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造反》
1. 太师
“你们想干什么?”
夜色渐压了下来,假山后头。时韫看着身前三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眉头不由蹙紧。
借着院中远处灯笼透出的微光,她看清三人的脸,但能确定这是从进东宫就一直跟着,今晨与她一起来的客卿王取。
这禽兽拿着一柄森冷的寒剑,面色不善的向她逼过来。她踉跄一步,还未往假山根后略退一下,王取竟一把将剑锋横在她脖颈上,逼她后退一步,头撞山体。
“姑娘,别怪我们。”他油腻的眼中闪着异光,冷笑一声怪慎人,“你一介女流之辈,跟我们这些男人这地方争什么高低?”
王取后头那两个侍从像是恨极了,见这男人拿刀逼着她,也都上前来死死地盯她:“公子还跟她废什么话?!”
时韫顿觉颈处有温热感,惶惶间她瞥到王取衣领上的金丝镶边,忙道:“公子且慢!”
她又道:“公子可是太原富商王家的?”
王取手似乎松了一下,但又立刻收紧:“那又怎么样?!”
“公子既然是王家出来的,自然知道太子这次招贤的规矩,难道就不好奇我一介女流为什么会能留下选看吗?”
王取眼光渐退了几分凌厉,周遭的两个侍从也互相对视一眼。时韫缓缓从兜中掏出来一个令牌,旁边那两个侍从出来一个,接了过去。
而王取一脸横肉,手上依然没搁刀。时韫心念飞动,谨慎道:“江夏黄家闻太子招贤纳士,家中却无德行兼备的男丁,祖父便遣了妾这一个女儿家,上京来应选……”
她说着,故意把话音放慢,给足了眼前人思考的机会。
大周荣庆十五年,长安城东宫,太子广纳天下贤士,全境的富商一夜间都精神起来,将自家成器的或不成器的子弟,都一股脑的给钱塞过来。
不为别的,只因商人不可为官,想借着这机会巴高望上,好日后在朝中图个一官半职。
只是此次择贤更严谨,将那些徒有虚名更无背景早已踹在门外头,只留下三个。
时韫和这混蛋是其中两个。
“你纵是黄家出来的又怎么样,如今家里自然比不上我王氏!”
黄家曾乃江夏大家,但如今没落不如先前,又逐渐没了男丁在朝中,走后门自然比不上他这种富户。
王取瞥了那令牌一眼,却不放在心上,手上的刀就未放下:“况且你真是黄家的,我们跟踪你许久如何连个拦阻的人都没有?你就别诓我们了!”
他就要再动手,身旁那两个人里头,却突然有一个喊了起来:“公子且慢!好像有人来了!”
远处的正殿前有人影闪过,轻快急促。时韫闻之心念一闪,立刻道:“可这东宫里头到处都是眼睛啊,纵然妾不让人跟着,难道公子敢在这里头杀人吗?”
王取眉头一抽,看着眼前的姑娘,及笄左右的年龄,生的清荣俊秀和柔弱女子无二,眼角泛着红,但说出的话却有底气,分明不是池中之物。
如今择人已到最后,留下的是由东宫亲看。他本想把人做掉,却不想在刚进来时没找到机会,眼下有人来了打断,他更没机会。
罢。
“……”王取心中暗骂一声,少顷将手上的剑缓缓撤下。
“多谢公子。”
时韫见人信了,当即颔了颔首,一侧身向前两步取回令牌,绕过假山赶紧回了正殿。
方才许是来的太早,都没见到除他们之外的人,而这次一进去,时韫见里头除了一同入选的另一个客卿,正案桌后屏风前坐着的,分明多了一个人。
有侍女将殿内其余灯烛点亮,炉中又撒一把香粉。那人缓缓开口:“这个时间点还请诸位过来,属实是闻某唐突了。”
屋内渐渐亮堂起来,时韫见这人衣着打扮下座的客卿不同,月白色的锦袍加身,玉冠于顶,眉目清俊典雅,唇色却较常人微白几分,端坐于堂前自带贵气。
时韫明白他的身份,随紧跟跟进来的王取一同下拜:“见过太师。”
“请坐。”
闻谨,闻有思。
才学上佳,今年只弱冠五年,当今圣上钦点为太子太师。
时韫安坐,目光清扫打量,发觉太子府以茶待客,下座案上都摆有茶盏,而闻谨案上却空无一物。
他只捧一个土钵碗,端起来喝了一口,随后似有意无意蹙了蹙眉。
“这么晚叫诸位过来虽唐突,但实在是因为白日事多顾不上。所以眼下不为别的,只想考究下三位才能,做最后甄选。”时韫不知闻谨碗里是什么,只见他喝了就放下,款款问道,“古人曾言,无为而治可安天下,但亦有言,治国须以严苛立法,不知诸君对此有何见解?”
这是开门见山,出题了。
当今皇族日渐式微,世家大族有崛起之意,兵权却被兵部牢牢捏着,国家乱糟糟一团。这问的,分明是该放任还是该直接杀。
拿这问题来为太子择人,也是胆大。
时韫捡起案上茶盏,不言。
一直在殿中坐的那位客卿也还没说,唯那个要杀她的王取像没脑子,直直就开口:“自然以严苛法律,圣上权威为上,臣下应当衷心不二竭力维护,若有异议者,该杀。”
“世兄此言差矣。”另一个客卿像是怕晚说一样,立刻接上,“若圣上有误,我等身为臣下不规劝反而助长,岂不也是过失?”
“臣下应该劝谏,但圣意常人不可揣度……”王取蹙眉,已有三分不耐烦,“尊兄之意,是圣上会经常有过错,政令大多有误了?”
“却不是此意,只是圣上威严……”
到这儿,像极了时韫幼时看到外祖的门客一般,几句不过,两位已要吵起来。
她轻摇摇头,不言不语,将盏中茶水抿了一口,目光转到闻谨身上。甫一看,却见那人也在看她。
闻谨不置可否,眉间却似有笑意。他淡声道:“二位所言皆有礼,但如何这么快便争论上了?在场不止二位,倒不妨也听听别人的。”
这话出口,自然打断了争论。那二位被打断略有不爽,都向她看过来。
“往常招贤纳士俱是男子,倒少见女君子。”时韫略略蹙眉,见闻谨冲她笑,“能留到现在的皆有本事,不知对此,这位女君子有何见解?”
时韫不知他是不是祸水东引。
“妾才能不及二位。”但话到此,她又是定要进东宫,只得开口接上,“但依愚见,圣上之尊乃国祚基石,其威不稳,臣下便会旁生心思,由之引发朝纲不稳,奸佞横行,接着便会让百姓受苦。故,圣上之威应在首位,其余再论……”
本来在这种场合论治国之道,女孩子全不会被正眼瞧。但这俩人为进东宫削尖了脑袋,稍对自己有利的话都拿来用。时韫话未尽,那王取像吃屎一样得意,忙冲旁边那客卿瞪眼。
那客卿立刻蹙眉反驳:“可圣上之威太重,便会阻塞言路……”
“且别急,女君子没说完。”
没及时韫回话,闻谨就替她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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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韫看他一眼,见他眼眸弯弯,仿佛饶有兴味,显明是等她的下文。
时韫敛了敛眸,继续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说句犯上冒昧的话,圣上虽明察秋毫,但未必不会行差踏错,若圣上之威太过,便会引得民心惴惴,对定国安邦更不利。”
顿了顿,她正色道:“春秋时,威王下令臣民面刺其过,才有齐国后来之强盛。所以依妾之见,圣上威严虽在第一位,但明君也要广开言路,平衡好臣下进谏与自身威严的关系,让臣民畏而不怕,有所劝谏,方可长治久安……”
“左右摇摆,观点不清。”这下轮到王取坐不住了。他方才还得意,到此处听不明白了,“你倒是说清楚,太师所言两者观点,到底赞同哪个?”
时韫不知这蠢货是塞了多少钱才到这儿来的。她暗自揉了揉眉心,客气道:“是非对错本非一概而论……”
“简直是东攀西扯,不知所云!”但没说完,王取唾沫星子已喷她一脸,“圣上耳聪目明,御史在侧也不是摆设,我大周自建国至今,从未见什么大错,治国自然以圣上圣裁为主!”
时韫从袖中抽出帕子,抹了一把脸,就见他轻蔑斜睨过来:“况且今日原是太子择贤,不是让女人在这儿胡说的。早说女子就该留于内室习针线,且还是江夏出来的小门小户的小娘子,来这地方不知所谓,真是丢人现眼!”
“……”
方才在外头没敢对她动手,眼下说不过,听不懂,就拿性别地位压人。
时韫懒得再对,只看向闻谨。他是这场辩论的主考官,现下三人说的也够多了,赞同哪个他定心里有数,想来就不用再言。
可谁知目光转去,只见闻谨好整以暇垂目不语,是不想结束的架势。
显明是让她继续对答。
时韫在心里暗啐一口,心下一紧,冲王取笑道:“公子这句话可是不通。您也说了,今日太师是给太子殿下选人的,那自然是举贤为上,谁有才能谁就留下……”
时韫停顿,又望了下仍微笑以观不置可否的闻谨,她一狠,更坚定了要说的言辞。
“况且我江夏黄家虽不比公子家财大势粗,但也不偷不抢,是书香清流门第。”她对王取拱手笑道,“而妾虽是女儿身,但受家中教养亦知,旁人发言时静听乃基本礼仪,且以家境压人是无人教养的德行,不知公子从方才便妄加打断妾所言,眼下又以家世压人,是何道理?”
既然这儿的老大都要看热闹,你这猪头又这么横冲直撞,就别怪我了。
时韫说完礼貌微笑,就去看王取蹙紧的眉头,和他吃瘪一般五颜六色的脸。
他恼羞不已,直接不顾规矩一怒拍案,手指时韫:“你竟敢……!”
“咳。”
闻谨轻出一声,王取动作方止。
他意识到失态,冷哼一声垂下胳膊,万分不情愿冲时韫拱了拱手。
时韫不抬眼皮。
“三位客卿所言皆有道理。”闻谨眸光微闪,终下了最后的令,“但天色不早了,还请三位先入下房安歇,待明日,闻某再与三位言留人结果。”
时韫闻言,遂与那两位一同颔首起身,要跟着他们一同出去。
但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后头声音传来:“女君子且等一等。”
那两个人已前脚出了门。
时韫回头,见是上位的侍女喊她。她蹙眉,见闻谨将手中碗放下,对她莞尔一笑:“女君子伶俐,有劳一个时辰后,来闻某书房一叙。”
2. 试探
东宫有宵禁,但太子纳贤是近来的重要事,时韫半夜出门去闻谨的书房也就无人拦阻。
夜黑风高,她独一人来的,得到通传进去后,发现闻谨也是一个人在屏风前坐着。
屋内灯烛幽昏摇曳,却未燃香,只几个案几小凳与墙上的几张墨宝字画。环境布置干净雅致,不像一个地位甚高的太师规制。
时韫留心在闻谨下处坐下,见人锦衣加身,帽冠整洁,端的仍是高贵儒雅。但她看着,总觉得眼前人从容貌到气度,不知是何处,给她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
但也真是说不出,真较起真来,可能也只觉得,或是这人身形比同龄男子略单薄些?
她打量片刻,就听闻谨道:“辛苦女君子今夜无眠,这个时辰还过来了。只是白日里有事,实在抽不开身。”
“太师此言不敢当。”时韫道,“不知道太师深夜唤妾过来,可还有话问?”
“没有什么可问,只是来请女君子喝杯茶。”闻谨温润一笑,看起来只是随意攀谈,“还没问女君子姓名?”
“有劳垂问,妾身姓黄,小字韫安。”时韫忖度着,出口时神情端和,叫人看不出破绽。
“原来是江夏黄老祭酒的孙女,难怪思维才气超于常人。”闻谨的脸被晃动烛光隐得有些看不清,他笑道,“方才女君子在殿上所言句句在理,又不畏另外两男子压迫,闻某欣赏女君子魄力。只是……”
时韫心下一顿,听他道:“只是闻某想知道,女君子言国君应平衡好谏言与积威的关系,但若有佞臣以国君广开言路为契机,大肆进谏有害社稷之言,该如何?而圣上居高位,下头臣民众多,无可辨析忠佞,臣民又当如何劝谏?”
又要问。
时韫略一思索,观察到闻谨手边的茶盏未动,他本人与方才殿上的状态丝毫不像,只是身子前倾望着她。
她心下顿时明了,开口道:“妾仍是先前所言,是非对错本不能一概而论。”
烛光下,她对上闻谨不明情绪的眸子:“君主在其位谋其政,圣上既在高位便能辩忠奸,既广开言路便能分辨各类言辞。诚然,若辨析不出,时局所迫,臣下也能看出哪些言论有害于国家社稷,届时再去思索劝谏也并不晚……”
闻谨微垂了下眼。
“太师既能教的了太子多年,自是比妾等前来应招的客卿聪明百倍,这等话试探即可。”时韫摸着身前案几上的雕花纹路,笑道,“如有其他顾虑,太师不妨直言。”
自古而来上位者招贤纳士,都不只论才能。盛世乱世才高者比比皆是,而上位者若要用人,衷心品行和一些其它东西,定在才能考量之前。
至于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望着眼前人,时韫心中飞速忖度。
但下一刻,闻谨抬眼微微一笑,与自己对视眼神仍没任何闪烁:“女君子多虑了,并无其他。”
他笑得毫无瑕疵:“况且女君子辩才之力胜过其他二人,如今太子身边正缺这样的,闻某等天亮了便去回禀太子,也带姑娘去见见,好做留下的准备。”
停顿一刻,闻谨将手探进袖中,拿出来一个卷轴递来:“姑娘且看看这个,若无异议,可回去休息了。”
他目光温和,分明是要结束对话的样子,时韫心里疑影儿丝毫未退,却还是颔了颔首,起身过去。
可她到闻谨身前,手刚要接触到那卷轴,却突然见闻谨身后的屏风猛地被掀飞,一柄长刀猛地刺了过来——
她眸瞳骤然一紧,本能后撤一步,一帮黑衣人已从窗子跳了进来,挑翻屋内陈设。
为首的一个不待她反应,直直将刀横在案前端坐的闻谨颈前:“别动!”
