 等着她们母女两人行至年羹尧书房时,就听到里头传来了陌生的中年男子声音:“……我们许久就想要前来拜访年大人,却一直不得空,这次正好要来京城,便想着来拜访年大人一二,突然登门打扰,还请年大人莫要责怪。”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位孔子第六十八代嫡长孙孔毓圻倒是个很聪明的人。 年羹尧则微微笑道:“孔先生不必客气,你也不必再称呼我为什么年大人,如今的我不过一小小城门将守,当不得你这声大人。” 他们两人正寒暄时,就见着年珠母女走了进来。 年珠的眼神率先落在了孔毓圻的面上,这人看着其貌不扬,也就是普通读书人的样子,倒是他身侧的孔夫人模样出众,不过孔夫人双眼狭长上挑,看着很是精明的样子。 孔夫人一看到年珠母女,就连忙起身道:“想必您就是二福晋了吧?” 待她瞧见觉罗氏颔首后,又忙道:“那这位定是七格格了吧!从前我就听说七格格模样出众,秀外慧中,今日一见,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好看极了。” “珠珠这孩子可当不得孔夫人这样夸奖,这孩子啊,模样虽出众,但从小到大却被我和她阿玛惯坏了。” 觉罗氏嘴角含笑,对这位孔夫人可比对自己娘家人都要客气,“不过珠珠这孩子虽有几分骄纵,但却是个讲道理的,从前在四川时就替他阿玛管着总督府之事,论才能、论模样,不是我自夸,只怕偌大个京城找不出几个比珠珠更强的。” 真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呀! 年珠知道,以觉罗氏的聪明才智,未免不会猜不到孔毓圻夫妇今日登门的意图,但觉罗氏却是高兴过了头,压根没有细想。 觉罗氏今日这番话更是贬中带褒,生怕她以后嫁到孔家去,孔家人对她不好。 只是可惜……没有以后呢,从一开始就没有以后。 孔夫人顺着觉罗氏的话往下说,将年珠恨不得夸成了天上下凡的仙女似的。 正当觉罗氏终于察觉到不对时,下一刻果然听到孔夫人开口道:“……珠珠这孩子我一见面就喜欢的很,恨不得将她当成亲生女儿,只是可惜我们家那不成器的侄儿如今有了心上人,其实男人嘛,三妻四妾也很正常,若他喜欢,等着珠珠进门之后将那女子纳为姨娘就是了,可偏偏那人是他亡母的外甥女,这样的关系轻轻不得重重不得。” 说着,她更是面露难色道:“更重要的是,他那亡母的外甥女如今也有了身孕,他们家放出话来,誓不为妾,若真要将她纳进门当妾,就在我那不成器侄儿大婚之日一头撞死在孔家门口,索性一尸两命、一了百了。” “珠珠这样好的孩子,别说你们舍不得叫她当妾,我这个外人也是舍不得的!” 觉罗氏听到这里,已是气得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 至于向来见惯了大场面的年羹尧,也是脸色铁青,当年他与孔毓圻说好,两个孩子的亲事直至十八岁作废,在十八岁之前,孔家不得单独退亲。 虽说这个条件颇为苛刻,但当初年羹尧也是给了远超此条件的好处给孔家的,如今孔家竟要出尔反尔? 年珠见阿玛额娘气成这样子,自己倒是没什么反应,甚至还能含笑道:“所以呢?孔老爷与孔夫人不远千里从山东到京城,是要做什么?只是为了与我们年家表达歉意吗?”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她心里就有了计策。 她知道孔家在盘算什么,但她偏偏不要叫孔家如意,若如今年家退了亲事,她没有总督阿玛护着,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刀俎。 她要逼孔家主动退了这门亲事,京城中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绝非不会娶个被退婚的女子进门的,更别说年家还是这般光景。 她要的就是自己声名狼藉,从此没人打自己主意。 第96章 这世上好男人多的是 孔毓圻夫妻两人都是聪明人, 一听这话皆下意识皱眉。 这个年珠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是说年珠是最像年羹尧的孩子,聪明过人吗? 孔毓圻下意识又看向年羹尧,只见年羹尧正自顾自喝茶, 压根不接话。 他顿时是心里一惊,忍不住暗想,难道年家失势,年家见着这门亲事已是难寻的好亲事,所以想要赖账不成? 许久未曾开口的孔毓圻终于忍不住道:“今日我们夫妻两人登门到底是何意, 相信年大人应该很清楚, 当日年孔两家的亲事本就是说好的,按照道理该过上几年再提及此事。” “只是我那不成器的侄儿闹出这样的丑事, 实在是耽搁不得。” “所以我们今日备下薄礼, 还望年大人莫要生气。” 觉罗氏茫然看向年珠, 继而又看向孔毓圻, 瞬间就想明白了,气的是浑身发抖。 年珠握住她的手, 低声道:“额娘,这件事稍后我再与您解释。” 说着,她便又看向孔毓圻,扬声道:“孔老爷不必追问我阿玛此事,我阿玛自回京之后, 身子便大不如从前,当年这门假亲事是我的主意,如今您只管与我商量就是。” “今日你们二位既登门,想必也是为退亲而来, 那我便也将话明明白白摆在这里,要我们年家主动退亲, 那是不可能的。” “你们孔家若是要退亲,只管退了便是。” 她想的清楚,她上面虽还有三两个未成亲订亲的姐姐,但只要年若兰得宠一日,那三两个姐姐的亲事就不算难,定不会受到她的影响。 “你……”孔夫人本就是个泼皮,她与孔毓圻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要不然她也不会大费周章来京城了,如今她说话也是极其不好听,“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脸皮怎么这样厚?难不成真要死乞白赖赖在我们孔家吗?” “我们孔家乃书香世家,就算你死乞白赖嫁到我们孔家去,你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的。” “我们准许你们年家退亲在即,也是顾念你是个姑娘家,给你留几分颜面……” 年珠含笑,听她将话说完后,这才不急不缓开口:“到底是你们孔家顾着我一姑娘家的颜面,还是怕落得一个趋炎附势的名声,唯有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她讥诮一笑,又道:“孔家乃书香世家,我一向是有所听闻,可到底是不是名副其实,那我就不敢保证呢,毕竟但凡寻常书香世家可做不出卖侄儿求荣之事来。” 孔夫人在山东甚少碰到这般牙尖嘴利的小姑娘,可偏偏年珠字字句句属实,她根本反驳不了。 如今的年珠也不是未经事的小姑娘,像孔毓圻这样的人见过不少,当即就吩咐孙管事道:“孙伯,送客吧。” 孙管事下意识看了眼年羹尧,瞧见年羹尧微微颔首后,这才笑着上前:“孔老爷,孔夫人,请吧。” 孔毓圻自诩读书人,是最要面子的,当即就袖子一甩,黑着一张脸走了。 就在他们夫妻两人即将跨出门时,又听到身后传来年珠的声音:“孙伯,将他们带来的东西也一并丢出去,我们年家虽大不如从前,却是什么好东西都不缺的。” 一直等着孔毓圻夫妻两人走远,再也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年珠这才扭头看向觉罗氏。 “额娘,您没事儿吧?” 方才才知道真相的觉罗氏虽气愤不已,但在孔毓圻夫妻两人跟前却还是保持着镇定,就算是孔毓圻夫妻两人走了,也只是眼泪簌簌滚落,挺直的脊背微微颤抖。 年珠还是第一次见到觉罗氏这般模样,就算当日觉罗氏下定决心将年羹尧踹出心里后,也没这样大的反应。 她吓得不行,又道:“额娘,您……您没事儿吧?” “这件事,我不是故意瞒着您的。” “只是我知道您的性子,若说与您听,您定不答应不说,更是会担心不已。” 觉罗氏是真的恼了,冷冷将手抽了出来。 “你莫要喊我额娘,我没有你这样主意大的女儿,从前你口口声声说你与我是一派的,可这样大的事情,你却与你阿玛狼狈为奸,将我瞒得死死的,一瞒还是好几年。” “你何曾有将我当成额娘?你可知订亲之后再退亲对姑娘家的名声有多大影响吗?你可知若孔夫人将今日之事宣扬出去,你这辈子嫁人都难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呀!” “你……你怎么什么事情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啊!” 她说话时还紧紧捂着自己的心口,可见是被气的够呛。 年珠也跟着红了眼眶:“额娘,我不是故意瞒着您的,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 “但如今您不是不知道五阿哥的心思,只要我一旦主动退亲,就会被许多人盯上,甚至被人利用,与其被人推到龙潭虎穴,还不如一辈子陪在您和阿玛身边。” “我知道,这世上唯有你们真心疼我,我想要一直陪着你们……” 觉罗氏更是泪如雨下。 她也是个聪明人,略一思量,就明白年珠当年和今日为何要这样做。 一直未曾说话的年羹尧也开口道:“是啊,别的孩子你不放心,珠珠这孩子你也不放心吗?她从小到大,可曾行差踏错过一步?她这样做,我也甚是赞同。” 觉罗氏看向年珠,虽说她方才口口声声要年珠别喊她额娘,但如今眼神里满是心疼。 年珠紧紧抱着觉罗氏的胳膊,像小时候一样撒娇道:“额娘,我不怕,真的,只要您和阿玛好好的,我什么都不怕的。” 觉罗氏噙着眼泪点点头。 *** 另一边。 孔毓圻夫妇两个脸色铁青离开年家后并未着急回去山东,而是四处走亲访友,拉拢关系的同时,也给足了年家考虑的时间。 他们原以为年珠当日说的是气话,等过上几日,自然也就想明白了。 毕竟年珠纵然有个皇贵妃姑姑,但如今想要嫁入高门已是不易,若名声扫地,以后嫁人都难了。 年珠不懂事,年羹尧夫妇纵着她,难道年家上下就没一个脑子清楚的? 可他们等啊等,足足等了十来日,不仅没等到年家来人,还听说那个不要脸的年珠还去便宜坊、田庄等地做生意,显然是丝毫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这是打定主意赖上他们家呢。 偏偏孔毓圻侄儿孔传镛生了一副好皮囊,他们已暗中另结了亲事,这亲事不退不行啊。 孔夫人便很快出主意以孔传镛三年之内有血光之灾,必须娶个属鸡的女子回家为由头,主动退了这门亲事。 由头归由头,到底是怎么回事,聪明人一听便知。 一时间,京城中许多人对此事议论纷纷。 但更多的人提起年家那位模样极佳的七格格,直摇头叹息觉得可惜:“那样好的一个孩子,若是投胎在清流之家,那求娶的人只怕要将门槛都踏破了,可怜了那样好的一个姑娘……” 年珠很快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温室里的花朵。 年家上下一个个人得了什么好东西都捧到了她跟前,生怕她不开心。 至于她那五哥年寿,虽成了亲,却仍像小孩子似的,从前没少与她吵嘴,但这事儿一出,对她是前所未有的好,更道:“七妹妹,你别伤心,也别难过,是孔家有眼无珠,这世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吗?” “我早就听说过了,那孔传镛就是一不折不扣的小白脸,有什么好的,到时候我定出马给你找个比他强一千倍一万倍的男人。” 年珠是哭笑不得,连声称好。 年家上下见她无事,悬着的一颗心也就渐渐放了下来,毕竟山东距离京城路途实在过于遥远,若真将年珠嫁到山东去,他们还不舍得呢。 年珠则对众人道:“……这件事还是瞒着姑姑吧,姑姑如今贵为六宫之首,烦心事本就多,我可不愿她因这些事烦心。” 但她也知道,这件事落在熹嫔等人嘴里,可不是好事儿。 她想着快些进宫一趟,将这件事说与年若兰听。 但她到底还是慢了一步,就在她进宫的前一日,年若兰等人一大早去了慈宁宫给皇太后请安。 自皇太后这次病了后,性子一反常态,不像从前一样对年若兰等人避而不见,反倒专程与年若兰叮嘱,要年若兰闲来无事来慈宁宫陪她老人家说说话。 年若兰今日前去慈宁宫,恰好熹嫔也在。 熹嫔如今虽不像从前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依旧不得宠,如今她恨不得一天到晚都待在慈宁宫。 她一看到年若兰,就站起身请安道:“臣妾见过皇贵妃娘娘,给皇贵妃娘娘请安了。” “起来被。”年若兰对她一直是淡淡的,直接越过她看向皇太后道,“皇额娘今日脸色瞧着倒是好看了几分,您与熹嫔在说什么呢,臣妾已许久没见过您笑了。” 皇太后指了指一旁的锦凳,示意她坐下:“正说着你了,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第97章 定心丸 年若兰心里是一个“咯噔”。 近来皇太后对她如何, 她心里很是清楚,别说肯与她好好说话,就连给她个好脸色都是奢望。 但她面上笑意不见, 轻声到:“也不知道皇额娘与熹嫔正说起臣妾什么?能够叫皇额娘开怀一二,是臣妾的福气,若能叫您高兴些,只要臣妾能做到,定会尽己所能。” 换言之, 若是皇太后有什么不合适的要求, 她可答应不了。 坐在一旁低头给皇太松子的熹嫔虽没接话,但心里则想着不过几年的时间, 年若兰心性比从前厉害了许多。 德妃是后宫中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人呢, 又哪里听不出年若兰的言外之意? “旁的事儿你兴许帮不上忙, 这事儿你还帮得上忙。” “哀家虽与皇上关系不睦, 但疼爱孙儿总不是假的,弘昼与弘历同岁, 弘历都是当阿玛的人了,可弘昼却还整日游手好闲,这叫哀家怎么能不担心?” “哀家听熹嫔说起,这才知道弘昼对年家七格格情根深种,为了她不愿娶妻。” “既然年家七格格已经被孔家退了亲, 不如就由哀家做主赐给弘昼当侧福晋好了。” 她老人家看到年若兰面上有一闪而过的慌乱和惊愕,只觉得很是解气,笑道:“其实若换成从前,你那侄女嫁给弘昼当正妻也不是不可以, 可你那兄长实在是不成器。” “弘昼又是皇子,断然没有娶个被汉人退过亲的汉军旗女子为妻的道理……” 年珠被退亲了? 年若兰心里一惊, 其实早在年羹尧失势后,她就想过会发生这事儿,所以如今并不算意外。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想着若皇太后真有胆量径直赐婚,也就不会找自己过来了:“皇额娘说的极是,不过臣妾乃是出嫁女,臣妾虽与珠珠情同母女,但她父母皆在,断然没有臣妾替珠珠亲事做主的道理。” “若额娘真有此打算,还是问问臣妾二哥二嫂更好。” 皇太后面上的笑意淡了些,她老人家既差人请了年羹尧夫妇前来问话,难道还能越过皇上? 她一面与皇上打擂台,一面又要张罗皇上儿子的亲事,皇上焉能答应? “皇贵妃娘娘。”熹嫔一瞧见皇太后脸色不对,就忙上前道,“您这话说的臣妾并不赞同,如今年大人身子不好,这是京城上下皆知道的事,若有什么事,您也可以帮着张罗张罗的,问问年家的意思……” 她倒是想的清楚,到时候年家若不答应此事,那是瞧不起皇子,若年家答应此事,那她就有法子说服皇上。 只要能将年珠这个祸害与弘昼划到一起去,福惠被立为太子的概率就小了许多。 可惜,她算盘倒是打得很好,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年若兰一个眼神扫了过去。 “本宫从前一直觉得熹嫔你是个知道分寸的,没想到进宫后却还比不上从前。” “尊别有别,本宫正与皇额娘说话呢,哪里是你能随便插话的?” 熹嫔脸色一滞,心里纵有千般万般不满,也只能应是。 年若兰却是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转过头又继续与皇太后说话。 饶是皇太后是进宫多年、历经无数的老人儿,但年若兰却再不是当初刚进雍亲王府的软弱女子,不管皇太后如何胁迫,她就是死活不接话,直说自己当不了家做不了主。 软刀子最为厉害。 这一刻,熹嫔只觉得年若兰比自己想象中厉害了许多。 一刻钟后,年若兰就离开了慈宁宫。 虽已至初春,但寒风呼啸,那风吹到人脸上就像刀子似的,可向来娇弱的她像半点没有察觉似的。 “秦嬷嬷,快,快差人请珠珠进宫。” “怪不得,怪不得……她前几日就开始每日递帖子要进宫,我却因一些杂事耽误了,根本没时间见她。” “想来她就是要与我说她被退亲一事。” 秦嬷嬷也是担心不已,很快就差人去请年珠了。 到了晌午时分,年珠就到了翊坤宫。 对上眼眶微红的年若兰,见着福惠手上拿着皇上所赠的小木剑,口口声声说要去宰了孔家那小子,年珠哭笑不得的同时更是很感动。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将福惠打发出去后,这才将这件事原原本本道出来。 “姑姑,我知道假订亲瞒着你们一事不对,可这件事若一开始与你们说了,你们定不答应。” “我之所以不同意主动退了孔家这门亲事,就是担心有人打我亲事的主意。” “也就是太后娘娘担心五阿哥娶个被退亲的汉军旗女子会交皇上不喜,不然,以她老人家的性子定会擅自做主给我们赐婚的。” “珠珠,你……”年若兰像从前一样摸了摸她的脑袋,看着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眼眶红了,心里难受极了,“难道你以后真的终身不嫁吗?一辈子那样长,若能有个知冷知热,与你真心相伴的男子,也是一桩幸事。” 说话时,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纵然我嫁给皇上后,一路走来有许多辛苦与委屈,但回想起来,却是高兴快乐更多。” “开心雀跃时有人一起分享,伤心难过时有人陪在身边,会叫我觉得,我不是孤单一人。” “父母会老去,孩子会长大,唯有身边的人才会永远陪伴。” 刚进宫时,她也曾历经迷茫,好在如今已找到了平衡。 年珠刚要接话,就扫眼瞧见皇上已到了门口。 她正欲请安,却见皇上摆摆手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皇上显然听到了年若兰方才那番话,嘴角隐隐含笑,但他向来傲娇,并未多言,直道:“珠珠,你放心,你的亲事朕也会放在心上的,若看到合适的男子,定第一个想到你。” “有皇上这话,我就放心了。”年珠也跟着笑起来,“那我就先谢过皇上了。” 她之所以这般高兴,完全是因为皇上没有打算把她与弘昼凑到一起的意思。 如今时候尚早,年珠陪着皇上、年若兰吃了饭,待皇上又回去了乾清宫,她又陪着年若兰去御花园散了散步。 年若兰一路上握着年珠的手紧紧没有松开,轻声道:“……旁人你信不过,我你总该是信得过的,皇上既今日答应过为你选一位好夫婿,就定不会食言。” “虽说皇上公务繁忙,但有我时常催促,皇上定不会忘记这事儿的。” “你今年满打满算才十四岁,不要紧,还小呢。” 说着,她警惕朝四周看了看,瞧见无人,压低声音道:“至于为何我前几日一直没见你,是因琐事繁琐,再加上身子有些不舒服……就在昨日,朱太医为我诊出了喜脉。” “姑姑,真的吗?”年珠面上是难挡喜色,“您……真的有了?” 待她瞧见年若兰点点头,这才有种真实感。 她并非仅仅为了年若兰有喜而高兴,而是因为年若兰的命运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记得清楚,历史上的年若兰因先帝驾崩时哭灵折损了身子,腹中的孩子也没保住,本就不好的身子更是急转直下,又因年家之事彻底亏空了身子,没多久就去世了。 在年若兰去世后,皇上便将福惠带到了身边养着,可无娘的孩子可怜,福惠体弱,六岁那年也去世了。 如今一切都在悄悄发生变化,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年若兰的手轻轻搭在小腹,声音小小道:“我有孕一事,也就皇上、你与秦嬷嬷知道,皇上的意思是这孩子能瞒多久就瞒多久,若叫慈宁宫那位知道,定又要生事的。” “不过你也不必替我担心,皇上的意思是过些日子就将慈宁宫那位送去皇家寺庙的,有她在,这宫里头实在是太平不了……” 这世上本就没几个傻子,紫禁城中更是没有傻子。 对于熹嫔近来的举动,他们怎会不知? 年珠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她们两人刚走没几步,却是瞧见了一个中年妇人的身影。 那妇人远远瞧见年若兰,含笑走了过来:“皇贵妃娘娘……” “穆太妃。”年若兰道。 年珠也跟着请安道:“穆太妃。” 她从前就见过穆太妃几次,只是不远不近见的,并没有说上几句话。 穆太妃虽已三十多了,浑身素净,并无饰物,但她却是肤色白皙,五官柔美,看着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她嘴角含笑:“华贵妃与年七格格不必客气,我也是时常进宫的人,以后咱们会时常打照面,若次次都这样行礼,实在显得生分……” 几人寒暄几句后,穆太妃这才说明了今日进宫的来意。 “说是太后娘娘身子有点不舒服,所有慈宁宫的女官差人请我进宫陪太后娘娘说说话。” “老小孩老小孩,人老了就像小孩子似的,更别说太后娘娘近来身子不好,若说了什么不好听的,皇贵妃娘娘可莫要放在心上。” “若因为这些小事影响了自己心情,实在是划不来。” 年珠忍不住多看了这位穆太妃一眼,只觉得这位穆太妃活得还挺通透的。 第98章 到底是谁? 几人寒暄几句后, 穆太妃则径直去了慈宁宫探望皇太后了。 用年若兰的话来说,心病还须心药医,皇太后本就身子不大好, 如今心心念念记挂着远在皇陵的十四贝子,这身子哪里好得起来? 一众皇子的下场中,十四贝子的下场着实不算好,守皇陵甚至还比不上被软禁在贝子府,留在贝子府里, 好歹身边还有三两个太监婆子伺候。 但在皇陵, 身边没有一个伺候的不说,连吃喝都得自己想办法, 皆靠着十四福晋偷偷打点差人送了肉菜过去。 这叫皇太后如何不担心? 年珠算了算日子, 历史上的皇太后早已轰逝多时, 只怕如今的皇太后也已时日无多。 一传十, 十传百,如今京城上下人人提起年珠来都说她是个可怜的姑娘。 可年珠倒好, 却像没事人似的。 等到了二月底,她甚至打算在年家办个小宴会,也就宴请了弘昼兄弟几人,岳沛儿和李星柔等人而已。 年家上下自是举双手赞成,觉罗氏甚至与她道:“……只要你高兴, 便是你日日在家办什么宴会都行。” 到了设宴这一日。 李星柔早早就来了,她的父亲李卫如今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已擢升为浙江巡抚,虽说官职不算一等一的高, 但皇上对他的看重,那是人尽皆知。 李星柔早在去年皇上驾崩前就已订亲, 订的是寻常书香世家,只等着她年满十七后嫁过去。 如今她正跟着母亲学习家中庶务,自觉学得不错,所以想一早过来帮帮忙,谁知一来却发现无忙可帮,直笑道:“……你果然和父亲说的一样厉害,这宴会竟办得如此滴水不漏,一点差错都找不出来。” “这是自然,珠珠姑姑可是极厉害的人。”岳沛儿含笑道。 她可是一直住在年家的,前几日没少替年珠出主意。 今日所设的宴会乃桃花宴,处处可见桃花不说,还以桃花入菜,像什么桃花酒酿、豆沙桃花包、桃花羹、桃花鱼片蛋羹,好看的很,瞧着就叫人觉得食欲大开。 最叫李星柔惊叹的则是桃花酒酿,她不过刚尝了一两口后,就忍不住道:“这味道有点像咱们从前喝的醪糟,却比醪糟更为清甜,还带了些桃花的香气。” “好喝,真的好喝!” 年珠笑道:“等到夏天,若冰镇了再喝,味道会更好。不过这酒酿,可是不能多喝,喝多了容易长胖的。” 她这话一出,李星柔果然不敢再喝,毕竟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家家可是最爱美的。 她打算今年夏天在便宜坊推出这道酒酿,到时候不仅会有桃花味的,还有桂花等各种口味的,定会广受好评的。 三个小姑娘正叽叽喳喳说着话,就听说福惠等人来了。 当然,一并前来的还有弘历、富察氏、高氏等人。 福惠虽年纪不大,也并未听人在他跟前说起过弘历母子的坏话,但这小崽子聪明过人,心里门清,并未真心与弘历等人交心过。 这不,他刚跟着弘历下了马车,就不管弘历了,急匆匆朝年珠院子跑了进来。 “珠珠姐姐!珠珠姐姐!你今日可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小孩子过了一年就大了一岁,他在皇上等人跟前倒是稳重了不少,可在年珠年若兰跟前仍像小孩子似的,一股脑钻进她怀里,笑嘻嘻道:“珠珠姐姐,我可想你啦,前几日我听说你送了帖子进宫后,生怕皇阿玛不准我来。” “你是不知道呢,这几日我念书可认真啦!” 他一张小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说了一箩筐话后,弘历这才带着富察氏等人姗姗来迟。 一群人打过招呼,寒暄过几句后,年珠这才迟疑道:“……四阿哥,五阿哥怎么没来?从前他不是最喜欢凑热闹的人吗?” 况且以她对弘昼的了解,不像是这样扭扭捏捏的人。 弘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富察氏却随便寻了个由头与年珠一起到了院子里,这才开口道:“五阿哥之所以今日未过来,是因为他知晓了太后娘娘的心思。” “说起来连我都觉得奇怪,好端端的,连我都未曾听说太后娘娘想将你赐给五阿哥为侧福晋的消息,为何他会知道?” 听富察氏娓娓道来,年珠这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弘昼知晓这消息后是暴跳如雷,他向来是混世魔王般不管不顾的性子,并未与任何人说上一声,径直冲到慈宁宫去找皇太后问是不是有这回事。 他见皇太后没有否认,心里更是清楚明了,直接开门见山道:“皇玛嬷,我求您了,您莫要乱点鸳鸯谱,别说如今我已经不喜欢年珠呢,就算我还喜欢她,也不会想要娶她回来当侧福晋的。” “我的亲事我早与皇阿玛说过,皇阿玛也答应过我,我若不点头,不会胡乱为我指下一门亲事的。” “您就好好养着身子吧,莫要胡乱操心了。” 他短短几句话可是将皇太后气的够呛,皇太后气的当即就差人请了皇上过来,可皇上只轻描淡写训斥了弘昼几句,这事儿就算揭过了。 提起这件事,富察氏更是微微叹了口气道:“……前几日咱们说得好好的,说是今日一块过来年家,但这事一出,今日一早五阿哥竟消失的无影无踪,想来也是怕来了年家又会有人说闲话。” “毕竟如今京城里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孔家趋炎附势退亲的,有人说孔家是因五阿哥所以才退亲的,说什么的都有。” “你别看五阿哥平日里胡闹,实则他心里清楚的很。” 弘昼的确是个好人! 年珠下意识朝窗户方向扫了眼,瞧见正与李星柔说话的岳沛儿,不知道正说起什么,笑的是花枝乱颤,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看样子,她这个媒人是当不成了。 她心里多少觉得有些惋惜,但面上却是分毫未曾显露出来,笑道:“真是可惜,五阿哥今日没有口福了。” “待会儿我就吩咐小厨房将每样菜先捡出来些,待会儿劳烦四嫂嫂帮我将它送给五阿哥。” “还请你帮着转告五阿哥一声,他的好意我心领了,叫他不必担心。” 富察氏轻声应是。 没了弘昼,这场宴会弘历就成了唯一的男人,至于福惠,只能算得上是男娃娃罢了。 弘历坐了片刻,很快就找借口离开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里足足有六个女人,还有一个小混世魔王福惠,自然是热闹非凡。 高侧福晋比年珠想象中更加活泼热情,她与富察氏一动一静,是并不一样的美。 但年珠听得出来,她们话里话外皆是打听之意,似在打听到底是谁篡夺着弘昼前去慈宁宫闹上那样一场的。 毕竟熹嫔是有本事的,若熹嫔再加把劲,闹得与皇上有隔阂的皇太后不管不顾赐婚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儿。 年珠也很好奇,到底是谁将此事告诉的弘昼? 一直等着富察氏等人离开后,她仍没想明白这事儿。 年珠索性主动出击,打算去找弘昼问个清楚。 只是,这事儿远比她想象中还要难上几分,她先是差人问过年若兰,得知弘昼已“离家出走”好几日,又派人问过裕妃,大概得知弘昼住回了从前的太子府。 她再登门从前的太子府,得知弘昼又去了便宜坊。 本打算今日去便宜坊的年珠:“……” 真是折腾呀! 她又重新登上马车,匆匆赶往便宜坊。 她刚进便宜坊,就看到了坐在了窗边发怔的弘昼。 弘昼如今也有十八九岁,虽说不着调归不着调,但模样却是没得说,毕竟皇上身边的女人虽不多,但一个个皆是模样出众。 弘昼身形颀长,五官出众,坐在此处,引不少女子纷纷偷看上几眼。 就连厅堂中间有个弹曲儿的伶人也看了他一眼又一眼。 此伶人并非妓子,和从前盛极一时的致美斋不一样,只卖艺不卖身,纵然样貌出众,但是愿不愿意露脸都得看她心情,至于叫男人摸摸手或者一亲芳泽,那更是不可能的事儿。 因这伶人频频看向弘昼,已惹得席间几个男子不满。 这世上男人也好,女子也罢,谁能不爱美人儿? 年珠正朝弘昼方向走去时,有三两个混子模样的男子也同时朝着弘昼方向走去,一巴掌拍在弘昼桌上。 “你小子算什么东西?你从中午开始就一直在这儿坐着,一坐就是两个时辰,既不吃饭,又不结账走人,是没钱结账,还是在这儿故意扮忧郁吸引小楼姑娘注意呢!” 小楼姑娘? 弘昼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压根不知道小楼姑娘到底是谁。 这三人瞧见他一脸茫然,是愈发来气,没好气道:“装!你还在这儿装!从前我们从没见过你这号人,今儿你不是冲着小楼姑娘来的是冲着谁来的?” “我警告你,若是识相的就赶紧滚。” “否则,别怪我们兄弟几个对你不客气!” 他声音不大不小,毕竟他们几个都知道,便宜坊的司掌柜可是有后台的,吓唬吓唬这小白脸就行了,可不能闹大! 第99章 真诚才是最大的必杀技 弘昼一时间竟愣住了。 说起来, 从前他也算得上是便宜坊的常客,不少人隐约也猜到他的身份是非富即贵,这几个混子难不成是没长眼睛不成? 三个混子见他没说话, 却以为他是怕了,顿时是愈发得意。 “既然你的心事被咱们兄弟几个说中了,那还不快滚……” 啧,这几个人真是不要命了! 年珠心里正感叹着,却听到身侧传来岳沛儿的厉喝声:“喂, 你们几个这是做什么?这是以多欺少吗?这便宜坊又不是你们家, 别人又不是说不给饭钱,你们凭什么要将人敢走?” “京城是天子脚下, 还有没有王法呢!” 年珠扭头一看, 已见着岳沛儿掏出腰间的匕首来, 显然一副美女救美男的架势。 她这才想起来, 岳沛儿好像还没见过弘昼呢,并不知道眼前这位忧郁的美男子正是大名鼎鼎的混世魔王弘昼吧。 岳沛儿还真不知道。 她虽跟着年珠前来京城的时间不算短, 但就弘昼与年珠如今这关系,两人并未见过几次面。 当年弘昼虽跋山涉水去过四川,她曾远远见过弘昼一面,但此事已过去了几年,她又是个脸盲, 根本记不得了。 她手握匕首,将匕首架在为首混子的脖子上,一脚踢翻一旁的长板凳,扬声道:“就算想撒野, 也得看看这儿是什么地方,还不快滚!” 那三个混子本就是虚张声势, 欺负弘昼面生而已,瞧见岳沛儿身后站了个年珠,知道惹不起,灰溜溜走了。 “公子,你没事儿吧?”岳沛儿本就从小有个女将军梦,来到京城后,她的侠肝义胆许久没有用武之地,如今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你莫要怕那些人,他们啊,就是吓唬你的,你若害怕,直管找来司掌柜。” “司掌柜厉害得很,这等事没碰见一百也有八十,定知道该怎么将这些人打发走的。” 弘昼终于回过神来,直道:“那……谢谢你了。” 他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等事,竟有人觉得他是什么善茬,想保护他? 他狐疑看向岳沛儿身后的年珠,低声道:“这人……是你的朋友吗?刚来京城的吧?” 岳沛儿:“???” 她看了看弘昼,又看向年珠,迟疑道:“珠珠姑姑,你们认识吗?” “是。”年珠颔首,轻声道,“沛儿,这位就是五阿哥。” 岳沛儿是一脸震惊,手中握着的匕首一松,竟掉在了地上。 她低声道:“珠珠姑姑,不是说五阿哥跋扈嚣张,不可一世,连太后娘娘都没怎么放在眼里吗?怎么……怎么和我想象中一点都不一样?” 她原以为弘昼长得像李逵似的,没想到却长得这样好看。 弘昼已得年珠介绍,知道眼前这人是新任川陕总督的孙女,原见她如此雷厉风行,只觉她很是厉害,如今听闻这话,当即是小脸一垮。 “你这小姑娘,生了侠义心肠,怎么这样不会说话?” “我怎么和你想象中不一样呢?你倒是说给我听听啊!” 岳沛儿:“……” 得,这下眼前这人和她想象中的跋扈五阿哥倒是一模一样呢。 她讪讪一笑,道:“我原以为五阿哥您名声那样,长得定像李逵似的,或者像哪吒似的,没想到往那儿一坐,倒像是温润如玉的贵公子似的,一点看不出您从前做过那样多嚣张跋扈的的坏事。” 弘昼一愣,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话。 若换成寻常人,定说什么“反正就是不大一样,我说不上来”之类的话,但是好家伙,这小姑娘怎么什么都敢说? 年珠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叫什么? 这就叫做真诚才是最大的必杀技。 岳沛儿年幼丧母,跟在祖母宋氏身边长大,被保护的极好,又因自小习武,常年与年珠一块玩耍,更是养成了她直来直往的性子。 弘昼幽幽看了年珠一眼,一副“你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与这样的傻妞当朋友”的神色。 偏偏岳沛儿更是浑然不知,直道:“五阿哥,珠珠姑姑,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对,你说的很对。”年珠已笑的腰都直不起来。 三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年珠便将弘昼请上了二楼的雅间。 若说从前年珠与弘昼之间似隔了什么东西,但方才那事儿一闹,叫年珠觉得好似又回到了小时候。 他们打小一块长大,对方什么糗事没见过? 年珠喝了一杯茉莉香片后,直接开门见山道:“……太后娘娘想将我赐给你当侧福晋一事,到底是谁与你说的?” 弘昼道:“我自己打听出来的。” 他看着年珠的眼睛,脸上的表情要多诚挚就多诚挚:“如今我也是堂堂皇子,想要在慈宁宫打听点消息难道还是什么难事?” “更别说皇玛嬷向来看皇阿玛不顺眼,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当然得提防提防,怕皇玛嬷使出什么幺蛾子,烧到我这条无辜的小鱼。” “你在撒谎。”年珠毫不犹豫道,“你这话偏偏别人也就罢了,可骗不过我去,你可不是那等会对这些事感兴趣的人。” 她又小啜了口茶,幽幽道:“说吧,到底是谁给你透的信儿。” 弘昼的眼神顿时要多幽怨就有多幽怨,他本就觉得自己像张白纸似的,不少人一眼就能把他看透。 至于在年珠跟前,他就像透明的似的。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阔别这样多年没见,年珠本是有点拿不住弘昼性情有无太大变化,存心诈一诈他。 不曾想,他却是这样经不起诈,那小眼神早已将自己出卖了。 “你既然不愿说,那我让我猜猜看。” “我猜,应该是誠郡王是不是?” 弘昼瞪大了眼睛,惊恐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你既然都知道了,还跑来问我做什么?是想过来看我笑话,还是想要过来逗我玩?” 年珠却认真道:“太后娘娘是何许人啊,纵然太后娘娘病重,但想要在慈宁宫安插人却并非易事。” “五阿哥你肯定是没有这个本事的,近来与太后娘娘走得近的无非熹嫔娘娘、十四福晋,还有穆太妃,前者两人巴不得我能与你绑在一起,哪里会将这消息告诉你?” 顿了顿,她又道:“我只是不明白,誠郡王为何会将这个消息告诉你。” 身在皇家,最忌讳的就是站队。 穆太妃与皇太后交好,誠郡王是皇上幼弟,就冲着这层关系,以后定能高枕无忧。 弘昼低声道:“当时我也问过誠郡王同样的话题,你猜他说什么?他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呵,他这是把我当成傻子?” 等年珠离开便宜坊时,满脑子也在想这个问题。 紫禁城中哪里有什么善男信女,若誠郡王母子真的如此心善,早就被皇上发落到哪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了。 *** 开了春,便一日比一日暖和起来。 可皇太后的身子却一日比一日虚弱,到了三月底,就已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 但不管是清醒还是昏迷时,皇太后念叨的都是远在皇陵的十四贝子。 皇上每每前去慈宁宫探望皇太后时,皇太后翻来覆去总是一句话——要接十四贝子回京。 以至于到了最后,皇上却是抛出话来:“圣旨已下,断然没有收回成命的道理,十四弟此生只能与皇陵相伴,皇额娘还是死了将十四弟接回京城这条心吧。” 皇太后是心如死灰,病情急转直下。 好在熹嫔一直陪伴皇太后身侧。 皇太后偶尔有清醒时,瞧见弘历与富察氏都在,倒是难得夸赞起弘历来。 “哀家记得你皇玛法在世时,也时常夸赞你聪明沉稳,以后定成大器。” “虽说皇上如今正值盛年,但立储一事乃国之根本,宜早不宜迟。” “哀家看啊,皇上那三个儿子中,弘历被立为储君最合适不过。” 弘历一听这话,当即就跪了下来:“立储一事,想必皇阿玛心中已有分寸,还请皇玛嬷慎言。” 话虽如此,但他心中却是挡不住的窃喜。 身为皇子,他辛辛苦苦这么多年,谁不想坐上那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位置? 皇太后这话虽是犯病时、不大清醒时候说的,但这消息很快就不胫而走。 一传十十传百,到了最后,不仅有人说皇太后看好弘历当太子,甚至还有人说什么先帝在世时就很喜欢弘历这个孙儿。 更有甚者,还有人说先帝之所以将皇位传给皇上,就是因为喜欢弘历。 当这消息传到年珠耳朵里时,她是大写的无语,隐约觉得这话有几分熟悉。 哦,她想起来了,历史上的乾隆就是这样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的。 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仅是熹嫔在忙活此事,就连弘历也掺和进了这件事。 