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傲天的美人管家跑路了》
1. 挚友情
在一眼望的到头的生命里,容谢一点都不怀疑,他和沈冰澌的友谊会像千冰崖一样坚固,像灵霄山一样屹立不倒。
没有什么需要证明的,他和沈冰澌从小一起长大,他见证了沈冰澌从沈氏梅园里又倔又疯的二公子,成长为修真界最年轻的无情道裁诫官。为了磨练心性,沈冰澌背地里抱着他流了多少泪发了多少疯,也只有他知道。
这份挚友情,来之不易。
毕竟对方是需要断情绝爱的无情道修真者……
“毕竟二公子是修那个啥、无情道的,没心没肺,哪里会记得你的好呢,指不定哪日就忘在脑后了,容哥儿还是要早些为自己打算才是。”
眼前的婆子满脸透着精明算计,一边说,一边打量容谢脸色,手里还攥着个五六岁的小孩,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偷偷伸手去拿桌上的云过天青瓷杯,被婆子“啪”地打掉手。
容谢感觉自己耐心的笑容像一块风干的橘子皮,快要挂不住了,他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放温的茶水。
再次放下之后,容谢又变成了那个笑容完美、无懈可击的涣雪山庄大管家。
“依母亲的意思,我该如何呢?”
眼前的婆子露出满意的笑容。
当然,她不是他亲生母亲,是养母,不过也差不了多少。
三十多年前的大雪夜,她在老家容梁河桥下捡到一个冻得脸色铁青的婴儿,给他取名容谢,容是说明捡到的地点,谢是对这个孩子寄予的厚望。
为什么说是厚望呢,因为婆子在老家望族沈家做奶妈子,连亲生的带奶的,加起来有十几号人,有心又有能力“谢”她的,凑不出一个囫囵人。
还好,容谢没有辜负她的厚望,早早抱上了沈家二公子的大腿,如今在沈家二公子的涣雪山庄里做管事,大权在握,看起来也没有忘记她的恩情。
“容哥儿是个聪明人,哪里用老婆子教呢?”婆子嘿嘿笑着,手里一拽小孩,催促道,“王慕,还不快给容哥儿见礼!出来的时候怎么跟你说的?”
小孩缩了缩脖子,瞟了容谢一眼:“容哥哥好,我叫王慕,今年八岁……”
接着表演了一套拜年时常见的节目。
容谢本就清淡的薄唇微微抿起。
他不喜欢小孩。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小孩这种生物长期相处。
而婆子的意图很明显,要把这小孩塞进涣雪山庄,塞到他这里来。
小孩还这么小,装大人的样子漏洞百出,眼神也贼溜溜的,身上带着一股精明的野性,沈氏庄园长大的孩子都这样,把他们塞进来,涣雪山庄就完了,就算涣雪山庄不完,容谢也得完。
“嘿嘿,容哥儿,你看,能不能把王慕送到你这儿来……”
来了,来了。容谢心中一阵烦躁,但脸上仍然保持着柔和的微笑,仿佛在耐心倾听婆子的话语,实则疯狂地搜肠刮肚,寻找拒绝的话术。
“母亲,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涣雪山庄不缺人。二公子平时修炼,也不喜欢被人打扰。”好不容易等到婆子说话换气的空挡,容谢丝滑地插|入一个婉拒。
“怎么会不缺人?我看你这儿明明一个人都没有……”婆子惊奇地睁大眼睛,继续说下去,“外面那么大的田庄,犁地翻土,浇水施肥的,总不能让你这么精细的一个人做吧?这些庄稼把式,还是我们乡下人做的利索,哦,对了,王慕还有两个哥哥,要不改明,送个信儿回去把他们也叫上……”
只是拒绝了一下,婆子就要把一家五口人全弄过来,容谢无懈可击的微笑也快要维持不住了:“外面是花园,不种地的,山庄里其他事,也不需要我亲力亲为,有符咒法术。母亲,关键不是这个,关键是沈冰澌他不能受打扰。”
“打扰?怎么会打扰,不会打扰,我们王慕一向听话,容哥儿你说东他不往西,还有那些符咒法术,你也教教他,他可擅长这个了,年前是哪个宗门来着,给他测了灵根,说有四种灵根呢,会用四系法术,王慕,是哪四种灵根来着?”婆子又推了小孩一下。
“金木水土!”小孩嚷道。
容谢:……
容谢扶额。
他果然还是高估了自己,收到了养母的信,就觉得于情于理都应该见一下,时间过了这么多年,他也不是没有主见的年轻人了,养母提什么非分的要求,有原则地婉拒就是。
没想到,情理是什么,在养母那根本讲不通,说起话来还是和过去一样,你说你的,我说我的。
“母亲……”
没错,在他说出“母亲”两个字的时候,他就输了。
“容谢,我看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养母板起脸来,“你叫我一声母亲,我们就是一家人,王慕,他就是你亲弟弟!哪有做哥哥的自己占着高枝儿,吃香的喝辣的,不拉扯弟弟一把的?何况你弟弟又不是一般人,他是四灵根的天才,把他留在沈家,他就永远是个奴才!”
容谢不吱声了,这个时候,他说什么都是错。
“再说,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也该为自己考虑,也不成亲,膝下也没个一儿半女的,到老了谁照顾你?指望二公子?人家可是大庄主,大剑圣,整日在外面斩妖除魔的,做的都是大事,哪有功夫管你?”养母又推了推王慕,“倒不如把你弟弟带在身边,你们哥儿俩多联络联络感情,一家人哪,打断骨头连着筋,你弟弟将来管起这么大个涣雪山庄,难道还能亏待你不成?”
容谢听完这番话,不仅不生气了,甚至还想笑,想击掌,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养母这口才若是放到灵镜宗内门,高低能混个外务长老。
话说到这份上,容谢知道,今天这桩托付,是他推脱不了的。
没办法,只能抬出那尊大佛,让他来解决吧。
“母亲,您说的实在是太有道理了,不过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得请示二公子。”
养母一听这话,立刻还嗔作喜,挽住容谢的手臂:“这话才对嘛,容哥儿,你可要在二公子面前多美言几句,他一向仰赖你的,沈氏庄园那么多人,他只带了你一个人在身边,这么多年啦……”
容谢心中“呵呵”,刚才还说沈冰澌什么时候就把他忘了呢。
“我现在就联络他。”容谢说着,站起身来。
“也不急,不急……”养母眼珠滴溜溜地转,“二公子莫非就在庄上?要不然,我带着王慕先回避……回去准备准备,那些法术啊,符咒啊,他还没练熟……”
容谢的笑容甜美了几分,果然,人人都怕沈冰澌,这尊大佛非常好使,只可惜不能摆在大门中间。
“母亲不必担心,二公子不在庄上,他刚刚出关不久,在外执行公务,不知几时才能回来,我先用传音玉佩联络他,把事情说清楚,请他定夺。”
养母大大松了口气:“这样好,这样好。”
“母亲请稍等。”容谢微微欠身,从怀中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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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一枚玉佩,双手合住,修长的十指灵活转动,飞快捏了个法诀。
淡绿色的光芒从指缝间流泻而出,映得一双手掌比玉璧还要莹白细腻,容谢神色淡漠,缓缓拉开手掌,玉佩漂浮在双掌之间,凝而不落。
“嚯——”小孩分散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在容谢手上。
养母也瞪大了眼睛,望着这神妙的一幕。
在那渺远的记忆里,养母恍惚记得,当初容谢似乎是和沈冰澌一起考进灵镜宗的内门的,不存在谁“带”谁。
“嗡——”
玉佩震动起来,一直保持着一个频率,好像寺庙里撞钟的余韵。
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养母的眼皮开始变得沉重,小孩也开始抠文玩核桃上的花纹。
光芒渐渐变淡,玉佩从空中落下,容谢反手抄进掌心,道:“我已经通知了,想来他现在正忙,有空就会回过来。”
养母点头:“你们仙家的东西,真的是……”
忽然间,一股强烈的嗡鸣震动整个房间,浩大的金光从容谢掌中绽开,将他整个人包围在金雾之中。
养母吓得往后一仰,小孩“咣当”一下从小板凳上跌下去,手指还卡在文玩核桃里。
“母亲稍安,这是他联络我了。”容谢安抚道,心想,果然还是把效果开得太大了,没办法,他经常在院子里溜达忘带玉佩,导致沈冰澌常常找不到人,一气之下,就把玉佩的单向效果开到了最大,就算他在外面,也能看到忽然金光四射的窗户。
玉佩那边传来几声衣服的摩擦,重重的呼吸声。
容谢侧耳听,等了半天不见沈冰澌说话,不由得担心起来:“喂?你那边方便说话吗?不方便过会儿再联络也行,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
玉佩里传来一个贴得很近的磁性气音:“……没事,你说。”
“就是我老家的母亲带着弟弟……”容谢斟酌着起了个头,正要继续,忽然被一声刺耳尖叫打断。
“啊!”
是沈冰澌那边传来的。容谢皱起眉头。
“你老家哪儿来的母亲和弟弟,容梁河里爬上来的吗。”沈冰澌笑了一声。
养母面露尬色。
“你那边不像没事的样子。”容谢攥紧了玉佩。
“放心,问题不大,”沈冰澌似乎变换了个姿势,呼吸频率也空了两拍,“只是小小一条妖龙而已……去!”
玉佩那边传来“嗖”“嗖”“噼啪”的气流声,然后是几下沉闷的撞击。
“你专心点!我断了。”容谢有点生气,沈冰澌也老大不小了,做事还没个轻重,一边打妖龙,一边联传音玉佩,把他能的。
“等等!”沈冰澌压着嗓子,然后又不说话了,那边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砰砰砰!轰轰轰!听起来就像山崩地裂……老婆子和小孩都吓呆了,规矩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敢动。
终于,那边安静下来,沈冰澌的气息缓和不少:“现在遇到点麻烦,这门打不开,门上有几个鬼画符,你能看懂吗?”
容谢哭笑不得,他又不是神仙:“什么门?什么鬼画符?”
“不好说,那鬼画符东一拐、西一拐的,中间还有个鱼在吐泡泡……”沈冰澌卖力地描述道。
容谢眉头微扬,若有所悟:“可能是图罗悖文,不过我也不确定,最好是能亲眼看看。”
沈冰澌沉默了片刻:“没办法,就用‘那个’吧。”
2. 同心玉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
某个地下遗迹大厅内,一群散修组成的探险队东倒西歪地摊了一地。
在他们旁边不远处,一颗巨大的龙头停在那里,肉粉色的獠牙从血盆大口中挤出,每一颗都有一个成人那么高,碗口粗的龙须伸向四面八方,强腐蚀性的涎水流淌满地。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头晕目眩的恶臭。
“妖龙已经死了。一击致命。”领队大哥从龙头上爬下来,向众人宣布。
众人发出一阵欢呼。
“这都要归功于前辈大能的屠龙剑术!”领队大哥的声音突然高亢起来,转身向侧身站在盘龙古柱阴影中的神秘人物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
众人又爆发出一阵更加热烈的欢呼。
有什么比遇到传说中的妖龙更震撼人心的,就是同一时间遇到了拥有屠龙神技的剑修大能。
唯一遗憾的是,大能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份,大家只能看到一个穿兜帽披风的人影,面容隐没在浓郁的黑雾中。
修为相差太大是这样的,隔着一层灵力幛,就算近在咫尺也休想看清。
连声音也是变化过的,听起来沉闷,惜字如金,猜不出是神坛上的那位高人。
不过,大家心里都有数,拥有这屠龙之技的大能,十个手指能数的完,不是三大宗门的长老,就是凌驾各宗之上的修真界裁诫官,再不然就是超然物外的游方散仙。
这些都是修真界顶尖的存在,游走在红尘俗世中的散修们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机会亲眼见识到,如今惊鸿一瞥,方才知晓自己和顶尖究竟差着怎样的天堑。
黑影产生变化,神秘大能从阴影中走出。
领队大哥急忙压了压手掌,示意大家安静。
遗迹大厅里一时间静的落针能闻。
神秘大能走到人群中间,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径直向正前方的石门走去。
那是地下遗迹大厅通往藏宝窟的唯一通路,就在刚才,数条黑绿色的藤蔓从石门里涌出,绑走了两个探险队员。
石门很快严丝合缝地闭合,上面的古怪图案好像被激活了一样,一闪一闪散发着邪恶的黑绿色光芒。
神秘大能从一开始就非常在意这扇石门上的图案,但他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破解,没有贸然动手。
领队大哥见神秘大能走到石门前,连忙招呼队里见多识广的几名老队员一起上前,七嘴八舌地讨论起石门上的图案,给神秘大能做参考。
其中一名年长医修捋了捋胡须:“这似乎是图罗悖的文字,图罗悖来自海上……”
神秘大能抚摸古怪图案的手忽然停了一停,一个沉闷的声音从黑雾中传出:“你也觉得是图罗悖文?”
“正是。”年长医修精神一振,立刻将他知道的关于图罗悖文的事和盘托出,“不过,惭愧得很,苗某也只是有所耳闻,并不认得这门上的文字写的是什么。但图罗悖文邪性得很,恐怕不能强行突破。”
“嗯……”神秘大能忽然伸手一挥,身上的黑雾消散无形,众人吃惊地看到一张比想象中年轻很多的脸,看起来只有二十六七岁。
队内立刻传来阵阵吸气声,年轻的男修女修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张年轻俊秀的脸看,恨不能在上面盯出几个洞来。
他们怎么不记得修真界顶尖的那批高手里有这么年轻的人物?还是说这位小哥哥是哪位世外高人不出师的弟子,刚刚下山就被他们撞见了?
可是,他的神态气势,却完全不像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还是领队大哥见多识广,知道大能们的外表是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变化的,长得年轻不代表本人真的年轻,只能说明本人筑基的时间早。看他冷峻持重的模样,起码该有个七八|九十岁的,还有那不怒自威的气势,说是哪个宗门的长老他都信。
“前辈如此面善,怕不是在哪儿见过,”领队大哥恭恭敬敬道,“未敢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姓容。”还是惜字如金的回答,声音比刚才年轻些,但也是冷冰冰的。
容?
领队大哥有点懵,这修真界哪里有姓容的顶尖高手?本以为神秘大能说出一个姓,他就能猜出大能身份,没想到说了跟没说一样。
想来也是假的。众人心里不约而同地想。
神秘大能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一人包袱上悬挂的香炉上:“你是香修?”
香修,非常罕见的修真门类,以香炉为法器,香为介质,可以变幻出栩栩如生的幻景。
一向以没用著称的修真门类。
“我、我是。”香修没想到大能会叫到自己,打了个结巴,瑟缩着走出来。
“帮我个忙。”神秘大能指了指石门前的地面,“在这里起个香阵,范围包括我现在站的地方和石门上的所有鬼画符,能做到么?”
一股威压当头压下,香修差点抬不起脖子,她从齿缝里挤出蚊子叫:“能……”
“很好。”神秘大能点头。
少顷,香修布好了香阵,石门前的空间笼罩在淡淡的香雾中。
神秘大能盘腿坐下,双手放在膝头。
众人退在一丈外,好奇地往这边探看。
不知道大能要做什么,是要打开石门吗?他已经找到了解开门上古怪文字的方法?还是打算强行突破呢?
在众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中,一枚铜扣大小的玉佩飞快升起,升至半空中,与大能额头平齐的位置。
“那是……传音玉佩?”
有人认出玉佩的款式。
传音玉佩都价值连城,它的原材料是珍贵的西海音玉,两块共生的玉胚打开之后制作成两块玉佩,不管相隔多远都能互相传递声音,一边说话,另一边如在耳前,非常清楚。
“不,那不是普通的传音玉佩。”见多识广的苗医修又捋着胡须发话了,“那是同心传音玉佩。”
“什么叫同心传音玉佩?”众人急忙问。
“一般的传音玉佩只有传音之能,这枚玉佩却可以传‘象’,而且耗费的灵力比一般传音玉佩更少。”
“这么神奇!”众人开了眼界,有些家中富庶的也动了心思,“同心传音玉佩肯定很贵吧?”
“不,不贵,和普通的差不多,只是市面上少见。”苗医修道笑道,“你们肯定奇怪,为什么同心传音玉佩又好用,又便宜,市面上流通的却这么少?”
“苗老前辈,您就别卖关子了。”
“那是因为啊,同心传音玉佩只能在两个心意相通的人之间使用,需要灵魂默契。”苗医修笑着说道。
咦?
心意相通,灵魂相契?
那岂不是……
只能在情投意合的道侣之间使用?
众人心中八卦的小火苗“蓬”地一下燃烧成熊熊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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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他们马上就要见到神秘大能的道侣了?
在知道神秘大能姓甚名谁前,先见到他老婆,这也……不是不行。
一道细却明亮的光柱连通神秘大能的眉心和玉佩中心。
一阵阵金色的光波扩散开,震荡着香雾,形成一圈圈涟漪。
逐渐,香雾中出现一个人形。
这人一身白衣胜雪,长发如瀑,挽了个小髻,素素垂在脑后,两条洁白丝缎随风飘起,背影令人遐想无限。
不愧是大能的老婆,就这身姿气质,也是神仙人物了……众人的好奇心得到了部分满足。
“是我,容二。”大能睁开眼睛,望向空中身影,冰山似的面容变得柔和,似有若无的笑意荡漾在墨黑的瞳孔中。
容二是沈冰澌对外捏造的一个假身份,他的真实身份太过招摇,总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平时在外行走,会用到这个名字,若是当着外人跟容谢联络,便会先报上来串个供。
这神秘大能正是修真界三大裁诫官之一、涣雪山庄的庄主沈冰澌,香雾中形成的身影,就是他的挚友兼管家容谢了。
这次除妖龙,是天镜给的任务,沈冰澌一向独来独往,这次也不例外,没想到赶到地方一看,地下遗迹大厅里挤满了人,比之三宗会盟不遑多让,原来是一队散修组成的寻龙探宝队误打误撞来到这里,让沈冰澌好不头疼。
沈冰澌本想杀了妖龙就走,没想到遇到古怪石门当着他的面抓走俩人,这般挑衅他不能忍,不捣平地窟老巢他今天还就不走了。
“唔,这些文字,确实是图罗悖文。”香雾中的身影飘然而下,注意力很快集中在石门上,虚幻的手指如水葱一般,细细抚过石刻阴文。
沈冰澌笑容微滞,虽然他传过来的影像是正对着石门的,但容谢连理都不理他一下,直接扑过去看石门上那些鬼画符是怎么回事?
至于周围其他人,都沉浸在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中——大能的老婆是男的!
不管背影多么清秀飘逸,这声音,也分明是个温润的男子啊。
虽然修真界什么样的事都有可能发生,尤其是在那些寿命绵长的大能之间,不过,主流还是阴阳调和、男女修结为道侣。
男男结合,实在太罕见,并没有听说那顶尖的几位有个男道侣放在身边的。
就在众人心中大惊小怪之时,容谢已经破解出门上文字的含义。
他转过身来,淡烟罥柳般的眉眼低垂下来,嘴角扬起一丝狡黠自得的弧度,告诉沈冰澌那些文字的含义,只要按照他说的做,就能打开石门。
沈冰澌仰头看他,双臂仍然松松垂在膝头,说话时却像要站起来拥抱他一般,两人之间有股浓稠得化不开的一体感,旁边站的这么多人倒像是路旁的行道树,除了吃灰没有什么特别的作用。
“这样的男道侣倒也不错。”领队大哥憨声评价。
沈冰澌起身,依照容谢指示,将手按在门上图罗悖文上,灵力一吐,几个阴文由绿变黑,森森地冒着黑气,“咔哒”一声,似乎有什么机括弹开,石门缓缓向后隐去,露出黑洞洞的甬道。
“成功了!”队员们惊喜。
“容前辈的道侣果然厉害!”领队大哥盛赞道。
却见门前的沈冰澌回过头,面露疑色,香雾中的容谢也一脸茫然,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道侣?”
3. 无情道
“就是你们呀。”领队大哥的手指划一划。
“我们?看起来很像道侣?”沈冰澌匪夷所思地看着领队大哥,学着他的动作,竖起拇指在自己和身后的容谢之间划动。
“当然!”领队大哥笑起来,“天生一对那种。”
香雾中的容谢默默捂住额头。
“胡扯!”沈冰澌突然翻脸。
领队大哥吓了一跳,茫然无措地看着沈冰澌:“原来不是道侣吗?晚辈还以为……”
“以为什么?”沈冰澌危险地盯着领队大哥。
领队大哥瑟瑟发抖,疯狂眼神示意苗医修出来说句话:“以为这种传音玉佩是道侣之间用的……”
苗医修却只是捋着胡须,似乎对墙壁上的石头发生了浓厚的兴趣。
可恶的苗医修!领队大哥暗中捶地,该不会是胡说八道的吧?
“可笑!”沈冰澌修习无情道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质疑道心,他修的不是别的类目,正是断情绝爱,于情情爱爱一道早就勘破,要不然进境也不会这么迅猛。
现在,这个领队大哥竟然污蔑他,说他和容谢看起来像道侣,如果不好好教训他一下,还有何颜面称自己修的是无情道?
“凭什么同心玉佩只能道侣之间用?挚友就不能用?兄弟就不能用?母女就不能用?心意相通的人千千万,道侣就一定心意相通吗?狭隘至极!”
“我们不光挚友要用,亲朋好友也用,惺惺相惜的宿敌也用!人手一块,人人都用,用不上的人就要反思自己是不是做人有问题,怎么连个心意相通的人都没有?”
领队大哥被沈冰澌一顿说,人都懵了。
周围众人也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脑子里只有一些低俗废料。
短暂的沉默后,领队大哥恭恭敬敬地向沈冰澌拜了两拜:“前辈指教的是!晚辈茅塞顿开!醍醐灌顶!前辈与这位道友光风霁月,坦坦荡荡,绝无苟且之事,是晚辈狭隘了!”
“哼。”沈冰澌拂袖,“本来就不该你管的闲事。石门已开,你们还不去救同伴,恐怕他们就要烂在里面了。”
“是,是。”领队大哥急忙告退,带着众人冲进石门,快速逃离前辈震怒现场。
等到人全部走光,周围终于清净下来。
沈冰澌捧起传音玉佩,余怒未消,声音也冷冰冰的:“你方才要说什么事?”
容谢心中暗暗叹息,这个领队大哥算是触到沈冰澌的霉头了,不过,这也不能怪他,谁知道“容前辈”是修无情道的呢,偏偏又是修断情绝爱那一门的,听到这种调侃必然会跳脚啊。
他整理思绪,将养母的来意简单讲了一下。
“明白了,就是来寄养孩子的,当涣雪山庄是什么地方,育幼院吗?”
沈冰澌自然是没好气。
“人在旁边么?我同她说。”
于是问题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
沈冰澌一点面子没给老婆子留,直接给人回绝了。
老婆子自然不敢问为什么,也无从胡搅蛮缠,只能带着孩子灰溜溜地离开。
离开时,还给容谢甩了脸色,好像容谢刚才躲到内室里面去跟沈冰澌说了他们什么坏话一样。
“容哥儿,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就算不是王慕,也会是别的人,沈家的大家主都发话了,一定要给二公子选一个称心合意的管家。”
“……”
容谢的笑容依然温和,眼底却多了几分疏离。
他当然知道,沈家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送侍童名单过来,最近送得格外频繁。
想来是他迟迟未筑基的消息已经传到大庄主耳朵里去了。
没筑基的修真者寿元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分别,甚至因为灵力消耗,可能比普通人更短命。
容谢今年也三十多了,常常感到灵力不够用,不知道再过几年还能不能驱使得动那些符咒。
沈家家主为了沈冰澌考虑,想给他换个管家,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
只是容谢自己不想让出这个位置。
世界上没有什么地方比涣雪山庄更好了,从住进来的第一天起,容谢就很快乐,每天都会做的一件事,就是在山庄里散步,看看树上又新开了几朵花,梁上的鸟雀有没有熟面孔,然后用法力把地板擦得干干净净,几案台面一尘不染,家具看起来都像崭新的一样闪闪发光。
要离开这里,又能去哪儿呢?外面的世界,哪有家里好呢?
当天晚些时候,沈冰澌回来了。
他是御剑飞行回来的,千里之遥也只是一个时辰的功夫。
只是飞行的感觉不太愉快,吃了一脸灰之外,衣服一抖冰碴子哗啦啦往下掉。
沈冰澌风风火火冲进浴室,衣服鞋袜一脱,跳进浴桶,自己放热水洗澡。
他是罕见的水火灵根,两条灵根都有别人一条天灵根那么长,修炼起来也毫不龃龉,灵力增涨速度是别人的两倍。
这可能就是天才吧。
容谢走进浴室,羡慕地看着云腾雾绕、水声哗哗的屏风,如果他也有这样爽快制造热水的能力就好了,可以天天泡澡。
容谢把脏衣服鞋袜一件件捡起来,扔进木盆里,回屋拿了浆洗过的便服和木屐,整齐地码放在浴室屏风前的柜子上。
容谢的手指好像有一种魔力,经他手整饬过的东西,都会呈现出最好看的状态。
沈冰澌从浴室屏风里出来,就看到平整服帖地叠放在柜子上的里衣和罩袍,罩袍上典雅素净的花纹叠在外面,穿上它,即便在家中会客也很得体。
沈冰澌换上里衣和罩袍,穿上合脚的木屐,感觉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那是容谢常有的气息,沈冰澌很喜欢。
他心情愉悦地来到书房,推开门,就看到容谢穿着同样款式的里衣,坐在桌前看书。
这也没什么奇怪,他们买衣服都是一起买。
“看我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沈冰澌大剌剌往容谢旁边一坐,摸向腰间,“诶呀”一声,这才想起随身锦囊和外衣一起脱在浴室里了。
容谢笑着拿出一条金光鱼纹袋,放在桌上。
“我就知道,在你这里。”沈冰澌抓起随身锦囊,解开袋口,在里面掏了两下,一边念叨,“在哪儿呢……奇怪。”
沈冰澌公务繁多,随身锦囊里装了杂七杂八很多东西,外加他每次出门都会带各色天材地宝回来,容谢能想象到里面会有多乱。
“找到了!”沈冰澌从锦囊里取出一个卷轴,在容谢面前晃一晃。
容谢看到卷轴上曲里拐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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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文字时,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图罗悖文?这是你在藏宝窟发现的吗?不对……这卷轴是新的。”
“刚裱起来的,花了些功夫。”沈冰澌笑道,“那残篇随风而化,得用特殊手法保存才行。”
容谢挑亮灯盏,将卷轴铺开,放在等下细细观看。
沈冰澌就坐在他对面,近在咫尺的距离,能看到挚友冰玉般的额角,淡淡的眉山,再往下是认真读书时一动不动的长睫,玉尺般挺而窄的鼻梁,温润的唇瓣。
很神奇的是,挚友脸上一颗痣也没有,就像一片完美无瑕的冰玉,漂亮的不似真人。
容谢读书,沈冰澌就在旁边看着,容谢能读多久,他就能看多久,两个人都觉得很有意思。
终于,容谢从卷轴上抬起头,微微吐了口气,琉璃似的眼珠也从长睫下露出来,喜悦地望向沈冰澌。
“这一卷是图罗悖古国的大事年表,很有价值,里面记载着各个岛屿向图罗悖国王的供奉……”
容谢一口气说了一大篇,说完才想到,沈冰澌对这些偏门的历史不感兴趣,他停住话头,“你刚回来,该休息了,明天还要去镜宫回复任务吧。”
“我不累,这里还有很多写着鬼画符的残篇和罐子瓦片,你想看的话,我现在就拿出来,不过得先找人处理一下。”沈冰澌就知道容谢喜欢这个,得意洋洋地说道。
容谢果然容光焕发,眼巴巴地望着锦囊,乖乖地点头。
“还有最近找到的天材地宝,也需要分类归拢。”沈冰澌抓了把头发,“好麻烦。”
很少会有人觉得分类自己收获的天材地宝麻烦吧。
当然,沈冰澌除外,他每次都会带回来一大堆天材地宝,如果不及时清点分类,肯定会乱成一团,然后被他当成垃圾一股脑扔掉。
“不麻烦,我来做就好。”容谢温和地说。
“太好了。”沈冰澌知道整理那些东西有多麻烦,每一种都有自己的特性,有些放在一起会爆炸,有些则会融化,或变得剧毒,只有博学多闻又谨慎小心的容谢能处理它们。
两人收拾好桌面,往卧房走去,在分别的回廊上,沈冰澌忽然想到什么,抓住容谢的手腕。
触手处温润柔和,仿佛一块光滑的暖玉。
“对了,你的灵力还够用吗?”
