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且慢》 第五百四十四章 顾虑 此次随同耶律休哥一同攻打大宋的是萧挞凛,他自檀州被俘,之后又随辽国使臣返回临潢,看萧皇后病体沉疴,一日不如一日,心中仇恨如野草般疯长。 他自己也便罢了,技不如人就算被杀也是活该,可萧皇后是他们萧氏荣耀,如此聪慧女子本该同陛下一同治理大辽,但是如今... 作为萧氏族人,萧挞凛知道要出征宋国后,第一时间便入了宫,同耶律贤表明了自己决心,耶律贤自是允了。 “前方就是雁门关...”萧挞凛看向远方,“严冬,宋人弓弩难用,他们霹雳弹若只有手掷,射程会近许多,将军...” 萧挞凛的意思自然是趁宋人不备,大军即刻攻城,以最快的时间将雁门关拿下,久则生变。 “等探马回来!”耶律休哥说了这几个字,手伸向自己的腰间匕首,刀柄上镶嵌着一颗血红的宝石,这是临行前陛下亲自赐给自己的,并且承诺他说,只要攻下雁门关,大辽北院大王之位,便是自己的了。 前北院大王耶律屋质死在幽州之战中,南院大王耶律挞烈重伤,回去后也被剥了职位,之后陛下并未任命新人。 耶律休哥自然也想要这职位,终于听到陛下说出这话,他发誓,此次南下势在必得。 所以不能急,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萧挞凛见他发话,也就识趣得住了口,萧皇后虽还担着皇后之名,可后宫的话语权实际已经到了完颜妃身上,加之她又有了身孕... 听闻萧相改了主意,想要在族中选人入宫分那完颜氏的恩宠,可却被陛下拒绝了,说是他为国事烦忧,后宫无心添人。 可谁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萧氏原本可是大辽继耶律之后的第二姓! “来了!”耶律休哥没有注意萧挞凛在想什么,看着远方一骑飞速而来。 探马停在耶律休哥面前,人翻身而下,半跪于地禀报道:“雁门关守卫森严,雁门道已是关闭不许进出,宋军看上去比往常多了一倍人马,宋军守将郭进亲自登城巡视。” “他们有了准备!”耶律休哥毫不意外,雁门关如此重要之地,便算是宋辽和平时期,也不敢在此大意,更别说如今这特殊时候了。 萧挞凛闻言看向耶律休哥,眼神中透露出焦急,便算宋军有了准备,攻城便更要快速才行,谁知道周围会不会有援军随时前来。 想到这里,萧挞凛朝周围看去,山岩陡峭,干枯的树林中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厚厚的雪地下藏着过冬的禽兽,宋军会有埋伏吗? 这个想法似乎是突然从脑中崩现,继而持续扩散开来,萧挞凛拨转马头,朝身后看去,五万大军一眼望不到头,就算有埋伏,宋军要埋伏在哪一段? 再说,他们如今有足够人马埋伏在雁门关吗? 萧挞凛为自己的想法觉得好笑,或许是这几日想得太多,想要立功的心也太过急切了吧! “再探,查清楚雁门关防守薄弱之处!”耶律休哥下令道。 “是!”探马起身上马而去,耶律休哥继而朝萧挞凛道:“先安营!” 萧挞凛传令下去之后,跟着耶律休哥下马朝林子里走去,“将军为何不集中优势兵力进攻雁门关?我们有五万人马,何愁攻不下来?” “宋军已有防备!” “有防备又如何?再说了,哪里就知道一定防备充足,他们还在打江南,京师又有赵光义搅弄,探马回禀的不一定为真,我们看到的,说不定就是宋军想让咱们看到的,好吓退我们!” “你说的也有可能,”耶律休哥点头,“可若不是呢?宋军当真有了防备呢?赵光义或许已经失败了呢?我们不能将希望借托在旁人身上,五万大军...” 耶律休哥朝身后看去,神色肃然,“若这次再败,大辽再难以调动这么多兵将来,此战...必要拿下!” 萧挞凛知道耶律休哥的顾虑,可在他看来,未免太过瞻前顾后,哪有这么多“如果”,兵马已在雁门关下,打就是了! 可耶律休哥是主将,他也不能违命,只盼着探马赶快探查清楚,大军好快速行动才是。 将要入夜的时候,雪又下了起来,耶律休哥没有在营帐中,他站在搭起的瞭望台上看着远处。 雪雾茫茫,视野中只有白色...... 瞭望台下,萧挞凛全副武装未敢松懈半分,他看了一眼台上不知在想什么的耶律休哥,也将视线投向了远方。 雪下了半个时辰就停了下来,白色的雪地将夜色照得很亮,又一柱香时间,远处传来马蹄声,萧挞凛握着腰间弯刀朝外走了几步,眯着的眼睛看清楚来人服饰,知道是他们探马回来了。 “如何?”没等人下马,萧挞凛便着急开口问道。 耶律休哥也从瞭望台上走了下来,探马朝二人点了点头,咧开嘴说道:“探到了,雁门关左右两侧城防人马较少,宋军只都集中在关口。” “果然如此,”萧挞凛看向耶律休哥,“宋军兵力不足,也只能部署在关口处想要威吓我们罢了,实际上关防空虚,兵马怕真是朝幽州方向去了。” “好,”耶律休哥也不再纠结,下令道:“天明立即出发!” ...... 关城内,站在城墙上的郭进脸上颇是无奈,他身旁站着折家的折御勋的儿子折惟质,这小子自折家军出城后便跟在自己身后喋喋不休,主要还是吐槽。 “杨延昭可以跟着他爹去打契丹人,我怎么就要留在城里,郭巡检,您说句公道话,他们是不是太过分了?还是嫌弃我没本事?” 折惟质气呼呼得拿着长枪,郭进走到东他也走到东,郭进走到西他也走到西,“郭巡检,我自小习武,可不比杨延昭差,他们凭啥不带我去?” 郭进叹了一声,停下脚步道:“杨延昭跟着杨将军出征几次,也有了经验,他们也是担心你,这才让你守在关城内,待你有了作战经验,有你露身手的机会。” “就那两次也算经验?”折惟质撇了撇嘴,“要这么说,我还跟着我爹打过马贼呢,不算经验?” “马贼哪里能同穷凶极恶的契丹士兵比?”郭进不想在同折惟质说这些有的没的,最后板了脸道:“这是殿下的命令,你能不听?” 提到太子殿下,折惟质一张脸就垮了下来,口中却还嘀咕道:“杨延昭不就仗着表姐嫁了殿下嘛,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折家也有好姑娘,等我回去,也让我姐嫁给殿下去!” 第五百四十五章 古北口之战 郭进对折惟质这小子彻底是无了语,他想着折御勋让折御卿将自己儿子带出来,是不是自己也不想看见他,真te么烦人啊! “行了行了,你以为守关就轻松了?”郭进最后拿出将军的气势,指着城墙上防备道:“一丝一毫都不可松懈,要等到杨将军同殿下围住他们才成!” 说起正经事,折惟质也收了几分嬉笑神色,朝郭进一抱拳道:“是,末将遵命,定守好关城!” 郭进哼了一声朝另一边巡视而去,口中轻声道:“末将什么末将,你二叔都还不是呢!” 自然,这话郭进没让折惟质听见,要让他听见还得了,又要纠缠到不知什么时候。 ...... 古北口,崔彦进又一次将来犯契丹兵马击退后,心中却是烦躁无比。 便在此时,曹翰派了一队人马前来。 “狄指挥!”崔彦进在曹翰身边有看到这个小将,听闻原先是檀州兵,先前大宋攻打山前七州时,领着汉军反了契丹将,曹翰欣赏他智勇,将他收在了麾下。 “小人见过崔将军!”狄远一个小小指挥,见到同曹翰同样品级的将领,自是恭恭敬敬。 “你家将军让你来做什么?”崔彦进问道。 “回崔将军,曹将军日前收到殿下来信,说攻打古北口果真是契丹幌子,兵马不会太多,是以命小人带人马出关追缴!”狄远说道。 “这种事,本将也可!”崔彦进想着曹翰这是什么意思,是担心自己没这本事? “不敢劳烦将军,”狄远垂首道:“曹将军说,崔将军毕竟还要送火器去山西,古北口,交给小人就好!” 崔彦进听了这话眼睛一亮,心道知我者莫过于曹翰了,古北口这地方既然是幌子,自己确实不想多留,早就后悔了此前决定,可要真这么说了,面子上也过不去。 曹翰怕是猜到了自己想法,这才让狄远前来。 也好,崔彦进心中高兴,点头道:“也罢,你家将军夸你是个人才,想来区区这些契丹人,也不是你的对手,本将还要去山西,这便交与你了!” “是,将军一路保重!”狄远没同崔彦进客气,直接送了客,崔彦进也不在乎,命人收拾了收拾,便带着自己人马撤出关口,朝山西方向而去。 崔彦进离开后,狄远当即命斥候出关探查契丹人动向,再一日,带着数千人马朝契丹营地呼啸而去。 噘厮啰刚准备出发袭扰关口,就见远处黑影,心道不好,全军人马立即列阵迎了上去,可遂即而来的,便是绑着霹雳弹的弩箭。 前锋骑兵被炸得乱了阵型,马匹惊逃四散,噘厮啰心头骇然,知道这计划已经没了用,忙召集自己部后撤。 狄远哪里会给他机会,投放霹雳弹的同时,麾下已是分作两翼包抄了他们,炸响又持续了半个时辰之后,噘厮啰眼前便只剩了刀光剑影,斩马刀砍断了战马前肢,骑兵滚落在地,迎接他们的是宋军手中长刀。 鲜血溅在白色雪地上,起初只是点点红梅,很快,温热的血液融化白雪,蜿蜒而下。 狄远手中一把屈刀,所过之处契丹人犹如麦秆般倒下,可他目光冷峻,仿佛此般杀戮不过是寻常之事。 “撤!”噘厮啰知道眼前这年轻小将不是好对付的,他又只剩了这些人,留在这里拼杀,往后可就真没了东山再起的机会。 狄远听到这声号令,眼神当即锁定在了噘厮啰身上,嘴边慢慢扬起一抹冷笑来。 撤? 今日这里便是他的坟场,他要撤到哪里去? 看着狄远看向自己的目光,噘厮啰心下已觉不好,拍马朝远处奔驰而走,左右亲卫见他离开,不再恋战也跟着飞驰离开。 可这里,不仅有噘厮啰部,还有耶律贤给的三千契丹人马,此时虽只剩不多,但看着主将就这么抛下他们离开,心中又是愤恨又是迷茫。 “拼了!”其中一个契丹将领拿着弯刀继续冲杀,很快被宋军一刀斩落,其余人见此更是不敢上前。 狄远将屈刀横放马背,自背上解下弓箭,冬日弓弦不易拉开,自己这把却不同。 所用弓弦用的是鹿筋,能在低温下保持较好的弹性和韧性,且自己在出发前,又用了羊油涂抹,好让弓弦不会因寒冷而过于僵硬。 此刻,他将箭矢搭上,瞄准噘厮啰的后心,手指松开时,只听“嗡”得一声响,箭矢破空飞向噘厮啰。 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刻同时看向了这支箭,面上有期待有惊恐,噘厮啰虽有听到背后破空声,可他已然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刹那间只觉得后心一疼,手中的力道也散了个干净。 “汗王!”左右亲卫见噘厮啰被射中滚落在地,二人对视一眼后,一夹马腹,继续朝着远处策马而去。 “你们...”噘厮啰躺在雪地上,喷涌出的鲜血堵住了他的嘴巴,继而从鼻子、耳朵中流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 宋人为何敢带兵马出关? 马蹄出现在视线中,噘厮啰睁大了眼睛,却只看见马背上模糊身影。 狄远一刀斩下噘厮啰人头,将其挑在刀尖上大喝道:“敌将已死,全军冲锋,将契丹贼一举歼灭!” 随着他的号令,全军士气大振,呼啸着冲向溃不成军的敌人,有契丹人跪在地上投降,妄图留下一条命来。 此前幽州之战时,宋军说了不杀俘虏,这次... 没等他想完,腹间传来刺痛,而后眼睁睁看着自己肠子被捅入身体的刀带了出来。 “投降?晚了!”狄远甩去刀尖秽物,脸上是嘲讽又带着怜悯的神情,看躺在地上的契丹尸体,犹如看着蝼蚁。 殿下仁慈不杀俘虏,可自己不是,他在这块土地上看够了杀戮,也受够了契丹贵族对汉军的凌辱。 “一个不留!” 战事结束,原本阴云密布的天空突然露出血色残阳来,狄远用一块敌军身上撕下来的布擦干净刀上血迹,目光扫过尸横遍野的土地,眼神坚毅。 狄远留下些人收拾战场,自己带着胜利的大军踏着染血的土地朝古北口返回,身后将士们嬉笑着谈起这次战功,说着契丹人也不过如此,守着长城关隘,中原腹地可保太平长久。 “还不够!”狄远回头朝北望去,凭他们大宋这位太子殿下的作风,止步长城是不可能的,山后九州,迟早会回到大宋手中。 第五百四十六章 攻守雁门关 “来了!” 雁门关外,黑色如潮水般的契丹大军在离关墙三百步远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可以保证宋局的弓箭射不到他们。 “上床子弩!”寻常弓箭是射不到,不过床子弩便不同了,雁门这么重要的地方,倒也备着两架! 折惟质脸上已是看不见玩闹神色,十几岁的少年拿着一柄长枪站在郭进身后,看着前方的辽国军马,心中倏地涌现出一股豪迈来。 这才是真正的战役! 战鼓隆隆作响,可契丹人没有动弹,他们只将投石机推了上来。 雁门关这地方,辽国能推上来一台投石机,算他们有本事。 “他们想先把关墙外头的冰给震碎了吧!”折惟质探头朝外看了一眼,这几日夜晚日日在关墙上浇水,冰层结了一层又一层,契丹人就算属蜥蜴的,这么滑的冰面怕也是难。 折惟质猜测得没错,他这话刚说完,脑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就被郭进一把领子薅了回来,“不要命了你!” 遂即“轰隆”声响在耳边,郭进面色一白,当即朝外看去,折惟质还没道声谢,也跟着转了脑袋。 “是霹雳弹!” 契丹人投石机中装的是霹雳弹,他们不仅想用霹雳弹震碎冰层,还想直接用霹雳弹炸开关墙。 “这就是霹雳弹?”折惟质只听闻内廷局的霹雳弹如何神勇,眼下这东西确实用来对付他们自己,颇是让人不爽。 “不,不是...”郭进拽着折惟质后退了几步,“没有咱们自己的威力大,想来是契丹人自己鼓捣出来的火器。” 折惟质“啧”了一声,“契丹人这么不要脸?” 郭进脸色却不好看,契丹人的霹雳弹虽然没有他们大宋的威力大,但到底也是火药,若他们数量多的话,持续攻击之下,要将关墙砸出个洞来也不是不可能。 “床子弩好了吗?”郭进催问。 关墙上的一架床子弩上,粗壮的三支箭矢已是装好,十来个兵卒合理转动绞轴,缓缓将箭矢对准了城下。 床子弩威力大,但用起来却是麻烦,发射完一次后再要用,要合十几甚至几十人之力才能操作。 床子弩上的弓箭对准的是城下契丹将士,郭进倏地挥手道:“将弓箭对准他们的投石车!” 折惟质听了眼睛一亮,“对,没了投石车,看他们还怎么投霹雳弹到城墙上!” 床子弩缓缓移动,箭头对准了城下三百步远的投石车。 “放!”随着郭进一声令下,三支箭矢尖啸着飞了出去,“噗噗噗”三声闷响,箭矢精准命中投石机车长臂。 此时的契丹人还在朝里面装着霹雳弹,长臂断裂让弹袋中掉在了地上,炸声响起,没来得及跑远的契丹兵卒当场被炸得断了手脚。 