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麝香大案》 §第八节 陈威靠在客房的沙发上吸烟。 陈水仙从卫生间出来，立刻说：“不要学抽烟！”她刚梳洗过，换了一套男女不分的长裤褂，问弟弟：“穿这身儿长的，跟你们上船出海，行吗？” 陈威瞥她一眼：“冻不着。现在海风也是热的……只可惜，中国的女人专门爱穿男人的衣服。悲剧！” 陈水仙坐在梳妆台的镜子前，看着自己的打扮发笑：“比不上王梅香解放，是吧？” “你认为搽口红就是解放吗？王梅香可是个老实人，正派得很！” “别抽烟啦！这屋不开窗户，靠冷气，来回循环，反复污染……你什么时候学抽烟的？” “唉，你不知道船上生活多枯燥……一打埋伏就是好几天！又是和尚船。” “和尚船，嘻嘻，有意思！这句话我得写到文章里去。也可以在船上配备几个姑娘嘛，喏，卫生员，女厨师，漂亮的无线电女报务员……就像电影里那样！” “哈，打破头！” “没羞！那就上岸找香港小姐呀？说说，你跟王梅香的关系，怎么发展得这样快？” 陈威拉开窗帘，窗外四五十层的高楼林立。 “快？你看看特区的大高楼，盖得快不快？一年一个样儿！” “跟大姐说正经的！” “整个生活节奏都加快了嘛！” 陈水仙佯怒：“现代青年！正面回答问题！” “说过啦，海上生活太枯燥。” “还有别的理由吗？” “还有……我今年25啦。” “少说废话。我可是代表妈妈来审查王梅香的！现在，我就是家长！” 陈威故意表示出害怕的样子，打开组合音箱，播放起一曲轻音乐。他多少有点腼腆了。 “王梅香很能干，长得漂亮，大学毕业。她很爱国……而且，给予我争取上进的力量！家长代表同志，这符合无产阶级的恋爱观吗？唔，还有一条很重要的理由——她的命运和你我一样坎坷……” 姐姐不再“打官腔”了。弟弟半眯起眼睛，回忆着、叙述着十个月以前的故事。“去年秋天，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她……” 一个黄昏，陈威和几名年轻的海关检查员在海滩上散步。礁石外侧传来嘤嘤的哭声。 陈威好奇地绕过去，只见王梅香独自面向大海跪着，焚香，烧纸钱，低声哭诉：“……妈妈，你指点一下女儿吧！我回到了故乡，可是找不到父亲……” 陈威走过去，同情地叫了声：“小姐！” 王梅香一惊，想站起来，复又直挺挺地跪下，擦着眼泪，惊喜地仰望对方，急切地说着梦呓般的话语：“妈妈！你派人来指点女儿啦……” 陈威见过这位漂亮的香港小姐，知道她是大堂副理，却不知道这位现代女郎竟然如此迷信！他感到吃惊。“你怎么啦？这么迷信！” 王梅香惊疑不定，依然跪着不肯起来。 “那……先生，你不是？……” 陈威哭笑不得：“我不是你妈妈派来的！是个大活人。快起来……别疑神疑鬼的啦！” 陈威伸手把她拉了起来。王梅香依然心神恍惚，拉住陈威不放，恳求道：“先生，你别走……我有一种预感，谁这个时候走到这儿来，谁就一定能帮助我找到父亲！” “你放开手……让别人看见多不好！” 王梅香这才四外望望，发现另外几名年轻的海关人员正站在礁石顶上好奇地朝这边望着。她赶紧松开手，说声“对不起！”羞涩地往后退了两步。 “帮你寻找父亲……他叫什么名字？” “王富贵！”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渔民。从前当过干部……” “他住在哪儿？” “24年前，就住在这个镇子里。” 