屋内烛火一时被激得乱蹦,人影摇曳拉长在地,外头风作响吹来,乱了时韫耳边头发。她再向后退,踉跄两步才站直。
“太师,太师……!”接着门口窜进来一个腿有些跛的侍卫,胳膊上还有伤,到闻谨跟前道,“这女子有问题,她……她并非黄家老翁的外孙,她是……”
还没说完便也被擒住了。
时韫心跳如鼓,却发觉这帮人手脚麻利,却并不对她动粗。
“这是怎么了?”刀割到脖子前头闻谨依然面不改色,他斜睨一眼凶神恶煞的黑衣人,“阁下是哪儿来的,无冤无仇为何要来取闻某性命?”
“太师!这帮人原是属下在街上发现的……”那脚跛侍卫大叫道,“本看着他们深夜鬼鬼祟祟,又在府前转悠,想让人捉他们来问话,却不想他们人多势众竟打晕了守卫,还将巡逻禁卫都迷晕了,又破开太师的书房……竟直要来取您的性命……啊!”
他说到最后,旁边那个黑衣人给了他一肘击,直打得他闭了嘴。
那擒住闻谨的刺客却看时韫:“女郎,属下终于找到您了!当年老将军获罪,时家满门被抄,属下却不知您去了哪里,却不想这么多年过去,竟在这太子府近见到了您!”
时家……
时韫捕捉到这两个字眼,浑身又是一凛。
大周多年前边疆不平,世家横行,时韫的外祖任太尉兼领兵部平定边疆,又狠挫世家锐气还政李氏。可未曾料想,皇帝重掌权后,第一个就卸磨杀驴。
时家忠贞将门,一夕间家破人亡。
时韫随母亲一直住在时家,是老将军千疼万爱的亲外孙,当年被全家上下打点送出,暗自投奔了江夏其师黄家。
黄老翁曾任御史兼国学祭酒,在她家未遭难时便被请作时韫开蒙先生,又曾承时老将军救命恩情,将她藏下假充作孙女,保全教养多年。
彼时,无数回忆涌上心头,时韫心跳都漏了一拍,她看那刺客虽蒙着面,眼神却分外诚恳:“女郎,如今时家剩余的兵卒都在外头,您快些跟属下走吧!”
闻言,时韫眯了眯眼。她又看了看闻谨,这人被刺客摁住,全不挣扎更不开口询问她,只是眸光定定,似思索什么。
“太子府众人无辜,别害人。我跟你们走就是。”时韫缓步冲这那刺客头目走去,却依然盯着闻谨的脸看,口里只问,“你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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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这么多年一直在找我,只是没找到?”
“是啊女郎!老将军当年获罪,我们这些部下东躲西藏,只为为圆家主之愿找到女郎。”
时韫已到案桌前,身前即是闻谨。可这人纵被逼着,仍是不惊不慌,注意力还在她身上,似乎分外留心她的反应。
时韫心下了然,轻轻捡起案上闻谨喝过的茶杯,问那架住闻谨的黑衣人:“那你们为何知道我在这儿?”
“这……属下本不知,也是查了许久,才知女郎的动向……”
她发觉杯子有些轻,便又搁下,不动声色重新捡起旁边一个果盘,不急不慢道:“那,真是难为你们了……”
话音未落,手上铁盘已猛地掷出!
那刺客未及眨眼,面门上已是狠绝地一疼,随即口鼻涌出血来,模糊视线。
他抹了把脸,再抬眼只见时韫反手一扳,直把他执剑的胳膊扭得角度诡异。他手上立时如断裂,钻心一般的疼逼她撤了手。
时韫再一把,就将闻谨从他剑锋下完好拉了出来。
“太师,走!”
她赶忙将闻谨向一旁搡了一把,光影疯狂晃动下,闻谨果如她所料,抖了抖袖子,站直后轻笑出声:“罢了,都停吧。”
闻言,手持兵刃的黑衣人,与方才那个脚不便的侍卫面上的怪异颜色都收了,立时恭谨起身,一起冲闻谨颔首道:“是。”
太子府上下门禁森严,连只苍蝇都放不进来,又怎么会有刺客大半夜行刺?
况且当年老将军身故前,为保全已将她名号痕迹除的一干二净,她身份除了老师,这些年黄家上下都不知道,更遑论旁人。
闻谨笑道:“女君子勿怪,有闲言碎语吹进闻某耳中,方有了这一遭,眼下见女君子心胸坦荡无怪异之举,便知其身份清明无假。”
果真只是怀疑,是无证据的试探。
时韫一颗心坠地。
“黄氏女表字韫安,乃黄仲文老先生外孙,自九龄失怙失恃便养在黄府。”她暗自咬牙,故意冷眼看向闻谨,“妾可容忍任何试探,但祖父即是祖父,妾与其相依为命数年,自受不得这般攀篾。”
“是,到底是闻某唐突。”闻谨冲她微颔首,“女君子受惊了。”
时韫忙倾身示意受不起。
她压下心里的波涛汹涌,又望向方才被砸的那个黑衣人。
那脚跛侍卫此刻已行动自如,他见时韫眼色,忙道:“无妨,无妨,上些药便好了。”随即就带着那帮黑衣人,冲时韫和闻谨躬了躬身,堪堪退去。
殿内一地狼藉,烛火在门关上后倒安定些。
时韫收回眸光,彻底从惊惧回忆中退出身来,尽力无有异样。
而转眼间,闻谨将案上卷轴拿了递来:“女君子胆魄才气俱不输男子,今日闻某便破这个例,给太子留一位女谋士。”
她如今借东宫招贤之名回来,是要复仇昭雪,自然要所有东西都隐藏下去。
“多谢太师,今日之恩,妾无以为报。”
3. 太子
时韫走后许久,门又被打开,那侍卫长重新进来,关上门。
屏风后直挺的身影立时一顿,像卸了力一般,歪歪就要栽倒。
“主子!”那侍卫赶忙过来扶住,将他顺到小几后的蒲团上。
闻谨已出了一身虚汗,面色发白。
“前几日您让我去查这三位的家世背景,非觉得这女君子有疑。”这侍卫私下说话,对他也不客气,“但如今试了,压根没看出什么破绽,快别瞎折腾了!”
“你看着还能折腾几年?”烛影交错,映出闻谨的半边脸仍无血色,他笑出声。
“……”
这侍卫接不下话去。
闻谨再抬眼,眸中凌厉一闪而过:“太子身边的人,必得留下个干净有脑子的,且要好掌控……”
……
外头天将亮,风卷廊下铃,叮当作响。
时韫回自己院中时,都未掀开卷轴看。她知那无非就是太子手书什么的,标志着这一次选贤有了定数。
她推开门,见到面前白蓝裙衣的姑娘,直接就跌到这人怀里。
兰叙忙从椅凳上站起来扶住,接住人给的卷轴,不禁大惊,“女君子这是怎么了?”
“兰姐姐,把门子关起来。”时韫没答,靠着她直接挪到了床边瘫倒,一把将床帐子拉上。
兰叙不明所以,把卷轴放到柜里锁好,又去把窗门都关了,来她床边脚榻坐:“到底如何了?那闻有思难不成留下另外两个酒囊饭袋了?”
时韫头疼得很:“那倒没有……你把帘子给我拉上。”
兰叙方把床帐给放下,隔着帐布才发觉她主子气顺了些,随后将方才事与她细细说明。
说完时韫已不想再聊这事,就径自问她:“这一天有没发生什么要紧的事?”
“还说呢!”兰叙会错了意,以为说的是家里。她作为小姐侍卫,近来已经烦死了,“一封封书信狂轰滥炸!你出来带着我一点没考虑我的死活!”
黄老翁致仕前在国学骂那帮上树爬墙的世家学子,致仕后养了一身反骨的时韫,就整日追着她满院子打。
左右孙辈也只剩这一个丫头养在膝下了,他眼光就只留在她身上。这些年一贯如此。
兰叙回忆着书信内容:“自你出来,老先生可一直骂,今儿早还给信儿说要是再不回去,他就……”
“他就把我抓回去,锁我小黑屋打我一顿,再让我在外祖牌位前跪三日!”时韫已背熟了,她堵了耳朵,一坐起来掀开帐子,“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你,另外两个同跟我进来的,除了王取之外,另一个扒出他的背景来了吗?”
虽说互相贼害,手段邋遢见不得人,但若是不留心,在这种地方被人被扣大锅踩死可太过容易。
怨不得王取查她,殿前拿刀比着要杀她,时韫也查了他们。
彼时,兰叙知道是说正事了,颔首道:“回女君子,没什么痕迹,他非世家出身,好像只是个普通学子,吴郡那里来的,据说姓顾。”
时韫努力让一宿没合的眼皮努力撑着,回想着殿上与王取争论的那人的衣着打扮。
似有浓眉圆眼的容貌,和腰间的厚皮锦囊闪回脑中。她倏尔蹙眉:“竟是南方人吗?”
“是,没查到别的,许是您多虑了。”兰叙道,“顾家在吴郡一带从前也是有头有脸的,出过先帝那一朝的皇后,不过后来因为贪污坐罪而被抄了。他们的子孙这些年低调,想来查不到别的也属正常。”
也属正常……便最不正常。
但着实太累,一天一宿没合眼,方才还被闻谨那老狐狸如此考究一番。眼下纵然觉得不对,也觉察不出什么。
“许是我多想。”她又倒下去,揉了揉眉心合上眼,“姐姐你先去吧,且容我歇会儿……待会儿怕还要去见这儿的正经主子,这杀千刀的闻狐狸……”
兰叙走后,她一面骂一面睡去。
可应是背后不能说人,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时韫就又被人叫醒了。
又是闻谨有事。
她又骂了一万句,接着梳洗一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颓丧,才心平气和跟着人到了正殿。
殿内一众人已侯着了。
侧位是大大小小的公卿,屏风前案几后是一个公子,锦衣玉冠,墨眉俊目,年岁上只十七八,容色上却逊闻谨三分。
时韫冲他拜了,落座在下头。
“老师这几日忙于纳贤举人,辛苦。不知是留下的贤才可是哪些?”太子李平见人坐下就拱了拱手,直奔主题问。
时韫瞧着,闻谨坐在那人右侧,受礼受得心安理得。他笑对:“殿下言重了,举人唯贤,马虎不得。”
说完一甩袖子,时韫冲他所指的地方看过去,见其除了指向自己,还指自己旁边的一个。
仔细看,自己身侧坐的,分明是昨晚与王取对言的人。
时韫立时蹙眉,却听在场人一众哄笑。
随即不知哪儿传来一句:“太师德高望重,我等也是放了心,将为太子择人这事交给你去办的,却不想太师竟选来个这么个丫头,可是在敷衍我们?”
在场立刻一片嘘。
她从昨晚已听太多这样的话,自然不以为意。时韫眸子暗暗一凝,仍在看这位姓顾的男人,见他垂目敛眸,并未一同发笑。
她即更疑。
闻谨不是择了她吗?那王取应该是被赶走了,可如何这人还在这里?
“诸君且莫发笑,闻某既择人,便自有道理。”闻谨开口拉神回拢,时韫转眸看他,见他也瞥她一眼,随即替她对答众人,“如今北疆大兵压境数日,入秋以来战事吃紧,而圣上将退兵任务交于兵部,昨日又下旨意问太子殿下之意,这仗是打还是不打……”
他顿了顿,口气未变言辞却有了些锋芒,“不知诸君眼下这般乐观,可是有好论断可回圣上,还是能退北疆大兵,解圣上心腹之患?”
此言一出,席间谈笑声顿时杀了大半。
时韫未料想闻谨能说话。她心下略有动容,一时转了目光,望了他月白襟口一眼。
“老师所言不虚,如今太傅太保俱告病在家,本宫手下可用之人不多。”李平以手轻叩案桌两下,目光扫过下头,“北疆苦寒之地,我朝虽兵力充足,但不敌二十一部极耐酷寒,近来战争僵持,朝中主战主和之声近来此起彼伏,不知诸君于战有何看法,可说出来,本宫也好上谏陛下。”
又是沉默。
白食俸禄可以,但一发表论辞,就怕说点什么得罪什么人,干脆装死。自古而来门客如此,朝中官宦更是如此。
时韫心里冷笑,又望向身边那顾氏客卿,却听闻谨突然道:“殿下勿忧。既然新选了贤才进府,那不妨便听听二位的言辞,不光为殿下解忧,也好消诸君之疑虑。”
她一愣,再转头,见闻谨虽说着“听二位言辞”,眸光却已轻车熟路地转向她,里头神采恍若昨夜出题一样,三分期许七分好奇,就待她一人言。
高座的李平也道:“女郎既能过太师法眼,想来有些过人之论,不妨一说。”
三次了。
闻谨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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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是,殿下容禀。”时韫已懒得再骂他,她手下暗一紧,起来冲李平躬身,“入秋天气渐寒,北疆兴兵挑事,想来每年这个时候总是如此。他们并非要疆域城池,也非要兵马粮草,只是无名兴兵,在那苦寒之地活不下去,想找一安静所在安身,仅此而已……”
“依女君子之见,是主和?”闻谨恰到好处地截住她的话,在李平之前笑问她,“但二十一部已然猖狂许久,若我大周退兵,也不见得他们倒戈卸甲,反而有可能予取予求,让边疆更不安宁。”
几句话,闻谨戳中要害。
时韫眉头微颦,却知方才他对答众客卿竟真非帮她,只是觉得那为难不足来考究,眼下这话方是辩题,将她的才能让他主子过目。
“妾并非主和。”她忖度一瞬已有答语,目光坚定与闻谨对上,“太师所言妾亦虑到,但妾所主张,便是先打,后和。”
话及此,时韫注意到闻谨在她身上的注意仿佛撤了,他的目光不动声色转移,仿佛到了她后头人身上。
她立刻犯疑,但还是谨慎答完:“我大周不可为一小小部族所胁迫,遣将打仗是为安分其人,更为威震四夷,为其后长久安定而图谋;而主和,是不穷兵黩武连累北疆百姓,是扬圣上清誉之名以安民心……圣上与太子殿下明鉴,二者缺一不可。”
话毕,她再冲李平躬了躬身,再抬眸,见李平眼中方才那股试探好奇没了,他勾唇一笑:“好,看来太师留的人自是有些东西!”