年珠吩咐聂乳母道:“……嬷嬷,您差人送信进宫,要姑姑莫要着急,以不变应万变,皇上心里什么都清楚的很。” 第100章 明牌了 皇上对于熹嫔等人的手段的确是清楚的很。 但在皇上心中, 弘历却是个好孩子。 熹嫔私下曾不止一次与弘历说:“从前你皇阿玛他们为了太子之位争得是头破血流,但你皇阿玛却对那位置并没有表现出格外在意,不管他心里是如何想的, 想法却不能流露于表面。” “这一点上,你要多跟着你皇阿玛学学,他那样聪明的人,定知道我如此孝顺太后娘娘是为了什么。” “所以弘历,你得愈发小心, 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那些脏事、坏事由我来做, 就算是粉身碎骨,我也不怕, 只要你能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坐上皇位就好了。” 弘历想要说什么, 但话到了嘴边, 却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熹嫔一贯是个聪明人, 如今经常侍奉于皇太后身边,一来二去的与十四福晋等人也熟识起来。 身为女人, 她自然知道十四福晋想要什么,暗中也与十四福晋允诺,若有朝一日弘历真的顺利继承皇位,定会第一时间赦免十四贝子的。 有了这话,十四福晋自然成了熹嫔在紫禁城外的一把利刃。 殊不知, 这些事皆在年珠的掌握之中。 这一日,年珠再次进宫。 翊坤宫内的年若兰早已等候多时,一看到年珠就道:“……你这孩子从前是三邀四请都不愿进宫一趟,如今知晓我有了身孕, 每逢初一十五都进宫,难道就不怕旁人起疑心吗?” 年珠却是笑了笑, 道:“姑姑是对我不放心,还是对皇上不放心?我既敢进宫,就足以说明皇上已将此事办得妥妥的。” 上次她进宫时恰好偶遇了皇上,皇上直说年若兰最近琐事繁多,所以已下令吩咐她每逢初一十五都得进宫一趟。 至于为何会琐事繁多,当然是与熹嫔有关。 如今年若兰与熹嫔明争暗斗的,紫禁城中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皇上向来偏疼年若兰,如此为年若兰撑腰也是人之常情。 年珠轻笑道:“更何况,今日沛儿也随着我一起进宫了。” 当日岳沛儿直女救纨绔后,弘昼纨绔归纨绔,但还是差人送了谢礼上门。 弘昼如今身份不同寻常,一出手自然是阔绰的很,吓得岳沛儿直说礼物太贵重了,所以今日她进宫也给弘昼带上一份小礼物。 年若兰好奇的很。 年珠将事情一五一十道出来后,这才含笑道:“……五阿哥与沛儿一样,偌大的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这样性子的人来,两个人皆是性情直爽,若能喜结连理那也是美事一桩。” “他们两个虽差了好几岁,但感情这等事却是不好说的,一来二去的,兴许真能促成一段佳缘。” “你这孩子……向来聪明。”年若兰也曾见过岳沛儿,知晓岳沛儿的确是也是个好孩子,直笑道,“若五阿哥愿意成亲,皇上的烦心事定能少上一桩。” 别人不清楚,她却是知道的,自皇上继承大统后,那些糟心事是一件接一件,据说皇上如今已开始信奉老道来,这不是病急乱投医是什么? 年珠浅笑道:“虽说宁拆一座庙不悔一门亲,但人与人之间都是讲究缘分的,若他们之间没有缘分,谁也勉强不了。” 她甚至没有打听催促的意思,以后该怎么相处发展都是弘昼他们自己的事。 年珠说了会开心事,则陪着年若兰去看了看慈宁宫内的皇太后。 因皇太后身子不好的缘故,熹嫔与十四福晋皆在,胳膊拧不过大腿,两人都避到了外头的茶房。 那地方,原本是茶房,但因皇太后身子一直不见好,便被改为了煮药的地方。 毕竟就皇太后这身子骨,日日汤药不断,这样一个煮药的小药堂还是很有必要的。 熹嫔与十四福晋前脚刚走进去,还未喝口茶歇一歇,就听到了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们两个回头一看,只见这人不是年珠还能是谁? 年珠方才已与这两人请过安,如今只笑眯眯道:“十四福晋,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您说说。” “七格格想说什么?”熹嫔不免有几分警惕。 早在当年除夕之夜,年珠就已与熹嫔撕破了脸。 她和姑姑年若兰不一样,年若兰与熹嫔中间还横着个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对上熹嫔,身为皇贵妃的年若兰不好做的太过,不然就是不容人。 但年珠……可不会管这么多。 她冲着熹嫔灿烂一笑,说出来的话那叫一个不客气:“我与十四福晋想说什么,好像与熹嫔娘娘您没什么关系吧?” “您已经把手伸进了慈宁宫,总不能还不知足,还想把手伸到我头上吧?” “咱们两个从前同住在雍亲王府好几年,各自是什么性子,大家是心知肚明,也没什么可装的,您说是不是?” 哼。 她哪里不清楚熹嫔在想些什么?无非想着她长大了,被退了亲,脸皮薄了些,定不如小时候脸皮厚,可她还是从前那个她,从未曾改变过。 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小太监是年若兰拨给她在宫里头使唤的,早就看熹嫔横看竖看不顺眼呢,笑道:“熹嫔娘娘,您请吧。” 熹嫔比起从前来,更是道行深了许多,嘴角笑意不变,走了出去。 年珠转头看向十四福晋。 十四福晋面上有转瞬即逝的惊愕,京城的格格姑娘也好,还是千金小姐也罢,不管是再厌恶一个人,那都不会表现在脸上,更何况,她从前也与年珠说过几次话,更听八嫂说过,这小姑娘是极极聪明的人精…… 年珠道:“若我没有猜错的话,现在您定在想为何我会与熹嫔娘娘这样说话,是不是?” “七格格说的没错。”十四福晋因廉亲王福晋的关系,对年珠印象并不坏,直道,“姑娘家家的名声最为重要,若是方才你那几句话传了出去,只怕以后……” 难以说亲。 她话说到一半,这才想起年珠已是被退过亲的人,看年珠这模样,想来也是不大在意这等事。 年珠笑了笑,笑容和煦,不急不缓开口道:“十四福晋见谅,今日我只是想提醒您几句,如今纵然皇上不喜十四贝子,但只要十四贝子不闹出什么惊涛骇浪来,定能一辈子平安顺遂。” “虽说十四贝子在皇陵厘的日子苦了点,但却是性命无忧,可若您闹出什么事情来,皇上的性子……想必您也见识过的,到时候别说十四贝子的日子不好过,只怕贝子府的几个孩子,也会受到牵连的。” “女子虽只能拘于内宅,但我始终觉得,男子也好,女子也罢,都得走一步思百步,许多时候,一步错步步错,可没有后悔的时候。” 十四福晋心里一惊,低声道:“七格格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这话是什么意思,想必您心里清楚,又何必在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年珠的眼神看向窗外,绿树红花,衬得慈宁宫也多了几分春意,“凡事得三思而后行,就算您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您那几个孩子想想才是。” 这话说完,她转身就走了。 十四福晋却是瘫坐在炕上。 她当然听得懂年珠说些什么。 十四贝子因争夺储君之位,有皇太后护着,仍落得一个终身看守皇陵的下场,若她重蹈覆辙,失败之后又会落得什么下场? 先前她本是不大怕的,毕竟年若兰向来不争不抢的,可今日年珠既敢对熹嫔这般态度,可见这人是没将熹嫔放在眼里的。 十四福晋不敢耽搁,很快就告辞了。 她一出宫,就去见了廉亲王福晋。 廉亲王福晋这些日子一直照顾着染了“疯病”的廉亲王,听说这话直骂她糊涂。 “别说皇上正值壮年,以后兴许还能再添几个儿子,就说如今三个儿子中,皇上可曾有格外偏爱过四阿哥?” “这样的浑水你还有没有趟够吗?将自己丈夫搭进去了不够,还想将自己儿子女儿也搭进去?” “年七格格既敢当众给熹嫔娘娘甩脸子,那就说明她没想过熹嫔娘娘最后能赢!” 十四福晋顿时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很快就回去将自己关在了府中。 宫内宫外这条线,顿时就断了。 当熹嫔派出去的杨嬷嬷回来后,还未等杨嬷嬷开口说话,她就猜到了什么。 “十四福晋没有见你?” “是。”杨嬷嬷点点头,低声道,“想来应该是年七格格那日与十四福晋说了什么的缘故,如今咱们是什么心思,翊坤宫那边都清楚。” “先前六阿哥活生生就是一翻版五阿哥,一提起念书就脑袋疼,但如今可是对念书上心了不少,想来翊坤宫那边也存着争一争太子之位的心思。” “今日十四福晋压根没见奴婢,想来是存了与咱们划清界限的意思。娘娘,这下该怎么办才好?” 熹嫔就算再厉害,到底也只是一后宫女子,很多事情交由十四福晋会好办多了,在紫禁城中难免会束手束脚,行事不变。 这就好像于年珠已生生折断了她的翅膀。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0-110 第101章 激将法 杨嬷嬷很想说四阿哥如今已能在外行走, 但她想也不想就知道熹嫔不会答应的。 果不其然,熹嫔一直沉吟着没有接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皱眉道:“车到山前必有路, 如今太后娘娘还活着,尚未到最坏的时候。” “福惠虽托生在年若兰肚子里,又得皇上喜欢,但他却年羹尧那样的舅父,又比弘历小上十几岁, 比起弘历来, 胜算并不多。” “尚未到最后,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虽说以后十四福晋再不能为她所用, 但她还有娘家人与富察氏等人可用呢。 她打算分两步走, 分别从年羹尧与皇太后那边下手。 她不过略提点了几句, 杨嬷嬷就下去照办。 *** 城门处。 虽已至春日, 放眼望去,满眼皆是草长莺飞, 叫人心情大好。 即便是春捂秋冻,但也有人身上早已褪去厚厚的夹袄,换上了轻便的春裳,偶有呼啸的寒风钻进人的颈脖,哆嗦一下, 跺着脚很快就躲进了马车。 但守城门的这些守将可就没有这样幸运呢,且不说寒风像刀子似的一下下刮在人脸上,偶尔还有雨雪天气,北方的倒春寒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更不必提这城门一守就是四个时辰。 四个时辰,放在后世那可是八个小时, 都快赶上工厂里的流水线呢。 十七八岁的年轻小伙都得叫声苦,更不必提年羹尧。 年羹尧如今已将近五十,前头半辈子顺风顺水惯了的,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不过个把月,他就生生瘦了一圈,时常站得是眼冒金星。 但他时时刻刻记得年珠与他说的话:“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从前我时常听人说您之所以年纪轻轻能当上川陕总督是因为祖父的关系,您呀,就好好叫他们瞧瞧什么是有真本事的人。” “皇上虽下令将您贬为守将,可没说不准您升迁呀,一步步往上熬,总能熬出头的。” 年羹尧将这话听到了心里,更别说如今他的次子年富手脚筋皆断,正像稚童似的学走路。 虽说朱太医说了希望渺茫,但他这个当老子的总想叫年富好好瞧瞧,只要功夫深,这世上之事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年羹尧悄悄动了动已站得发僵的腿,抹了把额上的虚汗,继续站的笔挺。 不远处有百姓在议论纷纷。 “这人就是曾经的川陕总督年羹尧?如今的皇贵妃娘娘竟是他的亲妹妹?不是说这人很厉害的吗?怎么看起来就和寻常守将没什么区别?” “呵,这你就不懂了吧!咱们这是在哪儿?在京城呢!上一个在京城还敢放肆的可是步军统领隆科多,如今他坟头的草都快冒出来了!” …… 年羹尧却是充耳不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已有不少小老百姓知道了他的身份,闲来无事,一个个像看吉祥物似的来看他。 他早就习惯了。 就在这时,一匹骏马却是稳稳停在了他跟前。 马上的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看着是放荡不羁,有权有势的样子。 这人开口就道:“年总督,你可还记得我?想当年我可还去给你拜过年呢。” 年羹尧向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一眼就认出这人是隆科多弟弟佟佳庆元之子佟佳哈赛。 要知道隆科多虽兄弟姐妹众多,但从前与他关系最好,得好处最多的就是这个佟佳庆元,虽说隆科多犯了事,但佟佳一族却没有受到牵连,按照道理这爵位应该落在佟佳庆元的头上。 但皇上却念及佟佳庆复从前没少做助纣为虐之事,却将爵位赐给了佟佳庆复。 佟佳哈赛等人不敢对皇上不满,这不,所以找人来撒气了。 “自然是记得的,不知道你找我做什么?”年羹尧深知善者不来,道,“如今我正在当差,有什么事等我下值再说也不迟。” “下值?呵,年羹尧,怎么,你以为你还是原来的总督不成?还下值!”佟佳哈赛翻身下马,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睛,扬声道,“你勉强也算是领了朝廷月钱的人,方才我姑姑给我的玉佩不见了,你,现在,帮我去找找!” 这分明就是来找茬的! 年羹尧的顶头上司是正七品的城门吏,虽说官职不高,但碰上的糟心事却不少,应付这等无理取闹之人已有了经验。 城门吏原与所有人一样,以为年羹尧是个骄纵跋扈的,没想到相处下来,却觉得这人还挺好的,便暗中对年羹尧十分照顾,当即就走上前上来打圆场。 “这位公子,您有所不知,咱们不过是城门将守,说白了,就是专门守城门的。” “您东西不见了,好像与咱们没有关系,若真是什么贵重之物,您看不要这样?我这就差人去报官?” 他这话还未说完,就被佟佳哈赛一脚踹在了心窝子上。 “你算是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说话?给老子滚远点!” “你可知道我姑姑是谁?那可是故去的太后娘娘,她老人家赏给我的东西,我要年羹尧帮我去找,是给他面子……” 揉着心窝子的城门吏惊呆了,天子脚下,竟还有人如此大胆吗? 他不知道的是,这已是佟佳哈赛收敛很多的结果。 若换成从前,佟佳哈赛与人说话时有人插话,他二话不说就会差人将人打死。 “这事儿,你不必管。”年羹尧拦住想要再次上前打圆场的城门吏,低声道,“冤有头债有主,他就是冲着我来的。” 柿子捡软的捏,他知道佟佳一族上下所有人都恨年珠入骨,如今不敢冲年珠下手,来找他麻烦,他倒觉得有几分庆幸——若他的珠珠对上这等泼皮无赖,实在是晦气。 年羹尧看向佟佳哈赛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佟佳公子,你的东西丢了,与我没有关系。” “佟佳一族虽比不上当初,但府中还是有些小厮护卫在的,你只管吩咐你府中的人去找。” “我是朝廷命官,只听命于皇上和我的上司,别说我正在当差,就算我没有当差,也不会帮你去找东西的。” 说着,他更是冷冷一哂,没好气道:“至于能帮你找东西是我的福气,这等福气谁爱要谁要,反正我是不要的。” “你……”佟佳哈赛只觉这人真是不折不扣的贱骨头,气的不行。 他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当即当众指着年羹尧的鼻子是破口大骂,什么污言秽语、难听的脏话都骂了出来。 朝堂上下,谁都知道年羹尧不是个好脾气的。 佟佳哈赛此番言语本就是故意激怒年羹尧,谁知最开始时年羹尧面上还是有几分怒意的,可随着佟佳哈赛骂的越厉害,他反倒是平静下来。 毕竟从前年羹尧连他阿玛都没放在眼里,他到底打得是什么心思,自己还能不知道? 一直等着佟佳哈赛骂得累了,旁人的老百姓更是议论纷纷起来。 “这人是佟佳府上的人?怎么连市井泼妇都不如?亏得佟佳一族还出过两位皇后呢,怎么教出这样的孩子来?” “是啊,这人简直是一点道理都不讲,也难怪佟佳一族是一日不如一日!” …… 众人是七嘴八舌的,惹得佟佳哈赛脸色也渐渐不好看起来,只能气的拂袖离开。 年羹尧下值后,便将这件事说与年珠听了。 正给年羹尧泡茶的年珠顿时就拍起马屁来。 “阿玛,您可真厉害呀!” “想来定是佟佳一族从前尝到过甜头,如今又将宝押在了四阿哥头上,故意激您,若您真的对佟佳哈赛大打出手,他肯定不会是您的对手的。” “可一传十十传百,到时候传得人尽皆知,只怕就连皇上都会觉得您性子张狂,连如今都这般,若来日福惠继承大统,您还不知张狂成什么样子呢。” “你说的极是。”年羹尧自信一笑,道,“佟佳哈赛区区小儿,他的那点心思我哪里能不知道?” 虽说年羹尧已从当年的一品大员变成了如今的无名小将,但年珠看向他的眼神仍带着崇拜和尊敬,每逢遇上什么大事,总是喜欢与年羹尧商量一二。 父女两人一番讨论,很快就得出结论。 熹嫔定不会就这样算了,马上很快有下一步动作的。 年羹尧皱眉道:“……如今也就是廉亲王‘疯了’,若不然以皇上的性子定不会放过他,如今九贝子等人落得什么下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就算熹嫔娘娘有心拉拢,但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人嫌自己命大,敢插手这等事。” 如今他们连防备着谁都不知道呢。 年珠认真想了想,只觉得这话很是在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原以为我们与熹嫔娘娘都亮出了底牌,可说到底仍是他们在暗我们在明。” 她试着站在熹嫔的角度分析问题,直道:“阿玛,若您是熹嫔娘娘,您打算拉拢谁来帮您?您觉得,又会有谁敢来帮您了?” 第102章 转机 父女两人将自己关在书房里, 晚饭也没吃,就就着一壶清茶,两人绞尽脑汁。 两人恨不得将九泉之下的几个人都拎出来涮了几遍, 总算有了些头绪,选出几个人来。 理亲王弘皙。 怡亲王胤祥。 还有就是誠郡王。 年珠却是毫不犹豫将最后的誠郡王给否决了:“阿玛,若我没有记错的话,誠郡王也就和我差不多大的年纪,顶多也就大上一两岁而已。哪里敢身涉夺嫡之事。” “更何况, 若誠郡王真的想要帮熹嫔娘娘, 当初也就不会将太后娘娘的打算说给五阿哥听了。” 至于怡亲王,她更是觉得不可能, 想当初怡亲王一家日子多难过呀, 都没想过背叛皇上, 更别说如今了。 “珠珠, 你年纪尚小,很多时候看待问题还过于片面。”年羹尧自诩吃过的盐比年珠吃过的饭还多, 拿出过来人的架势来,“你如何知道这位誠郡王不是双面通吃?从小在紫禁城中长大的人,哪里有简单的?” 说着,他更是冷哼一声道:“更何况,这位誠郡王还真没想象中这样简单。” 年珠竖起了耳朵, 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看似不显山不露水的誠郡王竟与漕帮一直有所来往。 不仅如此,大清各大商号都有他的股份。 说起此事来,年羹尧不免也是有几分感叹的:“……早在几年前我就听说过此事,却想着誠郡王年纪尚小, 此事定是空穴来风,但如今看来, 你小小年纪既能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为何誠郡王不行?他啊,可还是先帝幼子呢。”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年珠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聪明,但这位誠郡王当真如此厉害吗? 她不由想到自己送给誠郡王的那份谢礼——便宜坊每年一成的盈余,只怕这点小钱落在誠郡王眼里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吧…… 下一刻,她又听到年羹尧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自古以来两头吃的人不在少数,若这位誠郡王既对你表明了善意,又投靠了熹嫔娘娘,来日若不论是四阿哥继承大统亦或者最后赢的人是六阿哥,他都能坐享渔翁之利。” 至于五阿哥弘昼,则没在所有人的考虑范畴之内:“还有怡亲王,怡亲王对皇上之心是人尽皆知,可怡亲王对皇上忠心耿耿,不代表怡亲王府所有人对皇上忠心耿耿的。” 比如,怡亲王的几个儿子。 人呐,一旦过习惯了苦日子,这日子乍然好过起来,许多人连自己有几斤几两都不知道了。 至于理亲王,那就更不必说,早些年他阿玛一直是先帝最得宠的儿子,没有之一,他了,也是先帝最宠爱的孙子,若无当年废黜太子一事,那他可就是如今的皇上了。 这世上没什么比原一直属于自己的东西再失去更叫人难受了。 年珠心里已有了数,便派了人盯着理亲王等人。 当然,她也没忘了同佟佳哈赛算账。 这一日,年珠起身去了便宜坊。 如今京城中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皆成了便宜坊的座上宾,原因简单,实在是便宜坊的东西过于好吃。 二楼包厢里正坐着佟佳哈赛,他正与几个朋友喝酒吃饭呢,包厢的门却被人推开了。 佟佳哈赛只觉自己抱上了熹嫔大腿,以后能高枕无忧,当即就嚷嚷道:“谁呀!没长眼睛吗!若是叨扰了老子雅兴,就叫你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 他扫眼一看,却见着来者是年珠。 哦,不对,年珠身侧还跟着他的堂兄岳兴阿。 岳兴阿扬声道:“呵,哈赛,你年纪不大,却是好大的口气!还老子,你老子还在世呢,你算是哪门子的老子!” 他乃隆科多长子,从前玉柱没出生前一直是佟佳一族的希望,被所有人寄予厚望,更是被佟国维和佟国纲亲自教导,所以在两位祖父临终之前,没少给他留下好东西。 财大气粗加上见地卓越,岳兴阿在如今的佟佳一族仍是地位斐然。 他一开口就将厢房内的纨绔子都赶了出去:“哈赛你留下来,其余的人都给我滚出去。” 剩下那些纨裤子看了看方才猖狂无比的佟佳哈赛,见他没有接话的意思,一个个也就出去了。 佟佳哈赛心里是老大不服气,偏偏如今岳兴阿手上的私产能养活大半个佟佳一族的人,他每月的月钱也来源于此,他不老实不行。 “堂兄,你这是做什么?这几日我可是老老实实的,你青天白日的,同年家人混在一起做什么?难不成你忘了三伯父为何会落得那样一个下场?” “若三伯父泉下有知,岂不是死不瞑目?” “怎么,你的意思是皇上冤枉了我阿玛?”岳兴阿冷声开口道,“可是要带你进宫替我阿玛鸣冤?今日你既知道年七格格的身份,想来就知道我今日为何会带她过来。” 佟佳哈赛低头不语。 他早就听说过年珠“母老虎”的威名,只是不知这人怎么与岳兴阿搅和在一起的。 年珠已在桌边坐了下来,捻了碟子里的白壳花生在吃。 “自小我阿玛额娘就教我,做了错事就要认错,当日你当众对我阿玛不敬,我阿玛念在你年纪小,懒得与你一般计较。” “但我这人却是向来最记仇不过,你当众羞辱我阿玛这笔帐,你能算,我算不了。” “我限你三日之内当众与我阿玛道歉,不然……” 她的话没说完,只留给佟佳哈赛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佟佳哈赛不由浑身一哆嗦,下意识道:“不然怎么样?” 年珠笑了笑,没有接话。 倒是她身侧的岳兴阿冷哼一声道:“不然,以后你每月的月钱就没了,我知道如今你年纪大了,又攀上了高枝。” “只是不知你想过没有,旁人选中你,看重的是你的身份,若家中放弃了你,你觉得还有谁会帮你吗?” “家族”二字从古至今都是意义重大,若是被逐出族谱的人,人前人后,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佟佳哈赛还想说上几句,谁知岳兴阿却是连个眼神都没给他,转身就走。 当然,临走之前他也不忘丢下一句话。 “我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我向来说到做到,你自己好自为之。” 佟佳哈赛气的不行。 但气归气,恨归恨,到了第三日,佟佳哈赛还是老老实实到了城门给年羹尧赔不是,请年羹尧大人不记小人过。 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佟佳哈赛想着紫禁城那边好几日都没递出话来,吓得不行,更是要跪下。 “起来吧,不过区区小事,何必这样大动干戈?”年羹尧微微皱眉,一把就扶起了他,“以后行事之前多动动脑子,所有的人也好,还是家族也好,都会历经高山和低谷。” 年羹尧甚至还拍了拍他的肩,一副过来人的架势,“只要你们佟佳一族上下一心拧成一股绳,相信佟佳一族很快就会兴旺的。” 佟佳哈赛心里是老大不服气,想着您都落得这般境地呢,还有心情教训我了? 但这话,很快就传进了紫禁城。 皇上是多谨慎的一个人呐,一直暗中派人盯着年羹尧,故而他早就知道年羹尧一直在兢兢业业当差。 如今再听说这些话,先是一愣,继而却是笑了起来。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年羹尧张狂了这么多年,所有人都以为他性子难改,没想到肚量竟如此大了起来。” “朕当真是小瞧了他。” 说着,他便吩咐苏培盛道:“去,传朕的旨意,下令将年羹尧擢升为城门吏。” 城门吏,也就是一正七品的官员而已,皇上登基数年有余,还是第一次下令赏赐品级如此之小的官职。 苏培盛连声下去了。 不过大半个时辰的时间,这个好消息就送到了年家。 年家上下更是雀跃不已,甚至比当年年羹尧连升三级还要高兴。 甚至年遐龄欢喜地打开了自己珍藏多年的梨花白,连连道:“……小时候我便教过你们兄弟两人,胜不骄败不馁,身处劣势莫要害怕,只要脚踏实地,总会迎来转机。” “皇上心胸宽广,并未计较你从前犯下的错事,你愈发得感念皇上的好,兢兢业业替大清,替皇上效命才是。” 年羹尧下意识看向觉罗氏方向,却发现觉罗氏正低头吃糕点,这才接话道:“是,父亲,您的话我都记下了。” “从前我过分追求权势与地位,忽视了很多东西,如今虽效忠皇上重要,但最重要的却是我们一家老小齐齐整整、高高兴兴在一起。” 他相信,就算他年纪不小,但以他的才能,升官之路不过才刚刚开始而已。 很快,年羹尧升官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每一个角落。 有人欢喜有人愁,最愁的自是熹嫔等人。 毕竟这可是皇上打算重用年羹尧的信号,年羹尧的才能,他们这些人可是太清楚呢。 即便弘历一直隐忍不动,心底却是多了几分焦灼。 第103章 这人是不是喜欢我? 弘历听说此消息时不过晌午。 自他领了差事后, 便并未像从前似的一日不辍在学堂念书。 但这并不表示他在学业上能放松警惕,隔三岔五的,皇上就会将三个儿子提溜过去考考他们的学问。 故而, 他看起书来比从前还要认真。 如今晌午刚过,窗前是漫天春色,但他却是一点看书的心情都没有。 他很想找人说说话解解闷,却发现竟找不到一个人。 若找额娘,额娘定会说万事都有自己在, 叫他不必担心;若找富察氏, 富察氏定会什么都不会说,说女子不得插手政事;若找高氏, 性子活泼的高氏定不明白这件事的严重之处……弘历只觉得憋闷, 很憋闷的那种感觉, 思来想去, 竟想到了弘昼。 他决心去找找弘昼。 是啊,纵然弘昼向来对这些事不感兴趣, 但弘昼到底也是皇阿玛的三个儿子,也不知对这事儿会有什么看法。 从前在太子府时,弘昼与弘历的院子也就一墙之隔,睡不着的弘昼时常翻了墙就过来了,但进了紫禁城后, 弘历都快忘了弘昼多久没来找自己呢。 他们兄弟两人如今都住在阿哥所,先前有二十多个儿子,阿哥所住的挤挤攘攘的,如今的阿哥所……住的却是空空荡荡, 甚至弘昼一个人霸占了三个院子,更是将最后边的院子改成了书房。 书房? 有这个必要吗? 弘历走进弘昼呐宽敞的书房时, 正好瞧见弘昼双脚跷在书桌上,手上正拿了个香囊似的东西正在琢磨。 他开口道:“五弟。” 他这话音刚落下,弘昼就像做贼似的连忙将香囊藏到身后。 “四哥,你……你怎么来了?” “五弟,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弘历看了眼这才连忙将腿放下来的弘昼,在桌前坐了下来,“怎么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 弘昼磕磕巴巴道:“没有,没有呢,我能拿什么东西?” 弘历含笑不语。 弘昼这才想起来自己露了馅。 一来是他与弘历从小一起长大,弘历比他额娘都要了解他,自然能看出他的不对劲。 二来是从前他若将腿翘在桌上,一看到皇上或弘历过来,就会连忙会将腿放下来,而不是忙着先藏东西。 他觉得越是这般,越是显得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索性便大大方方将背后的香囊拿了出来。 “四哥,这是岳家那小姑娘送给我的香囊,你说,她是不是喜欢我呀?” 说这话时,他还有那么点不好意思。 皇家的孩子向来早熟,但他却是个意外,虽说他与弘历同岁,但早在有许多姑娘格格与弘历暗送秋波时,也有不少姑娘格格送他白眼……给他送香囊的,除了他额娘,也就岳沛儿呢。 弘历也有点吃惊:“岳家小姑娘?你说的可是岳钟琪的孙女岳沛儿?” 弘昼点点头,脸上带着那么点羞涩的意思。 他原以为弘历会站在过来人的角度,好好替他分析分析这事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如今的弘历显然对太子之位更感兴趣,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是不是年珠撺掇着岳沛儿这样做的。 毕竟岳沛儿一向与年珠关系要好,虽说岳沛儿是汉军旗,但以皇阿玛这样着急,定会允许这门亲事的,到时候年珠等人就能顺利将弘昼拉入到福惠阵营。 弘历定了定心神,扬声道:“我觉得不是。” 弘昼:“……” 弘历却是认真分析道:“五弟,你在京城名声如何,想必你也很清楚,寻常女子一听说要嫁给你,吓得是三魂丢了两魂半。” “我一早听说岳钟琪多次想给他那孙女说亲,皆被他那孙女拒绝了,足见他那孙女眼光极高,寻常男子定是看不上的。” “五弟,并非我觉得你不好,而是在寻常人眼里,你的确不算是什么良配……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为何岳钟琪那孙女惠给你送香囊吗?” “难道,是美人计?”弘昼迟疑道。 他是昨日晌午收到这香囊的,从昨儿中午到今儿中午,将这件事想了一遍又一遍,将他与岳沛儿之间发生的事也想了一遍又一遍,只觉得这岳沛儿的确是个有眼光的。 没想到,竟是美人计? 虽说他并不觉得“美人计”这三个字与岳沛儿有什么关系,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岳沛儿的长相看着叫人觉得很舒服。 他只觉得自己有那么点不高兴。 弘历又道:“五弟,你可听说年羹尧升官的消息?” “知道啊!”弘昼颔首,满心沉浸在岳沛儿竟冲自己使美人计的噩耗中,半点没将年羹尧升官一事放在心上,“四哥,你真的觉得岳家那姑娘使的是美人计?她为什么要冲我使美人计?” 说着,他更是喋喋不休道:“我可是听说了,她祖上的祖宗可是岳飞呢!她既是岳飞的后代,怎么会使出这样阴险的招数?” “不说她,就说她那祖父,寻常人听说自己升官了,要当川陕总督,生怕年羹尧这个前任总督抢了自己风头。” “但我听说了,岳钟琪几次上折子给年羹尧求情,还说什么自己的才能比起年羹尧来实在是差远了。” “我怎么想都觉得岳沛儿不像是能做出这等事情来的人……” 弘历听他一字一句依然如从前一样没有章法,似乎对年羹尧升官一事半点不上心,只能开门见山道:“五弟,你先将岳钟琪孙女那事放在一旁,我问你,你希望以后谁当皇上?” 弘昼:“……” 看样子还是避不过这事儿啊! 他挠挠头,认真道:“我希望皇阿玛一直当皇上。” “四哥,你知道什么叫工作狂吗?” 弘历一懵,隐约能猜到这话是什么意思。 下一刻,他便听到弘昼道:“皇阿玛就是不折不扣的工作狂,我以为你小时候喜欢念书,以念书写字为乐,不曾想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如今你会与小嫂嫂一起扫雪煮茶,会带着小嫂嫂去街上逛集市。” “皇阿玛和你不一样,他是真的喜欢批阅奏折、忙于政事。” “甚至大臣们多次上书,请皇阿玛广纳妃嫔,但皇阿玛却是置之不理。” 连他都觉得可惜,他皇阿玛好端端一个皇上,后宫妃嫔竟少得可怜,不说比起先帝来,就是放眼历朝历代,就没哪个皇上后宫妃嫔这样少过。 弘昼看着弘历的眼睛,不急不缓道:“所以我巴不得皇阿玛能长命百岁,能够万岁万岁万万岁,当上千年万年的皇上,这样你我好我大家好。” 他不再像小时候一样在弘历跟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虽说他的话没有说完,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他心里,福惠与弘历一样,都是他的兄弟,是他的亲近之人。 他希望他的兄弟们不要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争夺储君之位上,而是放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 他还说,弘历与福惠相争,他谁都不会帮。 “弘昼,我原以为你我从小一起长大,自小新影不离,我们之间的感情要比你与福惠之间深上不少。”弘历的眼神一黯,看向弘昼的眼神里还带着些许难过,“没想到……” 没想到弘昼竟会选择中立。 若弘昼娶了年珠,这才不偏不倚,他还能好想点。 弘昼却道:“四哥,你口口声声说你我之间感情深厚,那我问你,我要你为了我放弃太子之位,你愿意吗?” 话毕,他是自嘲一笑,道:“我想都不想,就知道你绝不会答应的。” “我虽读书没有你厉害,却也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道理。” “四哥,纵然我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但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还是想要劝劝你,如今八叔、九叔和十四叔他们落得了什么下场,你也是知道的,有些浑水是不能趟的,皇阿玛如今年富力强,没有什么事情能瞒过他的……” 可惜,他这话弘历不仅没有听进去,甚至落在弘历耳朵里,更觉得他已经站在了福惠那边,最后是脸色沉沉走了。 弘昼从小到大并无什么过人的优点,若真说有,一是心理素质强大,二是脸皮厚。 弘历前脚刚走,后脚他就再次掏出岳沛儿送给他的香囊看了又看。 到底是不是美人计? 弘昼觉得既然自己想不出个头绪来,索性去问问岳沛儿好了。 他招手就将身边的小太监喊了过来,吩咐道:“你,去年家一趟,就说明日中午我要请岳家姑娘在便宜坊吃饭。” “对了,还要与她说一声,就我和她,不能有别人在。” 从前他是时常盼着能见上年珠一面的,如今却觉得,呵,若年珠明日也在,多不方便呀。 半个时辰后。 岳沛儿就收到了弘昼的邀约,她吓了一大跳,连连忙忙拿着帖子去找年珠去了。 她甚至顾不得年珠正在书房与李卫说话,推门进去才察觉不对,迟疑道:“珠珠姑姑,对不起,那我……去隔壁等你吧。” 她心里是满腹狐疑,想着珠珠姑姑曾与她说过的,若一个男子单独邀约一个女子,那就是喜欢这女子。 这五阿哥还专程差人传话,说明日不能有旁人在场,莫不是喜欢她吧? 第104章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岳沛儿与弘昼一样, 都是感情白痴。 京城也好,还是四川也罢,女子皆是以瘦以白为美。 像她这样大大咧咧, 动不动就舞刀弄枪,肤色呈小麦色的姑娘,根本就不受男子喜欢,从前乞巧节时,家中妹妹都能收到礼物, 就她一个人什么都没有。 就连祖母宋氏都曾暗中与身边嬷嬷长吁短叹的:“……沛儿虽是个好姑娘, 但并非这世上所有男子都识货的,这样好的一个姑娘难不成真要蹉跎在家吗?虽说女子不一定非要嫁人, 但情情爱爱的总有它的美好之处, 我不希望沛儿白白来这世上走一遭。” 满腹心思的岳沛儿走到了花圃前, 向来极有素质的她忍不住揪了一朵牡丹花, 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珠珠姑姑说,五阿哥向来与寻常男子不一样, 会不会他喜欢的女子也与寻常人不一样?” “早在进京之前,祖母就对我千叮咛万嘱咐,男人的话不能信,更不能与男人单独赴约,要是珠珠姑姑也不赞同我明日去便宜坊, 那我到底去不去了?” …… 她最大的好奇就是弘昼到底是不是喜欢她。 书房内的年珠透过窗户,看到这般模样的岳沛儿,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 她的笑容,惹得她的老师李卫颇有些不满, 敲敲桌子道:“……你倒是心大,都到了这个时候, 竟还笑的出来。” 李卫已再次升官,马上就要离开京城。 为年珠探听分析熹嫔与谁交往过密,是他这个当老师的能为年珠做的最后一件事呢。 比起经验丰富、纵横官场多年的年羹尧来,李卫可是皇上跟前的当红炸子鸡,想要探听什么消息,简直是手到擒来。 据李卫所说,自十四福晋闭门不出后,熹嫔又将目光瞄准了理亲王和怡亲王的儿子。 理亲王弘皙是个聪明人,明面上并未与熹嫔的人走的很近,但隐隐约约却是有几分来往。 还有怡亲王长子弘昌近来行事高调,很有些不知分寸。 “老师,我着急难道就有用了吗?”年珠收回目光,眼神很是平静,“比起先前的两眼一抹黑,我总算是有了些头绪。” “起码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说着,她轻轻笑了笑:“倒是您过几日就要出发前去浙江,如今还帮着忙活这事儿,实在是辛苦您了。” “倒也谈不上辛苦。”李卫摇摇头,喟叹一声道,“毕竟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我并不是帮你,而是效忠皇上。” “从前我想着皇上继位后,子嗣不多,不会出现像前朝那样九子夺嫡一事来,没想到却还是闹出这样的事情。” 甚至比先帝那些皇子争夺皇位的时候更早。 甚至就连后宫妃嫔都敢插手其中。 年珠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更古不变的真理,谁都不能例外。” 