陈威胸前佩戴着红底金字“中国海关”的徽章，表情严肃认真，口气像审案子一般简单生硬，特别是还掏出小本本儿来作记录……这些举动使王梅香感到很不自在。她有些胆怯了，疑惑地问：“先生，我烧香，祭奠母亲……你们海关也要干涉吗？” 陈威摇摇头：“嗐！王小姐，我是想帮助你寻找父亲呀！” 听了这段奇遇，或曰艳遇，在客房里，陈水仙笑着打了弟弟一拳：“我问你：要是王梅香长得并不漂亮，你还肯这么热心帮忙吗？” “当然帮忙！正义感和同情心是主流。” “那，怎么又谈上恋爱了呢？” 陈威一直绷着脸：“发展！任何事物都在发展变化之中……”说着，噗哧一声笑了。 姐弟俩又谈了一些体己话儿。当陈威追问姐姐对王梅香的“初步印象”时，电话铃响了，是黄川叫他俩去参加一次“战前会议”。 §第十节 一辆出租小汽车开到了南洋宾馆门前。王梅香和一名红衣白裤的男服务员立刻赶到车旁去迎接。服务员礼貌地打开车门，下车的客人正是王二佬。 “二哥！你好。”王梅香亲切地叫了一声。 王二佬换过了一套衣服，仍然是西装革履。他笑着叫声：“阿香！”便把手中的小型咖啡色旅行箱和经理箱递给她。男服务员赶紧伸手接箱子，却被王二佬挡住：“不用！” 他付了车费，便和司机走向车尾。司机用钥匙打开了汽车的后背箱，里边还有一只大些的旅行箱。司机和男服务员都要帮他提这只箱子，全被王二佬挡住。他解释道：“瓷器！瓷器！”根本不准别人碰一碰他的箱子。 男服务员只好退到了大玻璃门旁边，垂手侍立，但他的眼睛流露出一点好奇和惊讶的神色。原来，他看到，王梅香提着的小箱子过分沉重——她很吃力：身子都有些倾斜了。 王二佬的较大的旅行箱一定更沉重——他的身子虽然并不倾斜，没有显出很吃力的样子，但他提箱子的右手和胳臂上的肌肉隆起，变成一条一块的疙瘩肉，而且青筋暴露，脚步也很沉重，有点“拖泥带水”，迈不成步。 “这是两套景德镇的上等瓷器……要小心点儿。” 走近宾馆的大玻璃门，也是经过男服务员身边的时候，王二佬见他盯着箱子看，便说了这么一句。好像是提醒妹妹上台阶要小心，实际上是说给那服务员听的。 王梅香把二哥领进了407号客房。刚关上房门，他立刻把大小两只旅行箱锁进壁橱，把钥匙挂在自己的钥匙链上，装进裤兜之后，还不放心似的用手在外边摸摸。 王梅香见他如此小心，笑了：“这边跟香港可不一样，不会有人偷你的箱子。” “唔唔，好好……”王二佬也笑了。 “二哥，你买这么多瓷器干什么？” “唔，爸爸要的，过端午节送人的礼品。” “爸爸，还有三哥他们，身体好吗？” “好，都很好。” “你先冲凉吧。我去给你安排午餐。” “阿旺送鱼，来过了吗？” “他要11点以后才来。” “他一到，叫他立刻来见我！” §第十一节 一艘小型的摩托送鱼船，拖着白浪翻滚的尾巴，从海上向着南洋宾馆直驶过来。 这座仿古式大屋顶、彩色瓷砖贴面的豪华宾馆就建在海边。它的后门有一条青石台阶，直通到水面的小小毛石码头上。两名身穿白色炊事服的大师傅手执竹杠，摆着帆布水箱，正站在码头上翘首等待着送来的活鱼。 摩托送鱼船靠岸了。这是一只玻璃钢外壳，中舱有一段接通着海水的装着活鱼的水槽，形状颇像小游艇的专用船。开船的是30岁的渔民阿旺，助手是他20岁的妹妹阿美。大师傅替他们拴了船缆，这兄妹二人便用手网从水槽里捞出活蹦乱跳的石斑鱼来，倒进帆布水箱。 “多少条呀？” “50条！” “好！幸亏你们按时送到，客人们一餐就订了20多条，这石斑鱼真是又贵又俏呀！” 王梅香从后门走出来，居高临下地喊了一声“阿旺，二佬找你！”又回身进去，到宾馆内部餐厅的服务台去给二哥打了个电话。 