此言一落,在场众客卿立时不敢再奚落,方才几个看热闹的此刻脸上也收了贬低。
都言“事不过三”,想来由闻谨考究两次,又让太子亲自考究一次,无论如何也够了。
时韫心下微定,又望向闻谨。在她坐下后,他目光似仍有意无意向她背后人瞥。
身后的……顾氏客卿。
“女君子之言正如本宫所想,明日去宫中,本宫自会向圣上谏言。眼下诸君未用早膳来此议事,想来也都累了,就且先散了罢!”
李平自上座拂袖而起,下了令欲遣散众人。而时韫没注意他,仍在好奇闻谨举动。
她顺着他一同起身冲上座施礼,一同起身离席。而走到殿门口时,却见比他俩行动更快的是那顾氏客卿,见他步履匆匆,似怕慢一步,几乎是与李平同时出门。
而其余客卿方互相寒暄完,缓缓欲退。
时韫心念飞动,三步作两步越过闻谨,直跨出门槛。冲到廊下,见那人紧随李平身后,其腰间厚皮制锦囊再入目,时韫这才彻底弄清一直的不安感。
北疆天寒地冻,那里除了人以外,也就只一种白熊存活。而那顾氏客卿身上戴的锦囊材质,正是那种熊皮。是时韫儿时随外祖北征,见得当地人几乎人人戴的那种。
她立时驻足,转身一个健步,冲到已到廊下的闻谨身边,低声道:“快遣护卫!”
她话未落地,殿中的人群中已有了惊呼声。时韫猛地转头,见那一向沉默寡言顾氏客卿手握短刀,森冷剑柄直冲李平脖颈去——
“千牛卫!”
瞬息之间,闻谨一声令下,于四周窜上来数十个身影,动作迅疾,较行刺之人快上十倍。
时韫眼瞧匕首已要刺中,下一刻那持兵手臂却被一剑砍断。而李平衣角未破一下,大片红色洋洋洒洒扬出,他闪身避开,轻拍了拍袖角的尘土。
已有太子近卫将那客卿擒了摁住。
时韫心方定下来,转头去看闻谨,见他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似乎早有预料:“抓活的!”
4. 毒药
那客卿被绑了带回殿上时,其他门客很自觉为他让开一条路。他被五花大绑推到殿中央跪下,神色很不忿。
李平毫发无伤,回身坐回主位。时韫则紧跟在闻谨身侧,随他坐下,眼光仍落在这人身上。
闻谨冷笑:“难为你了,装了这么久,选在太子择贤的时候进来。我若不让你动手,你如何回去向你主子交代?”
“少说这种话!”时韫见那客卿本来狠狠盯着李平,听到这话转眼来瞪闻谨,“北疆被你们连年折腾,我大王与王后尚吃不到饭……如今我刺杀未遂,落到你们手里,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倒一心求死。
时韫目光下扫,又望到他腰间的锦囊,见方才还离的远,没有注意到,如今近看了,那东西虽是用熊皮做的,但制的针线很粗糙,并不是贵族所用的细密针脚。
她蹙了蹙眉。
“好大的胆子!北疆的刺客如今竟都安排到本宫的府上来了!”李平年龄虽不大,一拍案还是略有些威严。
但那客卿显明是没把他放在眼里,他喊这么一嗓子,除了在场的门客喊了声“息怒“之外,那客卿依旧是恶狠狠盯着闻谨。
“杀了你,然后掩藏你主子的脏东西?”闻谨容色温和,眼光落在他身上似要把他看穿,“你主子派你来,一路过关斩将从时候混进来,到如今这步田地了,难道就为了让你死?”
说着,他话音一凉轻笑一声:“你想死,可真是太容易了!”
话毕,在场众客卿都是一愣,面面相觑,而时韫却像知道了什么。
但几乎是与此同时,那客卿猛地一仰头,脸色登时一变,唇色由正常的红色猛地一白,而后双眼一瞪变得溜圆,唇线立刻不自然一紧。
时韫本能地站直起身:“拦住他!”
但是迟了。
摁住这客卿的那俩甲兵本不认识时韫,对她喊的话也就反应略迟钝些。而闻谨在时韫后头略有视觉差,待他拂袖而起时,这客卿已浑身僵直地栽倒了下去!
随即就有有紫红色迤逦于地,大片散开。
“啊……!”
殿内有侍茶的小婢女见不得这场景,在场门客里不乏胆小懦弱的,四周一时竟也有惊叫,更甚有晕的。
时韫也不自觉退一步,目光却仍落在地上那里。
服毒自尽。
连李平都愣了,猛地站起身踉跄几步,倒在后头左右人怀里。
时韫当即转过身,见闻谨已两步跨过案桌,看着地上意图掐这人脖子的侍卫,淡声道:“罢了。”
上座的李平稳了心绪,惶然出声:“老师……”
“应该是一早服了毒。”闻谨脚下再没动地方,只扫过那客卿渐变为白色的唇角,轻蹙了蹙眉,“他本身就没打算活,杀不杀的成都是死。”
“谁会这么干?”
方才众人安坐时冷静,在外头被人差点拿刀捅了也算镇定,但时韫注意到,这位太子殿下不知如何,此刻面色白的厉害,不亚于地上躺的死尸。他唇角发抖:“来要本宫的命……”
“殿下!”左右的侍女惊呼出声。
时韫目光所及,见李平一言未尽,竟直愣愣栽倒下去。
“……”
“太子……!”
“这……!”
当场客卿无论是真关心,还是假表衷心添乱,都出了声。当场又是一阵骚乱。
“好了!”闻谨见惯了这般样子,眼下乱的很,他只嘱咐道,“把殿下扶到后殿,请医师过来瞧瞧。今日且这般,都散了吧!”
众客卿还没表现出自己对太子晕倒的臣下忠孝,就被人这么直愣愣地冲了句,一时悻悻,但也只好甩甩袖子离开。
人流往殿门口涌,地上的死尸被那几个侍卫抬了四肢,也在往外头走。
时韫心头微颤,合了合眼。
方才的场景对她也造成了不小冲击。她并不害怕见红,但看在眼中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知缘由,这是从小养成的毛病。
她半晌才定下心,整理了下袖子跟着人流也要往外走。
“且慢。”
但抬出脚后头就有人叫。
时韫转头,见闻谨正凝望她:“女君子随闻某过来一趟。”
“……”
闻谨带着她出了殿,过了穿堂,直到了太子的卧房。
李平还没缓过劲儿来,躺在里间盖着厚被子,正有小婢女在用温水浸泡的毛巾为他擦脸。
时韫跟着闻谨在外头的软榻对坐。
“女君子看出来他的佩戴之物有假,不妨展开说说。”闻谨捡起案上的茶壶倒了一杯,给她推过来。
“他的锦袋虽是北疆熊皮材质,一般的中原人看不出来有破绽。”时韫见他倒茶自己却不喝,便想抢了茶壶再给他倒一杯,其实这人却轻抬手,示意制止了她。
时韫愣了一下,只好将壶搁下,而自己也不喝茶水。
“但是仔细看那针脚便知道破绽。”茶水热气渐渐氤氲向上,朦胧了眼前一方视线,时韫不知道闻谨是单纯想问,还是仍要试探别的,就想到什么说什么,“北疆那边气候恶劣,以游牧为主,他们的女人虽不及我大周通针线,但那儿二十一部毕竟是统领,不至于连个绣娘也找不到,针织物品定不逊于我大周太多。所以他们派的人,必不能是那样寒酸,针脚生疏……”
顿了顿,她轻挥手挡去眼前的热气,“况且,蠢货才会佩戴这么明显的东西来作刺杀,才会刺杀败露后自报家门恨不得把自家主子的名号直接告诉人家。”
黄老祭酒腿脚便利,曾把时韫追到去街坊邻里藏着,而与她交好的那些姑娘,从不会在事后被黄仲文找到后说“我可藏了黄韫安”在这儿。
一样的道理。
“但是,有没有可能,北疆压根不畏惧大周。”闻谨望着眼前的姑娘,见她眼眸轻垂,遮盖下不知里头有什么思绪,“既是都打起来了,撕破脸了,那他们派的刺客自然不用再掩藏,况且他们就那副德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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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是‘打不死也要骂过瘾’的蠢样子。”
他眼眸微眯,时韫忽而喊道:“太师。”
闻谨一顿,见她薄唇轻抿,眼中三分微妙神情:“您若是真不信,也就不会单独把妾叫过来了。只因为方才妾第一个有所发觉,您便知道妾没受那三言两语的蒙蔽,所以才唤过来与您同聊。”
时韫心头微有火气,笑道:“太师既将人留下,想来也是看上人之才能。如今自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
“……”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闻谨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所顾虑的并非眼前。
他望着眼前人眼睛,笑道:“女君子多虑了。闻某只是正常表述疑问。”
闻谨见时韫嘴角仍挑着笑,竟也毫不怯懦地对着他眸子,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他竟破天荒,心头略有慌乱一闪而过,便立时敛眸一瞬:“罢。有件事,确实似乎与这刺客有关。”
时韫见他说完将手探进袖口,里面翻腾几下,轻翻来一个小瓷瓶。
“前几日,闻某因公事出访,回来于长安城郊外恰逢黄昏时分,亦有几个刺客不知好歹地撞上来。”闻谨这下算是往正题上引了,“他们身手不错,但因闻某身边守卫众多而未曾得手,情急之下,那几人因看刺杀不成,便服毒自尽了。死状和今日这人一样。”
闻谨将瓷瓶搁到案上,推到时韫手边:此外,事后让下头人抹了他们唇角的血去查,提了这毒出来。”
时韫微颦眉头,不客气就将瓶子打开瞧了。她听闻谨解释:“据查毒人所言,这种东西药性狠厉,用的乃是极贵重的上等毒草。而其中有一味,是冷纱苓。”
她捏瓶身的指节倏尔一紧。
“依太师之意,今日刺杀一事并非与北境全无干系?”
冷纱苓,北疆寒带独有,一种妖艳至极的花,却有剧毒。
自大周先帝时期与北疆开了商道互通有无,这脏东西也就流进境内了,因其药性凶猛,服了后无药可医,价位便也被哄抬而起。这些年上头虽颁了禁令却屡禁不止,此物走私甚多,更有商人以之牟取暴利。
“此事疑点颇多。”闻谨道,“只是上次他们是对闻某,这次便是对殿下,一次两次明知杀不了却还是死缠烂打,写明是为了要引着太子往北疆去。”
“那依太师的意思,是打算做什么呢?”时韫轻笑,眉目间丝缕微妙的凌厉让人瞧得很真切。
她最恨拐弯抹角。
“他们既然要我们往北境去,那就遂了他们的意,大家一齐去上一趟,看看背后到底有谁,他们想做些什么。”闻谨见状,手指节不由收紧,眼神微微一凝,“而今太子身边的客卿,女君子原是新面孔,见过你的人不多,所以……过两日的出访,还需女君子也在。”
时韫眉心微滞,抬眸见闻谨眸中暗处似蕴了什么,听他解释:“太子已向圣上请旨,过两日圣上会允准太子去北疆慰问将士,闻某与女君子自当陪同。”
5. 大氅
初秋的中原只是略有寒意,但初秋北疆的风却能把人脸皮刀下一层。纵然是在车厢里,也能听到外面呼呼作响的风声。
彼时,时韫与兰叙在队尾的一个小车厢,二人并对而坐,感觉车子渐渐停了,兰叙便便先掀开车帘自己下去,而后将手送出,扶着时韫缓缓下了马车。
他们舟车劳顿走走停停三日两夜的功夫,这日暮时分,总算是到了地处。
雪隆枝淡,远山入影。
此地开阔,营前人影幢幢,镇北侯已经带着一众下属将领跪了一地,见到李平被人严密护着下来,众人高呼的声音震得时韫这里都能听到。
“拜见太子殿下!!”
她乃小小客卿,不像李平和闻谨一下车就有许多眼睛看着,也自不必去前头和人寒暄。
此刻,时韫抬眸送目过去,那处众人见过礼,除了跟着队伍的许多甲乙丙,为首的闻谨与李平正笑着与鬓边花白的镇北侯谈笑。
她结果兰叙递过来的手炉,搓了搓手道:“走吧。”
时韫方说完,就见就有小兵卒过来接过她的包袱,又将她与兰叙引着去往早已安排好的用膳帐子里。
时韫坐在下处席间,盯着案上已经摆上来的硬骨肉,神思飘忽,眼前景忽与几片零星碎影重叠而合。
她九岁之前跟着娘亲,随外祖征战四方时,因前兵部尚书与皇帝隔心,兵部库部司使坏,前线补给便经常短缺。
当时太小了,如今时韫记起来,好像她当时在一堆糙食糠菜里头,最喜欢吃的,也就是外祖隔三差五给她省下的几块肉或酒品。
她也不知爹娘是何缘由和离,只是自她两岁有记忆起,她便跟着娘亲随外祖一同住了。
母亲和舅舅受外祖教养,从来都会舞刀弄枪,而她作为孙辈唯一的女郎,外祖不让她受一点委屈,更是多言“我这孙辈就这一个姑娘,断不能让她再学的如我们这样粗鄙鲁莽”,然后,便为他请了国学祭酒教习。
后来又有算命曾上门胡说八道,说她命硬克的爹娘分离,若有命,便活得易把身边人都拖累死,若无命,便是活不过及笄……
当时外祖还没听那人扯接下来的破解之法,便立即遣人把那老头大棒打走,分明一点不让她听这些。
这个外头疆场杀伐的老人,在家里在面对自己孙女时,却慈爱心疼非常。
她曾经那么好的日子。可是后来……
时韫咬牙,倏尔一拍额心。
这脑子也是不中用,又想这些。
她立刻将乱糟糟的回忆择出脑子,再抬眸间,外头厚厚的帐布已经撩开,人已陆续走进来。
时韫立刻扶了身后兰叙一把起身,微微屈膝见礼,而见李平已高高上座而去,镇北侯坐于下座,其余跟随的副将兵卒,也都一一入座。
而闻谨却没按礼制,缓步进来后,直择了她旁边一个位子撩衣坐了。
不待多言,有营中舞剑歌女上来,宴席自开。
时韫拿了案上一个果子把玩,瞥到身边银纹蓝面锦衣的人身上,微倾身过去,低声道:“太师既有疑,那这会儿……可看出什么来了吗?”