容谢微怔。
“处理那么多天材地宝,需要耗费很多灵力,你的灵力不够用的话,我再传给你一些。”沈冰澌坦然地说道,“不如我们今晚就双修吧。”
双修,当然……是道侣之间才会做的那种双修。
不过,如果你问沈冰澌,他肯定会反问,谁说挚友之间不能双修?亲朋好友、异姓兄弟甚至惺惺相惜的宿敌都可以双修,如果连这个都堪不破,还修什么无情道?
但容谢毕竟是个筑基都失败了的凡夫俗子,他还是有些介意用这种方式获得灵力,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选择这条路。
“够用,我最近都在勤加修炼,按照你给我的那些书上的方法……感觉进步很快,说不定过两天就能筑基了呢。”容谢飞快地扯了一大篇谎,说完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那太好了,”沈冰澌更加用力地握住他的手腕,“是哪种方法,去你房里,你演示给我看。”
4. 出事了
“不……不行。”容谢一阵头皮发麻,感觉到沈冰澌灼人的目光正停在他脸上,“我……累了,我想休息。”
这是什么糟糕的理由啊,他一天到晚躺在家里,竟然也会累了。
然而锁在手腕上的力量松开了,沈冰澌说:“哦,那就明天早上再说。”
容谢微微松了口气,迅速溜进自己房间,至于明天早上怎么办,今晚一定能想到办法的……吧。
容谢心事重重地来到床边,放下帐子,侧身坐进床里。
忽然间,一个人影滚进床榻对面,抖一抖床尾备用的被褥,盖在自己身上。
沈冰澌靠着床尾栏杆,在容谢愕然的目光中坦然地躺下,两条长腿瞬间占据半张床。
“我今晚睡这。”沈冰澌宣布。
容谢只好绕过他,挪到里面去,规规矩矩地躺下。
不一会儿,床尾就传来了沈冰澌均匀而清晰的呼吸声。
容谢稍微动了动身体,把自己翻过来,面朝床顶,开始思考明天早上的金蝉脱壳之术。
对了,沈冰澌明天一早要去镜宫复命,他只要装睡到那个时候就可以了。
那……之后呢?
以后怎么办呢?
等他不能再用灵力驱使符咒,有新的人来顶替了他,他被扫地出门,不得不顶着一大把年纪另谋出路的时候,怎么办呢。
容谢脑海中显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容谢,颤巍巍地举着扫帚扫大街,身后沈氏庄园的牌匾高高悬挂,大门前养母带着一堆孩子边嗑瓜子边对他指指点点。
“唔,完蛋了……”
容谢又翻了个身,面朝床里。
要不就……接受双修?双修一次能获得好多灵力,足够躺平好几年,精力、体力也可以恢复到巅峰状态,从早到晚研究图罗悖残篇也不会累,管理起山庄更加得心应手,还有那些天材地宝,也该抽个时间给它们写说明目录了。
不过是双修而已,众多修炼方式中的一种,何况沈冰澌长得也不难看,不,应该说很好看,脸和身体都……相当符合容谢的审美,而且很年轻,筑基之后,他的外貌年龄就比真实年龄长得慢了,金丹之后,岁月不再留下痕迹,现在也只是二十六七岁的样子,而容谢,已经三十五了。
这样说来,应该是容谢占便宜才是。
可是……总觉得接受了双修,事情会变得很奇怪,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很奇怪,容谢的心情也会乱七八糟。
如果他有一个可以信赖的长辈或朋友,能征求对方意见就好了,可是他没有,他虚长三十多岁,交心的朋友只有沈冰澌。
“完蛋了……”
容谢像摊饼一样翻来覆去,眼睛在眼皮下面突突直跳,他失眠了。
容谢很少失眠,他不是那种思虑过重的人,他属于平时不思虑,一遇到事就疯狂思虑,搞得自己疲惫不堪,事情没有半点进展。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偷偷爬起来溜到书房去再看一会儿新得到的古文残篇时,他睡着了。
到处都很亮。
容谢行走在一个接近天的地方,周围有很多镜子,每走一步,都会看到不同角度的自己,也在镜子里移动。
虽然从来没来过这里,但容谢知道,这就是镜宫。
镜宫,修真界凌驾于三大宗门、大小世家之上的存在,三名由天道挑选的修真者居于其中,主持整个修真界的正义与平衡。
他们有一个统一的称号:裁诫官。
因为多由无情道修士担任,又称无情道裁诫官。
三人分管不同职能领域,其一为裁诫,赏善罚恶,处理宗门与世家中极端恶性或不为人知的重大事件;其一为除魔,斩妖除魔,将一切成魔的苗头扼杀在萌芽中;其一为录事,掌管天镜,颁布天道任务,核查任务执行情况。
沈冰澌就是三大裁诫官中的除魔官,每次执行完任务,都会回到这里,向录事官回复任务执行情况。
镜宫一向神秘,高高在上,不容外人染指,只有三大宗门的宗主才被允许在某些特定的日子进入,这份至高无上的荣耀,让镜宫内部的景色成为茶馆说书必吹的话题。
现在,容谢却走在这座至高无上的宫殿里。
……
容谢有些局促不安地想,难道他荣升新任裁诫官了吗?这也太冒昧了吧,就算是做梦梦见也……当然三大宗主他更是想都不敢想。
心中正充满浓浓疑惑时,前面的大门忽然打开了,背光里走进来许多人,脚步凌乱而空茫,他们低声交谈,气氛有些紧张。
一个圆脸穿道袍的中年男子向容谢招手:“你过来一下。”
容谢茫然走过去,那圆脸道人却不理他了,开始和旁边几个人说话。
“他就是剑圣的那个、那个什么朋友。”
“哦,管涣雪山庄的,好像姓容。”
“叫他来干什么?”
人们互相通报着关于容谢的信息,却没有一个人搭理容谢本人。
容谢等了一会儿,他们又开始聊别的事情,说的都是些“天魔灭世”“某宗主殉道”之类可怕的话题,偏偏他们脸上没有一点惊慌之色,仿佛已经习惯了在这样高压的环境下做事。
容谢听得胃里一阵阵发紧,忍不住问:“沈冰澌呢?他在哪儿?”
那些人看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
容谢拽住圆脸道人的袖子,焦急地问:“沈冰澌呢?”
圆脸道人诧异地看着他:“剑圣还在等结果。以防他出来时没有准备,我们才叫你来。”
容谢感到胃又放回了肚子里:“要准备什么?”
“随我来。”圆脸道人招招手。
周围的景色一变,容谢走在一条狭长的甬道上,圆脸道人在前面带路,走过一面镜子时,圆脸道人停了下来。
“剑圣心情不好时习惯用什么兵器?”
“嗯?”
圆脸道人看向容谢:“你应该最了解他,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习惯用什么兵器?”
容谢愣住:“胜邪……剑?”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人心情好或不好,用的不都是本命剑吗?哪有根据心情换武器的,又不是衣服佩饰。
“除了胜邪剑以外呢?”圆脸道人不肯放过容谢。
“我没见过他用别的武器。”容谢照实回答。
圆脸道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他一挥袖子,镜子中的景象发生变化,一个陈列着武器的暗室出现在镜中。
容谢瞪大了眼睛,这暗室正是涣雪山庄的武器库,里面陈列的都是沈冰澌的武器,有他搜罗来的,也有别人赠送的,武器库怎么会出现在镜子里?
“快挑一件,日头快落山了,我们得抓紧点。”圆脸道人催促道。
容谢沉吟片刻,指其中一件。那是一件银色小剑,只有两尺,像剑兰的叶子。
圆脸道人喜道:“好好好!”说着,他伸手探向镜中,将银色小剑拿了出来:“这把剑很趁手,它叫什么名字?”
容谢震惊地看着圆脸道人的手,不是,涣雪山庄那么周密的布防结界,怎么能从镜子里伸进去……随随便便把武器库里的武器就这么拿出来了??
“光……光电白兰。”容谢结结巴巴地回答。
“好名字!”圆脸道人道,“跟我来。”
于是,容谢又跟着圆脸道人上路了。
周围的景色再一次发生变化。
就在容谢以为没什么能令他更震惊的时候,他走进了一处陈设精美的庭院。
假山、八角亭、湖边的大石、花木间的草坪……到处都坐着年轻漂亮的男女,他们身上穿着不同风格的服饰,外貌也各有特色,显然是来自不同地域的年轻人,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很好看。
这些漂亮的人似乎在等待什么,脸上的表情多多少少有些紧张,他们坐在不同的地方,目光却都往庭院的另一头看,那里有一处门廊,两边垂下瀑布般的花藤,大门深闭。
圆脸道人带着容谢走进来时,这些漂亮的年轻人纷纷扭头看过来,他们的目光落在容谢身上,目光里充满疑惑、审视,容谢感觉自己像一件花瓶摆件,被人上上下下打量。
“陆仙长,这位是?”
“也是和冰澌哥哥相好的吗?”
“说话别这么难听,什么叫和沈大哥相好的?沈大哥又不是什么风流浪子,哪来那么多相好的?”
“姐姐,我说话直,不像你们中州人,总是兜圈子。”
“……”
各种莺声燕语钻进耳朵,容谢只觉得一大群蜜蜂蝴蝶绕着自己脑袋飞,一下子把他给搞糊涂了。
什么相好?谁的相好?什么叫“也是”?
难道,眼前这些漂亮的人,都是沈冰澌的……
容谢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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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被雷劈中了,呆若木鸡立在当地,动弹不得,脑袋里不断回响着一句话:终于,还是出事了!
沈冰澌那稀奇古怪的双修理论,终于修出事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这位是容管事,”一个微哑的女声响起,有人分开众人走了出来,是个骨相美人,周身散发着超然物外的气质,即便在众美之中,也令人眼前一亮,她的目光自容谢脸上扫过,微笑道,“你们不会连涣雪山庄的大管家,二公子的挚友容谢都没见过吧?”
“劳烦星苗仙子引荐,他确实是涣雪山庄的容管事。”圆脸道人笑道。
“哦,原来是个管事。”“冰澌哥哥每次联络的就是他呀。”“还以为又来个竞争对手……”
美人们得知容谢的身份后,顿时对他失去了兴趣,各自散开,只剩下星苗仙子和圆脸道人。
星苗仙子眼帘微垂,目光落在圆脸道人手中的银色小剑上,轻声问道:“就是这把剑么?”
“……”圆脸道人犹豫了一下,道,“正是。”
“它很漂亮。”
圆脸道人面露不忍之色,叹了口气。
“呃……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容谢一直在旁边处于懵逼状态,这时候终于找到插话机会,“请问沈冰澌现在在哪里?”
圆脸道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指一指花藤下紧闭的大门:“在里面啊。”
“原来如此,”容谢心里大石落定,“大家都在等他出来啊……”
圆脸道人往天上看了一眼,不知何时,天空已经变成一半橘红、一半紫蓝,圆脸道人皱起眉头:“糟了,天要黑了,天镜再不出结果,那天魔又会上来,一夜过去,生灵涂炭不知凡几,唉……”
容谢的心又提了起来:“天镜的结果,是和天魔有关的吗?”
“当然,你不知道吗?”圆脸道人狐疑地打量着他,“你该不会是……”
“嘭”的一声,深闭的大门打开了。
众人呼啦一下涌过去,将花藤门廊团团围住。
“出来了!”圆脸道人的注意力立刻转开,他快步向门廊走去,“让一让,让一让!我是来给剑圣送武器的!”
容谢也急忙跟了上去,他迫不及待想见到沈冰澌,在圆脸道人的开路之下,容谢轻松地挤到了门前。
熟悉的身影站在门槛内。
沈冰澌穿着一件容谢从未见过的金色战甲,手持纯金打造的除魔圣剑胜邪剑,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可是,他本人却目光空茫,脸色发青。
容谢的心骤然揪紧了。
“是谁?”
“结果究竟是谁?”
“是我吗?”
“小蹄子,做什么美梦,是我都不会是你!”
“别吵了,听沈大哥说,不管结果是谁,我们都认。”
美人们挤在容谢身后,每个力气都不小,莺声燕语不断钻进他耳朵里,混合的熏香令人头脑发晕。
容谢心中怀疑,天镜的结果不是和天魔有关吗,为什么这些沈冰澌的相好却像是要选出一个后宫之主一样积极?
虽然大家都很积极,但关注度最高的人还是很明显,就是那个超然物外的星苗仙子。
美人们都若有若无地往她那边看,她旁边也空着,没有人挤过去,在那些低低的议论声中,她的名字出现得最多,仿佛大家都默认了,这个后宫之主就是星苗仙子。
她确实很美。令人印象深刻的美。
容谢也忍不住凝望她。
她的气质非常沉稳、特别,即便她被默认凌驾于所有美人之上,她依然没有露出任何开心或得意的神色,她的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忧愁,悲悯地望着沈冰澌。
悲悯。是这样的。容谢能感觉到,这么多人里,只有星苗仙子是真的关心沈冰澌,而不是什么天镜的结果。
太好了,虽然胡来,虽然思路稀奇古怪,最后还是遇到了值得相守一生的挚爱……
容谢轻轻叹气,眼眶也微微湿润了。
等他回过神来,周围忽然变得非常安静。
所有人都在看他。
一片阴影兜头罩下,熟悉的气息近在咫尺。
容谢意外地抬头,沈冰澌正用陌生的神情望着他,他仍然是二十六七岁的样子,眼睛后面的热情却像是一夜之间熄灭了似的。
“天镜的结果……是你。”他说。
5. 预知梦
“什么?天镜的结果怎么会是他?”
“他……一个男人。”
“男人怎么了,我也是男人啊,镜宫一传召,我还不是来了?”
“那是你产生幻觉了,沈大哥怎么可能喜欢你!”
“沈大哥也不见得喜欢你啊,天镜上怎么没写你名呢。”
“那是……那是沈大哥最喜欢的人,对,天镜显示的是沈大哥最喜欢的人!我应该是第二……或者第三……”
“呸!”
周围一片哗然。
天镜显示的结果……是沈冰澌最喜欢的人啊。
沈冰澌最喜欢的人,是他。
就像含了一颗梅子一样,慢慢地,甜丝丝的回甘溢满口腔。
心跳也跟着呯咚、呯咚地加快了。
容谢稍稍垂下目光,躲开沈冰澌的凝视,他还没有准备好怎么回应呢,就这样当众表白真的可以吗?
虽然他早就有种预感,论喜欢程度,他就未必输给沈冰澌的那些相好,毕竟他们是一辈子的挚友,从小就……
等等,有什么不对。
容谢再一次抬眼,偷瞄沈冰澌的神色。
沈冰澌从刚才出来开始就两眼无神,脸色铁青,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近看来更是如此,容谢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子。
容谢的喜悦也跟着熄灭了。
他问:“怎么了?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
沈冰澌没有回答他。沈冰澌的牙关咬的太紧,脸颊两侧的咬肌都鼓起来,他强行忍耐着什么,以至于张不开嘴说话。
容谢试探着去碰沈冰澌的手,沈冰澌的手像一块冰凉的石头,手背上的青筋和爆起的指关节粗粝硌手,被容谢一碰到,就躲开了。
容谢的手指停留在空气中。
“你们……都出去。”沈冰澌阴沉地说。
众美人虽然很想跟沈冰澌说话,听到他的命令,还是乖乖撤走了。
星苗仙子离开的时候,轻轻扶了一下沈冰澌的肩,又神色复杂地看了容谢一眼。
最后只剩下圆脸道人,他一脸震惊地瞪着容谢,整个人好像凝固成一尊雕塑,手里的剑迟迟未曾拿出。
沈冰澌向他伸手:“剑。”
圆脸道人如梦初醒,低头在腰间一阵翻找,找了一圈才想起来剑就在自己手里抓着,连忙扔给沈冰澌。
沈冰澌的手依然那么稳,在圆脸道人失措的动作中,一把握住剑身。
他低头看向掌心,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宿命。
“你也出去。”
沈冰澌话音未落,圆脸道人已一溜烟地遁了。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下来的,月亮还没升起来,星子一颗一颗点破云层,淡淡的星光笼罩着庭院里的两人。
“这是……光电白兰。”沈冰澌的声音里似乎带着自嘲的笑意。
“是。”容谢不明白他为什么看起来这么难过,“刚才那位道长让我挑一件你心情不好时习惯用的武器,我也不知道你除了胜邪还会用什么武器,这把剑是我们在拍卖会上买的,当时你全副身家也只有三万两千灵石,你花了三万,我想,你应该是很喜欢这把剑吧。”
沈冰澌又笑了一声,他抽剑出鞘,对着星光看了一看,雪亮的剑身映出他赤红的双眼。
容谢心头一跳。
“容儿,不会很痛的。”沈冰澌走近容谢,伸手将他的揽进怀中,手掌贴着他的脊柱向上抚摸,直到后颈,冰冷的掌心包住他颈后的椎骨。
容谢感到沈冰澌的肩膀压下来,他的肩膀很宽,像厚重的被子,窝在他怀里很舒服,可是容谢的肚子很痛,痛得像要碎掉了一样。
他仰起头,看到天上的星星一颗一颗变成了血红色。
……
一股力量抓住容谢的后脑勺,将他从地面提了起来。
他飞到半空中,看到自己的身体像抽掉了骨头的皮套一样瘫软下去,沈冰澌也跟着跪在地上。
庭院变得越来越小,两个人的身影像蚂蚁一样可以忽略不计。
巍峨的镜宫蛰伏在崇山峻岭的最高处——玄妙峰顶,远方的大地笼罩在阴森的黑雾中。
在那极目远处,月亮升起来了,一股妖异的血雾喷薄而出,瞬间占据了月亮,就像染红星星那样,浸透了月光,将大地上的一切事物罩上一层凶煞血光!
天魔!
这就是天一黑就会“上来”的天魔!
万万没想到,它是这样“上来”的。
容谢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此刻悬在半空中,得以直面席卷天地的异变,这种恐惧带着丝丝壮烈,令他又是害怕,又是震撼。
刚刚被沈冰澌背刺的震惊和怀疑暂时被抛到脑后,容谢双手抱住自己,瑟瑟发抖的同时瞪大眼睛,不愿放过一丝一毫的异象变化。
就在这时,一道刺目的金光从下方射来。
金光划过半个天空,以闪电般的速度击向血月,横贯万里河山,劈开沉沉夜幕,在容谢的眼中烙下一道夺目的光刃。
“嗡——”
传音玉佩的震响传来,容谢猛地睁开眼睛,视野中的金光、血月都不见了,只剩一下片纯白的背景。
他躺在原地,一动不动,怔怔地望着上方,眼睛却是失焦的。
很难受,肚子很难受,心里也难受得上不来气。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被光电白兰捅穿的地方,那里还完好如初,并没有可怕的大洞。
一口气慢慢地、慢慢地吐出来。
是梦啊。
可是一想到沈冰澌那么温柔地叫他,抱他,却只是为了把他亲手挑给他的剑刺进他的身体,容谢就难以控制地发抖,脸畔不知不觉潮湿一片。
那个梦太真实了。
一切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嗡——”
传音玉佩响个不停。
容谢伸手去摸,摸到一个冰凉凉的东西,拿起来,习惯性地放在耳边。
他意识到什么,拿过来一看,是一块黑色的板子,又轻又薄,质地奇异,不是传音玉佩,是容谢从来没见过的古怪玩意。
“这是……”
黑色的表面忽然亮起来,把容谢吓了一跳,他脱手扔出去,板子跌在地上,陀螺似的滑远了。
容谢坐起身来,身体还有些脱力,他环顾四周,发现这个地方什么都没有,只有白色的天顶和地板。
……还有那块会发光的黑板。
“打扰了,请问有人吗?”容谢试探着问,一边飞快捡起掉落的板子。
无人回答。
容谢低头看向黑色的板子,还好没有摔裂,他误打误撞闯进人家家里,又摔坏人家的东西,未免太失礼了。
忽然间,板子又“嗡”地震了一下,正面亮起,一张非常漂亮的小画出现在板子正面,上面浮起一行小字。
和容谢惯常用的字不太一样,不过,这并不能难住他,稍微猜一下就知道是某些字的简化字。
「晋江文学城温馨提示:您订阅的作品《为世界献上龙傲天》已更新!点击查看」
容谢疑惑,什么是龙傲天?为什么要为世界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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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这个天?点击,是用手指点哪里吗?
心念一起,手指已经点在文字上,板子上的画面果然发生变化,满满一篇文字呈现在容谢面前。
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
「大道已证,除魔剑圣沈冰澌化作一道金色电光,劈开天地,生生将灭世天魔劈成两半!」
「沾染了魔气的群星如雨般坠落,就好像在祭奠他死去的心上人……沈冰澌终究杀妻证道成功,只是,没有人能猜到,他心中的“妻”,竟是那个男人!」
「涣雪山庄大管家,永远可靠的大后方,一辈子的挚友——容谢!」
容谢吓了一跳,差点又把板子扔出去。
“这上面怎么会有冰澌和我的名字?它、它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满腹狐疑,又仔细看去,手指一点一点,画面中的仿真书页就会一页一页揭过去,不知不觉,他把这一页前前后后的内容看完了。
双腿不堪受力,慢慢地软倒在地,容谢坐回地面,蜷起身体,把脸埋在膝盖里。
他想静静。
他需要静静。
这部《为世界献上龙傲天》是一部流行话本小说,遣词造句都和容谢习惯的有出入,他勉强看过,又看到更为凌乱的书评,大概弄懂了这部书是怎么一回事。
尽管难以置信,但它写的确实是挚友沈冰澌的故事。
小说从沈冰澌年幼时写起,一直写到他拜入灵镜宗,修习无情道,登上修真界最年轻的裁诫官之位,再到他斩妖除魔,遨游四海,带出一群年轻辈的男修女修,一起对抗最终反派灭世天魔。
小说长达三千多章,内容丰富,描绘了主角沈冰澌在外探险、挑战各种不同类型的妖魔、和不同地域的俊男美女们结缘的故事,而书名上的“龙傲天”,就是形容沈冰澌这样的主角的,他们年少身世凄惨,经历过一段黑暗期,凭着过人的意志和运气,一路逆袭,最终走上世界之巅,成为一代传奇。
当然,这么多内容,容谢也不可能一一看过,这些,都是他在简介和书评中找到的。
他重点看的,是结尾。
在结尾,沈冰澌为了对抗天魔拯救世界,需要快速提升自己的实力,天镜向他启示,只要他能够做到“杀妻证道”,就可以原地飞升,达到大圆满境界,这样一来,他就有足够的实力与天魔对抗。
但,沈冰澌并没有“妻”。
天镜代表天道意志,从来不会出错。
天镜告诉他,这个“妻”不代表世俗意义上的妻子或道侣,而代表心中挚爱,可能沈冰澌用什么方法压制了这种感情,但不代表它不存在。
沈冰澌思量再三,也没有结果,只能请求天镜明示。
于是,小说内容就进展到了镜宫的那一幕,和容谢经历的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次,他跳出局外,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到更多信息,他看到那些年轻的男男女女,带着牺牲自己、让沈冰澌证道的心,从四州七海奔赴镜宫;他看到天镜结果出来时,沈冰澌濒临破碎的道心;他看到自己死后,沈冰澌证道成功,击败灭世天魔,拯救了世界。
故事结尾,沈冰澌孤身一人,独向夕阳,在他身后,两抹倩影悄悄跟随……
看到这里时,容谢心潮起伏,眼眶也湿润了,原来,他竟是为了沈冰澌的爱而死,他是沈冰澌证道的最大障碍,大敌当前,沈冰澌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杀了他。
这个理由太正当了,可是,容谢的心情却没有丝毫缓解。
他心乱如麻,再一次捡起板子,滑动手指,许多书评跳出来。
6. 不眠夜
【?这不是大男主升级流爽文吗?为什么男主的挚爱是个男的啊?我看了个寂寞!】
【大家都别吵了,我觉得这个结果特别合理,冰皇就是谁都不爱啊,非要爱一个,那肯定是对自己最好的,还有什么比住家的男保姆更合适的?】
【扯淡!我看作者就是两边都不想得罪,苗女神一路陪伴,到头还牺牲自己,嘤嘤更不用说了,自己去挑战天魔,只希望老沈不要为难,你要是作者,你选谁?选谁都得被骂死!不如选个路人甲】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作者文笔恢弘大气,这部小说读完令人荡气回肠,纯粹的享受,啥也不说了,必须投雷!】
【作者已经开始用ai压评了吗?差评!】
【再把第一个字连起来读读呢?】
【道理我都懂,容谢是谁?】
【他心中的妻,竟是那个男人!涣雪山庄大管家,永远可靠的大后方,一辈子的挚友——容谢!】
【nmsl别上原文】
……
评论的措辞比正文更难懂,但容谢还是读出了背后的情绪。
显然,读者并不满意沈冰澌的心中挚爱是他这个结果。
他在书里只是一个戏份很少的配角,沈冰澌的管家,人形百宝锦囊,只出现在电话(传音玉佩的另一种叫法)里。
比起和沈冰澌结缘颇深的星苗仙子还有一位嘤嘤姑娘,根本无足轻重。
读者们认为,他只是作者在不想得罪人的情况下推出来的工具人。
工具人,从看到这个词的第一刻起,容谢就领会了它的意思。
不看评论还好,看评论,容谢感觉自己就是一个笑话。
他莫名其妙地被杀,莫名其妙地成了沈冰澌的“妻”,他的死拯救了世界,最后还被说配不上沈冰澌,只是个作者随便抓来的工具人。
没有人在乎他的心情。
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会远离沈冰澌,离开涣雪山庄,找一个清净的地方,过平淡安稳的小日子。
这样大起大落的心碎,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容谢?容谢?”