这餐厅的门口，左右两面都是海鲜橱窗，透明的大玻璃水柜里分格放养着各种名贵的海鲜。有活的海南龙虾，鳗鱼，鲨，小海龟，明虾，墨鱼，通体花纹的石斑鱼……餐厅门楣上用霓虹灯组成四个彩色大字：“海鲜餐厅”。 “甲级的，50条！” 两名大师傅将帆布水箱抬到了餐厅门口，对服务台的业务员说了一句，就把石斑鱼捉进海鲜橱窗——这“水晶宫”里，立刻引起了活泼的骚乱，鱼虾翻跳，龟鳖乱躲，煞是好看。 阿旺兄妹被让到考究的餐桌上喝茶，业务员当即送过来买鱼钱，厚厚的一叠拾元钞票。 “一千！” “哟！才合20元一条呀……”阿美嘟哝着。 王二佬走进了餐厅。阿旺立刻恭敬地站起来，叫着“二佬！”给他让座、斟茶。 王梅香说：“二哥，留他俩吃午饭吧！”说罢，匆匆地走开了。 王二佬小声对阿旺说：“明天晚上七点钟，你再往这儿送一趟鱼……” 阿旺会意地点点头。阿美却说：“不行！明天要给华南大酒家送活鱼！” “不去啦，改天再给那边送。” “不行！是签了合同的。大哥，咱可不能不守信用，不守时间！” “别嚷啦！听二佬的！……” 女服务员递上菜单：“请您加菜。” 王二佬看看菜单：“就加石斑鱼吧，清蒸。这在香港要200港元一条哩！” 阿美是个任性的姑娘，有点赌气地说：“我不吃鱼！天天养鱼，送鱼，早吃腻了。” 阿旺只好顺着妹妹，问王二佬：“那，咱们换个餐厅吧？” 王二佬点点头。 宾馆内部的另一个餐厅，门楣上也有霓虹灯组成的彩色大字：“食为天”。 王梅香正在这里陪客人吃饭。她自己并不入座，而是站在桌边亲手给陈水仙姐弟布菜、斟酒。忽然，她又走神了，把红葡萄酒不停地倒在了白桌布上！ 原来是王二佬三人走进了这个餐厅，女服务员恰巧把他们让到了陈威的邻座。 “阿香！”陈威夺过了她手中的酒瓶子。 王梅香一惊。她红了脸，赶紧镇静一下，才作介绍：“这位是我二哥，刚从香港来……” 王二佬在邻座站起来，朝陈威姐弟点头致意。王梅香还没来得及介绍这边的客人，阿美却叫着：“陈威同志！”高兴地跑了过来，亲切地拍着陈威的肩膀问：“你们808什么时候再到渔岛来呀？” 陈威朝她作个鬼脸儿：“也许最近就去。叫张大个儿专门去买你的石斑鱼！快过端午节了嘛。” “好！卖给海关我大减价，五块钱一条！” 王梅香问：“阿威，你们认识？” “老相识啦！我在岛上插过队。哈哈，黄船长在岛上当渔民的时候，阿美还睡摇篮哪！” 王梅香又是一惊，近乎自语地说着：“什么？黄先生当过渔民！……” 陈威点点头：“当过好几年哪！” 王梅香还想再问，阿旺走了过来，递给陈威一支三五牌香烟，笑着说：“过端午节，到我家来吃鱼！还有茅台酒。”说罢，又回去陪王二佬点菜。阿美却坐在这边不走了：“大哥，我就在这边吃啦！” 女服务员立刻加了一份杯盘碗筷。阿美毫不客气地吃喝起来。阿旺说她：“回来吧，多不好意思！”阿美却把刚收的那一叠卖鱼钱掏出来“拍”在桌上，豪爽地说：“我请客！”又扭着头问王梅香：“收人民币吗？要兑换券、港币，我也有！” 王梅香笑笑：“已经有人付账了。” 陈威向姐姐解释：“渔民最富。” 阿美补充一句：“劳动所得！” 陈水仙对阿美很感兴趣，笑着问：“小妹妹，你一年收入多少钱呀？” “保密！” “她是我姐姐。” “那，我坦白：万元户。”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王二佬若无其事地在那边吸烟，喝茶，根本不往这边看一眼。 §第十二节 此时，黄川独自一人坐在自己家里，望着墙上的挂历，自言自语：“后天是端午啦……” 每逢佳节倍思亲。