她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往隔着过道的位子看去,见那边满脸褶子却温和含笑的镇北侯正端起酒盏,冲上座人敬酒。
“并未。”闻谨选这地方是故意的,他此次出来,就带了时韫一个,其余的酒囊饭袋都踹在府里看家了。
他端起案上酒盏,望着里头晃动刺鼻的液体,屏息喝下一口,发觉胃里立刻做烧,几近要死之灼感。
闻谨不着痕迹蹙了蹙眉,面不变色轻声续上话:“这镇北侯原是圣上亲政后亲封的第一个侯爵,这些年一直在北疆镇守,从未回去过,想来若真是搞小动作,想来也是他手底下的副手小将,他位高事多,如今又逢北疆战事频繁,顾不上也是有的。”
“太师此言,是欲从他身边人先查起?”时韫见没注意到眼前人神色,目光仍在对面,见李平也端起酒盏,回敬下头坐的主将副将。
时韫从那堆五大三粗的披甲男人身上扫过,目光停在不知何品阶的一个男人上。她盯着手执的黑陶碗上,音调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您看上哪个了?”
“右边数第二排,第三个。”
闻谨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只时韫与她能听到。而他面上仍是笑意盈盈,回敬过远处李平与镇北侯的敬酒。
时韫眸子微挑,努力去瞧依然没看清那人脸。她笑了笑:“为什么是他?”
军帐内燃的是油灯,用铁架子挑了置于帐中四角。李平带着皇帝体恤将士的客套话出口,男人们大声谈笑,惹得灯影乱窜一番。
“兵部库部司派过来送补给的,非镇北侯亲领将士。”闻谨将酒盏里的东西移到案下,在旁人看不到时全部倒进痰盂,“但库部司送东西本该一月一次,就算是如今战时,也是前线将军请旨,圣上下令允准他们才应来配送。可方才在外头问了,镇北侯言近来天寒,库部司近来接长不断就多送两趟。”
闻言,时韫心中微闪过一丝讶异。但随即就收了,她挑起唇角,望着眼前容色温润君子气度的人,似笑非笑:“高风亮节之士,不着痕迹套人话柄却比妾这等俗人强十倍了。”
相处这几日她多留心,闻谨看起来正人君子文质彬彬,人前更是和善以待微笑回话,但不仔细便三言两语,便容易被他引着进入他的话题,被他牵着套了话柄而不自知。
眼下不多问,时韫便知道这消息是怎么来的。
而闻谨自然能听懂话里讽刺,但时韫见这人听了就是听了,面上仍是风平浪静全无波澜。半晌他转眼看过来,笑目柔色道:“此事重要,女君子还是莫要饶舌,记得去做事便好了。”
前两日在路上,闻谨曾暗示过她,他来了后因身份之故不能在人前多有动作,而她自己在太子身边却无官职,目下便能多做些事。
时韫望着闻谨笑貌,终觉无趣:“记下了。”
酒又过三巡,李平年龄不大酒量也不好,又喝过一盅眼前就开始迷糊。时韫没怎么吃东西,一直关注他动向,见他在左右人搀扶下便晃悠起身了,底下所有人也都立刻站起。
“北疆不比中原,此地寒冷凛冽。”镇北侯在进帐前便把甲卸了,目下见李平要走,他轻巧跨过案桌,抬手拦一把。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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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他招呼过来一个小兵卒,“观太子殿下今日穿的单薄,臣知太子体恤将士无有丰衣甘愿陪同之心,但殿下即是殿下,切要好自珍重。”
时韫定睛去看,见那小兵卒是方才闻谨点过的那人身边过来的。他着一身黑甲,是后勤兵的打扮,而手上拖的托盘上,正放着一件玄红色的氅衣。
镇北侯以手轻拍布料,赔笑道:“臣此营寨乃临时驻扎,并无好衣为殿下御寒,此大氅是库部司近来新送的,还望殿下不嫌粗陋。”
李平闻言眸子暗了暗。他轻推开身边扶着的侍女,闪速与闻谨对了下眼色,而后款步下阶笑道:“老将军这是哪里话,本宫既然来体察军情,这话可真是见外了。”
但他仍不动,一点没要碰那衣服的架势,就把人晾在那里。
时韫及时上前几步,走到那兵卒跟前把衣服接过。李平这才到镇北侯跟前,又环视四周:“今日吃的很尽兴,多谢诸位。”
而后他招了招手,在殿中人的恭送声中,先一步向帐门走去。时韫拿着东西,和闻谨对视一眼,随即紧跟而去。
李平在身边人护送下回了太子帐,时韫和闻谨还有事做,就悄没声响,一同聚在客帐里。
外头夜色浓黑,风渐息了声,军营里将士亦都渐渐就寝。
帐中,太子随行的老医师正在烛火下研究衣服,旁边两位主子隔案对坐,正瞧着他动作。
“依太师看,这衣服里是有毒针,还是淬了毒药?”时韫瞧着眼前人小心翼翼又谨慎万分,将衣料反过来调过去查验,不自觉想笑,“镇北侯好歹是一代将领,他如何会这么蠢被下头人蒙蔽?”
说着,她捡起桌上不知谁放下的一把折扇,拿扇柄轻扣案面,引得闻谨转眼看过来,她对他道:“您也太小心了,一件衣服而已,妾不信它里头放着什么东西。”
帐内有炭火笼盆,噼啪轻作响。闻谨与她对视,见其眸中得意彰显,也温润一笑,并不反驳。
须臾那老翁道:“依老朽所观,这衣服内侧抹了两种毒。”
“……”
时韫手上扇子“啪嗒”摔下。
“女君子方才说什么?”闻谨仍盈盈笑着,见状,他俯身将地上扇子捡了放回原处,又刻意去看时韫眼睛。
时韫唇角一僵,自不与他再言。
又是毒,李平是真的这么遭人惦记。
半晌过后,她只问那医师:“你可看清楚了,这衣服是镇北侯给太子殿下的,你若胡言,到时伤的可是圣上与有功老将的和气。”
“老朽不敢胡言!”她话音发冷,立刻让这医师弯了膝盖,瑟瑟跪倒在地,“是太师让老朽仔细查验,老朽只得有话实说。”
案上蜡烛燃了大半,倏尔卸落一块灯花。闻谨不紧不慢用针挑了,道:“说吧,是哪两种。”
这老翁方战战兢兢抬起头来,回话:“二位主子,表面能一下验出来的,似是北疆奇毒,而验了许久……不仔细查……或者仔细查了也可能根本验不出来的……”
他说着,皱纹横布的脸上似也有疑惑之色,顿了顿,才道:“疑似还有一种毒……竟来自我大周境内。”
6. 抓人
“什么毒,能说出名字吗?”
闻谨将针放下,好似早有预料他目光下移到这老翁身上,时韫也跟着看过来。
老翁思索一刻,神色似是很不解,方才那震惊劲儿还没下去,许久才缓缓道:“北疆这个毒抹于衣服表面,并不是致命的毒药,但下头那味不易察觉的毒,却是个厉害东西。”
不易察觉他却察觉到了,这人到底哪请儿来的?
时韫转眼看了闻谨一眼,对这老翁道:“你只说下头那毒不易察觉,到底是有什么缘故在里头?”
“是……”老翁再拜,抬头道,“此毒无名,甚是少见,老朽只在先帝年间,在长安城中为贵夫人诊脉时略见过一次。此毒慢性发作,抹在人身上一时半刻无恙,只会头昏脑胀略有发热,风寒之状,但十天半月后便不住咳血,胸闷气短,而后压根来不及医治,便可一命呜呼……”
闻言,闻谨蹙了蹙眉,目光挑到已经挑干净的烛火上。
时韫也敛了敛眸,随即看向闻谨。此时不知如何来的默契,闻谨也抬了抬眸,二人对视一眼。
二人略交换下意思。
烛光照得人脸发烫。半晌时韫先别开眼睛,看向那老翁勾唇道:“太子殿下身边的医师自是有能力,可妾在殿下身边也待了许多天,如何没见过老先生呢?”
“女君子未见过实属正常,老朽不是太子的医师。”他的白胡须不长,只垂到颏下,说起话来轻微晃动,“老朽乃太师身边的人,替太师照看身子……”
“咳。”闻谨嗓子似有些不适,他打断进来,“燕老先生原是闻某儿时便跟随的,是圣上亲派在闻某身边的,其无官无职,但医术却比府中众人都高明,平日云游四方,不轻易归来受召见。”
时韫听这话,又瞥过去。却见他与方才殿上的模样,只是脸色此刻有些不好看,虽然烛火昏暗让人看不清楚,但她总觉得他眉间像有三份倦意,不着痕迹却忽略不掉。
他道:“下去吧。”
老翁应声,缓缓退出去。
时韫仍在打量他。
“去做事吧。”闻谨不是没注意到她这举动,拂袖起身走到一旁。
他在一个屏风处站定。
“太师是拿定主意了?”时韫及时站起来,好心提醒,“那可是兵部的人,如果不是他们做的,此次大动干戈只怕就打草惊蛇了。”
两人并非打哑迷,只是有些话不必明口说出来,在此处更怕隔墙有耳。
“去做。”屏风上是山水画,上头有仙鹤作衬。闻谨看着隐去仙鹤的祥云,仍是不改主意。
“……”时韫沉吟一刻,撇撇嘴似想再说些什么,却是没有再言。
他说做就做,他说了算。
她躬身行了个礼数,抬腿绕过屏风,就向着帐门走去。
“小心些。”倏尔话音一响,时韫刚到门口便驻足,转过来看。
光线幽微,闻谨不知哪来的兴致,话里似乎带些关切:“这么晚了还劳烦女君子去,累着了。”
蜡烛几乎要燃尽了,二人相隔一金丝楠木书案,其上几把竹简并排而放,垒得有些遮挡视线。
时韫只瞧得他半张脸,闻此言不由想笑。
“没关系,僚属性命不是命,累不死。”她转过身,语调轻松扬起,“太师不必放在心上。”
“……”
案后人的脸明显僵了下。
时韫没等闻谨再反应回对,就一侧身转过去,快步出了帐子。
……
那老翁说的,大氅抹的两种毒,一种明显,一种不明显,又是致命和不致命的区分——这分明是为治李平于死地,又为掩护真正的幕后罪魁。
可这大氅是库部司送到北疆的,当中经了无数人手,才到镇北侯呈到李平的手里。
彼时李平没穿它,还全须全尾在帐子里睡着,若直接拿它去逼问,镇北侯参不参与其中不光问不出来,可定会遂了真凶的意。
所以他们自有安排。
一刻钟后,时韫带了闻谨给她的人,把兰叙也叫上了。夜色里,几个人站在帐营外头的空地上。
兰叙揉了揉眼睛:“女君子,真要这时候动手吗?”
面前夜色中,隐出几个朦胧的军帐轮廓。这原是库部司员外郎与其几个下属所住之地。
寒月当空,时韫转眼看了看后头,几个暗卫正敛眸恭谨站着。
她道:“左右东西是库部司送来的,就算真凶不是他们,他们也脱不了干系。再说这儿老大的罪名能否定下且不知,咱们更惹不起。”
其实库部司也惹不起,但闻谨让她干,事后出事与否她就不用操心。
夜里的风有些凉,却不疾,缓缓扫落鬓边头发。
时韫拿手拢了带到耳后,一手托腮打量着,片刻随手指向一个帐子:“就这个。”
兰叙顺着她手指看去,随即蹙眉忧道:“库部司员外郎?为何是他?”
周邬,官位不小,送军饷的老大就是他。真打起来,今晚谁都不用睡了。
兰叙转眼,忧虑地望着自家主子,只见眼前人于夜色里,将头上簪花拔下一株,口气慢慢悠悠:“因为他今天席间穿的衣服太贵重,我眼气。”
“……”
兰叙无言以对,便知不再问了。片刻,她扶上腰间的佩剑,转过身一挥手,带着几个暗卫冲上前去。
……
库部司几个帐子彼时都没熄灯,周邬正带着他此次领来的几个饭桶聚在一起坐着喝茶。
几个老头穿的不厚,油灯送暖也并不灼人,可偏生是到了这个时辰,几个人愈发得坐不住,出了一身的汗。
“我说周君!这次的事情,可是你全权做主,和我没半点关系,此刻这么晚了,恕不奉陪!”
帐内静谧安宁,下头席间出来一个贼眉鼠眼的,一拍案桌就要走人。而上座的周邬见人这样,怒意竟一下上来,他猪肘一样短的手爪子一把掀翻果盘:“你敢!此事众人都有参与……!”
可他话还未骂完,只见头这个拍案欲走的猛然摔倒于地,随机有疾风铺着面门杀过来!
“……!”
“谁……?!”
帐窗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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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开一个豁口,有锋利长剑刺进来,几个杀的狠厉的黑人闪速而进。帐内四角烛火乱窜,底下坐的几个男人顿时慌了神,可还未看清杀来的人,更遑论站起逃跑,森冷泛寒的剑已逼在了他们的脖颈上。
几个人登时僵直身子,动弹不得一分。
“你……你你……你们!”
周邬境况比他们遭得多,得从背后帐布撕开的兰叙亲自招呼。
他被两把剑架着,抬眼只瞥见一个眸光狠绝的女子盯着他,这人轻巧一笑:“周员外,这么晚还不睡,就是在等这个吧?”
“你们……你是是谁?”他吓得才把口舌捋直,“不知道刺杀朝廷官员是死罪吗?本……本官可是此次派送北疆军饷的周员外郎!”
“知道。”
风送人声,自帐外缓缓而来一个纤弱身影。周邬眉头一紧,与下头众人一同循声望去,只见一蓝袄绿帔的女郎已经缓步到了,在帐内中央站定。
她容色端丽,五官精致,若不是盯着他的眸子里晦暗不明,原本应是个如世家女子般的娇弱美人小姐。
可惜她神色太冷,扫视帐内的人与物时,又清脆道:“就知道周郎中这么晚还要与诸位大人议事,才来杀的呀。”
方才那些欲要叫喊的男人此刻已尽皆骇破了胆子,一声也不出了。
时韫把玩着方才摘下的簪花,轻巧在帐内那绕了一圈,才走上台阶,来到上位之处看向周邬:“郎中,您说如今这世道这么好,您为什么偏干这个呢?那太子的命就这么招您稀罕吗?”