血肉横飞的场景让折惟质打了个冷颤,想着契丹人做的冒牌货尚且都是如此威力,京中内廷局真正的霹雳弹,又该是何种威力? 投石车被床子弩射断,契丹人只好舍了投石车,以最原始的方式朝雁门关发起冲锋。 与此同时,关墙两侧也传来了攻城动静,郭进唇边露出戏谑笑容,“来了,折惟质,去吧,我大宋的雁门关,不许任何一个契丹人过去!” 关城中的人大部分被杨业和赵德昭带走,人马的确是不多,但左右两侧的疏漏也是故意展露给契丹人看的,本以为他们还会再谨慎一些,没想到不过一个晚上,就攻来了。 萧挞凛带兵攻打的是左侧关墙,他手下士卒手持双刀,靴子下紧紧绑着匕首,一个借一个在冰墙上攀爬。 冬日攻城,没有云梯墙梯可用,自然要想别的办法,难道真只能砸开了关门才能进吗? 率先攀墙的这些都是他挑出来身手最是矫健、善于攀爬的兵卒,他们爬上去后,再是普通兵卒,而后自里面将关门打开。 当他们爬至关墙一半之处时,箭雨立即从头顶泻下,一时间惨叫四起,兵卒们犹如一只只刺猬自关墙上滚落下来。 不过也只片刻慌乱,在萧挞凛的命令下,剩余契丹兵卒拉弓放箭,掩护关墙上的兵卒继续往上爬。 顶着箭雨,这些人终于在付出了不少性命后爬上了关墙,不过这也意味着近身搏杀的开始。 最先爬上城墙的契丹兵刚冒了头,眼前便出现一张笑嘻嘻的脸庞,他冷不防就愣了片刻,心想不是打仗吗?这宋人对自己笑这么灿烂是做甚? 战场哪里能分神? 这契丹兵身手矫健,但脑子怕是不好使,折惟质手中长枪刺出,就将人给推了下去。 继而更多的人在关墙上冒出了脑袋,折惟质没再用笑容蛊惑他们,他手中长枪飞舞只看见残影,年纪虽小,一身枪法却是出神入化,爬上关墙的契丹人压根近不了他的身。 准备了多时的宋军手中长刀也毫不留情朝契丹人身上砍去,刀刃卷了边,那就换一把再战。 这场战斗从清晨一直持续到了日暮,萧挞凛不记得自己已是下了多少次命令,关墙外的冰层因为多次攀爬而崩塌了许多,露出砖石的关墙已不能用尖刀攀爬。 远处传来收兵的号角,萧挞凛抿了抿唇,眼神中露出不甘。 “撤!”一声大喝,萧挞凛勒紧马缰,掉头离去。 大营中的气氛算不得好,这日攻关没有讨到什么好处,连投石车都折损了一架。 萧挞凛径直进了耶律休哥的大营,有将领正在禀报战情。 “今日攻城,阵亡兵卒多达三千余人,伤者不算,投石机损毁...” 头一日便死了这么多? 萧挞凛眼神一凝,看向耶律休哥道:“将军,探马消息有误,左右侧关墙压根没有疏漏,是宋军故意。” 耶律休哥点了点头,“本将知道了!” “末将没有推卸责任,左侧关墙宋军备了不少人马,专门等着我们攻去!”萧挞凛道。 “本将没有不信你,也没有要追究你的责任,今日才第一日攻城,急什么?”耶律休哥皱了皱眉头,对于萧挞凛的沉不住气很是不满。 “是。末将知错!”萧挞凛忙拱手认错,继而又问道:“将军可有了办法?” “左右两侧关墙不要再管了,明日集中主力兵马攻正门,雷火弹不是还有吗?给本将都用了,投石机没了,就用手,用弩箭,把关门给本将炸开!” 第五百四十七章 绕后的宋军 “注意守卫,都下去吧!”耶律休哥有些疲惫,本来以为倚仗雷火弹可以让战斗轻松一些,没想到雁门关竟然还备有床子弩,投石机损毁,雷火弹的威力便要减少许多。 今日进攻毫无进展,他们所有的行动好似都在宋军的计算之中,五万人... 不,眼下只剩四万七千人,顶多三日,三日之内,一定要拿下雁门关! 第二日的攻城虽然用上了雷火弹,但缺乏投石机,依靠人力投掷的话,需要靠近城墙才行,这便使得契丹兵卒需要面临城墙上箭矢攻击的压力。 有的甚至雷火弹还没脱手,就被宋军一箭丢了命。 若要学宋军绑在弩箭上,契丹人兵器也的确比不了宋军,要能在弩箭上绑雷火弹,这弩不说有床子弩这么大,但也不会是手弩这种,绑在手弩上哪里还有准头,射程也压根不在预期之内。 是以,被耶律休哥寄予厚望的雷火弹,在这一刻突然没了效用,还比不过箭矢攻击。 这日撤军回营,耶律休哥听着麾下攻城指挥的禀报,脾气便有些按耐不住。 “将军,还是从朔州调些攻城器械来吧!”其中一人说道。 “调?现在?”耶律休哥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不说这路有多难走,调用至少也要二十日,你要本将在这里等二十日吗?这二十的粮草何来?” “可如此攻城,咱们这五万人怕也...”另外一个壮着胆子道。 “营中将士们已是...” “已是什么?畏战吗?”耶律休哥听到这话更是怒了,他们契丹的勇士竟然还会畏战,就因为连着两日没有什么成果吗? “传令,两日,两日之内若破不了雁门关,本将砍了你们三人的脑袋,谁要敢后撤一步,待本将回去禀报陛下,诛族!” 三个指挥心头一凛,忙拱手应“是”,快步离开营帐去准备。 萧挞凛仍旧在帐中,虽然他此前说要快速拿下雁门关,可听耶律休哥这番命令,心中却也觉得不妥起来。 此一时彼一时,眼下宋军已是有了准备,他们图个快还有什么用? 就算过了雁门关,关内城池说不准也做好了准备。 适才那人说的是,应当从朔州调攻城器械来,不该再耗损更多兵将了。 “你还有话说?”耶律休哥本以为帐中人都走了,一抬头就见萧挞凛还在,皱着眉头问道。 萧挞凛见他这焦躁神情,最后还是没有开口说什么,躬了躬身便出了大营。 主将既然做了这个决定,那就只能硬拼了! 契丹前锋大营都在准备着明日的攻城,不料半夜时分,营中却突然乱了起来。 耶律休哥听见声响,睁开眼拿了刀就走出帐外,营中火把的光晃动,四周充斥着喊声,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将军!” 萧挞凛骑着马自后方而来,借着火光,耶律休哥见他脸色阴沉,心道怕不是个好消息。 “什么事?”耶律休哥沉声问道。 “宋军自后方包抄,后军营那边已经打起来了!”萧挞凛道。 后边! 耶律休哥当即朝北边看去,五万多人马的营帐在黑夜中看不到头,可天尽头依稀能看见些许火光。 宋军...他们怎么还有人能分兵? “多少人?”耶律休哥又问。 “只知道个大概,”萧挞凛摇头,“五千人左右!” 五千人? 后营怎么也还有一万多人,宋军带着五千人就敢去偷袭,耶律休哥心头愤怒,“带人速去支援!” “是,末将遵命!”萧挞凛点了自己人马,朝着北边火光之处快速奔驰而去。 袭后军营的是杨业的人马,他早在几日前便从雁门关出来,沿山道到了辽军身后,就等着断辽军的后路。 这夜,杨家军等辽国后军营休息后,一队人便悄悄摸了进去,绕过守夜的士兵后,便分散了开来。 他们早几日便摸清了后军营的布置,最重要的便是粮草库和主将营帐,拿下这两处,此次夜袭便胜利了一半。 这一队人入营后,其中有两三人先靠近了粮草库,他们悄无声息得解决了门口的守卫,一人引燃火折子扔在了粮草上,火焰瞬间吞噬干燥的粮草,朝四周蔓延。 另一小队手中握着匕首,悄悄朝着后营主将营帐摸去,辽国后军营主将睡得不深,可当发现不对劲时,脖颈上已是抵上了冰冷的匕首。 他尚未看清杀他的人是谁,喉咙已是被隔断,血喷溅而出,在营帐上留下一道血色弧线。 此时,粮草库的火光已经惊动了后军营,灭火的兵卒跑来,巡逻的侍卫警惕的看向四周。 “宋军!敌袭!”有人发现了粮草库和主将营帐前的守卫尸体,当即大喊起来,一枚信号弹也长啸着飞上夜空,朝中军和前锋营示警。 终于,马蹄声自营外传来,举着长枪的杨业一脸速杀闯了进来,所过之处无不人仰马翻。 身后五千杨家军训练有素,一队跟随杨业朝北杀去,另外一队则跟着杨延昭朝西冲杀。 契丹人还未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便已是成了杨家枪下亡魂,短短半个时辰,营中已是遍布死尸。 “结阵!结阵!”主将死了,后军营副将出来指挥,他要带着剩余辽军等来中军或者前锋营的援救。 可是直到战斗结束,他们都没有等到一个援军前来! 马蹄阵阵,萧挞凛朝着火光处疾速而去,风带着刺骨寒意扑在脸上,可他此时毫无知觉,脑中只想着快一些赶去。 后军营一万多人马,还有不少粮草都是接下来攻关所急需的,少了任何一个都会对战事有很大影响。 突然,萧挞凛勒马停了下来,他自风中听到了“吱嘎”声,这是弓弦绷紧的声音。 “有埋伏!护卫!”萧挞凛大喝一声,随着他声音出口,两旁灌木丛中无数箭矢朝着他们飞去。 听到萧挞凛这话的骑兵将盾牌护卫在前,可后面没有听到的兵卒们纷纷射落下马,顿时呼号声伴随着马匹的嘶鸣响彻夜空。 第五百四十八章 劫杀 箭矢如雨,萧挞凛被盾牌护在中间,只听到箭矢击打在盾牌上的声音。 这里竟然有埋伏! 萧挞凛自觉大意,若在平时,他该有损警惕,可今日因为攻城之事思虑太过,以至于让他没有防备,只想着要赶紧援救后军营,不能再让大军有所损伤。 领兵的会是谁? 杨业吗? 萧挞凛想起这个杨无敌,心中难免有了焦躁。 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得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才能突围出去,萧挞凛想着便朝盾牌围成的缝隙中朝外瞥去,可这一眼更是让他心神大乱。 只见两旁灌木中的宋军已是露了身形,而他们手中,俱是拿着一个什么东西作投掷状。 “霹雳弹!”一股凉意猛地蹿上萧挞凛全身,让他忍不住颤栗起来,对上宋军的霹雳弹,他们可还有生路? 不能聚在一起。 “散开!” “放!” 萧挞凛和宋军的命令一同下达,辽军反应慢了半拍,接过便是看着宋军将其手中武器用力扔向了自己。 那东西一落地立即尖啸着旋转起来,绚丽火花犹如焰火,只不过一个绽放在夜空,一个绽放在土地上。 这些,不是霹雳弹,而是飞鼠! 虽是飞鼠,可在此时却也不输于霹雳弹! 没有听到炸响,萧挞凛一口气并没有松多久,就见身旁马匹都已是失了控,跳着躲避脚下火花。 “再放!”宋军中又是一声令下。 萧挞凛努力控制这身下坐骑,朝宋军方向扫了一眼,神情犹如见了鬼一样,“是他!” 虽只见过一面,但萧挞凛立即认出了领兵之人,竟然是宋国的晋王赵德昭,听闻宋国攻打江南,晋王也是一起去了,可怎么会出现在雁门关? 是情报有误,还是江南战事已经结束? 不...不会这么快,江南国实力雄厚,如何会这么快被宋国拿下! 赵光义...输了?还是背叛了他们大辽? 这些念头电光火石间在萧挞凛脑中闪现,可很快他也没有心思再去想这些,飞鼠将辽军阵型全部打乱,不少兵卒更是自马背上被甩了下来,夜黑风高,马匹只看见火光,看不见自己的主人,马蹄用力踏着,有些已是脱缰远去。 宋军“再放”的命令下,箭雨再度袭来,这次没有了盾牌的遮掩,无数辽军被射落下马! 赵德昭这次带兵前来,霹雳弹是由崔彦进转运,可飞鼠这东西,赵德昭让随行将士一人带了两三个在身上以防万一,眼下还真是起了大用。 借由飞鼠损耗了萧挞凛大部分援军,趁他们还没来得及重新列阵,赵德昭看向折御卿,见他所带领的三千折家军拿着斩马刀已是跃跃欲试,立即下令攻杀! “儿郎们,随我杀了契丹贼!”折御卿举刀大喝,继而用刀背在马臀上用力一拍,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主将一马当先,其余人立即跟上。 “其余人,守好四方,不得放走任何一个辽人!”赵德昭下令。 龙骑是殿前侍卫司骑兵,可以说是大宋最精锐的骑兵之一,有他们扫阵,加上折家军的悍勇,这场劫杀简直就是单方面对辽军的碾压,宋军赢得毫无悬念。 先锋营中,耶律休哥等了许久,也不见来人禀报战况,心下愈发觉得不好,即将天明的时候,他终于等不住,召集剩下人马全力攻关。 “将军,后方尚未知晓情况,若此时攻关,怕是...”其下一将领劝着,眼下这个时候,别说强行攻关了,静观其变都是危险,最好的对策不应该先撤了再说吗? 撤去寰州或是朔州,待形势明朗再看是否继续攻关,顺便还能将攻城器械运来一些,再同临潢调用一些雷火弹,以保万无一失。 “本将此前说了,两日内攻下雁门关,你们是想违抗军令吗?”耶律休哥怒道。 “不敢!”麾下将领内心苦涩,见耶律休哥固执,也只好听令行事。 战鼓敲响,这次,耶律休哥没有观战,他一身铠甲立于军前,看似是要身先士卒。 可今日的雁门关与前几日不同,关门前,郭进带着宋军列阵于前,好似已是等候许久。 见到耶律休哥,郭进唇边一抹嘲讽笑意,“你若撤军,说不定还能留一条狗命,可你执意要侵我大宋疆土,便别怪本将不客气,要你人头领赏了!” 郭进这话让耶律休哥很是愤怒,同时心中不好的预感也更是强烈,宋军主将能带兵迎敌,不是到了强弩之末要拼死一战,便是留有后手有必胜的决心。 眼下宋军看上去,怎么都不像是强弩之末,加之昨夜动静,耶律休哥突然有了悔意。 可眼下再撤已是来不及! “取宋军主将人头者,赏银万两,封爵!” 厚赏之下必有勇夫,眼下,也只能靠利益激起将士们的士气,拿下这一战了。 “愚蠢!”郭进面容丝毫没有因为耶律休哥之令而有所变换,甚至更觉讽刺。 关墙上战鼓愈发密集,鼓点敲在宋军诸人心头,应和着他们心跳,让他们血脉更加偾张,眼中露出想要杀敌立功的急切。 鼓声终于停下,就在这刹那,郭进一声大喝,勒马朝前冲去,身后军队自左右分散,以插入辽军两翼将他们阵型截断。 两军相接,便只剩下单纯的厮杀! 盾牌相撞的闷响代替了鼓声,兵戈相击的金属鸣音震荡,血液喷溅在盔甲上,郭进斩落一个个辽兵,一刀朝耶律休哥挥去。 “铛”,兵刃相接迸出火星,耶律休哥虎口震得生疼,心想这宋军将领力气不输于他们契丹勇士。 二人身下坐骑喷着热气,步子随着主人心意上前后退,他们没有关注身边堆叠的尸体,也没有留意被砍落的断肢残骸,他们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杀了他! 关墙上,折惟质依郭进之令守卫,他于高处看着黑银盔甲混在一处,看着两军阵型溃散又重整,看着郭进同耶律休哥碰撞在了一起... 时不时,折惟质还朝远处张望,似乎在期盼着什么。 第五百四十九章 大捷 折惟质的期盼,便是夜袭了辽军后营的杨家军和殿下带领的龙骑,他们制定的策略便是夜袭的第二日,郭进出关迎敌,他们也会自辽军后方包围,将他们尽数劫杀。 约定的时间已到,可他们为何还没出现? 折惟质心中的确是有担忧,任何策略在实施前没法确定结果,可能会赢,也可能会发生意外。 