耳边传来熟悉的叫声。
容谢睁开眼,黑暗中,一个黑影正趴在他脸前。
容谢倒吸一口凉气,屈膝顶向上方,只听一声闷哼,压在他身上的东西滚开了。
“呃……”
容谢从枕头下面拿出夜明珠,照见捂着肚子弓成虾米的沈冰澌。
容谢顿时慌乱起来,伸手去拉沈冰澌的袖子:“撞到哪儿了?快让我看看……”
沈冰澌牢牢捂住肚子,面容扭曲,额角青筋直爆:“无妨,反正是没什么用的物事。”
容谢的脸骤然红了,目光稍稍偏开:“那也不是这么说……”
“那怎么说?”沈冰澌追问。
“毕、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容谢说道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抬起头,沈冰澌正笑吟吟地看着他,没有半点不适之态,“你、你没事?”
“我好歹也过了元婴境,就算没开护体灵气,也没那么容易受伤吧,”沈冰澌盯着容谢的脸,“倒是你,你怎么哭了?”
“我没哭啊。”容谢怔住,下一刻,沈冰澌的手已抚上他的脸颊,长年握剑略显粗粝的手指蹭过他的眼睛下面柔软的皮肤,沈冰澌喃喃道:“还说没哭,都湿成这样了。”
容谢如遭电击,飞快地缩回床里,手隔着袖子胡乱抹了两下:“唔,没什么,我做了个噩梦。”
容谢躲避的态度,让沈冰澌有点在意。
不过这在意也就一闪而过,没留下什么痕迹。
“什么噩梦?”沈冰澌笑道,“该不会是剑法考核没过,躲起来哭鼻子吧?”
容谢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回答。
沈冰澌见他不语,诧异:“真的被我猜中了?嗨,多大点事,我去凌云子那牛鼻子房里偷了花名册,给你改成甲等就是,下半夜你就照着我说的梦。”
“嗯……”
沈冰澌自觉完满解决了容谢的问题,把被头团一团,当做枕头压在耳朵下面,便面朝着容谢闭上眼睛,准备睡了。
忽然,他感觉有个小小的力量在推自己。
“嗯?”
“你……能不能去那边睡?”挚友声音温柔地请求。
“不能。”沈冰澌连眼都没睁,霸道地占住容谢枕头边的位置,“快睡觉,等会我去你梦里收拾那牛鼻子。”
黑暗中,容谢凝视着沈冰澌的睡颜。
他眉宇浓烈,意气风发,唇形薄而形状分明,显出过人的意志力,唇角天生上挑,对什么事都充满自信,有时甚至到了自负的地步。然而沉下脸时,也不近人情的可怕,冷冽气场足以震慑许多年纪比他大的老江湖。
同一张脸,在小说的结尾,却失魂落魄,如同丧家之犬,墨玉似的眼睛失去了光彩,饱蘸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容儿,不会很痛的……”
为什么会弄到那种地步,为什么?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是他在未来做错了什么吗?是他……答应了双修吗?才会让沈冰澌对他产生超越友谊的感情?还是他日常相处中没有分寸感,总是放任对方抱他、和他睡一张床,就算是挚友,这样也太过分了……
容谢背后冒汗,他好像知道了问题的根源,可是,这些他日常忽略,放任的事情,最后却酿成那么可怕的结果,他没办法再不当回事了。
为了阻止同样的悲剧再发生一次,他应当远离沈冰澌,离开涣雪山庄,从根源上切断毁掉沈冰澌道心的可能性,这样一来,沈冰澌修炼就不会有障碍,他也不会在心意萌动的下一刻,惨死在那个让他心意萌动的人手里。
可是……要离开涣雪山庄,他又能去哪儿呢?
容谢望着沈冰澌的睡颜,想了很多,很多。
沈冰澌睡得格外酣畅,甚至打起了小呼噜。
……
后半夜,容谢把枕头竖过来,挡住沈冰澌的脸,才勉强睡着了一会儿。
翌日清晨。
阳光攀上窗棂,照在床前的地面上。
沈冰澌很久没有睡过这么畅快的一觉了。
作为修真者,他本来是不用睡觉的,或许是他进境太快,还没有摆脱普通人的习惯,或许是奔波劳碌了一段时间,回到家里,回到挚友身边,就忍不住散漫起来。
空气里弥漫着好闻的香气,这样的早晨令人迷醉,皂角和书页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总是闻不够,那是容谢身上的气息。
沈冰澌闭着眼睛抱住手边最近的一个长条状物体,抱在怀里,用脸蹭了蹭。
“嗯……”舒适的鼻音。
他翻了个身,脚也自然而然地伸进容谢的被子里,容谢的皮肤很好贴,光滑温软,好像暖玉一般,比任何上乘的丝绸料子都要适合贴身。
可是这一次,他伸了半天,也没碰到预想中的阻碍。
沈冰澌疑惑地睁开眼。
怀里抱着的长条状物体是容谢的枕头,容谢没在床上。
沈冰澌堂而皇之将腿伸进容谢被子里,是凉的。
“嗯?这么早,去哪儿了?”
沈冰澌在园子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人,他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洗过的衣物还堆在盆里,没有挂起来晾;厨房冰锅冷灶,没有可以吃的东西;容谢的传音玉佩放在书桌上,没有随身携带。
一股浓浓的不详预感罩上心头。
难道……难道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妖魔现世,把容谢掳走了吗?!
不是沈冰澌的想象力丰富,实在是涣雪山庄的防御固若金汤,它地处灵镜宗腹地涣雪谷,没有人能随便突破灵镜宗的护山大阵长驱直入,再加上沈冰澌搬进来那一年就给它加了九重结界,从大门一直加到后院,想不惊动沈冰澌进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妖魔出现了,现有的防御对它无效。
沈冰澌感到头皮一阵刺痛,下意识捏起了拳头,晚一分做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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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断,挚友的生机就会减少一分。
沈冰澌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双脚离地飞至半空,额前金光闪烁,浩荡的灵识如潮水般奔涌而出,奔向四面八方,转瞬间铺满整个涣雪谷。
同一时间,灵镜宗各峰长老都停下了早课训话,惊疑地转向涣雪谷方向——他们的裁诫官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开大,莫不是有大事发生?
沈冰澌的浩荡灵识只维持了一刻,就找到了那个牵肠挂肚的对象。
山路上,容谢提着一只鱼篓,篓里蹦着一条活鱼,活鱼的蛮劲给容谢制造了不少麻烦,他尽量把鱼篓拿远一些,同时又要保持行走的平衡,于是步伐怪异地扭着下山,往涣雪谷里来。
原来是去买鱼了。
沈冰澌重重吐出一口气。
他化作一道金光,飞向山谷,“嗖”地出现在容谢面前,伸手接过他手中的鱼篓。
“一大早怎么想起去买鱼了?”沈冰澌皱眉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担忧过后的火气,“集市那么远,想吃鱼告诉我一声,我去买不就行了?”
容谢脸色潮红,晨间一番运动,让他浑身上下的血液畅快流动,精神也比夜间好转不少,他眼睛亮亮地望着沈冰澌,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只“嗯”了一声。
“还有传音玉佩,出门怎么能不带在身上呢?想联络你又联络不上,我只能开灵识找人,惊动了各峰长老,今天都别想消停。”沈冰澌提前给接下来的鸡飞狗跳铺垫了一下。
“啊……抱歉。”容谢没想到沈冰澌会闹出这么大动静,心中微微愧疚。
沈冰澌见容谢低头,之前的恼气一扫而空,想来容谢也是为了给他摆接风宴,才会一大早跑到集市上买鱼的。
“不怪你。今天做什么菜?我想吃鱼片汤。”沈冰澌一手揽住容谢的腰身,两人一起飞离地面,平平移动到涣雪山庄大门前。
容谢本想拒绝如此亲密的动作,但沈冰澌已带他飞了起来,只好依靠在沈冰澌手臂间,等到双脚一落地,就立刻退开。
那种在意的感觉又浮上心头,沈冰澌眼神微凝,看向容谢。
容谢抬起袖子,轻拭额边,气息不稳,但声音温柔地答道:“就做鱼片汤,鱼肉鲜切,鱼骨油炸,鱼头炖汤,等你从镜宫回来,就能吃上。”
沈冰澌面露喜色,挨着容谢一起上了台阶,进了门,滔滔不绝说了许多没什么要紧的话,然后换了外衣,神采奕奕地去镜宫汇报任务了。
容谢目送沈冰澌离去,回到厨房,轻轻叹了口气。
他早上本来是准备走的,是,就是离开涣雪山庄那个“走”。
可是出了涣雪山庄,面对灵镜宗的巍巍大山,他才发现,想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在山路上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到达第一个有人的地方——外门集市。
容谢绕着集市溜达了两圈,看准一个装束得体、笑容朴实的老渔翁,犹豫再三,走上前去。
老渔翁热情地招呼容谢看看他新钓上来的鱼,粗粝的手指精准地捉住一条肥美的河阳鱼,举到容谢眼前:“老爷,看看这个吧,这是今天新钓上来的河阳鱼!新鲜得嘞,回去煲汤、清蒸、油糟,都香的!”
容谢迟疑道:“好吧,这条鱼我买了……不过您能不能跟我聊聊,您住在哪儿?这生意好做吗?”
“得嘞!”老渔翁利索地站起来,把鱼串在秤上,一边拨秤杆,一边念叨,“老爷您想听,我就跟您说说,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呀——”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容谢被老渔翁抓着听了半个时辰的抱怨,等他从头晕晕的状态清醒过来,天光都大亮了。
容谢吓了一跳,这会儿再不回去,沈冰澌该着急了,他急忙向老渔翁道谢、告辞,看来,离开山庄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
直到起身离开,容谢还听到身后老渔翁的叹气:“哪儿有什么清净日子可过啊,都是上辈子造的孽,也就是老爷您这样积德行善的人,生来就是享福的,没吃过苦,才会说我们钓鱼砍柴的是清净日子,嘿……”
7. 留小灶
阳光照在案板上。
容谢“咚咚”地切姜丝,用石臼把香料碾碎,分门别类放在一个六花攒心的调料碟里。
做完这些事,他洗了手,推开窗户。
厨房的窗户正对着庭院,庭院里种了一大棵龙游垂枝梅,树有三丈高,十分壮观。
垂枝梅开的正好,风一吹,宫粉色的花瓣便一阵阵地飘落下来。
几片越过窗棂,落在案板上。
容谢望着那几片花瓣出神。
在涣雪山庄的日子真的很舒服,世上不会再有什么地方比这里好了,他要仅仅因为一个梦,就离开涣雪山庄吗?
是啊,体验再怎么真实,那也只是个梦,他要仅仅因为一个梦,就怀疑沈冰澌对他的挚友情吗?
这未免太癫狂了。
还好他没有把这个梦告诉沈冰澌,要不然肯定会被他笑的。
忽然间,一阵灵力波动从大门处传来。
有人来访。
容谢怔了一下,这个时候,会是谁来?
……
沈冰澌从镜宫返回涣雪山庄,恨不能全程御剑飞行,但灵镜宗前山正在举行什么典礼,前山广场禁止飞行,按照老宗主薛保山的话,不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玉皇大帝,都得下来换了令牌走路。
沈冰澌很想提醒老宗主,天王老子和玉皇大帝很有可能是一个人,但他没有这个机会了,他一落地,就被呼啦一下蜂拥而至的热情同门们挤到了中间。
“沈师兄是来观战的吗?”“沈师兄更看好那一峰赢?”“听说比剑获胜者可以得到沈师兄的亲自指点,就在涣雪山庄里,是真的吗?”
……
沈冰澌面无表情地挤开那些人,唯独对其中一个,他多看了一眼:“没有的事,别瞎传!”
那小同门没想到自己能从这么多师兄弟姐妹中脱颖而出,得到沈师兄的亲口回答,不由得容光焕发,在心中反复咂摸这句宝贵的指点。
眼看着同门们更加热情地涌上来,沈冰澌只好开启遁形步,化作虚影,在人群里七拐八绕,从一条僻静匝道穿出前山广场。
“又到了宗门大比的时候?一年年过得可真快。”沈冰澌感慨,“不过今年怎么连个维持秩序的人都没有?各峰长老呢?”
等沈冰澌御剑回了涣雪山庄,一进门,看到川流不息的人群,他可算知道各峰长老都去哪儿了。
庭院里那棵漂亮的大梅花树开得正好,许多条像蟒蛇一样粗壮的枝干从空中伸下来,枝干上开满了一簇簇的粉花,时而一阵风来,花瓣随风阵阵飘落,落在树下石桌边满座的老头身上。
沈冰澌大惊失色,冲到石桌前一看,他的鱼!
那条肥美健硕的河阳鱼,明明上一次见它还在鱼篓里有力地弹跳,这一次就变成了残羹冷炙。
沈冰澌望着石桌正中央,那一盘被老头吃得干干净净的鱼骨头,怒从心起,一股磅礴的火灵扣在掌中。
没错,这些上面打秋风的老头不是别人,正是各峰长老。
许是觉察到空气中不妙的灵力波动,各峰长老纷纷回过头来,热情地迎接了沈冰澌,还拉他坐下一起吃。
“沈师侄,你这管家哪里找的,手艺真不错!”
“可比峰里的食堂做得好多了。”
“听说是老家的朋友,河阳真是出人才啊。”
“……”
伸手不打笑脸人,长老们深谙这个道理,对着沈冰澌就是一顿夸,从鱼夸到管家,从管家夸到沈冰澌会识人,总之如果不是沈冰澌慧眼识英才,他们也不会吃得停不下来,不知不觉就吃完了……
沈冰澌不为所动,脸色甚至还冷了几分:“各位师叔伯还真是忘性大,容谢本来就是我们灵镜宗弟子,从内门出来的,也算各位的半个徒弟吧,各位真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长老们不由得面面相觑:“这,也没听他说啊……”
“也没听他说请你们吃鱼,你们怎么吃得这么积极?”沈冰澌拿起筷子,把鱼骨头翻了个面,“呵,吃得这么干净,是一点没给我留啊。”
见沈冰澌真的会为了一盘鱼跟他们红脸,长老们连忙解释:“我们不是专程上门来吃鱼的,我们是担心你,师侄啊,你一早就放灵识出来,搅得各峰鸡飞狗跳,本来闭关打坐的老宗主都出来了,问我们小沈这是怎么了,有没有定期上涣雪山庄关怀他的生活……”
沈冰澌把筷子一撂:“你们就是这样关怀我的?我就这一盘鱼!你们一群人就逮着它一个吃!”
“那还不是容师侄的手艺太好了嘛,嘿嘿。”长老们自觉理亏,纷纷起身,推说峰中还有急事,先行告辞。
沈冰澌哪能这么容易让他们走了,必须留下点东西,峰里种的菜,养的鸡鸭鹅,统统准备好,赶明派人送过来。
即便如此,沈冰澌仍然觉得气不过,他期待了一上午的鱼片汤,就这样泡汤了,不,连汤都没的泡。
他踢踏着脚进了厨房,把盘子里的鱼骨用灵火化成灰粉,倒进灶台下面的柴火堆里。
容谢还在厨房里忙活,把盐罐挪来挪去,碗盘摆来摆去,厨房里有无穷的事可以干,这样就不用出去面对各峰长老了。
沈冰澌进来时,他还紧张了一下,抬头看见是沈冰澌,才松了口气。
“他们走了么?”容谢小心翼翼地向外张望。
“走了。”沈冰澌气道,“全都被我撵走了!”
容谢急了:“那怎么行,他们毕竟是师长……”
“他们先白吃白喝,为老不尊的,我们干嘛要尊重他们?”沈冰澌将他逼迫各峰长老送菜送肉上门的消息告诉容谢,让容谢注意收取,这样,未来一段时间他就不必千里迢迢去集市买菜了。
其实宗门里也会送些米面油盐过来,生活必须品从来不会短了涣雪山庄,只是想开小灶吃些美食,就得要上等的食材,尤其是肉。
这确实免了容谢采买之劳,但,他的心没有放下一点。
“他们也是担心你才来的,你怎么可以问他们要东西……”容谢一脸“你也太大逆不道了”的表情,惊奇地看着沈冰澌。
然而沈冰澌本来就是个倒行逆施的人,一切以他自己的感受为主。
“师长也要有师长的样子,连自己教过的徒弟都不记得,算什么师长。”沈冰澌冷笑一声。
容谢不知道沈冰澌什么意思,不过,没吃到鱼这件事显然让他非常火大,也不奇怪,他毕竟期待了一上午……
容谢扯了扯沈冰澌的衣角。
“嗯?”沈冰澌疑惑地看向他。
容谢将他引到厨房角落的木桶边,打开盖子,一尾肥美的河阳鱼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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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游动。
沈冰澌瞪大眼睛。
“你什么时候会大变活鱼了?”沈冰澌诧异,在他已知的法术门类里,还没有哪一种能凭空变出活物。
“这条就是我买的那条啊。”容谢忍俊不禁,“说好了给你做的,怎么能让别人吃掉?”
沈冰澌扬起眉头,惊奇的表情逐渐变成一个大大的笑容,他上前一步,将容谢一把抱住,低头在他肩上猛嗅一口,感叹:“我就知道,容儿对我最好。”
容谢僵住,一些不美好的回忆让他胸口疼痛,不得不屏住呼吸来保持安静,不让沈冰澌发现他的异样。
直到沈冰澌松开了他,他才稍稍把站立的重心稍稍往后挪,依靠在身后的柜子上。
沈冰澌注意着水里的鱼,并没有发现容谢的异样,他笑着说了几句玩笑话,搂起袖子,把手伸进水里抓鱼。
稍后的时间里,沈冰澌独力完成杀鱼、刮鳞、去内脏等准备工作,容谢的情绪也恢复了不少。
只是一个称呼而已,沈冰澌以前高兴极了就会叫他容儿,沈冰澌有自己的歪理,他不喜欢“谢”字,觉得“谢”是属于别人的,容才是属于容谢自己的,当然,如果容谢愿意把名字改成容不谢,他也不介意叫他“不谢”。
“这名字也太难听了。”小时候的容谢还是个耿直的孩子,直接拒绝了沈冰澌乱起的名字。
“那就叫你容儿,容儿~”沈冰澌伸出爬树弄脏的手,笑嘻嘻地从容谢头发上取下一片草叶子。
“容谢?”沈冰澌的声音传来。
“来了。”容谢回过神,在罩衣上擦干手,从刀具架上取下专门用来片鱼的尖刀,走向案板。
容谢片鱼的技术极其高超,沈冰澌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令人眼花缭乱的刀法,只消得片刻功夫,案板上肥美的河阳鱼就变成了三百多片晶莹剔透的鱼片,摆盘成冰玉芙蓉花的造型,层层叠叠,片片舒展,清香的鲜甜气诱人口水直流。
“你这刀法,若是修成了金丹,能驾驭刀剑,岂不是天下无敌。”沈冰澌赞道,容谢一切完鱼,他就立刻端着盘子放在阴凉处。
“可我只喜欢做鱼,不喜欢天下无敌。”容谢转过身去,换了砍刀,一刀斩断鱼骨,把鱼头丢进锅里煮汤,剩下的鱼骨连了些肉,收起来等待油炸。
“是,是,天下无敌有我就行了。”沈冰澌绕着容谢转来转去,一会儿看看汤,一会儿摸摸放调料的小罐,“我守着天下,你守着我……对了,刚才那条鱼是哪儿来的?”
容谢有些好笑:“那是云峰长老从河里现捉的。”
“哦……”沈冰澌恍然,“看来我错怪他们了。”
不过,沈冰澌是不会去认错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云峰长老没事提个鱼过来干嘛,肯定是别有用心。”沈冰澌点头,越发觉得有道理,“是了,我以前吹过你鱼做的好,他们就留上心了,可怕的很。”
“噗。”容谢笑出来。
沈冰澌见他笑了,忽然凑过来,伸出手臂撑在容谢身后的案板上,将他困在自己的身体和案台之间,细细打量他的脸色。
容谢愣了一下,身体下意识往后躲,目光一阵飘忽,不敢与沈冰澌对视。
“确实有问题。”沈冰澌语气凝重,“从昨天晚上开始,你就一直在躲着我。”
8. 回避症
容谢的头皮顿时炸开,这一次,他连看都不敢看沈冰澌,在沈冰澌和案板之间尽力缩小存在感:
“我……我没有啊。”
沈冰澌却越凑越近,整个人都快叠在容谢身上,他的身量不算魁梧,具有一种少年感的挺拔,流畅的肌肉线条覆盖长手长腿,周身充满轻盈的力量感,即便如此,与修长高挑的容谢在一起,还是能轻松地盖住他。
“真的么?”沈冰澌观察着容谢,“你现在就在躲。”
“真的……”容谢小声说,“汤要溢出来了。”
沈冰澌低笑了一声。
挚友的这些声东击西的小伎俩,对他根本没用,他只分出一线灵识看着火,就能保证鱼汤处于最佳状态。
“我知道了。”虽然看着挚友缩成一小团的样子挺可爱,但这样继续欺压下去的话,挚友也会禁不住压力泪汪汪的。
沈冰澌稍稍站直身体,“你在担心那个测试吧。”
感受到压力撤走,容谢微微松了口气,不过,测试,什么测试?
“别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说好了要向我展示那种快速有效的修炼方法呢?”沈冰澌自觉猜中了容谢的小心思,笑得十分得意,“本来今天早上就要测试你的……怎么,怕成这样?我又不会吃了你。”
容谢:“……”
在那渺远的记忆里,容谢终于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说话间,沈冰澌握住容谢的手,手指自然而然搭上他手腕内侧的脉门。
容谢如遭电击,沈冰澌触碰到的地方仿佛过电一般,瞬间半条胳膊都酥酥麻麻的,他慌忙抽回手腕,从沈冰澌旁边挤出去,飞快回到灶台前。
这哧溜一下跑掉的身法,连沈冰澌看了都要意外。
“不,只是……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噩梦。”容谢拼命转动脑子,想找一个合适的话题搪塞过去,结果一不留神把真心话给吐露出来了,他脸色白了一白,忽然灵光一闪,“我梦见我去了一个有很多镜子的地方,镜子里可以看到各种地方,我看到了我们山庄的武器室……”
“哦?”沈冰澌收起了嬉笑的态度,站直身体,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还有什么?”
容谢心中一沉,本来他只是想试试那个梦和现实究竟有几分关联,便说了一个梦中见过、现实中绝无可能见到的地点——镜宫,没想到沈冰澌的反应如此郑重,可见梦中的镜宫多半就是真实情况。
那……这个梦……很有可能也……不是一个简单的梦。
“还有……穿过一条很长的、封闭的走廊,我来到一处露天庭院。”
容谢每多说一分,沈冰澌的脸色便凝重一分。
“庭院的尽头是一处隐藏在花藤下面的门。”
话音未落,沈冰澌捂住了容谢的嘴。
完了,全都中了。容谢的心在颤抖。那天镜的结果也……他从沈冰澌手掌上方望着他的挚友,从未感受过如此的沮丧,他必须离开沈冰澌,离开涣雪山庄,那不是一个简单的梦……
“你知道就好了,不要告诉任何人。”沈冰澌有些不自在地把手从容谢脸上移开,目光也向一旁地面上看去,“据说修真者不会轻易做梦,每个梦都是有意义的,我本来不信。”
说着,他的目光又移回容谢脸上,语气沉重,“你梦到的是镜宫内部,那扇门后就是天镜存放的地方。”
虽然已经知道那些地方是什么,但亲耳从沈冰澌口中听到,容谢感到最后一点悬念也没了,悬在头顶的剑终于落下,没有侥幸逃脱的可能。
一种被命运紧紧缠缚的感觉包围着容谢,让他喘不上气……
“是天镜在催我。”沈冰澌叹了口气,“我就知道,这家伙是个事儿精,晚个一时半刻回去,就要催、催、催。”
容谢愣住。
沈冰澌抬起头,无奈地笑着:“这不都催到你这儿来了?”
容谢僵住的身体仿佛又活过来了,他又能听到锅里的咕嘟声、窗外的鸟鸣:“是、是这样吗?”
“那还能是怎样,”沈冰澌往案板上一靠,双手撑在身后,两条长腿随意地交叠在一起,“天镜都知道我们天下第一好,催我的时候可不就要找你。”
刚才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严肃的态度仿佛从来没在沈冰澌脸上出现过,他又变得得意洋洋,嬉笑地看着容谢:“怎么样,吓到了吗?”
“还……还好。”容谢小声道。沈冰澌提供的这种可能就像一根救命稻草,只要攀上它,容谢就可以从绝望的深渊里爬上来。
天镜的催促么?还是……警示?