话出口,周邬眉头立时一蹙,又闪速恢复正常。
但没逃过人眼睛。时韫发觉眼前人分明有过一丝慌乱,不着痕迹。
“没事,不招是不是?”她眉头一压,突然道,“兰姐姐!”
话毕兰叙直接横手,而后闪速下落直击周邬颈后。
“……唔。”
她常年跟在时韫身边,比黄府里那些男人侍从劲儿大得多。
这一手刀下去,周邬只觉疼得眼前一黑。他咬牙,眼前发晕一过,又重合成笑不上眼的女郎。
周邬见这人眼睫微垂,倏尔看到他的颈前衣料,神色却像多出几丝不爽。半晌,他见她转头朝阶下黑衣人,突然道:“……穿的就是太好了。你们回去也告诉闻有思,让你们主子把太子府整治一下,把该踹的饭桶都踹出去,也好给咱们涨些钱,买点好料子做衣服啊。”
“……”
底下人静极了。
周邬却大梦初醒,识出了来人:“你们!李平……闻有思,是闻谨派你们来的!”
时韫将头转过来,见眼前人五颜六色的脸最终变为惨白。她诚恳点点头:“对。”
“那……”周邬眸中一双黑珠不安攒动,“那……太子他……他死了吗?”
“死了吗?”时韫将手上簪花捻了扔掉,勾唇笑道,“大人您既敢做,这时候问太子死不死干什么?您应该关心——”
话音拉长,周邬一神思一滞,见眼前女郎森然一转话头:“您什么都不招,自己现在会不会生不如死!”
7. 逼供
话音落下,周邬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他身后的兰叙不知从哪拿出一把短刀,瞬间在他手臂上割下一道口子。
快准狠,避无可避。
他顿感疼痛灌满全身,几近昏死的那种程度,但瞪大眼睛去看那处的皮肉,却只是略微透红,一点血也没流出来。
时韫见着眼前人目瞪口呆,却又惊恐万分地将目光转向她。而阶下人见周邬这等反应,意识到他受了极大的苦处,一个个吓得半死,有的仰起脖子就要叫出声,时韫开口道:“诸君若是不想步他后尘,就把声音都收了。”
阶下顿时死寂。时韫收起眉间厉色,向前微倾身子,给人讲道理:“您说您何必?您又不是主谋,为何要对幕后凶手承担这份苦楚呢,说出来大家都方便啊。”
兰叙原是跟她一同从将军府里死遁出来的,这副本领原是跟老将军身边的副官学得。
当年时韫跟在老将军身边,见军中不乏有异心,或倒戈敌军者,更有敌军派来的奸细。多日查不出来,老将军有时为军中安定,又或迫于其它原因不大肆声张,就不得不用些非常手段。
这等折磨人万分,却外皮不见血狠绝功夫便用得上了。
“还不说?”
时韫不知周邬盯着她是彰显自己那几根没人在乎的硬骨头,还是激她继续动手。
她再次向兰叙使了个眼色,兰旭反手提刀,在他另条手臂上再次带过一道不浅的沟子。
狠厉之感再次传来,疼得他大脑半麻木。眼前景物碎了又拼,拼了又碎,又待了半晌,他才重新看清人脸。
周邬眼光攒聚,见眼前女郎忽而叹了口气,再抬眼,眼中像汪了一泓水,竟像是有几分可惜的神情,望着他:“您既然不说的话,那我来说。”
顿了顿,时韫随手扯过一旁的一个蒲团垫子,嫌恶地拍了拍上头的尘,再看几眼还是坐不下去。
她就蹲着说:“周邬,兵部库部司员外郎,荣庆元年入仕,本来只是在兵部驾部司是个小吏,因其父周常曾在时老将军麾下为负责后勤工作,在当年时老将欲拥兵造反时,为其运送粮草,而在其营中颇有先见之明,奉圣上旨意在其杯中下药,与圣上里应外合,将其尽数人马拿下,为圣上平叛争取了时间,而周常也因此暴露殒命……”
时韫说着,心不自觉地绞作一团,但尽力让面上无有一样,依旧盯着周邬:“也算是有功,才得以皇恩泽于其子,是不是?”
她说的不紧不慢,底下众人听得也是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这等旧事人尽皆知,当年时老将军还政皇帝,本是个忠良之臣,后擢封上柱国却骄傲自满,终至有谋反篡位之心,虽未兴兵,但私蓄甲兵被扒证据确凿,后被圣上费劲多日才予以平息。
这种事情陈年往事如何拿出来说呢?难道有谁不知道吗?
周邬看着时韫,却发觉这人眼神却忽而暗下来,里头不知什么情绪。她微微倾身,附到只有两个人能听到话的距离。
“您以为我会这么说,对不对?”时韫声音极轻,“可是当年老将军未有谋逆之心,到底是下头的副官主意大被收买,后无故兴兵。而老将军压根不知,并且你们这些人跟随其攀污,正好为圣上提供好理由……”
周邬头皮顿时一紧。
时韫眸子一凝,后槽牙都要咬碎:“可是啊,当年的事不是谁都不知道。当今圣上虽在最初为你们这些所谓的功臣加官进爵,可如今您瞧瞧,除了你周家还有几个已经没落的家族,其他的功臣怎么反而一个接一个被除了?您说,如果现在,有人将当年你们私通外敌后又怕死,才临阵倒戈又攀污老将军的书信拿出来,你说会怎么样?”
这个距离,下头所有的人都只当时韫是在威胁人。可周邬听到这儿,只觉得像左右面颊各被人扇了一巴掌,打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良久,他面如土色地目移过来,萧瑶抽出袖中的一个毛笔,红绳绑于杆,笔头已很发旧了。
她晃了晃,在场众人都看不明白,却引得周邬眼珠狂转,额头汗珠十倍落下。
“您如今,又拿毒抹了要害太子,是不是?”
萧瑶后退了一些,见周邬反应,心中暗忖,知自己是赌对了。
他爹周常她是见过的,只是当年年纪小,如今想起来,只记得那是个见钱眼开贼眉鼠眼的混帐。
而今日在席间,她出来前,瞥到周邬一眼,便不自觉将二人联系起来,更不自觉去想当年外祖被攀污的冤案。
当年之事,真是一刻都忘不了……
所以今晚动手,看似随意挑了库部司的人,但其实时韫有盘算。
她虽没书信,更无当年之事的实质性证据,却就想看看,是否以仅有的东西,说点自己知道的,能把当年之事炸出些什么来,同时也能逼他说出些那大氅的关窍来。
既帮了李平,亦能为自己后头做些事有些打算,一举两得。
“我,我……”
周邬不顾颈边剑刃,身子已经撑不住就往旁边倒。
时韫看再眼里,压下心底的一腔情绪,压住要拿刀直接将人捅死的冲动。她攥了攥拳头,笑道:“那真是太遗憾了,您是个忠心的,妾不能让你们背叛主子呀……走了兰姐姐!明日让太师及太子亲自来找他们吧!”
她说完便拂袖起身。兰叙亦冷哼一声,将他一把掼倒,推搡在地。而阶下的黑衣人亦收刀,就佯作要走。
“等……等一下……!”已经吓得精神错乱的周邬反应过来时,飞速在地上蹭两步,直扯住了时韫的袄裙角,“我……我认罪,我说!我都说!……”
如今他们的地位,看着是圣上厚待当年功臣,将他们一个个都提拔做官。可个中实情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圣上对他们一万个不放心,因他们都是些墙头草,背叛旧主,这些年就在悄无声息的一个个拔除。
皇帝本就心里有鬼,对有贰心的自然更不敢用。
“可喜可贺。”时韫很给面子,转过身,见着地上苦苦哀求的周邬。
她将外祖留下唯一的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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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好生收到袖中,看着地上趴的人,嗤笑一声:“不过,您别和我们说,等明日大家到齐需要人开口了,您亲口对镇北侯和太子说。”
说罢,她一脚踹开周邬,轻掸裙角灰尘。
……
时韫做完事,回去和闻谨汇报时,天已大亮。
闻谨不知时韫是如何将人逼出话的,但听她说周邬愿意交代时,先是愣了一刻,又见她盈盈笑意挂满脸,一时语调都扬起:“女君子不会是把人……?”
“没流血,没吓着,能蹦能跳。”时韫见他如此不放心,微抬手扶了扶发髻,再抬首看他便是微叹口气,“妾一介弱女子,大半夜与一堆大男人一处,太师竟先觉得他们会伤着?真是好不通情理。”
她说完,杏目流转,目光落在晨曦透映的帐布上,神色不好,果然一副心有余悸状。
神色真实,让闻谨见之都生出三分相信来。
“走罢太师,这个时辰也该给镇北侯说个话了。”半晌,时韫才抬脚,向门口走去,“要不然人家盘算等一晚上,还不知太子是否如他意中了毒,再焦急等出病来。”
话完,人已出了帐子。闻谨在原处,还未弄清楚方才何处不对,见其状也只好敛了思考,快步走了出去。
一刻钟后,大家聚集在太子帐。
受闻谨嘱咐已装病多时的李平蹙眉合眼,躺于屏风后的软榻上,由身边不知情的侍婢擦着脸。
“侯爷且说说吧,太子殿下自昨晚回了营帐,觉得身子有些冷,便将您给的大氅披了一会儿。”时韫闻谨身边的软椅上坐,看着尊位的镇北侯,“却不知如何,睡了一觉今早便将我们都唤了来,嚷嚷着头晕昏涨,然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有滴壶立在帐内角落,哒哒的水滴下来,碰触到铁台,像风吹铃铛般惹耳。
屏风外头现下只有他们三个,别的都让方才闻谨砸茶盏撵走了。
时韫装着愠怒模样,看镇北侯眉头紧蹙,听完她说话,人家直直从椅凳上站起来,惶然直接跪倒:“臣属实是冤枉,这大氅原是库部司送来的,臣营中上三等的武将亦都穿他们送来的衣服,并没看到有什么不适,实在不知殿下这件是怎么……怎么让殿下这样的呀!”
演的不错。
时韫抿了抿唇,忍下心底笑意。而他旁边的闻谨果真是当狐狸久了道行比他深,明知这话可能不真却还能装得眉间怒意明显。
他张嘴口气寒凉三分,是让人深信不疑的质问:“库部司乃是奉朝廷皇命前来给北疆驻地送补给的,你们这些袍子衣服想来也不是放了一天。怎么,如今太子一来慰问将士,穿了你给的衣服就一病不起了,怎么就这么巧,巧得您老人家一点也不知?”
好嘴,好会说。
时韫别过头,忍了又忍,转眼见镇北侯竟也能接的下去。帐内炉火烧得很旺,他磕头起来,额上还是布了一层汗珠:“这……这是下头后勤的出了问题,或是压根库部司就送的不对付,太师可将他们都传来细问,也好有个交代!”
8. 对峙
这话说的,正如他们所想。
闻谨瞥了时韫一眼,直接喊了外头人进来,然后就叫传库部司的人来问。
镇北侯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却不敢再坐回去,只在一旁直立着,不时打量时韫和闻谨的脸色。时韫看到了就全当没看到,端起案上的茶水,打开盖子,轻轻拨弄里头的茶叶,就这么等着。
等了片刻,早串通好的周邬领着库部司那帮饭桶就来了,进来就直直跪下了。
“不知侯爷和太师叫我等过来,有什么事?”
昨天晚上被时韫折腾了那么一顿,自然是没得睡。眼下,时韫微不可查地抬了抬眸,见一群人跪倒在他后头,他眼圈乌黑,身着一件单薄黑衫有些发抖,神色很不好看。
“你送来的好东西!”镇北侯比闻谨大将近二十岁,又是沙场上长起来的人,脾气自然大。彼时他过去直接抬起脚,飞速踹了周邬一下子。
闻谨轻咳一声,方止住他的动作。
虽然与一方侯爷相比,库部司员外郎,是个小角色微不足道,压根上不得台面。但周邬还是没想到镇北侯气性能这么大,自己好歹是朝廷命官,就这么被简单粗暴的踹了。
他愣神一刻,立刻翻起身来了,瞥了一眼镇北侯满脸的怒意,自然不敢冲他发作,便转向闻谨磕头:“太师恕罪,下官不知犯了什么滔天大罪,竟惹得侯爷……”
“你不知道?!”镇北侯听不得这话,在他没说完就打断。
他一抬手,直指屏风:“太子殿下昨晚穿了你们送来的衣服,到今天还没醒,你那里面放了什么好东西?趁早说了!”
滴壶的水漏完了,但帐里气氛紧张,也没有下人敢来添水。就那么僵持着。
屋里一时没了动静,只剩下周邬无措抬头,他望了望时韫,而见这人一手端茶,出神去看盏子上的雕纹,压根不理他。
这是要让他交代了,如同先前计划好的。
周邬合了合眸,知自己终究是躲不过去,便一硬头皮,竟喊了出来:“侯爷您不能这么做事啊!是您给了银两,让下官在大氅中放了毒,您眼下可不能不认啊!”
“……”
镇北侯脸色一僵,闻谨在侧好整以暇地开了口:“哦?放的是什么毒,可以说说吗?”
时韫挑了挑眉,周邬对上她冰冷的眸子,他又看向闻谨,这人也是不明情绪不给任何的暗示,仿佛就打算听他说话。
他只得磕巴开口:“是……是库部司前日来送补给的时候,侯爷将下官等人单独叫到帐中,给了下官一包粉尘,说是从北疆那儿拿来的,要下官将其放到一件鲜亮颜色的大氅里头……侯爷说,自有用处……”
“你个狗官胡扯!”
一声怒吼,是镇北侯发出来的。
时韫瞥了他一眼,见他震怒的面容上分明多出几分惊恐疑惑。
她转过头,心里冷笑。他方才若说没反应过来,眼下应该是被周邬言论而惊到了,他不知道昨晚时韫杀到周邬帐子里,更不知道周邬的言论已经被换了。
镇北侯脸渐变得和锅底一般,闻谨心里也有了底,开口提点:“侯爷且别恼,且坐下先听他说。”
时韫望了闻谨一眼,发觉他恰好也把头转过来,向这边使了个眼色。时韫了然起身,虽不情愿,但也好生过去扶了镇北侯一把,将他扶到旁边的一凳上坐了。
时韫再坐回去,见周邬微低着头,一双眼珠来回转,不知又在打什么算盘。
她便笑,假意向着镇北侯,对周邬说话:“周员外郎,您你既然说是侯爷给您的,可是如今无凭无据,我们又怎知不您自己放的?说的这话,得有凭据吧!”