天空阴沉,厚厚的云层终于坚持不住,大雪纷纷扬扬又下了起来,击打在雁门关墙上,竟有金铁撞击之声。 折惟质视线慢慢遮蔽,看不清远处情形,这让折惟质更是心焦,恨不得策马前去一探究竟。 他的目光重新投在战场之中,眼见郭进同耶律休哥的动作已是比之前迟缓了些。 再这么下去可不行啊,关城中守军本就不够,就算杨将军同殿下拦截了一部分辽军,可关城下的辽军还是比郭将军带领的兵将要多,时间久了,人数便很关键。 他们为何这么慢,快些回来啊! 郭进铠甲下汗水直流,可甲片缝隙里已是有因寒气而结起的冰碴,这让他很是不适,但他知道,耶律休哥也好不到哪里去。 连续的短兵相接让虎口开裂冒了血,可他毫不在意,甚至对着耶律休哥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耶律休哥心头警惕,继而很快明白了郭进笑容的意思。 他听见了来自地面的震颤! 折惟质看到了远处的黑影,脸上终于露出轻松笑容,“太好了,他们来了!” 来者自然是杨家军同赵德昭人马,他们摧毁辽军后军营,又成功劫杀萧挞凛部,于天明时汇合一处,继而马不停蹄赶回雁门关。 折惟质嫌他们慢,可要知道,这已是用了最快的速度,要换人来,还不一定能这么快! 赵德昭同杨业汇合一处,大军裹挟风雪沙砾,朝着雁门关席卷,他们看到战作一团的宋辽两军,默契得分开,以合围辽军。 “撤!”耶律休哥知道再不撤就来不及了,他们这些人马,定会全部折在雁门关。 “想走?先问问本将手里的刀!”郭进哪里会放弃这等机会,手中长刀挥舞如风,拦住耶律休哥去路。 看到回来的大军,郭进底气更足,浑身热血再度点燃,挥动的胳膊也不觉酸疼,斩下的力度一道比一道更大。 士气,在这种时刻,愈发显得重要起来,甚至能改变战局。 雁门关下雪原,变成了修罗场! 断了腿的战马拖着肠肚狂奔,最后失血力竭轰然倒下,契丹武将的兜鍪滚进血泥,伴随着其中死不瞑目的头颅,已是不用耶律休哥发布撤退的命令,辽军已是溃败而逃。 但此刻能逃到哪里去? 杨家将手中长枪挑破了辽军咽喉,刺入他们胸膛,折家军手中斩马刀已是换成麟角刀,用他们演练的阵型将辽军斩杀刀下,龙骑策马狂奔,箭矢射向妄图逃跑的辽兵。 郭进手中长刀搭在耶律休哥脖颈上的时候,大雪也停了下来。 “人头,留下了!”郭进并没有给耶律休哥开口的机会,手腕翻转间,耶律休哥脖颈间血液喷溅而出。 雁门关——大捷! 留下一部分人打扫战场,赵德昭、杨业、郭进一众将士回了雁门关中,刚进门就见一个人影快速朝他们奔来。 “参见殿下,”折惟质敷衍行了礼,整个人激动难以言表,一双眼睛也不知该看谁,囫囵扫了一圈说道:“我军大胜,雁门关守住了,杨将军定下的着计策可真是厉害!” 杨业笑了笑,身旁一脸血污的杨延昭眼神明亮,目光露出浓厚的骄傲。 “不得无礼!”折御卿见自己侄子手舞足蹈,再见杨延昭一派老成模样,不觉有些丢脸。 郭进“哈哈”笑了几声,“惟质这孩子不错,他这枪法能同杨将军比一比喽!” 这话一说,杨延昭可就不高兴了,折惟质这小子枪法还能同父亲比?先比过自己再说吧! 这般神色就被折惟质看在了眼中,二人以眼神交流着日后定要比个高低,没留意几人已是朝关墙上走去。 暮色四合,天边竟然露出一抹晚霞。 赵德昭看着关下将士将辽军和宋军尸体分开堆放,不由问道:“这些辽军要如何处置?” 郭进没有说话,他转头看向了杨业,意思便是让杨业做主。 “砍下人头,于雁门关三十里处,筑京观!” 雁门关距朔州六十里,三十里正好是中间位置,这京观,便是筑给辽人看的,好震慑警告他们,少打大宋主意。 “好!”郭进当即点头附和这个提议,宋辽边境长期不得安宁,多时辽国侵扰,百姓苦不堪言,此大捷,是该好好震慑辽国。 筑京观在赵德昭心中始终觉得太过残忍,不过他也没有出口反对,仁慈是好事,但对敌人仁慈便不是了。 “官家既然命杨将军为主帅,听将军的便是!”赵德昭说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比不得诸位将军,先去歇息了!” “殿下辛苦!”郭进和杨业可不觉得赵德昭比不了他们,殿下可是从江南先是连日奔袭入京,不仅身体劳累,心中压力也可想而知。 之后又带兵赶来,制定战略后出关劫杀,没有一日得以安歇,是该好好休息几日才是了。 赵德昭好好沐浴了一番,将身上尘土血迹洗干净了方才休息,这一觉睡得深沉,本以为会梦见金戈铁马,谁知一个梦也没有做,待睁开眼时,天光已然大亮。 似乎听到屋中传来动静,门外周威小声禀报一声,说是崔彦进带着火器于辰时抵达了雁门关,听闻战事已经结束,请示殿下可还要再送去太原。 “可有请示了杨将军?”赵德昭起身穿衣,见屋中有水,简单洗漱了之后推开门走出去。 “杨将军此事为殿下负责,还是请殿下意思。”周威道。 “他们此刻在何处?”赵德昭朝外走边问道。 “就在军衙大堂!” 赵德昭点头,吩咐取些朝食来,自己朝着大堂走去。 第五百五十章 打吗 崔彦进紧赶慢赶,终于在半道上追上火器运送的队伍,得知了辽国真正的目的后,带着火器又抓紧朝西山巡检司这儿送,半道上遣人前去打听宋军部署在何处。 送回来的消息,是郭进和杨业以及赵德昭都去了雁门关,崔彦进立即带着火器赶了过去。 他是想着,辽军如此行事,想来这场战役不会是小打小闹,也不会如豫王所言是同他打配合,应该不会很快结束,他还有机会。 崔彦进预料得不错,雁门关外这场攻守的确不是小打小闹,可他估计错了杨业几个的谋略和胆色,结果令他失望至极,无比后悔在古北口耽误的那些时间。 既然边境的危机解除,他运送的这些火器归属如何,还得听赵德昭的吩咐。 “耶律休哥死了?” 大堂中,崔彦进听杨业几个说起雁门关外战役,听到辽国大将耶律休哥竟然被郭进斩杀,心中羡慕嫉妒倏地就涌现了出来。 “多亏了杨将军和殿下劫杀辽军后营!”郭进说着谦虚的话,面上神情却是得意。 是啊,那可是耶律休哥啊! “还有萧挞凛,也被殿下所杀,他同耶律休哥二人人头已是送去城外筑京观,想来耶律贤很快就能知道这个消息了!”杨业笑着道。 还有萧挞凛? 崔彦进在曹翰那里听说过,狄远当初就是萧挞凛麾下汉军,听闻可受了不少冷眼不公。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一个死了,一个成为了大宋边将! “其实,要我说,这些火器运来,正好趁机打过去,朔州、寰州、应州这三州离雁门关最近,若是能拿下,之后夺回云州也会方便不少。”说话的是郭进,这次大胜让他心中多了些原来没有的想法。 燕云十六州,分山前山后,山前七州最重要的便是幽州,而山后九州,便是云州了。 云州地处山西北部,位于阴山、太行、恒山交汇处,扼守中原通往草原的咽喉要道。 其周边关隘又多,是天然的军事防线,历来便是中原王朝抵御北方骑兵南下的核心屏障,失去云州,中原王朝失去的是战略纵深。 控制云州,中原王朝掌握的便是对草原政权的攻守的主动权,反之则陷入被动。 要拿回云州,朔州、寰州、应州三州必要先攻下,其余几州距离较远,届时围点打援,也不会影响攻取云州。 “暂且不用。”说话声从堂外传来,诸人转头看去,不是赵德昭又是哪个。 他在门外也听到了郭进的话,抬脚走入大堂之后,崔彦进忙起身行礼,“殿下,火器已是送达,古北口遭遇小股辽兵袭扰,不过半路收到消息已是被追缴,听说还有一部分是噘厮啰部人马。” “原来他跑辽国去了...”杨业当初攻打邈川时,最为遗憾的就是没将噘厮啰拿下,眼下听到他的结局,一直惦记的事也便放了下来。 “崔将军一路辛苦!”赵德昭朝崔彦进点了点头。 “殿下为何说不用?朝廷难道不想要山后九州了?”郭进着急追问。 山前七州拿下后,最大的好处便是将长城重新掌握在了自己手中,抵御辽国不再如从前般无所屏障。 难道朝廷觉得如此便可万事无忧了吗? “不是不想,”赵德昭让郭进别急,坐下后说道:“江南还没有打下,朝廷分不出太多兵马攻打辽国,难道要募兵吗?” 赵德昭摇了摇头,“马上春耕了,这个时候募兵不现实,而且朝廷也需要休养生息。” 这话说完,杨业点头附和,“殿下说得是,火器、船只、兵刃、粮草这些已是耗费了不少,继续打,朝廷没有足够的银钱,百姓就得受苦。” 郭进叹了一声,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大宋休养生息,不就是给辽国机会? 他们折损五万人马,大宋若趁势北上,他们也拿不出人马来战,说不定连临潢都可以拿下,将他们赶到草原上去重新游牧,这不是彻底解决了这个心头大患? “再说,此事也不是我等可以决定的,打不打,还要看官家之意。”赵德昭看出郭进的不甘心,将赵匡胤搬了出来。 郭进听到赵德昭这话,也只好点头沉默了下来。 “这些火器...”赵德昭看向郭进继续道:“便先放在西山巡检司吧,待我回去问过官家之意,再同郭将军说。” 危机已解,赵德昭准备回京,他将三千折家军留给杨业,以防辽军拼死挣扎卷土重来。 说话间,厨房的朝食送了来,赵德昭闻到香味,只觉得腹中更饿,“诸位可用了朝食?” 赵德昭觉得自己一个人吃似乎不大好,礼貌性得问了一声,见他们都点头说吃了,这才看向摆在自己面前的早饭来。 一盆蒸饼,也就是馒头,还配了菹菜,也就是腌渍蔬菜,另外还有一盆羊羹,两壶奶酪一壶醋。 一看就不是给一个人吃的量! 赵德昭想着或许他们都不敢同自己同桌而食,毕竟眼下身份是太子了。 “这也太多了,吃过也能再用些,周威,给诸位将军分一分!”赵德昭直接命周威将朝食分了,这才拿起自己面前那份慢慢吃了起来。 杨业他们的确是吃了早饭,但要让吃,还是能吃得下,此刻也不再推辞,各自拿着蒸饼配着菹或者羊羹吃了起来。 崔彦进心中暗叹,虽没赶上大战,但好在赶上了同太子殿下一起用饭,也算没有白走一趟。 赵德昭在雁门关又留了一日,关外风平浪静,第三日带着五千龙骑返京。 ...... 金陵城下,徐铉一身白衣走出城门,曹彬命人摆了桌椅,就在城池和军营前见了他。 “求和?”曹彬听到徐铉说出条件,哼道:“我大宋南下难道就问了这些贡银和丝绢?” 徐铉本就没打算宋军能同意,听到曹彬这话也不意外,“不知大宋想要什么条件,才能撤军?” “只要贵国主交出宝册宝印,降表称臣,随本将回京,”曹彬看着徐铉愈发惨白的脸,说道:“便可撤军!” 第五百五十一章 殉国 曹彬这话不就是要灭了他们大唐吗? “百姓何苦?”徐铉叹了一声,“百姓何辜?” 曹彬神色一凛,用金银开道不成,就想着要用道义了吗? “既然你们如此将百姓放在心上,何不为了百姓弃城投降?城中如今粮食可还够?”曹彬神色中透出不屑,“你们江南国朝臣,可有为了百姓捐出口粮来?” 徐铉神情一滞,他出城这一路上在街上已是看到了饿死冻死的尸体,甚至还有野狗啃食过的痕迹。 所以他才想着要用道义说服宋军,可曹彬这话,让他却是感觉羞愧。 “没有?”曹彬冷笑一声,人性哪里经得起考验,城中不管百姓还是官员,都不知道围城还要围多久,可却是知道城中粮食吃一日就少一日,哪里会将自己的粮食拿出来救济他人? “徐大人,回去用这些话奉劝李煜,让他看在百姓艰辛的份上早日归降,官家仁慈,自会厚待于他,还有你们这些旧臣,若有真本事,自也能谋得好差事。” 曹彬说完站起身来,朝徐铉做了个“请”,徐铉整个人看上去颓唐而又沉重,却还不忘同曹彬行礼,之后才慢慢回转入城而去。 王继勋冷眼旁观这一切,人还没走远就嗤了一声,“同他废这么多话做什么?他不是李煜重臣吗?拿下他逼李煜投降,李煜要不降,杀了徐铉,乱他们士气军心,也能早日攻破金陵!” 曹彬冷哼一声,吩咐待徐铉进城后继续进攻,王继勋见曹彬不理会自己,更是觉得自己被轻视,余光见旁边小卒正偷瞧自己,走过去朝着他胸腹用力踹了一脚。 “看什么看?本将也是你能看的?”说罢,见小卒忍痛跪在地上求饶,这才重重哼了一声,集结队伍准备攻城。 话说徐铉刚走进城门,听着厚重城门同火药炸响的声音在耳边同时响起,一股浓烈的悲哀涌上心头。 他朝远处看去,本该繁华的城池如今犹如一座死城,街道上除了往来兵卒将领再看不到一个人影。 “进宫吧!”徐铉上了马车,轱辘声朝着皇宫方向而去。 李煜在澄心堂焦急等待着,陈乔坐在一旁,脑袋始终垂着,不用猜,他也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只有陛下啊,陛下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宋军会因为这些好处退兵。 “陛下,徐尚书求见!”门外内侍禀报。 “快传!”李煜紧盯着门外,眼神中充满期盼,可当他看到徐铉之后,眼中的光立即黯淡了下来。 “不成吗?”李煜没等徐铉开口,跌坐回椅子上,倏尔自嘲笑了一声,“赵匡胤要的是整个南方...朕早就知道,早就知道...” “陛下...”徐铉缓声开口,“臣出城时所见,饿殍沿街,野犬啃食,惨不忍睹...” 陈乔在听到这话倏地抬头看向徐铉,眼神冷如刀,“徐尚书这话何意?” 徐铉那句“投降”也实在说不出口,长长叹了一声,“臣无用,还请陛下治罪!” 陈乔能猜到徐铉未出口的意思,李煜自然也能猜到,这个念头起来之后,便在脑中逐渐扩散开来。 “徐尚书说得对,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陛下——”陈乔听到李煜口中说出了这话,惊得立即站了起来,“陛下何意?” “这满城生灵,实不该同大唐一同覆灭,这不是他们的错,是我的错!”李煜越说,神情越是坚定,陈乔面色则越是难看。 李煜取了纸笔草拟降书,颤抖着盖上大印,看着自己亲自写下的这些字句,李煜还是忍不住流下眼泪。 祖宗基业最终还是在自己手中...断送... “老师,”李煜拿着降书朝陈乔走近,“明日,就同仲寓出城请降事宜吧!” “自古以来便无不灭之国,投降又有何用?自取其辱罢了,陛下还是让臣去城下背城一战而死的好!” 听了这话,君臣几人俱是怆然,陈乔见李煜不答,颤抖着伸手接了降书,看着李煜这个自己亲手教养长成的君王,内心既是苦涩又是心疼。 君王死社稷,李煜若有担当,值此关头,该自尽殉国,可站在一个父亲、一个老师的角度,陈乔这话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陈乔拿着降书离开了澄心堂,李煜看着他背影,满面泪水,徐铉叹了一声,躬身告退离开。 