他们师徒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李卫这才告辞。 年珠更是送了李卫到大门处,笑道:“到了您离京那日,我定要去送您的,您可千万别拒绝我。” 李卫向来不喜官僚主义,更是极其厌恶那些表面文章,所以一早就放出话来,他离京前去浙江那一日,谁都不能来送他的。 “好,旁人不能来,你自是要来的。”李卫俨然已将年珠当成自己女儿一般看待的,笑道,“有你在,星柔他们想必也不会哭哭啼啼了。” 年珠送走了李卫,转身又去寻岳沛儿。 岳沛儿手上的牡丹花不知已揪了多少朵,满地花瓣,她坐在石头上,时而皱眉,时而沉思,一副忧思忧率的样子。 年珠含笑走了过去:“沛儿。” “珠珠姑姑,你的事情谈完了?”岳沛儿将半朵牡丹花往地上一丢,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我有件事想要请教请教您……” 她磕磕巴巴、吞吞吐吐的,好一会这才说起了这件事。 到了最后,她低声道:“珠珠姑姑,你说我明日该去吗?” 她虽没说怀疑弘昼喜欢上了自己,但她面上的神色却是都说了。 年珠道:“这等事你问我可谈不上请教,我也不知道呢,你自己怎么想的就怎么做好了,若想去就去,若是不想去,那就不去好了。” 岳沛儿显然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又犹豫片刻后,这才低声道:“珠珠姑姑,要不我明天还是去一趟便宜坊吧,五阿哥是皇子,想来根本不是祖母口中说的那等乱七八糟的男子。” “再者说了,便宜坊是您的地界儿,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年珠只是轻轻笑了笑。 当然,她是偷偷笑的,若是当着岳沛儿的面,岳沛儿肯定会不好意思的。 两世为人,虽说她没有什么感情经验,但她没吃过猪肉,却也是见过猪跑的,总是见过许多次的嘛! 翌日晌午,岳沛儿从校场回来,只换了件衣裳就去了便宜坊。 便宜坊内的弘昼倒是好好拾掇了拾掇。 今日一身墨青色竹节纹的袍褂,一扫从前的吊儿郎当,整个人看起来很有精气神。 用他的话来说:“……我长到这么大,总算碰上个有眼光的姑娘,总得叫她觉得自己没看错人吧!” 甚至弘昼早早到了便宜坊厢房后,还命人用沉水香将这屋子先熏过一遍,直说这样会雅致些。 就连席间的菜色,向来不拘小节的弘昼也是提前看过一遍的。 毕竟闲着也是闲着嘛! 但当他看到推门走进来,还带着一阵风的岳沛儿,下意识反应是不是自己弄错了。 如今已是春末夏初,岳沛儿不仅没有打扮,甚至连拾掇都没有,穿了件半新不旧的乌青色绣暗纹花旗服,腰间挂着一把佩剑。 似是因正午过于炎热的原因,髻边的碎发被汗水打湿,仿佛才练完剑过来。 她语气里更是没有女儿家的温柔小意,一开口就道:“五阿哥,您找我有事?”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弘昼一向是个直来直去的敞亮人,如今话到了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万一对面的人说“一点不喜欢你”之类的话,多丢人呀! 岳沛儿等啊等,一直等到菜都上齐了,仍没等到弘昼开口。 她忍不住想,看样子是她自作多情呢。 昨儿晚上她一夜都没睡踏实,想了又想,觉得弘昼一堂堂皇子,肯定不会喜欢她一乡下来的小丫头片子,所以决心与从前一样,不能露出马脚。 如此一来,这两人原本都是叽叽喳喳喜欢说话的性子,一顿饭吃下来,却是异常尴尬。 最后,还是岳沛儿狐疑道:“五阿哥,您今日请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这个……”弘昼支支吾吾的,后来心一横,还是问道,“我想问你为什么会送我一个香囊。” “难道,京城里不能送人香囊吗?”钢铁直女岳沛儿是一头雾水,低声道,“先前您送了我不少礼物,我祖父祖母说过,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欠人人情,所以只能硬着头皮给您回礼。” “可您是皇子,这一来二去的,我就算搭上全部身家也不够回礼的。” “后来我让听说换季时人容易失眠多梦,想着我们岳家有祖传的药包能够治失眠,想着给您送一个。” 说着,她更是迟疑道:“五阿哥,莫不是我送你的那个香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这才惊觉自己胆子太大了点,眼前这人可是皇子呀,若自己送出去的香囊有点不对劲,她这一家老小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没,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弘昼这才想起来自己得了这香囊后好像再没失眠过,经常想着想着岳沛儿到底喜不喜欢自己这个问题就睡着了,如今低声嗫嚅道,“这香囊很好用,我原打算找你多要几个送人的,毕竟我额娘她们年纪不小了,如今夜里时常睡不着。” “既然这是你们岳家秘传的方子,那我就不要了。” 说着,他更是慌忙站起身来,落荒而逃:“对了,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儿呢,就先走了。” 他只觉得丢人丢大发了,若叫他的那些堂兄弟知道这事儿,肯定背地里要笑话他的。 因他走的匆忙,今日甚至忘记结账。 懵懵懂懂的岳沛儿只觉得这事儿出在香囊上,就算这般,离开便宜坊时仍不忘吩咐身边的丫鬟多做几个香囊出来。 不过两三日的时间,她就捧了七八个香囊到了年珠跟前来。 这香囊里装的都是磁石、龙骨、合欢皮等一些安神的药材,虽说单单拎出一个香囊来味道并不重,但七八个香囊放在一块,那药味还是很明显的。 特别是一个个香囊皆是用上等的金丝线绣成的,上面的图案更是水仙、芍药之类的不易出错的花样。 年珠一愣:“沛儿,你这是做什么?” 先前岳沛儿已经送了她一个香囊,就算助眠,也用不着这么多的。 岳沛儿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道了出来,最后更是道:“……我先前听您说过,说是裕妃娘娘是个很好的人,还有华贵妃娘娘,这些香囊既然他们喜欢,那就给他们一人送一个吧。” “若是不够,我还可以再做呢。” 年珠虽不知道当日弘昼与岳沛儿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听到这话,哪里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虽说她知道当面笑话人不厚道,但她实在忍不住。 不仅是她,聂乳母等人也是难掩笑意。 岳沛儿被她们笑得都不好意思了,狐疑道:“珠珠姑姑,你们到底在笑什么?” “沛儿,你可知道若女子送香囊给个男子,意味着什么吗?”年珠强忍笑意,将岳沛儿手上的那七八个香囊接了过来。 岳沛儿摇摇头:“我,我不知道了。” “我问了我身边的几个丫鬟,她们都不知道。” 年珠正色道:“你也好,你身边的几个丫鬟也好,从小在四川长大,不知道京城的风俗习惯。” “在京城,若未婚女子送了香囊给未婚男子,则意味着那女子喜欢男子……” 岳沛儿愣在原地。 那脸色,比吃了苍蝇还要难看几分。 她刚送给年珠的香囊,只觉拿回来不是,不拿回来也不是。 方才年珠说话时,聂乳母已带着屋内的丫鬟婆子悄无声息退了下去,她则握着岳沛儿的手道:“沛儿,你莫要觉得不好意思,人这辈子,谁没有做过几件丢脸的事?你若担心五阿哥误会,大可以差人与他解释清楚。” 她低头看了看放在炕桌上、累在一堆的香囊,道:“这些香囊,想必是你安排了身边的几个贴身丫鬟日夜赶出来的,这样好的东西,若是不拿出来送人,那就太浪费了。” “不过你若不想送给裕妃娘娘等人,我也不会勉强你的。” 岳沛儿沉浸在此事中久久不能回神,越想越觉得丢人。 但她最后还是没有将这些香囊收回去的意思:“罢了,这香囊就送出去好了。” “至于五阿哥那边,若有机会,我会与他解释清楚的。” 不知为何,她心里竟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她还以为弘昼喜欢她呢,原来是误会在先。 翌日又是十五,年珠便带着香囊进宫了。 带进宫的东西,自然得小心又小心,朱太医先是将这些香囊检查过后,确认无问题,秦嬷嬷这才差人给各宫处送去。 就连熹嫔处也没忘。 年若兰轻抚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含笑道:“……皇上的意思与你一样,直说小心驶得万年船,我这肚子能瞒多久就瞒多久,但如今春天都快过了,我这肚子一日日大了起来,想必也瞒不了多久。” “过不了几日,她们就该知道我有了身孕一事。” “不过我一点都不怕,为母则刚,我就算为了福惠他们也不能露怯。” 她与年珠相处的时间久了,也琢磨出一个道理来,她与熹嫔之间就像赌博似的,赌的不仅仅是对方手上有没有捏着一副好牌,还赌谁的内心更强大一些。 她虽依旧柔弱,但如今已有了主心骨,而非依附于旁人身上的菟丝花。 年珠连连点头称是。 到了傍晚。 弘昼前去给裕妃请安时,就发现了裕妃身上挂着的香囊。 那香囊,与岳沛儿送自己的香囊一样样的。 裕妃从前在太子府时与熹嫔是有几分来往的,毕竟太子府的女人也就那么多,弘历与弘昼关系好,她们时常会凑在一起说说话。 但如今熹嫔的心思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裕妃可就不敢像从前那样与熹嫔亲近。 偏偏她又是个喜欢说话的,如今憋了一肚子话等着自己儿子来了说。 “这香囊是年七格格进宫带来的,华贵妃娘娘差人送过来的,说是有助眠安神的功效。” “说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的缘故,近来夜里总是睡得不踏实,这香囊既是朱太医看过的,想必定很有效。” 说着,她更是笑眯眯道:“弘昼,你得了这香囊没有?” “若是没有,赶明儿我去找华贵妃娘娘问问看,看翊坤宫还有没有多的香囊。” 弘昼:“……” 他当然是有香囊的,那香囊还压在他枕头下面。 当日他从便宜坊回宫后,又气又恼,虽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恼什么,恨不得把那香囊丢掉才好。 可他觉得那香囊的确是效果甚好,这几日自己睡得极好,索性就将那香囊塞到了枕头下面。 甚至这几日他做梦还梦见了岳沛儿,有一次还梦见自己被人绑架,是岳沛儿挥着剑来救自己…… 他的思绪渐渐飘远了。 裕妃瞧见儿子这般模样,不免又絮絮叨叨起来:“弘昼,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打小你就是这般性子,皇上和我也好,还是先生上课也好,总是左耳进右耳出的。” “你这性子啊,就该早日娶了媳妇回来好好管管你。” “我听说六阿哥最近也上进了许多,你啊你,你也是当兄长的人,我看迟早有一日六阿哥都要比你懂事许多……” 弘昼依旧是左耳进右耳出。 他并未像从前似的下意识反驳,反倒是脑海里迸出个大胆的想法来——也不知道岳沛儿嫁了人,这冒冒失失的性子会不会改一点。 *** 有孕妇人本就怕热,到了春末,换上轻便的衣裳,年若兰的肚子就瞒不住了。 但她如今是一点都不慌。 早在前几日,年珠搬进了翊坤宫,年珠会一直在翊坤宫住到她生产。 所以当熹嫔一个个皆以打量好奇的眼神看向年若兰肚子时,她只是淡淡笑了笑,道:“……哦,忘了将好消息与诸位妹妹说了,本宫已有了三四个月的身孕。” “皇上的意思是本宫要好好养着,将后宫琐事都交出去,但后宫妃嫔人数不多,如今又有珠珠帮着本宫,想来是不碍事的。” 在场妃嫔的眼神下意识飘向熹嫔。 只见熹嫔神色一黯,却很快扬起笑容来:“恭喜华贵妃娘娘,贺喜华贵妃娘娘,您有了身孕,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只是太后娘娘那边……您瞒着臣妾等人倒是不要紧,若太后娘娘知晓您有了身孕的消息,定会高兴的。” “民间向来有冲喜一说,若太后娘娘知晓此喜讯,说不准就会不药而愈。” 这话说的好像皇太后身子不好全然是年若兰的关系似的。 坐在年若兰身侧的年珠微微皱眉,只觉熹嫔比起当初来急躁了不少。 “我私以为熹嫔娘娘这话说的不对,照您这样说,若谁家长辈有个头疼病痛的,也不必寻医问药,只管叫家中晚辈生几个孩子?” 以宋氏等人为首的妃嫔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又道:“更何况,姑姑有孕这样大的事情也不是姑姑一人能够说了算的,说来说去,都是皇上的意思。” 她就差指着熹嫔的鼻子说——没事少哔哔,有胆子就去找皇上。 “是。”熹嫔面上的笑容又淡了几分,道,“年七格格说的极是。” 太子之位上,他们母子本就没有太多胜算,如今年若兰有孕,胜算也就更小了。 但她可不是会认输的性子,略说了几句话后,就走了。 年珠想也不想就知道熹嫔大概会挑唆着皇太后做些什么,但不要紧,她早有防备。 等熹嫔等人都走后,年珠趁着日头不大,便陪着年若兰开始散步起来。 姑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谁知没走几步,就碰上了迎面走来的誠郡王。 誠郡王似是进宫探望皇太后的,身后小太监还捧着几个锦盒。 誠郡王? 年珠看到这人,并不单单将这人归于自己的救命恩人。 当初年羹尧道出这人可能被熹嫔收买后,她差苏额木派人盯着这人,可惜,派出去的几个人却是不见了踪影,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她这才知道眼前这个誠郡王远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厉害许多。 誠郡王上前给年若兰行礼:“见过皇贵妃娘娘……” 只是还未等他屈膝,年若兰就忙道:“郡王不必客气。” “快起来吧,都是一家人,不用如此见外。” 誠郡王笑了笑,仍旧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年若兰看着这个年纪足够当自己儿子的小郡王,仿佛看到了福惠长大后的模样,免不了多问上他几句。 年珠这才知道年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誠郡王已在朝中领了差事,而且负责的还不是旁的差事,而是协助李卫处理好浙江私盐一事。 从古至今,因私盐利高,贩私盐者层出不穷。 正因如此,所以皇上才下令将李卫送到浙江去,就是为了惩治这些贩私盐者。 她只是没想到誠郡王竟如此受皇上重用,俨然有将誠郡王当成未来怡亲王培养的架势。 一直等到誠郡王走远了,年珠仍没回过神来。 年若兰似是对誠郡王很是看好,对他是赞不绝口。 “皇上私下曾说过,弘历虽聪颖过人,看起来稳重踏实,但弘历言行举止,皆是有投皇上所好的意思。” “可偏偏皇上三个儿子中,唯有弘历最叫他放心,剩下的弘昼与福惠,不说也罢。” 提起顽劣的福惠,她嘴角带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意,轻声道:“倒是皇上夸过誠郡王几次,说他敦厚却不失分寸,本心难得,与怡亲王一样是个极好的人。” 甚至有一次皇上醉酒后还说,若先帝再多活上十年八载,以先帝对誠郡王的偏爱程度,皇位最后落到谁头上还真不一定。 年珠看着誠郡王的背影,若有所思道:“姑姑,您说,皇上现在对誠郡王如此看重,若他们母子被熹嫔娘娘拉拢去了怎么办?” 谁知,年若兰听到这话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年珠狐疑道:“姑姑,您笑什么?” “我笑你这孩子青天白日说什么大胡话!”再次要当母亲的年若兰面上满是慈爱,柔声道,“我听皇上的意思,当日先帝弥留之际,一直是誠郡王在先帝身边伺候,廉亲王等人为了买通他,什么手段都使了出来,他却不为所动。” “要不然,为何皇上的一干幼弟中,只有他被封为了郡王?” “要不然,皇上为何会放心穆太妃前去看望皇额娘?” 年珠知道,以皇上的心性,定不会无缘无故这样相信一个人的。 她自诩自己阅人无数,可唯独觉得看不透这个誠郡王。 年珠陪着年若兰散步了一圈,瞧见年若兰面上露出些许疲惫之色,姑侄两人就回去了翊坤宫。 如今翊坤宫里的皆是年若兰的心腹,也是年珠可以放心用的人,她方才已吩咐小太监守在慈宁宫宫外,等着誠郡王出来后定第一时间告诉她。 小半个时辰后,她就在慈宁宫前去乾清宫的必经之路上偶遇了誠郡王。 年珠干笑道:“郡王,真是好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誠郡王却是一副看破不说破的脸色。 好在年珠是个能言善道的,从今日天气真好扯到了中午翊坤宫厨娘炖的肘子味道真好,再次扯到了弘昼也喜欢吃炖肘子一事上。 正当她觉得自己已酝酿的差不多,正欲开口询问誠郡王为何要帮她时,谁知誠郡王却率先开口道:“七格格兜了这么大一圈,可是想问我为何要将太后娘娘打算给你赐婚一事告诉五阿哥吗?” 年珠:“……” 怎么说了,托了穿越的福,她一直觉得自己挺聪明的,没想到却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这个誠郡王,真是聪明的像妖怪似的。 第105章 世上最好的老师 和聪明人说话, 切记要将自己的小心思收起来。 年珠看着比自己聪明许多的誠郡王,点点头,正色道:“是, 我今日来找郡王就是想问这个问题。” “可有些话即便我说了,想必七格格也不会信的。”誠郡王嘴角含笑,不急不缓道,“我是看在故去皇阿玛的份上,才会帮你的。” 说话时, 他的眼神已如从前一样落在乾清宫方向:“若皇阿玛在世, 定不会愿意你被人算计嫁给弘昼为侧福晋的。” “即便,算计你的那个人是太后娘娘也不行。” 年珠这才发现, 眼前这人长了一双很好看且具有欺骗性的眼睛, 眼神清澈, 任谁瞧见都不会怀疑他在撒谎。 她不过微微愣神, 誠郡王就笑道:“你看,七格格这不是不相信吗?” “我不是不相信郡王, 只是我猜测以熹嫔娘娘的性子,近来定派了人前去拉拢了郡王吧?”伸手不打笑脸人,年珠笑的和煦,“不知誠郡王对上熹嫔娘娘的人时,是不是也这样心软?” 誠郡王道:“心软?也幸亏我足够心软, 不然,七格格派过来的那几个人早就身首异处呢。” 初夏的风微微带着些许凉意,吹到人身上很舒服。 但年珠却是彻底笑不出来。 这个誠郡王比她想象中还要厉害,竟查出那几个人是她安排过去的。 两人四目相对, 眼里皆毫无笑意。 年珠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于情于理, 这件事都是她做的不对,不管誠郡王有没有与熹嫔来往之心,这人都是她的救命恩人,还是救过她两次的那种。 挨打要立正,这个道理,年珠还是知道的。 她深吸一口气,开口道:“郡王说的极是,既然这事儿郡王已经知道,那我也就不必藏着掖着,这件事的确是我的……” 可惜,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不远处就响起一个尖利的男声。 “呀,誠郡王,您怎么还在这儿啊!” “您可真是叫奴才好找,皇上已等候您多时了。” 年珠扭头一看,这人不是张起鳞吗? 初夏的天儿,从前的小鳞子,如今的张大公公跑的是一脑门子汗,看到年珠时微微一愣,低声道:“奴才给七格格请安了,皇上正差奴才请誠郡王过去下棋……” 年珠忙道:“既是皇上相请,那我就不耽误了。” 一直等到誠郡王随着张起鳞离开后,她仍没能回过神来。 她再次觉得,这个誠郡王比她想象中要厉害许多。 因生长环境的缘故,四爷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安全感,对许多人都是一种提防、谨慎的态度。 下棋其实是件很私人的事。 下棋时,须沉溺其中、心无旁骛,是种很放松的状态。 据年珠所知,能有资格陪皇上下棋的人并不多,姑姑年若兰是一个,怡亲王是一个……至于旁人,除了誠郡王外,目前她还没发现第四人。 甚至如今皇上已不大喜欢与年若兰和怡亲王一起下棋,这两人如今皆被琐事所困,棋技上已不是他的对手。 既能有资格与皇上下棋,还能叫皇上喜欢与他下棋,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一个时辰后。 誠郡王就输给了皇上。 以极微弱的悬殊。 纵然皇上已看出誠郡王的刻意避让,但仍觉得心情大好:“……都说长江前浪推后浪,你下棋的水平是愈发精进了,再过几年,只怕朕不是你的对手。” 说话间,他已经抬手拍拍誠郡王的肩膀道:“以后闲来无事时常进宫陪朕下下棋。” 誠郡王正色应是。 皇上虽觉得意犹未尽,但因公务繁忙,也只能暂且先去处理公务。 当然,誠郡王离开之前,他不忘赏下许多东西。 皇上是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一直到了深夜,这才有了停歇的意思。 今日御膳房送上的宵夜有一道做成白菜形状的饺子,一个个饺子虽只有拇指大小,但白梗绿叶,做得是惟妙惟肖,像真的似的。 皇上见状,不由多吃了两个,更是问道:“这饺子可是珠珠的主意?” “皇上当真是料事如神。”苏培盛含笑道,“前两日年七格格吩咐翊坤宫的小厨房做了这道翡翠小饺,皇贵妃娘娘吃着觉得好,便叫御膳房也备着。” “这绿色的面皮是用菜汁做的,里头的馅料用的则是三鲜馅,鲜嫩嫩的河虾、嫩油油的荠菜……要多鲜就有多鲜,就连这汤底也是足足用鸡架和大骨足足熬了五六个时辰,不仅好看,更是好吃。” “说是向来挑嘴的四阿哥一次都能吃上一大碗呢,至于五阿哥和六阿哥,那就更不必说了……” 苏培盛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他能陪在皇上身边几十年屹立不倒,足见他的过人之处——皇上虽是天子,却也是凡体肉身,很多时候也喜欢听听这些家常话的。 皇上不免又多用了几个翡翠小饺,便吩咐道:“明日将这翡翠小饺送一碗去慈宁宫吧。” “对了,还有誠郡王府,也送一碗吧。” 各府向来不缺这样一碗吃食的,重要的是皇上的态度。 苏培盛轻声应是。 他正欲下去时,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正打算起身下去歇息的皇上一眼就看出他的不对劲来,直道:“有什么话直说就是,在朕跟前,不必吞吞吐吐。” 苏培盛连声道:“奴才自是万事不敢欺瞒皇上,只是方才奴才听您说起誠郡王,想起今日发生的一桩事来。” “何事?”皇上道。 苏培盛便将张起鳞今日看到年珠与誠郡王说话一事道了出来,最后更是观察着皇上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奴才知道纵然您嘴上没说,实则心里却对年七格格与誠郡王的亲事很是上心,奴才虽是个阉人,却也知道‘缘分’二字是如何写的,誠郡王对年七格格有救命之恩,两人又是熟识,想来是有些缘分的。” 他这话尚未说完,就瞧见皇上脸色微变,忙跪地掴起巴掌来:“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奴才多嘴了。” 谁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有没有将这话听进去,只淡淡道:“起来吧。” 说着,他冷冷看了眼苏培盛,道:“你须记着,这等事不是你能多言的。” “若有下次,朕决不轻饶。” 苏培盛连声应是。 因如今时候不早,皇上又因公务伤神,便歇在了乾清宫。 苏培盛一直等着皇上歇下后,仍觉得心有余悸,对着张起鳞吩咐道:“去,你去说一声,就说今日事情已经办妥了。” 他自小陪在皇上身边,虽说伴君如伴虎,但这世上少有人比他更了解皇上,他相信,皇上已将他今日说的誠郡王与年珠的亲事听进去了。 *** 一连几日,誠郡王并未再进宫。 年珠这才从年若兰的嘴里知晓这人先行李卫一步去了浙江。 年珠只觉得怪可惜的。 若那日她的语速再快些,大概就来得及与誠郡王赔不是了,而不是话说到一半人被叫走了,叫人抓心挠肝的。 年珠心中喟叹一声,便转而忙活起为李卫送行一事。 早在许久之前,皇上就已下令封李卫为浙江巡抚。 若换在先帝在世时,这旨意一下,定有人会唧唧歪歪说个不停。 一来李卫走的并非正统路子入仕。 二来李卫胸中并无多少墨水,好些字都认不全。 三来则是李卫过于耿直,太过直率。 但朝中大臣已见识过皇上的铁血手腕,谁敢说李卫坏话,敢说李卫没本事?别说当众不敢说,甚至连私下议论几句都不敢,顶多也就背后嘟囔几句罢了。 到了李卫离京那日。 年珠出宫了一趟。 她身下坐着一辆马车,身后还跟了一二三四五六七辆马车,甚至比李卫的马车都要多。 因东西过于繁多,年珠到了李家大门时,李卫正与家眷告别。 李卫及其家眷好不容易相聚几年,如今分别在即,皆十分感伤,如今见七辆马车哒哒驶来,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 李卫更是瞪大了眼睛,低声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年珠笑着解释道:“老师,这是我送给您的礼物。” “早在我知道您要去浙江之前,就一直费尽心思想为您准备什么礼物才好,可思来想去,总觉得都不好。” 临行送别时,大多是送砚台、纸张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她觉得这些东西太过于轻飘飘,不符合他们师徒之间沉甸甸的感情:“所以我便为您准备了囊括衣食住行等各个方面的东西,浙江一带虽比不得京城寒冷,但浙江冬天可是没有地笼的,南方的冷是阴冷、湿冷,比起北方的冷来惶然不可多让。” “我为您准备了上好的皮料子、银霜碳,还有治鼻塞的鼻烟壶都有。” “当然,民以食为天,去了浙江,您身边没有师娘的照顾,吃食方面难免没那么讲究,为你准备最多的就是食材呢。” 竟足足有三辆马车之多! 这里头装的可不仅仅只是吃食,还有她对李卫沉甸甸的爱和敬意! 第106章 无所不用的熹嫔 就冲着这几辆马车, 李卫与李家人分离的感伤顿时就消散了不少。 是啊,从前那样苦那样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如今京城距离浙江也不算远, 就算不能时常见面,也能常常差人送东西过去的。 李老太握着儿子的手舍不得撒开,含笑道:“是,是,珠珠说的极是。” “人生在世, 除了生老病死之外都是小事。” “你到了任上, 虽要以政事为重,但不管什么时候, 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才是……” 说到最后, 这位老母已是几次哽咽。 李卫也是眼眶一红, 正色道:“您放心, 儿子定记得您的话。” 这世上最叫人难受的事情是得到又失去,纵然李卫心怀家国, 却也想要与家人团聚。 如今先是叮嘱李老太要注意身子,又嘱咐妻子莫要辛劳,家中可以多请几个人回来……等着他叮嘱完李星柔,目光最后落在了一直没说话的年珠面上。 “算算日子,你我二人已成为师徒好几年的时间, 你有多聪明我是知道的,但我还是要叮嘱你几句,小心驶得万年船。” “若遇上什么事,莫要逞强, 不要仗着自己聪明就为所欲为,实在不行, 多与宫里头的皇贵妃娘娘诉诉苦。” 毕竟这是最好用的法子。 以年若兰的性子,定舍不得眼睁睁见着年珠受苦,定会想法子将事情捅到皇上跟前。 这法子呀,可比与年羹尧等人商量对策有用多了。 年珠心里一暖,笑道:“从前您可没教过我这法子,直说什么遇事要思之又思,慎之又慎呀!” 她瞧见李卫脸色微沉,忙道:“好了,老师,我知道您担心什么,担心以后您不在京城,没有人能与我出主意打探消息,所以才想要我去姑姑帮忙的。” “您放心,我都知道的,我会将您的话放在心上的,绝不逞强。” 李卫这才含笑颔首。 有些话他不好直言,女子的名声大过天,先前年珠几次差点遇害,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众人又寒暄几句,李卫便带着他那十几辆马车浩浩荡荡离开了京城。 已订了亲的李星柔瞧见父亲的马车直至消失不见,终于忍不住,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年珠本是有些伤感的,但见状只能先安慰哭哭啼啼的李星柔。 “从京城到浙江路途又不算远,你若什么时候想去浙江,只管去就是了。” “我听说浙江有许多好吃的呢,像什么松糖、双炊糕、叫花鸡等等,都十分有名。” “我最喜欢的可是叫花鸡,外面裹上泥巴,用荷叶包着烧着吃,这鸡肉已提前腌好,烧出来的鸡肉不仅又嫩又香,还带着荷叶的清香……” 民以食为天,她一搬出叫花鸡来,顿时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李星柔因李卫要离京,已连续多日未吃好睡好,如今再听说这喷香喷香的叫花鸡,好奇道:“……那便宜坊有叫花鸡卖吗?” “便宜坊倒是没有叫花鸡卖,不过……”年珠环顾李星柔众人一圈,发现所有人似都对这叫花鸡很感兴趣的样子,笑道,“不过有我在,保准能叫你们吃上叫花鸡。” 顿时,众人对李卫离开的不舍之情淡去了许多,一个个倒对这叫花鸡感兴趣起来。 年珠虽不擅做菜,但擅指点,一人能顶三厨子。 巳时还未过半,厨房里就飘出香味来。 李家人不少,灶里丢进了三只裹着泥巴的叫花鸡,三只叫花鸡威力不小,惹得坐在院子里等着的李星柔频频吸鼻子。 “这叫花鸡闻起来还是怪香的,方才你说叫花鸡要提前腌制,咱们是临时起意,做出来的叫花鸡能好吃吗?” 年珠笑道:“味道肯定是要提前腌制的叫花鸡差上不少的。” “不过这鸡可是便宜坊司掌柜养的宝贝,叫珍珠鸡,从小喝的是山泉水,吃的是珍珠米和各种虫子,肉质比普通鸡要嫩上不少不说,一只只有两斤重。” “这珍珠鸡我从前吃过两次,不瘦不肥,肉质细腻,味道差不了。” 说话间,她似是觉得厨房飘出来的香气是愈发浓郁:“再说了,万物皆可蘸,味道不够,蘸水来凑嘛!” 鲜嫩嫩的叫花鸡配上好几种不同的蘸水,光是想一想就叫人觉得食欲大开。 她正与李星柔说话呢,就瞧见有个小太监回来与聂乳母回话。 这人正是方才年珠派出去请岳沛儿的小太监。 虽说年珠如今因年若兰有了身孕再次入宫,但岳沛儿却仍住在年家,她知晓岳沛儿喜欢吃美食,便想着今日请岳沛儿过来尝尝叫花鸡。 聂乳母很快就过来回话道:“格格,沛儿姑娘不在府中。” 顶着年珠那不解的目光,她更是嘴角含笑:“沛儿姑娘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五阿哥为了谢她给裕妃娘娘送了助眠的香囊。” “不仅是今日,前两日,五阿哥还差人送了宫中的糕点给了沛儿姑娘……” 年珠听的是嘴角微微翘起。 不论是弘昼还是岳沛儿,她都是很了解的,就算不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大概也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以弘昼那臭屁要强的性子,见着裕妃等人都得了岳沛儿所赠的香囊,心里定不是个滋味。 思来想去,弘昼觉得是自己误会了岳沛儿,人家岳沛儿从小在四川长大,不知道京城的风俗习惯也是很正常的,是他一厢情愿,所以便想着好好赔个不是…… 想及此,她嘴角更是翘得更厉害了:“既然沛儿不在府中,那就再坑司掌柜两只珍珠鸡好了,烤好了给沛儿送回去。” 岳沛儿当然是一个人吃不下两只鸡的,这另外一只叫花鸡,自然是要给弘昼送去的。 叫花鸡很快就出炉了。 鸡肉鲜嫩多汁,带着荷叶特有的清香,空口吃都十分美味,更别提配上年珠调制的三四种蘸水。 其中酸辣蘸水更是一绝,酸辣适中,叫人欲罢不绝。 最后三只叫花鸡被吃得干干净净,就连想来记挂儿子的李老太都将李卫忘到了九霄云外,吃的是满嘴流油。 年珠自也是吃的肚子浑圆,这才回到了翊坤宫。 福惠如今虽依旧顽皮,但也知道额娘有了身孕,得时时刻刻陪着。 他一看到年珠回来,就忙道:“珠珠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说着,他像小狗似的嗅了嗅鼻子,正色道:“珠珠姑姑,你是不是又在外面吃好吃的啦?你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 “你这孩子……”年若兰是哭笑不得,道,“珠珠今日出宫是送别她的老师,是做正事去了,哪里给你记得带好吃的?” 年珠:“……” 其实吧,她也是想过给福惠母子带叫花鸡回来的。 只是朱太医对他说过,有孕之后的年若兰吃食方面得特别小心,至于福惠,她都不记得这小崽子多少次因贪吃积食,这才作罢。 “今日我吃了叫花鸡,味道嘛,一般般,还及不上内膳房的烤鸡呢。” “你今日乖不乖?有没有和姑姑肚子里的孩子说话?” 小孩子就是好哄,特别是福惠这种对年珠极信任的小孩子,当即头点的像拨浪鼓似的:“我当然乖啦,不过说来奇怪的很,今日三哥进宫给额娘请安了。” “三哥不仅来了翊坤宫,还给我带了好些礼物了。” 三哥? 弘时? 如今这人虽名义上与皇上没什么关系,但如今京城内外,紫禁城上下,谁敢瞧轻了他? 年珠好奇道:“他,他来做什么?” 福惠自是一问三不知。 等着福惠下去后,年若兰则与年珠闲话道:“……弘时十有八九是进宫使苦肉计的吧,这几年他的日子并不好过,皇上倒是比我想象中狠心,说不管他就不管他。” “说是今日他在御书房门口足足跪了两个时辰,皇上却是未看他一眼。” “想必从始至终他那颗夺嫡之心都没有熄灭过。” 夺嫡? 年珠摇摇头,低声道:“我看不见得,弘时就算不聪明,也该知道这太子之位再没他什么事。” “十有八九,他是受人蛊惑。” 这人大概是熹嫔。 当日她与年羹尧算来算去,竟将弘时忘了。 这人就算蠢笨不堪,就算犯下过许多错处,却怎么都掩盖不了是皇上儿子的事实。 姑侄两人四目相对,年若兰苦笑道:“倒是我小看了熹嫔,她如看似老实,却招招直指我肚子里的孩子。” 说着,她握着年珠的手道:“不过我不怕,当日我能平平安安将福惠生下来,这次定也能生下肚子里的孩子。” “况且,不是还有你在翊坤宫嘛!” *** 弘昼前脚回宫,后脚就听说弘时来过的消息。 弘昼的好心情顿时是荡然无存,没好气道:“他来做什么?他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况且他如今手头不宽裕,想必也送不出什么好东西,我可不稀罕!” “去,将他送来的东西都退回去!” 另一个小太监上前道:“那五阿哥,年七格格差人送来的叫花鸡也要送回去吗?” 第107章 以不变应万变 叫花鸡? 还是年珠差人送来的叫花鸡? 弘昼顿时是眼前一亮。 自年珠从四川回来后, 风言风语传遍了整个京城,他们两个再没像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我若有什么好吃的就记得给你分享”这回事。 他好奇道:“好端端的, 她怎么给我送叫花鸡来了?” 他这话刚说完,就有人端着已经凉透的叫花鸡上来。 一整只叫花鸡装在莹白的白瓷釉碟子里,纵然已经凉透了,但烛光之下,隐隐也能看出这叫花鸡中的汁水丰盈。 夏日的晚风从窗子里灌进来, 更是清香十足。 弘昼忍不住撕下一只鸡腿来, 随便选中旁边一个装着蘸水的碟子里一滚,好吃的他直点头。 下一刻, 他则听到小太监回话道:“……说是今日年七格格前去李家送别李卫大人, 不知怎么说起了叫花鸡, 年七格格想着请岳姑娘也来尝尝这叫花鸡, 谁知岳姑娘与您有约。” “年七格格向来与岳姑娘关系要好,便想着给岳姑娘送去一只叫花鸡。” “大概是年七格格想着岳姑娘与您在一块, 反正这叫花鸡送一只也是送,送两只也是送,所以也给您送来了一只。” 哈? 弘昼顿时觉得嘴边的鸡腿不香了。 若换成从前,他下意识会觉得酸溜溜的,觉得他不过是顺带得年珠送东西, 或者会觉得不好意思。 但今日,他第一反应竟是“若这事儿叫岳沛儿知道了定会不好意思”的,至于年珠到底怎么看待这事儿,他是丝毫没想到。 小太监仍在喋喋不休, 低声道:“五阿哥,上次您不是吩咐下来要奴才们搜罗些四川的美食吗?奴才已照着您的吩咐找到不少, 可是要给岳姑娘送去?” 弘昼想也不想就点点头:“当然要送去,额娘得了岳姑娘的香囊,这些日子睡得极好。” “先生从前常说,要投桃报李,我可不能对人家一小姑娘有所亏欠。” 他并不觉得这事儿做的有什么不对。 但感情这种事呀,向来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旁人早就看的是清清楚楚,唯独当局者浑然不知。 翌日一早。 弘昼前去给裕妃请安的路上就看到了年珠。 他面上倒是有那么点不好意思,可很快转瞬即逝,问起年珠昨日那叫花鸡到底是怎么做的。 寥寥几句话中,年珠只觉自己与弘昼的关系又好似回到了从前,囫囵将叫花鸡的做法说出来之后,又道:“……与你说了想必你也是记不住的,不如我待会将方子写好送给你,你若想吃,只管差了内膳房的人做。” “这敢情好。”弘昼眼里是亮晶晶的。 他正想着若岳沛儿想吃,他也可以差人送去年家时,就听到年珠道:“昨日,弘时阿哥可是来找你了?” 弘昼迅速回神,点头:“是。” 顿了顿,他道:“我听说他昨日进宫了一趟,先是在各宫转悠了一圈,送了许多不值钱的礼物,最后又去乾清宫门口等了许久,可皇阿玛压根没有见他一面。” “他的脸皮还是一如从前,厚的不得了,又跑去了慈宁宫狠狠哭了一场。 ” 皇太后虽与皇上之间感情不好,却也不会迁怒到自己孙儿头上,哪怕是装腔作势,也是安慰了弘时几句的。 年珠问道:“那你觉得,弘时阿哥短时间内还会在进宫吗?” 对上弘昼那不解的目光,她笑着解释道:“毕竟从前不少人都知道,弘时阿哥对皇上断绝与他父子关系一事很是不快,明里暗里没少说皇上的坏话,逢年过节也很少进宫。” “如今他突然一反常态,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弘昼只是懒,并不傻,很快就反应过来:“你是说……有人在背后捣鬼?” 年珠含笑点头。 “你说的也有道理,虽说当年皇阿玛将他赶出雍亲王府时已是手下留情,但他坐吃山空这么久,手头早就不宽裕。”弘昼忍不住琢磨道,“若有人给他些什么实打实的好处,或者许诺他些什么,想必他也就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呢。” 反正弘时已经丢脸丢到家呢,不在乎更丢脸些,更何况他们这些半瓶子读书人向来信奉什么“前贤多晚达,莫怕鬓霜侵”之类的古语。 