时韫昨晚没让他说,因她觉得没必要。如果周邬真的打算说实情,那她此时知道也不晚,可若他不打算说,那她提前听了更是没用。
“有!我有证据!”
时韫双眸微微一凝,见周邬终是松了口:“太师,女君子!侯爷前几日给我的东西还放在我帐子里呢!并且还有侯爷与吏部尚书来往的书信,下官也……!”
“周邬!!”
话未尽便被猛打断。镇北侯一拍案桌,坐不住,上前两步差点摔了,惹得人看过去,只见他惊恐疑惑之色更甚,若不是闻谨在这儿,怕他都要过来把周邬一刀捅死。
吏部。
时韫敛了神思,与闻谨相视一眼,同捕捉到这个词。
而镇北侯吼出来才意识到自己失态。闻谨又蹙眉,眸子一暗,并不理睬镇北侯不知方寸的反应,而是冷扫过周邬:“细说,什么吏部?”
“不……不是。”镇北侯立在闻谨身后,未发一言,冷厉眸光却仍盯着周邬。
盯得他似想到什么,忽而转了话头:“不是……不是吏部,也不是侯爷。一切都只是下官,是下官自作主张,给殿下下毒的……”
他的话音较方才虽起伏听不出大差别,但分明有三分冷静,像提前预备好的说辞。时韫微微转眸,见着身后瞪眼的镇北侯,心下了然。
“周员外郎,您的意思是,谋害太子一事,是你自己的手段,你自己自作主张处置此事?”她冷冷压了眉头,看着周邬发懵的眸子逐渐有了几分惶然明白。
而闻谨在侧,听她话到此,亦笑了笑,一字一顿接上:“谋害皇亲诛全家,害太子更是直诛九族……周大人,您可好好想想,真是您自己的主意,要下毒谋害太子的?”
想变卦人之常情。
他们二人不知镇北侯给了多少好处,也不知镇北侯背后的罪魁给了多大好处,但利益就算再多,因利而聚必会为争利而散。
利益,到底也抵不上身家性命。
周邬哑言,目光仍在向远处扫视:“……我……”
闻谨压根不转头,也知镇北侯在背后对周邬使得是什么眼色。但他也只粲然一笑,看他仍眼神闪烁,便道:“好,如此也好。”
时韫见状,听闻谨这话,及时冲帐外喝了一声:“兰姐姐!”
兰叙在外头恭候多时了,闻此言,刷地撩开帘子,大步就进来。
“既周大人如此爽利,对犯所犯罪行供认不讳,那此事也好办了。”
她举动是闻谨默许的。
时韫目露鄙夷的看着周邬,口里吩咐道:“太子殿下一时半会儿怕醒不过来了,谋害皇族罪无可恕!兰姐姐,先给周大人松松筋骨!”
话落,兰叙直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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掏出昨晚用过的短刀,手起刀落,就要往周邬身上戳。
“等……等!”千钧一发,周邬脑子似乎终于清醒些。
实在是不想昨晚的情形重演,他看着镇北侯的胁迫之神色,又望了望时韫,见她唇角挂着微不可查的笑意,眼里却是悚人的平静。
一个是侯爷,一个是代表闻谨,代表太子。
他考量一刻,最终视死如归一般,眸子都憋红了,战战兢兢地躲开镇北侯胁迫的眼神,登时狠狠向下叩首。
兰叙收刀后退。周邬再抬起头来终于开始说实话:“是……是吏部,吏部尚书卢盛买通了库部司郎中,郎中遣下官给北疆送这些衣服时,吩咐下官放毒,说引太子殿下往北来后,要以之神不知鬼不觉地害死他……”
顿了顿,他话音都颤了:“侯爷,侯爷也和卢盛是一伙的,他们都知晓此事……下官是被逼无奈才如此做的……下官只是个背锅替罪的小卒啊太师!”
总算是吐干净了。
时韫闻言脸沉半分,不露痕迹地看闻谨,闻谨微抿了抿唇,略有思索。
而镇北侯早已全然不知如何应对,听这话竟一提旁边矗的长刀,直直摔在地上:“狗官!谁引得你攀篾本侯!”
攀篾不攀篾不得而知。闻谨冷冷剜了他一眼,逼得其不敢过来动手。
时韫道:“可有证据?周大人愿意交出来吗?”
“有,有!”已经招人到这种程度,周已全然没了顾虑,左右都是被人当成替罪羊,人在生死面前,利益朋友都是狗屁。
他点头如筛:“卢盛曾给镇北侯写过无数的信件,曾托下官以送补给为由给他二人传送……还有,卢盛与侯爷也曾商议,他们二人曾在中原多次让下头人扮作北疆刺客去行刺太子,并在行刺不成时伪作北疆死法——这些下官都曾悉心留意,并将他二人的书信皆作了备份,此刻就在下官帐中!”
时韫道:“那,可劳烦周大人将此事回到长安时一五一十的,再在陛下面前交代一遍么?”
“愿意……愿意!”周邬说了这么多,嘴唇已经有些干裂了,时韫不知他这是否是因焦虑滴水未进。
她见他磕下一个头,而后竟大着胆子竟站起身:“太师……女君子,下官这便带人去取……”
他点头哈腰,眸子又移到镇北侯处:“侯爷……您与下官做下这伤天害理之事,实在不能再隐瞒了……”
他口气含了愤恨,可听到耳中,时韫却眉心一僵,扫过周邬的眼神,不由发觉有些不自然。
闻谨看过来,时韫转眸,见他神色仿佛亦有此猜想。
但不待他二人反应思考,下一刻竟是镇北侯突然叫起来:“周邬,你要做什么?!”
时韫立时转头,见方才立在自己跟前的周邬早已没了踪影。
而耳边余光处却飞速闪过一身影,她循之而望,只见周邬不知何时将镇北侯摔在地上的长刀拾起,飞速闪身绕过屏风,瞬间便要对后头的李平动手!
而她离得是最近的,见状本能一把扯住人衣袖,死死拽住不放。
在其余人即将赶过来时,周邬狗急跳墙,脱不开身,竟一抬手,将那刀刃竟直冲时韫面门而来——
9. 护持
时韫哪里料得到这个,但她不能让开,那边是李平,是太子。
她和闻谨把周邬提上来时,算计到他会变卦,也算计到他不说实话,却不觉得这个狗腿能真敢做些什么——这么一个小人,为了几两银子不值得犯杀头的死罪。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上一刻他还要交代罪行,下一刻竟又要杀人。倘若他真伤了太子,那皇帝老儿问起来,罪名可就是她和闻谨的了!
她如今在李平这儿没站稳,后面还计划要去刀皇帝,这节骨眼上就更不能出岔子!
彼时,时韫只死死拉住周邬,眼瞧着那刀尖直直就冲自己眼睛过来了——
她心一横闭了眼,另一只手骤然抬起,直直就要去捞那刀刃——
舍一只手便舍,换后头安定继续图谋也不算亏。
时韫这么想着,预想着撕裂一般的疼痛却并未出现。
她心下一空,随即身前挤过来一人,随即有人紧紧环住她,把她完整地向后退去。
有短兵相接声骤响,时韫陡然睁眼,见身前闻谨扯住她外衫,指节安分地搭在她肩背上,竟让她毫发无伤。
“太师!”榻上装死的李平听到有动静,鲤鱼打挺一下翻了起来,他旁边的婢女一时备战打杀的场景,吓愣得腿都软了,踉跄后退。
而李平虽会些功夫,去平日里偷懒懈怠压根拿不出手来,又见到凶神恶煞的周邬,便吓得手足无措,更不敢过来救人。
而他身后,不知何时安排的侍卫已冲了进来,将周邬手上兵刃一下挑开,把他本人牢牢按死在地。
“呵呵呵……”周邬脸被摁的贴地,五官都拧在了一起。但他纵动不得,还是不住狞笑,“想意图通过我,就扒出我背后的人来?你们这群缺智乏谋的饭桶!做梦……!”
闻谨眉心微颦,唇色似比时韫初见他更浅一度。时韫只略一打量,就被周邬引了注意。
她垂目去看,地上皱作一团的红毯上,周邬面目狰狞,五官以不正常的幅度攒动,她立刻想起日前太子府那人自尽的场景,而闻谨比她更快,当即松开上前一步,一脚踹到周邬脸上!
但与那次不同,周邬被踹眼角肿起,胳膊竟陡然发力,猛挣开身后束缚他的人,不知为何,其反手竟又扯过方才扔下的刀。
不对,他不是要自尽!
时韫即刻拧眉,见闻谨似也愣了一下。方才被他护了,她这次比他快,本能的上前两步,一扯闻谨的衣袖就挡他身前,再转身,就要夺那刀。
但她一女子,虽说是老将军的亲外孙,但从小跟着黄老学的结实些治国谋算的道术,手上半点缚鸡之力都没有。
周邬见她过来,起了念头,抬手送刀的举动却撤不回来。而时韫只觉左臂上一阵刺痛,再看时已有轻微血珠涌了出来……
那刀口不深,但却刺得她脑子清醒立刻许多。
她倒吸一口气,方觉出自己过来挡是多么蠢的念头。
而闻谨见他这举动,也是同样想法——一个平日只动嘴皮子的女郎,竟会觉得他一个男人比他还弱吗?瞎做什么!
但他嘴唇紧抿,却压根来不及骂,李平在他上直愣愣看着,又见那周邬竟还要再下手。
而擒他的那兵卒原是镇北侯的麾下,反应能力比闻谨手下的人不知慢多少,眼下的反应还没闻谨快。
“愣什么?!”
闻谨见那几个饭桶杵得比松树还直,他喝一声,抬手薅了时韫的帔子往后拉,同时攥了她手,简单粗暴地又将她拉回退,而周邬见一击未成,那第二刀却也收不回去了,空中落下,闻谨抬臂护人时,那刀锋竟戳在他肩上!
这下比时韫挨得可严重许多,刀锋送的深,立刻有血透过衣料洇出来。
时韫只见眼前人把脸埋低,只她能看得到的角度里,闻谨狠狠蹙了蹙眉。
李平也顾不得害怕了,未穿鞋就直接从榻上滚下来:“太师!”
而这一切电石火光,那些兵卒方被喝得头脑清醒了,见周邬已然得手,他们方联手起来,三下五除二,又再把将人摁倒。
“呵呵呵……”
周邬像疯了,没杀一人却还在笑。
而为首的兵卒已留心,最快从袖中抽出麻绳,将人手结结实实的捆了,让他再也动不了。
“太师!殿下!!”
而屏风后,后知后觉的镇北侯,觉得发生什么只在眨眼间,他过来后,只见有两人身上都见了红。
“吃饱饭的蠢货,快摁住了!”他一边骂,一边忙去打量血已滴在地上的闻谨,他道,“快将太师扶到后面帐子去医治!”
废物!
时韫合眼暗骂一声,却不知自己骂谁。
她方明白发生了什么,看着闻谨脸色纸白,唇又像打了百层胭脂水粉,较平日更难看几分。
“慢着。”闻谨冷眼瞥去,抬手打断了镇北侯吩咐的要上来扶他的两个兵,“如今这般,镇北侯还打算继续隐瞒下去么?”
镇北侯见着流血的伤口,转目看了“起死回生”的李平一眼,才明白一切原是做戏。
既然太子没死,那他罪过便不大了。他又看周邬有杀太子之心,原不是与他商量好的那般,分明是另有人指使。
被贬下狱,或是丢脑袋满门抄斩的区别,他到这个位置,自比周邬拎得更清楚。
“……臣,愿意交代。”
镇北侯沉吟良久,终是一跪到地。
……
时韫随李平听镇北侯说完,又快马加鞭让人将其口供送到长安城去。她又将自己那快要愈合的伤口折腾清楚后,已到是日下午。
时韫压根来不及歇午觉,虽前一晚上没睡,眼下也不困。她不知何由,只胡乱吃了几口东西,就把人都遣散了,自己独一人去了闻谨的帐中。
李平正在榻前坐着,她过去见过礼,见闻谨捧着一个瓷碗,天上受伤的地方已被用白纱布好生裹了起来。
他脸比今晨对峙时好了许多,至少有了些血色,可时韫目光下移,却见其搭到碗沿的手指纤细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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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像被抽了骨肉一般。
帐内仅有李平和他,而后便是榻脚处的一个老医师,正是那晚验毒的老翁。
“老师已然好了许多。”闻谨抿了口汤药没看她。李平随手抬了抬,赐时韫在脚榻上坐了,“女君子见老师将为人所伤,不顾一己安危去护持,本宫后头倒该赏你一下。”
“不敢居功。太子言重了。”时韫颔首,“外头方才来了长安的信使,已等多时了,妾来问一下太子的意思,是要何时出去见呢?妾好出去回了他们。”
快马加鞭。李平虽并未受伤,但有人要害他,消息散播出去,传到长安,皇帝亦重视,又加之有朝廷命官下毒,镇北侯疑也参与其中,涉及北疆不安定等因,朝廷派的人来的就更快。
“不必,本宫现在去见见。”
在这里没好衣服穿,但李平衣服却一个褶都没有,他抬起身,金纹的锦缎逶迤于地,随他款款去了。
有麒麟金头香炉立在地上,其吐着里头放了侵人心脾的幽香,有药味在帐内散开。
时韫一面看着闻谨不抬眼皮,一面试着开口搭话:“这香,可是对人病情有好处的?”
“是寻常的香料里头加了几味药草进去,老医师搭配着来的,不冲鼻子,有些好处。”闻谨又喝了口碗里的黑东西,几近咂舌,随手就将空碗塞给了时韫。
时韫将碗又塞到过来的老翁手中,她道:“您出去吧。”
老翁去了,留下二人。时韫又开口:“今日一时没转过脑子,害得太师也受伤。”
靠的这样近,时韫方闻道他肩上敷的药味,却比他喝的苦上十倍。
闻谨抬眸,见时韫看他的眼里分明底分明有波澜,他略有些意外,不由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但女君子这算……赔不是?”