“滋——”
不祥声音响起,容谢和沈冰澌同时向铁锅看去。
完蛋了,这次是真的溢出来了。
容谢急忙冲上去揭开盖,沈冰澌从旁递来大勺子,两人一阵手忙脚乱。
之后的时间里,多灾多难的河阳鱼片汤终于做好。
一鱼三吃,生鱼片鲜甜味美,入口即化,油炸鱼骨酥脆金黄,满口喷香,鱼头汤鲜美暖胃,喝下去浑身舒畅。
两人坐在庭院里的龙游垂枝梅下,一边赏花,一边吃鱼,不知不觉间,桌上的碗盘就空了。
容谢心中有事,没吃多少,留给沈冰澌风卷残云,呼啦一下连肉带骨全都倒进嘴巴里。
修真者到了元婴境,其实也不用吃饭的,但这些凡夫俗子的臭毛病,实在令人享受,就连各峰长老得道多年,也还是会为了一盘鱼食指大动。
“还好我修的不是断绝食欲的无情道。”沈冰澌庆幸地想。
一顿美味享用完毕,沈冰澌主动去洗了碗筷,对他来说,这简直比杀妖龙还麻烦,他不得不全神贯注控制着水灵和火灵在碗碟曲里拐弯的边边角角里冲刷,力度不能太小,也不能太大,这简直就像在一层薄冰上起舞,稍不留神就会把事情搞砸。
费了老大力气,终于洗完所有锅碗瓢盆,沈冰澌直起腰来,长长吁出一口气。
“洗的真干净。”容谢拿起一个亮闪闪的餐盘,赞道。
沈冰澌十分受用,但还是板着脸提醒容谢,以后不要再承接任何聚会,就算老头子们只吃了一条鱼,但祸祸出来的碗碟就有一大堆,沈冰澌在灵镜宗修行这么多年,除了师父,还从来没有以这样的礼数伺候过任何一个老头。
容谢对他不正经的形容报以微笑。
他知道,沈冰澌这么说,也是为了他着想,他喜静,本来就不喜欢迎来送往,这么多年来,沈冰澌推了无数上门拜访,也从来不把外面的人带到山庄里来,就是为了给他留一片清净。
如果没有做那个预知梦就好了,如果没有那个梦……容谢现在的日子不知道过得有多快乐、多舒心。
念及此,容谢的笑容黯淡下来。
忽然间,他的手臂被人抓住,热乎乎地攥在掌心里。
容谢抬起头,撞上沈冰澌的眼睛,他的眼睛总是神采奕奕,好像有团火在瞳孔里燃烧,定定望着人的时候,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热情。
“我们做吧!”
如果台词不是这种糟糕的内容。
“吃完饭不要闲着,得下地走动,你那养母不是经常说吗?”沈冰澌笑道,“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做了,我把功力传给你,也省得你一天到晚为了些不相干的事烦心。”
容谢:“……”
容谢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呼啦一下子过去了,他就像路边无辜的柴草垛,“刷”的燃烧起来,从头烧到脚,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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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到外。
偏偏那乱扔火苗的家伙还一脸赤诚,回过头来,看见他一个垛默默立在熊熊火焰中,问他为什么这么红,为什么这么热,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容谢咬住嘴唇。
缓慢而坚决地推开沈冰澌攥住他手臂的那只手,把手臂背到身后,退开一步。
“我……不……”
“我们不能……不能这样做。”
容谢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沈冰澌诧异地望着他,不解地问:“为什么?你的灵力明明快耗尽了,我刚才摸到——”
“我说不,不行,我们不能这样做。”容谢忽然不顾一切地说道,他不敢看沈冰澌的眼睛,双手因为激动而在袖子里紧紧握成拳头。
“……为什么?”沈冰澌的语气也淡了下来。
“因为……”容谢发现这理由实在难以启齿,舌头好像涩住了,难道作为挚友拒绝双修还需要什么理由吗?除了沈冰澌以外,其他人都会认为是理所当然吧。
“难道还有什么比你的性命更重要?你知道灵力耗尽会造成什么结果?境界跌落都是小事,天人五衰……”沈冰澌的话音戛然而止,他紧闭嘴唇,让那晦气的词烂在肚子里。
所谓天人五衰,是修炼中最可怕的一种情况,甚至比走火入魔还要可怕,走火入魔至多是爆体而亡,一瞬间人就走了,没有什么痛苦;天人五衰却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衰老、腐朽,年轻鲜活的肌肉一点点塌陷下去,光洁的皮肤爬满皱纹……修炼中夺天道之力为己用,天人五衰却正相反,修真者曾经夺取的天道之力都会在一瞬间还回去,一具鲜活的肉|身就这样变成了惨不忍睹的干尸,偏偏却有一线生机,还能喘气,能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沈冰澌之所以提到天人五衰,是因为它是灵力耗尽引发的极端结果之一,理性让他脱口而出,可说出来他就后悔了,他不会让那种可怕的事发生在挚友身上,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不允许。
“我不会那么倒霉吧。”容谢苦笑着说,总不能所有倒霉的事都集中在他身上发生吧,他又不是什么天选之子,选双修也倒霉,不选双修也倒霉,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路人甲”啊。
“你就听我的话,双修不过是一种修炼方式而已,和丹修、闭关没什么区别,我已经借着《双修秘录》看过了,没什么特别的,身体的结合只是为了让两个人的经脉连成一个体外大周天……”沈冰澌试图向容谢讲解双修的合理性,有些事情只要祛魅了就没什么了不起,不能接受只是因为流俗的观点,容谢不像那些俗人,抱着一些没用的观念不放,容谢很乖,只要他引导一下,他就会听话照做。
容谢抬起手,放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容谢捂住了耳朵。
沈冰澌停住话头,他感到胸口仿佛被勒住了,下巴僵硬发麻,口干舌燥,他下意识咽了下口水,把剩下的话说完,“你不用担心……这样不会影响……我的……”
容谢保持捂住耳朵的动作,摇了摇头。
沈冰澌感到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冷了,他考虑了很多,唯独没考虑一种可能,容谢不愿意。
容谢不愿意,容谢讨厌这样。
容谢讨厌……他。
沈冰澌垂下眼睛,所有情绪在转瞬间转换收敛,他像是完成了招魂仪式的人像傀儡,曾经得以附体的灵魂带来的喜怒哀乐全都烟消云散,只剩下一副冷冰冰的人形躯壳。
鲜活得意的表情、肆意嚣张的笑容,全都消失在一张完美无瑕的假面后面,当他再次抬起头,直视容谢时,容谢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你决定就好。”他飞快地点了一下头,从锦囊中幻化出外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涣雪山庄。
9. 养猪场
沈冰澌生气了。
生了很大很大的气。
容谢知道。
但他没有办法。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沈冰澌的性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旁人气急了是大吼大叫,沈冰澌却一声不吭,身上的活人气瞬间蒸发,仿佛变成了一个戴着石面具的假人。
容谢第一次见到沈冰澌这样,是在沈氏梅园,那天早上下了很大的雨,容谢从梅园断墙的缺口钻过来找沈冰澌玩,一抬头却看到一尊古怪的石像坐在屋角的台阶上,雨水从他头发里流出来,流过灰白的脸,那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眼睛是木的,一眨不眨地望着前方。
容谢被吓得跌坐在草丛里,心中萌生惧意,不知道这晦气的石像是谁放在那里的,还正对着梅园缺口,难不成沈大小姐发现他经常溜过来找沈冰澌玩,故意放这么个吓人的东西在这里震慑他?
可是……有谁会把自己儿子的模样雕成石像呢?
容谢悄悄探出头,暗中观察台阶上的石像,直到那东西的眼珠转了一下,撑着台阶站起来走了。
后来,容谢就知道,沈冰澌在某种特定情况下,就会变成这样。
从沈氏庄园出来,进入灵镜宗内门之后,沈冰澌的这种毛病就很少犯了,后来也有那么一两次,极端的情况下,沈冰澌又变成了那样,但容谢已经不会害怕,他知道怎样把他哄回来。
只要沈冰澌没有自己长腿跑掉,容谢就有把握在十二个时辰内把他哄好,做好吃的、送他亲手编的剑穗或是给他捏捏肩膀捶捶腿,很容易就恢复正常了,而且从石化到正常的那个过程会特别可爱,沈冰澌会有点不好意思,这在平常是根本见不到的。
可是这一次,沈冰澌长腿了,跑路了,不知道多久才回来。
“吱嘎——”
大门没有关上,门扇在门中摇晃。
容谢走过去,站在门边发了一会儿呆,正午的阳光将涣雪谷中的草木、河流都照得熠熠发光,萌发的绿意已可见到日后的繁荣,可是这样美丽的风景中,却没有沈冰澌的踪影——他早就走远了。
虽然知道沈冰澌修为高深,剑术惊人,可是容谢还是会感到揪心,万一沈冰澌恼怒之下遇到危险,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呢?
容谢闭了闭眼,告诉自己,那种事不会发生的,可是心里仍然空落落的,好像丢失了一块。
很久没有把沈冰澌气成这样了。
容谢伸手关上门,转过身,面对落了一地花瓣的庭院,就在刚才,他们还在那张石桌旁一起吃鱼,在厨房里一起做鱼、洗碗,说笑声犹在耳畔,可是人却不在了。
已经习惯的安静,此时却变得难以容忍……
容谢低下头,快步走过院子。
回到书房里,闻到令人安心的书香,容谢才稍稍好受了些。
他坐下来,轻声对自己说:“容谢,做得很好。”
就是要像刚才那样拒绝沈冰澌,和沈冰澌保持距离,他们两个才不会发生超越友谊的感情,沈冰澌不会道心受阻,他也不会被他杀掉证道,他们会去到一个没有人受伤的真正大团圆结局。
可是……
容谢有些迟疑地想,他真的能熬到大结局吗?以他现在灵力枯竭的速度,可能等不到天魔出世,就老死了。
说到底,问题还是出在容谢的修炼上。
容谢深吸了一口气,来到书房角落的大箱子前。
大箱子里装着很多杂七杂八的旧物,都是从内门弟子房搬过来的,也就是搬过来那天稍微收拾了一下,后来就封存在这里,再也没打开过。
里面有很多让容谢触景伤情的东西,比如洗的脱线的内门弟子服,穿破的练功鞋,第一节剑法课上发的桃木剑,还有《吐纳》《经络》《心法》《外功》《剑法》五门基础课的课本。
这些自他从内门转出来,就用不上了。
容谢翻出压箱底的五门课本,摞在一起,搬到书桌上。
点燃一炷凝神香,容谢翻开《心法》课本,读了起来,触目所及,都是熟悉的文字。
曾经,容谢也能将这些文字倒背如流。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在他那一批的内门弟子里,睡到日上三竿不去上课的人筑基了,穴位名字每次都说错的人筑基了,总是自创剑法、不按规矩来的人也筑基了。
容谢却没有筑基。
因为迟迟没有筑基,容谢又跟着下一批新来的内门弟子学了三年,又跟着下下一批弟子学了三年,又跟着下下下……
十二年过去,他仍然没筑基,甚至在筑基考核的前一天晚上,因为通宵练功而伤了筋脉,吐血不止,若不是沈冰澌将他强行从入定状态拖出来,他恐怕就走火入魔了。
时隔多年,容谢还时常会梦回考场,在监考长老冷冽的目光中浑身发冷,惊吓醒来。
“唉……”
容谢叹了口气,以手支颐,把课本翻了几页,发现自己根本看不进去。
其实课本上的内容他都懂,只是实际操作的时候,他必须很用力才能感受到一点点,修炼中需要兼顾很多方面,每个方面都很用力,他就会手忙脚乱,最后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暗下来,容谢揉了揉眉心,点起油灯。
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瞥向一旁的图罗悖文残篇。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津津有味地读起那些海岛的名字,进贡的土特产,还有野人们奇怪的风俗……
“容谢啊容谢,你不能再这样了!”
容谢双手轻拍自己的脸,告诫自己。
他把图罗悖残篇收进书柜里,重新打开《心法》,一边看,一边运起灵力。
翌日清晨,容谢在一阵灵力波动中醒来。
他猛地从书桌上抬起头,在腰间一阵摸,摸到传音玉佩,拿起来贴在耳边。
等了半天,传音玉佩里没有一点声音,倒是那灵力波动还在扩散。
“不是玉佩……”容谢揉了揉脸,“难道是……有人叫门?”
叫门,那肯定不是沈冰澌了。
“嘎——嘎嘎嘎嘎!”
“咯咯咯哒!”
“哼哧哼哧~”
……
涣雪山庄大门前,容谢愕然地望着摆了一地的笼子,笼子里装着鸡鸭猪羊,活蹦乱跳,旁边一口水缸,里面盛着不同种类的鱼,个个肥美。
“容谢,你是容谢吗?”两个身量高大的青年修士问道,两人穿着高阶弟子特有的服饰,显然是在各峰长老身边伺候的亲传弟子,他们走上前,向容谢抱拳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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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我是,你们是……?”容谢战战兢兢地回了礼。
“容谢管事,我们是云峰长老座下弟子,奉云峰长老之命,收集各峰长老送来的鸡鸭猪羊鱼肉若干,请您收下!”
容谢愣住,他都把这茬忘了……
少顷,前院里,两名高阶弟子运用搬运法术,把一笼一笼的活物搬进来。
在聒噪的叫声中,两人递上一份清单,请容谢清点核对,之后便鞠躬告退了。
“不是……”容谢看着院子里塞满活物的笼子,一时间风中凌乱,“我、我怎么养它们啊……”
沈冰澌气跑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万一他跑个一年半载,难道容谢要养这些家禽家畜一年半载?那涣雪山庄不是糟蹋成养殖场了?
容谢感到头皮一阵发麻,他拿出传音玉佩,现在就联络沈冰澌,让他把这些东西退回去。
“嗡——”
“嗡——”
玉佩嗡嗡地空响,没有回应。
对了,差点忘了。
沈冰澌石化的前十二个时辰,会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可以和天下所有人断联,只要他不想理容谢,容谢把玉佩打爆也没办法听到他一个鼻音。
“啊……”容谢在受惊家禽的尖叫声中喃喃自语,“完蛋了……”
谁能想到决定奋起的第一天,就遇到了麻烦呢?
容谢实在无法,追出去叫住两个高阶弟子。
还好他们还没走远。
“你们……能不能把这些活物带回去?沈冰澌他现在不在山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两名高阶弟子互视一眼,不解:“这些是沈师兄要的。”
“我知道,但他不在……”
“那就放着等他回来。”两人表明态度,“容管事想退回也可以,请沈师兄联络我们长老便是,我们也无法做主。”
“这……”
“容管事是有什么不方便吗?”两人态度彬彬有礼,但语气间就没把容谢的意见放在心上。
容谢无法,只能叫他们把笼子搬到山庄外面的空地上,尽量减少一点影响。
“这些……怎么喂呢?”容谢发愁地问。
“这……我们也不知道,待我们回去问问,再来回复你。”两人说道。
第二天,饲养鸡鸭猪羊的饲料就一袋一袋地送过来了。
感谢天,容谢问了一嘴,要不然这些活物饿死在门前也够造孽的。
于是,容谢就过上了读书修炼,喂鸡铲屎的日子,有种梦回沈氏庄园的感觉,在热烘烘的骚臭味中,容谢每天给沈冰澌发三次联络信号,虔诚祈求他快点回应。
沈冰澌肯定被烦死了吧,可他没办法,他也快愁死了。
他甚至想,如果当时把养母和那个小孩留下来,就好了。
一转眼,半个月过去。
容谢每天都过着度日如年的生活。
这一天午后,容谢照例拿着簸箕去喂猪,一直贴在怀里的传音玉佩忽然震动起来,金光穿透衣服,容谢整个人都亮了。
笼子里的猪羊吓得连连后退,鸡鸭扑腾着翅膀上蹿下跳,在乱成一团的噪音中,容谢喜极而泣地接起传音玉佩。
“沈冰澌,你快回来!”容谢委屈,“你什么时候回来!”
10. 崔星苗
盛京,繁世阁。
繁世阁是盛京最大的酒楼之一,它的二楼临窗位,更是权贵名流争相抢夺的对象,预定已经排到了三个月后。
此时,临窗位的四美屏风半折,露出一半空档,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形,每个从楼下上来的人,都会若有若无地往里瞟一眼,好奇今天又是哪位官绅在此宴饮。
令人意外的是,临窗对酌的是一老一少两个江湖人,老的须发花白,穿一身江湖郎中的布袍短打,少的俊面冷漠,双手抱臂靠在墙板上,和桌面离了三尺远,一副厌世的模样。
“嗡——”
忽然间,桌上的玉佩震动起来。
冷面青年一个骨碌从墙板前起来,拥到桌前,抓起玉佩。
觉察到屏风外投来的目光,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屏风,屏风便自动展开,将临窗位挡的严严实实。
这样一番操作下来,任谁也能看出青年不是一般人,是修真者。
盛京人物风流,四面八方的能人异士汇集于此,有修真者出没,倒也没什么稀奇。
只是,为了盛京的秩序,他们一般都不会显山露水。
冷面青年如此,要么是艺高人大胆,要么是实在心急。
沈冰澌确实两样都占了,他冲过去抢夺玉佩的样子,仿佛稍晚片刻,就会有十个八个大汉把它抢走似的,连面前的小桌子都撞歪了一个角。
“嗡——”
沈冰澌盯着玉佩,直到它的嗡鸣消失,不再震动。
桌对面的老郎中端起酒盅,抿了一口,道:“怎么不接?”
“我还有正事要谈,”沈冰澌将玉佩揣回怀里,抬眼看向老郎中,微微眯起眼睛,“你什么时候能把这副妆容卸了?”
“呵,”老郎中轻笑一声,“怎么看出来的?”
说话间,“他”的声音发生了很大变化,话语起头时还是苍老的笑声,到了末尾就变成女子空灵清妙的嗓音。
“地下探险队那时候就看出来了。”沈冰澌打量着“他”,“你真的打算一直顶着这张脸跟我说话?”
“老郎中”垂下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又抿了一口酒,叹道:“你不会以为这副妆容是一抹袖子就能卸掉的吧?”
沈冰澌微微扬眉,那意思是“难道不是吗”。
“老郎中”摇了摇头:“没想到你堂堂一个除魔剑圣,也会信那些流俗话本里的戏说,易容哪有那么容易,尤其是我这样精细的,上妆都要个把时辰,卸妆虽然简单些,却也需要特殊的化容水,而且,我进来的时候还是苗医修,出去就变成了崔星苗,别人会怎么想?苗医修这个辛苦打拼出来的身份不就穿帮了吗?”
沈冰澌:“……”
“这么麻烦。”沈冰澌皱眉,“你就不能直接说你是苗医修,难道苗医修不能是女的?”
“老郎中”,不,此刻应该称呼她崔星苗,崔星苗坐姿微微向前,一手撑着下巴,像打量什么人间仙葩一样打量着沈冰澌:“你以为我是你吗,容二?”
沈冰澌眼皮跳了一下。
“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沈冰澌自动略过了上个话题。
两个人正是在半个月前的龙窟之行中碰过面的老相识,只不过,当时两人都在假装另外的身份,在他人眼中,便像是两个素无瓜葛的路人一般。
“老郎中”的真实身份说出来也是小有名气,她是云山宗宗主的侄女崔星苗,云山宗虽然不是三大主流宗门,却也颇有清名,尤以药学闻名,据说崔星苗的岐黄之术得到宗主真传,而且长得美若天仙,修界雅号“星苗仙子”。
这样一个美丽又擅长医术的女子,才刚刚成年,就有各路英豪献殷勤,媒人更是踏破门槛,没有一天消停,迫不得已,崔星苗从云山宗出来,化身苗医修行走江湖,倒也自由自在。
“不是你找我有事吗?”崔星苗歪着头,自从她身份被戳穿,她周身的气质便发生了很大变化,坐姿、小动作都像少女一般娇憨。
如果外表不是个满脸褶子的老头的话,想必这场面还是赏心悦目的。
沈冰澌皱起眉头:“你……算了,你当众点破玉佩的名号,难道不是找我有事?”
“哦~”崔星苗明白了,“你还在耿耿于怀这件事啊。”
当日在地下龙窟,沈冰澌为了破解门上的密文,用传音玉佩联络了容谢,本来谁都不知道有同心传音玉佩这回事,就是苗医修在一旁点破,偏偏那领队又是个愣子,直接把猜测说了出来,惹恼沈冰澌。
沈冰澌虽然直了点,但并不蠢,谁在后推波助澜,看得一清二楚。
“是啊,”沈冰澌道,“我这人一向记仇,有仇必报,报仇不隔夜。”
崔星苗叹了口气:“你知道这样说会在女孩子面前丢很多分吗?罢了,跟无情道的你说这种话是我太傻了。”
沈冰澌不太理解崔星苗在说什么:“你找我没事的话,我找你有事。”
“哦?”崔星苗撑着下巴,手指在脸颊边轻敲两下,“除了报仇以外的内容说来听听。”
沈冰澌预定了繁世阁二楼的位置,显然不是专程来找崔星苗报仇的,他是真的有事,一件非常棘手的事。
“……”崔星苗听完沈冰澌的描述,医者的专业态度也升起来了,“你是说,他一直突破不了筑基,最近还有灵力枯竭的征兆?”
“正是。”沈冰澌皱眉,他已为此事忧心许久,想来想去,只能求助于崔星苗,“听说你们云山宗有一种特殊的聚灵石,可以帮助修真者获得自然中的灵力。”
崔星苗忍俊不禁:“哈,你说得不会是我们云山宗的镇宗之宝吧?”
沈冰澌面不改色:“正是。”
崔星苗摇头叹息:“没可能的,你知道聚灵石有多大一块吗?能容七八个成人同时在里面泡汤,要我把它偷出来,难如登天,至于你嘛,宗门已经把你列为拒绝往来户,你只要踏入宗门界碑一步,就会遭到全宗门的追杀。”
沈冰澌摸了摸鼻梁一侧,像是听到中午吃什么一样平淡地回答:“哦。”
沉默了片刻。
沈冰澌道:“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崔星苗就很讨厌他这样理直气壮的态度,还是为了他那个挚友:“有,当然有,你去求求合欢教,让他们红衣长老赐给你一个炉鼎,教你朋友和炉鼎双修,想要多少灵力,就能有多少。”
沈冰澌的眼皮跳了一下。
炉鼎这玩意,最是正道所不齿,听起来只是个器皿,其实是活生生的人,只是体质特殊,经脉回路异于常人,他们无法提升修为,只能储存灵力,和炉鼎双修,可以从他们丹田提取灵力,就像从盛东西的鼎里取用所需一样。
容谢连他都看不上,还能看上炉鼎?
“别乱开玩笑。”沈冰澌黑下脸来,“容谢光风霁月,怎么会齿于用这种方式获取灵力?”
崔星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明明在别人面前都能把仙子架子端得很好,唯独在沈冰澌面前每每破功。
“要不是你修的无情道,我都会建议你亲自和你挚友双修。”崔星苗吐槽。
沈冰澌再一次沉默了。
崔星苗惊讶地盯着他:“你不会真的……”
“如果我能解决,还用得着找你吗?”沈冰澌心内一阵烦躁,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提起这桩伤心事,“别说那些没用的了,就说这忙,你是帮是不帮?”
崔星苗手指轻敲脸颊,思索片刻,道:“我想先看看你朋友的情况。”
“可以。”沈冰澌点头,“不过他一向在涣雪山庄起居,不大出门,恐怕得劳烦你上门走一趟。”
崔星苗扯了扯袖子,怎么说,正中下怀,她也想去沈冰澌那闻名修界的老巢窝点看一看,看看他巢里藏的金蛋究竟几斤几两,是个什么样的妙人儿,把沈冰澌一个无情道的希望迷得神魂颠倒。
“好啊,”崔星苗摆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那就去涣雪山庄,可能问题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我看过了再说,也许根本用不到聚灵石。”
崔星苗这番话一说,沈冰澌顿时舒服了,情绪也好转起来。
“好,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沈冰澌的样子看起来推开桌子就能走。
崔星苗不紧不慢地端起酒盅,又抿一口:“虽然我们是旧识,但出诊的流程还是要走的,先谈一谈诊费吧。”
“这是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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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你开个价,我付就是。”沈冰澌不觉得有什么谈的必要。
“不,我觉得还是先谈妥为妙,省得看完诊了再拉扯不清。”
“你开吧。”
崔星苗沉吟片刻。
“我曾经用苗医修的身份在铸剑师联盟外诊,听到一个传说。”
当年铸剑仙人欧冶子铸造五把名剑,震动天地,湛卢、纯钧、胜邪、鱼肠、巨阙之名传颂世间,人尽皆知,不过,很少有人知道他还留下一套《铸剑图谱》,上面描绘了72种不同材质、不同特性的宝剑,光电白兰就是其中之一。
光电白兰,剑如其名:剑身轻灵短小,通体呈现银白色,闪烁蓝色光泽,舞动时如闪电破空,残影如剑兰之叶,若是见到一次它舞动的模样,残像可在视线中停留三日之久。
光电白兰一直以来只存在于传说中,没有哪个铸剑师能把它一比一还原地铸造出来,铸造的难点就在于——潞银。
《铸剑图谱》记载,南海之滨,产潞银,轻灵柔韧,其光如电,是铸造光电白兰的主要材料。
只是这个南海之滨究竟在哪里,没人知道,潞银长什么样,也没人见过。
直到有一天,一名铸剑师从他的剑修朋友那里得到了一块潞银,据说是从南海中一块沉没的陆地上得到的,数百年前的大地震摧毁了海滨的村落,连带着潞银一起沉入海底,那名剑修朋友也是追击海妖时偶然得之。
铸剑师得了潞银,大喜,立刻着手冶炼锻造,足足锤炼了一百五十天,光电白兰出世,据说那天电光满天,炉开之时,有人看到巨大的兰花残影,幽兰香气萦绕不绝,足足三日才渐渐消失。
铸剑师本想把这柄光电白兰送给那位剑修朋友的,可剑修朋友已经有自己的本命飞剑了,他只好通过铸剑师联盟的拍卖会把剑卖掉,赚到了足以令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酬金——
三万灵石。
“可惜那位铸剑师不知道,拍走光电白兰的是你,寻得潞银的也是你,你只是不想让他白干一场罢了,真是令人感动的朋友情谊,这把剑,从头到尾都是你想做的。”
崔星苗看向沈冰澌。
“我想要这把光电白兰。”
沈冰澌沉默了。
没想到这段故事,崔星苗竟然知道的这么清楚。
“不行。”他干脆地拒绝了,“这把剑已经给人了。”
“啊……这样么。”崔星苗不由得失望,她从铸剑师那里第一次听到光电白兰,就对它心驰神往,即便她不是剑修,她也想得到它。
“只要你能治好容谢,我可以给你同等价值的灵石,或是别的天材地宝、武器战甲,只要我库里有的,你随便挑。”沈冰澌道。
崔星苗听他这么说,只好作罢,沈冰澌一向不屑在这种人情小事上撒谎骗人,想来那光电白兰是真的有主了。
崔星苗惋惜地摇摇头:“我也不缺钱,也不缺武器,你的那些笨重家伙我也不想要……”
沈冰澌皱眉,那让他怎么办?
“不如这样,我们来玩个有趣的游戏,”崔星苗忽然露出神秘笑容,竖起一根手指,放在两人之间,“从此刻开始,一直到涣雪山庄,只要是和诊疗有关的事情,你都要听我的,我跟你朋友说话,哪怕是满口胡说,你也不许插嘴,不许露出多余的表情——你能做到吗?”
沈冰澌不解,这算是开的什么价?让他在旁边站桩么?万一崔星苗欺负容谢怎么办?