陈乔没有回府,他出了宫便将降书撕碎扔在了水渠中,继而直接去了政事堂,招来自己亲信官吏,解下朝服上的金带交给他二人。 “大人这是...”二人不解其意,看着金带问道。 “金陵...守不住了...我走之后,请妥善保管我的尸骨!”陈乔说完这话,眼神略过二人朝外看去,天边有黑烟冒起,他心头却多了一股释然轻松。 一切都结束了! 亲信官吏没有劝,他们知道陈乔的骨气,也知道陈乔做下这等决定意味着什么。 他们跪在地上,看着陈乔自缢殉国后,小心将其放下,二人又哭了一场,这才遵着陈乔的话,在政事堂后院挖了一个坑,拆了门板做成简易的棺材,又找来堂中绸布将其裹好放入,只等着日后若有机会,再将其挖出好生安葬。 只是没想到啊,一国宰相,死后却是这般潦草! 李煜哪里知道陈乔自缢殉了大唐,他还等着长子李仲寓同陈乔一起出城请降,直到张洎带着家眷入宫,哭着说陈乔殉国,自己却不能死,才知道这一切,当即心如绞痛,眼泪滚滚而落。 “陛下还活着,等到了开封,需要有人替陛下辩白,臣不能死啊!” 张洎的话让李煜觉得讽刺,不仅因为自己不敢殉国,还因为自己信任的大臣,也不敢殉国。 而张洎这话也说明,金陵城守不住了,他们即将成为宋国降臣! 只有陈乔...只有陈乔啊... 城破的时候是在夜晚,这一夜的江宁宛若人间炼狱,王继勋心中有气,入城后担心城内有伏兵,下令麾下入城后四处纵火,熟睡的百姓被喊杀声惊醒,发现自己已是身陷火海。 不肯投降的江南国士兵依旧在坚持巷战,黑夜中的火光、刀光,喊杀声、哭嚎声、惨叫声汇成一片...... 第五百五十二章 再提妖邪 净德院的宫人们早就准备好了一切,看到远处的火焰同黑烟,诸人明白约定好的时辰已到,她们默念佛号,守在堆积如山的字画卷轴面前。 黄保仪在夜色中推门走入,最后看了一眼澄心堂方向,而后拿起桌上蜡烛,按照李煜之前的嘱咐,毫不犹豫将屋中字画卷轴点燃,片刻后,同净德院的宫人们平静得走入了火海。 巨大的火焰升腾而起时,宋军冲入了宫中。 ...... 开封皇宫,赵匡胤处理完一天的政事,正要去慈和殿看看小女儿,听大理寺来人禀报,赵光义要见自己,说是有很重要的事。 赵匡胤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吩咐人准备车架去了大理寺。 赵匡胤想着要见赵光义,心中还是复杂,他此前不见的原因也是怕自己见了之后又要心软,如此,当真是对不起二郎和昭庆他们几个。 “你要同朕说什么?”赵匡胤站在牢外,看着里面的人影问道。 赵光义自失败后就被关在这里,其中只审问了一次,他自然什么都不会说,可架不住有人会说。 自诩忠心的王显以及黎景二人将能说的都说了,甚至包括同辽国的合谋,这两个蠢货,不知道说了之后只会罪加一等吗? 哪里会真的抵罪! 不过既然失败了,说不说也不重要,自己虽然想篡位,但也不希望契丹人占大宋的便宜。 这些日子以来,没了要忧心的事,他倒是吃得下睡得着,除了不能沐浴之外,看着好像还胖了些。 “二哥,”赵光义没有起身,他坐在牢中椅子上抬头看向赵匡胤,“反正我也活不久了,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接下去要说的,你好好听听。” 赵匡胤抿了抿唇,没有反驳他“活不久了”这话,说了个“好”字,仍旧站在牢外看着赵光义。 “二哥,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 “自然是二郎!”赵光义伸长了手脚靠在椅背上,这同他平日的模样大相径庭,“二哥真就不觉得,二郎变化突然——” “妖邪吗?”赵匡胤听了这开头就知道赵光义要说什么,脸色不觉冷硬起来。 “是啊,”赵光义见赵匡胤神色,笑了一声道:“二哥别急,听我说完,我曾在二郎府中安插了不少眼线,他毕竟是二哥长子,我要防一手也是应当。” 赵光义将自己行为说得理所应当,丝毫不在意赵匡胤难看的神色,继续道:“他向来是个庸碌的性子,当初翰林院那些人也都说过,自然,不会说得那么直白,不过二哥想来清楚,二郎于政务没有天赋,后面教了也没什么用。” 赵匡胤不得不承认,赵光义这话没错,在宫学时他便没得到过翰林院那帮老头的称赞,文章策论自己也都看过,平平无奇,多时借鉴古人之言。 “就那日,他突然在殿上说了那么多,我后来找眼线问过,二郎府邸没有来新人,身边也没有接触什么能人异士,好似就突然...鬼上身了!”赵光义紧紧盯着赵匡胤的神色缓缓吐出这几个字来,如愿看到赵匡胤眉头皱了起来。 “另外,他不过二十的人,怎么突然就老成了起来?就说是贺皇后托梦,也说不过去的吧!”赵光义继续道:“而且,他从前同我关系可是不错,怎么那日起就突然生分了许多,不止生分,还挺看不惯我的...” 赵光义想着,自己那会儿除了安插眼线,也没干其他对不起他的事儿啊,他哪里来对自己这么大敌意的? 赵匡胤没有说话,看神情却也有了思索之意。 “二哥,”赵光义叹了一声,“如今的二郎能干的确是好事,可若当真是个孤魂野鬼上身...他可不是我赵家子孙,二哥莫要断送了江山社稷才是啊!” “你说的这些也不过就是猜测,朕为何要信你?”赵匡胤闻言直觉自己被蛊惑,二郎是不是自己儿子,自己还能不知道吗?要真是哪个野鬼上身,又怎么会知晓从前父子间往事,又如何能同四郎兄友弟恭?会当真敬重爱护几个姐姐? 他冷笑道:“你这性子,就是要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他是你亲侄儿,到死都不肯放过他吗?看来,朕的确对你太过仁慈,听你在这里大放厥词!” 说罢,赵匡胤就要离开,赵光义朝前凑了凑,说道:“我有个办法,二哥要不要再听听?” 赵匡胤其实并不想理他,可不知为何,他还是停下了脚步,想着听听也无妨。 “我只说给二哥一个人听!”赵光义扫了一眼,这么多狱卒侍卫内官在,谁知道哪个是二郎的亲信。 “你们都下去!”赵匡胤没犹豫,挥手让他们退下,周井其实想要留下听听豫王会说些什么,他好提前告知太子,可皇帝发了话,他也没有办法,只好带着人退了下去。 直到一盏茶后,赵匡胤才走了出来,神色看不出什么异常来,回到宫里后,便下了旨,豫王勾连外敌谋反,一个月后斩首,没收家资,其家眷贬为庶民。 赵德昭回到京师的时候,便听到了这个消息。 他以为按照皇帝的性子,可能会将赵光义关大理寺一辈子,或者圈禁终身,没想到竟然还真要斩首。 不过也还是仁慈的,至少赵光义他那些儿子都留了命。 赵德昭入宫复了命,禀报雁门关外战事详情,也请示是否要乘胜追击,夺回山后朔州等城池。 “不用!”赵匡胤同样否定了这个提议,“边境还得警惕,辽国没有议和,也没有再派兵,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动作。” “是!”如此的话,杨业还得继续留在山西,直到彻底平息后才能回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赶上延瑛生产。 “没什么事,你便回去歇息吧!”赵匡胤又道。 赵德昭看向赵匡胤,心中奇怪,想着怎么皇帝看上去不大高兴的模样,倏地想起赵光义的下场,猜测大概是因为此事。 他颔首称是,想着还是得留下些空间给赵匡胤,让他自个儿想通了才好。 赵德昭走到殿外,左右看了看,却没见到周井,想打听的心思便彻底歇了,可刚走到宫门外,就见大理寺一个小官等着。 “殿下,豫...赵光义说要见您!” “他?见我?”赵德昭摇头,“可我不想见他!” 赵德昭说完,见这小官面上露出难色,又道:“是你们正卿让你来的?” “是!”小官忙道。 “成,走吧!”都做过牛马,上司的安排完不成的确愁人,赵德昭想着也不过就是跑一趟,也算替原身送一送这位三叔了,往后啊,再也不见! 第五百五十三章 你是谁? “去了?” 垂拱殿中,赵匡胤倏地开口道。 身后,周进正站着,闻言点头,“是,殿下已经过去了,官家您...” 赵匡胤没有开口,他仍旧坐着,神情似乎纠结,片刻后,他还是站起身来,“走吧!” 周井在心中叹了一声,服侍赵匡胤换了身常服,二人没有带任何侍卫,出宫径直朝大理寺走去。 赵德昭走到大理寺时,苏晓恭敬等着,“参见殿下!” “走吧,不是有人要见我嘛!”赵德昭瞥了苏晓一眼,苏晓讪笑一声,转身带路。 大理寺狱最靠里面的一间牢房,赵光义显得很是兴奋,他牢门口过道摆着一张坐榻,旁边小几上已是备好了热茶点心,赵德昭一看这架势,嘿笑一声,“怎么,还准备长谈啊!” 听到赵德昭的声音,赵光义站起身走到牢门口,扒着栏杆喊道:“我的好侄儿,你可终于来了!” 赵德昭打量了几眼赵光义,不明白他为何如此亢奋,难不成关久了关出毛病来了? “你们要是不想死的话,都下去,都走!”赵光义朝苏晓几人说道。 苏晓也没犹豫,立即带着人出了大理寺狱,赵德昭奇怪得看着他们离开,心想到底要说什么要命的事,他们几个就跟逃难似的。 “你那个亲卫,当真要留下?待会要说的可是不得了的大事,涉及皇家秘辛,你当真要留下?”赵光义又看向周威问道。 涉及皇家秘辛? 赵德昭想着难不成要说些什么后宫不能听的丑闻?这么一想,的确不能让周威留下,挥手道:“你也出去,他锁着呢,伤不着我,再说,我身手也比他厉害多了!” 周威应了声“是”,又狠狠瞪了赵光义一眼,才转身离开。 赵德昭坐下后,手背试了试茶盏温度,发现已是有些凉了,嘀咕道:“连个端茶倒水的都不留,到底什么大事啊!” “二郎...”赵光义看向赵德昭,“你不是二郎吧,你到底是谁?” 赵德昭猝不及防听了这话,绕是再有心理准备,手还是抖了抖,几滴茶水溅在手背上。 “嘿,我让人监视你十几年,比你爹还熟悉你,怎么会看不出来你的异样,说,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赵光义喝道。 “三叔你是疯了吗?”赵德昭拿稳茶盏,抬头时神色恢复了镇静,甚至有恰到好处的惊讶。 “我是疯了,自从你占了二郎的身体,你总能提前预知一些事,还有你提出的那些政策,说是从书上看来,可问你,就说看得书太多,不记得是哪一本。” 赵光义紧盯赵德昭神色,叹道:“我都要死了,怎么,你还怕我会同谁说?我说了就有人信?你不知道吧,早就同官家说你是妖邪了,可谁信了?我临死前就想知道一个真相,你告诉我,告诉我!” 赵德昭很想一走了之,这是最恰当的处置,不要理会不要反驳,就当他说的疯话,又有谁能说自己的不是? 可看着毫不知错的赵光义,赵德昭突然就不想走了! 来了大宋这么久,他也彷徨过迷茫过忧惧过,一步步好似都走在刀尖上,好不容易赵光义这个心头大患没了,是该让他知道,他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赵德昭放下茶盏,眼神冷厉看向赵光义,“你说得不错,我的确不是赵德昭...” “我就说,你不是,你不是,你是谁?”赵光义听到这个回答后欣喜若狂,他就知道自己没错,哪里有人会突然间变得聪明博学有胆有识,除非换了个人啊! “三叔你别激动,听我说完!”赵德昭朝他摆了摆手,继续道:“我应该说得更准确一点,我是来自几百年后的赵德昭。” “什么意思?”赵光义听到这回答也是愣了。 “你知道上辈子的我是怎么死的吗?”赵德昭问道。 “不知道!” “是被你呀,我的好三叔,上辈子你篡位成功杀了我爹,如愿做了皇帝,眼里自然是容不下我们几个,先是我,也是我懦弱,跟你出征幽州,被你斥责后自刎死了,还有四郎,他死在了二十三岁,你对外宣称是因为疾病,呵呵,真可笑!” 赵光义完全愣住了,他不明白赵德昭在说些什么,怎么眼下看来,疯的是他这个侄儿? 他到底在说什么? 什么上辈子? 上辈子自己篡位成功,做了大宋皇帝?还出征幽州,幽州不是已经打下了吗? “没了我和四郎,还有一个四叔,你将他贬谪,他忧悸而死,你看,你扫清了我们这几个障碍,你也不算违背了金匮之盟,你便能将皇位顺其自然传给你儿子了?” “你是怎么知道金匮之盟的?你都死了?怎么知道的?”赵光义愣愣问道:“你爹还是赵普说得?” 不,不会,他们不会说,没有意义也没有必要,反而会给他们自己添麻烦! 赵德昭的确不知道金匮之盟的真假,毕竟有些史学家也说了,金匮之盟就是赵光义因自己得位不正而捏造出来的,好平息朝中质疑。 不过眼下听他这么说,赵德昭明白,这怕是真有其事。 “许是因为冤屈太重,我死后没有投胎,就在你身边待着,看你灭了伪汉却毁了太原,对,你此前不也有这个想法?不过被我阻止了,没了长城再没了坚固的太原,你怎么阻止北方铁骑南下,靠你的嘴吗?三叔啊,你当了皇帝之后所有的决策,当真是将大宋一步步推向深渊!” 赵光义张着嘴巴,压根来不及消化自己所听到的话,太原是自己拿下的? “还有呢...”赵德昭冷笑道:“爹灭了江南国,俘虏李煜同小周后入京,你却垂涎小周后美色,爹在的时候你不敢做什么,待你上位,却公然侮辱人妻,李煜愤恨无奈写下词作,你心胸狭隘因此将他毒杀,三叔...” 赵德昭眼神中透露出嘲讽和不耻,朝前凑去说道:“你的气量和格局,同爹比可真是一个地一个天,你自诩中原正统大宋皇帝,做的事情却如地痞流氓,是真不怕遗臭万年啊!” “不,我怎会如此做?你污蔑我,你仗着我什么都不知道,胡编乱造!”赵光义醒悟过来,这臭小子一张嘴谁说得过他,此时更是说些鬼神之事,谁能证明真假。 赵德昭却没想同他论个真假,看着他继续道:“再看你儿子和辽国签订澶渊之盟,每年送给辽国十万岁币二十万匹绢,以财物换和平,当真能换来吗?” 注:赵德昭将正史同野史掺着说,反正赵光义不知道,怎么刺激他怎么来,包括后面剧情也是如此。 第五百五十四章 如此秘密 赵德昭冷笑着继续道:“自然不会,辽国从没想放过大宋,为了抵御辽国,杨家将中,杨业战死,他七个儿子三个战死两个被俘,只剩两个活着,还有曹彬,他被辽将所杀,折家军中,折御勋三十九岁亡,折御卿死在三十八岁,他三个儿子都没有活过四十岁,还有种家...”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他们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跟我有什么关系?”赵光义心中突然有了恐惧,他其实想说赵德昭胡说八道,哪里会有这么玄乎的事,可要这么说不是打自己脸吗? 