想到这里,他迟疑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是熹娘娘在背后捣鬼?” “她虽只位居嫔位,但我也听说了,这几年下来,她娘家人生意做得很好,想必也是不缺钱的。” 熹嫔是个聪明人,比起从前招摇的九贝子来,很是低调。 这才真真是闷声发大财。 “你与我想的一样。”年珠正色道。 弘昼原本是心情极好,但听说这档子破事后长长叹了口气。 “不瞒你说,前些天四哥还来找我过一次,要我在他和福惠之间做出选择。” “我谁都没选。” “四哥好像生气了,从那之后再没找过我不说,就算我们两人碰见了,他也是态度很冷淡。” 说着,他又是老气横秋叹了口气道:“我就不明白了,四哥那样聪明的一个人,有八叔十四叔等人的例子在前,他竟看不明白吗?” “你今日找我可是要我再去三哥那里做什么吗?” 毕竟从前他已有过两次的经验,算得上是轻车熟路。 “自然不是。”年珠太清楚弘昼与弘历之间的感情,她想,若她是弘昼,兴许做不到像弘昼这样不偏不倚的,“我若提出这样的要求,只会叫你为难。” 说着,她似是玩笑,又似是认真道:“你只需小心,莫要被人当成了棋子就是。” “若还有闲情雅致,则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上上心就好。” “沛儿可是个好姑娘,像这样的好姑娘若一旦错过,可就追悔莫及呀。”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我们只是普通好朋友而已! 可惜,弘昼这话尚未出口,年珠就已走远,压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如今的年珠早已养成晨起散步的好习惯,等着她散完步回去翊坤宫后,先将叫花鸡的方子誊抄一遍,命人送去阿哥所。 紧接着,她又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写上了“弘时”二字。 这宣纸上赫然写着以“熹嫔”为首等一干人的名字。 如今她已知道弘时也是熹嫔一党,不过唯一叫她拿捏不准的仍是誠郡王,不知这人到底站在哪一边。 与她想的一样,弘时进宫不过是个开始而已。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弘时隔三岔五进宫,皇上不见他,他也是丝毫不在意。 他便每次进宫后前去乾清宫跪上一跪,叫众人看看他到底有多孝顺,然后再去慈宁宫替皇上尽孝心。 想当弘时出生时,皇上与皇太后的关系根本没闹到如今这个地步,皇太后对弘时这个身上流着自己血脉的大孙子也是真心实意疼爱的。 弘时不过在皇太后跟前哭上了几次,就得皇太后松口道:“……哀家知道你向来是个好孩子,皇上那性子,的确是叫人琢磨不透,别说你,就连哀家与他也处不来。” “你若闲来无事,便时常进宫来陪哀家说说话,哀家倒是要看看,只要哀家在一日,谁敢拦着你不准你进宫。” 弘时自是求之不得。 一日日下来,弘时更是有几分张狂起来。 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已在年珠的监视中。 派人盯着他可比盯着誠郡王等人简单多了。 今日,弘时与怡亲王长子弘昌一起吃饭喝茶。 明日,弘时暗中见了熹嫔娘家府中的大管事。 后日,弘时宴会时见到了弘皙,却为了避嫌,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 年珠打算按兵不动。 毕竟熹嫔可不是个蠢人,如今故意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就是想看他们自乱阵脚。 且不说如今年若兰是双身子的人,就说争抢储君之位这等事可急不得,人家皇上可是忙了几十年才有今日,若他们真因点风吹草动就大动干戈,岂不是自己吓自己? 当然,她也不是毫无对策。 她的手段就是以不变应万变,好好吓唬吓唬熹嫔。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谁自乱阵脚,谁就会输。 所以年珠很快就撤走了盯着弘时等人的几个暗卫,并“不小心泄露”了这件事。 等她再陪着年若兰前去慈宁宫看望皇太后时,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也就算了,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有给熹嫔,反倒与裕妃闲话起来。 “……我听姑姑说了,说上次沛儿送给您的香囊很好用,您若觉得好用,赶明儿叫沛儿再做几个。” “香囊这种东西若放得时间久了,效果也是会大打折扣的。” 裕妃并不算聪明,却也觉得近来听到“岳沛儿”这三个字的频率有点高。 让她好好想想,是谁经常在她跟前提起这人来着? 哦,是她那不叫人省心的蠢儿子! 但如今她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弘昼的亲事上,压根没留意这事,直道:“这香囊的确是好用,不过这样会不会太麻烦岳姑娘了?上次她进宫给皇贵妃娘娘请安时我原是要道声谢的,可宫中有客,所以这才没亲自与她道声谢的。” 年珠自然知道这位客是谁,是吴扎库格格。 这人是副都统五什图之女,五什图暗地里与熹嫔的兄长关系不错,大概是熹嫔想要抢占先机,利用弘昼的亲事将弘昼拉到自己这边来。 第108章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如此抢手 年珠对这位吴扎库格格也是有所耳闻的。 模样出众, 出身不凡,温柔贤淑……仿佛天底下所有形容女子的好词都能堆到她身上。 这也是为何裕妃明知熹嫔不安好心,却还任由着熹嫔将吴扎库格格往自己宫中带, 身为一个母亲,身为一个盼着儿子成亲多年的母亲,哪里舍得放过这样一个好姑娘? 据说当日熹嫔带着吴扎库格格前去给裕妃请安时,裕妃是眼前一亮。 吴扎库格格虽是满族姑娘,性子飒爽的同时却不失温柔小意, 温柔小意的同时却又不卑不亢……不仅裕妃喜欢, 只怕天底下不少人都喜欢。 以至于到了吴扎库格格离开时,裕妃更是邀了她下次再进宫坐坐。 说白了, 就是想给弘昼与吴扎库格格创造见面的机会。 年珠隐约能够窥见裕妃眼中的期待, 笑道:“裕妃娘娘您客气了, 沛儿是个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好姑娘, 知道进退,性情耿直, 她定不会将此事记挂于心上的。” “若有了机会,等着沛儿再进宫时给您请安。” 因弘昼的关系,裕妃对年珠的印象也不错,姑娘是好姑娘,正因是个头脑清醒的好姑娘, 所以瞧不上她儿子也是常事。 谁知她正欲接话时,下一刻却听到熹嫔道:“年七格格这话说的本宫不赞同,并非性情洒脱,不拘小节就是好姑娘, 单一点她出身汉军旗,在京城中就算不上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好姑娘。” 虽说满人入关多年, 先帝不知道多少次说过满汉一家亲,但说归说,满人的身份比起汉人来还是高上一大截。 即便皇上这样喜欢年若兰,但因年若兰出身的关系,也只封年若兰当皇贵妃,且年若兰只能当一辈子的皇贵妃。 “况且,我听说这位岳姑娘乃丧母长女,从小跟在祖母身边长大。” “偏偏那位祖母还是续弦,纵然本心不坏,但如何会真心实意教导旁人的孙女……” 丧母长女不可娶,这是不少人认定的事儿。 裕妃听着听着,好像也琢磨出不对劲来。 这两人一人推崇吴扎库格格,一人推崇岳沛儿,好像都有给弘昼说亲的意思,不过,这件事是不是得问过她这个额娘的意思? 年珠见熹嫔一个当额娘的人竟这样中伤污蔑岳沛儿,自也不会善罢甘休:“熹嫔娘娘这话说的我不认同,吴扎库格格虽好,却也不代表沛儿不好。” “沛儿出身汉军旗又如何?难道这汉军旗的姑娘就比不上满军旗的姑娘?这话,连先帝与皇上都不敢说,没想到到了熹嫔娘娘嘴里却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她笑看着熹嫔,轻声道:“熹嫔娘娘,连我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都知道,东西可以乱吃,话却是不能乱说的,若您这话传到前朝,不知伤了多少大臣的心……” 她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谁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裕妃愈发觉得不对,连忙道:“叫本宫说啊,吴扎库格格也好,还是岳姑娘也好,都是好姑娘。” “这天底下的姑娘是各有各的好,个个都是极好的,若这样拿来互相比较,可真是作贱了这样的好姑娘。” 不明所以的裕妃之所以能安然无恙从雍亲王府走到紫禁城,也不是一点本事没有,如今见年若兰仍在里间侍奉着皇太后吃药,忙道:“本宫体胖,向来是最怕热的,近来天气炎热,本宫在太阳下多走几步路就满身是汗,就先回去了。” 她像是脚底抹油似的,很快就走了。 裕妃回宫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差人将弘昼喊过来。 毕竟弘昼如今一不用上学,二没有领差事,就是一闲散人员,往日向来是随叫随到。 但今日,没多久就有小太监前来传话,直说五阿哥正忙着。 正忙着? 这人有什么可忙的? 殊不知,此时的弘昼是真的忙。 当日年珠虽誊抄了叫花鸡的方子给他,却是将蘸水的方子给忘了,这吃叫花鸡不配蘸水,就像万物失去了灵魂,还有什么吃头? 但他也深知流言蜚语烦人的道理,便趁着年珠与年若兰一起去慈宁宫的空当,像做贼似的偷偷摸到了翊坤宫。 他找到了秦嬷嬷,开始打听起那蘸水到底是怎么做的。 可秦嬷嬷却是年若兰身边的人,如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年若兰与年若兰未出世的孩子身上,自是一问三不知:“……奴婢也听七格格说起过那叫花鸡的,说是味道极好,就连六阿哥都整日闹着想吃。” “不过至于这蘸水方子,奴婢还真不知道。” 说着,她笑了笑道:“七格格一向不小气,想来近来是因为事忙,所以忘了这蘸水方子,等七格格回来后,奴婢与她说一声,等她忙完手头上的事,将方子写好了,奴婢定第一时间差人给您送去。” 弘昼很快抓住了其中关键的字眼。 “为何要过几日?” “她从前不是常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吗?” “难道如今有什么事比我吃饭还重要?” “这事儿啊,自然是比吃饭要重要多了。”秦嬷嬷接话道。 弘昼不免好奇,连连追问。 可他越是追问,秦嬷嬷越是吞吞吐吐,直说这等事是大事。 惹得弘昼急得不行,若他再小上几岁,定要像小时候似的撒泼打滚了。 到了最后,秦嬷嬷被他缠得没办法,这才低声道:“……七格格吩咐了,这等事谁都不能说,毕竟涉及到岳姑娘的名声。” “七格格与岳姑娘虽是姑侄,却更是师徒与好友,七格格对岳姑娘的亲事是极上心的。” “自岳姑娘的祖父升为总督后,不知道多少人上门替岳姑娘说亲,京城的、四川的,应都应付不过来,岳总督远在四川,便说若京城有人求亲,则交给七格格做主。” “恰好这些日子七格格瞧中了一个不错的儿郎,模样好,出身好,样样都好。” “这下,不论什么大事小事都为往后推一推,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弘昼的好心情顿时消失的是无影无踪,直道:“岳姑娘……不是还小吗?先前我也是听人说过的,说是她也不想嫁人……” “五阿哥,话虽这样说没错,但若是真碰上了好男儿,谁愿意错过?”秦嬷嬷哪里看不出弘昼面上的失落,又道,“就连七格格,也从未说过一定不嫁人呀!” 她这话倒是没说错。 年珠对岳沛儿的亲事那叫一个上心,用她的话来说,女子成不成亲都可,可若是能碰上与自己情意相投的人,那当然是最好了。 这人是年珠伯母娘家的侄儿,也是个性子洒脱的,他从小饱读诗书,对岳沛儿这等女子很是钦佩,对岳沛儿更是有几分好感,这才被年珠拉出来遛遛。 弘昼当即也顾不上什么叫花鸡和蘸水,失魂落魄回去了。 他刚回到阿哥所,就看到裕妃正等着他呢。 这样热的天,裕妃记得在院子里踱步,宛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额上、鼻尖都是汗,却什么都顾不上。 “弘昼,你可算回来了,还好我知道你是什么德行,就知道你一准没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方才你又做什么去呢!我不是差人与你说了吗?我找你有要紧事呢!” 弘昼苦着一张脸,一副怏怏的模样。 方才回来的路上,他将秦嬷嬷的话想了一遍又一遍,不仅想明白秦嬷嬷的话外之音,也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他虽与岳沛儿相识不久,但两人却很是投缘,对八卦消息格外狂热。 虽说年珠也是如此,可这么久下来,他也发现自己与年珠不是一路人——年珠太过聪明且胸怀大志,不像他,就想当一条混吃等死的米虫而已。 现在问题来了,他原以为岳沛儿与他一样也是条米虫,谁知人家根本不是,而是被不少人盯着的凤凰。 裕妃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却始终没等到弘昼与自己顶嘴。 纵然她焦急不已,却也察觉到不对劲:“弘昼,弘昼,你……怎么了?你怎么脸色这样难看?可别吓唬我呀!” “额娘……”弘昼宛如霜打了的茄子一样,有气无力道,“我没事儿。” 他冲裕妃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道:“额娘,您不是说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吗?” 儿子的亲事也是大事,裕妃也只能先顾一头,将方才慈宁宫之事囫囵说了一遍,最后更是低声道:“……熹嫔的意思,我一早就知道,我原想着这位吴扎库格格是极好的,若你们见过面,你也觉得不错,我便请皇上赐婚。” “但今日听年七格格的话,好像你与岳姑娘更为熟悉,而且,年七格格似更看好你与岳姑娘之间的亲事。” “你从小就是个主意大的,也不知道你的亲事你自己怎么想的。” 方才宛如霜打茄子的弘昼顿时就坐直了身子,眼里更是亮晶晶的:“额娘,您说什么?您说包子脸格格看好岳姑娘嫁给我?” “您这话说的可是真的?莫不是为了逗我开心,故意诓我的吧?” 第109章 人不疯狂枉少年 这孩子, 怎么一惊一乍的! 裕妃只觉天底下再没什么事比弘昼的亲事更重要,压低声音道:“你这傻孩子,这等事哪里是能随便玩笑的?虽说我更喜欢吴扎库格格, 但你这孩子向来与寻常人不一样,我喜欢的姑娘你不喜欢也没用。” “你的亲事,得你自己拿主意,那位岳姑娘既得年七格格如此好评,想来也是个极好的……” 酷暑难耐, 外头的蝉鸣声聒噪, 她烦得是晕头转向,却也很快察觉到不对:“等等, 弘昼, 你为何听到年七格格赞同你与岳姑娘的亲事如此高兴?难不成你喜欢……岳姑娘?” 在今日之前, 恋爱小白弘昼压根弄不清楚自己对岳沛儿到底是何感情。 但如今, 他已经懂了。 他重重点点头,正色道:“对, 我就是喜欢岳沛儿,我喜欢与她一起说些有意思的趣闻,喜欢与她一起吃好吃的,喜欢她身上的随性不羁。” 他继而正色看向裕妃:“额娘,吴扎库格格再好, 可我却不喜欢她,我觉得她与京城那些格格姑娘一样,不管什么时候,面上好像戴了个面具似的。” “更何况, 吴扎库格格是熹娘娘举荐的,我们母子两人的心眼子加起来还赶不上熹娘娘一半, 就怕到时候被她卖了我们还帮她数钱呢。” 裕妃一愣,继而却是笑了起来。 “你这孩子,平日里看起来稀里糊涂的,却比你额娘我聪明多了。” “方才我就说过,你的亲事我压根做不了主,你自己想好就成。” 说着,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认真道:“不过我先将话说在前头,既然岳姑娘是个好姑娘,那这门亲事你就得经过人家点头才行,万万不可仗着你皇子的身份肆意妄为,请皇上赐婚,知道了吗?” “额娘,您放心好了。”弘昼正色道,“我心里有分寸的。” 这话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匆匆朝翊坤宫方向跑去。 虽说直到这时候他并不知道岳沛儿的心思,不知岳沛儿是不是愿意嫁给他,但他相信事在人为,实在不行,他先问清楚岳沛儿未来想要个什么样的夫婿,他朝这方面努力就是了。 *** 因年若兰是双身子的人,年珠陪着她从慈宁宫回来时,步子放得很慢。 她们姑侄两人前脚刚到翊坤宫,后脚就传来了小宫女的通传声,说是五阿哥来了。 年若兰正与年珠说着弘昼的亲事呢,谁知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她也只能止住滑头,低声道:“……你且等着看吧,以熹嫔的性子绝不会轻易放过五阿哥的亲事,只怕不出几日四阿哥就要亲自登门劝说五阿哥娶吴扎库格格为妻呢。” 她这话刚说完,弘昼就闯了进来。 此时正值晌午,弘昼是一路飞奔而来,满脸是汗。 但他却什么都顾不上,一开口就掷地有声道:“包子脸格格,我听说岳总督将岳姑娘的亲事委托于你,我想娶她为妻。” 年若兰是一头雾水。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好端端的,怎么就来了这么一出? “五阿哥,你可想好了?”年珠却是一点不意外,这事也就比她想象中稍微早了那么一两日而已,“你是皇子,身份尊贵,就算犯了错,也无人敢多言。” “但沛儿却是姑娘家家的,嫁人成亲是大事,你今日闹这样一场,若传了出去,以后没能将沛儿娶进门,她可就面上无光呢。” 就像她,不过被小小孔家退了亲,落在不少人口中就成了“不值钱的货物”。 弘昼胡乱抹了把额上的汗珠子,冲一旁递上茶水的秦嬷嬷摆摆手道:“我想好了,我想要娶岳姑娘为妻。不过,前提是她愿意嫁给我才行。” “她喜欢什么样子,我就能变成什么样子。” “我记得她曾说过,她以后的夫婿绝不能纳妾,我也能做到,若是做不到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年珠甚少在弘昼脸上看到这样郑重的神色。 她忍不住想——你这样说,皇上知道了会答应吗? 但她什么都没说,只笑吟吟道:“那好,既然你都已经想清楚了,那我便问问沛儿,三日之后给你答复。” 怎么要这样久! 弘昼的话已到了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不过三日,他等就是。 等弘昼离开后,一直没能插上话的年若兰是难掩面上惊愕之色:“方才你与熹嫔在慈宁宫还因五阿哥的亲事吵得不可开交,怎么这尚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年珠是笑而不语。 很快,岳沛儿就被接进宫了。 比起面对弘昼时的套路,年珠对上岳沛儿则简单多了,将弘昼今日的话说了一遍,瞧见岳沛儿双颊通红,大概也知道了她心里的想法。 但年珠却道:“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但有些话我还是要说在前头,嫁进皇家虽看似风光,却是错综复杂,其中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辛苦,比如如何见风使舵、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比如如何与不喜欢的人打交道……这都是你不擅长的事。” “还有,身在皇家不比寻常百姓家,若你三五年没有身孕,就算丈夫不开口,也多的是人帮他张罗着纳妾一事的。” “沛儿,婚姻之事并非儿戏,得将方方面面考虑清楚。” 岳沛儿脸上的羞赧之色顿时褪得是一干二净。 她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说。 年珠又道:“你若愿意,你可以事先见上五阿哥一面,与他说上几句话。” “他这个人虽向来胡闹,可若他答应的事,却也从未食言过。” 当然,为了不念书诓骗皇上除外。 岳沛儿却是迟疑道:“珠珠姑姑,这样会不会不合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你说是不是?”年珠哪里看不出岳沛儿的犹豫与为难,握着她的手,轻声道,“姑娘家一辈子的幸福才是最大的事,你莫要不好意思,对上五阿哥想问什么就问什么,问的越清楚,你心里越踏实。” 人人都说姑娘家该以贤淑为美,但她却一直觉得姑娘家家的也是人,既是人,就该将幸福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到了最后,即便这门亲事不成,也不该留下遗憾才是。 等着岳沛儿红着脸点头后,年珠就下去安排了。 她订下的时间在第二天晌午,地点是在翊坤宫的后院,几个小宫女小太监不远不近守着,既听不见他们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又不至于传出私相授受的风言风语去。 作为间接媒人的年珠还贴心为他们准备好了下午茶并好几样精美的点心。 谁也不知道弘昼与岳沛儿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们两人足足说了两个时辰的话,从日头正盛一直说到了夕阳西下,原本还有几分生疏的两人齐齐从后院走到前院时,眼里满是柔情蜜意,还是会拉丝的那种。 一切尽在不言中。 年珠知道,这门亲事成了。 接下来的事情,则是顺理成章。 弘昼主动前去皇上跟前请皇上赐婚,皇上如今正是重用岳钟琪之时,爱屋及乌,对岳钟琪的孙女也是颇有好感。 皇上原是对岳沛儿汉军旗的身份有所迟疑,可弘昼一看到皇上这般,就开始使出他的杀手锏,直说若是不能娶岳沛儿为妻,就要削发为僧,这辈子再也不会娶妻生子呢。 再有年珠在一旁相劝,直说她算得上从小与岳沛儿一起长大,岳沛儿是个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好姑娘。 不仅有年珠如此说,就连年若兰也是这般说。 皇上这才松口。 到了赐婚那日,苏培盛浩浩荡荡带着人直奔年家而去,毕竟岳沛儿如今还住在年家呢。 赐婚的圣旨宣读完毕,那是恭喜声不断。 带着岳沛儿接旨的是已经致仕的年遐岭。 苏培盛对着年遐龄那叫一个客气,笑道:“……皇上说了,因五阿哥年纪不小,所以这婚期就定在明年春天,到时候岳姑娘就从年家发嫁。” “这些日子,免不得要年家上下多替岳姑娘多费心。” 年遐龄连说“这是应该的”之类的话。 皇上既叫年家“辛苦受累”,那就绝不会叫年家白忙活一场,赏下来的东西自是不少。 由此也能看出皇上对年羹尧早无芥蒂。 不过两三日的时间,一汉军旗丧母长女即将嫁给五阿哥弘昼为妻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的每个角落。 谁家没个不成器的儿子?又因弘昼格外不成器且接地气,时常在便宜坊等地晃悠,他在京城的知名度是远胜其兄长弘历,一个个老百姓听说这事儿后连连称好。 “人不疯狂枉少年,听说这位未来的五福晋的祖父是将军,能文能武的,定能将五阿哥调教的极好。” “这孩子长大成亲后就是大人呢,以后五阿哥定能成器的。” …… 平头老百姓看待问题比较片面单一,但不少文人墨客看待问题则深刻许多。 这些人明面上替不成器的弘昼高兴,实则私下也是议论纷纷:“从前先帝在世时常说‘满汉一家亲’,却从未叫他哪个儿子娶汉军旗女子,皇上虽从未允诺过我们什么,却也没将我们汉人当成外人。” 第110章 打人专打脸 这些谣言为皇上赢得不少民心的同时, 也给了熹嫔重重一击。 当日她与年珠呛声争吵后,就意识到夜长梦多的道理,没出几日就带着吴扎库格格前去给裕妃请安, 先前对吴扎库格格极其热情的裕妃却是连面都没露,直说自己中了暑气,要好生养着。 她输了。 输的惨烈极了。 不仅在赐婚的圣旨下来之前裕妃不见她,甚至连弘昼也不愿见弘历呢。 他们母子心里清楚得很,弘昼嘴上虽说着“不偏不倚, 谁都不帮”之类的话, 实则却已悄无声息站在了年珠那边。 但熹嫔是谁?她就像是打不死的蟑螂似的,不管谁给她重重一击, 她很快就能振作起来。 “五阿哥从始至终都没被皇上重用过, 也就是皇上舍去了弘时这个儿子, 若弘时听话些, 说不准与皇上断绝父子关系的这人就成了五阿哥!” “这烂泥就算糊上了金砖,也只是烂泥而已。” “至于裕妃, 那也不必提,不过是她运气好,生了个混不吝的儿子,就她这样的人,若放在先帝在时, 顶多混个嫔位而已,这母子两人,不足为惧的。” 虽说裕妃位居妃位,比她还高上一级, 但她从始至终都没将裕妃放在眼里过。 甚至连年若兰,她都没怎么放在过眼里, 她知道紫禁城后宫到底谁说了算,想到病怏怏的皇太后,她怎么安慰自己,这心情都好不起来。 “太后娘娘这几日身子如何?弘时可还有时常过去给她请安?” 一旁的杨嬷嬷轻声接话。 “太后娘娘的身子仍是老样子,朱太医等人一日日往慈宁宫跑,但谁人都知道太后娘娘得的是心病,十四贝子一日不回京,太后娘娘这病就一日好不起来。” “至于弘时阿哥,倒是听话,日日照着您的吩咐再做。” 熹嫔点点头,又道:“派人再敲打敲打弘时,太后娘娘身子不好,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可不能有半分松懈。” 至于她,则打算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布下一张天罗地网。 这张网以皇太后为首,弘皙、弘昌、弘时等人为辅,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她就不信,他们这么多人及不上年珠姑侄三人。 经此事一出,弘历与弘昼关系是彻底恶化。 当然,这是弘历当方面觉得的。 弘昼却觉得他们仍是兄弟,不那么亲密的兄弟。 甚至弘昼对上裕妃,还不明所以道:“额娘,您说,四哥不会因为我娶了沛儿,没娶吴扎库格格不高兴了吧?虽说我从前就知道四哥是个小心眼的,却没想到他这样小心眼。” “亲兄弟之间也得保持距离才好,他这人总不能连我娶谁当媳妇都管吧?这未免管得也太宽了点!” 裕妃摇摇头,觉得她这蠢儿子真是蠢的没话说,若是以后娶个聪明的媳妇进门,那只怕被人算计的团团转,好在她这未过门的儿媳妇也是个头脑简单的。 她嘴上虽劝慰了弘昼几句,但一转头,等着她去了翊坤宫,却不免大吐苦水来。 没错,她虽不聪明,却也看明白了熹嫔母子容不下他们母子。 他们虽不想战队,但熹嫔母子却逼着他们不得不站队。 所以她便逼不得已,与翊坤宫走得越来越近。 因年若兰是双身子的人,有些话她不能与年若兰说,便只能一股脑往年珠跟前倒。 “……从前本宫只想着不管以后是谁当了太子、当了皇上,四阿哥与弘昼的关系永远不会变,毕竟两人是从小一块长大的。” “这感情比起皇上与怡亲王来也是惶然不可多让,但经弘昼的亲事,本宫也算看明白了,从小到大他们两人的感情好是基于弘昼对四阿哥的言听计从,弘昼若有一件事不听四阿哥的,四阿哥就不高兴起来。” “他们两人是一样的,弘昼又不是四阿哥身边的小厮,凭什么要事事听四阿哥的?” 娘看儿子是怎么看怎么好,虽说所有人都觉得弘昼及不上弘历一半聪明,但在她看来,弘昼那叫大智若愚! 年珠虽未当过额娘,但见裕妃几次红了眼眶,也知道她的伤心难过从何而来。 “其实叫我说,这等事也是好事,若四阿哥真次次见到五阿哥笑脸相迎,以后更是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那五阿哥才真真是左右为难。” “有些事情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些事情五阿哥虽是一时想不明白,但我相信,过不了几日他就能想明白了,也知道该以一种什么态度对四阿哥。” 这话说的叫裕妃很舒服,噙着泪点点头。 后宫中的女人本就少,能与裕妃说说话的女人更少,如今她被划到年若兰这一派,索性也就名正言顺日日与年若兰等人来往。 年珠身边也多了个陪着说话的人。 这日,裕妃前脚刚走,后脚秦嬷嬷就进来了,将昨日打听的辛秘全说给年珠听了。 “七格格,昨日理亲王进宫了,他陪着皇上下了盘棋,可是这棋下到一半,皇上就没了兴致,叫理亲王回去了。” “说是太后娘娘昨日依旧昏睡着,弘时阿哥倒是孝顺,生生在慈宁宫守了一整日,也不知李侧福晋泉下有知晓得这事儿是生气还是欣慰。” 毕竟当日弘时对故去的李侧福晋可没这一半孝顺呢。 年珠决心去会会弘时。 毕竟比起熹嫔、理亲王等人,蠢笨不堪的弘时好对付得很。 等到了年珠出宫回家这一日,她看望过了年羹尧、觉罗氏等人后,并未像先前一样直奔便宜坊、杂货铺而去,而是去了弘时的院子。 弘时自被赶出雍亲王府后,就一直住在故去李侧福晋的院子里——这院子在府学胡同,虽只有三进,但装修别致,周围邻居皆是朝中大员。 对弘时来说,不算跌份。 年珠自报家门后,许久才有个老管事迎了出来。 是了,自当日皇上做主叫董鄂氏与弘时和离后,弘时一直没有再娶,倒不是他不想娶个高门贵女回来支应门庭,而是京城上下,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谁都不愿将女儿嫁给他。 年珠等了许久,这才等到气喘吁吁的弘时。 不过几年的时间过去,从前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弘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年纪轻轻却是双鬓隐见银丝,佝着背,像个多年郁郁不得志的读书人似的。 不过唯一不变的是,他看向年珠的眼神仍能射出刀子来。 年珠像没看见似的,笑眯眯道:“弘时阿哥,好久不见啊!” 久?久个屁啊! 弘时分明记得前些日子在慈宁宫还与年珠打过照面,两人狭路相逢,他却是冷哼一声,高傲地走了,这是他最后地倔强。 年珠半点不介意弘时不说话,眉里眼里依旧透着笑:“不对,也不算很久,前几日我还在慈宁宫见过你呢。” “远远看过去,我还以为认错人了,你现在这样子,实在和当年在雍亲王府时不大一样。” 她就差直截了当问弘时——你现在怎么混成这样子了? 有道是打人不打脸,但她却是明知弘时哪里疼,却要往弘时哪里戳,最后更是道:“……我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你时是在雍亲王府,那时候姑姑刚没了孩子,你跟着李侧福晋一起来听雪轩看望姑姑。” “彼时年家虽显赫,但我年纪小,却从未见过那样大的阵仗,你们身后跟了十几个丫鬟婆子太监,看着是气派极了。” “当时我还记得你一进来内院,不少小丫鬟还偷偷打量你呢,想着你是雍亲王府的长子,若能跟着你,别说当姨娘,就算一辈子无名无份的,那也是顶顶好的日子。” 说着,她讥诮一笑,摇摇头:“唉,真是可惜,当年怕是谁都想不到,你竟将一手好牌打成了这样子!” 她这会不仅是打人专打脸,还是一巴掌接一巴掌,使出了吃奶劲儿的那种。 弘时脸上是白一阵红一阵的,气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年珠,你到底要说什么?你今日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的?” “当然不是。”年珠看着他,又狠狠在他心上插了一把刀子,“你整日闲的没事做,我可不是你。” 在弘时气的即将要赶人之前,年珠终于道:“我今日过来,是与你做一笔交易的。” 虽说弘时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但这些仇这些怨已经过去,人活着,得向前看呀:“虽说弘时阿哥你蠢了点笨了点,但有我在你背后,这笔交易多少能叫你赚点。” “我小时候在雍亲王夫待过好几年,我做生意的本事旁人不清楚,你应该是清楚的。” “不论是生意还是交易,跟我打交道的,从未有人输过。” 她虽年纪不大,却也是做生意的老手,知道谈判时不管心里有没有底,都得露出一副胜券在握的神色来。 她的自信深深刺痛了自卑的弘时,弘时再次咬牙切齿道:“哼,你输没输过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又凭什么要与你一起做生意?” “年珠,你从前没输过,不代表你以后也不会输!” “未到最后,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0-120 第111章 拉拢蠢货 得, 又要打明牌呢! 年珠深知与弘时这样的蠢货打交道说话不能藏着掖着,得开门见山,替他将字字句句都理清楚。 “看样子你对熹嫔娘娘还是很有信心呀!那我问你, 你觉得比起姑姑、福惠和大清的江山社稷来,太后娘娘、理亲王,还有弘昌阿哥又算得上什么?” “太后娘娘与皇上的关系,我就不过多赘述,紫禁城上下谁不知道他们虽是母子, 却宛如仇人。” “如今皇上虽对理亲王很是看重, 但那也是看在先帝的面子上,皇上一生气, 连你这个亲儿子都不顾, 哪里还顾得上侄儿?” 她看着弘时那铁青的脸色, 轻笑道:“至于弘昌阿哥, 那就更不必说,在怡亲王心里, 定然是江山社稷与皇上排在他前头的,还未等皇上发话呢,怡亲王就自己将这个不孝子解决了。” “你如今还觉得你们胜算很大吗?” “我不知道熹嫔娘娘到底是怎么与你承诺的,是与你说等四阿哥继承大统后许你高官厚禄也好,还是恢复你皇子的身份也好……你自己掂量掂量, 她的话能信吗?” “若真到了那一日,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后,你就如蝼蚁一般,她想把你怎么着就能怎么着。” “我若是她, 想着你知晓我这样多秘密,说不准还会把你送去见你两位额娘呢!” 这下弘时铁青的脸色中更带着几分苍白。 虽说无毒不丈夫, 但他清楚得很,宫中这些女人的毒辣比起男人来还要狠辣,这个熹嫔虽不得皇上喜欢,却直至今日却依旧安然无恙,可见是个不简单的。 年珠见他脸色青了白,白了灰,灰了紫,却一言不发,自顾自坐在原地喝茶。 就在她喝了两盅茶,吃了七块点心后,终于听到弘时开口了。 “你说熹嫔信不过,可你了?难道你就信的过?” “我凭什么相信你?万一你也食言怎么办?” 年珠知道这事儿已成功了一大半,其实在一开始,她就预料到弘时不会拒绝,因为这人够蠢,也够自私。 因弘时见识过皇上的铁血手腕,知道若熹嫔落败,自己这个有实无名的皇子会落得什么境地。 因弘时知道熹嫔并未将弘历牵扯进来,猜到熹嫔对争夺太子之位一事也并无十足的把握。 “我不会食言。” “我也从未食言过。” “你去京城打听打听,便宜坊也好,还是杂货铺也好,亦或者我那船队也好,我可曾对谁画过饼食过言?” “你若是不相信我,今日我给你写张契条也可以,若我们真的败了,我别的东西不敢承诺,保住你和你儿子一条命还是没问题的。” 弘时向来怕死,当了阿玛的弘时更怕死了,生怕百年之后,连个为自己收尸的人都没有。 她见弘时还在犹豫,便使出杀手锏来:“那你想要什么保障了?只要我拿得出,只要不过分,我都不会拒绝。” 诚意满满。 信心十足。 弘时虽蠢,却也能看出熹嫔和年珠两人间谁更有信心些,可他要什么保障,他还真不知道。 他若知道,他也就不会落得这样一凄惨的下场呢。 年珠索性道:“不如这样,我将我便宜坊的地契押在你这儿?这样重要的文书,我连交给聂乳母都不放心,若真闹出什么事情来,这地契也能证明你我之间是盟友关系。” 最重要的是,地契就像后世的房产证,重要归重要,但却不可复制。 如今就算弘时捏着她的地契,若没有她本人在场,没有中间人见证,不去官府备案,他捏着的也就一死物而已,更别说想将这便宜坊的铺子占为己有,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弘时见她如此有诚意,一时间倒忘了要年珠写契书的事儿。 很快,年珠就派人取来了便宜坊的地契。 手上捏着薄薄一张纸,宛如吃了定心丸,弘时心里踏实了不少。 年珠见状,这才笑道:“……咱们既已是同条船上的人,那就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从前之事如过眼云烟,再不必提。” “我只问你,熹嫔娘娘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弘时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他在熹嫔心里就是一蠢笨不堪的棋子,从前他都被弘昼诓过两次呢,谁知没有下一次? 故而是熹嫔怎么说怎么做。 但他想了想,低声道:“熹嫔闲来无事大多时候都在慈宁宫侍奉皇玛嬷,我也常常在慈宁宫,有一次倒也听到过她与身边的杨嬷嬷说话,说当下最重要的事就是将你从华贵妃娘娘身边抽走……” 年若兰没了年珠,就好像鸟儿没有翅膀,好对付得很。 年珠一点不意外,毕竟这一向是熹嫔的作战方针:“那你可有听她说起谁的名字吗?” “理亲王。”弘时认真道。 年珠心里已经有数,又寒暄了几句,这才离开。 她前脚刚上了回程的马车,就与聂乳母吩咐道:“啧,从前他也是皇上心尖尖上的长子,竟沦落至这般地步,身边连个像样的送茶丫鬟都没有。” “差人给他送去三千两银子吧。” “还与他说一声,若他好好教导儿子永珅,歹竹出好笋,我定会在皇上跟前好好替永珅美言几句的。” 至于弘时,这人太蠢,蠢到她给不了弘时任何承诺。 聂乳母却忧心忡忡道:“三千两银子倒不算什么,从前九贝子就是赫赫有名的‘财神爷’,如今您每年的盈余比起当初的九贝子,足足多了数十倍。” “但弘时阿哥这样的,就像墙头草似的,这次偏向您,下次万一又偏向了熹嫔娘娘怎么办?” 年珠道:“他不会的。” 对上聂乳母那不解的目光,她笑着解释道:“他虽蠢,却也没那么蠢,知道择良木而栖,先前被熹嫔说动是因为与我们不对付,深知我们赢了没好日子过,所以想要奋力一搏。” “如今他与我们一派,自会安分守己的。” 当务之急,她要担心的是理亲王弘皙。 即便是后世所有人嘴上口口声声叫着“男女平等”,但这四个字却并未落实,更别提现在,女子对上男子很是势弱。 更不必提熹嫔再历经将年珠塞给弘昼一事受挫后,手段计策只会更高明。 更要命的是,理亲王身份尊贵且尴尬,尴尬到连皇上对这个侄儿都客客气气的——毕竟先帝临终前几个儿子都没关照过,唯独对这个孙儿很是上心。 但凡是理亲王不那么过分的要求,皇上都是答应的。 年珠回去翊坤宫的第一件事,就是找秦嬷嬷打听理亲王。 从前她只知道这人是故去二阿哥的长子,一直很得h先帝喜欢,但对理亲王的了解实在不算多,毕竟他们一没什么来往,二不是同路人。 