“怎么,你不放心我?”崔星苗笑得意味深长,“别怕,我不会欺负你朋友的,医者父母心,我也只是想把他治好而已,有些话是出于治疗需要才问的,你不懂,若是你乱打岔,我岂不是白费心思?”
沈冰澌虽然还是心里存疑,但没有别的选择了,就让她试试,反正他一直跟在旁边,而且他们相识已久,如果是品性不良的人,沈冰澌也不会和她交往。
“好。”沈冰澌微一点头,“我答应你。”
崔星苗双手一合:“成交!”
“那就从现在开始吧,”她指了指沈冰澌的胸口,“把那玉佩拿出来,联络他,什么都不要说,就通知他:星苗仙子来访涣雪山庄,请他做好准备。”
11. 迎宾客
“等等,”沈冰澌举起一只手,示意崔星苗先听他把话说完,“我答应你,但我也有三个条件。”
“一,”不等崔星苗表态,沈冰澌就竖起三根手指,每说一个数,放下一根,“我可以不说话配合你,但我不会说假话,不会对你胡编乱造的事情点头称是。”
“干嘛这么紧张,怕我说小话编排你?”崔星苗掩口轻笑。
“二,”沈冰澌没有跟她商量的意思,继续说下去,“容谢打小就跟我一起长大,离开沈园就去了灵镜宗,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不知道江湖上那些三教九流的事情,你也不要用江湖上的事来影响他。”
“……”崔星苗笑容微滞,敢情沈冰澌还嫌弃她说合欢教、炉鼎之类的词玷污了他清纯无辜的挚友?他挚友也三十好几了吧,比她大一轮呢!到底谁是仙子啊!
“三,”沈冰澌收起全部手指,“我与容谢的挚友情谊不容质疑,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许违背这一条基本原则。”
“……”崔星苗彻底笑不出来,她甚至怀疑沈冰澌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吓唬她,这是正经见朋友前的约法三章吗?怕不是亲闺女的周岁宴都没有这么剑拔弩张的。
“沈冰澌,我有时候还挺好奇,你和你挚友究竟发展到哪一步了。”崔星苗话音未落,就看见沈冰澌竖起三根手指,她叹气,“……好吧,我保证不说脏话,不玷污你俩纯洁的友谊,这样可以了吗?”
“可以。”沈冰澌颔首。
沈大庄主终于肯拿出他的玉佩,联络他藏在老巢里的金蛋……哦不,挚友。
“嗡——”玉佩短促的一响,那边立刻接通了。
好像容谢一直守在玉佩旁边,等这通联络似的。
“沈冰澌!”一个急迫又委屈的声音从玉佩中传来,“你快回来!你什么时候回来?”
沈冰澌忙把玉佩凑到嘴边,正要回话,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按住了玉佩。
沈冰澌抬头看向崔星苗,崔星苗冲他摇摇头。
他深吸一口气,硬是把喉咙里的话咽了回去。
听容谢的声音中气十足,不像是遇到危险的样子,周围还有一些鸡鸭扯着嗓子叫唤的杂音,多半是又去外门集市了。
“沈冰澌,唔……”那边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声音忽然小了下去,还自言自语起来,“糟了,我忘了……不会暴露他的身份了吧,这可怎么办……”
听容谢在那边碎碎念,沈冰澌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容谢肯定是想他想狠了,他一联络他,便脱口而出他的名字,把他们以前约定的沈冰澌先报假名都忘到了脑后。
崔星苗看着他,摇摇头,一副“没救了”的表情。
然而沈冰澌并不打算收起自己得意的笑,隔着玉佩,他笑一下还能影响崔星苗问诊?
崔星苗冲他比了个手势,叫他按计划说台词。
“嗯,星苗仙子来访涣雪山庄,请做好准备。”沈冰澌说道。
“啊?”容谢明显愣了一下,“你说谁?”
“星苗仙子,”沈冰澌解释道,“一个医修朋友。”
崔星苗立刻在空中横拉一下,让他住嘴。
“哦……”容谢那边声音降了调,“什么时候来?”
这回沈冰澌没说话,先看崔星苗,崔星苗捏了捏眉心。
“我来说吧。”崔星苗示意沈冰澌把玉佩伸过来。
沈冰澌照办。
崔星苗换了一副空灵轻柔的嗓音:“不知容管事什么时候方便?”
沈冰澌眼皮微跳。
玉佩那边沉默片刻。
就在沈冰澌担心容谢会不会不高兴的时候,玉佩里传来一个温柔大方、令人闻之如沐春风的声音:“仙子肯降玉趾,山庄随时恭迎。”
沈冰澌的眉毛飞了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听过容谢这样说话了,好听是好听,就是有点假模假式的,明明刚才和他说话的时候还很正常。
“那就三日后,巳时前后,我和沈冰澌一道过来。”崔星苗道,“我姓崔,容管事称我崔姑娘就好。”
容谢又问了崔星苗有没有什么习惯,吃食上有没有忌口,完全就是一个训练有素的专业管家。
“如此甚好,”容谢笑道,“不知二公子是否在侧,我还有些问题想请示他。”
沈冰澌觉得浑身不对劲,但还是在崔星苗的监视下,和容谢进行了没有废话的对话。
情况大概就是各峰长老送了一大批活物到涣雪山庄,容谢喂不过来,所以才会有开头那些鸡鸭聒噪的声音。
容谢希望沈冰澌能给云峰长老回个话,让他们把多余的活物搬走,只留下一部分接待崔姑娘。
沈冰澌本想掰扯几句,留下来他们继续吃也行,但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他只好“嗯嗯啊啊”地应回去了。
事情交代完了,沈冰澌结束同心传音,心里还是觉得有些怪怪的,有些不放心。
听容谢的意思,好像是准备大操大办,准备一桌宴席迎接崔星苗,可是崔星苗看起来也不能吃,容谢身边又没有个帮手的,别操办了一场,崔星苗只吃了两口,却把容谢给累倒了。
沈冰澌正想跟崔星苗提这事,却见崔星苗一脸向往,易容的老褶子都撑开了。
“容管事和我想的不太一样诶。”
“什么不一样?”沈冰澌心不在焉地问。
“我以为他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美人,平时只在书房里看书写字,莳花逗鸟什么的,没想到还这么会关照人,”崔星苗顿了顿,满眼期待地看向沈冰澌,“还有,怎么没听你说,你们山庄有大厨啊,是准备摆宴迎接我吗?太好了,我最喜欢美食了,可以点菜吗?”
“点你个地瓜秧子,”沈冰澌把更粗俗的话头忍了回去,“容谢做什么你就吃什么,不管你喜不喜欢吃,都尽量多吃两口,他一个人筹备一桌不容易,知道吗?”
“啊……是容管事亲自做啊,其实不必这么麻烦的……”崔星苗稍稍失望,她还以为可以吃到灵镜宗大厨的私房菜呢。
“那我现在通知他,让他别做。”沈冰澌拿起玉佩。
“别别别,”崔星苗拦住他,“别显得我人还没到,事情特别多似的,容管事怎么安排,我跟着享受便是。”
沈冰澌露出了“这还差不多”的表情。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三日后。
崔星苗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初到涣雪谷,还是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住了。
碧绿的草地像毯子一样,在上面躺着晒太阳肯定很舒服,草间开着星星点点的彩色小野花,一簇一簇,随风摇曳,空气中飘荡着万物萌发的香气。
“喂,你在干什么?”沈冰澌生硬的声音从小路中间传来。
“再摘一点,再摘一点就走。”崔星苗撩起裙摆,像个出来游玩的小姑娘一样东采采、西摘摘,不知不觉攒了一大把各种颜色的小花,开心地举到空中,“看!”
然而她让看的人已经走没影了,小路上空空荡荡。
“急什么呀。”崔星苗使了个移步幻形,追上沈冰澌,“这不是还没到时间呢么?”
“怎么没到,都快过了。”沈冰澌健步如飞,“你听着,巳时正的时候主峰就会敲钟,他们已经把撞锤拿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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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不是你,长了一副顺风耳。”崔星苗拽了一下小花。
“而且容谢联络我了,我告诉他很快就到。”
“诶?什么时候?”崔星苗诧异,“我怎么不知道?”
“从寅时开始,每隔一段时间一次,你问的是哪次。”沈冰澌瞥了她一眼。
“哇,没想到容管事这么细心周详。”崔星苗睁大眼睛,把花举到胸前,“那我等会儿要把这束花献给他,辛苦我们的容管事。”
“……”
听到这轻描淡写的话,沈冰澌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不知道容谢究竟做了多少准备,非常后悔答应掺和进崔星苗的游戏里,天下神医千千万,就非得吊死在崔星苗这一棵树上?
“喂,你不会是生气了吧。”崔星苗打量着他的脸色,两人也算从小就认识,崔星苗知道沈冰澌的脾气又臭又硬,而且还上脸,不过,倒是也挺容易看懂的。
“我这么做,当然有我的道理,容管事准备得越尽力,灵力就消耗得越干净,到时候我为他诊脉,就越容易看出问题的症结,而且,他经脉中灵力空虚,才不会和我的灵力互相打架。”崔星苗正色道。
“……”沈冰澌的表情果然好转了一些。
“所以啊,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像刚才这样质疑我的举动,都不要有,私下里偷偷联络容管事,也不许了,知道吗?”
说话间,两人来到涣雪山庄大门前。
涣雪山庄坐落在一片明镜似的湖泊边,湖水倒映着高低错落的碧瓦朱栏,仿佛哪位盛京来的王公贵族置办的一处别业。
“真是美轮美奂。”崔星苗赞道。
“那是自然。”沈冰澌毫不客气地答应。
“不,我是说容管事。”崔星苗一指台阶。
一抹月白色的身影正站在门前台阶上,双手鞠在身前,静静等候两人。
“要不然是谁?”沈冰澌不解。
“……你行。”崔星苗无言以对,将手中的花往沈冰澌怀里一拍,压低声音道,“记得你答应的事。”
说罢,她昂首阔步,向台阶前的容谢走去,婉转优雅地行了个屈膝礼:“容管事好,小女崔星苗,见过容管事,劳烦你特地出门迎接。”
容谢似乎有一瞬间出神,他的目光从沈冰澌身上移到近处的美貌少女身上,脸色微白,看起来像是三天没睡觉,站在风里都能被吹走似的,即便如此,他还是优雅地以托手礼隔空托起崔星苗,温然道:“崔姑娘多礼了,宾至如归,既然来山庄做客,就当做来家里一样轻松随意吧。”
崔星苗感觉到身后的气压又变得很低,她暗暗叹气,抬起头时,眼前蓦的一亮:“远看美轮美奂,近看更是世上无双。”
容谢被她轻灵的笑容晃了一下眼,口中自动解释道:“崔姑娘雅鉴,这涣雪山庄乃是一位盛京宫廷匠作坊中有名的将作少匠设计建造的,背山起势,临湖照影……”
“不,我说的是你。”崔星苗笑眯眯拉起容谢的手,向大门中走去,“别在风里站着了,我们进去说话吧。”
容谢一愣,介绍的话语哽在喉中,耳根也微微热起来,这崔姑娘的辞令作风竟如此……大胆,让他不知如何应对。
大概就是江湖儿女吧,有种他不具备的洒脱大气。
“崔姑娘说笑了。”容谢随着崔星苗走进院内,他也想夸赞一句崔星苗,可是又说不出口,作为一个管家,怎么能评判宾客的外貌呢?而且还是沈冰澌的贵宾。多余的话还是不要说了。
他能感觉到,沈冰澌的目光正盯在他和崔星苗一触即分的手上,一股莫名的压力令他如芒在背,下次还是躲着些崔姑娘好了。
12.游山庄
花厅内。
容谢站在小画屏内沏茶,花草茶的气息弥漫开。
他忍不住想,崔星苗现在的样子和未来真是很不一样,并不是面相轮廓的不同,而是气质。
未来的崔星苗,白衣飘飘,超然物外,宛如一尊不染尘俗的观音大士,一看就是境界极高的修士。
因为太超然物外了,容谢很难想象她和沈冰澌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现在,这种想象有了参照的底本。
古灵精怪的少女将攒成一束的野花拍进身边青年怀里,脸上带着轻快的笑容,头也不回地跟他说话,两个人之间仿佛有一种别人渗透不进去的轻松默契。
容谢握着茶壶手柄的手指暗中收紧,他应该替挚友高兴的,外出行走江湖,这么早就能结交到相伴一生的伙伴,实在是一件幸运的事。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高兴不起来。
这种低落的情绪已经持续三天了,从听到星苗仙子这个名字的那一刻开始,直到崔星苗真的出现在眼前,容谢心乱如麻,不得不通过忙碌筹备迎宾事宜来转移注意。
“嘶。”容谢感到握着茶杯的手上一刺,才发现热茶溢出来了,他赶忙捏了个符咒拭去茶杯和台面上的水,用托板盛着三杯热茶来到花厅中,为沈冰澌和崔星苗上茶。
花厅里很安静,从刚才起,沈冰澌和崔星苗都没说话,容谢却没有觉察到有什么不对,他光顾着想自己的心事了。
事实上,崔星苗和沈冰澌刚才进行了简短的肢体交流,虽然不太友好,但传递到了彼此的意思。
沈冰澌临时加了一条,禁止崔星苗对容谢动手动脚,崔星苗觉得他非常好笑,等会儿诊脉的时候她才要开始动手动脚,把沈冰澌的禁|脔摸个遍。
“容管事,其实不用这么客气的,茶我自己来倒……唔,这是什么茶,好香呀!”崔星苗捧起茶杯,一下子被沁人心脾的花草香充满鼻端。
“小心烫。”容谢微笑道。
“嗯,不如容管事给我讲讲这茶叶的来源吧?这好像是花茶呀。”崔星苗看着茶水里上下浮动的小花瓣问道。
“是灵笼草和茉莉花配的花草茶。”容谢将配方直接说出来。
崔星苗等到茶水稍温,迫不及待地啜饮一口,她的眉头舒展了,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这味道,太神奇了!容管事,你真厉害,你怎么知道灵笼草和茉莉花能配出这么奇妙的味道!”
“崔姑娘擅于草药,喜欢这味道,迟早也会配出来的。”容谢微笑道,心中却暗暗叹息。
因为,这配方正是来自梦中那部《为世界献上龙傲天》的评论区。
容谢当时扫了一眼,看到有一名叫“仙子门下走狗”的读者汇集了星苗仙子的喜好,其中有一则就是灵笼草和茉莉花配的花草茶。
当今世上还没有第二家茶坊能配出这样的味道,因为这是未来某个时候,崔星苗根据自己的口味调配出来的花草茶。
刚听到“星苗仙子来访涣雪山庄”的时候,容谢花了很大力气,才能保证自己站着,他以强大的克制力应对完那通联络,等到玉佩上的金光散去,他才扶着墙慢慢蹲下。
就在容谢打算努力修炼,打算把那个梦真的当成天镜对沈冰澌的催促时,现实无情地迎面打了他一个巴掌。
为什么,为什么从来不带人回家做客的沈冰澌,竟然带人回家了?
为什么偏偏是星苗仙子?那个沈冰澌的红颜知己中最为超凡脱俗的一位,在他的精彩人生中占据最多分量的人。
在容谢担心沈冰澌就这么愤然离去,会不会遇到危险的十五天里,沈冰澌正和星苗仙子在一起,度过快乐的时光,甚至连他的联络都懒得接。
容谢像鬼魂一样从书房飘到卧房,又从卧房飘到书房,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接下来该做什么……直到来接禽畜回去的两名高阶弟子叩响大门结界。
经过三天时间的忙碌,容谢觉得自己已经平静下来了。
可是还是忍不住自虐地泡了梦中的配方,想要验证一下,是不是连这种未来的细节都一模一样。
“容管事?”空灵清妙的女声从耳边传来,容谢猛地回过神,对上一双好奇的眼睛。
“嗯?”
“容管事怎么知道我擅于草药?”崔星苗好奇地歪着头。
“呃……”容谢顿时紧张起来,崔星苗没有提过她擅于草药吗?果然梦里的事情不能乱说,还好他急中生智,“因为二公子说你是医修,我就猜想……你应该也擅于草药。”
“原来如此,”崔星苗含笑瞟了沈冰澌一眼,“我还以为他私底下也会谈论我呢。”
沈冰澌向崔星苗回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看着两人暗中的互动,容谢心中那种微妙的酸涩感又涌上来了。
品过茶,浅聊了些涣雪山庄的生活起居,崔星苗兴致忽发,说起她和沈冰澌在龙窟里遇到的时候,他们各自都顶着另外一重名号,明明认出了彼此,却还装作互不认识的样子,十分好笑。
崔星苗笑得眼泛泪花,频频看沈冰澌,接着又转过头跟容谢说,她就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见到容谢的。
“闻名不如见面,”崔星苗笑道,“沈冰澌平时总是提起,他的挚友如何如何,博学多才,非常可靠,我听着还以为是个书呆子呢,没想到是个这般体贴人心的美人。”
“是么?”容谢想,原来沈冰澌是这样对其他人评价他的,是很正常的评价,是沈冰澌会给挚友的评价,“你们在外面的生活听起来很精彩。”
“确实很有趣!其实我一直好奇,沈冰澌为什么不把你带出去,你知道那么多事情,解个古代密文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你跟着我们探险队走,我们都会把你当宝一样捧着呢。”崔星苗又回头看了沈冰澌一眼,好像在征求他的意见。
沈冰澌……确实从来没有提过要带容谢出去。
外面的冒险生活,也只停留在每次回来榻边夜聊时的讲述里,还有一批一批带回来的古董、天材地宝中,容谢整理这些沈冰澌捎回的“特产”时,会忍不住幻想存放它们的地点是怎样的。
直到上一次同心传像,容谢才第一次看到了那么大的龙窟,灰头土脸的探险队,还有石门后露出的神秘洞穴……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那是因为……我法力低微,帮不上什么忙,还有可能会拖后腿,”容谢自己解释道,“而且我自己也不喜欢出门。”
“哦,是这样啊。”崔星苗略略遗憾,“不过涣雪山庄确实很好,如果我有这样一座山庄,我也不愿意出门。对了,容管事,你能带我参观山庄吗?”
容谢微微松了口气:“当然。”
说是容谢带着参观,其实是崔星苗东走西望,遇到好奇的地方就停下来问容谢。
山庄里被容谢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庭院里的花草树木也修剪的恰到好处,崔星苗每到一处,就啧啧称赞。
走着走着,崔星苗转进一处小庭院,檐下种着垂丝海棠,仿佛花做的流苏门帘,半遮半掩后面相对而设的两处木门。
“咦,这门廊设置的有趣,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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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地方?”崔星苗轻盈地跃上台阶,看看左边,右看看右边。
“这是……卧房。”容谢微微有些尴尬,虽然江湖儿女豪放些,但是参观异性的卧房未免有些不对劲。
他的提醒产生了效果,崔星苗没再往前,转回身来,背着手跳下台阶,笑道:“那我就不参观了,不过你们竟然分房睡?”
“啊……?”容谢被问个措手不及。
“我以为你们会效仿古代那些名人,和挚友同桌吃饭,同榻而眠呢。”崔星苗笑得意味深长。
“……”容谢耳根微热,下意识地否认,“分开会休息得比较好。”
“这么说,睡一起会休息不好啰?”崔星苗忽然凑近来,在容谢耳边说。
容谢吓了一跳,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有很大漏洞的话,身子都凉了半截,等他回过神来,崔星苗已经笑嘻嘻地走开了。
容谢忍不住担心地看了一眼沈冰澌。
沈冰澌全程都皱着眉头,一声不吭,看崔星苗的眼神也很奇怪,容谢觉得自己可能理解错了,那就像是……看人发癔症?
可能外面关系好的人之间就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彼此的吧。
从后院转出来,沿着一条小道,三人来到前院。
“刚才就看到了,”崔星苗仰头望着庭院里高大的龙游垂枝梅,惊叹道,“太壮观了。”
虽然过了开放的季节,仍然能从残存的花枝中窥见当时的盛况。
“能住在这种地方,过的是什么神仙日子啊!”她伸开手臂,惬意地舒展身体,忽然间,一股香气飘过鼻端,崔星苗精神一振,“这是什么香味?难道外面有食铺吗?”
容谢答道:“前面就是厨房,崔姑娘饿了的话,就请院子里稍坐。”
“是厨房啊。”崔星苗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
“崔姑娘不想在这里用饭吗?”容谢问道,“在花厅里用饭也可以的。”
“啊……不是。”崔星苗虽然对容谢颇有好感,可是看他弱不禁风的样子,还有那水葱似的手指,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做饭的样子,就算他心思巧妙,调理一大桌宴席恐怕也很困难,那需要的可是硬功夫,掌勺的大师傅哪个不是膘肥体壮,抡起铁锅来如转罗帕,怎么看都不像眼前衣衫干净、举止优雅的青年能做到的。
不会做饭的人硬要做也能做,就是吃饭的人辛苦些,偏偏来之前,沈冰澌还叮嘱她,不管合不合胃口,都要尽量多吃、吃完。
“……”一想到这桩任务,崔星苗就觉得压力山大,“我现在还不太饿,要不然晚点再吃?”
话音未落,她的肚子就“咕噜咕噜”地叫起来。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现在也有午时三刻了,是用饭的时候。”容谢不知道崔星苗在顾虑什么,还是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那……好吧,就那里吧!”崔星苗一指垂枝梅下的石桌。
容谢进了厨房,沈冰澌也要跟着进去,被崔星苗拽住外衣下摆。
“你干嘛去?”崔星苗压着嗓子问沈冰澌,“禁止私下交流。”
“你还要玩到几时?吃完饭赶紧把脉诊了,你就走吧。”沈冰澌一直憋着不能跟容谢说话,看到容谢面色苍白、走路带飘的样子,都快憋得炸了,这回终于逮到机会,冲着崔星苗一阵发火。
“咳咳……”其实崔星苗也有些于心不忍了,但是,她这么做也是有她的道理的,如果她没有看错,容谢身上问题很大。
气氛正在胶着,崔星苗忽然抬头:“容管事,这是什么,好香啊!”
13.心魂碎
沈冰澌闭上了嘴巴,气闷地一屁股坐在石凳上。
容谢换了一套青色罩衫,将月白色的礼服罩住,手中端着一张托盘,盘里盛着两道菜,缓步来到桌边。
他刚才仿佛看到沈冰澌和崔星苗在吵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想来很少有人能受得了沈冰澌忽晴忽雨的脾气,直到现在,沈冰澌都没有理睬他一下,崔姑娘会受不了也正常。
容谢低下头,手持米黄色瓷碟,放在石桌上。
崔星苗定睛看去,只见瓷碟中盛着一片片薄而半透明的金黄色食物,不知是什么,看起来像是炸的酥,但只有少少一点,摆成整齐的一排。
“这是什么?”崔星苗好奇地问。
“是鸭酥,取鸭胸上最嫩的一块,连皮油炸而成,崔姑娘请试。”容谢将一双天青色烟雨纹竹筷放在崔星苗面前。
崔星苗心想,容谢这样做倒是取巧,不管烹饪水平如何,油炸食物总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她拿起筷子,她夹起一块鸭酥,放进口中,不禁捂住嘴,发出“唔”的一声。
容谢紧张起来:“崔姑娘,你怎么了?噎住了吗?”
却见崔星苗猛地挺起身,脸颊粉粉的,眼睛里泛着水光,惊喜地望着容谢:“容大哥,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味啊,这肯定不是鸭子!我吃过的鸭子不是这样的!你一定要告诉我是怎么做的,对,帮我写下来吧,我愿意出钱买,鸭酥的秘方!出多少钱都行!”
正准备踹凳子提醒崔星苗不要作妖的沈冰澌,又把脚收了回去,一手握拳放在唇边,将得意的笑容克制住,化为一声轻咳。
容谢松了口气,笑起来:“这当然没问题,崔姑娘既然是二公子的贵宾,一些小配方,没什么可藏私的。”
“那现在就……”崔星苗话说到一半,忽然听到某人的声音钻入耳中,让她见好就收,为了阻拦她,某人把元婴大能传递信息才会用到的传音入密(只有指定对象能听见)都用上了,崔星苗只好先看下一道菜。
下一道菜是盛在一只米黄色的瓷碗里的,连盖一起端上来,不知道是什么。
容谢打开瓷盖,霎那间,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这是羊羹!”崔星苗深吸了一口气,“太香了,这准定是现杀的羊。”
“崔姑娘所说不错,这是今天早上寅时杀的羊,非常新鲜,没有一丝膻味,崔姑娘请试。”容谢微笑。
“容大哥,我真是太爱你,你怎么会知道我最喜欢吃的就是羊羹!”崔星苗眼冒星星。
“……”容谢微微局促,不知道什么时候崔姑娘开始叫他容大哥了,这没问题吧?他忍不住又看了旁边的沈冰澌一眼,却见沈冰澌早就把筷子拿起来了,鸭酥盘子空了一半。
崔星苗抄起筷子夹羊肉,没想到那羊肉极烂,烂又不散,筷子一动,反而夹不起来,崔星苗怔住,正手足无措时,容谢再次出现在桌边,已经取回三人用的小碗和木勺。
“请用这个吧。”容谢周到地递上餐具。
一炷香的时间,崔星苗风卷残云地吃完了容谢做的两荤两素四道菜,喝完最后一口羊汤,她满足地摸了摸肚子。
“现在可以诊脉了吧?”趁着容谢去厨房的功夫,沈冰澌一手架在石桌上,身体侧过来,正对着崔星苗,语气急迫地催促道。
“诶,急什么,吃完饭要散散步啊,要不然食物凝结在胃里,对身体不好,你也不想容大哥不舒服吧。”崔星苗慢条斯理地擦嘴。
沈冰澌又被怼了个哑口无言,平时他怼起别人总是舌灿莲花,但在这位崔神医面前,他也只能“谨遵医嘱”。
“你还想去哪儿?我陪你去!”沈冰澌急躁道。
“我才不要你陪,我要容大哥陪,”崔星苗站起身来,在沈冰澌的死亡凝视中欢快地跑向厨房,“容大哥,你别洗碗了,让沈冰澌洗去,陪我再散散步,聊聊天啊。”
一直站在厨房里,一边洗碗,一边偷偷留意外间情况的容谢,听到崔星苗喊他,只好放下碗筷,在罩袍上擦了擦手,从厨房里走出来。
“脱了吧,等会儿把我送走了,再让沈冰澌洗。”崔星苗指一指容谢身上的罩袍。
容谢看向沈冰澌,沈冰澌嘴巴紧闭,但点了点头。
“稍等。”容谢回到厨房,脱了罩袍,简单收拾了一下衣装,重新走出来,“崔姑娘今天就走了?不留宿一段时间么?”