闻谨神色温和,笑得不显正经。时韫看在眼中,不知他是哪儿来的打趣心思。今中午听小卒子来报,说这太师伤处不浅。周邬若再狠一点,就要触及骨头。
可眼下这人却笑得这样随和,她怀疑他不是伤胳膊,却是伤了脑子。
略讶异一刻,时韫勾了勾唇,心下有些恨恨:“是啊,若知道太师如此风轻云淡,当时就不该主动上前挡了一下,太师钢筋铁骨,自然是不怕被捅了。”
“……”
时韫垂了垂眼,口气冷硬。
闻谨见方才关心的口气荡然无存,性情真古怪,打趣两句却着起急来了,全无早上那般胡扯的尽头。
这是……因自己受伤之故?
他眯了眯眼,自己倒说不清此刻的心思。
而时韫想的却很简单,她见这人不领情,那也没有必要继续关心了。
她挑了挑眉,开始说正事:“今中午与太子殿下同问镇北侯,听他交代,说他自己原是因走私‘冷纱苓’被吏部发现了,他们便威胁他,那大氅表层的北疆毒是吏部授意,让周邬拿来衣服放进去的,只让他不要生事,给太子穿上即可。而妾问起那深层的致命毒,他却一口咬定不知道。”
10. 病症
“这话殿下也说过了。”闻谨阖了阖眸,对时韫如此生硬的转话头似乎有些意外。
但他很快也反应过来,续上话头说正事:“镇北侯所言不一定虚假,他一个常年在北疆待的老将,不知道长安城里那些人的花花心思,他走私也确有此事,但……他太蠢了。
时韫心头微微一滞,抬眸见闻谨不似平常的的温和,眸中氤了一层奚落般的讽刺:“走私能如何?这些年干这愚蠢勾当的且不止他一个,他倒也不想想,吏部的人们若不干同样的事,如何能发现他走私?”
这话说的太直白,时韫发现闻谨这两日开始对他说话,仿佛没从前那般小心了,他自己刚入东宫那会儿,见了他总也没客气过,这会儿他对他说话也似那般了。
时韫自然知道闻谨说的是何意。她道:“卢盛发现镇北侯走私了,但以他的能力若要威胁一方侯王为他所用,这是不可能的。”
两个人也说了几天话了,这种一针见血的话,到此自然是张口就来。
闻谨略扫她一眼:“你怎么看?”
时韫见他眸光亮了亮,笑道:“太师什么话都让我说,可这等话可不敢瞎说,万一隔墙有耳或者太师拿住了,这种话回长安城后说给陛下听,那妾这条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
女君子心里头明白,若套话可是太不容易。
但他扯唇一笑,盯着时韫眼睛不语,分明就是要她说。
时韫见状,垂了垂眸:“卢盛在吏部地位坚如磐石,前几日长安城传出的风言风语人尽皆知,他的女儿卢词原是要许配给兵部尚书的儿子的,周邬正是兵部库部司进来升的比较快的,就说没有得了兵部尚书的好处,说出去也只怕没人信。并且,卢盛他的孙子是谁,他这些年处心积虑的又与孙儿想干什么,只怕太师在太子身边多年,比我清楚……”
说到此,时韫抬起眸子,与闻谨直视,突然笑了:“还有,我也没吃饭呢,您让我说这么多,您却一言不发,不太好。”
说到命门就闭嘴,她不想多说,说出个大逆不道的被人拿住。
闻谨一噎,而后将时韫放在榻边小几上的土钵碗又捧了,之后自己说不该说的:“吏部尚书卢盛乃卢贵妃的生父,黎王的亲外祖,但他们这些年在纵横跋扈,也未对太子如何,如今我们纵有这样的揣测,却无实质性的证据。”
时韫见他盯碗盯得认真,缓缓才道:“但如今镇北侯犯错,但北疆这边战事吃紧,陛下若派了新将领过来,满朝文武便是兵部尚书第一个出来……而他儿子又与卢盛有亲事谣传,那联系到一起便是我们想的十成十……但若这件事,朝中出个议论,最终却还要镇北侯在这儿待罪立功……”
闻谨突然冷冷一笑,抬眸间温和不见,多了几分不明的戏谑:“那情况便比我们想的更糟了,咱们这帮人,就都在这儿等死吧。”
闻谨倒复刻了她方才的举动,就这么回敬了一次。
时韫见之略略一停,自明白他的话:“那就是他们撒谎,镇北侯也在胡扯,他被拿捏住的压根就不是走私这等小事,便是后头有杀头的大罪被黎王拿住了,才换的他这么不顾身家性命来害太子。”
若真镇北侯有大罪被拿住了反而不好办了——主要是他没让李平伤着,那他被胁迫的任务就没完成,那后头他再被人威胁再做出些什么来,他们就不好再揣摩。
退一步讲,就算他后边做什么动作没得逞,但一方侯王起了异心,又是在两军起烽烟的这节骨眼上,出了事,后头必接着轩然大波。
况且,周邬今晨行刺显然是出了镇北侯预料,那他背后的人又许了他什么巨大好处?还是说兵部也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时韫心下揪了揪。
此事愈发错综复杂。
他们都所有的算计都在帐帷后头,上不了阵,可真因他们这些勾心斗角,最后导致一着不慎外敌杀来百姓流血,那他们就罪无可恕了。
这也是她最不能接受的。
“且看看来使如何说吧。”时韫蹙眉,极力不去想当年灭门的惨状,不让闻谨看出自己面色有异。
帐内的药香氤氲,她起身略偏头,又冲闻谨躬身:“太师因妾而受伤,且歇着吧。妾虽无用,但总也能帮太师辅佐太子料理一些事情。”
闻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发觉一直夹枪带棒的女君子,此刻倒像多出几分宽和。他见她垂目道:“妾先去了,去看看来使如何对太子殿下说的,然后再将接下来的如何做安排了。到时太师若觉得不妥,妾随时再改。
时韫压了压情绪,转身便去了。
人走帐空,闻谨望着被带起帐门垂落,抽神出来后,手不自觉握紧了碗边。
……
时韫出来没直接去议事的帐子,更未去太子帐,而是转头去了此帐旁边的那老翁所居地处。
她进去后,见那老翁正在捣鼓药材。
他见她进来,竟要下跪行礼。时韫忙摆摆手让他平身,自己就随地找了个小凳坐下:“妾冒昧前来打扰了,但有一事不明白,想问一问医师。”
老翁坐在旁边的矮凳上,给时韫斟了一杯浓郁茶水。
时韫恭敬接过来,却搁下只说话:“太师身体如何,可有什么疾病么?”
老翁眉目有轻微颤动:“女君子何出此言?”
“今晨周邬在帐中意图不轨,妾不知好歹抢他刀刃,逢太师过来护持。”案几上的茶实在呛人鼻子,不知放的什么药材。
她实在是闻不得,就将那盏子向远处推了推,才接上话:“但妾分明看得真真的。太师虽说遇刺之后身子虚弱,一直躺到现在,但他没抢到兵刃的时候,脸色依然不好……就是平时说起话来,也经常脸色如纸,常有病弱之态……”
老翁闻言,眸光有些闪烁。时韫没漏掉他这反应,见之,眉头愈发紧:“妾并不想打探太师隐私。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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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既因妾而伤,那妾便来斗胆问问,还望老医师告知,太师身子,究竟怎么回事?
顿了顿,她又道:“若后头要什么药品,妾能帮上的,也想帮一些,权当回报些恩。”
空气中,有闻谨帐中同样的药气。
时韫扫了扫旁边蹲着的几个火炉,上头药锅咕嘟作响,分明是灌人喝的药汤。但李平无疾,闻谨也是伤着胳膊,若他真要用,也是外敷为主,内服为辅,如何喝得着这么多?
老翁垂眼,继续沉默。
时韫神色略有暗:“自然,老医师有自己的考量,若太师与太子有吩咐,不准您说,那就当妾白来,什么都没问吧!”
她说完就起身,老翁却忽开口:“有思的身子,原不是一天能好的。”
时韫抬起的身子又落到凳上。她闻言微惊,却听这老翁没避讳,竟继续道:“有思原本是老夫看着长大的,老夫原是其母身边的贴身医士。”
时韫蹙眉:“太师的母亲……?”
据她知道的,只怕也是如今所有人知道的,当今太子太师虽富盛名,但其家世背景只有一个“商贾之子”,别的便都不知了。
“有思之母,原也是好人家的姑娘,但是……”老翁竟将这话说给她听。
时韫见他措了措辞,混浊的眸里有光亮微动:“但后来,就成了长安勾栏里的歌妓,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吃不下睡不安,身子日渐孱弱,逐渐不堪……老夫便是负责为其诊治的大夫。”
“……可老夫为其诊治二三年,她始终郁郁寡欢,终不见效,后来纵有商贾闻氏之后的闻三公子将其看上,十分喜爱,将其赎回家中做了夫人,但姑娘依然整日忧思。而老夫一直跟着照拂其玉体,直至她有孕生产,也未见其有喜色。”
他眸子略向上挑,像回想着什么。
“那姑娘像天生没有情绪,但自己孩子出了世后,却像突然高兴起来,像得了一件至好宝贝。但大悲大喜总不是长久之相,老夫为其调养着身子,见状更忧心,也时常劝着,但姑娘却执意那般,月子里高兴得总不好好调养自己,只思虑照顾孩子……加之她本就有弱症,所以后来,没出月子之前,便撒手人寰了……”时韫安生望着,见老翁喉间动了动,话语断断续续,想到哪说哪儿,“而她留下的这个孩子,虽得闻三公子的喜欢,在府里整日好生养着,却也因在母腹中承了母体大半弱症,一直养不好,便到今天这样子了……”
不多言,也知这孩子是谁。
罐中汤药沸腾,有的都快溢出,但老翁说着陈年往事,就入了神,良久也不去管。
而时韫听下来,也不由讷讷,神思飘忽到天外。
她从前只觉闻谨心思深重,像没爹娘疼爱养出来。但如今看来,天下没哪个父母是不爱自己骨肉的,闻谨那身子骨,也不知是其父母操了许多心思才保全下来的。
他能活到如今这般,人前几乎无异样,也是难为了。
11. 故人
时韫来找李平时,脑中总还想着那老翁说的话。
兰叙撩开帐布,她直接走进去,见里头已然议完事,帐里只剩李平一人。
四角滴壶哒哒作响,李平正坐在案前翻弄一个竹简,见她进来欲行礼,直接抬手打断了。时韫就坐在了下处,挥手让兰叙去了,而道:“殿下辛苦,太师言此次北境慰问军士已然到了尾声,又并未带别的人出来,故遣妾来与殿下议论,看接下来的安排。”
顿了顿,她道:“不知长安贵使如何说,陛下那里是何意。”
“镇北侯犯错,陛下的意思是勒令其先停下手上的活,又遣小三司过来查,而本宫身边的,派个人回长安将事情说明白。”李平将竹简合上。
时韫蹙眉:“那……这儿眼下这一摊子?”
“兵部侍郎接手,人已经和小三司一同来了。小三司见过了,而他们待会儿过来见礼。”
李平话音平平,神色也镇定自若。时韫看着发现这人纵然是被害了这么多次,说出这话也是分外安定,眉间的笑意颇有闻谨的风格,想来也是被害习惯了。
时韫略略出神一刻,却听李平又道:“还有一事。本宫前几日向圣上请旨,言詹事府主”詹事长期空缺,上个也是昏庸无能之辈,欲换一个。而今圣上旨意下来了,命太师任此职,一应事物待他处置。”
詹事府是东宫的重中之重,其地位堪比中书省,詹事更乃要职。其实不需他多言,时韫心里也有数,从前些天东宫上下一应事都何人搭理便可知,闻谨的任职必得再升,绝不可能只是个虚职三公。
她问李平:“那接下来……?”
“按理说,太师擢升,是要回去料理东宫一应事物,更兼圣上有旨意让个人回去,是该让他去的。但是。”李平话语一顿,抬眸望她,眸子暗了暗,“此事错综复杂,如今涉及兵部,吏部,镇北侯这一堆,镇北侯那边绝对不可能只是因个走私就来做这等杀人脑袋的事情,他与北境……”
说到这儿,李平敛了敛眸:“本宫已向圣上请旨,北境如今出了事,为免军心不稳,本宫继续留下在侧帮衬,襄助前来的兵部侍郎稳定军心。”
时韫立刻明白这意思。
“是,太子大义。”她略一低眼,客套笑对了句,又道,“殿下之意思,是您与太师一同留下,小三司查他们的,咱们再做咱们的……”
镇北侯后头有脏东西,必然是要防备着来查的小三司的,李平隔三差五被害,光靠小三司查明面上的东西断不行。他们在这儿扒镇北侯,那就要派个人回长安再扒周邬和吏部。
“妾对此事既已跟进到这儿了。”时韫起身躬了躬,“那……对于回长安后的事情,便自告奋勇了。”
闻谨如今既又承了詹事,那以他名义回去,虽拿着拿着鸡毛当令箭,但也能将东宫上下的人士物资折腾起来方便使用,对在长安里头扒证据也是方便。
这才是李平方才与她打哑迷的真实意思。
眼下李平见这女君子与他同样的年纪,眸中的成算之意却丝毫不少,全明白他。
他接了句:“太师说过,你很聪明。”
时韫颔了颔首,后撤两步便欲退去,却听帐子外头忽有声音:“兵部侍郎向兹来拜太子!”
话毕便有小卒将帘子撩开,一披甲的男人已进来。其未执兵刃,袖角被铁护腕堪堪收紧,看起来不惑之龄,平头正脸的长相。
他走到帐子中央就对李平叩头,李平直接从案后站起身,忙过来将人扶起,未让他深跪:“将军且勿多礼。”
向兹站直身子,还是象征性地对李平拱了拱手:“臣奉圣上之命,前来接管北境事物。闻殿下在此受惊,臣前来问候,不知殿下眼下如何?”