秦嬷嬷虽不知好端端的年珠打听这人做什么,却还是将自己知道的全部道了出来。 “想当年他阿玛尚是太子时,那是得了先帝亲自教导的,爱屋及乌,先帝也很喜欢他。” “他虽是侧福晋所出,但他的外祖父却是轻车都尉舒尔德库。” “当年虽说他阿玛已废,但他的亲事却是先帝亲自订的,订的还是科尔沁乌郎罕济尔默氏。” “大清已入关多年,先帝却一直觉得满蒙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为他选的也是正儿八经的蒙古格格……” 她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自己知道的事都道了出来。 年珠对理亲王有了全方位的认识。 年纪二十多岁,沉稳聪明,得先帝喜欢,甚至就连身边的妾室都是汉族女子,一个个皆是眉目端方、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 一时间,她真拿不准若这人闹到皇上跟前,说她要纳自己为妾,皇上会不会答应。 答应吧,对不起年若兰和她。 不答应吧,则对不起故去的先帝。 真是两难。 年珠决心自己对上这人时得小心点,却万万没想到这世上的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日,她正带着福惠在御花园玩耍,打算等着天气再热些,就要福惠跟着会游水的小太监学一学,一来可以强身健体,二来可以防患于未然。 他们姐弟两人正在湖边徘徊呢,就听到身后有响动。 福惠转身,扬声道:“弘皙堂兄!” 声音中带着几分欣喜。 年珠记得秦嬷嬷说过,福惠对这个堂兄很是钦佩,先帝的孙子已逾百人,自不缺聪明人,但大多是像是弘历这样靠着勤奋出头的假学霸,像眼前这人这样既聪明又勤奋的,并无几人。 理亲王颔首道:“六阿哥。” 说话间,他又朝年珠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这样热的天,你们为何会在这里?” “天气炎热,你年纪又尚小,当心中了暑气……” 年珠从前曾不远不近见过理亲王几次的,如今近距离接触,这才发现这人生的很好。 说句不好听的,模样好、聪明又勤奋,若没有当年废黜太子一事,他可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皇上啊。 换成谁,谁能甘心? 第112章 影后上身 年珠原以为理亲王只会与福惠说上几句。 谁知很快理亲王的话头就落在了她头上:“……学游水是好事, 也能强身健体,若皇兄知道,定会同意的。” “京城之中, 不少男子小小年纪就开始学游水,倒是姑娘家的学游水的少之又少。” 说话间,他的眼神也一并落在了年珠面上:“我听说年七格格从前曾在雍亲王府住过几年,也学会了游水?姑娘家学游水要难上许多,更是有诸多不便……” 接下来他字字句句都围绕着年珠转。 话中透出“我对你还是很了解”的意思, 也带着点那么不尊重。 想想也是, 从前的他是天之骄子,即便他阿玛被废黜被软禁, 他在先帝面前也并未受到牵连, 年纪轻轻就已成了亲王……说句不好听的, 他这样身份的男子, 寻常情况下多看哪个女子一眼,那女子就会心中狂喜, 甚至会不知廉耻贴上来。 这也造成了他打从骨子里对女子不是那么敬重。 可惜,年珠从前不是什么寻常女子,见理亲王有意套近乎,却是三句只答一句,满是疏远之意。 理亲王却毫不在意。 从小到大, 他见过太多年珠这样的女子,这是故意拿乔呢。 等年珠带着福惠离开御花园时,她对理亲王的不满已到达顶峰。 她也看出来了,理亲王这是想走他八叔廉亲王的路子, 只是啊,画虎不成反类犬, 这人也压根不似廉亲王那样做好事坏事都坦坦荡荡,最起码,廉亲王没想拉拢哪个大臣就将人家妹子女儿娶进门。 小孩子对新鲜事物有着天然的好奇,福惠牵着年珠的手,叽叽喳喳说着话,放下豪言壮语,直说到时候自己定要学会在水里连翻三个跟头。 可这小崽子话锋一转,就道:“……珠珠姐姐,你为什么不喜欢弘皙堂兄?” “有吗?”年珠摸摸脸,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理亲王的?” 福惠认真道:“一看就看出来了呀,你方才那样子,谁看不出来?” “说话时压根不看弘皙堂兄,他说话时也不怎么搭理他。” “可是他曾得罪过你?” 年珠很是满意,想着连小小年纪的福惠都能看明白的事儿,这理亲王应该也能看懂:“我与他压根没打过几次交道,自没有得罪我一说。这世上很多东西是没有道理的,不喜欢一个人就是不喜欢,他做的再好,我都不喜欢。” “就像银子,这世上很多人喜欢,却也有些人嫌弃它带着铜臭味……” 她原打算借此机会好好教福惠不是世上所有人都喜欢他的道理,谁知下一刻却听到福惠若有所思道:“哦,我知道了,珠珠姐姐你就是无缘无故不喜欢弘皙堂兄,那我以后也不喜欢弘皙堂兄好了!” 年珠:“???” 她狐疑看向福惠,只见福惠道:“你不喜欢的人,我也不喜欢。” 年珠顿时又来了劲儿,与他说什么“做人万万不可人云亦云”之类的话。 但显然福惠是没有将这话听进去的。 年珠好一通忙活,索性也就放弃了——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她根本左右不了。 这边她刚吃完饭,正在看便宜坊的账册,就听说理亲王送东西过来。 理亲王送的是一块晶莹透亮、呈粉红色的水晶石,这水晶石被雕刻成石榴形状,看起来栩栩如生,很招人喜欢。 从古至今,不少小姑娘都喜欢这等颜色鲜亮的石头。 就连年近四十的聂乳母瞧见,都忍不住道:“真好看呀,奴婢活了半辈子,甚少看到颜色如此鲜亮的石头。” “这样好看的石头虽没什么用,但日日摆在案几上多看几眼,心情也能好上不少。” 年珠觉得有点无语,想来定是她从小到大过于懂事的缘故,所以聂乳母才能如此单纯。 “可是乳母,您想过没有,若我将这东西收下,落在旁人眼里成了什么?” “紫禁城本就是无风不起浪的地方,若闹出点什么事情来,我就算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聂乳母愕然,低声道:“可是格格,那位理亲王瞧着比您大上十几岁呢。” 说句不好听的,理亲王这年纪都能当年珠她爹了。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京城之中这种事可是多得很,别说年近三十的人娶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就是六十的男人娶个小姑娘也没人说什么。 她愤愤不平道:“这理亲王瞧着是道貌岸然的,没想到竟打得一手好算盘……呵,他也是几个孩子的阿玛呢,难道不知道送人家小姑娘石榴是什么意思?” 石榴有多子多福的意思,理亲王简直就差明晃晃说——我想和你生孩子! 眼见着聂乳母要亲自将东西送回去,年珠则出声制止道:“乳母,等等,这东西自是要送回去的,却不是现在就送回去。” 就算这一次理亲王能够知难而退,保不齐还有成百上千个理亲王在赶来的路上。 接下来几日里。 理亲王送来了许多东西,包括且不限于风靡京城的桃花酥、小女儿家喜欢的洒金宣纸、带着栀子花香味的香烛……简单一句话概括,都是些很讨小姑娘喜欢却不怎么值钱的东西。 这几天,年珠对理亲王父子有了更全面的了解。 他老子被软禁后,就开始化悲痛为力量,一个接一个女子宠幸,一个接一个孩子地出生……或多或少,他也收到了他老子的影响,把女子并不当成一回事。 他这些年不仅受先帝喜欢,就连皇上也对他另眼相看,甚至在当日断绝与弘时父子关系后,感叹说若弘时有他一半懂事上进就好了。 …… 年珠是按兵不动,她原以为理亲王惠循序渐进,不曾想理亲王等人比她预想中还要着急。 这一日,年珠正在同秦嬷嬷商量接下来几日年若兰的食谱单子,就听说理亲王来了。 这些日子天气愈发热了,年若兰胃口不如从前,偏偏年若兰是双身子的人,不敢用冰用多了,所以她与秦嬷嬷只能在吃食上多费心思。 秦嬷嬷听说此消息后,下意识皱皱眉。 虽说理亲王理应称年若兰一声“四婶”,但说起来年若兰比他大不了几岁,纵是姑侄,也得避嫌一二。 前来传话的小太监低声道:“……嬷嬷,理亲王是来找七格格的。” 这下,秦嬷嬷眉头皱得愈发厉害:“好端端的,理亲王找七格格做什么?先前因七格格被孔家退亲一事,本就风言风语不断,说什么的都有。” “整个紫禁城上下,谁不知道理亲王偏好年轻漂亮的汉人小姑娘……” 她气的不行,只觉理亲王此举无疑是将年珠放在火上烤。 谁知年珠却道:“将理亲王请到院子里说说话吧。” 还是老规矩,宫女太监们都在院中,远远站着,虽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却也不至于落人话柄。 一刻钟后,年珠就见到了这位风流倜傥的理亲王。 理亲王今日前来似是特意收拾过的,身上穿了件石墨纹的竹青色衣裳,衣裳是好衣裳,颜色雅致,配上他那副好皮囊,在这盛夏好看的像一幅画似的,为人带来了些许凉意。 更不必提他身侧的石桌上放了一竹筐硕大红艳的水蜜桃。 虽说紫禁城中什么好东西都不缺,但像这等又大又红又新鲜的水蜜桃却不常有,一个个水蜜桃白里透红,皮薄肉厚,便是放在宽敞的院中,也能闻到一股浓郁的果香。 年珠很没骨气的偷偷咽了口口水。 理亲王更是笑得是如沐春风,轻声开口:“……前几日我才听说七格格还在便宜坊占着股,想来对美食是极有研究的。” “这筐水蜜桃是无锡阳山送过来的,当年我阿玛在世时,皇玛法赏了个庄子给他。” “里头所产的水蜜桃不说数一数二,却是难见的珍品。” “今儿那庄头送来了两筐,我给我额娘送去了一筐,这剩下一筐便亲自给你送来了。” 这话中的意思已是呼之欲出。 若年珠是寻常姑娘,听到这话定羞得满脸通红,她呢,竭力使自己露出一副娇羞之态来,声音小的像蚊子嗡嗡似的。 “多谢,多谢……理亲王。” “我从前也听人说过您乃是人中龙凤,没想到您却如此平易近人,这点小事都值得您跑一趟。” 说话时,她飞快抬头看了眼理亲王,见他一副后世中年男人特有的油腻感,继而很快挪开视线,怕眼中流露出挡不住的厌恶来:“说来也巧,从前我在四川时,最喜欢吃的就是龙泉驿的水蜜桃。” “可我却听阿玛说无锡阳山的水蜜桃比龙泉驿的水蜜桃更强些,但水蜜桃娇贵,不能运输,所以一直没有机会尝一尝。”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样的礼物,会不会太贵重了些?我,我不能要!” 理亲王见状,是愈发笃定她这是欲拒还迎,将那筐子水蜜桃往年珠面前推了推:“我既给你,你收着就是,若以后跟了我,还有数不尽的好东西呢。” 年珠只一味低头,并未接话。 实则她心里却暗骂道:你一个废太子的儿子,能有多少好东西?从前拿这等招数少骗小姑娘吧?竟想拿来骗我! 这一刻,她只觉自己是影后上身,装的那叫一个羞涩! 第113章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一直等到理亲王离开后, 年珠这才抬起头。 见着理亲王那离开的背影,她眼里是挡不住的厌恶。 紫禁城中向来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不过两三日, 理亲王前来找年珠说话一事就传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三人成虎,有些话是越传越离谱。 有人说,年珠自年羹尧被贬官,自己被孔家退亲后,就心性大变, 为了“证明”自己, 卯着劲想要攀上高枝。 有人说,理亲王向来风流, 喜欢年轻貌美的汉族女子, 与年珠一见钟情, 两人已私定终身。 甚至还有人说, 年珠已与理亲王暗结珠胎,理亲王之所以不管不顾给年珠送东西, 甚至前去翊坤宫找年珠说话,皆是克制不了自己的感情。 …… 年珠听到这些话只觉好笑。 “你呀你,叫我怎么说你才好,寻常女子听到这等话早就哭哭啼啼,若换成脸皮薄些的, 甚至还会绝食自尽。”年若兰摇摇头,是气的不行,“你倒好,还乐呵起来。” 年珠眉里眼里皆带着笑意, 轻声道:“姑姑您想啊,这件事之所以能在短短几日内传得无人不知, 定是熹嫔在其中捣鼓。” 顿了顿,她又道:“我虽从前就知道紫禁城中没什么可消遣的,却万万没想到这些人竟无聊至此。” “这些话传得是有鼻子有眼,好像我与理亲王偷偷幽会时,他们在场似的……” 她这话还没说完,年若兰一个冷眼扫过去,她只好乖乖闭嘴。 这事很快也传到了弘昼耳朵里,这些日子最叫弘昼的烦心的就是成亲的日子定在明年,简直是度日如年,这日子太慢了点。 猛地听说此事,他吓得连忙来找年珠打听。 但年珠回他的只有一句话——莫要插手。 弘昼便安安心心等着好戏开锣。 这日,皇上忙完朝中政事,便想着过来翊坤宫看看。 皇上刚到翊坤宫,就见着秦嬷嬷等人苦着脸守在廊下,至于年若兰与福惠母子二人,则皆不在屋内。 皇上不免好奇道:“华贵妃与六阿哥人了?这样热的天,怎么不见他们?” 秦嬷嬷正色道:“回皇上的话,娘娘与六阿哥去看望七格格了,这几日七格格心情很有些不好……” 在皇上的印象里,年珠向来是个心宽的,天塌下来都不着急,觉得有个子高的顶着的那种。 询问秦嬷嬷几句无果后,皇上索性朝年珠屋子方向走去。 他刚行至廊下,就听到里头传来女子压低的啜泣声,其中还有年若兰的安慰声。 “珠珠,你莫要哭了,这些流言蜚语想必过些日子也就散了,理亲王也不是不知分寸之人,定不会糊涂行事。” “你若实在难受,不如我将这件事说与皇上听,请皇上帮着提点提前理亲王?” “姑姑不可。”年珠闻着帕子上传来的辛辣,眼泪是簌簌落个不停,“这些日子皇上本就事忙,何苦叫皇上因这些小事烦心?更何况先帝在临终前交代皇上定要善待理亲王,这件事若叫皇上知道,定会难做的……” 他们三人在屋内是长吁短叹,这样不行,那样好像也不行。 皇上不免好奇起来,抬脚朝屋内走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要连朕也瞒着?” 以年若兰为首的三人皆是眼眶通红,一看就是狠狠哭过的样子。 福惠初次被委以重任,只觉肩上亚历山大,首当其冲,将理亲王近日死缠烂打一事道了出来。 最后,这小小的人儿更是道:“……亏得我先前还以为弘皙堂兄是个好的,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人,珠珠姐姐又不是那等小门小户出身的轻佻女子,不是他送几样好东西,珠珠姐姐就要对他死心塌地的。” “就算他真的喜欢珠珠姐姐,也该禀到皇阿玛您的跟前,请皇阿玛赐婚,而不是任由着流言蜚语满天飞。” “珠珠姐姐本话就被孔家退过一次亲事,如今弘皙堂兄此举,这不是将珠珠姐姐架在火上烤吗?” 他说话时,期间还伴随着年珠与年若兰的轻啜声。 皇上想着年珠等人方才的话,直道:“珠珠,你莫要害怕,若此事属实,朕定还你个公道。” 他当即就吩咐苏培盛下去彻查此事。 年珠也好,还是年若兰母子也好,皆再未提起此事——他们相信,既皇上说了这话,定不会食言。 苏培盛既得了皇上吩咐,自会将此事查的事无巨细。 仔仔细细查了三四日,苏培盛这才将事情原原本本呈于皇上跟前。 “这些日子,理亲王的确是时常差人送东西给年七格格,都是些讨小姑娘家家喜欢的小玩意儿。” “奴才也去查过了,虽说年七格格都将这些东西收了下来,想来也是不愿伤了理亲王的面子,但那些东西,都堆在翊坤宫的库房,什么都没动过。” 一边是答应先帝会好好照顾的侄儿,一边是爱妾聪明且得自己喜欢的侄女,皇上似偏向谁都不好。 可明面上不偏不倚,不代表他心里也是如此,他的心是肉做的,又不是一杆秤? 他想到年珠不愿叫他为难,想到理亲王近来的行事不规矩,顿时是语气淡淡。 “苏培盛,你下去好好查查,看看到底是谁在紫禁城中散播这些流言蜚语,一律严惩不贷。” “至于理亲王……” 提及此人,皇上微微叹了口气:“皇阿玛临终之前唯一放心不下之人就是弘皙,对他,朕是轻轻不得,重重不得啊!” 对于自己近来名声如何,他很是清楚,逼害兄弟、不容手足,他再经不起不敬先帝的名声:“罢了,正好允袐不日即将回京,便叫弘皙去江南协助李卫吧。” 苏培盛正色应是。 很快,理亲王就知晓此消息,他领旨时虽一口一个“谢主隆恩”,但一转身,就命人带话给熹嫔。 熹嫔这几天日夜都歇在慈宁宫,便是有朱太医日夜不怠,但皇太后的身子却并未见好转。 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觉身心俱疲。 如今听说这消息,面上总算是有了些许笑意:“……本宫就知道这步棋没有走错,皇上可以不顾手足亲缘,却不能不顾先帝遗旨,别说理亲王只是送了些东西给那小贱蹄子,就算真做出什么不规矩的事,以皇上的性子也只会大力遮掩。” “可是娘娘,理亲王马上就要离开京城,咱们这步棋,只怕走不下去呢。”杨嬷嬷是一脸担忧道,“先前您想的是放任这流言蜚语满天飞,年七格格想要嫁旁人自是不能的。” “到时候再由理亲王上门求亲,这年七格格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但如今,这如意算盘是落了空。 年珠比他们想象中更聪明。 皇上比他们想象中手段更为雷霆,不过一日的时间,那些嚼舌根子、乱传话的宫女太监死的死、伤的伤,好在并未牵连到他们头上。 熹嫔却是脸上笑意不减,镇定道:“本宫与那小贱蹄子交手这么久,哪里能半点防备都没有?” “太后娘娘只怕就是这几日的光景,先帝的遗诏,皇上得听。” “你说太后娘娘的临终遗言,皇上听还是不听?” 死者为大,纵然皇上与皇太后之间有许多不快,却也不妥协。 为避免走漏风声,这件事她谁都没有说起,就是在儿子弘历与当事人理亲王面前,也是三缄其口。 不过三四日的时间,年珠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以熹嫔的性子,这件事就这样算了? 就这样轻轻揭过,像没发生似的? 年珠派出去的人直说熹嫔处一切如常,甚至因为这事儿,她还专程出宫见过弘时一次。 弘时本就是个没什么上进心的人,如今觉得自己上了年珠这条船,是高枕无忧,面对年珠的问询,眼里露出清澈的愚蠢:“什么消息?我最近没听说什么消息啊!向来是熹娘娘怎么吩咐我怎么做。” “说起来,熹娘娘除了隔三岔五叫我去慈宁宫给皇玛嬷请安,好像没安排我做过别的事情。” “若我在慈宁宫时,熹娘娘好像也没与我说过什么。” 年珠:“……” 想想也是,熹嫔是多聪明的人呀,哪里会将自己的计划说与一蠢棋子听? 她觉得自己是着急过了头。 比起从前的胸有成竹,这几日年珠的心却是砰砰跳个不停,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她却安慰自己道:“没事的,没事的,莫要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车到山前仍有路,没什么大不了的。” 话一说完,她的心仍是砰砰跳个不停。 若非朱太医隔三岔五就替她诊脉一番,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心脏病呢。 年珠坐上马车,又换乘软轿,刚行至翊坤宫门口,就碰上仓惶正欲出门的年若兰。 她忙道:“姑姑,日头这样大,您这是做什么去的?” “您慢点,如今您可是双身子的人,可不能着急。” 年若兰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方才慈宁宫传来消息,说是皇额娘不好了!” 第114章 此局,无解? 不好了? 怎么个不好法? 别说年珠, 整个紫禁城上下,谁不知道皇太后身子不好? 但瞧见年若兰一脸焦急,年珠却是心里一个“咯噔”, 低声道:“姑姑,叫我陪着您一起去吧。” 皇太后一死,熹嫔的靠山就彻底没了,若她是熹嫔,定会好好抓住这最后的机会的。 年珠姑侄很快行至慈宁宫。 比起从前的药味萦绕, 今日的慈宁宫更是多了几分惶然凄苦。 一个个宫女太监面上都带着惧怕不安, 似已知道皇太后已是时日无多。 年珠姑侄来的算早的,她们进去时, 熹嫔仍如先前每一次一样陪在床前, 这次熹嫔正拿着温热的帕子给皇太后擦手, 嘴里更是轻声道:“……臣妾也知道这几日天气热, 您身上有些粘腻不舒服,但朱太医说了, 您身子弱,用不得冰,臣妾给您擦擦手,您也能舒服些。” 熹嫔本事多,最擅伪装, 要不然也不会在雍亲王府时将一干人骗得团团转。 如今她看起来是要多孝顺就有多孝顺,声音轻柔:“您莫要多想,好好养着身子,等您身子好了, 到时候别说屋里用冰,就是冰碗也吃的。” 随着有小宫女通传, 说是皇贵妃娘娘来了,她这才止住话头。 年若兰携着年珠上前请安。 虚弱的皇太后仍是神色淡淡,靠在软枕之上,胸口微起微伏,谁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方才过来的路上,年珠这才知道皇太后这两三日已没吃什么东西,但目前瞧着,她老人家的精气神似比从前强些,大概也能想到这是回光返照。 很快,陆陆续续该到场的人都到了。 等着皇上匆匆赶来时,皇太后的眼神仍落于窗外的梅子树上。 梅子数郁郁葱葱,枝头挂着几个已有几分腐枯的梅子,摇摇欲坠,似马上就要掉下来。 皇上直道:“……朕听说皇额娘身子不好,便匆匆赶了过来,皇额娘,您现下觉得如何?” “哀家没什么事。”皇太后这才收回眼神,扶着一旁嬷嬷的手坐直了身,咳嗽两声后方开口,“皇上,叫无关的人都退下去吧。” “哀家有些话想与你说。” 皇上颔首,苏培盛就将不相干的人都清了出去。 因年若兰如今为六宫之首,暂代皇后之职,自然是留了下来,年珠自然而然也跟着留了下来。 若换成往日,看年珠姑侄不顺眼的皇太后大概率会出言讥讽几句,但今日她老人家真是虚弱的厉害,扫眼看了年珠姑侄一眼后,目光又重新回到了皇上面上。 “哀家……从前就知晓,有的孩子生来是报恩的,有的孩子生来却是来报仇的,哀家与皇上……并无多少亲缘可谈。” “皇上对哀家是恨也好,怨也罢,直至今日再说这些,也没了意义。” “哀家的心愿,皇上也知道,从前皇上没松口,想来今日也不会松口,只是……还请皇上看在哀家怀胎十月,将皇上生下来的份上,答应哀家了两个求情。”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小,到了最后,看向皇上的眼神里已带着几分盈盈泪光。 皇上难得握住她老人家的手,低声道:“皇额娘,好端端的您说这些做什么?朱太医,朱太医……医术高明,定会治好您的病的。” “不,哀家身子骨如何,哀家心里有数。”皇太后的眼泪滚落下来,开口道,“皇上,你就答应哀家吧。”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当年她老人家与故去的佟佳皇后到底做了什么交易,已无从知晓。 但总是与皇上感情不睦,但早在当年她老人家知晓自己有了身孕时,刚产下鳞儿时,也是欣喜的,也是疼惜这个孩子的。 皇上颔首,算是答应了。 皇太后这才道:“第一件事,哀家请皇上善待十四福晋等人,小十四虽有错,但他的家眷却是无辜的,更不必提十四福晋向来孝顺。” “好。”皇上道,“朕答应您。” 皇太后又道:“第二件事,就是将年珠嫁给弘皙为侧福晋。” 所有人俱是一惊。 年珠更是一滞,她就知道,熹嫔就像打不死的小强似的,哪里会轻而易举放过她?敢情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皇上不动声色松开皇太后的手,沉声道:“皇额娘,第一件事……就算您不说,朕也不至于刁难十四弟的家眷,可第二件事,朕不能答应您。” “年珠乃年家女,她的亲事得年羹尧等人点头才是……” 可惜,他的话还没说完,不知是皇太后不愿再听,亦或者是皇太后真的体力不支,就微微闭上了眼。 剩下的话,皇上只得咽了下去。 接下来,又是请朱太医过来,又是请院正前来,慈宁宫忙成了一团。 就连向来繁忙的皇上也放下政事,陪在了慈宁宫。 年珠陪着年若兰待了会,得皇上吩咐后,她便陪着年若兰回去翊坤宫。 年若兰早就心急如焚,一出慈宁宫,就握住了年珠的手,难得强硬道:“珠珠,你放心,我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嫁给理亲王的。” 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年珠,她又道:“方才你也在场,皇上并未答应皇额娘,想来皇上心里也是有数的……” 若理亲王不是熹嫔一党,年珠嫁给此人也未尝不可,但现在摆明了理亲王来者不善,若这门亲事成了,那就是她这个当姑姑的眼睁睁见着年珠被推进火坑。 年珠深吸一口气,挤出几分笑来。 “姑姑,这件事没你想的这样简单。” “既熹嫔有备而来,就不会这样轻易放过我。” “皇上那边……罢了,先等等看皇上怎么说吧。” 虽说希望渺茫,但也不是一点法子都没有的,她从前就知道这世道残忍,如今看来……她从前的谋划、算计与努力,在性别面前都成了浮云。 甚至这时候她闹着出家为尼也是不成的,在众人看来,皇太后赐婚是看得起她,她若闹着出家为尼,就是对皇太后不满,也就是对皇家不敬。 似乎,一切已成了死局。 年珠似乎连死都没办法选择,她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年家人怎么办?甚至连福惠和年若兰都会受到牵连! 年珠一回去翊坤宫,就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她向来懂事,生怕年若兰担心,将自己关起来之前还不忘要聂乳母与年若兰传话一声,直说她并不是伤心难过,如今也的确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她得好好想想如何破局才是。 当天夜里。 皇太后就薨了。 紫禁城处处可见白绫,妃嫔也好,还是宫女也罢,衣衫素净,以年若兰为首的妃嫔等人免不得要去哭灵。 紫禁城上下,都忙得团团转。 年珠记得清楚,历史上的年若兰因先帝去世,怀有身孕的她前去哭灵,没了肚子里的孩子,年若兰这才很快去世。 年珠想着以年若兰的性子定会与历史上一样,谁知年若兰前来探望她时主动与她说起了此事。 “……我与皇上说了,如今我腹中孩子虽已过三月,但灵堂里却是香烛不断,人也多,为避免意外,我还是少去慈宁宫的好。” “皇额娘身后事,我都交给了裕妃,裕妃虽从未管过事,却是有我在她身后的,另外我将秦嬷嬷等人也拨过去协助她,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情。” “皇上也答应下来,只叮嘱我好好养胎。” 说着,她将炖的喷香的杂菌汤朝年珠跟前推了推:“这几日便是你没说,我也能想到你是何等的劳心伤神,来,喝点汤吧。” “如今尚在皇额娘孝期,不然我定叫小厨房好好给你补一补的。” 年珠这几日出门的时候并不多,如非必要,定不会出门。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熹嫔比她想象中还要厉害几分,不仅叫皇太后留下遗言,还留下遗诏——皇上若不照做,哪里对得起尸骨未寒的皇太后? 她担心自己碰上熹嫔会沉不住气,索性将自己关在书房中,竭力将自己摘出来,试着以旁观者的角度分析解决此事。 她小口小口喝着杂菌汤,开口道:“姑姑,这几日皇上有与您说起我的亲事吗?” 年若兰眼神一黯,摇头道:“并没有。” 说着,她连忙找补道:“虽说皇上向来与皇额娘关系不好,但两人到底是亲母子,皇上从小奢望得到母爱,却又从未得到过,他对太后娘娘的感情很是复杂。” “纵然皇上不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比起先帝故去时,皇上的伤心难过并不逊色多少。” “想来是皇上伤心欲绝,所以暂时顾不上此事。” 她已打定主意,若皇上真要将年珠嫁给理亲王,她便是豁出去这条命都要拦着的。 若没有年珠,她与福惠只怕早就不在人世。 年珠笑了笑,并未戳破年若兰的谎言。 如今似成了定局,她反倒不如先前那样着急慌乱,直道:“皇上未提起此事倒也不是坏事,说明皇上心意未决,未到最后,这件事仍有转圜的余地。” “姑姑,您也莫着急,容我好好想想办法。” 第115章 缘分,果然妙不可言 其实年珠心中已有想法。 不过是想法有点不切实际罢了。 若她一早就订过亲, 对方身份够高、够显赫,便是皇太后,也不能做出棒打鸳鸯之事吧? 她甚至心中已有了人选——誠郡王。 其一, 这人是先帝幼子,是理亲王的皇叔,辈分压上理亲王一头。 其二,这人并不像旁人以为的那样是个闲散郡王,不仅得皇上信任, 更是深不可测。 …… 只是, 她担心的是,她并没有什么资本与誠郡王做交易。 誠郡王比她有钱、比她有势, 甚至与皇上的关系, 都比她亲近几分, 她该拿什么说服誠郡王? 不过若是誠郡王松口答应, 这件事就好办多了,皇上则有了对外宣称的理由——因先帝丧期未满, 所以两人的亲事只是暗中订下,并未对外宣扬。 等到过上几年,誠郡王再寻上理由退了这门亲事。 反正她也没想过成亲,名声再差点,也无所谓了。 送走了年若兰, 年珠再次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因皇太后突然轰逝,誠郡王很快就会归京,她该拿出什么东西同誠郡王谈妥这笔买卖?叫誠郡王看到她的诚意? 待年珠听说誠郡王回京的消息后,恰逢一场暴雨之后, 盛夏的大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一场骤雨过后, 翊坤宫里里外外似是亮堂了几分,再有徐徐凉风吹来,叫人心情都好上几分。 秦嬷嬷低声与年珠传话:“……奴婢已使了银子买通了皇上身边的张起鳞张公公,方才张公公差人递话过来,说是誠郡王已经到了御书房呢。” “七格格,奴婢不懂,如今这般局势,您叫人盯着誠郡王做什么?” 年珠心下有些杂乱,沉声道:“您先别问,我自有安排。” 她连身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径直去了自御书房离开紫禁城的必经之路。 她什么都没带。 如今她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用自己一颗真心来打动誠郡王呢。 在路上徘徊约莫小半个时辰的时间,那喷涌而上的水汽宛如蒸笼似的,叫她很是不舒服。 皇上不是向来寡言,与谁都说不上几句话吗? 怎么与誠郡王有这么多话要说? 两个大男人,怎么会有这么多话说? 饶是年珠向来是个不怕热的,如今也有些受不住,再次扭头看去,终于看到了誠郡王的影子。 不过数月未见,誠郡王似高了些,黑了些,但身上的气度仍透着矜贵和稳重。 她不由想起前些日子听到小宫女所说的闲话。 “这天天当差,日子是一点盼头都没有,我听说四阿哥每日都会去给熹嫔娘娘请安,若是能叫四阿哥瞧中我就好了,以后我就不能早出晚归的当差。” “呵,四阿哥有什么好的?也就是皇上膝下儿子少,显得四阿哥拔尖。叫我说啊,若能叫誠郡王瞧中就好了,这誠郡王虽年纪不大,却是能文能武,穆太妃又待人和气,即便到了誠郡王府当个通房丫鬟,也比日日耗在宫里强。” …… 从小到大,年珠身边的人皆长得好看,以至于她与人打交道会习惯性忽视对方的相貌。 如今见着誠郡王远远走来,只见此人身形颀长、气宇轩昂、模样俊郎,的的确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誠郡王打小习武,极其敏锐,很快就与年珠四目相对。 年珠并非面皮薄的小姑娘,还冲着誠郡王笑了笑。 誠郡王走近了,方开口道:“不知道年七格格在此处等我可是有事?” “见过郡王。”年珠略福了福身子,含笑道,“今日我等在此处,是想给郡王赔个不是。” “先前我派出去的几个人,还请郡王莫要与我一般计较。” “郡王明明对我有恩,我却如此对郡王,实属不该……” 便是说软话,她的姿态放的也不够低,毕竟她一向上运筹帷幄的上位者,实在不知“低姿态”三个字是怎么写的:“今日我不仅是想在郡王跟前赔个不是,更是想解释几句,想必您也知道我与我姑姑的日子看着虽光鲜亮丽,实则并不好过。” “若非走投无路,也不会如此提防所有人,想来您也知道,太后娘娘薨逝之前下了旨,要我与理亲王为侧福晋。” 苦肉计她也是略使过几次的,况且如今用的也不全然是苦肉计,她知道,眼前这人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的身量在女子中算是高的,但比起眼前的誠郡王来却足足矮了半个头。 誠郡王扫眼瞧见她眼中的诚挚,淡淡道:“ 年七格格这是想寻我帮忙吗?” 这……这人未免聪明过了头吧! 年珠只觉到了嘴边的话简直没办法说下去。 既然如此,她索性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是,郡王您离京当日,我派出去的几个人就毫发无损回来了。” “他们几人不说身手了得,却是也多年的练家子,但据他们所说,当日他们潜伏在誠郡王府胡同口的树上,连何时有人靠近,何时被人点了迷香,何时被人装进麻袋……那是浑然不知。” “我想,您绝非众人所说的闲散王爷,如今除了您,我实在不知去找谁。” “那,我能如何帮你?”誠郡王道。 饶是年珠是个穿越者,但有些话说起来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 她定了定心神,看向誠郡王的眼睛:“我想对外宣扬你我二人已暗中订亲。” 她原以为在誠郡王会看到惊愕,哪怕只是转瞬即逝的惊愕也是好的,可惜,这人的眼眸中仍是平静如水,不见一丝波澜。 年珠心底本就没多少胜算,如今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只能硬着头皮道:“这门亲事对郡王您也不是浑然没有益处,身在皇家,您的亲事不知道被多少人盯着,难免会以后碰到心怡女子不能做主。” “有我当挡箭牌,您想纳谁回来想接谁回来都可以,若喜欢谁想要娶人家姑娘回家,也可以二话不说退了亲事将喜爱姑娘娶回家的。” “至于条件,您只管开,只要我有的,就绝不会与您讨价还价。” 至于名声,男子的名声,特别是有权有势男子的名声有损,根本不叫事儿。 誠郡王若有所思点点头:“照年七格格这样说来,这好像对我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话是好话,但年珠怎么琢磨都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心里是愈发没底,干巴巴道:“不知您觉得如何?至于皇上那边,也不需您出面,只要您点头,我和姑姑会办妥此事……” 此时正值傍晚,夕阳将万物都染成了橙红色,似给她的脸上也蒙上一层薄纱。 她那好看的眉眼如梦似幻,但依旧是掩盖不住的坚决。 誠郡王没有说话。 年珠也没有多言,只平静看着誠郡王。 这等事情是勉强不得的,她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总不能大庭广众之下一哭二闹三上吊,撒泼打滚吧? 好一会,誠郡王才轻笑一声道:“好。” “我同意与年七格格做这笔生意。” 年珠心里一喜,下一刻更是听到誠郡王道:“你的铺子、田产、金银珠宝等等,我一概不要,我只有一个条件。” “尽快订下婚期,等先帝丧期一过,你我二人即日完婚。” 哈? 年珠一愣,半晌说不出话来。 誠郡王并不意外她这般神色,直道:“方才年七格格的话提醒了我,来日先帝丧期过后,我的亲事……怕并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既然如此,我为何不先下手为强?” “诚然如年七格格所言,与你订亲虽不是最好的选择,却并不是件坏事,那我为何不将你娶回去……” 云里雾里的年珠这下才听明白——誠郡王要将她娶回去,当吉祥物一样摆着。 比起理亲王,眼前这人的的确确是极佳选择。 但两世母单的年珠并未给自己设下条条框框,觉得自己一定要成亲,但她对爱情吧,还是有那么点憧憬的。 既要成亲,那就定要嫁给自己心爱之人。 若无情无爱,嫁给誠郡王又能比嫁给理亲王强上多少? 可她知道,当下她并无选择,只能答应,更是反应极快的约法三章。 一、成亲后不圆房。 二、成亲后各管各的账,互不干涉对方经济。 三、洁身自好,若彼此有了心上人,两人心平气和坐下来谈谈到底该如何解决才是。 誠郡王一一应下。 年珠想了又想,觉得好像也没什么添的加的,便讪讪道:“……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些而已,郡王您也想想看,若有什么添的加的也可以告诉我一声,我们互相协商一二。” 这话说完,她才转身离开。 誠郡王看着她的背影,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复现了些许笑意。 他身边的长随更是轻声道:“恭喜主子得偿所愿。” 誠郡王脸上笑意更甚。 “缘分”二字果真是妙不可言,他正苦思冥想将这人娶进门,这人就巴巴送上门来,他只需等着佳人进门就好了。 第116章 你在做戏,我不是 从古至今, 不拘男女,皆盼着自己心爱之人是独特的。 弘昼是这样,誠郡王也是如此, 谁也不想娶个千篇一律,宛如戴了个面具的妻子回来。 所以一开始,誠郡王瞧见年珠时只觉得这人有点意思。 一次、两次……见得多了,他更觉得年珠很有意思,甚至隐隐有几分期待若遇上事, 年珠到底会如何做。 他甚至还想过, 若将这样一个厉害且有意思的姑娘娶进门,以后誠郡王府上下被治理的井井有条不说, 自己那宛如一滩死水的生活也能增添几分波澜, 至于喜欢……他与年珠并未有过多来往, 说喜欢年珠肯定是谈不上的, 但却是有几分好感。 娶谁不是娶?还不如娶个自己有好感的女子回来。 倒是他身边的长随好奇道:“主子,奴才不懂, 您为何会答应年七格格不纳妾的要求?” “这件事本就是年七格格有求于您,若您不答应这条件,她也会答应的。” 在许多人看来,男子,特别是有权有势的男子, 三妻四妾乃是常事。 誠郡王道:“若内院女子多了可不是什么好事,闹哄哄的。” “更何况,僧多粥少,难免会有人受委屈。” “当年额娘很得皇阿玛宠爱, 看似风光,但明里暗里, 日子却也不好过。” 说话间,他已折身,又朝乾清宫方向走去。 他身边的随从纳闷道:“主子,您这是……” 誠郡王道:“年七格格就算不是寻常女子,却也是姑娘家,有些话,还是我到皇上面前说吧。” *** 一个时辰后。 皇上就到了翊坤宫。 年珠绞尽脑汁想了整整一个时辰,脑海中已有了大概的说辞,刚行至廊下,就听到里头传来了皇上的说话声。 “……今日听允袐提起,朕才知道他心悦珠珠已久,先前因珠珠与孔家订下亲事,不好直言。” “后来,珠珠与孔家退亲,恰巧他又领了差事,他想着等着办妥浙江的差事后就来朕跟前求亲,谁知刚回来就听说了皇额娘的遗旨。” “他原想此事就此作罢,没想到两人之间却是天定的缘分,半路上又碰见了珠珠,说珠珠因从前些许小事与他道歉,他觉得万事皆是老天爷的意思,所以又折身回来与朕说起了此事。” 