“不了。”崔星苗连连摆手,她还留宿,多待一个时辰,沈冰澌都能把她吃了,当然,她也不好意思再劳烦容谢,“容大哥,我听说山庄里的天材地宝、各种法器,都是你在清点保存的,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这……”容谢没想到崔星苗会提出这种敏感的提议,山庄的密库是他在管没错,可是这也太机密了,除非是过命的交情,谁会把自己的密库展示给别人看啊?
他再次看向沈冰澌,沈冰澌一直沉默着,也没有反对。
是……默认了吗。
才刚认识,就已经熟到这种程度了吗。
又或者早就认识了,只是容谢不知道呢。
毕竟,沈冰澌也不是事事都告诉容谢,他在外面的生活那么精彩,足足有三千章那么多呢。
“好吧,我带你去。”容谢在前引路。
“你又搞什么幺蛾子?”沈冰澌继续传音入密,“不是对我那些笨重的玩意儿不感兴趣吗?”
崔星苗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上,示意沈冰澌不要对神医指手画脚,然后轻声说:“问诊需要。”
这也和问诊有关?沈冰澌扬起眉毛,一脸“我听你胡说八道”。
“这次看完就结束了,真的。”崔星苗压低声音,“你以为我舍得容大哥受累吗?回头我走了,你一定要把碗洗了,记得。”
“……”不知道为什么,崔星苗终于开始关心容谢了,沈冰澌却一点不高兴。
因为沈冰澌的天材地宝太多了,还有很多没有整理,堆在地上,要进去参观,非常困难,崔星苗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就退了出来。
容谢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因为他的灵力非常有限,只能一次整理一小部分,这些是上次沈冰澌带回来的,还没来得及整理。
“唔,整理这些需要耗费不少灵力吧?”崔星苗摸了摸下巴,“你有没有其他帮手,都是一个人做吗?”
“有时候冰澌……二公子也会帮忙。”容谢答道。
崔星苗点点头,看向另外一边的玄铁大门:“这边呢?是什么?”
容谢又看了一眼沈冰澌:“……那是武器库。”
“哦,能打开看看吗?”崔星苗这回直接问的沈冰澌。
沈冰澌不语,只是上前开门。
武器库的灵压极高,阴森森的石壁之间,陈列着各种饮血凶|器,不用走进去,只是站在门口,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凶煞之气。
就算是容谢,平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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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靠近这里,除非是跟着沈冰澌一起进来欣赏他新得到的绝顶装备。
“哇,这么多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啊。”崔星苗打了个寒颤,两手互相搓着,小心翼翼地走进武器库。
虽然她表现得很英勇,但还是在“嘭”的一声、火把忽然燃起的时候,吓得倒退了一步。
在沈冰澌的火灵冲击之下,石壁上的火把纷纷燃起,将武器库照得通明,赤红色的火焰跳跃在冷兵器利刃的反光中,像一簇簇流过天幕的陨星。
沈冰澌动了动嘴唇,把“什么斧钺钩叉、这里只有刀剑”咽了回去,他真的很讨厌别人在他痴迷的领域大放厥词。
“崔姑娘此言差矣,这里只有刀剑,”一个柔和的声音从崔星苗身后传来,“这些刀剑中有一多半都是上品法器,还有一小部分是古代流传下来的名剑,个个饮血无数,凶戾得很,虽然已被二公子降服,束缚于此,凶煞之气却也可以隔空伤人,崔姑娘莫要离得太近了。”
沈冰澌听到容谢的讲解,浑身都舒服了,有容谢在,他确实可以不用说话。
谁知崔星苗却像没听见一样,直奔正前方的剑架而去。
“崔姑娘……”容谢不知道崔星苗怎么了,想要阻拦,却被一只有力的手从后面按住肩膀,用力捏了一下,示意他不必担心,接着,沈冰澌的身影便从他旁边掠过,一眨眼闪现在崔星苗身边,一把握住她伸向剑架的手。
“?”沈冰澌疑问中带着责备地看向崔星苗。
崔星苗却一脸坦然,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她指着剑架上:“沈冰澌,这是什么?”
沈冰澌狐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玄铁打造的剑架上,一把银色小剑从黑暗的背景中凸显出来,在火把光芒辉映中格外耀眼。
“虽然没有见过……但这就是那把剑吧!”崔星苗扬起下巴,挑衅地看向沈冰澌,“你别告诉我不是?”
“……”沈冰澌的目光暗沉下来,“是又如何。”
“好啊你,我以为你不屑于撒谎,没想到你和那些江湖人也没什么区别,不想给就不想给,干嘛说送人了!”崔星苗甩开沈冰澌的手。
容谢疑惑地站在后面,看两人争执,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忽然吵起来,好像是因为一把剑?
“崔姑娘,冰澌,你们……”容谢上前去,想劝住两人,却在靠近时,看到一闪而过的银光。
那银光太夺目,想要忽视都不行,容谢在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他们争执的对象是——光电白兰。
光电白兰。
曾经,容谢很喜欢这把精致优雅的宝剑,还有它的名字,听起来都那么与众不同,像一束自开自落的空谷幽兰。
可是……自从被它贯|穿身体,体验过身心俱碎的痛苦之后,容谢就没办法再听到这个名字了,甚至连相近的音也会让他指尖发麻。
他刻意回避,不去想,若无其事地生活,噩梦也未曾找上门,他都快忘了武器库里还有这么一把剑。
可是,光电白兰毕竟就在这里。
它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蓦然闯进容谢的视野,曾经创伤的冲击再一次迎面袭来,容谢毫无防御之力,感到自己像是一条被抛进滔天巨浪的小船,转瞬间被撕成碎片,毫无幸免的可能。
眼前的画面出现一块块黑斑,沈冰澌和崔星苗的争执声越来越远,容谢向后倒下去,“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14.留医嘱
卧房内。
香炉里燃着安神香,窗前的竹帘全都放下来,室内暗沉沉的,深色的大床隐藏在暗影中,气氛十分凝重。
床纱放下大半,看不清楚床内的情况,只有靠近床头的纱帐用红线绑着挂起来,露出些许空当。
一条清瘦的手臂自空当内伸出,平放在床沿边,深色的木质纹理衬得手腕肌肤苍白如雪,青色的血管如雪中小路,清晰可见。
床里躺着的人,正是在武器库昏过去的容谢。
崔星苗端坐床边,双目微垂,手指熟练地摸到容谢手腕处的脉搏,时而滑动一下,有丝丝浅绿色的光芒通过手腕内侧的经脉向上流淌,这些绿色的光芒通过心脉进入气海,转过一个小周天后,再次回到崔星苗指尖。
诊脉结束,香炉里的安神香燃尽七支,崔星苗额前的碎发也被汗水浸湿,一缕一缕地贴在额头上。
她闭上眼睛,轻轻吐出一口气,向后靠进圈椅里。
耳边传来细微响动,有茶水倒进茶杯的声音,灵笼草和茉莉花的香气弥散开来。
崔星苗掀开眼皮,看到某位大剑圣正在为她斟茶,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刚才在武器库,容谢忽然晕倒,崔星苗还没反应过来,沈冰澌已扔掉手中的光电白兰,飞一般地过去接住容谢,脸色非常可怕,崔星苗还以为他要杀人呢。
崔星苗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温度适宜,非常清爽。
“不愧是水火灵根的元婴大能,泡茶很有一手嘛。”崔星苗轻笑道。
对于崔星苗的阴阳,沈冰澌心平气和地接受,甚至还态度很好地帮她调整了座椅靠垫,端走燃尽的安神香,之前六根安神香都是他等到烧得差不多时及时补上的。
“叫醒他吧。”崔星苗看向床里,枕上,依然睡着的人。
容谢呼吸平稳,脸色也比刚昏过去的时候好多了。
沈冰澌做了个“你请”的手势。
崔星苗心想,你也太小心了。她再次搭上容谢的手腕,这次没有诊脉,而是轻轻摇晃他的手。
“容谢,容谢?”崔星苗柔声叫道。
“唔……”容谢皱了皱眉,慢慢从睡眠中醒来,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向上抬起,琉璃似的眼珠带着空茫,呆呆地望向床顶。
有好一会儿时间,容谢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这个床顶很熟悉,但又不是他的床,他努力思索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沈冰澌的床。
他怎么会在沈冰澌床上?
片段的回忆涌入脑海,不堪承受的画面又在容谢脑中重演一遍,他禁不住捂住眉心:“唔……好痛……”
“咚”!
有什么东西炮弹似的撞在床沿上,整张床都被撞得震了一下。
容谢感到一片阴影覆在脸上,把本来就不多的光亮都给遮住了,他向上看去,看到一张大脸。
东西离得太近就会模糊不清,容谢吓了一跳,伸手去推那张大脸,却被一只铁钳似的手捉住了手臂。
“你醒了,不要乱动。”那张大脸说话了,是沈冰澌的声音。原来是沈冰澌。
容谢看到沈冰澌的眼珠不断转动,在他脸上打量一遍,好像他脸上写着什么密文似的,非得凑得很近才能分辨出来。
“感觉怎么样?哪里痛?”沈冰澌轻声细语地问,“别担心,崔星苗就是医修,深得云山宗宗主真传,赌上祖宗的基业她也会把你治好的。”
“我呸。”崔星苗从后面拍拍沈冰澌,“让开点好吗?你是医修还是我是医修?”
沈冰澌这座大山好不容易从容谢身上挪走了。
容谢松了口气,刚才沈冰澌说话的时候,虽然很轻,但热乎乎的气息直接触到皮肤上,让他下意识屏住呼吸。
“容大哥,我刚才用我们云山宗独有的‘探灵’手法替你诊断过了。”崔星苗正色道,“我直接说结果吧,问题的根源在灵根。”
“灵根?”容谢一怔,“我的灵根有什么问题么?”
沈冰澌掏出一块记录声音和画面的影像石,向其中注入灵力,记下崔星苗的诊断。
“三种灵根,水、木、雷,都是消耗型,用的时间长了,吸收外界灵力并储存在气海的能力就会越来越差。”
“这种情况下,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少用灵力,每次使用灵力都不要超出身体的负荷,也就是说,不要在感到疲劳的情况下继续使用灵力。”
崔星苗说完了,室内一阵沉默。
“就这样?”沈冰澌忍不住问。
“就这样。”崔星苗答。
“怎么治疗呢?平时歇着,能不用灵力尽量不用,那灵力就能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吗?”沈冰澌连弩式发问。
“不能啊,我不是说了吗,容大哥是消耗型灵根,只要超负荷使用灵力,就会消耗灵根……他肯定有一段时间逞强了吧,灵根消耗得很厉害,肯定无法回到以前的状态了啊。”
“你的意思是,他以前不能筑基,以后也不能?甚至越努力修炼、灵力枯竭得越快?”沈冰澌眉头深皱。
“是这意思,就算聚灵石也不能修补灵根……”崔星苗注意到沈冰澌明显不满的表情,叹了口气,“不是所有人都像沈大剑圣你这么天赋异禀,容大哥才是大多数人的状态,不信,你可以去你们内门问问,每年清退多少筑基失败的人,是筑基的人多,还是失败的人多。”
“可……”
沈冰澌还想说什么,却见容谢撑着身子爬起来了,他停住话头,隔空取了靠垫,垫在床头,扶着容谢靠在垫子上。
容谢坐好,平复了一下呼吸,抬头对崔星苗说:“崔姑娘不愧是神医,你说的全都中了。”
崔星苗看了一眼沈冰澌,那表情是“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沈冰澌却无心回应她,目光紧紧锁在容谢脸上。
容谢温然笑着,看不出担忧或沮丧,仿佛他早已接受这样的结果。
“我知道,我是个普通人,普通人就会经历生老病死,我小时候有幸测出灵根,能跟冰澌一起进入灵镜宗内门,已经很幸运了。”他说,“我不求能够筑基,只求现在的状态能维持久一些,崔姑娘能告诉我怎么做吗?”
“当然可以!”崔星苗最喜欢这样能快速接受现实的病人了,当然,容谢也算不上病人,只是普通人而已。
“我来这一趟,提前跟沈冰澌约法三章,让他不要告诉你,我是来给你看诊的,也不要在我跟你交谈的时候多嘴多舌,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这样做是为了亲眼看到你真实的情况。”
崔星苗坦诚道。
容谢微微扬起眉梢,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沈冰澌表现得那么奇怪……他忍不住转头看沈冰澌,沈冰澌重重点头。
“当然,我还有些别的私心……导致事情做的过火了一点,害的容大哥你在武器库晕倒了,对不起。”崔星苗垂下头,向容谢道歉。
“不,崔姑娘,我不是因为你才……”容谢连连摇手,想解释,却发现这件事没法解释,“总之不是因为你。”
“是我,容大哥,我知道你已经很累了,为了迎接我,做了那么多准备,灵力都消耗了一大半,可是我还在武器库里为了一点点小事跟沈冰澌争执……”崔星苗承认错误到一半,忽然愤愤不平地加了一句,“但也不能全怪我,沈冰澌骗人在先,他起码要承担一半责任!”
一向嘴快的沈冰澌这次竟然没有反驳,安静地给容谢掖了掖被子,一副“我不和你吵”的轻蔑表情。
“哼。”崔星苗发泄完,继续说道,“容大哥,据我观察,你在山庄里虽然看起来没什么事,其实有很多潜在的过度消耗灵力的危险,比如整理天材地宝,这么危险的事,以后你就不要亲手做了,让沈冰澌自己做,或者找人做,总之,你不能做。”
“这……”容谢其实很喜欢做这个,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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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做完都很累,但很有成就感,而且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他还想抽时间给山庄的各种天材地宝、法器武器做一个总的目录呢。
“不做了。”沈冰澌干脆地说,“我找内门的人来做。”
“啊。”容谢不由露出失望之色。
“你在旁边监督就行。”沈冰澌补充道。
“我的建议是,监督都不要监督,尤其是你那个武器库,容大哥一步都不要靠近,在那种宝物聚集、灵压强大的地方,光是站着都会消耗灵力,对容大哥没有任何好处。”崔星苗一盆冷水泼下来,浇灭了两人的侥幸心理。
“……知道了。”沈冰澌应道。
“还有,山庄的日常维持,也有很多需要法力的地方,我的建议是,容大哥可以做一些,但不要全都做,而且最好借助符咒、法器的力量,不要直接用自己的灵力。灵力的用量就减到以前的三分之一吧。”
“这没问题,可以用我的灵力写符咒,一次多写点。”沈冰澌点头。
“很好,记住这两件不能做、少做的事,我再开一些滋补身体、疏通经脉的方子,按时按量吃,平时保持心情舒畅,早睡早起,现在的状态能维持个十年以上不成问题。”崔星苗道。
“十年之后呢?”沈冰澌忙问。
“灵力自然耗尽,变成和普通人一样啰。”崔星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
“……”沈冰澌的眼皮跳了一下,“你这不跟没说一样?你到底有没有跟你们宗主好好学医术啊?”
“你不相信我的话,去找别的医修啊!看看他们说的是不是和我一样!”崔星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医修又不是神仙,能扭转自然规律,你不信邪的话,就让他继续用灵力给你整理天材地宝啊,你继续带他去武器库炫耀你的战利品啊,你看他会不会在三年内灵力枯竭,遭到天道反噬!到时候的结果可不是像普通人一样自然衰老这么简单了!”
“……”
沈冰澌无言以对,但看得出来,他并不服气。
“好了,你出去吧,我还有些话要单独跟容大哥说。”崔星苗摆了摆手,示意沈冰澌快点走开,别在这里碍事。
“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沈冰澌一下子警觉起来。
“一些特别的医嘱,就是不能让你知道,”崔星苗轻敲下巴,“唔,对了,我记得你长了一双顺风耳,记得把耳朵闭上,如果你偷听了,我的方子就不灵了。”
“……”这样轻飘飘的威胁正好踩中沈冰澌的软肋,他虽然气闷,但还是起身出去,还带上了门。
房里只剩下崔星苗和容谢二人。
容谢心里其实很乱,并没有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毕竟他才刚刚决定努力修炼,崔星苗就告诉他,他此生都筑不了基,往后都要少用灵力……就算是这样,也只有十年时间,十年后,他就会法力全失,成为涣雪山庄里多余的人,沈冰澌的“忘年交”。
这也太可怕了,说不上这和预知梦中的结局哪个更可怕。
以前容谢觉得预知梦更可怕,现在,另外一种结局变得清晰而具体了,并且更迫近,容谢开始茫然无措,甚至想到至少和沈冰澌双修可以拖延三千章的时间,只是结局惨了点,过程还是很不错的。
“容大哥?”崔星苗的声音唤醒了疯狂纠结中的容谢。
“崔姑娘,抱歉,你说。”容谢看向崔星苗。
崔星苗稍稍低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沉吟了片刻,才道:“容大哥,你先答应我,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告诉你的这件事,好吗?”
“……啊?”容谢意外,是不想秘方外泄吗?“好,我答应你。”
“沈冰澌也不能告诉。”
“沈冰澌也不告诉。”
“嗯……”崔星苗双手交握在膝头,手指互相绕了两下,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向容谢,“其实,我喜欢沈冰澌!”
15.有志者
送走崔星苗后,沈冰澌去厨房把碗洗了。
他回到卧房,发现容谢还在睡觉。
容谢太累了,连地方都没挪。
沈冰澌踢掉两只鞋,歪着身子上了榻,一手撑着头,侧躺在容谢旁边,用目光描摹挚友睡梦中的眉眼。
容谢睡着的时候,呼吸也很轻,睡姿非常安稳,正面朝上,两手搭在被子上面,手指交叠,像一尊玉像。
如果宗门大比有睡相比拼,容谢肯定是第一,睡的比他规矩的人没有他好看,比他好看的人没有。
沈冰澌看了一会儿,心满意足地下床去做其他事。
等到黄昏时分,庭院被金红色的光线铺满,沈冰澌从外面回来,发现容谢还在睡。
沈冰澌看了一眼手上的鲜肉蒸卷和豆花。
“容谢,容谢。”
沈冰澌趴在床头,冲着容谢的耳朵轻声叫唤。
本来他想学着崔星苗的样子,摇一摇手臂,把人摇醒的,可是容谢面朝里睡着,两只胳膊都藏起来了,他只能出此下策。
现在的容谢就像一块脆弱易碎的冰片,经不起折腾。
可是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折腾他,沈冰澌心里充满了矛盾的情绪。
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上风。
“嗯?”容谢动了动,把脸埋进被子,磨叽了一会儿,才转过来。
“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莲花镇特产,你最爱吃的蒸卷和豆花。”沈冰澌把外带食盒提起来摇一摇,“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
“嗯?很红么?”容谢揉了揉眼睛,声音还带着慵懒的鼻音,“可能是睡太久了……现在什么时候了?”
“太阳还没落山,你是该好好休息。”沈冰澌上手将他扶起来,竖起靠垫垫在他腰后,然后去开食盒。
“等一下,我还不太饿,我们去桌上吃吧。”容谢不能忍受食物掉在床上。
“好。”沈冰澌从善如流,抓起食盒,隔空送到窗下的小桌上,食盒平平飞过去,汤汁蘸料一点没洒。
他腾出手,扶容谢下床,容谢却先一步躲开了,两脚踩在床榻前的踏脚板上,弯腰去够鞋子。
沈冰澌看了一眼自己伸在半空中的手。
其实容谢会生他的气一点也不奇怪,如果是他遇到这样的事,他保证会原地爆炸,容谢的脾气已经很好了。
事已至此,他首先要做的是放下个人情绪,这应该是他最擅长的才对。
容谢换了鞋,来到桌边,还未坐定,沈冰澌就冲过来帮他开食盒,端出一盘晶莹剔透的鲜肉蒸卷,再端出两碗浇了油辣子、洒了黄豆和榨菜的热豆花,摆在桌上。
沈冰澌将食盒往旁边地上一放,抽出筷子和勺子,递给容谢。
容谢看向桌面,他以为自己不会饿了,没想到视觉冲击之下还是会咽口水。
天塌了也得吃饭。
容谢吃饭一向不快,虽然喜欢,但也是慢慢地一勺接一勺吃,豆花吃得胃里热乎乎了,再去吃蒸卷。
令人意外的是,沈冰澌吃得也很慢,容谢吃到蒸卷时,他还一个没动,放在以往,沈冰澌早就风卷残云一样把他那份吃完了。
容谢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沈冰澌。
沈冰澌正低眉专心喝豆花,很斯文地,一口一口地喝。
容谢盯着他看。
沈冰澌喝完最后一口豆花,从怀里掏出手帕,细细擦过嘴,看起来就像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大公子。
“你……”容谢忍不住问道,“你在外面是这样吃饭的吗?”
“什么外面?”沈冰澌收起手帕,“我在想事情。”
“……”容谢迟疑,“你在想什么事情?”
“我在想你将来怎么办。”沈冰澌坐直身体。
容谢顿时感到胃里一阵沉重,眼神也左右飘忽起来。
“还能怎么办,就按照崔姑娘说的,养着呗。”
其实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办,另外一件事对他的冲击太大了,以至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他都没顾上想自己要怎么办。
而且,他也不喜欢别人问“你将来怎么办”“你打算怎么办”这样的话,好像在否定现在的他,好像他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错,如果不尽快做出改变的话,就没救了。
“你先把这个吃了,”沈冰澌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给容谢造成了压力,他把一笼蒸卷全都推到容谢那边,监督他夹起一块,“这些都是你的。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替你想好了。”
容谢胃里正坠着,勉强吃了一块,味同嚼蜡,忽然听沈冰澌说他已经想好了,不由得诧异地抬眼看他:“唔……想好什么?”
“吃东西别说话。”沈冰澌看着容谢塞得满满的嘴巴还在努力说话,感到有一丝好笑,有一丝心疼,很奇怪的感觉在他心中碰撞,说好要放下个人情绪呢?“我想好了,我们还照原计划进行。”
容谢一愣,原计划?什么原计划?
“崔星苗的那个治疗计划根本就是扯淡,她装老头子太久,说话也一股老人味,不用灵力,不修炼,静静等死,那算什么治疗计划?”沈冰澌提起这茬火气又上来了,“下午出去就不应该给她结诊费,庸医!”
“不,其实我觉得……”
“你先吃,听我说,”沈冰澌抬起手,目光望着容谢,“医修确实不能改变天道规律,可是,修炼本是逆天而行,夺天功为己用,打破规律的事我们从进入内门的第一天就开始做了,为什么现在不行?”
“……”容谢忘记吞咽,怔怔地望着沈冰澌。
“与其寄希望于别人,不如靠自己。”沈冰澌斗志昂扬地说道,仿佛已经掌握了必胜的方法,他看向容谢,“你愿意相信我吗?”
“啊……唔……”容谢咽下蒸卷,“相信。”
“很好。”沈冰澌点头,“我们来盘一盘这件事,当务之急是让你筑基,只要你筑基了,我们就有更多时间和机会去找更完善的办法,而且灵根二次成长的事件也不是没有,也许时机到了,你自然就能修炼了,但是首先,你得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嗯。”容谢身体稍稍坐直,期待沈冰澌说下去。
“所以,筑基,就是最重要的目标,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无论做什么都可以,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坚信自己能够成功,这就是意志。有意志的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至少我是这样。你呢,你有筑基的意志吗?”沈冰澌正色看向容谢。
容谢的身体又坐直了一些,握着筷子的手不由自主用力,他觉得自己好像又能抛却杂念,跟着沈冰澌大干一场了。
“我有,可是……”
“有就是有,不要说可是。”沈冰澌的手指在耳边转了半圈,“声音大点,我听不见。”
“我有!”容谢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很好。”沈冰澌露出满意的笑容,“现在,把这笼蒸卷吃完,吃饱肚子才有力气做事。”
容谢乖乖地夹起一个蒸卷,刚才还味同嚼蜡的食物忽然变得热乎乎香喷喷了,一口咬下去仿佛能汲取无穷的力量,容谢认真地吃着,一边吃一边看沈冰澌,唔唔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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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唔……做什么呢?”
沈冰澌笑而不语。
容谢越吃脑袋越重,眼前的沈冰澌也出现了重影,他摇摇头,想要把那种困倦的感觉甩掉,明明才起床,怎么就又困了,他还想听沈冰澌的进一步计划呢。
只要能筑基,不管什么样的苦他都能吃,不管什么样的磨难他都能受,就像沈冰澌说的那样,有志者,事竟成……
“咚!”
容谢手中的筷子掉在桌上,人也歪到一边,蒸笼里还剩下一个蒸卷。
沈冰澌一手托着容谢的额头,不让他撞到桌子上,一手捡起筷子,吃掉最后一个蒸卷。
吃饱饭才有力气做事。
容谢醒来的时候,感觉到一阵呛人的湿热潮气直往鼻腔里钻,他忍不住咳嗽起来,身体也从木板上滑了下来,掉落在一片湿热的软垫上。
周围的温度非常高,空气里充满水汽,他茫然地睁开眼睛,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这是……”容谢撑着身子坐起来,后背碰到熟悉的横条栏板,他知道这是哪里了。
这是浴室。
当初设计涣雪山庄的时候,外观是盛京宫廷匠作坊的人设计的,内装却是容谢和沈冰澌一点一点抠的,毕竟要长期住在这里的是他们俩,内装必须围绕他们两个人的需求来。
于是有了书房,有了花厅,有了大厨房和安排在卧房院子里的小厨房。
还有这间浴室。
浴室的主要功能当然就是沐浴,只是沈冰澌沐浴起来和其他人不同,总是排场特别大,把整间房都弄得像水淹过一样,以前在内门的时候,就遭到不少同门的抱怨,后来随着沈冰澌的修为越来越高,抱怨的声音当然也是越来越少,但在公共浴室沐浴毕竟不便,有了涣雪山庄之后,沈冰澌就可以放开来整饬他的浴室,为了方便他霸道的水火双灵根肆意施为,浴室墙壁全部以绝对防潮的石头砌成,只在靠近地板的部分加装了一圈竹椅,洗到一半可以溜达过来坐着。
“为什么洗到一半要到处溜达?”容谢一直对这件事不理解。
“不会无聊吗?一直泡在桶里,人都要皱了。”沈冰澌给的理由一如既往的特立独行,“而且还可以吃东西,到时候我往这里一坐,你端碗面进来,我一吃,多畅快!”
“我为什么要在你洗澡的时候端碗面进来……”
这种问题问到最后也不会有答案,只能归结于沈冰澌的怪癖。
可以说这整间浴室就是基于沈冰澌的怪癖建成的,而现在,容谢就躺在这里,莫名其妙地睡着了一下,再醒来人就坐在竹板椅上了。
“难道真是灵力枯竭了吗?怎么一天之内能晕倒两次?”容谢按着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明明还能维持几年啊,不会这么快……等等,我怎么会在浴室?”