一开始说妖邪之事的,可是自己啊! “我还没说完呢!”赵德昭站起身来,朝前走了几步,“一直没有鬼差来勾我去地府,我只好飘着继续看了,你猜我看到什么?” “什么?” “澶渊之盟,宋辽互为兄弟之国,”赵德昭又逼近一步,“你的好儿孙庆历年间又自降辈分,同辽国互为叔侄,辽国是叔,大宋为侄...” “你胡说!” “熙宁年间再次自降辈分,辽国为伯,大宋为侄,岁币增加至二十万两,绢三十万匹,这还不够,还将河东部分领土割让给辽国。” “住嘴,这些都是你信口雌黄,你有何证据?又有谁可以证明?” “此后,我大宋驱虎吞狼,联金灭辽,换来的是金国南侵!” 赵德昭压根没理会赵光义的叫嚣,他已是逼到了栏杆前,若不是有栏杆挡着,他说不定便要走进去,站在赵光义面前。 而赵光义脸色发白,看赵德昭的眼神犹如看到了恶鬼,目光中满是恐惧,也压根听不见赵德昭在说什么。 这不是他要的结果,赵德昭到底在说什么?自己上辈子当真做了皇帝?所以自己原本是可以成功的,就是因为他! “你知道我大宋是怎么完蛋的吗?”赵德昭却没想放过他,声音洪亮继续说着。 “因为没有幽云十六州作为屏障,金国南下轻而易举,直抵开封城下,大宋割地赔款,金军退兵,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不过一年,金国再次围困开封,大宋抵抗不力,开封陷落...赵光义你听好——” “什么?” 突如其来的大吼让赵光义抬头看向赵德昭,他的脸庞在昏暗烛火下明灭不定,好似真如鬼魂一般,赵光义忍不住便后退了一步。 可身后已是冰冷墙壁,他还能退到哪里去,他不知道赵德昭接下去会说什么,可他知道一定不是好事,本能得想要抬手捂住耳朵。 “金军俘虏我大宋皇帝、宫妃、皇子、公主、官员、工匠数千人北上,大宋珍宝、典籍、礼器洗劫一空,开封城——毁!” 就算捂住了耳朵,可这些话仍旧钻进了赵光义的耳朵,他不敢置信,好似已经忘了这些事几百年后才会发生,茫然问道:“怎么会俘虏了皇帝?禁军呢?边将呢?” “呵!”赵德昭嗤笑一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你知道这些宫妃和公主北上后都遭遇了什么吗?你知道牵羊礼吗?你知道谷裂而死意味着什么吗?” 赵光义倏地抬起头来,眼神中露出心惊和痛苦,他紧紧盯着赵德昭,妄图从他脸上找出些什么,好证实他所说的这些都是谎言,是赵德昭编出来骗他的。 可没有,他找不到破绽! 所以,二郎说的...竟然都是真的吗? “彼时为靖康年间,所以这段耻辱被称为靖康之耻,有诗人作诗曰: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赵德昭对着赵光义一字一句说着,“侄儿每每午夜梦回,便是辗转难眠痛彻心扉,恨不得立即北伐,将辽、金灭个干净!” 赵光义嘴唇嗫嚅,喉咙口发出嘶哑的声音,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他脑中只有“靖康耻”这几个字,想象着赵德昭所说皇帝妃子公主被俘的场景,这些都是他的儿孙们,听这些话,他如何能不悲愤痛恨? 赵德昭平复了下心绪,继而又道:“所以三叔,你知道我回来后,为何一定要抢这位子了吗?因为我不能让你再杀了爹,杀了我杀了四郎,让大宋重蹈覆辙,让我赵家子孙受此屈辱,我要让大宋成为真正的中原之主,享国祚永昌,开万世太平!” “你...你...”赵光义满脸冷汗,眼睛瞪的如铜铃,看着赵德昭呼哧呼哧得喘不过气来。 他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到底是要驳斥赵德昭此言荒谬,还是该申明大宋在自己手上断不会到如此地步? 若是前一种,不是证明自己说他妖邪也是无稽之谈? 若是后一种,岂不是承认他所言为真? 赵德昭没有再想同赵光义掰扯这些,说完之后,他自己心中也是轻松了不少,秘密藏久了,当真憋得难受。 “三叔想知道的,侄儿都说完了,”赵德昭退后几步,神情带着某种悲悯,无怒无喜开口道:“侄儿不送,三叔...一路走好!” 说罢,赵德昭再不看赵光义一眼,直接离开了大理寺狱,门外,周威也等得心焦,想着不管他们谈论会不会要自己命,殿下再不出来,自己便要去一探究竟了。 好在此时门开了,周威忙朝赵德昭脸上看去,见也看不出什么神情来,默默跟着离开了大理寺。 离开前,赵德昭也仔细观察了一番大理寺,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想着难不成真是自己多心,这赵光义临死前想要知道个真相? 可他这么个无利不起早的性子,死到临头了还会管自己到底是谁? 这也太奇怪了! 不过,把“妖邪”拿出来说,自己也就不怕了,上身这种事,除了穿越还有重生啊! 自己不过就是改了个上身方式,其他都还是差不多的嘛,就算赵光义有什么阴谋,无非就是拿身份说事,自己这种说法,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也都能圆了! 赵德昭离开后,苏晓并几个官员、狱卒仍旧站在门外,谁也没有想要进去。 此时里头,除了赵光义,还有两个人在。 大牢对面墙壁上有个暗门,门里是一个小屋子,这是大理寺为了审问犯人特意打造的。 赵德昭同赵光义的对话,赵匡胤听完了全部,包括他身后站着的周井,心头巨震无法回神。 他可真想不到啊,殿下竟然还有这般奇遇,所以他知道的那些事,会的那些东西,都是做鬼的这些年学的吗? 也难怪如此聪慧了,任谁学个几百年,都比常人厉害不知几倍了啊! 周井不禁咽了口口水,原来上辈子的殿下这么惨,官家被杀,他自己同四殿下都被杀,大宋被辽国和那叫什么金国的欺辱,最后更是连皇室都保不住! 自古以来,哪种这种惨事? 周井想到这里,心里又害怕起来,自己听到了这些不该听的,官家不会要灭自己口吧! 第五百五十五章 割了他的舌头! 赵匡胤坐在椅子上,仍旧沉浸在听到那些话语的震颤中。 二郎竟然是还魂之人,他被杀之后因为冤屈飘荡百年,其中有多少苦楚啊! 赵匡胤没有去想大宋的未来,只觉得自己一阵阵心疼,那是自己的亲儿子啊,是同发妻贺氏生的儿子啊! 赵光义杀了自己还不算,还要将自己儿孙杀个干净,赵匡胤从赵德昭短短几句中,听出了其中多少委屈心酸悲哀。 不止二郎,还有四郎,二十三,他竟然才二十三岁便已经...... 赵光义当真无耻至极、虚伪至极、狠毒至极! 难怪他回魂之后,对自己有所不同,他心中对自己也有孺慕和眷恋,对四郎更是关怀备至,还有昭庆她们... 是自己对不起他,才让他受这么多苦! 赵匡胤也不知对不起的是这辈子的赵德昭,还是上辈子的,只觉得心疼得厉害,眼角有泪滴落下,他抬手抹去,这才缓缓起身,周井忙替皇帝打开暗门,随他走了出去。 外面,赵光义犹自愣神,连赵匡胤出来了也没察觉,或者说,他已是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忘记了这块地方还有赵匡胤在。 他此前所出的主意,便是让赵匡胤亲自听一听,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自己能不能诈出赵德昭的身份。 彼时他想的,就算失败了也无妨,自己仍旧一个死字,可若是成了呢? 就算还是死,可能拉着一个垫背的,还是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黄泉路上做个伴也不寂寞了! 不想得来的结果完全出乎他的预料,更是让他如坠迷雾,不知身在何处。 赵匡胤看着牢中赵光义,此刻哪还有一点情谊,想起他所做的这些事来,心中更觉痛恨。 适才那些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不相信的可能就付之一笑,可若有人信了呢? 如此鬼神之说若传开了,谁知道会不会于二郎有所阻碍。 若再招来些道士和尚之流的,将他魂魄打出来... 不行,绝对不行! 赵匡胤看向赵光义,神色狠厉吩咐道:“割了他的舌头!” 周井闻言一凛,知道皇帝不想让这件事再让其他人知道,忙躬身领命,而后又道:“奴婢什么也没听见,官家——” “朕知道,二郎对你有恩!”赵匡胤打断了周井的话,“只不过将来朕若是在外头听到一点儿传言,你——” “不会,奴婢不敢!”周井两腿打颤,着急表达自己忠心。 “去吧!” 听到赵匡胤的声音,赵光义才回过神来,他定定得看着赵匡胤,过来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又是处在一个什么境地。 赵光义猛地朝前扑去,撞在栏杆上后大声道:“官家,二郎胡说八道信口开河,怎么会有这种事?我大宋又怎么会受如此屈辱?三弟错了,臣弟错了,官家,二哥,二郎不是妖邪,他是官家的儿子,自有官家风范,文武有道,合该为太子,为大宋之主,臣弟错了——” 赵光义想明白了,不能再纠结赵德昭是不是妖邪,是,那就证明刚才说的都是真的,那自己当真是万劫不复,除了要赎这辈子的罪,说不定还要赎上辈子的罪,当真冤枉透顶! 只能说他不是妖邪,是自己嫉妒犯了大错! 赵匡胤看着歇斯底里的赵光义,眼神只剩冰冷,他并未开口,转身径直走了出去。 周井起身之际,才发现自己汗湿了衣裳,他见皇帝离开,忙抬头抹了一把,待狱卒进来开了牢门后,才从旁边桌子上找了把刀走了进去。 赵光义仍旧在叫着“官家”,妄图他能开恩饶过自己,此时看见周井手中的刀,疾步后退喝道:“大胆,本王是什么身份,容你在此放肆!” “遵官家旨意,还请豫王配合!”周井示意身后狱卒上前架住赵光义,自己好下手。 “不,放开本王,”赵光义不住挣扎,可是有什么用,他哪里是大理寺狱卒的对手,看着周井手中的刀,他目露惊恐,“别过来,住手,你这个废物奴婢,你敢——” 周井听着聒噪,快步上前直接卸了赵光义的下巴,遂即朝面露惊恐的狱卒道:“架稳了!” “是,是!”对于皇帝身边的内官,狱卒哪里敢不听,立即用更大力气将赵光义束缚得动弹不得。 周井拿刀直接捅进赵光义口中,烛火昏暗,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割,他从来没干过这种事。 只觉得手下的人挣扎得厉害,手上有粘腻潮湿的东西沾了上来,好不容易割完,赵光义已是痛得昏死了过去。 周井丢掉手上的东西,甩着手朝外走去,狱卒看了地上碎肉几眼,将赵光义放在床上,见周井没吩咐喊大夫,便也直接锁了门离开了牢房。 赵匡胤回到宫中后直接去了自己寝宫,他屏退了诸人独自坐在宫中许久。 他脑中全是赵德昭说的那些话,虽然听着玄乎而又荒谬,可赵匡胤却不认为是假的,就他能毫不犹豫顺畅得说出年号,此事大概率便是真的。 这么一想,此前很多事都能有了合理解释,为何二郎对赵光义的提议都会反对,为何他看人眼光这么精准,也能解释他为何一定想要杀了辽国萧皇后,这女人定然不简单... 还有霹雳弹那些火器,斩马刀麟角刀这些兵刃,想来也在后世对上北方政权发挥了很大用处,他这才想要制出来。 此外,还有契税、市舶司、银票纸币,这些定然也都是后人的智慧啊... 二郎孤孤单单游荡这百来年,竟然还能记住这么许多,回来心中所想,便是要壮大大宋,赵匡胤忍不住又是一阵疼惜。 不过自他话中,南方不用过于担忧,大宋面对的所有威胁,其实都是来自于北方,辽国之后还有个更难对付的金国,不知道他们眼下身在何处,得想写对策才好。 可是这对策自然也不是这么好想的,原先还能有政事堂一起出个主意,可现在又不能满朝廷宣扬二郎是还魂之人。 若是要问二郎他自己,赵匡胤叹了一声,该怎么问才好呢? 赵匡胤坐到日暮时分,方才把殿外站了许久的周井喊进去。 “官家有何旨意?”周井小心翼翼问道。 “去把朕的私库开了,取些珍宝赏赐给太子去,”赵匡胤说完,立即又补上,“还有四殿下,也一并赏赐些去。” 周井躬身,正要出门去,又听赵匡胤说道:“见到太子,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赵匡胤这句叮嘱让周井的冷汗又冒了出来,他忙恭敬回到:“奴婢不敢!” 赵匡胤这才挥手让他离开,周井出了殿门,身上的汗被冷风一吹,忍不住就打了个寒颤,想着今日过后怎么都要往太医院去一趟,让药师给自己抓点御寒的药才好。 赵德芳仍旧住在宫里,周井取了珍宝后先是送到了赵德芳殿中,赵德芳一脸莫名,想着自己也没有做什么啊! “官家高兴,殿下收下就是!” 第五百五十六章 回府 晋王府,眼下该叫太子府了,赵德昭站在府邸大门口,抬头看着已然被工部换了的牌匾,“太子府”这三个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当真是好看啊! 府邸门口多了两樽石狮子,一公一母分列两侧,狮子镇宅驱邪,且在佛教中,佛祖为狮子王、坐的是狮子座,讲经也发出狮子吼般的声音,调伏众生、带来光明。 门口的守卫也是换了人,殿前司拨了一千人专门守卫太子府邸,赵德昭如今作为殿前司都点检,让殿前司的禁军守卫倒也方便。 赵德昭走进大门,甄大带着府中诸人等候在前院,每个人脸上俱是喜气洋洋。 “又不是今日封的太子,怎么了,高兴成这样!”赵德昭调侃了一句,拢了拢大氅朝厅中走去。 “殿下封太子也是匆忙,之后便带兵去了北境,这次回来,定然是该好好贺一贺的。”甄大说道。 “是啊殿下,”甄平跟在身后附和道:“还有小郡主刚出生,也要备个宴才是。” “说的是,”赵德昭笑着点了点头,还有赵惟明入府这件事呢,加起来是该好好贺一贺,“不用叫四司六局的人,就咱们关起门来庆贺一番就是了。” “为何呀?”甄平不解,这么大的喜事,还要关起门来庆贺? 赵德昭走进厅中坐下,看向甄平道:“大理寺关着的那个不日就要问斩,江南战事还未结束,象贤、韬光、圣功他们都不在京师,怪无聊的,就自己家里摆个宴吧!” 甄平听了这话想想也是,同陛下交好的这些个郎君都不在,办宴也不热闹! “那就听殿下的,自家办个小宴简单,明日...后日吧,后日就能备好!”甄大笑得慈祥,在心中算了算该准备哪些东西,想着殿下也刚回来定是辛苦,明日还得歇歇,后日身上疲乏想来就能去大半。 “成,就后日,”赵德昭想了想道:“届时将昭庆几个还有四郎也都叫来。” 