年珠:“???” 虽说这般说辞看起来是天衣无缝,可她不明白的是,誠郡王为何会多此一举。 她正愣神呢,就被苏培盛请了进去。 自皇太后薨逝后,皇上的心情就一直不大好,如今他的脸色终于好看了几分:“珠珠,你来的正好,方才誠郡王来找过朕了,说想要娶你为妻,你若愿意,即可嫁给誠郡王为福晋。” “虽有皇额娘的遗诏,但有朕出面,说你们二人早已订亲,只是尚未公开而已,定不会有人再胡言乱语。” 年珠脸上仍带着几分疑惑。 她是生意人,在不掺杂私人感情的情况下多是从利益角度出发,如今她站在誠郡王的角度,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誠郡王到底是图什么。 理亲王虽是誠郡王的侄儿,但却是亲王身份,论身份地位要压上誠郡王一头,更不必提以誠郡王的本事,只怕早知道理亲王与熹嫔狼狈为奸……等等,若如此说来,那岂不是誠郡王已被划到他们这一党来了?若誠郡王想到这一茬,该不会反悔这门亲事吧…… 年珠的面上落在皇上眼里则成了理所当然,毕竟谁遇到这等事都会露出这般神色的。 “二十四弟是朕最小的弟弟,也是朕看着长大的,他从小跟在皇阿玛身边,极其得宠,却是不骄不躁,这等心性实属难得。” “女子嫁人之后,与婆母相处的时间比与丈夫相处的时间还多,当年穆太妃的好脾性在后宫中是有目共睹,连故去的皇阿玛都对她连连夸赞……” 年若兰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来些,但见年珠这般模样,却又惴惴不安起来:“珠珠,这件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皇上,姑姑,这门亲事,我自是愿意的。”年珠回过神,冲他们两人笑了笑,“一切皆交由你们做主。” 得年珠松口后,一切的事很是好办。 皇上并未着急宣扬此事。 很快,熹嫔等人就按耐不住,紫禁城中有人说皇上不顾皇太后的遗愿,不忠不孝。 正当流言传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时,皇上这才当众宣称誠郡王已与年珠暗中订亲,甚至还搬出了先帝来:“……皇阿玛在世时,就偏疼誠郡王与年珠,弥留之际,也曾说过他们两人都是好孩子,若是喜结连理,他老人家是乐见其成。” “所以在誠郡王前去浙江之前,他们二人已订下亲事,只等皇阿玛丧期一过,就会完婚。”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拿出了证据来。 两人交换的庚帖。 虽说这等东西是可以伪造的,但这话,谁敢说? 至于皇太后的遗愿……比起先帝的遗旨来,那也算不得什么。 皇上向来行事周全,明面上自然不会委屈了理亲王,一大堆华而不实的东西赏下去后,然后……就将理亲王送去浙江“历练”一二。 饶是熹嫔好气性,却也很快病倒了。 当然,她对外的说辞自是——因太后娘娘骤然过世,她伤心欲绝,所以这才倒下的。 弘历虽为整件事的旁观者,却也是知情者,时常来劝慰熹嫔一二。 可不管他如何安慰,熹嫔似迈不过这个坎儿:“……我只是没想到自己汲汲营营半辈子,竟及不上一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我几次派人与誠郡王示好,他一直未曾给我个准话,不曾想这次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生生将誠郡王推到了那贱人身边。” “如今她们姑侄两人身边多的是帮手,再等年若兰平安诞下孩子,只怕……只怕是无力回天啊!” 她向来是个不肯认输的性子。 但如今,她却不得不认输。 就连弘历都忍不住感叹道:“年珠的运气……的确是太好了点。” 说着,他已握住熹嫔的手,轻声道:“从前您是事事瞒着儿子,不愿叫儿子掺和这些事,但儿子如今已经长大成人,总不能一直躲在您的羽翼之下。” “如今您什么都不必做,什么都不必想,只要好好养着身子就是。” “万事,还有儿子呢!” 熹嫔心里一紧,低声道:“弘历,你,你要做什么?若你真的牵连进来,以后只怕咱们是一点胜算都没有了。” “额娘,难道如今咱们还有胜算吗?”弘历轻轻笑了笑,仍带着几分青涩面庞中满是镇定,“自当年除夕宴后,我们母子二人就已经没了胜算,如今不过垂死挣扎罢了。” 他低头看向熹嫔那双憔悴疲惫的眼睛,轻声道:“皇阿玛的性子,儿子也是有几分了解的,他已与一个儿子断绝了父子关系,即便儿子有些错漏,儿子也不会走上三哥的老路。” “既然争与不争都是同样的下场,那儿子为何不试上一试?” “若是不试上一试,儿子实在不甘心啊!” “这么多年的勤学苦读、谨言慎行,岂不是白费了?” 熹嫔看着眼前的儿子,干涸的嘴唇动了动,可到底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她,她又何尝甘心? *** 如今的年珠则专心备嫁起来。 皇上早已发话,因先帝对年珠的偏爱,所以年珠出嫁之前仍住在翊坤宫,直至出嫁前几日回到年家即可。 年家人若心系年珠,则可进宫探望一二。 这话,无疑又是皇上对年家态度和缓的信号——这紫禁城又不是菜园子,可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 年家人自是知道分寸,不仅不敢恃宠而骄,甚至比起从前还要小心几分。 这一日,觉罗氏带着岳沛儿进宫,两人先去给年若兰请安,继而几人才将闲人打发出去,闲闲说起话来。 觉罗氏自进屋后,眼神便一直落在年珠面上舍不得挪开。 “……当日我听说珠珠要嫁给理亲王为侧福晋后,眼泪珠子就没断过,日日哭夜夜哭,甚至旁人问起,都不敢说实话,直说是为故去的太后娘娘伤心。” “后来再听到珠珠与誠郡王的亲事,只觉是否极泰来,笑的合不拢嘴。” 她拍拍年珠的手,笑道:“女子这辈子本就比男子艰难,虽说嫁不嫁人都可,但当额娘的,谁不希望见着孩子找到自己的幸福?叫我说啊,这誠郡王真是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好男人。” “前几日,他已经亲自登门见过你阿玛了,说定会好好对你,决不食言。” “为避免多生事端,他身边的丫鬟都已换成了小厮,更是承诺等着你嫁过去后,以后誠郡王府大事小事都是你说了算。” “虽说男人的话信不得,但他如今能有如此承诺,已甩许多人一大截呢。” 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欢喜,如今提起她那未来女婿,眉里眼里满是笑容,藏都藏不住。 年珠笑着接话,实则心里却想——这个誠郡王倒是怪厉害的,做戏都做的如此面面俱到,她还真没看错这人! 第117章 年珠的反击 觉罗氏自孔家退亲之后, 就一直为年珠担心。 牛不喝水难按头,若年珠不愿意成亲,她自不会勉强。 可她是当娘的, 闲来无事,总会设想等着她与年羹尧、年若兰百年之后,她的珠珠会落得何等凄惨一下场,夜深人静时,经常想的眼泪直流。 如今得此佳婿, 婆母和善, 她几次夜里做梦都笑醒了。 心情大好的觉罗氏与年珠闲话完后,又絮絮叨叨与年若兰道:“……我虽没有与穆太妃打过什么交道, 却也听许多人说过, 穆太妃是个性子极好的。” “据说当年穆太妃在生下誠郡王前, 还曾夭折过一位公主, 她也是有过女儿的人,想来定不会为难珠珠的。” “更重要的是, 誠郡王府距离咱们年家不算远,坐马车也就一刻钟的路程,以后珠珠不论是回娘家,还是我们前去看小外孙,都方便的很。” 说起尚没有影子的小外孙, 她脸上的笑意更是挡都挡不住:“说起来誠郡王与珠珠模样都生得好,可想而知以后他们的孩子长得有多好看。” 年珠:“???” 她哭笑不得的同时,又觉得有点难受。 以觉罗氏的性子,若知道自己又瞒着她订下一门假亲事, 定是很伤心的。 年珠索性与岳沛儿一起出去说话。 岳沛儿一出门就道:“珠珠姑姑,我早就想来看看你, 却也知道不合适。” “你能与誠郡王订下亲事,也是一桩好事……只是谁也不知道熹嫔娘娘那,还有没有别的动作,你得小心些才是。” “这世上最了解的你的人不一定是朋友,而是敌人。”年珠遥遥看向熹嫔宫殿的方向,露出些许笑意来,“自雍亲王府开始,熹嫔便看我处处不顺眼,我更是看在皇上与四阿哥的面子上,与她忍让又忍让。” “但她却不知收敛,如今不是我该小心些,而是她要小心些才对。” 她已下定决心去反击。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我就不客气了。 岳沛儿一愣,迟疑几许,却只有一句话:“珠珠姑姑,您小心些,若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 我们? 年珠狐疑看向岳沛儿。 岳沛儿抿唇笑了笑,笑容中满满皆是幸福的意味。 “珠珠姑姑您有所不知,五阿哥与我说过,对他来说,四阿哥也好,六阿哥也罢,都是血脉至亲,他不愿帮任何人,只能选择中立。” “但四阿哥却眼睁睁见着熹嫔做出这等缺德之事,他实在忍不了。” “如今皇上尚在,皇贵妃娘娘正得宠,熹嫔不过区区一嫔位,竟敢做出这等事来,若真等着四阿哥被封为太子,只怕许多人连活命的机会都没了。” 顿了顿,她又轻声道:“况且这等事,虽四阿哥未曾插手,但以四阿哥的聪明才智,定是知情的,可他并未出手阻拦,大概对此事也是默认的。” “他们这般模样,叫五阿哥如何能不偏不倚?” 这事儿一出,倒是叫她高看了她未来夫婿几眼。 她原以为这人是个好吃懒做、贪图享乐,不曾想这人倒还是有几分小聪明的。 “沛儿,谢谢你,谢谢你们。”年珠含笑道,“若有需要,我定会与你们开口的。” 她嘴上虽这样说,实则却没想过要找岳沛儿等人帮忙。 若真的到了需要人帮忙的地步,则说明她胜算不大,既是胜算不大,她又何必拉无辜之人下水? 年珠安心备嫁的同时,则开始了她的报仇之路。 如今熹嫔住在永寿宫。 永寿宫虽及不上翊坤宫,不论位置、大小、亦或者宫女太监的数量……甚至皇上的恩宠,都拍马赶不上翊坤宫。 即便皇上已借故发落了熹嫔身边的杨嬷嬷,但永寿宫上下仍无人敢掉以轻心。 因为,四阿哥弘历在呀。 弘历不仅是皇上长子,年纪轻轻就得皇上看重,聪明过人,不少人私下议论,直说弘历被立为储君的可能性最大。 六阿哥福惠虽得宠,但年纪却是太小了点,且又在皇上跟前无法无天惯了,过于骄纵,他身上哪里有半点储君的样子? 是以,即便所有人都知道熹嫔不得宠,乃至于皇上发落杨嬷嬷是因怀疑熹嫔与理亲王来往过密,但对上熹嫔仍不敢懈怠——谁敢怠慢未来的太后娘娘? 这一日,熹嫔刚喝了药,就摆摆手道:“下去吧,本宫有点累了,想好好歇一歇。” “若四阿哥过来请安,莫要听四阿哥的,直接将本宫喊醒。” 从她知道自己毫无胜算后,就像霜打的茄子一般,一蹶不振,身子并不好。 身侧的大宫女连声应下。 熹嫔任由着大丫鬟扶下来,是半梦半醒。 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听到了有孩子的哭声。 “熹娘娘,熹娘娘,您害我害得好惨呀!” “您也是当额娘的人,怎么能这样对我?” “呜呜,您怎么能这样对我?” …… 养病的熹嫔这些日子是吃了睡睡了吃,每日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待弘历过来与弘历说说话,早已是日夜颠倒。 她原以为自己在做噩梦,可下一刻却察觉有双小手抚于自己脸上。 这双手肉肉的,小小的,就像小孩子的手一样。 熹嫔一惊,从梦中惊醒,扬声道:“杨嬷嬷!杨嬷嬷!” 却无人应答,她这才想起来杨嬷嬷早已被皇上发落,皇上纵然没有证据,却也怀疑上是她在背后怂恿,所以这才发落了杨嬷嬷。 方才的大宫女迎了上来,轻声道:“娘娘,您怎么了?可是被梦靥住了?” “没什么,没什么……”熹嫔的手抚于自脸上,那脸上仍带着几分温热,仿佛在提醒她方才的一切不是梦,“对了,方才你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说着,她又着重强调添了一句:“小孩子说话的声音,那孩子也就三两岁的样子。” 名叫苜蓿的宫女笑道:“娘娘,咱们永寿宫中哪里会有三两岁的孩子?您定然是做梦了。” 熹嫔轻叹一口气:“那想必是我做梦了吧。” 她并没有将这个噩梦放在心上,毕竟这些日子她做的噩梦实在太多,一会梦见年若兰当上了太后,福惠当了太子,一会梦见皇上抓到她作恶的证据,不仅发落了她,还牵连到她的弘历头上……不过是个噩梦而已。 可当天夜里,熹嫔又做了个相似的噩梦。 梦里的小孩长相模糊,她看的并不真切,却只听见那小孩子一声又一声喊她“熹娘娘”,问她为何要害自己。 梦里的小孩伸出手,狠狠掐住她的颈脖,直说要她下去陪自己。 …… 熹嫔从噩梦中惊醒,发现天不过蒙蒙亮而已。 如今已至初秋,天亮的晚些了,空气中带着干燥,惹得她喉头干燥。 她扫眼瞧见外间值夜的苜蓿睡得香甜,便亲自下床倒茶喝,可穿过铜镜时,她赫然看见自己颈脖处落下了痕迹——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掐过的。 但偏偏那掐痕极小,像个小孩子的巴掌印似的。 熹嫔一个哆嗦,宛如一桶冷水从上而下,将她浇的透心凉。 她颤声道:“来人!来人!快来人啊!” 苜蓿忙揉着眼睛小跑过来。 “娘娘,您怎么了?” “您怎么光着脚就下来了?当心身子呀!” “这,这……是怎么回事?”熹嫔指着自己颈脖处的掐痕,尖声道,“方才可是有人过来了?可是有小孩子跑进来了!” 因她的声音太过尖厉,吓得苜蓿连忙跪在地上。 门外有三三两两宫女跑进来。 所有人都说并无任何人进来。 他们一个个更是纳闷的很。 紫禁城中已许久没有孩子出生,哪里来的三两岁的小孩?熹嫔娘娘莫不是病糊涂了? 熹嫔吓得不行,她率先怀疑到苜蓿身上。 虽说苜蓿是杨嬷嬷的干女儿,跟在她身边十几年,但如今这般情形之下,她已是谁都不信。 当天夜里,她就换了个宫女值夜。 可惜,情况并未好转,甚至还变本加厉。 梦里那个小男孩依旧如冤魂似的缠着她,深处胖乎乎的爪子要来抓她,她跑啊跑,跑的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那小男孩绕到她的跟前,她这才得意看清那孩子长得什么模样。 他,他竟长得与故去的福宜一模一样! 福宜! 是福宜来找她索命呢! 熹嫔尖叫从噩梦中醒来,她身边已围了几个心腹宫女,那几个宫女面上皆是一脸惶恐。 熹嫔深吸几口气,方开口道:“方才,方才依旧没有小男孩过来吗?” “你们一个个脸色为何会这样难看?” “你们,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 为首的宫女名叫香槐,与苜蓿一样,都是陪了熹嫔十几年的老人,比起聪明的苜蓿,自是要老实几分。 但春槐却是面色惊惶,腿肚子一软,就跪了下来。 “娘娘,娘娘,奴婢……奴婢们不敢说!” 不仅是她,连带着她身后跟着的几个宫女,一个个皆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宛如见了鬼。 第118章 你竟敢吓唬我? 纵然熹嫔心中惶恐, 但当着香槐等人,自不会露出端倪来。 她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冷声道:“说!本宫要你们说!” “方才你们看到了什么, 都一五一十说出来!” “若是还畏畏缩缩、支支吾吾的,这永寿宫也留不下你们!” 香槐哪里还敢藏着掖着?深吸一口气,这才低声道:“方才,方才……娘娘您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口口声声喊着‘福宜’……” 她们既是跟在熹嫔身边的老人, 自然知道福宜是谁。 福宜是华贵妃的儿子, 养到一两岁时没养住,好好的孩子没了。 当年华贵妃伤心欲绝, 若非皇上下令将年七格格接到听雪轩住着, 如今紫禁城中有没有华贵妃这号人都不好说。 她们原以为福宜阿哥是娘胎里带着病弱之症, 亦或者是故去的福晋害死的, 如今看来……只怕这事儿是熹嫔在捣鬼。 香槐等人低着头,别说再说话, 一个个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熹嫔一愣,手下意识摸向自己颈脖处——难道,当真是福宜前来索命了吗? 当日一早,弘历就过来了。 对上憔悴不堪的熹嫔, 弘历却是镇定许多。 “额娘,您莫要怕,好端端的福宜怎么会前来找您索命?他既要来,为何早不来晚不来, 偏偏挑准这个时候来?” “您刚在年珠那儿吃了闷亏,生着病, 福宜就来了,您不觉得过于巧合了吗?” 熹嫔一愣,继而低声道:“弘历,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其中装神弄鬼?” 弘历颔首。 就算不说这人是谁,他们也能想到是年珠。 熹嫔心下并未踏实多少,甚至更担心起来,活人……远比死人可怕多了。 “想来也是,年珠可不是泥巴捏的,从前她一直没对我下手,是顾及着皇上,担心皇上不高兴。” “但如今福惠愈发得皇上喜欢,翊坤宫那位也有了身孕,他们几人在皇上面前是什么都不怕,年珠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说着,她皱皱眉,道:“只是,她如何能将手伸进永寿宫来?” 自雍亲王府开始,她便将院子治理得井井有条,别说安插个人冲她下毒,就连只苍蝇想要飞进来都是难事。 “额娘,这件事不重要,如今重要的是你不能自乱阵脚,万事,都有儿子在呢。”弘历握着熹嫔的手,只见熹嫔脸色比起从前是愈发憔悴难看,“想来定是皇阿玛发落了杨嬷嬷,给了旁人可趁之机。”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是区区噩梦罢了,您莫要过于担心,更不能分寸大乱。” “如今当务之急,是您要养好身子才是。” “剩下的事,交给儿子。” 他也好,还是熹嫔也好,都没怎么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在他们看来,将永寿宫的奸细抓出来就是了。 但接连着几日过去,弘历却是一无所获。 熹嫔更是夜夜噩梦,每天夜里从噩梦惊醒也就罢了,甚至有的时候大白天的都还嚷嚷起来。 “福宜!福宜!你滚开!不是本宫故意要害你的!” “谁要你有个狐媚子额娘的?” “你那狐媚子额娘没来之前,本宫与皇上琴瑟和鸣,你那狐媚子额娘一来,皇上眼里心里全是她……本宫不害你去害谁?” 弘历这才知道,当年所有人都觉得福宜是故去的福晋所害,甚至连福晋都是这样觉得的。 可其中,熹嫔定是功不可没。 他也跟着急躁起来,以“节省开支,安心养病”为由,将永寿宫不少宫女太监都打发走了。 一来他是想要彻查出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 二来他担心熹嫔的胡言乱语会传出去。 只是可惜,弘历失算了。 紫禁城中向来没有秘密可言,便是无来由的风言风语,都能传的是人尽皆知。 渐渐的,皇上也有所听闻。 翊坤宫内,年若兰更是知道了此事。 已至深秋,她肚子已高高隆起,却比上次怀福惠时心情平静许多,毕竟如今她将大半的心思都放在了年珠成亲一事上。 就算听说福宜之事,她愤恨不已,却早没有当初的伤心欲绝,毕竟人活着都是要朝前看的,她都快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想起故去的福宜。 “……想必连九泉之下的福晋都以为是她动手害死了福宜,殊不知她也是被人当成了刽子手,当年的熹嫔那叫一个乖觉温顺,不知不觉中竟要福晋为她所用。” “这件事,皇上也听说了,皇上是心中不悦,已派人彻查此事呢。” 她原以为皇上看在弘历的面子上,这件事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 她这才知道,在皇上心中,她的儿子福宜一直很重要呢。 年珠也跟着高兴起来:“纵然当年之事已过去多年,但熹嫔身边的杨嬷嬷、苜蓿等人都还活着,若皇上下令细细去查,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福宜表弟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呢。” 至于这时候熹嫔出事对弘历的处境来说是雪上加霜,这话她并没有说。 在她看来,如今她已是胜券在握。 弘历……若弘历是个聪明的,这时候就该老老实实安分守己,而不是妄图以一己之力拉他们下马。 年珠总以为历史上的乾隆帝被皇上选中,应该是有点过人之处的,谁知她与年若兰的话还未说完,就听说四阿哥来了。 年珠:“……” 看样子是她想多了。 历史上的乾隆晚年时期昏庸无能,如今与盛怒之下、失去理智的弘历有得一拼,可谓是半斤八两。 她有点可怜起历史上的雍正来了,膝下统共就那么三四个儿子,矮子当中拔高个,也只能选出个乾隆来。 四阿哥很快就走了进来。 这些天因永寿宫的事,他面色也带着几分憔悴。 但他却不笨,今日过来时还带着富察氏,明面上看起来是来给年若兰请安的。 “……我听说您临盆在即,早就想与富察氏一起过来看看您,可惜,额娘身子不好,一直没有机会。” “昨儿,我收到了一盒铁皮石斛,一分为二,一半留在了永寿宫,一半给您送了过来。” 铁皮石斛是好东西,不仅是绝佳的补品,还能抗衰老,被一些大夫称为“救命仙草”。 更别说,他送来的铁皮石斛是极品中的极品。 年若兰含笑命亲嬷嬷将东西收下,寒暄几句后就问起熹嫔的身体状况。 她向来是个心肠好的,总觉得所有的事情是一码归一码,熹嫔所做的事与弘历并没什么关系。 弘历摇摇头,低声道:“……多谢您关心,额娘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时常做噩梦。” “就在前两日,我才知道当年福宜去世一事与额娘也有关系。” “今日过来,我不仅是前来探望您,更是代额娘给您赔不是的。” 说着,他更是忙道:“我并不敢奢求您原谅,只是做错了事总是要有个说法的,还请您放心,稍后我离开翊坤宫后,就会去御书房找皇阿玛,将此事与皇阿玛言明。” “不管皇阿玛如何发落,我皆不会求情。” 年珠不由多看了弘历几眼。 这人,倒是比她想象中要聪明点,知道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便想着断臂求生,毕竟如今没什么事情比保住熹嫔的命更重要。 比起弘历的落落大方,他身侧的富察氏倒是有几分局促。 想想也是,人家富察氏刚嫁进来没几年,有什么好事轮不上她,赔礼道歉这等事却要拉上她一起。 年若兰也没想到弘历会如是说,沉吟好一会才道:“……虽说当年的熹嫔不过是帮凶,是挑唆者,但福宜是本宫的孩子,本宫怀胎十月将他辛辛苦苦生下来,别说此事已过去几年,就算过去一辈子,本宫也不会原谅熹嫔的。” “这件事,就看皇上如何发落吧。” “是。”弘历眉目中带着歉意,又说上几句赔礼认错的话后,却道,“华娘娘,我能不能单独与七妹妹说几句话?” 年若兰并未答应,下意识扫向年珠一眼,瞧见年珠微微点头,这才松口。 顿时,屋内就只剩下年珠与弘历夫妇二人。 年珠依旧是该做什么做什么,一点不着急。 弘历很快就开口道:“……七妹妹,额娘近来有些不对劲是你在背后捣鬼吧?我知道额娘有错,可额娘纵然是有千错万错也罪不至死,还请你放她一条生路。” 年珠没有接话,只是笑看着他。 仿佛她方才听到的不过是笑话。 一直未曾开口言语的富察氏得弘历几次暗示,这才开口道:“是啊,还请你看在与四阿哥一起长大的份上,就放额娘一条生路吧?” “生路?当初熹嫔娘娘可曾有想过放我一条生路?”年珠的眼神落在窗外,秋风卷着落叶簌簌落下,放眼望去,满是肃萧,但她的心情却是不错,“熹嫔娘娘明知你我二人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为何要把我往理亲王身边推?” “虽是侧福晋身份,说好听了算是半个正妻,但京城中不少人都知道,理亲王府不太平呀!” “我若真像熹嫔娘娘算计的那样,只怕嫁去理亲王府没几年,就会被后来居上的姨娘小妾斗得东南西北都不知道,甚至连我生的孩子也会像可怜的福宜一样,尚未长大就丢了性命。” 她挪回眼神,轻飘飘落在弘历面上,似笑非笑道:“这就四阿哥嘴里说的罪不至死?” “还是说在你们这些人眼里,你们的命才算得上命,别人的命,那就不是命?” 弘历皱皱眉,眉目中已带着隐藏不住的不快来。 他长这么大,甚少见到这般咄咄逼人的女子:“七妹妹,你若这样说就没意思了,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怎么样才肯放过我额娘?” “梦靥一事可大可小,若这般蹉跎下去,只怕我额娘很快就受不住的。” “皇阿玛疼惜你是一回事,你即将要嫁给二十四叔是一回事,但皇阿玛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他绝不会允许你染指后宫之事的。” 这话说的……年珠忍不住笑了起来:“四阿哥,麻烦你弄弄清楚,今日是你有求于我,不是该你低声下气求我吗?怎么反倒还吓唬我起来?” 她与弘历之间早就撕破了脸皮,自不必再藏着掖着。 第119章 真财大气粗 弘历被年珠这话气的够呛。 若非不是熹嫔命悬一线, 若非不是担心事情越闹越、一发不可收拾……他哪里会在这人跟前低声下气?这人果然如他额娘所说的那样,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贱蹄子! 富察氏深知道今日弘历带她过来是打圆场的,如今虽觉得难为情、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是, 是,七妹妹你说的是。” “紫禁城上下,谁不知道七格格你是个性子飒爽的?”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且再没转圜的余地,当下得怎么将事情解决才是要紧事。” 说话间, 她面上又添了几分笑, 不急不缓道:“额娘如今成了这般模样,也是吃了不少苦头, 她担心做噩梦, 根本不敢睡, 日夜喝浓茶, 生怕自己睡了过去。” “可人乃凡体肉身,又不是铜墙铁壁做的, 不吃饭尚且能撑上几日,哪里能不睡觉?这才几日呀,额娘双鬓就添了银丝,吃了不少苦头,她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报应, 所以还请七妹妹高抬贵手……” 她的姿态放得很低。 低到年珠都有些可怜她呢,堂堂富察一族的女儿,为了替婆母擦屁股,竟愿如此。 但人各有志, 年珠从今日富察氏愿意来翊坤宫,就知道她走的是“贤良淑德”的路子, 自不会左右她的想法:“四嫂嫂这话说的我就有点听不懂了,什么叫高抬贵手?东西可以乱吃,话却是不能乱说的。” 她轻轻笑了笑,道:“也幸好这会无旁人在场,若不然,叫旁人听见这话,还以为是我故意冲熹嫔娘娘下手呢。” “这样的罪名,我可担待不起。” 富察氏偷偷与弘历对视一眼。 这话,若再说下去就没意思了。 弘历脸色愈发阴沉,索性站起身道:“既然如此,我与你之间也就没什么可说的,只能请皇阿玛做主呢。” 年珠也不怕他这般吓唬,直道:“那我就不送你们了。” 弘历气鼓鼓走了。 倒是年若兰很快折身回来,轻声道:“……难道真任由着弘历将此事捅到皇上跟前?这些日子熹嫔夜夜噩梦,皇上本就有几分怀疑你的,若皇上插手,将事情查出来后,只怕……” 只怕年珠也会受到牵连。 她虽对熹嫔恨之入骨,恨到想喝了熹嫔的血、拆了熹嫔的骨,但她一直记得年珠的话,人活着要向前看,她不想因故去的福宜将年珠搭进去。 皇上也好,亦或者年珠、福惠也好,都盼着她这一胎能生个女儿,但她却并不强求这胎到底是儿子还是女儿。 在她心里,她早就把年珠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姑姑,我知道您的担心,但是您放心,不会有事的。”年珠想到皇上对她的疑心,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就算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算皇上口口声声说信赖她,但她知道以皇上那小肚鸡肠的性子,定对她还是有那么点疑心的,“这几日熹嫔也好,还是四阿哥也好,恨不得将永寿宫上上下下都翻遍了,他们都找不到的东西,皇上哪里找的到?” “我可不是熹嫔,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行事毫无章法。” “我若行事,就要一击即中,让她再无还手之力。” 她虽对故去的福宜没什么印象,但看到可爱跳脱的福惠总会想,若福宜还在世,他们兄弟两个都是自己的小跟班,多好呀! 年若兰还想再劝,可想了想,却是没有开口。 弘历很快就去了御书房,将熹嫔当年之事悉数告知。 他跪在地上,虽口口声声请皇上惩治熹嫔,但话里话外皆是要皇上留熹嫔一命的意思。 皇上当即下令降熹嫔为常在,待熹嫔痊愈后将熹嫔送至冷宫。 但当下,他还是吩咐道:“……苏培盛,此事你带人去好好查一查,看有没有什么蹊跷。” 苏培盛连声领命。 当天,永寿宫就被翻了个底朝天。 连花圃里的土、花瓶里、床底下……都被翻了个遍,却是一无所获。 苏培盛毕竟是皇上跟前最得用的大太监,总不能日日都耗在永寿宫里,便将此事交给了自己的徒弟兼干儿子张起鳞。 张起鳞临危受命,日日带着人这里翻那里找,恨不得连苜蓿等人的鞋底子都看过了,仍是一无所获。 忙活了许多日,成了白忙活。 张起鳞只能苦着脸与苏培盛求救。 苏培盛一点不意外,摆摆手道:“……行了,这件事你就别管了,我自会与皇上说清楚的。” “对了,你再去往誠郡王处跑一趟,将此事说给他听听。” 张起鳞虽是苏培盛干儿子兼徒弟,但说白了,他就是个办事跑腿的,等着苏培盛死后给苏培盛送终的。 他瞧见苏培盛面上并无怒气,想了想,低声道:“师傅,先前您在皇上跟前提起誠郡王与年七格格能凑成一对后,就命我去誠郡王跟前说起这事儿。” “后来,您几次在皇上跟前委婉提起这门亲事。” “师傅,我不懂,您从前不是时常教我,说咱们是皇上的人,任谁拉拢都得明白自己的本心,既然如此,为何……” 为何还要与誠亲王走的这样近。 明明誠亲王就是一郡王而已,论身份,还及不上已离开京城的理亲王呢。 这几日已至秋末初冬,天气有了几分寒意,皇上也不是铁打的,这几日难得松懈,日日陪在年若兰身边。 苏培盛看着这阴沉沉的天,估摸着这几日就要下雪呢。 他嘴角含笑道:“凡事莫要光看表面,这誠郡王可非池中物,不说别的,就说他与漕帮陈帮主的关系匪浅,就不是寻常亲王能做到的。” “好了,我怎么教你你就怎么做,小娃娃毛刚长齐,就敢质疑你师傅我起来?” “是,是,师傅您吃的盐比我吃的饭都多。”张起鳞连连点头,转身就要朝外走,“我这就悄悄去找誠郡王。” 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敢情誠郡王一早就盯着这门亲事呢! 苏培盛看着徒弟的背影消失不见,嘴角的笑意仍未消散。 方才他只说了誠郡王与漕帮关系好,却没说誠郡王每年从漕帮分得盈利都有数十万两,从前不少人都说九贝子是大清财神爷,但在誠郡王跟前却是小儿科。 誠郡王为什么能打动他? 自然是银子啊! 白花花的银子! 别人塞银子给他都是三五百两,顶天了数万两,但誠郡王出手豪横,他哪里还有拒绝的理由? 张起鳞很快就将话原封不动转告给了誠郡王,誠郡王微微颔首,心中更是升腾起几分骄傲来——他的妻子可真聪明啊! 皇上知道此事后倒没说什么,只能派朱太医日日前去给熹嫔看诊。 没有证据,没有人证,他便只能眼睁睁看着熹嫔这样疯下去。 一转眼就到了腊月。 年若兰生了。 这次她仍旧生了个儿子。 皇上当即就为这孩子赐名福沛,寓意福气延绵不绝。 年珠看着白白胖胖的小崽子,心底软成了一片——想当初福惠刚出生时像只小猫儿似的,这福沛刚出生就像只满月的猫儿,哭声嘹亮,一看就是个身体康健的。 皇上看向幼子,眉里眼里都是笑。 甚至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皇上还下令,后宫之中,宫女太监一律奖半年的赏钱。 一时间,翊坤宫上下是喜气洋洋一片。 比起翊坤宫来,永寿宫则是阴沉的可怕。 富察氏刚冒着大雪从翊坤宫回来,一来四阿哥是成年男子,二来他的确不愿前去翊坤宫,所以便由富察氏代替他去了,送上礼物,恭贺上几声也就够了。 富察氏刚踏进永寿宫寝间,就觉得浑身上下不由紧绷起来。 床上的熹嫔仍在昏睡,似乎她又梦到了故去的福宜,双眼紧闭,很是难受的样子。 但她却因虚弱过度,嘴唇一张一合,连叫都叫不出来。 听到脚步声,弘历转过身来,脸色也是阴沉沉的:“回来了?” “是。”富察氏扯出几分笑来,却发现这个时候好像不能笑,忙道,“皇贵妃娘娘诞下小阿哥,皇阿玛为他取名福沛。” “小阿哥,身子可还好?”弘历问道。 纵然他知道有朱太医与年珠在,年若兰这一胎并没什么问题,但他还是心怀期冀。 富察氏低声道:“小阿哥身子……还不错,朱太医等人都为他看过了。” 弘历似笑非笑,眼神又重新落回了熹嫔面上。 他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与昏睡中的熹嫔说话,声音中难得透着和煦。 “年若兰的运气可真好啊,皇阿玛如今正值盛年,又添了个小儿子。” “若皇阿玛像皇玛法一样活到六七十岁,这皇位定会落在他们兄弟两人头上。” “我若再不争,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握着熹嫔的手,低声道:“额娘,您放心好了,您受的苦,受的罪,有朝一日,我定会要他们加倍奉还的。” “什么福惠、福沛,我要送他们一起下去见他们那短命兄长!” 第120章 他的眼神……好奇怪 弘历是个很聪明的人。 不仅勤奋, 还聪明。 如今皇上不过五十左右的年纪,若活到先帝那般年纪驾崩,福惠已年过二十。 打虎亲兄弟, 上阵父子兵,更不必提到了那时候福惠还有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帮忙,他呢,他什么都没有。 可若是皇上这时候突然撒手人寰,那皇位定是他的, 就算皇上糊涂偏心, 满朝文武谁惠允许皇上将大清江山交给一个几岁的小娃娃? 弘历不仅心里已有了想法,而且正打算付诸行动。 说起来, 这件事他还要感谢年珠。 因熹嫔的病症来的莫名其妙且查不出端倪来, 弘历也觉得此事大有问题, 便日日翻阅医书古籍, 却叫他发现许多不为人知、不易察觉的毒药来。 比如,藜芦与细辛加在一起, 会出现恶心、呕吐的症状。 比如,硫磺与朴硝一起用,会出现腹泻等中毒症状。 又比如,乌头与半夏一起用,会出现心悸、呼吸困难等症状。 世上万物, 何其繁多,书外有书,山外有山,多的是些人不知道的名堂, 就算朱太医医术高明,难道就什么都清楚吗? 更何况, 他还听弘昌说他那皇阿玛最近又开始服用丹药呢。 *** 到了福沛洗三这一日。 誠郡王也登门翊坤宫,毕竟如今他不仅是皇上胞弟,更是年珠未婚夫,若是不来,实在是说不过去。 今日焦点本是福沛的,偏生这小崽子就像小猪崽子似的,整日除了吃就是睡。 翊坤宫这样多的人,到处都是说话声,可他却躺在乳娘怀中呼呼大睡。 众人直道:“……能吃会睡是好事,这样小阿哥才能长得壮实呢。” 众人正说着话,就听说誠郡王来的消息。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年珠面上。 这是种什么样的目光呢? 带着善意的打趣! 其中以年珠大伯母郭络罗氏率先道:“哟,誠郡王来的还是怪早的,想来是参加小阿哥洗三宴是假,早早过来看看咱们珠珠才是真吧?” 很快就有人接话道:“是啊,我若是有个这样倾国倾城、聪明动人的未婚妻,恨不得早点将她娶回去呢。” “明年开年五阿哥就要成亲了,下一个就是誠郡王啦,好事多磨,成亲这等事可急不得。” …… 饶是厚脸皮如年珠,都觉得若她真是誠郡王未婚妻,肯定会不好意思的。 她想。 后世说一个女人能抵得上五百只鸭子,这话果然不假。 让她算算,她身边如今也就围绕着成千上万只鸭子嘎嘎叫吧。 誠郡王进来时,第一眼落在年珠面上——好几个妇人团团将年珠围住,一会看看他,一会看看年珠,他想也不想就知道这些人在说什么。 他笑了笑,与年若兰请安后就送上了见面礼。 他虽富得流油,但向来不露富,今日送给福沛的洗三礼不过是个长命锁。 这长命锁除了大些、重些、实心的外,看起来并无什么过人之处,唯有福宜将这长命锁看了又看,很快嚷嚷起来。 “呀,姐夫送给小福沛长命锁上的珠子是独山玉。” “我先前就听人说过,独山玉被称为‘白玉之冠’,价钱极其昂贵,这长命锁上的独山玉好像被刻成了个‘福’字呢!” 独山玉虽稀罕,但在紫禁城中却算不上顶尊贵的玩意儿,倒是誠郡王的心思更为难得。 福惠笑眯眯看向誠郡王,扬声道:“姐夫,我替小福沛谢谢你……” 他这话还没说完,众人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福惠忍不住道:“额娘,你们笑什么?” 他又看向年珠,道:“珠珠姐姐,你怎么脸红了?莫不是不好意思?” 众人又是哄堂大笑。 年珠:“……” 她哪里会脸红?不过是这屋子里地笼太热的缘故!她与誠郡王订下的不过是假亲事,何来不好意思一说? 大伯母郭络罗氏笑道:“六阿哥,出嫁从夫,珠珠日后嫁给了誠郡王,您可不能再称她为姐姐,也不可称誠郡王为姐夫,而是要管珠珠叫二十四婶。” 毕竟这誠郡王是一郡王,又不是他们年家的赘婿。 福惠却有几分狐疑不解。 誠郡王却道:“不碍事的,不过一个称呼罢了,六阿哥怎么喊都可以。” 这话给了年珠莫大的尊重。 以觉罗氏为首的一干人,面上的笑哟,更是藏都藏不住。 很快,皇上就来了。 小福沛的洗三宴热热闹闹开始。 晌午过后,誠郡王离开时,年若兰含笑道:“……珠珠,誠郡王乃是翊坤宫的客人,这会亲嬷嬷等人都忙着,你帮我送送他吧。” 旁人不知情,她却是知道的,这两人是临时被凑到一堆去的,先前并无多少来往,所以便想着叫两人多亲近亲近,培养培养感情。 年珠颔首。 她跟在誠郡王身侧走出门,轻声道:“郡王,谢谢您了,您明面上表示对这门亲事的看重,叫我额娘等人放心了不少。” “今日的长命锁,着实叫您破费了。” “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罢了。”誠郡王低头看向年珠,道,“你我二人以后也算得上盟友,互帮互助,自是我该做的。” 