容谢扶着竹椅靠背站起来,忽然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着的不是那件月白外袍,而是一件贴身小衣,为了方便套外面的中衣,这件小衣的袖子和裤腿都比平常的衣服短,尤其是裤腿两侧朝外的部分,像挂起的帐子一样用带子从自下而上收紧,保证宽松的裤腿可以紧紧贴在腿上,不管穿骑马裤还是绑腿裤,都不会影响外面的线条,只是这样一来,仅着小衣的时候,膝弯连同大|腿外侧的部分就会露出来,非常不雅观,容谢就连睡觉的时候都不会这样穿,多少加一件中衣,防止沈冰澌突然窜过来,或是有外客来访。
现在,他却穿着这件不雅的小衣站在浴室里。
周围很热,他背后的冷汗却一下子出来了。
16.动心时
“冰澌……冰澌?”
白雾中,影影绰绰有什么东西在动,差不多是浴室正中央放浴桶的位置,“哗啦”“哗啦”的水声从那里传来。
容谢伸手摘下墙上挂着的水瓢,作为防御武器,一边试探着叫唤,一边向屏风方向移动。
他怎么也想不通,究竟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局面的,沈冰澌想拉他一起洗澡的话,直接问不行么,不至于在食物里下药吧?
更不要提……更不要提脱他的衣服了。
容谢攥紧了水瓢的柄。
沈冰澌不会做这种事,容谢了解他。
“嗯?你醒了。”沈冰澌的声音从水声处传来。
一阵潮热的风吹散白雾,浴室中央的情形变得清晰许多。
沈冰澌背朝外站着,仅腰间围了一条白布沐巾。
他的身材在灵境宗那些高大的修士中间不算突出,以前参加宗门大比的时候,容谢在台下常常替他捏把汗,比起那些魁梧的体修、高挑的剑修,沈冰澌更像一个半大的少年混进了成年人的圈子,必须很用力才能从那些粗壮的四肢和小山般的脊梁中间挤出来。
后来,容谢才知道,沈冰澌之所以显得单薄,并不是因为他弱,恰恰相反,是因为他强,他结丹的年龄比一般修士都要早很多,身体年龄才能定格在更年轻的时候。
容谢那份担忧,属实是白操心。
现在,容谢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看错了眼,沈冰澌的身体怎么能和“瘦弱”沾上边?
他的脊背宽阔,呈倒三角形,肌肉线条流畅漂亮,令人惊叹地收束进窄而有力的腰部,腰位极高,呈现少年人特有的上下比例,两条长腿随意站着,看起来足有九尺高。
容谢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和沈冰澌裸裎相对,自从离开内门的公共澡堂,他们也用不着跟别人抢位置,自然是想什么时候洗就什么时候洗,两个人也没必要挤在一起。或许太久没见过了,猛然一见,容谢不禁有些不敢直视,心中暗暗怀疑沈冰澌是不是又开始发育了。
沈冰澌正拿着另一只水瓢,在冒着白气的浴桶里搅动,时而舀起一瓢水,再浇回浴桶里,容谢一开始听到的水声就是这样弄出来的。
“过来,我有话跟你说。”沈冰澌一边折腾那些水,一边心不在焉地说。
容谢咬了咬下唇,双手抱着水瓢护在身前,慢吞吞挪向沈冰澌。
沈冰澌现在看起来很怪,但又不是被夺舍,保险起见,容谢先出声了。
“我也有话想问你。”他说,“那蒸卷里是不是有东西?”
“有。”沈冰澌坦然地承认了。
容谢拔出水瓢。
“有鲜肉。”沈冰澌说着,回过头。
容谢迅速收起水瓢:“哦。”
“你不会以为我给你下药了吧?”沈冰澌看到容谢的小动作,眼神微暗。
“没有啊。”容谢心虚地说,“我只是奇怪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睡着……”
“你的身体太虚弱了,”沈冰澌将水瓢扔进浴桶里,举步走来,目光在容谢赤|裸的小腿和手臂上停留片刻,伸手握住他护在胸前的手腕,轻而易举地拉开,“下药会伤身,我不会给你下药的,只是用了一些灵识共振,抑制了你的意识。”
“你……”容谢顿时感到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炸开了,想要挣脱沈冰澌,却被他铁钳般的左手牢牢锁住手腕,“你想干什么?你放开我!”
“我有话跟你说。”沈冰澌不顾容谢的挣扎,将他拖到浴桶边,水瓢打在沈冰澌胸前,流下一道明亮的水痕,骨碌碌滚到脚下,被他一脚踢开。
他握住容谢双臂,将他压在木桶边缘。
沈冰澌的身量比容谢大一圈,想要压制住他可谓轻而易举,容谢感觉到自己淹没在沈冰澌的气息里,在那无望的高点,就是曾经覆盖过他的视野的肩山,他不想看沈冰澌的身体,只能仰起头,慌乱地在他眼睛里寻找答案。
“你疯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我早就该这么做了。”沈冰澌面无表情地说,“在你最后一次参加筑基考核的前一天晚上,我就该这么做了。”
“什……什么?”容谢被他绕晕了,什么最后一次,什么前一天晚上。
“是我太弱,”沈冰澌继续自言自语地说下去,“如果我道心坚定,早点修成元婴境,也不会困在世俗的顽执里,看着你一次次筑基失败。”
“是我太弱。”他又重复了一遍。
“不……不是那样的。”容谢本能地反驳,如果沈冰澌都能算弱者,那世上就没有强者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沈冰澌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墨玉般的瞳孔迸发出异样的光彩,他凝视着容谢,“现在我有足够的能力帮你。”
“有……足够的……能力?”
“是。”沈冰澌笃定地回答。
时至此刻,就算容谢不想明白,也明白了。
两个人衣不蔽|体的状态,沈冰澌所谓的“原计划”,所谓的“不择手段”,都指向同一个答案。
沈冰澌还想和他双修。
在那样被他拒绝之后,沈冰澌还想和他双修。
在被他气得跑出去十几天之后,沈冰澌还想……
听过崔星苗的述说,容谢知道沈冰澌跑出去之后并没有过什么快活日子,反而是一心想着为容谢寻访名医,三大宗门的医修都被他找了个遍。
容谢心中升起一丝心疼,他转开脸,不去看沈冰澌:“可是我……我不……”
他的拒绝没有那么肯定了。
在数个时辰之前,崔星苗借着开药方的名义告诉他,她喜欢沈冰澌。
“容大哥,我喜欢沈冰澌。”崔星苗眼神发亮地望着容谢。
看到这个表情,容谢就知道了,崔星苗是认真的。
可是,她为什么要告诉他呢?
难道希望他送上祝福吗?说一声“你们两个真的很配”?
还是想要在主动出击之前,先搞定目标周围的人,给自己争取更多亲友支持?
容谢脑子里瞬间转过很多负面的念头,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了。
“可是,沈冰澌不会喜欢我的,永远都不会。”崔星苗话风一转,眼神也黯淡下来,年轻饱满的脸颊露出失落之色,脑袋也随之耷拉下去,“他修的是无情道,世上没有什么比他的道心更坚硬的东西了。”
“……”容谢怔愣地看着眼前年轻的小姑娘,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物伤其类的怜惜之情。
一旦打开话匣子,小姑娘就开始念念叨叨地说个不住,给容谢讲沈冰澌有多么好,没有人能盖过他的风头,没有人比他更耀眼,哪怕只是站在他旁边,都能感受到各种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更可怕的是,沈冰澌自己完全感觉不到,不受影响,依旧我行我素。
“你知道当一个人荣耀加身的时候,还能保持自我品格,有多难吗?我变装成苗医修行走江湖,也见过了一些所谓的名宿大能,他们无一不是被名利裹挟,浑身上下透着粗俗短视的臭味,偏偏还沾沾自喜,用权势地位迫使遇见的每一个人也接受他们这一套,上了年纪的也就罢了,年轻一辈的翘楚甚至比那些老人还要恶臭。”
“可是沈冰澌不一样,”崔星苗的脸颊微微红了,眼里又出现了星星,“他很好……很好……”
彼时彼刻,容谢明白崔星苗的心情,其实,那算不上适龄男女之间的喜欢,更近乎于崇拜,沈冰澌身上的一切毛病都被他的光环遮蔽了,崔星苗只能看到他光耀夺目的一面,以至于面对第一天见面的“容大哥”,这个同样和沈冰澌有很深交集的人,进行了这番交浅言深的对话。
“那真是看不出来呢,”容谢温然笑着,心中暗暗为崔星苗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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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冰澌在崔姑娘那里的评价竟然如此之高。”
“那是,我肯定不能让他看出来,”崔星苗撇撇嘴,“他的尾巴已经翘的够高了,若是让他知道,还不得翘上天去啊。”
容谢笑了起来。
“对了,容大哥,我跟你说的这些话,你可千万别告诉沈冰澌,千万千万,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崔星苗伸出小指,“要不然我们拉钩吧。”
没想到未来的得道高人年轻时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容谢暗暗感慨,他微笑道:“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说的,以涣雪山庄起誓。”
崔星苗放下心来:“容大哥,谢谢你,我这些话都没人说,实在憋得受不住了……”
“不过,你真的不打算让他知道吗?你害怕会动摇他的道心?”容谢想到未来超然物外的星苗仙子,想到她和沈冰澌将会相知相伴三千多章,朝夕相对却无法倾吐心情,这种折磨,恐怕不比严苛的刑罚来得轻些。
“容大哥,你真可爱,如果有机会动摇那块石头的道心,我绝对会让他道心破碎、修为尽失,然后把他圈在我们云山宗的后山,用聚灵石的水天天为他洗髓,直到他重新回到元婴境,我相信,以他的意志,修什么道都会成功的。”
崔星苗笑眯眯地说,话语间却透露出十分周密的计划,显然不是一时兴起胡说的。
“……”容谢倒吸一口凉气,心头微微发寒。
可能这就是年轻人吧,为了想要的东西、人可以不顾一切,哪怕对方会碎掉,也要牢牢握在手中,可容谢不年轻了,他没办法赞赏这种“敢作敢为”。
“容大哥,那就拜托你帮我保密了。”崔星苗双手合十。
“嗯……放心吧。”
“其实,容大哥,我很羡慕你。”倾诉到最后,崔星苗这样说道,“来这里之前,我只知道沈冰澌有一个藏起来的挚友,从小一起长大,愿意为了他做任何事。来这里之后,我才知道,沈冰澌这样自我为中心的人,可以在另一个人面前完全忘了自己。如果不是他道心如铁,又突破元婴境,我会以为他……深爱着你。”
容谢只觉得脑子里一根名为理智的弦绷断了,脸颊不受控制地烧起来,他怔怔地坐在那里,不知道该接什么。
还好崔星苗没有看他,仍是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浮想中:“如果沈冰澌对我这样好,叫我体弱多病我也甘愿,这样,沈冰澌就会天天围着我转,天天为我担心,那样的日子多美啊,就算只能活十年也值了。”
“……”
“如果沈冰澌愿意为我道心破碎,就算只能活一年我也……”崔星苗又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些年轻的傻话。
“那还是多活几年的好,”容谢感到脸上的热度渐渐褪下去了,他用手背贴住脸颊降温,倒像是在凝神思索,“没有什么比青春康健地活在世上更美好的了,衰老但康健地活着也很好,沈冰澌他只是一个人,哪里有万事万物丰富多彩,永远都看不腻。”
崔星苗停住话头,愕然望着容谢:“你……怎么会呢……难道你竟然不喜欢他?不应该啊,我一见你……就感觉到了……”
崔星苗的话断断续续,站起来离开的时候仍然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容谢坐在床上,目送她离开,预计她和沈冰澌应该走出山庄了,容谢才像抽掉骨头一般瘫软在床上。
他这是过关了么,在崔星苗那里仍然保持住了沈冰澌的挚友身份,他还是小看了崔星苗,毕竟是那本书里占据重要成分的主角之一,崔星苗当然不会是什么话都往外说的单纯小姑娘,她的话半真半假,目的就是从容谢口中套出他和沈冰澌的关系,或是说,容谢单方面的想法。
容谢并不责怪崔星苗的私心,成年人的每次主动攀谈都有其目的性,相反,他要感谢崔星苗的套话,让他明白了自己的心。
他确实喜欢上沈冰澌了。
17.浴桶中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挚友之间做这样的事难免会尴尬。”
沈冰澌一边说,一边抱住容谢。
“你就当做被狗咬了一口,人在路上走,难免被狗咬,不能因为害怕被狗咬,就不走路了对不对?”
沈冰澌说着,手臂伸到容谢身后,手指穿过束缚小衣的带子,灵活迅速地勾开。
容谢那些里三件外三件的衣服,大多是沈冰澌出去采买的,各种结构尺寸,他比容谢本人还了解。
腰带一开,束缚小衣的带子就全开了,裤腿散落下来,上衣的领口也变得宽敞松弛,无法再紧贴着锁骨,顺着一边肩头滑下来。
容谢全程处于僵住的状态,鼻尖距离沈冰澌的胸膛只有寸许,稍一抬眉就能看到他挺拔的脖颈和用力时凸起的斜筋,容谢不知道自己该看哪儿,也不敢动,等到腰间一松,衣服布料脱离身体,他才惊慌失措地捂住前襟,一手推在沈冰澌身上。
“你、你等一下……我、我还有话想说……”容谢的声音细若蚊蚋,推在沈冰澌身上的手更是软弱无力,他甚至不敢按实了去推,掌下隆起的肌肉轮廓过于分明,随着本人的呼吸而起伏滑动,存在感过于强烈仿佛会灼伤手心。
“不用说了,我都知道。”无非是讨厌、拒绝一类的话,沈冰澌不想听第二遍,既然已经决定去做,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也要做成,哪怕被挚友讨厌。
沈冰澌肩膀向一侧压下,容谢感到膝弯忽然打折,双脚离地,身体失去平衡,他惊喘一声,下意识抱住沈冰澌的脖子,整个人被沈冰澌打横抱在空中,端进浴桶。
“不要……唔!”容谢紧紧抱着沈冰澌的脖子,闭上眼睛,然而下一刻,他的身体还是浸入热水中,虽然入水时是和缓的,热水包围上的触感还是让他很不舒服,好像他的身体不是由他掌控了。
入水到足够深度时,沈冰澌松开了他,他跌进热水里,连着呛了两口水,又被沈冰澌拦着胸口捞出来。
“笨,站不住么?”他似乎是笑了。
“我、我腿软……”容谢试图扒住木桶边缘,耳朵不争气地烧起来。
沈冰澌又笑了,沈冰澌可恨的笑声从容谢耳后传来,不知什么时候,他也进了浴桶,还到了容谢身后,两人之间仅隔一层湿透的小衣。
这和什么都没穿又有什么分别。容谢能感觉到自己相当于光|裸的后背贴着沈冰澌的胸膛,很热,那种软软的触感很吓人,再往下,软塌的后腰无可避免地陷入轮廓分明的腹|肌。
经过这么多事情,又明确了自己的心意,其实容谢已经打算半推半就了,但是真的实践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本能地想逃,感官冲击过于强烈,这在他过往三十几年平淡的生活中是不可想象的,沈冰澌的身体让他感到害怕,他扒了几次木桶边缘,都没能站起来,沈冰澌轻轻一捞,他便又坐回他怀里。
“……就算讨厌我也没关系,不看到我就好了。”沈冰澌自顾自地说着,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条湿布,蒙住容谢的眼睛,湿哒哒的热水顺着容谢的鼻梁和脸颊往下|流。
这样只会让情况更糟糕。
“沈冰澌,你冷静一下,你听我说……”容谢伸手去拽那条湿布,失去视力让他的感官更加灵敏,沈冰澌的身体存在感放大百倍,这让人更加难熬。
很快,容谢就知道那条湿布是从哪儿来的了。
那是他小衣上的腰带。
腰带一去,容谢的小衣散落开,他感到自己上身凉飕飕的。
容谢慌忙拽下湿布,想要捞起自己的衣服,却见小衣如开败的百合花一般漂浮在水面上,自己清瘦的上身完全露出来,少见阳光的皮肤与沈冰澌的形成鲜明反差。
他的头发也在挣扎中完全散开,发丝散得到处都是,有的黏在肩膀和脖子上,有的飘在水里,还有的深入水中,钻进皮肤之间的缝隙。
容谢只觉“轰”的一下,脸颊一直到脖子下面都燃烧起来。
“不……不行……我不行……”
容谢摇头,两手胡乱划水。
理论上决定半推半就,和实践中半推半就完全是两码事,容谢现在只希望突然来个什么事,把沈冰澌突然叫走,或者干脆让浴室的屋顶塌掉,反正天塌了有个子高的顶着……
他在想什么东西?明明《为世界献上龙傲天》里的他就能做到,为什么这一个他就做不到了?没道理,不应该,他……
“听话,容儿,不要乱动,”容谢一直乱动,沈冰澌不得不捏住他的手腕,以擒拿式折叠在他胸前,“你一直蹭,我要出来了。”
出来?什么出来?出来什么?容谢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却也真的不敢动了,乖乖地坐在沈冰澌腿上。
“好,从现在开始,听我说,”沈冰澌吐出的热气一直往容谢耳朵眼里钻,“双修之法最重要的是……”
他说了什么,容谢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们从来没有这样密切地贴在一起过,就算是小时候在水塘里打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感觉到彼此的热度和轮廓,不知道什么时候,沈冰澌的身体已经长到容谢不认识的程度。
容谢脑袋里不断回荡着沈冰澌喉间沙哑的抱怨——“你一直蹭,我要出来了。”
天啊,救救他吧。
耳边忽然安静下来,沈冰澌不说话了。
容谢仔细听,只有心脏狂跳、脉搏撞击骨膜的噪音,沈冰澌为什么不继续说了?是不是发现他在走神了?
刹那间,容谢浑身一僵,就像受到惊吓的小动物,震碎他既往观念的事情发生了,他只能僵在原地,妄图以这种方式逃过这关。
沈冰澌仍然沉默着,这沉默因为他持续的动作变得非常可怕,容谢宁可他继续解说,或者说一些安慰他的话,可是他没有。
“唔……”容谢无法承受地颤|抖起来,无力地推拒着沈冰澌伸到水下的手臂,他不能承受这种冲击,好像时间停住了,思维能力也停住了,他拼命想逃,想往上逃,身体却被牢牢禁锢在沈冰澌掌中。
“不行……我不行……”容谢啜泣起来。
某条防线被彻底击溃,容谢哭着瘫|软在沈冰澌怀里。
沈冰澌似乎是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时间里,容谢浑浑噩噩地度过,感觉到沈冰澌重换了水,给他清洗了身体,用干燥的浴衣裹住他,一路抱回卧房。
一回到自己床上,容谢便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好像鲜肉蒸卷里的鲜肉,一定要裹得紧紧的才不会裂开。
沈冰澌似乎在床边坐了一会儿。
容谢很快睡过去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床边已经没人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经历太多刺激,他这一觉竟睡得十分踏实,什么梦都没做,一睁眼窗纸都白了。
“唔,什么时候了……”容谢撑着从床上起来,感到腰腹一阵酸软无力,差点又躺回去。
“嗯?”
他回想起昨夜的一些片段,细节被无限放大,他的脖子又烧起来。
容谢,你真厉害。
容谢心中暗暗地称赞自己。
双修,也就不过如此嘛,半推半就,也不是做不到。
不过,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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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他没有灵力充沛的感觉?听别人说,筑基成功之后,丹田气海里应该有源源不绝的灵力,畅通无阻地流淌在经脉中,五识六感都比以前明显增强……
为什么他只觉得腰腹酸困,身子好像比以前还虚?
稍晚时候。
沈冰澌从内门食铺买了羊肉汤饼,容谢盛出来,一人一碗,中午饭就这么对付过去。
两人坐在花厅里,围着小桌吃饭,三面窗朝外打开,绿树不知何时已悄然成荫,风从湖面上吹来,带来阳光的香气。
猛一见到沈冰澌,容谢还是很尴尬,看都不敢看他,更不要提面对面坐着。可是肚子很饿,香气吹来,也就顾不上许多了。
美美吃完一顿羊肉汤饼,容谢感觉力气又回来了,他抬起头,忽然生出些许勇气,脱口问道:“昨天……算是成功了吗?”
沈冰澌怔了一下,回过神,道:“没成功。”
“……啊,怎么会。”容谢不敢相信,昨天都已经做到那种地步了,竟然还没成功?
“嗯,”沈冰澌不知道在想什么,慢慢地说,“这其实也没什么,修习一门新的心法,也没有一次就成功的。”
“是……这样的吗?”容谢注意到沈冰澌的态度非常认真,就像……他们真的在讨论一门内功心法一样。
容谢稍稍有些失落,明明距离这么近,他却感知不到沈冰澌的心,好像他们离得很远似的。
“不过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沈冰澌伸过手臂,隔着小桌拍了拍容谢的小臂外侧,“能迈出第一步,距离成功就很近了。”
说完,沈冰澌就站起来,收拾碗筷,去厨房洗碗了。
午后的阳光明明很好。
容谢却提不起力气去散步。
他从花厅出来,沿着走廊侧面的小门,径直回了卧房。
懒懒地躺了一会儿,也睡不着,忍不住在脑子里复盘之前发生的事。
细节如雪片般纷至沓来,容谢想到沈冰澌紧紧抱着他的手臂,想到耳后的低笑,想到那句沙哑的抱怨,他的心不可抑制地颤抖,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胸膛扩散到全身。
在这些冲击感官的记忆碎片里,有一片像嵌进呼吸的软刺般不易觉察,觉察到时又刺得人难受,那是在快结束的时候,容谢泄了身,沈冰澌在他身后叹了口气。
沈冰澌为什么要叹气?
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叹气,是……嫌他表现得不好吗?
容谢翻来覆去折腾了一个时辰,不仅没有睡着,还把自己折腾的越发疲倦了,心脏突突地跳,眼睛也涨涨的,他从床上爬起来,来到铜镜前,对着一照,果然,眼睛又红彤彤了,像只兔子。
经过这样糟糕的一晚,沈冰澌应该不会再向他提出双修,是啊,谁会想和挚友双修呢,彼此都是硬邦邦的男人,你有的我也有,沈冰澌把手伸下去的时候,肯定很为难吧。
容谢红着眼睛,冲到书房,气呼呼地打开图罗悖文残篇,自甘堕落地看了起来。
修炼什么,不修炼了,他要用仅剩的一点平凡人生,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入夜之后,一灯如豆。
容谢的心终于安静下来,专注而喜悦地阅读着古籍上的文字。
忽然间,书房的窗户“咚”的一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撞上去了。
容谢疑惑地抬起头,就看见一个黑影正扒着窗棂往里翻,动作十分笨拙,几次都滑下去了。
一股酒味随风飘来。
“阳、阳神出顶——从而不施!”沈冰澌含糊不清地嚷嚷着,“密行周天!不泄于道路!”
18.双修法
容谢惊愕地望着翻窗进来,把镜子当大门撞的醉汉,难以相信他就是沈冰澌。
酒的麻痹作用,对元婴境的修士来说微乎其微,只要他们想,酒可以瞬间蒸发排出体外,最烈的烧刀子对他们来说也像白水一样。
镜子发出近乎折断的怪声,容谢跳了起来。
“沈冰澌,沈冰澌!”容谢调动灵力去拉沈冰澌,防止被他的护体灵气震伤,谁知沈冰澌压根就没开护体灵气,被他一拉就滚到他怀里了。
容谢差点被他压翻过去,两条腿使劲站直,才堪堪把人撑住。
“这双修之法的第一要义……就是、就是……”沈冰澌嘴里嘟嘟囔囔。
“你说什么?”容谢扶着他在桌边坐下,给他加了靠垫,约束他在椅子上做好,“你先等一等,我去热醒酒汤。”
“阳神出顶……从而不施!”沈冰澌拽住容谢的袖子,不让他走,脑袋一点一点,念念有词,“你知道什么是……嗝……阳神吗?所谓阳神,男子之……男子之……阳……”
容谢脸颊微热,他当然知道阳神是什么,阳神有很多含义,常常用来指代男子的阳|精,不过他现在不想谈这个,沈冰澌喝多了,不免说些不体面的话,想来他醒酒之后也会十分懊恼。
“冰澌,你先坐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容谢扯住自己的袖角,试图从沈冰澌手中抽出来。
沈冰澌却死活不松手,争抢之下,容谢的袖子发出撕裂声,他只好放弃去热醒酒汤,站在沈冰澌旁边,等他把那些浑话说完。
“关键就在于……从而不施……从而不施……顺从本能,但不施为,等到……等到灵力运转过……一个周天,也不……不泄身……”沈冰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还反复强调,“这很……很重要!很重要!”
听到此刻,容谢明白了,沈冰澌不是在说浑话,而是在教他双修之法!
容谢从来没有看过任何双修相关的书籍,他想看也借不着,这些书只向结为道侣的修士开放,所以,对于双修,他久闻大名,却一点都不了解。
猛然听到沈冰澌说双修,容谢只恨不得把耳朵堵起来,一些很刺激的画面和声音充满他的脑海,让他无法思索更多事。
现在,在沈冰澌醉酒的状态下,被迫听到了双修之法的词文,他才意识到,双修之法确实是一种内功心法,不是什么都不会,上来就顺从本能,就能成功的。
比如,双修成功有一个基本的前提:阳神不泄。
沈冰澌念叨的那四句,就表达了这么一个意思。
而所谓的阳神不泄,是要求修炼双方在整个修炼过程中都要保持不泄身的状态,一旦泄身,双修就失败了。
“原来是这样……”容谢恍然大悟,醍醐灌顶,“怪不得……”
怪不得在那个时候,沈冰澌会叹气。
怪不得在那之后,沈冰澌就没有继续了。
原来、原来双修失败的原因,竟然是容谢——
他的耐力太差,当时的情况又那么猝不及防,几乎是沈冰澌一摸他,他就受不住破功,双修自然是没成。
容谢神色复杂地望向沈冰澌。
沈冰澌是真的想教会他,这些话清醒的时候说委实说不出口,所以才会借着酒劲一口气说出来吧,可怜沈冰澌一心想助他筑基,他却总是想东想西。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容谢轻轻安抚沈冰澌的后背。
听到这样的话,沈冰澌攥着衣角的手松开了,脑袋也垂了下去,整个人安静下来。
容谢打量着他,心中微微酸涩。
沈冰澌大醉一场,直睡到中午才醒来。
他一骨碌起来,环顾四周,发现是自己卧房。
一口气松了,沈冰澌又躺回去,踏踏实实睡了个回笼觉。
这次一直睡到下午了。
“嗯?这是什么?”沈冰澌对着铜镜洗脸的时候,发现额头侧面有点红,好像撞什么东西上了。
沈冰澌忽然记起来,昨天晚上他喝多了酒,似乎对着谁家窗户撞头槌来着……
看这个起来的环境,很有可能是自家。
沈冰澌运起灵力,额头上的红痕转瞬间消失。
都怪食修老褚新酿的“四月天”,老褚说这酒劲不大,但能让人放松,就像四月间在春暖花开的湖面上游船一样,不知不觉就陶醉了。
结果沈冰澌喝的晕头转向,烂醉如泥,怎么爬回家的都不知道……
也不知道昨天有没有耍酒疯,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做什么不该做的。
沈冰澌心中一阵忐忑。
沈冰澌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走出门,在院子里溜溜达达,几次走过厨房和书房,都往门缝里瞟一眼。
终于,在第三次往书房走的路上,沈冰澌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书房外的回廊转角处,手上拿着一把斧头。
沈冰澌心头一喜,就往上走,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等等,斧头?