甄大应下,带着甄平乐呵呵退下去便开始着手准备,饭菜、戏班子、府邸布置这些可都不是轻省的。 赵德昭说完了事,坐在厅中再度想了想大理寺狱中的事,确定没有什么破绽,这才重新起身朝正院去。 刚穿过月亮门,赵德昭就听见园中孩子的笑闹声,不由也咧开了嘴,快走几步朝声音来处看去,只见安安同赵惟明二人手中一人一个弹弓,朝着树上打去,惊得本就不多的鸟雀尽数逃走了去。 宁平已有三个月,此时给裹得厚厚的,抱在奶娘手中四处张望,口中时不时“啊”一声,也不知在同谁说话。 王七娘和杨延瑛坐在亭子中,但见杨延瑛板着脸,王七娘倒是一脸笑意。 “说什么呢?”赵德昭见没有人瞧见自己,走上前问道。 二人听见声音,俱是惊喜抬头看去,“殿下!” “怎么,不知道我今日回来啊!”赵德昭故作生气道。 不过他是不是生气,这二人还看不出来? 王七娘见状更是笑得开怀,说道:“殿下不是进宫去了吗?妾想着总要再晚一些官家才会放人呢!” “是啊!”杨延瑛附和,“官家没有问问北边战情怎么样?没有留你用饭?” “问了,”赵德昭招呼二人坐下,继续道:“不过也不是多复杂的事,很快就能说明白的。” 赵德昭说完后又撇嘴道:“官家不高兴呢,我猜还是因为三叔谋反一事...”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声,“人之常情,要是哪一日四郎这么对我,我也伤心!” “呸呸呸,说什么呢!”杨延瑛当即板了脸,“四殿下最是仰慕殿下,他怎么会做这种事,要被他知道,不知道怎么委屈。” “也是,是我说错了,”赵德昭打了个哈哈,继而看向二人问道:“适才你们说什么呢?” “殿下你来说,七娘刚做完月子,这么冷的天就往外跑,我都说了,我看着那俩小子没事,她就是不放心,万一受寒了可如何是好?待会我就同陶御医说,让他再给你开些苦药来吃!” 王七娘听了这话也不恼,笑着抓了杨延瑛的胳膊,“好妹妹别气,我这不是担心你的身子嘛,你自己算算日子,再有一个月也要生了,还这么不当心。” 赵德昭眼睛朝杨延瑛肚子上瞟去,眼下盔甲是穿不下了,不过似乎比寻常孕妇肚子要小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胎儿小。 会是个女儿吗? 女儿好啊,女儿是贴心小棉袄,赵德昭想着,眼睛就朝奶娘手中的宁平看去,小姑娘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滴溜溜得转,对着赵德昭就露出了一个甜甜得带着口水的笑容来。 赵德昭一颗心当即软成了水一样,朝宁平就伸出手去,“乖女儿,爹抱抱!” 杨延瑛还待控诉,却见赵德昭却跑去抱女儿去了,当即气得扭开了身子,王七娘捂唇笑了几声,哄道:“咱不理他,今夜就让他同宁平睡去!” “王妃可舍不得!”杨延瑛嘟囔道。 “我如何不舍得了?我生宁平的时候可是延瑛你护着我呢,”王七娘煞有其事说了几句,见杨延瑛脸色好看了些,又笑着道:“我就是看今日阳光好,这才要出来走走,下次定不会了,定听陶御医的话,好好休养!” 二人自顾自说着话,杨延瑛本就是个好哄的性子,没多久就笑了出来。 “起风了,透了半日气,也该回屋去了吧!”杨延瑛朝王七娘道。 “行,回去!”王七娘笑着起身,婢女立刻上前扶着二人。 赵德昭将宁平交给奶娘,“你们二人都要注意身子,倒春寒也不能小觑,过几日暖和了就能多走动走动了。” 三人并安安同赵惟明回了院子,饭菜已是备好,诸人净手漱口之后,围坐准备用饭。 杨延瑛问了北方战事,听闻自己父亲同弟弟都立下赫赫战功,脸上露出骄傲神色,之后却放下碗筷叹了一声,“要是我也去就好了。” 第五百五十七章 飞灰烟灭 “有你的机会!”赵德昭说道。 杨延瑛抚了抚自己小腹,看着隆起的肚子又叹了一声。 “姨姨去哪儿?我也要去!”安安高兴道。 “安安去,我也要去!”赵惟明小声道。 “你俩别瞎凑热闹,有你们什么事?”赵德昭看着两兄弟笑得更欢。 一顿饭吃得倒也算其乐融融,用饭刚收了碗筷,外头就有禀报声,说宫里来人送赏赐。 “现在?”赵德昭奇怪,回头朝王七娘同杨延瑛说道:“你们先歇着。” 甄平同甄大准备宴席之事,院外伺候的就只有孙冲和周威,二人见赵德昭出门,立即跟了上去。 “周威你回去便是!”周威跟着自己走南闯北,比自己更是辛苦,这么晚了也该放人回去休息。 “对了,按照规制,太子亲卫要加人,你选几个合适的,然后排成两班,你也不用日日跟着我。”赵德昭停下脚步吩咐周威。 “是!”周威领命后也没有矫情,告退后大步离开了太子府。 孙冲跟着赵德昭朝前院走,缓声道:“小人这几日也学了些功夫的...” “那正好,府里你就替我多看着些,你在府里日久,除了甄大甄平,我最信任的也就是你了。”赵德昭哪里会不知道孙冲的意思,只不过他的功夫如何能同禁军比,他想入亲卫队也通不过周威考核呀! 果然,孙冲听了这话,脸上又笑了起来,当即保证道:“殿下放心,小人定好好护卫府邸!” 一刻钟后,赵德昭走进了前厅。 前厅的地面上林林总总放着十来个箱子,箱盖打开着,眼下已是点了灯,照得这些珍宝更是熠熠生辉。 “这么多?”赵德昭扫了一眼,其中单就珍珠便有好大一盒,想来是南边进贡来的。 还有不少彩宝玉器,更有一套琉璃打制的酒具,一柄不知用什么材质做的扇子,一箱子毛皮,两箱丝绸...... “官家心情好了?”赵德昭看向周井问道。 自己从宫里出来时还不见他脸上笑容呢,怎么就半日的功夫...该不会,大理寺狱中...官家就在的吧! 要不然赵光义为何那么亢奋,憋着一肚子坏水没处发泄的样子,还好自己留了点心眼,要不然真着了那小人的道了。 “好...倒也说不上...”周井斟酌着话语慢慢开口,他此刻看着眼前的赵德昭,仿佛是有一种别样的感觉,是他,又不是他,比从前又多了那么些敬畏。 这可是还魂之人啊,大宋能有几个? 不不不,不止大宋,古往今来,东西南北,能有几个? “官家白日想来是因为豫王心绪不佳,后来想起殿下大功,奔波劳碌也该有所赏赐,这才吩咐奴婢前来。”周井说道。 “嗨,官家也是心急。”赵德昭点头算是信了这番话,“明日我入宫亲自谢恩!” “是,那...奴婢便告退了,还得回去服侍官家。”周井恭敬道。 孙冲立即摸出几个银锭塞了过去,周井并不想收,但他从前都是收的,这次若不收,殿下这么聪敏的人,怕也要觉出不对来。 周井拿了银子又谢了一声,从头到尾不敢抬头直视赵德昭的眼睛,在他心里,殿下哪里还仅仅是殿下,他是自己心里的神啊! 周井离开了府邸,孙冲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嘀咕道:“周内官怎么今日感觉怪怪的。” 赵德昭笑了一声,也不好说是被自己吓到了还是惊喜到了,他将一箱子珍珠交给孙冲,“明日送去洛氏商行,做些新鲜玩意儿出来。” 说罢,他又挑拣了些首饰摆件,命孙冲将余下的送入库房登记造册,其余的拿在手中又返回了正院。 杨延瑛带着安安回了凌波院,赵惟明也回了自己院子,王七娘带着宁平住正院。 王七娘倒是提过让安安回正院住,不过安安已是习惯住在凌波院,跟杨延瑛舞刀弄枪得多有意思啊,王七娘也就作罢,想着再过两年就让他单独住个院子去。 推开门,王七娘靠在榻边做着针线,赵德昭走过去想看个仔细,王七娘却是推了他一把,“挡住光了,妾看不清。” 赵德昭往边上让了让,问道:“给宁平做的?” “不是,给延瑛的孩子,”王七娘继续手中针线,“殿下应当也知道她的手艺,她呀...”王七娘笑了笑,“杨家枪无人能敌,不过拿着针就跟拿了刺球一样。” 赵德昭想起杨延瑛此前做给安安的虎头帽,也笑了出来,“那你白日做,或者让她们做去,晚上烛火这么暗,伤眼睛。” “自己做的不一样,也没几针了。” 王七娘说着继续手中的针线,整个人沐浴在烛火下,比起少女时更多了一层母性的柔和来,赵德昭坐在她旁边就静静地看着她。 不远处摇篮中宁平已是熟睡,不知梦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时不时就笑出声来。 这样的日子可真好啊! ...... 李煜的日子并不好,一点儿也不好! 金陵城破了,宋军入城,他从此成为了降臣。 此时他跪在太庙中,身后是小周后、长子李仲寓以及江南国李氏宗族,这是他最后一次祭拜列祖列宗,明日,他便要跟着北上了。 想起前尘往事,如今只觉梦幻如泡影,金陵这座太庙,自己走后也终将会沦为狐鼠巢穴,先祖再无人祭祀。 “四十年来家园,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陛下...”小周后哭得身子瘫软,她今后的日子会如何,她一点儿也不敢想,心中只觉凄凉,怜自己命苦。 若像姐姐那般早早去了,倒也算好了! “爹,该回去了!”李仲寓看着帝后二人,神情倒是冷静,“曹将军只给我们三日时光,还要收拾些行李。” 李煜知道此行无法避免,他又重重磕了三个头,“儿孙不孝!”说罢,他含泪起身走出了太庙,小周后由宫人搀着起身跟在后面,李仲寓跨出大门前,回头又看了一眼。 大唐,便真的就此飞灰烟灭! 第五百五十八章 归虏 看着李煜一行人的有查彦就行,曹彬在城中盯着,攻下这座城后要处理得善后不少,民居损毁,加上粮草调动,以及安抚百姓情绪,这些曹彬都要先管着,后面朝廷才会派人接手。 他这边正忙着,就见潘美走了来,脸上神情很是不好看,曹彬放下笔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潘美看了一眼曹彬没有说话,曹彬呵斥屋中人退下,潘美才哼了一声,道:“曹将军当初为何要荐王继勋随军?他入城后就放火,那瓦官阁都被他给烧了,你当他为何?” “玉佛?”曹彬笑着问道。 潘美倒是愣了愣,“你知道?” 瓦官阁位于凤凰台上,始建于六朝,高达两百四十尺,面江瞰城,地势高旷,其中有三绝,第一绝便是瓦官阁中的玉佛,这可是狮子国(斯里兰卡)国王派僧人历经十多年长途跋涉,不远千里赠送给晋武帝的。 潘美见曹彬神情似毫不意外,气愤的心也平息了些,“里头铜佛还在,不过顾恺之的维摩图也不见了,是烧了还是...” 曹彬意味深长笑了笑,潘美心中当即明白了什么,他走到曹彬身旁,压低了声音问道:“所以他这几日在金陵城中做的那些事你也都知道?” 潘美见曹彬微微点了头,唇边露出笑意,叹了一声直起身子,“你也不同我说一声,我这两日可给他气的,李煜都派人来找了我多少次了,王继勋够胆,手能伸到宫里去!” “都记着呢!”曹彬终于开了口,打仗时因为怕军心不稳不好处置,这打完了还愁没个理由处置不了? 曹彬没有同潘美说清楚,潘美心中有个数,也就不再追问,都是浸淫官场多少年的人了,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东西都归拢好了吗?”曹彬顺势问道。 “差不多装了有十船左右,江南果真人杰地灵,金陵皇宫里的宝贝都快赶上京师的了,这么多东西运回去,官家定高兴。”潘美说道。 “潘将军此前知番禺,眼下金陵无人,本将想着,潘将军辛苦些,先管一管这地方,待官家派了人来接手再回京师或者番禺去。”曹彬说道。 “好,那我就先留下!”潘美也无不可,听了这话痛快点了头。 “虽然李煜下令江南国所有城池归降,但还有在抵抗的,江州、虔州、吉州、袁州这几州最是激烈,也都交给你来调度。”曹彬又说道。 “哼,此前是腾不开手,金陵都攻下了,还怕他们不降?”潘美说道。 “能诏降最好,他们到现在还能守城,也算忠心,若能为大宋所用,不失为更好的结果。” 潘美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但心中却不是曹彬这般想的,这些人要真能诏降,早就降了,也不会他们国主李煜发了政令后还顽固抵抗,哪里是能归降的人。 他们真降了,自己还不敢信呢! 三日期满,满载着战利品以及李氏皇族的船只启航,曹彬同王继勋同李煜他们一艘船以便看管。 几日后过了润州,长江上又汇集了原吴越水师的船只,钱俶随军回京。 又几日,船队抵达汴口,过了这里,就再也看不到原来江南国的疆域了,李煜心中难过,看到岸上有座寺庙,犹豫了片刻,还是着人通禀曹彬,恳求他能登岸礼佛,为江南国百姓祈福。 “让他去!”曹彬直接点了头。 “末将去看着他!”王继勋立即说道。 王继勋在船上这几日也是无聊,趁此机会也想下船透口气,汴口是水运中转港口,江边集市也是热闹得很。 “那就在这歇一日,明日一早发船!”曹彬说道。 有了这话,王继勋便大摇大摆下了船,装模作样同李煜去到寺庙中晃了一圈,遂即便留了人看着,自己则逛去了汴口集市。 这一夜,王继勋没有回船住,第二日清早在曹彬派人去催的时候,才慢悠悠回到了船上,船队继续启航,他们会在一个月后抵达开封,抵达那座在战国时期便与秦都咸阳、楚都郢城、齐都临淄、赵都邯郸齐名的大都城。 ...... 起初,因为赵光义谋反,开封城中的气氛还是多了些紧张,街上的摊贩也比往日少了许多,夜间集市更是萧瑟不少。 不过也就个把月时间,百姓瞧着朝廷也没有什么变化,也就放了心,该摆摊赚钱的赚钱,该逛街耍乐的耍乐,仍旧热闹非凡。 赵德昭回京了自该上朝去,不过最近很是太平,各部朝官禀报了些不大不小的事,也就各自散了,赵德昭和赵德芳二人却是留了下来,昨日的赏赐,他们怎么也要谢恩才是。 “谢什么,你们为朝廷尽心尽责,爹还觉得不够呢!”赵匡胤看着自己两儿子目光慈爱,赵德昭猜出了原因,可赵德芳不知道啊,看着赵匡胤这模样,身上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爹,”赵德昭开口道:“眼下儿子做了太子,手头事情也多,我看四郎长进也大,内廷局,不然就交给他管着吧!” 赵德芳听到这话两眼发光,期盼得看向赵匡胤,生怕从他口中听到一个“不”字。 赵匡胤却没有犹豫就点了头,既然二郎说四郎能行,那四郎定然是行的。 他们能兄友弟恭,比自己同赵光义可好上不少啊! “谢谢爹,谢谢二哥,我一定不负所托!”赵德芳立即表态。 “既然是领了差事,也能开府去,”赵匡胤看向赵德芳道:“你自己去工部选个合适的宅子,让他们收拾收拾就住过去吧,再过几年,也要给你配个媳妇!” “儿子才多大啊,还要同二哥多学学呢,可不要娶媳妇!”赵德芳立即摆手,二哥在他这个年纪也没有娶媳妇,到处遛鸟玩儿呢! 