“劳将军垂询,虚惊一场。”
客套寒暄,李平看起来倒对向兹很恭敬。时韫盯着向兹看了一瞬,却见向兹竟也打量她:“这位是……”
目光灼灼,时韫见他眼色仿佛凝了一下。而李平正在侧凝望,时韫微思,对向兹福了福身:“太子草莽幕僚,见过将军。”
时韫冲他笑了笑,而后向李平拱了拱手,转身就退了出来。
后面里头再聊什么她便不知道了。出了帐子,兰叙上来扶了她一把,见时韫眼尾微红,竟有些异状:“太子说了什么?”
时韫没回她。
二人到了自己帐内,时韫找地方坐了,让下头人给端上来热汤,却只是端着不喝,亦不言不语。
帐内有早上下头送来的瓜果,齐齐整整摆在一旁的高案上。兰叙见时韫略抬头,盯着上面的一个苹果,又望了望碗内飘而起的热气,她方要再问,外头帐门忽然一撩,进来一个挺拔身影。
此刻外头已经黄昏,帐内未燃灯,已渐渐有些看不清了。
兰叙见那人过来,直接走到案前冲时韫拱手:“末将,见过女郎。”
声音浑厚,分明熟悉,更是方才在太子帐里见过的人。
时韫方将案上的灯烛缓缓引了,放到案角映出一方明快。她眼底略有些发涩,开口笑道:“将军竟还在兵部任职,倒让时韫意外。”
兰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冲这人行礼。
向兹,上柱国将军的原部下,职方郎中,性子爽利,曾带时韫在军营里瞒着老将军胡闹,更带兵赢过不少胜仗。但更多的,在时韫印象里,这是个极其讨厌儒家君臣那套,且不受任何敕封的粗鄙男人。
当年他对老将军还政李氏之意图更是不满,在老将军未行动之前前便欲挂印归去,与其割席。
也因此,后来老将军加封上柱国,再到时家一脉大厦将倾都未及他。
“末将亦未想到,女郎竟也还在。”他长的早就不似时韫儿时所见,如今细看眉间眼角都有褶皱。眼下一开口,口音也添了几分颤抖,“当年之事……”
时韫从座位上起身,将烛火多引了几根。她走到下处,兰叙自觉向后退了一步,让她到向兹身前:“当年之事过去了这么久,将军且忘了吧。”
“如何能忘?!”他声不大,也是怕外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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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时韫见他眉宇都拧作一团,眸中不知是怒还是恨,“老将军一生忠恳,待部下也原是极好,一桌吃一帐寝,可偏生是思想受困,总觉得李具是个好人!”
李具,当今圣上的名讳。
他不避讳,说了还不算完,接下来是对时韫祖父的怨怼:“若不是他当年那般糊涂,当年的兵部好将良卒全军被算计,一窝子都是糊涂人……便不至于只剩如今末将手下这一搓人,在兵部苟延残喘,看人脸色当废物窝着!”
向兹十几岁就跟着老将军在沙场上跑了,这样的人是没有自己的心思的。当年在军中,时韫只五六岁时还经常见他,她知道,这人若不是真与旧主意见信仰相左,是断不会做出割席绝交的事。
时韫望着他,见他眼中的火愈燃愈旺,但声音仍不高,是有分寸的。而片刻骂完,他眼底竟出几分动容:“好在……好在当年的人还没死绝,女郎好歹保全了……”
他眸光缓缓软了下来,口气沉下来,就如同当年瞒着老将军教时韫拉弓一般:“您……这些年可是在哪儿?”
就像有时候有些事,当时看着是没良心背叛旧主,多年后再看,才是当时是局中人唯一脑子清醒的。
见他这般口气,时韫更肯定这念头。
她抿了抿唇,不知是何滋味,只膝盖一曲:“请受时韫一拜。”
“女郎!”所有的怨气发完,留下的都是对当年的小姑娘的怜惜。向兹一惊,本能地手已送出去,和上前两步的兰叙一起扶了时韫,没让她一跪成真。
时韫缓缓直了腰板:“该拜的。多谢将军保全老将军残存部下,否则如今时韫纵然保全,只怕如今回来也没办法没依靠,更没法进行下一步了。”
向兹看着,女郎却像比其外祖更通透,只样貌类老将军三分,而谈吐眼神却更多出几分干脆。
他见她不跪,却深躬一礼,忙扶了人坐下。
“前些天听闻太子身边多出来一个女君子,胆魄不输男子,竟被太师破例留下。”向兹开始说回正轨,“而前几日又闻太子北境遇刺,是此女与太师联合将太子保的完好无损,朝中渐有议论之声,末将便也好奇。后故逢镇北侯也牵扯进来,末将便请旨前来一观,这眉眼相貌,果然是老将军的后人。”
“将军取笑。”时韫不知自己有几分像外祖,她自己看不出来。
她道:“将军除了保全当年留下的人,可还留了谁吗?”
时韫偷着活下来,向兹违背圣意藏匿罪臣残党,再大逆不道的事都做了,就不怕再说点不能听的。
她说的很隐晦,但向兹听懂了。
他回:“先太子之子尚存,其匿于南衙许久,聪慧敏捷,有堪辅佐之相。”
先太子,李统,早在前几年因为上柱国将军一力担保,后被以同罪为名而圈禁,随之因莫名之病而去,而先太子府女眷遭贬,其留存下的小儿子因病夭折,这些年全无消息。
时韫心下立时起了一层浪:“太子……那个如今五岁的孩子?李鄢,还活着?”
12. 赶人
天微微亮,时韫便听到外头有嘈杂叫卖声,她撩开帘子,橦橦的楼影入目,长安城内的繁华撞入眼中。
一夜的行程,快马加鞭,她回来了。
而到东宫,进门,到自己房间内房关上门子,时韫方卸下行礼,就有人来回话了。
来的是随行的人,捧着一个托盘。
在外殿里坐下后,时韫瞧的出来,这是随身跟在闻谨身边的那个侍卫长。
他今日着了一些黑色,袖口收紧。其紧走两步上前来躬身行礼。时韫坐在软榻上,打量着,竟对他的出现有些惊奇:“你主子身子不好,怎么你也跟着回来了?”
“回女君子,是太师让属下跟着回来的。太师说您一个人回来,詹事府上下怕不好打点,便让属下在侧协助。”
他将托盘举了举,上头的黑盒子晃了晃,兰叙上前,很有眼色地接了过来。
他又道:“这是印玺,平日拿这个差遣府内众人,太师说女君子不必放不开,直接用就是了。”
时韫闻言,不由勾了勾唇。
闻谨能怕她放不开手吗?不可能。
怕是为监督,怕她杀的太过,把府里人都得罪了,后头闻谨回来没法做人。
时韫笑过,拢鬓边的头发:“你叫什么?”
眼前人一愣,随后谨慎回道:“属下白明,太师的贴身侍卫。”
“……”
就如同白明说的,时韫只当他是玩笑话。可下五见了众人才发现,太子府上下像一个巨大的机器,这里的人,就同机器里的每个零件一般,自有独特想法,确实不好管。
她发现一堆男的若想为难她一个女子来,易如反掌。
快到晌午,芙蓉纹路窗半开,香烟袅袅飘出去,屋内本是敞亮的,时韫看了看周边围的一群人将光都挡了,不由蹙了蹙眉。
“听下头人说,大理寺上午遣人来过了,说奉陛下旨意,已经查出了吏部尚书与兵部侍郎勾结,扒出了许多来往文书与银两,要让咱们这边派人去一同审?”
时韫回来的晚,没赶上,但下头的通事想来已经接待了。
“是。”下头出来一个绿色衣衫的拱了拱手,眼神向上飘,并不正眼看时韫,“大理寺的人说,下午要审兵部手下与吏部私通传信儿的一干等人,太子府依例派个人去,要在场。”
这架势必是通事舍人了。
不服不忿的,如同后头人一样乌眼鸡一般,若不是时韫手边有闻谨的手令和印玺,只怕这会儿他们就过来把她打死了。
“好,下午之事待会儿再议,会有人去的。眼下我们先说另一件事。”
不过想打死归想打死,他们现在且不能做。时韫瞥了瞥他,和善转话茬:“这些日子太师和太子都在外头,东宫没有人主事,接待事务全由大人管理实在是劳累了。”
旁边人群中有“哼”声音。
白明递过来一个竹简册子,时韫接了打开,却微微掀开眼皮,不带往上扫的:“但是妾想问一句,太子出去不到半月,这府里支出的银两就这么大了?”
那通事辩驳:“来的官员品级不小,需要打点。”
“是,大人有自己的考量。”时韫道,“但您说,随手打点用二十两银子,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平时传旨的太监就算要勒索,一两银子已足够用。二十两拿出来,能请一万个宦官在东宫吃上十年。
话说得不直白,那通事不言,众人不服的容色淡了些,多有心虚。时韫看去,有的摆弄袖口,有的打量房顶,并不搭话。
“想来诸君也都是为了太子殿下,本不欲多苛责。”她心下更明了,“可是有些数目原是可以节省下来的,就譬如什么打点宫里来的传旨贵人,还比如什么代太子致谢串门的官员……”
时韫从方才开始拿到这账簿,本以为詹事府的主詹事一职空缺是真无能人可用,又或是太子和闻谨庸懦,压不住人。
但眼下看来却非如此。
分明是有人做假账,拿着太子府的钱去满足私欲,是神仙来了拿了如来的五指山压住,也一时解决不了这风气。
“妾想问诸位一句。”
但还是得硬着头皮解决。
“这个‘喂太子爱犬’,短短十日竟用了五两银子。诸君是……”她再看一眼,目光落到最过分的一笔上,一时竟无言以对,措了措辞,“是觉得太子离开长安日久手伸不过来,还是觉得闻詹事身弱眼也有疾,就是回来了也看不到这儿?”
下头人已有拿袖拭额间的。
忽而有一个人被搡弄一把,突然上前来,到时韫眼前。
后头就有人说话了:“是蒙郎,是他新来的不懂规矩,内直局的郎官前几日家里死了人回家休假了,一应大小事都是他这个内直丞来做的,这给太子喂狗使得银两也是他决断的!”
“是是……”
“对!”
紧接着还有人附和。
时韫定睛一看,见这人浅绿官服,最末流,又弱冠不过的年纪,低着头的懦弱神色,不像个敢胆大撒谎的。
“没事,这都是小事,诸君不必如此惶恐。”时韫没责问他,反手把竹简合上,“妾奉闻詹事令,千里迢迢从北疆赶回来,原不是为向诸君兴师问罪,问这些莫名开销的。可眼下既然说到这儿了,讨诸位嫌了,那妾便把这恶人当到底,说点各位更不爱听的……”
她一抬手,竹简顺势滑落到地,“啪嗒“一声的响动惊的在场某些人身子都一颤。
“太子养着咱们,原是为有事出谋划策,在侧谏言的。但如今这般样子,妾只能说,真是很遗憾。”时韫斜目,扫过殿中壁上挂的山水画,盯着上头细致华美的墨迹,“对于东宫内一应钱财银两,诸位各自搜刮过多少,想来自己心里有数。如今妾替闻詹事带句话:从前之事一概不论,即日起吃里扒外毫无作用的,可私下往詹事书房递份辞呈信,妾代为收着,看到了就当没看到,递了的郎君走就是了。只限三日,从今日算起……”
话掷地有声,底下众人已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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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韫全当没看到,目光流转,悠悠笑了笑:“三日后,妾会与白大人彻查近一年的账单和府内人员来往各处明细,一旦发现吃里扒外勾结外头或者一些不太好的事情,那就按我大周律例——对不起啦,妾就只能请诸君单独吃个饭了!”
最后一句说的轻飘飘,下头人大多战栗,见女君子从容的笑意盈盈,用着“我请您吃饭”的语气传答出“我请您去死”的意思。
时韫说完也不看底下有多少脸已煞白惨绿的,径自就起了身,抬腿就走,人群中央便让出一道空路。
她由此穿过,踏出门口,又丢下一句话:“厮牧署的郎君下午先别走哈,妾下午要去大理寺,您就算要跑,也先给妾把车马备好再说!”
东宫实在是太乌烟瘴气了,再不整治,别说俸禄,这帮门客都敢从油锅里掏钱,把李平榨干。
是日,刚过午时。
随车向前时微微晃悠,时韫坐在宽大舒适的车厢中,看着小几上一摞竹书倚叠如山,嘴角不由勾起。
她说话不管用,但闻谨却是东宫大神,借着这位老大发号施令,果真还未到半日,就让府内混皇粮等死的许多门客骇破了胆,忙不迭交信滚蛋。
时韫笑道:“这下日后总算有钱穿衣吃饭了。”
车厢内除了她便是白明与兰叙。
白明闻言不语,只递过来的一封书信。时韫边拆边道:“不过,你主子想的这个巧宗倒好,我当恶人,来全他的愿。”
话毕已把信件拆开,时韫边细读上头的墨迹,听白明说:“女君子多虑了。太师说,府里一共就那些钱,但人多得很,所以若您有需求,眼下又有这个契机,倒可以自己放开手做。”
时韫眼神不带移:“你们给我告状。”
兰叙捂了捂嘴笑,白明敛眸闭嘴。
片刻,时韫已看完了信上所载信息。兰叙在侧,见她方才还打趣,看完书信后神色却有些凝重。
最终时韫将绢布一合,扔给给白明。也恰逢车栽歪着放缓速度,到了地处。
时韫消化着读进脑子的信息,渐收了神思,想着应对之策,就随二人一同下车,进了大理寺的院子。
明镜高悬,堂内有两个大理丞坐于正位,御史台亦派了人来,在场的各色官服品阶的,一共七八个。
进去后见了面,时韫分明见他们看自己时愣了一瞬,而后确实看到她身后跟着的白明,才改了色,冲她寒暄问好。
她不放在心上,只微微笑过,见了礼坐下后,就直道:“几位郎官近日为我主之案辛勤操劳日久,妾奉太子之令回长安来,眼下先全太子之意,向诸位郎官谢过审案用心之恩了。”
白明与兰叙分别立在她左右。他们见时韫说这话,顾着颜面忙道了句“不敢”,而坐于她次位的一位大理寺丞先道:“女君子既来了,那咱们也没什么好拖的。”
时韫闻声而看,见这人年岁不小,分明而立之龄,墨绿色官服加身,生的长眉吊眼,抬手一挥,吩咐下头人道:“将供词呈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