容谢拿着斧头干嘛?
他顿时想到了几种可能。
根源都指向水汽蒸腾的浴室,浴桶里,一向温柔顺从的挚友在他怀中拼命推拒,眼睛都哭红了,他却丝毫不给他缓冲的空间,直到他瘫软在水中,眼中尽是木然。
沈冰澌闭了闭眼。
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勇敢,他没办法接受容谢用厌恶、畏惧的眼神望他,第二天早上见面时,他一直盯着羊肉汤饼,都没敢看容谢的脸色。
……
该来的还是会来,无论挚友决定怎样做,他都不会退缩。
沈冰澌迎面走了上去。
“你起来了?”容谢站住脚步,温然望向沈冰澌,“头还晕吗?昨天……”
容谢的声音像涓涓春水,缓缓流过沈冰澌心间,他几乎没听清容谢说什么,但容谢的态度,让他心里的重重顾虑消失无踪,他感到自己又活了过来。
“嗯,你拿着斧头干什么?”沈冰澌见容谢停下话头,便问道。
容谢无奈,他刚说完:“你昨天把窗户上的栓子撞坏了,我临时劈了一条木头,试试看能不能放进去。”
“哦……”沈冰澌感到额头已经恢复的地方隐隐抽痛,“原来是这样。”
容谢手持刚劈出来的木条,来到屋内窗下,在窗栓位置比一比,自言自语:“差不多……就是这面太糙了,得拿个锉子削平。”
“我看看。”沈冰澌凑上来,绕过容谢的手臂,直接推着他手中的木条往窗户上插,两人的手碰在一起,容谢僵了一下,飞快从木条上撤回手,下意识侧过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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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沈冰澌留出空间。
沈冰澌稍顿,手仍然很稳地推着木条,嵌入放置窗栓的凹槽,就像容谢说的,立面太糙了,放不进去。
“不用锉子。”沈冰澌收回手臂,将木条放在身前,片刻间,剑光闪处,木条削成了平平整整的一块长方体,六个面光滑得像上了蜡,沈冰澌将木条放进凹槽,一点不差,仿佛比原来的窗栓还合鞘些。
“……好厉害!”容谢赞道。
“还有什么坏了?一起修了吧。”沈冰澌收起飞剑,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心情愉快地问。
“还有镜子,凹进去了一块,改天去镇上找师傅修修。”容谢继续说道。
“我来修吧。”沈冰澌环顾四周,“哪个镜子?”
容谢将门打开,露出门背后放着的穿衣镜。两人对着中间凹进去一大块的镜子看了又看,镜子里的人影变得十分扭曲,好像两个头小身子大的畸形人并排站着,两个人的小脑袋还挤在一起。
“换一个吧。”观察片刻,沈冰澌说道。
能干的活儿干完了。
沈冰澌放下手臂,不知道要做什么,绕着身子转了半圈,背到身后。
紧闭的门窗下,有限的空间里,他和容谢并排站着,两人稍一转身就能看到对方,可是两人却像凝固了一样,只是呆看着镜子里“头挨着头”的两个畸形人。
沈冰澌深吸了口气,不管怎样,他都应该告诉容谢那件事,那样,他们才能继续修炼下去。
“我有话想……”
“冰澌,那个……”
两人几乎同时说话,又同时停住。
镜子里的两个小脑袋转过去,变成面对面,凹面镜的效果让他们的鼻梁好像嵌在一起。
“你要说什么?”沈冰澌问。
“我……没什么,你先说吧。”容谢两手交握在身前,左手搓了搓右手食指。
“我想……”我们还是要坚持修炼下去,双修秘法的第一要义是阳神不泄——这些话从来没有这么烫舌头过,在嘴边滚来滚去,就是说不出来,憋了半晌,沈冰澌道,“我想去镇上走一趟,把镜子带上,换个差不多大小的,你想一起去吗?”
“好……”容谢点头。
又是一阵安静。
“你刚才要说什么?”沈冰澌追问道。
他心里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容谢主动问他为什么双修会失败,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弥补,这样他就可以自然而然地告诉他问题的症结所在,只要多在一起学习交流就可以克服这些问题,然后再顺水推舟地约定下一次“学习交流”的时间。
容谢微微别开脸,看向地面,好像沈冰澌过于赤果的目光会灼伤他的脸似的。
“沈家的大管事最近经常联络我,说要送侍童过来,我找出名册来看过了,条件还挺不错的。”
容谢思忖着说道。
“不如我们挑选几个,留在山庄,帮我打理日常事务,将来熟练了,我还可以教他们清点天材地宝,这样就不用从内门借人了。”
“而且,我也想专心学习……”
沈冰澌只觉有什么东西“咔嚓”一下碎裂了。
“为什么?”他沉下脸,“为什么要让沈家那些人进来?他们只会惹祸,根本帮不上忙。我不同意!”
19.沈家人
容谢没想到沈冰澌反对的这么激烈,他料到沈冰澌不想让沈家人掺和进来了,可是招侍童这件事,他们没有别的选择,灵镜宗的那些弟子出身确实好,手脚也干净,可是他们毕竟是来宗门修炼学习的,不是来给人打杂的,若是短时间借用一下还好,长时间留在山庄,传出去对沈冰澌的名声不好。
沈家送来的人,不管怎么说,也是向着家族利益的,而沈家利益的核心就是沈冰澌,他们不敢做出太离谱的事。
“那名单上有很多清贫家庭出身的孩子,身怀灵根,但家里没有钱培养他们,只能把他们送到沈氏庄园,我想,请这些人过来做事,还是靠谱的。”容谢解释道。
“你还调查过了?”沈冰澌语气稍和。
“名单上写着家庭籍贯、灵根属性这些信息,你想看看吗?”容谢见沈冰澌态度松动,急忙走到书桌旁,拉开抽屉,取出整理好的候选人名册。
沈冰澌接过名册,一边翻看,一边问:“怎么会想到做这个的?”
不是沈冰澌多此一问,实在是容谢准备得太充分了,这一大册名单,一看就是很多份名单核对、筛选后的成果,重点关注的对象旁边还写了蝇头小楷批注,内容虽多,却重点突出,一目了然。
容谢心中想,他准备这个,有好些日子了,一切都要从沈冰澌那日突然传音回来,说星苗仙子来山庄游玩,请他做好准备说起……
那时候他不光做好了接待的准备,还做好了跑路的准备。
“崔姑娘不是说了吗,我最好不要用灵力,山庄平常这么多事,不用灵力我也干不过来啊,有侍童过来帮忙,就算他们还不太会用术法符咒,扫个地、擦个桌子还是没问题的。”容谢笑笑。
容谢这番话说得无懈可击,沈冰澌一时间想不到反驳的理由,一股烦躁之气涌上来。
“再等等,”他合上名册,还给容谢,“崔星苗一个人说了不算,我还约了其他医修,过几日就上门,让他们看过再说。”
沈冰澌遍游三宗找来的医修,在接下来一个月时间陆陆续续上门,大家各展神通,得到的结果大差不差:容谢没病,只是资质平庸,少用灵力,养着就行。
“我库里的天材地宝可以随意取用,你们就不能再看看吗?”沈冰澌气急败坏地抓着医修不让走,“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怎么就能断定除了养着没别的法子?”
“歪门邪道的法子肯定有,就是、就是……”医修们逼急了也给沈冰澌开一些偏方,“找个炉鼎,然后……”
“行了,滚吧!”沈冰澌毫不客气地一指山庄大门。
容谢送人出去的时候少不得一番赔礼道歉,请医修前辈切莫见怪,沈冰澌这个人就是脾气急了点,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招呼一声,山庄竭尽所能。
医修们倒也没有放在心上,若不是沈冰澌帮他们在先,他们也不会上门问诊。
送走一波又一波的医修后,容谢的心情也从仅剩的一点点期盼变成了麻木。
不就是普通人吗,不就是资质平庸吗?身体康健,没病没灾的,这怎么不算一种福气呢?
而且,他也想通了,他喜欢沈冰澌,可以接受和沈冰澌双修,那么他资质如何就无关紧要,只要赶在灵根消耗完之前筑基就行。
只要他节省着用,灵根消耗完至少还有个三年五载的,这么长时间,足够他学会一门内功心法了。
是的,重点就在于,他要把双修当成一门正经的内功心法来学,他必须放下羞|耻心,和沈冰澌一起学习提升……
放下羞|耻心,对现在的容谢来说是头号难题,克服难题需要时间,学习提升也需要时间,所以,容谢的当务之急就是把山庄日常事务分出去,不让这些琐事消耗他的灵力和时间。
至于三千章后的结局……容谢已经看开了,人生如逆旅,重要的是途中的风景,而不是结果,他享受了三千章的幸福生活,付出点代价也在情理之中。
“……好像又走上老路了。”容谢自言自语。
《为世界献上龙傲天》中的那个自己就是这样做的,最终走向被杀妻证道的结局,容谢刚知道的时候很不能接受,只想逃跑,现在冷静下来了,想一想,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住在完全按照他们心意打造的涣雪山庄,度过漫长的年月,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幸福的?人要知足。
“老路没什么不好,平坦又宽阔,一眼能望到头,不会有任何意外。”容谢又自言自语地自我开解。
“什么老路?”沈冰澌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最近都黑着脸,脾气特别燥,“那名册再拿给我看看。”
“好!”容谢收回心神,去书桌取了名册,步履轻快地走向沈冰澌。
“我怎么觉得要进人了你这么高兴呢?”沈冰澌接过名册,“以前你不是最讨厌人多了吗?等招了人进来,咱们前院后院、书房卧房都挤满了人,干什么都有人在旁边盯着,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这个你放心,他们过来第一件事,就是约定活动范围,你不想让他们去的地方,不让他们去就行了。”容谢温然笑道。
以前沈冰澌最喜欢容谢温柔笑着的样子,可是现在,他却觉得有气出不来,好像一拳打在棉花包上。
忽然间,他想到一种可能,难道容谢本来就打算让书房卧房挤满人?这样一来,就不用跟他独处。
这么一想,沈冰澌豁然开朗。
不,他一点都不开朗,他自闭了。
“这件事全权交给你处理。”沈冰澌将名册交还到容谢手上,目光空茫地走了。
“啊?可是……”
“我有点累了,需要用我的地方招呼一声就行。”沈冰澌背对着容谢,摆了一下手。
“……好。”虽然不知道沈冰澌一个元婴大能为什么看个名册就会累,但他还有后话就说明他没有撒手不管,这样,容谢就可以放心推进了。
容谢将筛选后的名单寄给沈家,七日后,一头由沈家老太爷亲手养大的灵隼飞至灵镜宗,沈家的回执到了。
回执装在一只朱漆金封的信匣里,信封上加盖火漆封印,还加了几重只有沈家人才能打开术法咒文,外人强行开封就会爆炸。
容谢双手捧着这封隆重的家书,送到沈冰澌案前。
“沈家这些人真是有意思。”沈冰澌撕开信封,容谢也凑了上来,信封里是两大叠信纸,其中有老太爷的亲笔手书,家主这一系男丁的荣禀,还有沈家大管事就挑选侍童这件事洋洋洒洒的一大篇文字,大致意思是沈冰澌终于想通,此事事关重大,他们一定会全力配合,挑选出合格的涣雪山庄大管家接班人。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沈冰澌评价道。
“怎么会,看起来满篇都是象牙呢。”容谢微笑道。
到了约定见面的那日。
容谢一大早就去护山大阵入口处接人,没想到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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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大管家到的比他还早,他到达入口时,看见乌泱泱一片黑头顶,都是半大的孩子。
这些孩子排成整齐的四列,一个个像受惊的鹌鹑一样站着,在队伍的最前面,一个身形瘦高、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正在和护山大阵守卫交涉。
“这不能进这么多小孩!有谁的手书都不行!”守卫们竖起长枪,在地上顿一顿。
“这可是给沈大剑圣,修界三大裁诫官之一,涣雪山庄庄主沈冰澌挑选侍童,出了差错,你们担得起吗?”沈大管家抖了抖手中书信,一脸倨傲地说道。
“那也不行!上面批下来名额是十二个人,多一个都不行!”守卫们也是很有原则的。
“谁是你们管事的?叫你们管事的来跟我说话!”沈大管家见端架子没用,气急败坏起来,“你们这些不知道轻重缓急的人,我告诉你们,没有你们这么做事的,灵镜宗的未来会毁在你们手里!”
眼看着沈大管家和守卫较上劲了,容谢赶忙过去,劝开两人。
沈大管家却没有因为容谢的出现而感谢他。
“小容,你怎么办事的?为什么我们会被守卫拦住?你提前没有通好气吗?”
容谢对沈大管家倒打一耙的行为并不意外,他笑笑:“沈叔,二公子初选的名单确实只有十一位,我们只申请了十二个进来的名额。”
“你别跟我面前装,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那名单肯定是你拟的,二公子还能管这些小事?”沈大管家冷笑道。
容谢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和沈家人接触,多少得受点闲气,他们从来不听别人的,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办事。
这些人毕竟是和沈冰澌血脉同源的人,还是不要得罪的好,就事论事吧,等选侍童的事情结束了,把这尊大佛送走,他就可以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下一步了。
“沈叔误会了,我可没有这么大的权柄,初选名单是二公子定下的,您拿的那封信上还盖着他的印,他对这件事上心得很呢。”容谢微笑道。
“是这样的么?”沈大管家的脸色顿时好转不少,他捋平信的边角,欣赏了一回修界裁诫官的大印(容谢专门要求沈冰澌盖上的),小心翼翼地收进胸口衣袋里,“既然是二公子的意思,那我们就照办吧,可是这些孩子都很优秀,他真的不过目……”
“可以先安排他们住在山下迎宾镇的客栈,”容谢抢先一步截住沈大管家的话头,“这件事我来安排,沈叔先带人进去吧。”
沈大管家微有不快,但容谢给了他一个台阶,他不能不下,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被这个年轻管事拿捏住的感觉:“……好吧,大局为重。”
少顷,沈大管家带着十一名候选侍童来到涣雪山庄大门前,众人齐齐被山庄的规模排场震惊了,站在门墙外发了一会子呆。
“这么大个山庄,竟也没有个应门传话的人。”沈大管家等了半天,也没见有人出来,方才想起上次王奶妈带着她那个幺儿从涣雪山庄碰壁回来,逢人便说山庄多大多好,里面却空荡荡的,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二公子的独食都给容谢一个人吃了。
当时沈大管家还以为王奶妈碰了壁净说些胡话,这么大个山庄,怎么可能一个应门的都没有,就算二公子不接纳沈家人,那灵镜宗也该派些小厮丫鬟的,伺候着他们这位年轻的裁诫官啊。
现在看来,王奶妈还真没有胡说,等到了二公子跟前,他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20.露锋芒
容谢安置下沈家那些孩子,给客栈老板一些钱财,叫他找可靠的人专门照看这些孩子,天黑前都不要叫他们离开客栈,直到沈大管家回来。
“仙长放心,那黑瘦管家我认得,昨天晚上就是在这里投宿的。”客栈老板笑道。
“那我就放心了,多谢老板。”容谢拱了拱手。
“对了,仙长,那黑瘦管家早上走的急,还落下两个人,您看看是不是——”
客栈老板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声熟悉的喊叫,从楼梯上传来:
“王慕,还不快给你容哥磕头!求他收下你这个可怜没人要的幺弟!”
紧接着一连串“蹬蹬”的脚步声从楼梯上飞跑下来,一直跑到容谢身后,“咚”一下双膝着地,跪在地板上。
容谢感到衣服下摆一阵牵拉,不得不提住了腰带,回转身来,不出所料看见那个熟悉的扎小髻的脑瓜顶,这时正一转一转,往后看他娘|的指示。
容谢在客栈耽误了些时候,等他再次出发的时候,日头已经升起来了。
他心中有些焦躁,不知道沈冰澌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脚步也加快几分,可是他身后拖着的两个人却走不快——
养母拖着王慕,一老一小,卯足力气跟上容谢的脚步,可是这并不容易。
容谢停下来,叹了口气。
“母亲,那侍童考核严格得很,王慕未必能过,你一定要带他过去么?”容谢问道。
养母陪笑道:“过去,当然过去,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好吧,你们稍等,我起阵带你们过去。”容谢说道。
在养母和王慕惊奇的目光中,容谢拿出一沓事先找沈冰澌写好的符纸,分别放在地面对应位置,一张张用手指点了,而后站起身来,双手快速结咒,用灵力催动符咒,双脚徐徐离地。
“喔,飞起来了!他飞起来了!”王慕兴奋地大呼小叫。
“什么他,叫容哥哥!”养母拍了王慕一下,“跟容哥哥好好学学,人家也是正经考进灵镜宗内门的大修士,这些符纸啊法术的,知道的不比二公子少。”
容谢知道养母这个节骨眼上说这话是为了巴结他,好让他在考核中通融通融,不过,养母竟然还记得他曾经在内门修习过,倒也是不容易。
“母亲,请过来拉着我。”容谢向一老一小伸出手。
一炷香的时间,三人降落在涣雪山庄大门前。
王慕一落地就蹿了出去,容谢想拉没拉住,只好先顾养母这边。
养母一路上都没说话,紧紧地掐着容谢的胳膊,这会儿双脚踩实了地面,方才松开容谢,大喘了一口气。
“骇死我了,骇死我了!”养母抚着胸口。
“母亲休息一会儿再进去吧。”容谢收起灵符,揉了揉被掐得隐隐作痛的上臂内侧,“沈叔他们应该已经开始了。”
大门半开,隐隐能听到院子里的说话声,养母顿时急了,小声呵斥王慕,叫他快点滚过来。
王慕正扒门缝往里看,听到母亲召唤,这才从台阶上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跳到老妇身边,压着嗓子嚷道:“妈,这遭白来了,咱们回去吧!”
“胡说八道什么呢!败家的玩意!”养母一听大为光火,照着王慕脑瓜子猛扇一下,王慕被打了个趔趄。
容谢在旁边看得瘆得慌,王慕倒是皮实得很,揉了揉脑袋,大大咧咧地说:“妈,里面做卷子呢,咱又不是那块料,不会写字做文章,凑那热闹干啥?”
“什么不会写字!你仇叔教你写的《千字文》《小儿语》呢?”养母刚平息的怒火又上来,扬起巴掌又要打王慕,没想到巴掌在空中不能落下,好像被一堵无形气墙给挡住了。
“吵什么!”一个声音从湖边传来,有人快步走来。
“容哥儿你别管,这孩子就是欠抽——”养母话说一半,忽然顿住,意识到刚才出言劝阻她的并不是容谢,她脖子发僵,脸颊发毛,缓缓转过头去。
只见一名二十六七岁的英挺青年沿河走来,步履如飞,神采照人,一看就不是凡夫俗子。
养母张大嘴巴,呆看着青年走到近前。
青年目光在她脸上转过一回,皱着眉头,什么也没说,和容谢交谈起来。
“你怎么才回来,叫我在外面一阵好等。”青年抱怨道,语气中却带着一股亲昵之意。
“你在外面等什么?沈叔不让你进去?”容谢笑起来。
“怎么可能,是我不想见他,见了他,又是拉拉杂杂一大堆废话,对了,现下他还在里面演说呢。”青年竖起拇指,往身后半开的门扉处一指。
“他自己也能说起来?卷子你怎么给他的?”容谢奇道。
“我放在石桌上了,下了个闪光术,他们一进去就能看见,院子四面都布了结界,他们只能在那里乖乖做卷子,哪儿也去不了。”青年得意地向容谢炫耀,他是怎么做到不出面就搞定一切的。
“嗯……机智!”容谢抚掌。
青年展颜一笑,似乎很是受用。
养母心中的猜测隐隐落了实地,可仍然不敢相信这青年就是那位鼎鼎大名的二公子——二公子怎样尊贵的一个人,怎么会和容谢小小一个管事的说这么多?虽说两人是从小的挚友,可身份尊卑摆在那里,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人之间的感情应该越来越淡才对,上一次来涣雪山庄,在传音玉佩里听到的沈冰澌的声音就挺不耐烦,养母总觉得那才是正常态度。
她怀疑自己是不搞错了的时候,容谢转过身来。
“这位就是沈氏庄园的王奶妈,这孩子是她家幺儿,王慕。”容谢对青年介绍道。
青年点了一下头,脸上残存的笑容也消失了,似乎对今天来此的外人都很不耐烦。
接着,容谢转向养母:“母亲,您许久没有见过了,可能不大认得了吧?这位就是二公子。”
养母瞪大眼睛,盯着沈冰澌看了半晌。
忽然间,她端起双肩,抬高双臂,向沈冰澌拜了下去,高呼:“老奴见过二公子——”
沈冰澌面色一变,向左侧转开半步,不受她大礼,同时灵力化作气垫,将养母双臂托住,不叫她拜下来。
这一连串熟练的动作做下来,沈冰澌还有闲工夫向容谢递了个眼神,那意思是——“我就知道会这样”。
容谢无奈一笑,上前扶住养母:“母亲,不必行此大礼,您不是要带王慕进去考试吗?时间也不早了,还是快点进去吧。”
养母本是个口舌敏捷的人,奈何见到沈冰澌就张口结舌,唯唯诺诺,一边应着,一边拽上王慕,往半开的大门里去。
门外只剩下容谢和沈冰澌二人。
“他们两个怎么会过来?”沈冰澌问。
“路上遇见了,就……”容谢也没想到。
“你不是一向原则性强么?名单上没有,就不该放进来。”沈冰澌对这两个挟恩以报的一向没有好脸色。
容谢无奈,他什么时候原则性强了?倒是沈冰澌,明明说好了在招侍童这件事上都听他的,却屡屡耍性子消极怠工。
沈冰澌伸手捋了一下容谢的头发。
容谢猛地回神,本能地躲开半个身位,疑惑地望向沈冰澌,耳根不自然地热起来。
沈冰澌的手停在空中,顿了顿,又放下来:“招人进来不就是为了节省灵力,现在又为了他们用灵力。”
容谢立刻躲开目光,心跳仍然有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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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加速,原来沈冰澌发现他是飞过来的了,他的声音变得含糊:“唔……其实还好,我用了你写的飞行符……”
提前将灵力注入符纸,就相当于保存了一份现成的术法,使用的时候拿出来,只要注入一小部分灵力,催动符咒即可生效。用这种方法,只要提前做好准备,可以节省不少灵力。
医修给出诊断后,沈冰澌给容谢准备了很多这样的符纸。
“是吗?”沈冰澌不相信,“我看还是找外门弟子来帮忙吧,至少不用从零教起。”
“……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容谢叹气,“你又不收徒,找人家过来打杂,传出去不好听。”
“要好听做什么,我什么时候介意过那些。”
“介不介意的,人言可畏……”
“好吧,我会端好庄主架子,至于其他,都由你处置。”
说话间,门内传来争吵声。
两人对视一眼,顾不上说私房话,急忙往前院走去。
一进前院,就看见王奶妈和沈大管家各据一端,两人手中各拿着半张卷子,显然是抢夺中扯烂的。
王奶妈见两人进来,立刻把卷子一扔,哭天抢地:“容哥儿,你可要给我做主啊,是你答应了让王慕进来考试的,怎么连个卷子都不给发呢!”
沈大管家也看向容谢,黑着一张脸,斥道:“小容,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说好了十一个人,一个也不许多,怎么又冒出一个?事情不是这么做的,你可不能因为王奶妈是你的养母,就给她开后门啊!仗着沈庄主和你交情匪浅,就做出这样违拗主家的事,这可不是一个正经管家该有的行为!”
眼见着两人同时发难,容谢一番好心反而变成了架在火上烤的证据,沈冰澌眼皮微跳,已经预料到这些人进来之后,就会有无穷的麻烦事,他正要上前替容谢挡下,就见容谢自己走出来,不慌不忙地说道:
“沈叔稍安,这是两码事,山庄从来没有说过只从你手中的名单招人,招人是大事,自然广开门路,遍寻人才,只要经过初筛的,都可以参加考试,最终结果以考试成绩来定,这些都是公开可查的,又何来开后门之说?”
“这……”沈大管家哽住了。
王奶妈乐得直拍手:“就是,容哥儿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哪里会和你一般见识?”
沈冰澌也扬起眉梢,目不转睛地盯着身边人。
“可是……”沈大管家不甘在这里跌了下风,硬着头皮向沈冰澌拱手下拜,“沈庄主明鉴,不是我说小容管事是非,只是,他这么多年作威作福惯了,就是仗着有您撑腰!王奶妈和王慕是我们沈家庄子上的人,推举当然该由我推举,我早就把他们写在举荐名单上了,只是他们不符合小容管事的苛刻条件,才把他们筛掉了,现在又提出来,实在是没有这个道理……”
容谢本以为沈大管家还会说出个一二三,没想到是这个,看来他是真的黔驴技穷了,容谢微笑道:“沈叔何出此言,沈叔寄来的名单一共三十三份,排除重复的条目,一共二百七十六人,里面从未有过王慕。”
“王慕,今年八岁,家中皆为沈家家奴,皆安分守法,王慕身怀金、木、水、土四灵根,正适合学习各种日常法术,处理驳杂的山庄事务,确实符合筛选条件,却没有列在名单里,所以我想,还是应该给他一个机会。”
沈大管家张口结舌,瞪着容谢,半晌说不出话。
王奶妈笑了个仰倒,在她旁边,王慕伸手扶着她,半张着嘴巴,愣往容谢这边看。
一直站在旁边,维持沈大庄主形象很辛苦的某人,嘴角更是压都压不住,背在身后的手狠狠捏拳。
“干得漂亮。”沈冰澌压着嗓子喝彩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