赵德昭瞟了他一眼,笑了笑没有说话,继而又朝赵匡胤道:“还有就是李守恩和韩崇训二人,他们这次跟我北上,也是立下不少战功,儿子想着,就放去军中继续历练着。” “好,既然是你选中的人,爹相信你的眼光,放你殿前司还是边军中,你自己斟酌着办吧!”赵匡胤点头道。 第五百五十九章 完颜部 赵德芳总觉得奇怪,怎么今日官家这么好说话,平日怎么都要再啰嗦几句的啊! “爹是想问一问...”赵匡胤斟酌着语言,想着要怎么说才能不让赵德昭听出来自己已经知道了他身份这件事。 “爹想问什么?” “如今南方已平,可北方还有山后九州,辽国未灭,也说不准除了辽国,还有其他游牧民族会崛起,依你看,大宋该如何防备北方才好?”赵匡胤问道。 “雁门关这一战,辽国失去五万人马,他们如果为着将来,短期当是不会再对我大宋有所图谋,毕竟人马拼不过,火器也拼不过,我以为,他们若要谋求发展,怕是会联合草原其他部族。” 赵德昭说的自然是金,不过眼下他们还未建国,在辽国的扶持下,完颜部刚统一了女真各部,还没成什么气候。 “爹也知道,我从前往北边派过探子,一开始真不是为了监视三叔,而是要盯着草原各部的动静...”眼下说这话,赵德昭一点儿也不脸红,赵匡胤想知道的不就是北方的问题吗? 就算二人都是心知肚明,但往外说,总要借个理由,赵德昭朝北边派细作这事也就不用瞒了。 “北方按出虎水(汉语翻译为金)流域生活着一群部族,他们生活艰苦,就算部族首领吃的,也就是糙米饭、腌黄瓜、韭菜野蒜这些,野味家禽倒是不少,都是他们自己打的,这就算是御宴了,部族百姓红白喜事,杀鸡煮酒,也能大摇大摆到部族首领住的地方喊他一起吃饭,沐浴也都是在小河中...” 赵德昭根据从前书上记载的,将完颜部建国前的环境描述了一番,赵德芳听得仔细,想着草原上竟还有如此未开化的部族。 这样的部族有什么可怕的?就跟野人一般! “眼下,完颜部得了辽国支持统一了各部,也是希望能从辽国获取足够的粮食和铁器,我们大宋...也能给啊!”赵德昭笑着道。 “给他们?”赵匡胤有些不乐意,这些贼人可是灭了他们大宋的,还如此欺辱赵家儿孙,为何要同他们交易粮食物资? “既然知道他们在哪儿,何不派兵马直接剿杀?”赵匡胤不满。 这话也是让赵德芳给惊着了,这部族自己从前从未听闻过,眼下更是如蛮荒之人一般,更是从未同他们大宋结怨,官家怎么一开口就要剿杀了他们,戾气未免太大了些。 “爹,打江南国,防备辽国,已是耗费了不少,还有山后九州要夺回,就算要打,也不该是这个时候,也得休养生息一段时日才好。” 再打下去,不被人说穷兵黩武才怪呢! 再说了,金国生活的地方比之辽国更北更远,大宋是有先进的火器和武器,也有足够的人马,可是这么远,包括后勤保障、粮草转运这些,都是问题! “是不用打,”赵德芳插话道:“但也用不着同他们交易粮食啊,让他们扒着辽国去。” “我明白二郎的意思,”赵匡胤继续道:“二郎是想分化他二者之间的关系,让他们联系不至如此紧密。” “没错,我大宋如今可是接连赢了辽国,我们先抛出橄榄枝,何愁他们不接?”赵德昭说道:“况且那探子也说了,这些部族的人最是崇尚中原文化,喜欢儒学。” “喜欢儒学又如何?让他们学了咱们的文化,岂不是更要强大了?”赵德芳不解。 “我看到过一句话:野蛮的征服者总是被那些他们所征服的民族的较高文明所征服,这是一条永恒的历史规律。” “二哥这话好是拗口...”赵德芳皱着眉头,努力理解赵德昭这话的意思。 而看赵匡胤,他低头沉思了片刻,问道:“二郎的意思,他们会因为我儒家文化而自取灭亡?这又是何理?” 历史上有种说法是“金以儒亡”,原先马背上的强族在进入中原后,学习汉人风俗文化,更是贪图享乐以至于逐渐文弱。 南宋时期在一次射箭比试中,两国选手差距更是悬殊,南宋官吏以五十比七的成绩赢下了金国武将,这让彼时的金国皇帝金世宗很是恼火。 后来大清入关后便着重这方面的问题,其八旗子弟不能荒废武学,但最后还是日渐废弛。 “爹,咱们要送什么东西过去,也是咱们说了算的,难道真要送些学问或者技术给他们去发展吗?自然是要送些玩乐之物啊,比如诗词戏曲、绫罗绸缎、出舆入辇、甘脆肥浓,这些裹着糖衣的毒药,难道所有人都能抵抗得了吗?” 完颜部如今可是排斥在农耕文明边缘的部族,对于他们来说,这些单凭感官就能体验到的诱惑,实在是难以抵抗! 英国哲学家穆勒曾说过,不论是自然人还是社会人,追究的终极人生目标都是快乐的最大化,而快乐有质量之差,学会欣赏和享受高质量快乐的人,很难放弃并转而追求低等快乐。 改成老祖宗的话,便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再者说了,老掉牙的一句话,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当然,眼下完颜部还没有城,能不动用兵力就解决问题,那为何要劳民伤财? “二郎是想如何做?”赵匡胤听了这话,也觉得出兵不划算,对付这么一个部族,不如就用二郎说的,自内部让他们腐朽,让他们失去引以为傲的东西。 “派个使臣去谈谈吧,”赵德昭说道:“总要先知道他们的意思!” “好,”赵匡胤点头,“届时,你将这些话写个奏本递到政事堂,就说...是朕让武德司的人打听来的就好。” 对于这种欲盖弥彰的说法,赵德昭也不过一笑置之,武德司便武德司吧,不过说起武德司,赵德昭还真有话说。 “爹,武德司正好也是抓细作的,爹有没有想过,让他们也朝外发展发展,打探些有用的消息回来?”赵德昭笑着道。 “为何这么说?”赵匡胤问道。 “是这样,此次攻下润州城,便是有个姓左的小兵...”赵德昭将这件事简单说了,接着道:“武德司不也有个姓左的,说不定是一家,既然能抓细作,也能做细作。” “我记得,这次谋反,也有个宿卫将军姓左...”赵德芳突然道。 殿中突然静了下来,赵德芳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道:“估计不是一家的,姓左的京师也不少呢!” 第五百六十章 提议 “是不是一家暂且不论,”赵德昭打破了尴尬,朝赵匡胤继续道:“先选一些人,跟着使臣去到完颜部落,还有辽国也要派些人去才好,好在辽国那些城池汉人也多,不打眼。” 最好是一边拉拢完颜部,一边让他们同辽国起争端,削弱他们的同时,大宋自然坐收渔翁之利。 当着,这是最好的结果,若不顺利,那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好,你选几个机灵的人去,朕相信你的眼光!”赵匡胤看向赵德昭的眼神中满是信任,这让赵德昭不免心虚。 说自己眼光准,那只限于在历史上有名有姓的人物,可不是所有人自己都看得准啊! 不过对上赵匡胤这般殷切眼神,赵德昭也只笑了几声便算应了。 “南方也归了大宋,这些城池也都要委派知州,眼下官员怕是不足,你们可有什么想法?”赵匡胤又问。 大宋的冗官冗员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严重的,而是经过太宗、真宗、仁宗逐步加剧,科举规模的激增、恩荫制度的扩张、为加强中央集权而机构叠加,因对外战争调整内部政策,官员数量再一次膨胀。 眼下要用人,一时还真没有那么简单能选出合适的来。 “要不再开一次科举?”赵德芳看着二人小声道:“选些进士填充各府衙,再提拔些官员充任知州刺史?” “那得多久?”赵德昭摇头道:“不若从吴越从前官吏,以及这次江南国中选出来一些,江南国的去吴越,吴越的去江南国,水土风俗都类似,上手也快!” “哈哈哈,二哥这提议怪有趣的,”赵德芳“噗嗤”笑了出来,“那岂不是还要去调两地的档案?也要花不少时日的吧!” “有你二哥在,花不了多少时日!”赵匡胤没来得及多思考便脱口而出,说完才发现不对,他咳了一声,见赵德芳奇怪得看向自己,找补道:“你二哥认识人多,这次勤王,不也将原吴越的范垣也带来了嘛,到时候再从吴越、江南国的大臣们打听打听,便能知道谁合适谁不行了。” “爹说得对!”赵德芳不疑有他,重重点了点头,看向赵德昭的目光中满是崇敬。 赵德昭见赵匡胤神情局促,心中叹了一声,转了话题道:“说到使臣,原先派出去出使高昌的王昭素王博士,可知道到哪儿了?” 王昭苏随伊州陈氏一同出塞,眼下也是过了许久,想来伊州是已经过了,也不知道走到哪儿了,到没到高昌呢! “你一说,好像许多没收到消息了,不过路途遥远,便是用最快的驿马,也要花上不少日子。”赵匡胤道。 “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赵德昭又问。 “一个月前,”赵匡胤从御案上找出一份文书来,“王昭素经过...这名儿也太过奇怪,茅女王子开道族,本想同他们部族交流一番,不想语言不通,最后换了些食水便离开了。” 一个月前,赵德昭点了点头,那的确还不久,这书信送来最快也要数月,总不会刚写完一封就再送一封,官驿也不是开着玩儿的。 “爹,没事我就出宫去了,还有不少事要处理呢!”赵德昭朝赵匡胤道。 赵匡胤倒是想多留他们兄弟些时候,不过江南国刚打下,眼前一堆事要处置,二郎为太子,手头也有不少事,四郎也是,内廷局交给了他,想来比平日更要忙碌了。 “去吧,”赵匡胤慈爱得看向兄弟二人,“事情要做,但身体也要注意...” “知道了爹!” 二人躬身离开,走出垂拱殿后,赵德芳凑到赵德昭身旁,小声道:“二哥,你有没有觉得爹怪怪的,他平日可严厉了,今日竟然没考我课业,还让我注意身体!” 赵德昭一把搂过赵德芳的肩膀,笑道:“爹关心你还不要?是不是上赶着讨骂啊!” “不是不是。”赵德芳只觉得禁锢着自己身体的臂膀很是有力,心想二哥果然是练武的人,自己要什么时候才能练到这样啊! 赵德昭放开赵德芳的肩膀,轻拍了拍道:“此前三叔那件事,你死守内廷局,爹想来也是心疼的,你没发现就是这件事后爹才对你格外慈爱的吗?” “是吗?”赵德芳跟着赵德昭继续朝前走,也没想明白,最后心道:二哥说是便是吧,二哥说的总不会有错。 “二哥,我这些日子同崇仁学骑射,也有了些长进,几日咱们兄弟比试比试?”赵德芳跟上赵德昭的脚步,脸上颇是骄傲。 他这个亲卫果真有两把刷子,比起韩崇训也毫不逊色,而且对上自己这个郡王也没阿谀之态,自己做不好的地方,他竟然也挺严格,也不怕自己责罚他! “成啊,比呗,”赵德昭想着就当陪这个弟弟玩耍了,“后日来我府中参宴,届时比试一场就是!” 兄弟二人就此约下,出了宫门,赵德芳便去了工部,他要寻个离二哥近些的宅子居住,这样串门也是方便。 赵德昭则回了开封府衙,这些日子政务都是通判李景阳在处理,他的能力自己已是熟知,江南国的知州,倒也该有他一席之地。 “知州?”李景阳听闻这消息后很是惊讶,“殿下是觉得下官办事不利?” “当然不是,”这下轮到赵德昭愣了,“你为何会如此想?我见你能力出众,眼下江南也是缺乏能干的官吏管理各州府,这才想到你,你...不愿意?” “既然是殿下安排,下官自然听从。”李景阳也没说自己愿不愿意,行事风格仍旧淡然,这让赵德昭也有些看不懂了。 开封府通判从六品,知州却是五品了,连升两级,这...不好吗? “恩,你若有心仪的州府,提前同我说,这点我还是能做主的。”赵德昭又道。 “不敢,殿下如何安排,下官便去哪里!”李景阳又道。 “那...行吧!”赵德昭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好歹也共事了两年,李景阳的性格当真是冷,也不知什么事才能让他外露些情绪了。 第五百六十一章 小宴 之后两日,赵德昭自武德司中选了二十来人,选到姓左的那同知时,赵德昭见他仍旧无精打采的模样,忍不住便问是怎么回事。 武德司长官武德使小声道:“左都知因为此前...那事儿心绪不宁,前几日还同下官说要去职呢!” “他这个左,就是...那个左?”赵德昭惊讶,“那怎么还能留在武德司,按理不该一并押入大理寺受审的吗?” 受审不代表有罪,毕竟是一家人,总要查清楚有没有参与。 若就是谋逆的左家,不说牵连丢了命吧,但官职总要有影响的,而且还是武德司都知这种职位。 “左家老太爷走的时候,左家兄弟就分了家,到他们这一辈,其实关系也不算近,算是堂兄弟吧,反正关系也不好,见面都不带点个头的...” “下官也问过官家的意思,官家是说,既然都分家了,那关他何事,该如何便如何,对了...”武德使又道:“润州那个左小五,回来后怕是要治罪,是那一家的,唉,当真是可惜,这要的人才,下官这武德司也要呢!” 赵德昭这才明白了,朝武德使说道:“左都知本殿下要了,选出来的这些人让他们收拾收拾,过几日我来领!” “是!”武德使立即领命,他也没问选这些人是去做什么,反正跟着殿下总不会是坏事。 “我朝律法,谋逆只斩参与之人,不株连九族,左小五,最坏也不过革职,他若有本事,总会寻到出路。”赵德昭又加了一句,左小五的确可惜,若他是左都知家的,这些事也就牵连不上他了。 ...... 太子府的小宴并没有保密多久,也不知那些官员都是从谁口中得知的消息,家宴当日,太子府大门前行人络绎不绝。 朝中不少大臣也是很有眼力见,知道是家宴,他们自己便没有上门,让家里仆从小厮带着礼盒,有的贺赵德昭封为太子,有的贺赵德昭喜获千金,有的贺赵德昭凯旋,反正林林总总,将近日来的喜事都拿出来作为了道贺的理由。 甄大甄平二人已是有了经验,一个负责查验贺礼中有无金银,比如有人便在送的玉器中藏了黄金,这些都要退回去,以彰显太子清廉,另外一个便将能收的贺礼登记造册,命人收入库中。 昭庆早早便到了,她今日高兴,这几日她又提了一次要回平江的话,没想到官家竟然就同意了。 “这下好了,你也不用整日愁眉苦脸,”赵德昭笑着看满面红光的昭庆道:“届时我派人护送你回去,咱慢慢走,可别到了平江又下不了地!” “臭小子,取笑谁呢!”昭庆哪里听不出赵德昭话中意思,翻了个白眼转头就同王七娘和杨延瑛说话,“你们平日是不是都受委屈了?放心,若委屈,进宫同母后告状去,谁还治不了他了!” “天地良心啊,我哪敢啊!”赵德昭作双手投降状,惹得几人又娇笑连连。 “二哥,我来了!”人未到,声音就蹿进了屋子,除了赵德芳还有谁。 赵德昭转头朝外看去,便见赵德芳大步走了进来,门外郭崇仁身影一闪而过,门帘放下后便就看不见了。 “什么时候比试?”赵德芳满脑子都是同赵德昭比身手的事,他将背后的弓解下放在桌上,“我连自己的弓都带来了!” 昭庆叹了一声,“四郎,总要先用了饭再说是吧!” “阿姐说的是,先用饭!”赵德昭将弓递还给赵德芳,“宴后我好好陪你玩儿!” “不是玩儿,怎么就是玩儿了呢!”赵德芳听了这话也是不满,不过还是接过了弓,命人拿出去给郭崇仁收着。 家宴举办的地方在花园中一处馆阁中,冬日四面窗户关上便如墙壁,盖上帘子后也不会有冷风吹入,可到了这个时节,四面窗户便都能打开,也能随心意将帘子放下或者收起。 此刻,窗户都开着,四面帘子卷了一面起来,楼阁不远处的平台上有戏班子唱戏的声音悠悠传入,微风将花香送来,真是春日好光景。 兄弟姐妹几人畅快吃着,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吃到一半,却听闻周井来了,他来定然带着官家的旨意,几人起身下楼,不想官家是送了些御膳房的点心和酒来。 “爹这几日心情是真好,”延庆也忍不住说道:“我昨日入宫,爹就在母后宫里逗福庆呢。” 一桌人又七嘴八舌说得兴起,唯有赵德昭不语! 宴后,赵德芳又缠着赵德昭比试,一行人想着反正无事,索性一并去瞧瞧。 校场上已是列好了几个靶子,捷豹、西风和踏月也被牵了来。 “怎么将踏月也牵来了,你又不能骑马!”赵德昭看向杨延瑛道。 “不骑,看看也成啊,这几日怪想的呢!”杨延瑛挺着肚子走到踏月旁,伸手摸了摸踏月鬃毛,踏月真许久没见自己主人,弯下脖子不住在杨延瑛脖颈上蹭着,一副依赖眷恋模样。 赵德昭见此也便不管,招呼赵德芳道:“来,就长垛和马射,一次十箭,共二十箭,中多者胜!” 长垛,便是站在原地射箭,马射,顾名思义,骑着马奔跑移动射箭。 “好!”赵德芳拿着弓箭跃跃欲试,心想自己定要让二哥惊叹一把。 先是长垛,二人站在五十步之外灰线上,看着对面竖立的一排箭靶,中心一点红很是醒目。 赵德昭活动了下筋骨,继而从箭筒中抽取六钱之箭,搭于弦上,转头看向同样屏息凝神的赵德芳,笑了笑道:“这便开始了哦!” 赵德芳本是已准备好,突然听到耳边赵德昭的声音,手倏地一松,箭就朝前方飞了出去,他心下立即知道坏了,这一箭怕是要脱靶! 果然,前方数箭的兵卒便举起了旗子,是白色,脱靶! “二哥你干扰我!”赵德芳转头就要控诉,可就见赵德昭松开了手,轻微得一声弓弦震动后,羽箭“嗖”得一声朝箭靶而去。 远处兵卒很快举了旗,绿色! 中靶,但没中靶心! “干扰?你若在战场上,难道敌人还能都消了声等你来射?”赵德昭转头问道。 第五百六十二章 选人 这话,让周围瞧热闹的人都笑了起来,赵德芳虽然也知道赵德昭说的没错,可还是有些生气,他转过头,抿紧了双唇道:“再来!” 赵德芳抽了一支箭,赵德昭这次也不再逗他,几人连续射完,赵德芳中了六箭,赵德昭全中,甚至还有一箭中了靶心。 “殿下还是厉害!”王七娘悄声道。 杨延瑛听了却是撇嘴,“我能比殿下更好!” 王七娘捂唇笑了几声,“你自小就是上战场的,殿下自不能同你比!” 长垛射完便是马射,赵德芳许是因为输了前面的比试,后面愈发焦躁,十支箭才中了四支,看他神情,快是要哭出来一样。 “这里风大,咱们回去!”杨延瑛扯了扯王七娘的衣袖,王七娘也知道这个年纪的少年最是要面子,他们自家兄妹不打紧,自己同延瑛毕竟是嫂嫂,在这里看人笑话也不合适。 二人带着孩子回了正院,校场上便只剩兄妹几个,赵德芳垂头丧气下了马,便是连话都不想说了。 “其实,你短短数月能有如此成绩,已是不错。”赵德昭翻身下了捷豹朝赵德芳道:“你二哥我当初可是日日去禁军营练半日的,你练多久?” 这么一说,赵德芳也想起来了,那会儿二哥刚领了禁军营指挥的职务,当真是日日都要去,原来竟然他自己也要练习,原还以为就是去瞧禁军操练呢! “成了,往后啊,别心骄意满的,沉下心做事,方才能有所成绩。” 赵德芳仍旧闷闷不乐,怏怏点头,“是,知道了!” 宴会到这儿也便结束,对于赵德芳而言并不是很开心,他离开太子府,神情颇是落寞,郭崇仁跟了他一路,到内廷局时终于按耐不住,道:“是属下没用,殿下要是同韩提点学,说不定就不是今日这结果了!” 赵德芳回头,“你这是在安慰我?” “啊,是啊!”郭崇仁点头。 “演得一点儿也不像,”赵德芳重新扭头朝前走着,“你的本事我会不知道?说到底还是我自己懈怠,半桶水晃荡啊!” 郭崇仁也不知道自己如此真诚,四殿下是怎么看出这话违心的。 “那属下可说实话了啊,”郭崇仁抬脚跟上,“殿下您的确心浮气躁,学武哪里是能一蹴而就的,属下让您练马步,您趁属下看不见就偷懒,射箭要求的是稳,手稳下盘也要稳,累是正常的嘛,属下小时候被我爹逼着练的时候也累,可您看,属下如今这功夫,不还得感谢我爹当年逼得好!” 郭崇仁如今想起那段日子,还忍不住打寒颤,爹太凶,娘也袖手旁观,还时不时同韩家、何家、曹家的几个比,当真凶残。 “殿下,属下说真的,您还有得练呢——”郭崇仁说着便停下了脚步,前方赵德芳转头看向自己,眼神充满了怒意和哀怨。 郭崇仁瞬间就闭了嘴,唉,殿下才输了,还输得难看,自己再说这些,不是更打击殿下了嘛! “本殿下要做事了,你在外头等着吧!”赵德芳生硬得说了这一句,进屋“砰”得就关上了门。 郭崇仁叹了一声,转头见其他几个近卫笑脸,怒道:“去去去,还轮得到你们来取笑老子!” 郭崇仁以为赵德芳会就此不练,或者换个老师教他,不想第二日就见他在院中老老实实扎起了马步,伸直的双手上也绑了两块砖石,心道果真是赵家的人,这固执的性情还真都差不多。 不过自此之后,他也是更用心了不少,将自小总结的心得体会倾囊相授,想着哪一日殿下要真能赢了太子殿下便是自己最大的成功了! 赵德昭自是不知道一场小小的比试,同时激起了两人的好胜心来,家宴过后,昭庆便坐着马车在一众护卫簇拥下离开了京师。 几日后,赵德昭从武德司将选出来的二十人领到了殿前司营房,这些人不知赵德昭是什么意思,想着难不成是要让他们入殿前司吧! “我大宋武德司是做什么的,诸位比我清楚,你们也都是武德司中佼佼者,是以,本殿下选你们,也是需要你们做几件事。”赵德昭开门见山,视线从左都知脸上闪过,见他神色比前几日见时好了些,想着当是武德使同他说了些什么。 “太子殿下吩咐,吾等竭尽全力,定当为朝廷效力!”诸人齐声道。 赵德昭“嗯”了一声,而后慢慢将自己要做的事同他们说了,看着他们逐渐凝重的神情,赵德昭说道:“此两件事,危险也是危险,但我想过了,除了你们,大宋怕也难有人可胜任,自然,本殿下不会逼你们,若有想要退出的,现在便可离开!” 赵德昭说完便捧起了茶盏,看着屋中几人环顾以眼神询问,最后,这二十人也没有一个人离开的,这让赵德昭很是满意。 “既然如此,此事便定下,诸位俸禄会涨两成,而后分成两份,一份提前预支给诸位,一份会每月送去诸位家中。”赵德昭又道。 他们接下这任务,今后便不会长在京中,除了他们自己要用的钱,家眷的生活开支也要保证好,也好免去他们在外担忧。 “多谢殿下!”诸人听到薪俸还涨了,心下高兴,见赵德昭安排得也妥善,哪里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好,接下来便是你们选择的时候,去辽国的站左边,去完颜部的靠右边站!”赵德昭又道。 “属下会契丹语,属下去辽国!”有人朝左边跨出了一步。 “这个完颜部从未听过,属下倒是想去见识见识!”有人好奇心重,便朝右边跨出了一步。 最后,倒是有十二个人选择去辽国,八人选择去完颜部,左都知便是这八人之一。 “好,就这么分吧!”赵德昭没有什么意见,选了十二人中官职最大的为首领,让他们收拾收拾后去西山巡检司找何承矩,他会安排他们要做些什么。 虽然原先北边的探子以老马的死亡全军覆没,但赵德昭觉得,这件事还是得交给何承矩来负责,他眼下在北边,也是方便行事。 “至于你们八个,”赵德昭在心中回想,好似姓左的官职最大,“左都知为首,一切安排听他的,朝廷近日会选出使臣,你们随使臣一同去完颜部。” “不用隐藏身份?”左都知好奇问道。 “隐藏?辽国有汉人,完颜部可没有汉人,要怎么隐藏?还不如大大方方得去,细作,不一定是阴谋,也可是阳谋!”赵德昭咧开嘴笑了笑,对接下来要做的事很是兴奋。 “具体要如何做?”左都知并不明白赵德昭的意思,想着阳谋也要有个谋才是,他们去了,然后呢? “届时就会知道了,眼下使臣还没选出来呢!”赵德昭并没打算细说,让他们先去户部支俸禄,回去收拾好行囊等消息。 第五百六十三章 走私 出使完颜部的使臣到底该定谁,赵德昭没有头绪,便想着去政事堂问问薛居正的意思。 不想自己话刚问完,薛居正便拿出几份奏本来递给赵德昭道:“太子殿下来得巧,这几人听闻了此事,写了奏本毛遂自荐,殿下看看。” 赵德昭不免惊讶,他接过这几本奏本翻开,一个是史馆修撰扈蒙,另外一个是殿中侍御史滕中正。 “要说这个扈修撰,一张嘴是真能说,”吕余庆在旁边笑着朝二人道:“那日...豫王将下官等都绑在垂拱殿中,扈修撰将黎景比做狗,将黎景给气得,差点要割了他的舌头,好在滕御史护了一把...” 赵光义逼宫那日,薛居正带着圣旨躲了起来,赵德昭还没赶到,是以他们二人没听到扈蒙是怎么骂黎景的,此刻说与他二人听,赵德昭同薛居正俱是笑了起来。 “扈修撰博学,是个好人选,不过下官担心他这性子...”薛居正还是犹豫。 “那就让滕御史也一起去!”赵德昭说道:“滕御史能劝着一些。” “倒也可!”薛居正点头,这二人在一处,要学问有学问,要圆滑也有圆滑,就是俩人年纪都大了一些,此去草原路途遥远,可别在路上染了病。 这么想着,薛居正也将自己担忧说了出来。 “派个御医跟着吧,再备好些常用的药物...”穿城过镇的不用担心大夫和草药问题,可若是野外行路,还真不放心。 “还得派军士一路护着,同王博士一样才好!”吕余庆说道。 “是,等会儿我去趟枢密院,让李承旨安排!”赵德昭点头。 定下了这二人,也不能就这么让他俩上路,自己还得根据探子“打听”回来的消息再同他们掰扯掰扯,好让他们心里有个准备。 赵德昭正要告辞离开政事堂,就见王祐走了进来,面上神情不是特别好看。 “见过殿下!”王祐停下脚步行礼,“殿下稍慢,有件事要同殿下禀报才是!” “何事?”赵德昭问道。 “是关于市舶司...明州港发现有走私,很是严重。” 吴越纳土归降后,朝廷便将明州定作了大宋第三处市舶司,明州知州李穆兼为市舶使。 起初,赵德昭还担心过李穆没有市舶司的经验,能否将市舶司顺利开办起来,想着或者让番禺调个人去帮忙。 但他委实想多了,也低估了李穆的能力。 明州在吴越国时便有港口,吴越国同辽国的贸易便是走的海路,除此之外还有同新罗、高丽、后百济等国家的往来。 有此基础,李穆在明州设立大宋市舶司还算顺利,赵德昭还考虑将钱塘、台州这些原吴越港口也慢慢恢复,设立大宋市舶司。 算来,几个月前便是第一批海商出海的日子,这么短时间,便已经有走私了? 赵德昭听到“走私”二字才注意王祐担忧的神情中,还隐隐带着愤怒。 “走私?”薛居正也蹙眉道:“怎么不见奏本?” “下官适才去三司寻顺宜(沈义伦的字)说事,这也是他才收到的消息。” “具体是怎么回事,沈大使可有说?”薛居正又问。 “明州外有翁山县,此前便是有海商居住在此,明州、台州、钱塘等都渔民以捕鱼缘由出海,实际便是将货物卖与了这些海商,这些海商再转卖去其他地方...” 吴越国对海商的监管没有像大宋市舶司这么严格,大的海船在港口自会有人验货登记收取税费,但小渔船哪里会有人去查? 监察官吏也不会觉得这些渔船有本事能走到很远的国家去做生意啊? 这些官吏想的没错,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些渔船没打算去到很远的地方,而是就在离海岸不远的翁山县,那里早有海商等着收他们货物,积攒一批后便可远航了。 “去一封公文至翁山,让县令带兵将这些走私海商赶出去,再不能让他们留居!”薛居正说道。 没了走私海商,渔民也就没了买家,自然不会把货物带出去。 “老师,翁山,您可知道有多少岛屿?”赵德昭笑着叹了一声,问道。 “多少?” “一千有余!”赵德昭道。 翁山,现代的名字就是舟山群岛,据统计,舟山群岛有岛屿一千三百九十个,让县令带兵赶人,这要赶到猴年马月去? 赶的时候他们开船躲在海上或者转移,等官兵走了再回去,怕也没人知道! “这...”薛居正当真是不知道翁山县竟然是这么一个县,他转头看了一眼王祐,见他朝自己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无奈神情。 这一次也是李穆巡查明州百姓时,无意间发现的此事,要不是这么难办,他如何会将此事上报朝廷,定然自己着手就解决了。 “既然不能从走私海商这边下手,便从渔民这边呗。”赵德昭说道。 “渔民?”吕余庆闻言满脸不认同,朝赵德昭说道:“沿海城镇有多少渔民,要如何防备?这同去翁山赶走私海商也差不多!” “首先呢,下发政令,发现渔民私自带货出港交易,一旦查实,处以货物价格十倍罚款,同时取消家中子孙科举资格...” 这个时代,科举自然比做生意更能得到认可,若为了钱断送子孙后代的科举前途,想来他们也要好好掂量掂量,值不值得他们铤而走险。 若当真有人不在乎的,那赵德昭也无话可说,人为财死,自然有人为了钱财六亲不认。 “第二,派官兵沿海岸线巡视,起到一个震慑的作用...” “第三,也要在翁山县发布公告,愿意同我大宋正经做生意的,我大宋自是欢迎,过往也可既往不咎,但若还想着赚走私的钱,我大宋定然严惩!” 从前走私赚的是吴越国的钱,同他们没什么关系,不过以后就不一样了,休想从大宋赚走一个铜板的走私货! “好!”薛居正点头,“去年番禺也练了一支巡查水军,便先从他们那里调去明州。” 赵德昭听完叹了一声,想着海军这件事还是得赶紧提上计划了,现在还是对付走私海商,若海上商路繁荣起来,迟早会引来海盗,没有官兵在远海巡逻驱赶可是不行。 若因为海盗影响海贸的进行,朝廷一年得要损失多少银子! 这件事不止赵德昭担心,薛居正几人也留了心,毕竟任何一条商路都不能缺少这些因素,当初河西走廊不也是,唐朝可是在沿线驻扎了不少军队,一边备战屯田,一边保护贸易安全。 得好好想想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