顿了顿,他又道:“倒是你,要小心些。” “我虽不知道你到底用的什么招数对付熹嫔,但以四阿哥的性子,此事绝非不会善罢甘休的,这几日他与怡亲王府中的弘昌走的很近,你可以多加提防一二。” “还有永寿宫那边,也有我安插的人,若你遇上什么事,可以叫槐香传话于我……” “我用的是榆树皮和大戟等物,大戟虽有毒,但若中和甘草,则查不出毒性,我收买了永寿宫的小宫女,将汤药罐盖上涂上了大戟与甘草等物,每每熬完药后,汤药罐盖上的药物已随着水汽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年珠并未藏着掖着,她既选择与誠郡王同乘一条船,就知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轻声道,“别说是苏公公,就算是朱太医,也差不出端倪来。” 说着,她笑了笑,道:“不过这法子本就是朱太医教我的,就算皇上派了朱太医去永寿宫,朱太医也是一味装作不知道。” 誠郡王一愣,没想到年珠竟将这等辛秘之事都说与他听了。 他不动声色道:“那榆树皮呢?你又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将榆树皮加进去的?” 年珠嘴角含笑,还未接话,就已听到誠郡王又道:“我知道了,榆树皮对不对?制作香烛需要榆树皮粉。” 不管熹嫔到底信不信这世上有鬼,但她噩梦连连,死马当成活马医,定然会烧香拜佛的。 既要烧香,就一定用得上榆树皮。 但这几样东西单单拆开都没有毒,凑在一起,则会叫人神魂颠倒、噩梦连连。 这世上之事向来是怕什么来什么,当年雍亲王府内,熹嫔挑唆故去的福晋下手应该是第一次作恶,人呐,总会对各种各样的第一次铭记于心。 年珠颔首道:“郡王果然聪明。” 至于当初熹嫔颈脖处的那个掐痕,则是苜蓿的动作。 她打从在雍亲王府时就开始收买熹嫔身边人,这么多年总算收买到一个苜蓿,她是万万没想到槐香竟是誠郡王的人? 那誠郡王到底是什么时候收买的槐香? 那誠郡王为何要这样做? …… 她正想的出神,就感觉眼前一懵。 原来是雪下的太大,有雪花糊住她的7眼睫毛。 可下一刻,誠郡王就伸手将她睫毛上的雪花拂走,动作迅速,且毫不见外,好像这等事本就是他该做的一样。 年珠微楞,只觉这人的掌心很暖和。 已行至门口,誠亲王转身看向年珠道:“好了,你回去吧,外头冷,当心染上了风寒。” “若你遇上了什么难事,只管差人去誠郡王府找我。” 末了,他又道:“你别忘了,如今你我二人已订过亲。” 可是,只是假亲事啊! 年珠等着誠郡王转身走了,才下意识点点头。 她总觉得誠郡王看她的眼神有点……不同寻常。 从小到大,她身边的男子虽多,像年羹尧、皇上、年寿、弘昼……但所有人看她时都是一种很慈爱的目光,誠郡王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 两世母单的她有点子迷茫。 倒是不远不近跟着她的聂乳母眉里眼里都是笑,轻声道:“格格,郡王对您可真好呀,眼里都是您!” “就方才郡王看您的眼神,不知道迷死多少小姑娘呢!” 有吗? 年珠再次回想方才誠郡王那眼神,想了又想,只觉得方才他眼睛里的自己挺好看的。 北方,腊月的天的确冷得厉害,年珠刚转身回去,没走几步,就迎面碰到了熟人。 不,也称不上熟人。 只是不咸不淡打过几次照面而已罢了。 倒是自来熟的弘昌笑道:“年七格格,外头冷,快进去吧!小厨房刚送上来了小吊梨汤,还是热乎的,你们这些小姑娘肯定都爱喝。” 他乃怡亲王长子,纵然跟随怡亲王被幽禁多年,却仍如一株向日葵似的肆意生长,一向很得皇上看重。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0-126 第121章 一命抵一命 弘昌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 他模样长得不像怡亲王, 更像他的额娘侧福晋瓜尔佳氏些,生了张笑相。 年珠早在听说弘昌与弘历、理亲王等人来往过密时就已派人打听过此人呢,他虽是侧福晋所出, 但从小却是在怡亲王福晋身边被看作嫡子一样长大的。 怡亲王本就是个性子好的,想着自己被软禁在府邸多年,委屈了孩子们,对弘昌等人很是溺爱。 至于怡亲王福晋,那就更不必说, 弘昌本就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 生怕旁人说她苛责了这个长子,很多事情更是睁只眼闭只眼。 所以说……弘昌那性子说好听了是阳光向上, 未曾受到外界影响, 但若说的难听, 则是自私自利、我行我素, 只不过如今他已被怡亲王请封为世子,成了亲、当了世子的人比起从前来总是要稳重些的, 如今他更是走了怡亲王那和蔼可亲的路子,看似对谁都很好。 如今他见着年珠没有说话,笑道:“年七格格?” “哦,多谢世子。”年珠这才回过神,冲他笑了笑道, “我这就进去。” 回去的路上,她却忍不住思量起来。 誠郡王的话定不是白说的,好端端的,他又提起弘昌与弘历等人来往过密定是有原因的。 翊坤宫内, 即便以皇上为首的不少人已先行离开,但屋内仍是热热闹闹。 恰好弘昼尚在。 时下有规矩, 订了亲的男女要避嫌,若无要紧事,不得轻易见面。 今日弘昼难得能看见岳沛儿,自然不愿离开,就看能不能找到空当与岳沛儿多说几句话。 年珠找到弘昼,直接开门见山,打听起弘昌来。 弘昼说起自己这位堂兄,倒是印象不大好。 “……当年十三叔娶十三婶进门后,十三婶连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女儿没保住,一个女儿身子不好,太医院的那些庸医直说十三婶身子不好,不宜再有孩子。” “十三婶便张罗着替十三叔娶了个侧福晋,这位侧福晋乃郎中之女,出身满族八大姓之一,身份尊贵,她进门没多久,就生下了弘昌堂兄。” “十三叔主动张罗着将弘昌堂兄记在了十三婶名下,谁知没几年,十三婶又生下了儿子弘暾。” “不知是十三婶是打从心底里将弘昌堂兄当成儿子一样看待,还是瓜尔佳侧福晋想将弘昌堂兄留在十三婶身边挣个好前程 ,不知道什么原因,弘昌堂兄一直留在十三婶身边。” 说到此时,他下意识看了看周遭一圈,压低声音道:“后来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了,皇阿玛一继位,就将十三叔封为了怡亲王。” “那时候怡亲王府上下为了立谁为世子很是为难,按理说应该立十三婶所出的弘暾为世子的,但弘昌堂兄的的确确是十三婶名下的儿子……反正没几日,十三叔就奏请皇阿玛立弘昌堂兄为世子。” “若我是弘暾,我肯定会老大不高兴的,凭什么属于我的东西就这样给了别人?” 年珠忍不住朝他竖起大拇指,称赞道:“难怪沛儿与你如此投缘,这京城上下,就没有你不知道的八卦消息。” “这是自然。”弘昼骄傲挺起了胸膛。 年珠则开始深思起来。 就怡亲王府的弘昌与弘暾的世子之争,虽说看起来谁都没错,但作为最大得益者的弘昌,肯定不像众人想的那样简单的。 看样子这怡亲王府虽女人不多,但尔虞我诈也不少呀! 年珠如此喟叹一声。 *** 到了腊月,天气就是一日更比一日冷。 年珠本就怕冷,如今更是一日日被年若兰拘在翊坤宫里。 一来,近来天气严寒,稍有不慎就会染上风寒。 二来,她将年珠拘在了屋内做绣活。 用年若兰的话来说:“……虽说你们这门亲事是临时被生拉硬凑凑到一起的,但誠郡王对你的心意我们都是看在眼里,你们成亲之后就是夫妻,是一体的,最忌讳的就是一人掏心窝子的付出,一人却将对方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 “这样下来,你且看吧,不出三两年,不管你是仙女下凡,亦或者财神在世,誠郡王都会变心的。” “你啊,从小到大运气都好,如今能嫁给誠郡王也是老天开眼。” 说话间,她见年珠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架势,向来对年珠千依百顺的她恨不得拿手去拧年珠的耳朵:“珠珠,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你这些日子就在翊坤宫里,即便是装装样子也好。” 年珠却是哭笑不得:“姑姑,您也好,还是额娘他们也好,都说誠郡王是个极好的,他真的有这样好吗?” “这是自然。”年若兰抬手轻抚着年珠的发丝,柔声道,“我也好,还是你额娘、大伯母也好,我们都是过来人,若连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都看不清,岂不是白活这么多年?” 年珠是若有所思。 姑侄两人正在屋内说着话,就见着皇上来了。 每每年关将近,皇上总是忙得脚不沾地,今年也是如此。 皇上见年珠与年若兰两人正要起身行礼,直摆摆手道:“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坐罢。” “朕也是想着许久没过来看你们母子三人,所以过来看看的。” 他落座后,很快就有乳娘抱着小福沛前来给他看,他看了看小福沛,又问起年若兰这几日身子状况……却像没看到年珠似的。 年珠本就是个聪明人,哪里还有不懂得? 皇上呀,还是因熹嫔一事怀疑到了她身上。 帝王是什么? 是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主子。 天下之事,不管对与错,只要是瞒着帝王的,那都是错。 年珠深知怀疑归怀疑,但皇上一日没有证据,一日就治不了她的罪——更何况,当日皇上刚继承大统时,难道没有怀疑过她吗? 年若兰虽性子柔弱,却也是个聪明人,也察觉出皇上与年珠之间的不对劲,笑着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 “……您身上这件狐皮披风可是针线局新做的吗?臣妾先前好像没看您穿过,是呢,这些年您本就忙的很,出门时得穿暖和些。” “臣妾记得从前您赏过一张上等的狐皮料子给了珠珠,那张狐皮通身雪白,制成披风后可好看了,珠珠一直穿到前年穿短了才没穿呢,也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这事儿。” “许久之前的事情,朕哪里记得?”皇上微微笑笑,却是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年珠,他的眼神落在一旁的披风上,道,“这皮料是弘昌送给朕的。” “弘昌的外祖在盛京当差,难得寻了块好料子,差人送去了怡亲王府。” “弘昌记得朕这些日子身子不如从前,便亲自送进宫来。” “这样的料子,紫禁城中自是不缺的,但却是他一片孝心,朕便收下了。” 年若兰跟着附和一两句,笑道:“……您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弘昌这孩子。” 没错,就连年珠也听年若兰说过,皇上一直挺喜欢弘昌的。 一来是爱屋及乌。 二来是弘昌与弘时差不多的年纪,比起畏畏缩缩的弘时,虽说弘昌读书骑射也不怎么样,但他在皇上跟前永远是落落大方的,甚至有的时候还敢撒娇几句。 特别是当年皇上下令与弘时断绝父子关系后,皇上待弘昌也就更好了。 大概是在皇上心里,很多时候是将弘昌当成弘时一样看待的。 年珠心中了然,觉得弘历走弘昌的路子,可比他额娘走理亲王的路子要聪明许多。 她也是很有眼力见的,明知皇上近来对她不喜,很快就借故告辞。 等年珠离开后,年若兰面上的笑意也淡了些。 皇上一向将年若兰捧在掌心,当即就握着她的手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怎么眼眶红了?你尚在月子里,可不能哭,当心将身子哭坏了。”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年若兰的眼泪却是簌簌落下。 “皇上又何必明知故问?臣妾为何落泪,难道皇上不知道吗?” 皇上沉默了。 年若兰又哽咽道:“臣妾知道您怀疑熹嫔一事是珠珠做的手脚,可是皇上呀,珠珠就算再厉害,却也只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哪里有这样大的本事?” “更何况,前些日子,您已派人将永寿宫上下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查出来,为何要迁怒到珠珠头上?” 说着,她难得将自己的手从皇上的掌心里抽了出来,低声道:“早在当日您登基时,臣妾就曾与您说过,臣妾不在乎名分,不在乎地位,在乎的是您这个人。” “在臣妾心里,福惠、福沛自是及不上您重要的,但就算臣妾不说,想必您也知道,臣妾一直是拿珠珠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看待的。” “您如今这样对待珠珠,就是戳臣妾的心窝子啊!” 她的泪水滂沱落下,几次啜泣的没办法将话说下去,只能抽噎道:“退一万步说,就算熹嫔梦靥一事真是珠珠所为,难道珠珠这样做是为了自己吗?她,她……是为了替故去的福宜报仇啊!” “民间有句话叫做一命偿一命,就算熹嫔丢了性命,臣妾的福宜也回不来了,就算熹嫔丢了性命,在臣妾看来,珠珠也是毫无错处!” “还是说,在皇上心里……熹嫔的命远比故去的福宜重要许多,比臣妾等人重要许多!” 皇上一愣。 在他心里,年若兰一直是温柔顺和的,甚少有这般情绪外露,不,应该说是歇斯底里的时候。 他连忙将年若兰搂进怀里,低声道:“不,兰儿,在朕心里,你永永远远都是最重要的。” “朕知道,这么些年的确有很多事情委屈了你……” 年若兰哭的不能自持。 纵然她有了福惠和福沛后,她已很少想起故去的福宜,但福宜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不管何时想起来,都会叫她痛彻心扉、伤心欲绝。 她说了很多很多。 比如,当年福宜故去后,她装作满不在乎,不过是因皇上伤心难受,担心皇上见她这般模样会更难过。 比如,从前在雍亲王府也好,还是如今在紫禁城也罢,熹嫔母子的小动作一直不断。 又比如,前几日弘历还来过翊坤宫一趟,看似恳求,实则却有将熹嫔所作所为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意思。 …… 到了最后,她更是哑着嗓子,红着眼眶道:“一命抵一命,福宜的命用熹嫔的命来抵,臣妾觉得这笔账对熹嫔来说并不亏。” 第122章 火烧屁股 皇上当然不会因为年若兰的几句话就要了熹嫔的命。 但他安抚好年若兰, 从翊坤宫离开后,心底却是五味杂全。 向来懂事的人突然不懂事起来,不仅会叫人惊愕, 还会叫人……心疼。 因他过于心疼年若兰,连对年珠的猜疑都褪去了几分。 所以等着正在屋内偷偷看话本子的年珠听说大晚上的皇上又差人送来了好些礼物,只觉得自己像做梦似的。 她掐了把自己,看向窗外道:“乳母,我, 我不是做梦吧?” “格格, 您瞎说什么呢。”聂乳母已见着张起鳞带着十来个小太监走了进来,瞧见这般阵仗, 已是笑得合不拢嘴, “皇上向来对您极好, 说句不夸大的话, 对您就像女儿似的。您已经订亲,皇上赏您些东西, 这不是很正常吗?” 年珠“哦”了声,就吩咐聂乳母将东西收下。 她只是小,又不是傻,略一猜,就猜到是年若兰的手笔。 都说以柔方能克刚, 看样子这话一点没说错啊。 年珠索性乘胜追击,翌日一早就借口心情不大好想要出宫转转。 因昨夜提起福宜的关系,年若兰也是睡得不踏实,只握着年珠的手道:“好, 你若想出宫转转就出去吧,去看看二哥二嫂, 与沛儿说说话。” 说着,她更是轻声道:“昨夜我与皇上说了许多,皇上虽对你不会像从前一样好,想必也不会再因熹嫔一事不高兴。” “珠珠,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想来定不会因这些事不高兴的。” “你若实在觉得翊坤宫待着不舒服,就回去好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你陪着的……” 年珠却是拒绝了,如今熹嫔母子一日未除,她就一日不安心。 姑侄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年珠就离开了紫禁城。 若换成往日,她出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便宜坊或杂货铺,亦或者,回年家看看。 但今日,她却直奔誠郡王府而去。 毕竟比起自己派苏额木等人辛辛苦苦打听消息,还不一定能打听出什么来,还不如直接前去誠郡王处摘桃子。 当书房里的誠郡王听说年珠来了,先是一愣,继而笑道:“请她进来吧。” 说着,他又吩咐身侧的婆子道:“煮一壶茉莉香片过来,还有糕点……” 他这才想起自己向来不吃糕点,小厨房中也没用糕点准备,便道:“差人去额娘院里提些刚出炉的糕点过来,记得,不要太甜的,若有芙蓉一口酥是最好不过。” 芙蓉一口酥乃宫中的糕点,穆太妃离宫时也带着两个擅长糕点的厨子的。 他记得清楚,小时候的年珠很喜欢吃芙蓉一口酥,只是不知道她现在还爱不爱吃这芙蓉一口酥。 若是不爱吃,以后再问问她喜欢吃什么就是了。 年珠很快冒着鹅毛大雪匆匆行至书房。 从小到大,年珠进过很多男子的书房。 皇上,年羹尧,李卫……但没有一个人的书房像誠郡王这样燃着淡淡的干净,干净到整间书房也就墙上挂着一幅《寒江图》。 这话大概是誠郡王亲自所作,上面还盖着他的私印,看着是冷冷清清,与窗外的风雪融为一体。 大概是誠郡王向来习武的关系,屋内虽烧着地笼,但并不算十分暖和。 年珠进门后不过多打量了两眼,就道:“见过郡王,给郡王请安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誠郡王就道:“你我二人马上都要成亲呢,此处也没有外人,你还要这样客气吗?” 说着,他就看着聂乳母等人为年珠脱去身上的披风,露出一张光洁好看的面庞来,就吩咐道:“来人,取两个炭盆子放到七格格脚边吧。” 很快,不仅两个燃着银霜炭的炭盆子被送过来,一并送过来的,还有刚出锅的芙蓉一口酥。 年珠看到这高脚碟中的点心,微微一愣。 “说起来,自先皇去世后,我就再没吃过芙蓉一口酥。” “还记得从前先帝在世时,我时常奉命进宫陪他老人家说话,他老人家时常吩咐御膳房做了芙蓉一口酥。” “一口一个,酥酥脆脆,我那时候脸皮厚得很,不仅将一碟子糕点吃得一干二净,还连吃带拿的。” 誠郡王道:“你尝尝看,这糕点的味道是不是与从前一样。” 年珠拿起一个。 芙蓉一口酥,层层酥皮,就宛如绽放的芙蓉花。 不仅入口香脆,更是一口一个,吃起来很是方便。 她点点头,回味道:“味道与当年吃的好像并无什么差别。” “你若喜欢,待会就带些回去。”誠郡王没有说,当初他离开紫禁城时,唯一向皇上所求的就是这擅长做芙蓉一口酥的御厨,这等重油重糖且做法繁琐的糕点,皇上与皇贵妃都不喜欢,所以便放了人,“对了,你今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吗?” 年珠又伸手拿起一个芙蓉一口酥,不知是不是多年未吃到这道糕点的缘故,她只觉得这道糕点比起从前还要强些。 “当真什么事情都瞒不过郡王的眼睛,我今日出宫的确是有件事想向您打听。” “我想问问您知不知道弘昌阿哥最近的动作。” 誠郡王点头倒:“倒是知道些。” 他将自己所知晓的事都说与了年珠听。 说起来,他对这个比自己大上几岁的侄儿并无多少好感,原因无他,当初弘昌与弘暾争夺世子之位时,手段不甚光明磊落。 如今弘昌与弘历走得是愈发近了,两人已绑在了一条船上,纵然怡亲王有所察觉,对弘昌多加叮嘱,告诫他莫要掺和夺嫡之事,他们怡亲王府上下谁都不能站队,追随的只有大清帝王。 可弘昌不仅阳奉阴违,嘴里更说什么“阿玛莫要多心,我不过是与弘历年纪相仿,很是谈得来而已,我们怡亲王府从前过的那叫什么日子,我是记得的,定不会重蹈覆辙”。 弘昌不仅在怡亲王跟前如是说,就连在皇上跟前也是一样的说辞。 自己的儿子到底是什么性子,怡亲王还是知道些的,派人去查了又查,并未查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才放心下来。 听到最后,年珠已微微皱眉,连怡亲王都查不出来的事情,想来她也够呛:“郡王觉得弘昌阿哥所言是实话吗?他到底有没有被四阿哥收买?” “此事,我也无从得知。”誠郡王摇摇头,道,“四阿哥虽年纪不大,但心思缜密。” 他看向年珠的眼睛,眉目中仍是一片淡然:“弘昌虽不算聪明,但若得四阿哥提点几句,想要找到他的错漏,并不简单。” “不过虽说弘昌近来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却是与几个道士走的很近。” 道士? 炼丹的道士? 年珠沉吟不语,在这个时代,不管是和尚还是道士都颇受推崇,弘昌与几个道士走得近也不算什么大事。 但她觉得不对,以誠郡王的性子,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拎出来说的:“郡王的意思是……难道,弘昌阿哥想将这些丹药献给皇上?” 她虽猜到了弘历等人的意图,却是不敢相信——他们,他们是怎么敢的? 誠郡王见年珠脚边的两个炭盆子的火气极旺,烘得她双颊微红,直道:“我不知道,天底下,除了四阿哥,只怕连弘昌都不见得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但据我所知,从前的弘昌对什么道士僧人并不感兴趣。” “一个人若突然对他不感兴趣的事情有了兴趣,其中定是有隐情的,你说是不是?” 年珠已惊得说不出话来,下意识点点头。 她大概知道弘历的主意,若皇上突然没了,这皇位只能落在弘历头上!就算年若兰有实权,也不能架着连字都认不全的福惠当皇上啊!更别说,年若兰向来不干政! 原先曾有一阵,皇上压力过大,都服用过丹药。 只是皇上万万没想到朱太医医术高明,给皇上请平安脉时诊断了出来,消息瞒不住后,年若兰劝、怡亲王劝、弘历劝……但凡能在皇上跟前说得上话的人都在劝,皇上这才没有继续服食丹药。 但丹药这种东西,就像后世的毒药似的,一旦服用,哪里能轻易戒掉? 她越想越慌,从前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们身后都有皇上兜底。 可是早在前不久,皇上借口年若兰即将临盆,命朱太医负责翊坤宫的脉案。 至于皇上的脉案,则由王院判负责。 由此可见,皇上早就想偷偷服用丹药呢,再有弘昌送丹药,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年珠脸色不由苍白起来。 她下意识看了眼对面的誠郡王,瞧他仍是脸色如常,不由嘀咕道:“都到了这个时候,您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喝茶?” “若真像我们所想的那样,只怕没几年,我们的小命就要保不住呢。” 我们? 誠郡王很喜欢这个词,有种不管是天崩地裂,还是海枯石烂,他都会与年珠在一起的坚决。 “你莫要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办法的。” “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 年珠一愣,下意识又看了誠郡王一眼,刚好撞进他的眼里,又听到他道:“我们马上就要成亲呢,你不必对我一口一个‘郡王’,一口一个‘您’。” “远山,是我的字,你可以唤我‘远山’。” 年珠是又急又慌,脑海中第一反应竟是——这都火烧屁股呢,这人竟还由闲情逸致在这里谈情说爱? 第123章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等等! 年珠这才意识到, 他们不过是一对假未婚夫妻,哪里有谈情说爱这样一说? 年珠点点头,胡乱答应下来。 “那远山郡王, 我就先回去了,您若再有什么消息,记得一定要与我说一声。” “就麻烦您了。” 她像只惶乱的兔子,很快就跑了。 誠郡王看着她的背影,满是笑意。 殊不知, 年珠是真的着急了, 若说历史上的年羹尧丢掉性命是她遇见的第一座大山,那今日这事就是第二座大山。 弘历的确比熹嫔聪明, 却也比熹嫔狠辣, 知道皇上一旦驾崩, 他们担心的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年珠匆匆回宫, 第一件事就是找来了朱太医。 好酒且安于享乐的朱太医如今已是半退休状态,如今他老人家只负责年若兰母子三人的脉案, 每日来翊坤宫转上一圈,把把脉,逗逗刚出生的小福沛,日子过的是悠哉乐哉。 有俸禄可拿,所有人对他客客气气, 还能早早回家,有美酒可喝……这简直是朱太医前大半辈子梦寐以求的生活呀! 但今日,朱太医对上脸色阴沉的年珠,心里竟生出几分惴惴不安来。 “朱太医, 若服用丹药过多,对人身体是不是有不可逆转的伤害?” 朱太医第一反应是不是这小娃娃偷偷吃丹药呢, 但他再一看,这小娃娃生的是唇红齿白、肤色细腻,比从前还要好看,可不像是服食丹药的模样。 “这是自然,丹药……也就被那些道士吹得是神乎其神,说什么神丹妙药,但制作丹药的主要材料可是丹砂。” “丹砂是什么?纵然被那些老秃驴说什么‘万灵之主,造化之根,神明之府’,但早在许多年前,我就试过的,若服食太多丹砂,那可是会没命的!” 说着,他老人家也意识到不对劲:“怎么,可是你身边有人服用了丹药?” 年珠并未接话,只是长长叹了口气:“朱太医,您与王院判可熟悉?” “王院判?”朱太医茫然摇摇头,如今他虽是太医院院正,但他都是半退休状态呢,可不会与这些刚进太医院的愣头青有过多来往的,“这人出身世家,祖上世世代代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夫,他虽三十出头,但已受到皇上重用。” 他老人家想着那张略带着几分书生气面容的王院判,竟生出一种“我终于后继有人”的感慨来:“术业有专攻,我虽医术高明,却更擅长治毒解毒。” “但这位王院判却更擅长休养生息,当初他用着几根银针治好了困扰皇上多年的头疼病,从此是扶摇直上,入了皇上的眼……” 他老人家话里话外对这位王院判皆是赞赏,甚至还说等着自己告老还乡之后,这位王院判定会成为下一任院正的。 年珠脸色铁青道:“那您觉得,以王院判的医术,若皇上服食丹药,他会诊断的出来吗?” “这是自然!偌大个太医院,别说院正和院判,就是寻常太医,若有人服用丹药,一诊脉就能知道。”朱太医毫不掩饰自己对王院判的欣赏,对自己下属的维护,可他老人家很快就反应过来,扬声道,“珠珠,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难不成皇上又开始……” 皇上又开始服用丹药了? 年珠再次叹口气,低声道:“这件事我虽不敢确定,却也是八九不离十。” “可方才照您所说,王院判人也不错,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情来?” 朱太医仔细回想一二,想着皇上眼下发青,唇色发紫,精气神看起来的确不大好,当下心中也是有了成算。 他老人家二话不说,抬脚就朝外走去。 年珠也跟着起身:“朱太医,您这是要做什么?” 因她今日过于着急,又念及朱太医年纪大了,所以并未差人前来请朱太医,而是亲自来了太医院一趟。 朱太医虽年事已高,但身子骨仍很是硬朗,脚下宛如踩了风火轮似的,匆匆就去找王院判。 年珠没法子,只能匆匆跟上。 饶了几个弯,朱太医终于找到了王院判,他老人家到底还没气糊涂,担心此事传到皇上耳朵里,装模做样说上几句,只请王院判给年珠把脉,将无关紧要之人都打发了出去。 王院判虽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打算起身给年珠诊脉。 谁知他刚起身,就被朱太医一脚踹在他小腿上。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朱太医又是一脚踹在他小腿上。 这一脚,比方才的力道更大些,疼的王院判是龇牙咧嘴。 紧接着,朱太医又是一脚上来,更是咬牙切齿道:“王子清啊王子清,好你个王子清,这么多年,我老头子真是看错了你。” “想当初你刚进太医院时有不少人见你医术高明,暗地里没少冲你使绊子,我老头子见你这后生出身贫寒,还多次护着你。” “当日皇上下令要将你升为院判时,更是风言风语不断,也是我老头子打包票,你这才年纪轻轻的能坐上院判的位置。” 说着,他老人家是气喘吁吁道:“我原以为你不说心思清明,起码也不该生出什么幺蛾子,可你倒好,竟敢同皇上下毒手!” “你可知道这等罪名若是传出去了,你祖宗十八代都落不到个好下场?” 他老人家人是老当益壮,说话时手上也没停着,随手拿起一旁的笔筒劈头盖脸就朝王院判砸了过去:“反正你这事若闹开来,我老头子为你担保过,也落不到个什么好下场,还不如如今你我二人死了算了,还能一了百了!” 他老人家是真的下了狠手,打的王院院脸色铁青,却又不敢叫出声来,生怕外头的人听见,只一个劲儿东躲西藏,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年珠见状,也只能低声上前打圆场:“朱太医,您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哪里有您这样的?” “呵,你可别给我戴高帽子,我只是一糟老头子,可算不上什么君子!”朱太医嘴上虽这样说,但他这会被年珠拉着,到底没有使力,“我老头子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落得什么下场不要紧!倒是你,你前途正好,却犯下这等大错,简直糊涂啊!” “皇上一时糊涂不要紧,他是帝王,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他说了算。” “但你一时糊涂足以叫你丢掉性命啊!” “先帝驾崩没几年,如今若皇上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就是死上千回百回也不足以谢罪的!” 王院判嗫嚅几句,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什么都没说。 到了最后,他只低声道:“您,您都知道了?” 朱太医今日过来时本还心存希冀,但一听这话,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年珠心里也跟着一沉,低声道:“即便我与王院判您没什么来往,却也听人说过您医术高明,更听聂乳母说过,这宫中若有小宫女小太监染上怪病,就算拿不出银子,只要您有空,也愿意替他们医治的。” “您既心地良善,想来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您若有什么难处,说出来,咱们一起想想法子。” 王院判的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我王子清寒窗苦读十几年,行医问药几十年,从我记事起,家中长辈就与我说医者父母心,要我当个好大夫,从小到大我也是这样想的……” 听王院判细细说来,年珠这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皇上在年若兰临盆前几日就找到了王院判, 只说年关将近,公务繁忙不说,且年若兰生产在即,他整日心中惴惴不安。 王院判不宜有他,以为开一些疗养的方子就够了。 谁知皇上却说自己已开始服用丹药,叮嘱他诊脉时莫要胡言乱语,吓得王院判当即就跪了跪地,苦苦相劝,但皇上乃九五至尊,向来是一言九鼎,皇上已决定的事情哪里还有王院判多嘴的余地? 到了最后,皇上更是道:“知晓此事的人只有寥寥几人,若还有旁人知道,莫要怪朕对你不客气。” “朱太医年纪大了,这么多年既有功劳也有苦劳,等着朱太医告老还乡之后,这院正的位置就是你的呢。” 王院判深知他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若一个不答应,只怕全族都落得以凄惨至极的下场。 对上朱太医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王院判忙道:“……虽说您未曾收我为徒,但这些年在我心里您却是亦师亦友,我也不是那种没有分寸的人,如今皇上日日服用的安神茶中已添加了些许解药,以防止丹药损伤皇上龙体,虽说药效并不好,但总是聊胜于无的。” 朱太医脸色这才好看几分。 年珠深知这位王院判也是聪明人,开门见山道:“那您可知道丹药是谁偷偷送进宫的?” “这,这我哪里知道?”王院判茫然摇摇头,低声道,“皇上不说,我自然也是不敢问的。” 年珠心里却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近来弘昌比起从前是愈发得宠,想来应该是弘昌的主意。 毕竟苏培盛也好,还是旁人也罢,虽说多的是愿意替皇上办事的人。 但这些人都是聪明的,深知皇上龙体若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就得人头分家,不像弘昌这等傻白甜,被弘历忽悠几句,就巴巴捧着东西进宫了。 虽说事情仍是悬而未决,但年珠有了王院判的话心中也踏实了些许。 有王院判在,想来皇上的身子多少也能拖上几年的。 *** 此时此刻。 皇上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就听说弘昌来了。 皇上疲惫的面容上浮现些许欢喜之色来,道:“叫弘昌进来吧。” 弘昌很快走了进来。 皇上便也寻了个由头将苏培盛等人都打发下去,他并未像从前一样先问起怡亲王的身体状况,而是迫不及待道:“东西可都带来了?” “回皇上的话,东西都带来了。”弘昌从怀中掏出个白瓷瓶来,忙送了上去,“我已照您的吩咐,安排那些道士在丹药中又加了些五十散。” 五十散用的是是罂粟做成,服用起来能叫人飘飘欲仙,他也是知道这东西是有毒不能沾的,如今面上也适时浮现出几分担忧之色来:“那些道士们说了,五十散若服用过多对身体没有好处,还请皇上三思啊!” “若此事叫我阿玛知道,定会扒了我的皮的……” 皇上却已率先吃了颗丹药,整个人宛如寒冬腊月里泡进温暖的泉水一样舒服,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整个人都跟着舒服起来。 虽说权力是世上最好的东西,但他已登基数年,权力这等东西沾染的久了,也已习以为常。 对如今的他来说,世上万物没什么比丹药更叫他舒坦:“怕什么?这件事,你阿玛不会知道的。” “就算他知道了,有朕护着,他还能将你怎么样吗?” 说着,他似觉得没过瘾,又倒出三两颗丹药喂进嘴里,整个人面上难得浮现笑容来:“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太小了点,你这是替朕办事,谁都不敢说你什么的。” “可是……”弘昌照着弘历教他的话,依葫芦画瓢道,“可是不管是丹药也好,还是五十散也好,都是对人身体有害的。就算为了您的身子,这些东西您也该少用些的。” “从前秦朝始皇帝为追求长生不老,炼丹造药……” 皇上见他如从前每一次一样要说上许多长篇大论,已是不耐烦摆摆手道:“好了,你这性子倒是和你阿玛一样,整日喜欢管着朕。” “朕又不是什么小孩子,哪里还会不知道轻重?” 从古至今,京城也好,还是别的地方也罢,服食丹药者都并非少数。 甚至在许多富贵人家,人人皆以服食丹药为乐子。 第124章 豁出去了 弘昌得了皇上这般说, 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等他转身走出御书房时,面上已是挡不住的笑意。 知子莫若父,不过是寻常百姓家的说辞罢了, 在紫禁城中,最了解父亲的就是他的儿子,弘历身为皇上长子,这么多年对皇上的心思是揣摩了又揣摩,自是最了解皇上的人。 弘昌觉得自己这条路没选错。 就算是皇上服食丹药一事真闹了出来, 有皇上护着, 谁还敢发落他? 从古至今,锦上添花易, 雪中送碳难, 他阿玛为何会这样得皇上看重?不就是因为当年无人支持皇上, 就他阿玛一人追随皇上嘛! 如今弘历如溺水之人, 唯有他一人朝弘历伸出援手,若等着弘历继承大统, 他岂不就是第二个怡亲王? 弘昌那叫一个喜滋滋的,至于皇上的性命与安危,在他看来,则什么都算不上。 *** 接下来几日里,年珠心情不好, 朱太医心情不好,王院判自是心情也不好。 他们都知道皇上已开始服食五食散一事。 特别是年珠,是又急又气,生生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这皇位是皇上千辛万苦才得来的, 别说皇上,她也好, 年若兰等人也好,当初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如今皇上身居高位没几年,竟不知道珍惜呢? 五食散是什么?那就是后世和鸦。片、大。麻一样的毒药呀,一旦沾上,想要戒掉谈何容易? 至于已至半退休状态的朱太医,心情也没比年珠强上多少,每日来给年若兰母子请脉时总要念叨几句,说自己是吃不下睡不好的。 就连年若兰都私下问起年珠来:“……从前我就听人说过,医者难自医,朱太医本就年纪大了,可别出什么事吧?” “我与福惠的名都是靠他老人家救的,若他老人家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良心不安。” 毕竟寻常像朱太医这般年纪的老太医,早就告老还乡了。 年珠怕年若兰担心,直说没事,强撑着安慰起她来:“姑姑,您这月子还未坐完呢,就莫要想这么多。” “太医院人才济济,多的是医术高明的太医,朱太医不会有什么事的。” 谁知她前脚刚说完这话,后脚朱太医就苦着一张脸进来了。 虽名义上年若兰为主,朱太医为奴,但他们相处这么久,朱太医早就没将年若兰当主子看呢,如今在年若兰跟前,他老人家也不藏着掖着,一声接一声叹气不说,那黑眼圈更是吓死人。 偏偏朱太医诊脉完了之后,还道:“……皇贵妃娘娘,我这心里实在难受,想要与珠珠说上几句话。” 年若兰自是连忙答应下来。 她哪里敢不答应? 她与朱太医打了这么久的交道,还是第一次见朱太医脸色难看成这样子,难看到她怀疑自己若说出个“不”字来,心如死灰的朱太医当场就会闹着悬梁自尽、撞柱而死。 朱太医很快就到了年珠书房。 他老人家在年若兰跟前还稍微收敛一二,一换了地方,那就一声接一声叹气,叹的年珠心里就像有刀子剁似的。 青天白日的,朱太医也不能借酒消愁,只能以茶代酒。 他老人家咕噜咕噜喝下半壶茶后,才红着眼眶道:“……说起来,我老头子已去太医院当差五十年呢,也就是得你这个小娃娃引荐,这才能在先帝跟前崭露头角。” “但比起先帝,我却受皇上恩惠更多。” “我虽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又只是个汉人,却不像那些迂腐的读书人,只盼着天下百姓能得一明君,这样大家才有好日子过。” 他老人家又灌下一杯茶,胡乱抹了把眼泪,方哽咽道:“不论旁人如何议论皇上,但我却觉得皇上是个明君,难得的明君,像皇上这样的好人,就该长命百岁,造福百姓呀。” “我一想到若皇上驾崩了,那黑心栏肝的四阿哥继承大统,心里就不是滋味。” “我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也没几年活头,谁当皇上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我只是替那些平头百姓难受啊!” “您说的没错,您的想法,也是我心中所想。”年珠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连声道,“可您再怎么着急也改变不了皇上的想法……” 这一老一小皆是满腹心思。 朱太医又灌了几杯茶后,似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低声道:“法子……我倒也不是没有,只是有点冒险。” 有点冒险? 年珠对这话持着怀疑态度。 用毒也好,解药也罢,皆讲究用药霸道,正因从前那位院正用药过于温和,这才给了朱太医升官的机会。 她想,朱太医口中所说的“有点冒险”,只怕是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吧? 果不其然,当年珠听闻朱太医的话后,吓得脸都白了。 她磕磕巴巴道:“朱太医,您,您……别激动,我知道您担心皇上,但有些事情却是急不得的。” “咱们好好商量商量,仔细斟酌斟酌。” “不行!”朱太医却是一口回绝道,“若皇上正值盛年,是个二三十岁的年轻小伙子也就罢了,皇上本就年纪不小,这几年又因公务折损了身子。便是有王院判的安神茶,也是收效甚微。” “五食散,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若皇上对此药产生了依赖,别说我,就算大罗神仙下凡都于事无补!” “你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若皇上真怪罪下来,我绝不牵连任何人。” 说着,他老人家面上更是生出破釜沉舟的决心来:“反正我老头子活到这把年纪,什么事都碰上过,就算真为了天下百姓丢了这条命,也算是死得其所!” 这话说完,朱太医便毅然决然起身,打算去找王院判。 “朱太医,等等!”年珠瞧见他老人家已行至门口,出声道,“方才您的法子有很多纰漏,您向来不擅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您先坐下来,咱们好好商量商量。” 朱太医浑浊的眼睛里迸出些许亮光来:“你这小娃娃,我真没有看错你。” “你虽为弱女子,却也是心怀天下百姓啊!” 他们一老一小在书房里足足商量了一个时辰,这才商量出一个完美的计划。 *** 因五食散的关系,皇上这几日是精神大好。 精神好了起来,他的心情自然而然也跟着好了起来。 但服用丹药这种事,却出乎了皇上的意料之外,一开始,他原以为一天一两颗丹药就够了的,谁知丹药中掺杂了五食散,一颗服下,能叫人飘飘欲仙、欲生欲死,这种感觉,谁都抗拒不了。 故而他是疲惫时用一颗、心烦时用一颗、困乏时用一颗……不知不觉的,一天下来竟能用上十多颗。 皇上自也是有几分紧张的,便问王院判有无对症的方子。 王院判早得了朱太医的吩咐,如今战战兢兢道:“……还请皇上恕罪,臣本就不如朱太医擅长解毒,您日日服食的丹药中掺有五食散,这五食散也是一味毒药。” “但您既吩咐下来,臣定尽力一试。” 皇上颔首应好。 王院判便转身跟着苏培盛下去开方子,所谓的方子,不过是改变了皇上安神茶中的几位药。 开了方子后,他更是借口皇上初次使用此安神茶,要亲自煎药,更要留在乾清宫中以观皇上有无不良反应。 苏培盛不疑有他,毕竟能进太医院任职之人,别说身家清白,就连祖辈都被调查了个一清二楚。 王院判既能亲自煎药,很快就找准时机,将怀中准备好的五食散哆哆嗦嗦倒了进去。 他虽觉得朱太医这法子过于冒险。 但他更觉得那年珠说的话有道理。 先破后立。 只有将皇上服用五食散之事闹得人尽皆知,才有办法将皇上身后的弘昌、弘历等人揪出来,皇上不是觉得五食散好吗?一次性多吃点,看他受不受得住! 至于对皇上的龙体有何损伤,损伤自然是有的,且是不可逆的。 但有朱太医在,定能将对皇上的损伤降到最低,总比皇上成日成日服用五食散来的好。 安神汤很快煎好,待王院判亲自试药后就送到了皇上跟前。 皇上毫不犹豫将一碗安神汤喝了下去。 虽说此汤药中加有大量五食散,但有朱太医出马,加入暂时性压制五食散药性的解药,所以并不会药皇上有从前那种飘飘欲仙的感受。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亦或者是朱太医、王院判的确是医术高明,皇上喝下安神汤后,只觉心里踏实不少,便挥挥手叫王院判先下去。 如今皇上服用丹药已成了习惯,批阅完奏折,又吃了颗丹药,这才前去翊坤宫。 翊坤宫内,不管何时都是欢声笑语一片。 皇上走进去时,福惠正在摇头晃脑教襁褓中的福沛背书呢,他更是拿出兄长的架势来:“先生说了,读书识字要从小做起,我这个当哥哥的得好好教教小福沛。” “小福沛,你说是不是?” 小福沛如今也就刚满月而已,哪里听得懂这些?不过扫了眼他这兄长,转头又窝在乳母怀中睡了过去。 福惠气的不行。 皇上见状却笑了起来:“你弟弟还小呢,教他启蒙,等他大些再说也不迟。” “倒是你这皮猴,朕听说你近来念书比从前还要刻苦,就该这样才是,等着你弟弟长大后,知道你这当哥哥的如此上进,也会朝你看齐的……” 福惠连连称是,正欲再邀功几句时,谁知众人却见着皇上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起来。 年若兰扬声道:“皇上,皇上,您没事儿吧?” 第125章 万事都有我在 即便年若兰声声呼唤, 但皇上脸色却是越来越糟。 一旁的年珠只见皇上捂着胸口,脸色苍白,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看起来很是难受的样子。 年珠率先反应过来,扬声道:“苏公公,快!快请太医啊!” 苏培盛如脚下生风,跑得飞快,连忙差人去请王院判过来。 年珠又扬声吩咐道:“方才朱太医才来给六阿哥诊过平安脉, 应该尚未走远, 快,快差人请朱太医过来!” 极其难受的皇上似有话要说, 但他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谁都没有多想, 张起鳞已飞奔出去找朱太医回来呢, 毕竟比起远在太医院的王院判, 请刚出门不久的朱太医过来显然更为合适。 虽说如今是王院判负责皇上脉案,但紫禁城上下谁不知道, 若数医术高明,朱太医才是太医院第一人呢! 更何况,从前一直都是朱太医负责皇上脉案!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朱太医就匆匆赶了过来。 皇上已昏睡过去,脸色苍白, 白中泛青,病情很是严重的样子。 饶是此事年珠有份,瞧见这一幕却仍是吓得不行。 若皇上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犯下的可是弑君之罪呀! 纵然朱太医拍着胸脯打包票说不会有大事,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皇上真出了事, 后果是不堪设想! 朱太医历经无数,比年珠镇定许多,诊脉之后很快就为皇上施针,紧接着又是连忙催吐,更是吩咐苏培盛等人赶快去煎药。 足足忙活了小半个时辰,等着皇上喝下药后,满头虚汗的朱太医这才道:“皇上,眼下已并无大碍。” 年珠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一旁的年若兰低声道:“朱太医,皇上……皇上这是怎么了?” “是啊!”怡亲王也跟着接话道,毕竟方才皇上那般模样,实在是吓人,连他也匆匆赶了过来,“虽说这两年皇上龙体不如从前,偶尔有些头疼脑热,但从未有过这个样子。” “好端端的,皇上如何会这样?” 话说到最后,向来好脾气的怡亲王言语中隐隐也有逼问的意思。 朱太医并未接话,那冰冷的目光只落在一旁的王院判身上。 紫禁城也好,朝堂或太医院也好,都是讲究论资排辈的地方,方才有朱太医在,可没王院判说话的机会。 “不知道王院判可有什么话要说?” 饶是王院判深知他们在演戏,但被这样冷冽的眼神一看,腿肚子却是一软,忙道:“朱院正,您听下官解释,并非下官故意欺瞒,而是皇上下令不准下官多言。” “下官先前也曾多次劝说过皇上莫要服用丹药,可皇上根本不听,下官也知道这丹药中掺有五食散,但以下官愚见,丹药中所含的五食散药量并不重,应该不会损伤皇上龙体至此……” 他们两人一人冷冷逼视,一人仓惶解释,就连年珠这个知情人见了都忍不住称上一句“演技精湛”。 年若兰听了,更是吓了一大跳:“什么!皇上又开始服用丹药了?这丹药中还有五食散?” 怡亲王更是脸色铁青,难看至极。 他们虽未曾吃过丹药与五食散,却也是听说过的,京中不少纨绔子弟就好这一口,年纪轻轻已是瘦骨嶙峋、人不人鬼不鬼的,更不必提那些身子弱的,早已没了性命。 年珠深知此时不是吃惊动气的时候,适时提醒道:“好端端的,紫禁城中为何会出现这样的龌龊东西?” “这些东西,早在许多年前就已被禁过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怡亲王如今的身份可不仅仅是亲王这样简单,在不少人眼里,他俨然已是皇上的左膀右臂。 简而言之,就是“副皇帝”。 他深知此事既是皇上授意,若等着皇上清醒后,想要查清此事并不容易,便当即就转身下去彻查此事。 年若兰则陪在皇上身边落泪,问起皇上身子有无影响。 朱太医长长叹了口气,方道:“五食散这种东西,想必皇贵妃娘娘也有所听闻,就算老臣方才已给皇上催吐,但五食散毒性却已渗入皇上五脏六腑,更不必提皇上从前服用的五食散……老臣更是毫无办法。” 他老人家摇摇头,又道:“不过天下万物皆相生相克,老臣下去之后会好好想想法子的,定会尽己所能的。” 他之前就与年珠说过,若五食散再吃上一两年,就算华佗再世,皇上也就只有三五年的活头,但如今皇上服用五食散也就数月时间,他努力努力,以后皇上再好好调养调养,皇上的寿数不过减少数年而已。 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年珠心中只觉庆幸。 她正安慰着年若兰呢,就听说誠郡王过来了。 誠郡王今日过来明面上是给福惠送些书本,毕竟福惠爱屋及乌,近来与他这位二十四叔兼姐夫关系很是亲近,整日不是要誠郡王买这就是买那的。 年若兰等人只是以为誠郡王是来送东西的,但年珠却清楚得很,定然是这人知道了消息,匆匆赶了过来。 年若兰如今可没心情应付这些事,直道:“珠珠,你出去见见誠郡王吧。” 皇上龙体抱恙乃是大事,不能轻易泄露出去。 年珠忙迎了出去。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手中拿着两本描红字帖的誠郡王就低声道:“你没事吧?” “皇上没事吧?” 待他见年珠摇头后,向来温和的他却是难得板着脸道:“此事是不是你的主意?你这是不要命了吗?诚然弘历、弘昌他们犯下了大错,但他们犯错乃是皇上授意的,你可知今日之事若叫皇上知晓,便是皇贵妃娘娘出面,你也会性命不保?” 身为幼弟,身为臣子,他太清楚皇上的性子。 年珠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顿了顿,她才道:“你说的极是,在我们动手之前也曾想过最坏的结果是什么,但就算我们不动手,等着日后四阿哥继承大统后,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更何况,皇上的的确确是个明君。” 就算皇上敏感、多疑、武断了些,那也是个明君啊。 誠郡王似是气的厉害,但偏偏他此时又在翊坤宫里,又怕旁人看出端倪来,只能压低声音道:“从前我就与你说过,万事还有我在呢。” “纵然你我二人日后是假夫妻,却也是夫妻,一荣俱荣一辱俱辱,我们早已绑在一条船上。” “你不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 人一生气,就会大失分寸,就连向来沉稳的他也不例外,如今紧紧抓着年珠的肩膀,低声道:“再说了,谁与你说若皇上服用丹药驾崩后,这皇位定会落在四阿哥头上的?” “若真到了那一天,四阿哥没了,这皇位不就顺理成章落在六阿哥头上?” 年珠一惊,低声道:“你,你在说什么!” “谋杀皇子,可是重罪!” “我谋杀皇子是重罪,难道你们冲皇上下毒就不是掉脑袋的重罪?”誠郡王见她一脸紧张,只觉得很是受用,方又将她朝自己拉近了些,沉声道,“方才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你莫要当真,我行事可不像你们这样莽莽撞撞。” 话虽如此,但他的的确确想过若真到了那一步冲弘历下手的,漕帮中养了许多亡命之徒,随随便便拎出来几个冲弘历下手,最后怎么查也查不到他头上的:“好了,事情已经发生,如今不管我怎么说都无转圜的余地。” “你将你心里的那点小心思收起来,莫要想着事后在皇上跟前坦白从宽。” “记得,不管谁问起你,你都说皇上病重一事与你无关。”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你连皇贵妃娘娘都不能说。” “至于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你莫要害怕。” 害怕? 他哪里看出自己害怕了? 年珠想着方才誠郡王口口声声说要了弘历的命,想着缘分这东西的确是妙不可言,也难怪老天爷将他们两个凑成一对,他们一个敢冲皇上下药,一个敢冲皇子下手,还真是缘分啊! 虽是在翊坤宫内,但年珠深知此事不能泄露,朝四周看了看,见无人,才低声道:“不过剩下还能有什么事?” “这药是王院判亲自煎的,如今药渣已毁尸灭迹。” “今日所服的丹药也是皇上自己喂到嘴里去的,又不是别人硬塞进去的,难道还能有假?” 她想了又想,隐约觉得自己有所疏漏,但因这几日未吃好睡好脑袋有点不够用。 她却是突然灵光一闪,抓住了关键处:“你是说弘昌阿哥那里?弘昌阿哥虽不聪明,但以四阿哥那小心谨慎的性子,肯定会将送进宫的丹药留下一瓶的。” “还有那些制作丹药的道士,丹药中加了多少五食散,他们也是有数的,少许五食散,根本不会叫皇上变成这样子。” 誠郡王刚点头,正欲开口说话,门口却传来传来惊呼声。 “呀,你们在做什么!” “你们……你们不会要亲嘴了吧?”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福惠,福惠到底是个小孩子,听朱太医说皇上并无大碍,也就不担心了,想着来找誠郡王拿书。 谁知他一推门,就看到了这样的情景——誠郡王抓着年珠的肩膀,年珠攥着誠郡王的袖子,两人四目相对,神色紧绷,很是深情的样子,这不是要亲嘴了是什么? 第126章 你在吓唬我? 年珠与誠郡王齐齐松开手。 他们这才意识到了方才因过于紧张, 连礼法都忘记呢。 倒是从前见着太监与宫女亲嘴的福惠却觉得自己没猜错,他们两人定是心虚呢,当即也不要什么书本, 摆摆手就往后退:“那什么,二十四叔,珠珠姐姐,你们别管我,你们继续, 你们继续, 就当我没来过……” 说着,他是根本不给年珠与誠郡王解释的机会, 一转身麻溜就跑了。 气的年珠在后面直喊:“六阿哥, 你给我站住!你听我解释啊!还有,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 小孩子家家不学好, 竟连亲嘴都知道了? 再次转身,年珠看向誠郡王的眼神中不免带着几分尴尬。 若真亲嘴也就算了, 关键他们没亲嘴,还背着这个名声,实在划不来。 更何况,那边皇上尚未醒来,若这事儿传出去,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干柴烈火,一刻都忍不住了呢! 誠郡王却是神色未崩,直低声道:“那……我先回去善后了。” “好。”年珠点点头。 她原想着道谢一二的,可转而一想, 如此一来,未免显得过于生分。 殊不知, 她这下倒是不生分,但瞧着两人却像成亲数年的老夫老妻一样。 等着年珠再次回到寝间时,皇上虽未醒来,但脸色已恢复如常,想来并无大事。 反而是守在床边的福惠时不时看向年珠,偷偷掩嘴笑起来。 年珠忍无可忍,便将福惠拎出去。 谁知她还未来得及解释,福惠就已抢先开口道:“珠珠姐姐,你不必解释,我都懂,男女之间的感情就是这样,情到深处,是一发不可收拾。” “更别说你与二十四叔已经订亲,偷偷亲个嘴也不算什么。” 说着,他更是低声道:“你放心,这件事不会再有第四个人知道,我定会替你们保守秘密的。” 年珠:“……” 她只觉这时候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反倒会越描越黑。 她索性道:“你今年才几岁,怎么会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可是有人教你?” “珠珠姐姐,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你口中所谓的‘乱七八糟之事’难道我不知道就不存在了吗?”福惠说的是一本正经,振振有词,“先生曾教过我们,‘心能辨是非,处事方能决断,人不忘廉耻,立身自不卑污’,你说我这话说的对不对……” 他们姐弟两人正打嘴仗时,就听说皇上醒了。 年珠与福惠匆匆赶进去时,只见年若兰坐在床边落泪,哭的是不能自持。 “皇上,先前您不是答应过臣妾,以后再不服食丹药了吗?” “可如今倒好,您不仅服食丹药,这丹药里还掺有五食散!” “方才幸好是朱太医尚未走远,若不然,后果是不堪设想,您叫臣妾、福惠和福沛怎么办……” 她哭的是上气不接下气,方才那等清醒,谁见了能不害怕? 皇上原想要解释什么的,可想了又想,却是什么都没说,直替年若兰擦去脸上的眼泪,低声道:“莫怕,朕在呢。” 这话有点熟悉? 方才好像誠郡王也说过相似的话? 是不是男人在女人跟前会有天生的保护欲? 年珠有点犯迷糊。 年若兰哭的不行,就连小小年纪的福惠都上前道:“皇阿玛,您,您怎么能服食丹药了?这样的东西哪里是能随便吃的?方才您是没看见,额娘吓得脸色都白了……” 年珠却没接话。 自当日自熹嫔一事后,她在皇上跟前话就少了许多。 福惠正絮絮叨叨说着话,就听说怡亲王来了。 怡亲王一进来,身上就带着股寒气,但比起他身上的寒气,他的脸色却更是难看。 难看的有点吓人。 怡亲王一进来,就跪地道:“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他话尚未说完,就已哽咽。 皇上与他兄弟几十年,一眼就看出方才他去了哪里,直道:“事情,你都已经查清楚了?” “是。”怡亲王颔首,道,“我已查清楚了所有的事,是弘昌,是他为您送了丹药进宫,是他请了几个老道士为您炼造丹药,是我没有管教好这个儿子,还请皇上降罪。” “好了,你莫要多言,此事千错万错都是朕的错,与弘昌没有关系。”皇上冲他摆摆手,有气无力道,“这件事是朕命他做的,朕更是与他说过,此事万万不能告诉他。” “他哪里有什么错?莫要怪他!” 怡亲王却是脸色苍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皇上也察觉出不对劲来,若此事真这样简单,他那十三弟的脸色也不会难看成这样子。 “怎么,难道此事还有什么隐情?” “你莫要担心朕受不住,此处也没有外人,你若有什么直说就是。” 怡亲王深吸一口气,这才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道了出来。 有幸没被皇上当成外人的年珠也知道了实情。 一切都是弘历在其中挑唆,弘历更是放出话来,若他当了皇上,定封弘昌当铁帽子王,身份地位仅次于他之下。 轻飘飘的几句话说完后,怡亲王见皇上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忙道:“……弘昌是我的儿子,他是什么性子我太清楚,方才查清楚此事与他有关后,我不过踹了他几脚,他就全说了。” “我问他可有证据,他说四阿哥想来行事小心,根本没留下任何证据,每次他们两人说话时皆无旁人在场。” 皇上长叹一口气,虽什么都没说。 但年珠看得出来,怡亲王这话,皇上信了。 只要是怡亲王的话,哪怕是怡亲王说方才他出门看见一头猪在天上飞,皇上也会深信不疑,哪里还需要什么证据? 皇上摆摆手道:“下去吧,朕想要一个人静静。” 年若兰还欲再说上几句,却已见着怡亲王朝她使了个眼色,只能先行下去。 自己信赖且被视为继承人的长子做出这等事情来,怡亲王的脸色也很是难看,当即就道:“……等着皇上龙体好转一二后,我就会请皇上革去弘昌世子身份,他下半辈子将会软禁在田庄之上。” “至于我,我也会主动请皇上革去我的亲王身份。” “说到底,都是我教子无方。” 年若兰如今却没心情说这些,轻声道:“王爷莫要自责,发生这等事,谁都不想的。” “若有什么话,王爷还是等着皇上痊愈之后再说也不迟吧。” 就算皇上不说,她也知道皇上心里有多难受,害皇上的人可是弘历呀,从小到大皇上寄予厚望的弘历呀。 其实别说旁人,对于皇上到底会立谁为太子,年若兰心里也是没谱的。 正如年若兰与年珠所言:“……皇上眼里向来容不下砂子,从前在雍亲王府时他只是亲王,上面有先帝、有兄长,行事自不能随心所欲。” “可如今皇上成了帝王,他明知熹嫔害死了福宜,却说等着熹嫔病好之后再送去冷宫,是看在熹嫔的面子上吗?” “不,不是的,是看在四阿哥的面子上。” “当日在雍亲王府的除夕宴上也好,还是如今这事儿也罢,皇上看重的都是弘历的面子。” “是因为皇上知道,如今若这时候将熹嫔送进冷宫,等待熹嫔的就是一个‘死’字,即便人人常说一命偿一命,但皇上却不愿因故去的福宜,伤了他与四阿哥的父子情。” “四阿哥聪明、稳重、勤勉,皇上曾不止一次说过四阿哥很像小时候的他,想来也是有将皇位传四阿哥的意思。” 纵然她比熹嫔母子聪明许多,知晓皇上心意,但她却从未想过去争去抢,永远都是教导福惠友爱兄弟,勤学苦读。 并非是因为她无欲无求,而是她知道,身为父亲,身为丈夫,就算皇上真的将皇位传给弘历,一定也会好好安置他们母子三人的。 年若兰看着窗外鹅毛般的大雪,只有一声接一声的叹息。 年珠却是心思飞的老远。 她一会想着不知誠郡王做好善后的工作没有,一会想着皇上到底会如何发落弘历,一会又想着王院判到底会落得什么下场……正当她想的出神时,就听说四阿哥过来的消息。 四阿哥如今已是当阿玛的人,虽没本事在皇上身边安插人,但紫禁城中闹出这样大的消息,他也是知道的。 哪怕他知道此时他应该佯装不知,但他却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他刚听说此事,就连忙派人去找弘昌,这才得知弘昌已被怡亲王关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输了。 彻彻底底输了。 他深知自己与储君之位再没半点关系,但他却得为他得额娘家眷想想才是。 纵然秦嬷嬷等人说年若兰不见客,但弘历还是不顾众人阻拦,匆匆闯了进来。 他一进来,眼神就落在了年珠面上。 年珠轻轻笑了声,道:“四阿哥,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我笑你聪明一世,临到头来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四阿哥惨惨一笑,低声道,“帝王向来多疑,皇阿玛虽为天子,却也是凡体肉身,若知晓你设计害他,你觉得他会不会怀疑到年家头上?会不会怀疑到华贵妃头上?” 如今他装都懒得装了,冷冷道:“我不似弘昌堂兄一样蠢笨,他日日送进宫的丹药,我那儿都有备份。” “年珠,你说若我拿出这些东西,皇阿玛会不会彻查此事?” “我只是撺掇弘昌堂兄献给皇阿玛丹药,而你们,却是真真切切想要要了皇阿玛的命!” 年若兰心里一惊,下意识看向年珠。 年珠没有接话,想着誠郡王果然厉害,连这些事都算到了。 年若兰心里惊愕归惊愕,但她到底当了几年的皇贵妃,面上却是不显山露水,冷冷道:“不知四阿哥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若真想要了珠珠的性命,这些话就不会当着本宫说了,而是直接去找皇上。” “想来到了如今这个关头,你也不会与我们说这些有的没的,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弘历正色道:“关于丹药一事,可大可小,可以说是道士一个失手,不小心将五食散加多了。” “只要我不拿出备份的丹药,你们谋害皇阿玛一事就无人得知。” “不过前提是你们答应不会对着我额娘与孩子下手。” 他的确是聪明,知道没了他护着,熹嫔就像是刀俎上的鱼肉,是任人拿捏。 直至今日,年若兰仍对熹嫔是恨之入骨,但为了年珠,她是半点迟疑都没有 ,直道:“好,本宫答应你,只要你不交出那些丹药,本宫不仅不会对着熹嫔下手,更会善待她和你的孩子。” “本宫以福惠、福沛的性命对天起誓,决不食言。” 弘历点头,正欲转身离去时,却听到年珠轻飘飘道:“这笔生意,我不做。” “一命抵一命,熹嫔乃害死福宜的帮凶,她凭什么不用偿命?” 她见弘历驻足,却是毫不犹豫与他对视:“四阿哥,你若想说什么就去说,想做什么就去做,我绝不拦着你。”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第127章 我们来日方长(大结局) 第127章 我们来日方长(大结局) 弘历一愣。 他没想过年珠会拒绝。 年珠怎么敢拒绝的? 顿时, 年若兰也跟着着急起来,低声道:“珠珠,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皇上的性子, 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没有十足的证据,皇上也会对你起疑心的。” “还有朱太医,是朱太医帮的你是不是?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替年迈的朱太医想想才是啊!” 弘历下意识看向年珠。 只见年珠嘴角含笑, 不急不缓道:“姑姑, 您放心好了,行事之前我已做好万全的打算。” “就算四阿哥将此事闹到皇上跟前, 也得皇上相信才是, 四阿哥都想着谋权篡位呢, 凭什么他说的话皇上会相信?” “至于四阿哥口中所说的证据, 区区几瓶丹药而已,算得上什么?” 托誠亲王的福, 她又狠狠装了次云淡风轻。 弘历气的发抖。 他虽没想过年珠会拒绝,却也没想过将此事真捅到皇上跟前——前者只是挑唆,后者则真的是谋权篡位,性质根本不一定,到时候别说他, 他身边所有人都会受到牵连。 年珠瞧见他这般模样,知道这步棋又走对了。 年珠淡淡道:“来人,送客吧。” 被扫地出门的弘历并未离开翊坤宫,而是求见皇上一面。 可惜, 皇上根本没有见他。 正如年珠从前所想,皇上太了解弘历这个儿子, 了解到有些事情不必知道证据。 接下来整整几日,皇上难得放下公务,安心养病。 他虽心痛不已,却到底还是命怡亲王查清此事。 怡亲王一出马,不过十来日就已水落石出,弘历不仅挑唆弘昌进献丹药,还留下后手。 当怡亲王从阿哥所搜出这些龌龊东西后,不知悔改的弘历还将年珠攀了出来,直说皇上先前之所以会晕倒,是因为年珠连同朱太医一起谋害皇上。 怡亲王听闻这话却是气笑了:“……四阿哥你到了今日还要狡辩吗?所有的事情我都已经彻查清楚,那几个制作丹药的老道士乃汉人,一心想着反清复明,他们的本意是靠弘昌接近皇上,谁知弘昌蠢笨,一次酒后失言,他们这才得知那些丹药是送给皇上的。” “所以他们才会在那些丹药中加入过量的五食散,至于你院中所留的那些丹药,本就是几个老道士刻意为之,其中五食散怎会过量?” 身为叔父,他也是看着弘历从小长大的,如今却是痛彻心扉,失望到了极点。 听说这话的弘历却是瘫倒在地,许久没有说话。 他知道他输了。 真的输了。 以皇上的性子,不会在这般时候与他断绝父子关系,甚至不会软禁他,但在皇上心里,却再没有他这个儿子,就连熹嫔很快也会丢了性命的。 他与熹嫔一样,动手之前就已做过最坏的打算,料想会有这一天,可直至今日,他不明白年珠为何能神通广大、神不知鬼不觉收买了那几个老道士的。 *** 年珠坐在翊坤宫书房内。 方才她已从秦嬷嬷嘴里知晓怡亲王已带着人去了阿哥所,猜到从此之后弘历再无翻身的机会,她原以为自己会高兴,却觉得有些累。 一转眼,她已快及笄。 古人成亲早,有些女子十二三岁就成亲,誠郡王要守孝,所以他们的婚期定在明年秋天。 说起来,从她知晓自己是年羹尧女儿后,就一直担心,担心年家老小会丧命,担心年若兰会早夭……如今虽一切已尘埃落定,就连去年年底她与朱太医等人设计皇上一事也未引起皇上怀疑,但一切都结束了吗?她看不见得。 所有的一切,其实是另一种开始而已。 明明她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如今竟生出老气横秋的感觉。 外出打探消息的秦嬷嬷很快就回来了,一脸喜气道:“……都查清楚了,皇上虽未下令惩处四阿哥,但四阿哥身边的太监都换了一批人,甚至连四福晋等人身边的宫女太监都换成了皇上的人,皇上这是要日夜监视着四阿哥的意思。” “皇上不仅借口熹嫔病重,撸了四阿哥的差事,连熹嫔身边的人都换了个遍。” “以后啊,娘娘也不必如此担心。” 年珠多少也替年若兰开心起来。 如今已过元宵节,因弘历、弘昌意欲谋反的关系,这个春节紫禁城是死气沉沉一片。 正因如此,所以她才会在所有事情解决之后陪在年若兰身边这么久,身边多个人说话解闷,总能叫人开怀不少。 听说年珠要回去年家的消息,年若兰微微一愣,却道:“……回去也好,你向来是个跳脱的性子,将你拘在翊坤宫这么久的确是委屈了你。” “你回去之后也能好好备嫁,若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差人与我开口。” “打从你第一日养在听雪轩时,我就拿你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看待,你出嫁,我这个当姑姑的也为你备下了一份嫁妆。” 年珠虽富庶,但她的银钱却是她的私房钱,年家拿出来的才叫陪嫁,可惜年家早已不复从前,她这个当姑姑的总得支愣起来。 年珠接过秦嬷嬷递上来的嫁妆册子,吓了一大跳:“姑姑,您怎么给我这样多好东西?您怎么着也得给两个弟弟留些才是。” “他们还小呢,等着他们娶妻也是十几年之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也不迟。”年若兰眼见着年珠不肯收下这些东西,难得强硬起来,“长者赐,不可辞,我这东西给了你,你收着就是。” 说着,她又轻声道:“更何况,从前得宠的弘历已不足为惧,偌大个紫禁城中,我有两个儿子傍身,还有什么可缺的?” “珠珠,收下吧。” 她与年珠不愧为姑侄,如今紫禁城中发生这样的事情,从小看着弘历长大的她也高兴不起来。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欢欣雀跃,开心不已。 但她却是知道的,皇上经此一事却是大受打击。 年珠这才收下这嫁妆单子。 之后,她又道:“姑姑,这些日子皇上可还好?” “说好却也不好,若说不好,可皇上看着又与从前没什么不一样,只是再未像从前一样时常提起弘历罢了。”年若兰摇摇头,轻声道,“但皇上却已在朱太医的帮助下,一日日戒掉丹药。” “前几日开始,皇上已命人将奏折送到翊坤宫,开始每日批阅奏折起来。” “从前我总盼着皇上能歇息一二,但如今,若有事可做也是好的。” 年珠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就像后世戒。毒似的,当事人若没能下定决心,谁出马都没用。 她忍不住想,皇上这下应该是下定决心了吧,毕竟若这时候皇上有个三长两短,是将皇位交给不着调的弘昼还是连字都认不全的福宜?就算是为了大清百姓,皇上也得咬牙再挺上个十几年。 想及此,她便能放心出宫了。 虽说年珠在翊坤宫住的时间不算长,但姑娘家却是东西极多的,到了傍晚时,她正欲出宫时,就看到了誠郡王。 自那日“亲嘴”事件后,为了避嫌,为了不叫皇上起疑心,他们一直没有见面。 但托大嘴巴福惠的福,如今不仅是翊坤宫上下,甚至连整个紫禁城的人都知道年珠与誠郡王想要偷偷亲嘴,还是在皇上突发顽疾那天晚上想要亲嘴。 这也是为何皇上与怡亲王没怀疑到他们两个身上的原因之一。 寻常人遇上这等事早就吓得不行,哪里还有这般闲情逸致你侬我侬的? 这两人一看嘛,就是无辜得很。 不过将近一月未见,誠郡王似比从前又沉稳了些,身上穿了件竹节纹玄黑色夹袄,气度矜贵。 年珠见了却是眼前一黑。 这人也就是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纪,怎么穿着如此老气? 以后定要好好给他搭配搭配。 她上前几步,道:“郡王。” 誠郡王却道:“先前我就与你说过,私下不必如此见外的。” 年珠下意识回头,却见着聂乳母等人早已跑得不见踪影,消失的无影无踪,这……这是做什么? 可私下无人,却更是说话的好机会。 年珠轻声道:“是,我一时间忘了。” “先前之事,多谢你了。” “果然和你想的一样,四阿哥打算以他手中的丹药拿捏我,若非你处理及时得当,想必定会叫怡亲王抓到把柄的。” “此事的后果,我是想都不敢想……” 说一千道一万,寥寥几语可表达不出她对誠郡王的感激。 这人,又救了她一命。 誠郡王嘴角含笑,并未说“以后要小心”之类的话,以后有他在,绝不会再有这般事情发生。 说上几句话后,年珠这才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似的,道:“对了,今日你进宫可是有事?若有什么事,我就不打扰你了。” “无事。”誠郡王仍是言简意赅,道,“想着你们小姑娘家的东西多,所以今日特意来接你,送你回去的。” 这话说的年珠一愣。 她是官家小姐,就算有再多东西,也不必自己亲自动手,哪里需要旁人帮忙? 但年珠可不是岳沛儿那样的钢铁直女,可不会将这些话说给誠郡王听的。 人来都来了,又是一片好心,她自然得承这份情。 等着行至神武门,软轿要换乘马车,年珠下了软轿。 誠郡王已行一步上了马车,站在上方朝她伸出手来。 年珠下意识扫了聂乳母等人一眼,只见以聂乳母为首的所有人都低着头,恨不得当场遁地消失,只得将手搭在誠郡王的掌心。 誠郡王的掌心依旧温热干燥,像他这个人一样,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 因初春的京城天气依旧寒冷,年珠所乘的马车是下头放了炭盆子的。 马车并不大,只能容纳两个人。 聂乳母自是极有眼力见的没跟上来。 狭小的马车里,年珠似连誠郡王的一呼一吸都能听见,顿时只觉有几分尴尬。 她甚至还能闻到誠郡王身上的味道。 那是种淡淡雪松的香气,很清冽,很舒服,就好像一棵青松傲然屹立于雪山之巅,看似不争不抢,却又俯视着一切。 饶是厚脸皮如年珠,一时间也有些不知该找什么话题才好。 她支支吾吾道:“……这马车里好像有点热,我看你穿的少,应该是挺怕热的。” “无事。”誠郡王见她打算撩开帘子,道,“我记得你向来怕冷,不必掀开帘子,若是冷气灌了进来,你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年珠扬起来的手又放了下来。 马车外大雪纷飞。 马车里温暖如春。 年珠为掩饰尴尬,偷偷拿了块糕点喂到嘴里,刚准备问誠郡王要不要也尝一块糕点时,谁知一抬头就撞进了誠郡王眼里。 四目相对。 年珠能在誠郡王眼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她莫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虽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不好意思,但这种感觉,就像平静的水面上扔下一块石头,阵阵涟漪泛起,无休无止,延绵不绝。 她并不喜欢这种超出自己掌控之外的感觉,正欲说上什么打破这份尴尬时,誠郡王却开口道:“珠珠,你莫要说话,你先听我说。” “我并不想当什么假夫妻,我想与你当真夫妻,一辈子的真夫妻。” “人人都说夫妻之间最好的关系是相敬如宾,但我却觉得并非如此,最好的夫妻关系是水。**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我二人是一体的。” 年珠面上是掩不住的惊愕。 她这才明白为何从前每次与誠郡王相处时会觉得有些奇怪,难道……誠郡王一直喜欢她? 可他们分明没有见过几次面,更没打过几次交道。 誠郡王似并不奇怪她会有这般神色,轻声道:“当初你来找我,说要与我假成亲来躲避理亲王,后来我找到皇上,说我心悦于你。” “当日,我所言字字句句皆是实话。” “就算没有理亲王,我也会求娶你为妻,当然,前提是你愿意。” 顿了顿,他又道:“至于当初在年大人跟前说的不纳妾的话,更是所言非虚,请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你,将你看作比我生命更重要的人。” 年珠张了张嘴,却因事情来的突然,她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誠郡王将藏在心中许久的话道了出来,再看见眼前之人似并不排斥自己的样子,只觉一身轻松。 “我知道这话说的突然,我也没奢望过短时间里你能接受。” “若你不排斥我的话,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你看到我的诚意。” “咱们来日方长,我会用一辈子叫你看到我今日所言是发自肺腑。” 年珠看着他那双诚挚的眼睛,下意识点点头。 那就,试一试吧。 (全文完)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