他把挂历摘掉，原来这挂历遮盖着墙上的一面镜框——里边装着一张大照片：年轻的黄川与妻子的合影，妻子怀抱看一岁多的小女儿阿香。 “阿香！阿香！笑一笑……叫爸爸！” “喵！喵——！”小猫叫着跳到了他膝上。 这是一只漂亮的波斯猫，全身白毛，一只黄眼睛，一只蓝眼睛。黄川抚摸着它的头说：“对啦，你也叫阿香！阿香饿啦，是吧？好好，爸爸来煮方便面……”说着，他把波斯猫抱到外间屋，放在饭桌上叫它蹲着，自己跑进厨房，洗洗手，就去开电冰箱…… 罗刚到黄川家里找他来了。这单元楼房的门开着一条缝——罗刚站在门外看见了有趣儿的情景：黄川坐在饭桌一边，波斯猫乖乖地蹲在他对面的桌面上。人与猫的中间，白搪瓷盘子里放着两个“热狗”。猫面前有一只小碗，人面前有一只大碗。 罗刚推门走进来，苦笑着摇头：“老黄，年过半百的人啦，也不能总吃方便面哪！” “还有‘热狗’嘛！” “真是猫‘狗’齐全呀！” “请坐。无事不登三宝殿，又有情报啦？” “有。急水7号回到香港之后，又装满了一船私货。它这样匆匆忙忙地装货，很可能是想利用端午节这个时机……” “放心！我们808过节不休息！” “看你急的，先把方便面吃完再说。” 黄川几大口就吞下了一碗方便面，好像被噎着了似的，语无伦次地说着：“香港，王小姐，哼……这次出海，你陈威再会跳船，我也不要你去啦！叫他陪着王梅香谈恋爱去吧……” “妙哇！你的想法跟我不一样，办法倒是一样的。叫陈威陪着王梅香去谈恋爱，是吧？” “是……怎么啦？” “你的决定还缺少充足的事实根据。王二佬现在就住在南洋宾馆。而且，他就是王梅香的二哥！” 黄川大怒，拍了桌子，震得碗筷乱跳，波斯猫也吓跑了。“难怪抓不住急水7号！” 罗刚笑笑：“别上火，更不要武断地下结论。你想想，808是个庞然大物，明来明往，谁看不见哪？何况急水7号既有雷达，又有无线电话哩……为什么单单怀疑王梅香呢？”说着，他从衣兜掏出两张纸来递给黄川，“你先看看这份调查材料。”安慕小说网 黄川翻阅着有关王梅香的材料。罗刚在室内踱步，走进了里间屋，只见那只波斯猫正蹲在黄川的单人床上抬着前爪在仔细地“洗脸”。 罗刚的目光停在了墙上挂着的那张“全家福”照片上，问：“我怎么没见过你这张照片？” 这是黄川的隐痛和疏忽——他赶过来，把挂历挂上，遮没了照片，不作任何回答，拍着手里的材料说：“王梅香是王老板的养女，并不等于她就不会充当走私集团的眼线！” “你看完了没有？她实际上是王老板家里的使唤丫头！念书靠自己勤工俭学。她爱国。到南洋宾馆来工作，是她自己报考录取的……还有……” 黄川缓和了口气：“还有什么？” “南洋宾馆的老板，跟走私集团没有关系。这种正派的港商，跟咱们合资盖宾馆，办工厂，是不搞走私活动的。” 黄川是不肯顶撞领导的。不过，对于香港，进而对于香港人，他有着自己的固执的看法和沉痛的感受……唉，香港，这块灯红酒绿的资本主义“飞地”，给我带来了什么哩？竟然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痛苦记忆啊…… §第十三节 后天就是端午节了。紧挨着边境的深圳市罗湖桥头出现了异常繁忙的景象。在海关的闭路电视的屏幕上，一切都看得十分清楚： 深圳河北岸，我方的瞭望台上，五星红旗呼啦啦地迎风飘扬。 深圳河南岸，港英当局旅检场建筑物顶上悬挂着英国的米字旗。 对方旅检场的建筑物，低矮破旧，说准确点儿只是一堆栅栏和棚子。它的四周，绕圈儿地排着等待受检过境、返回内地来过节的港澳同胞，长龙大队一直延伸到了烈日蒸晒的广场上。几名身穿浅绿色短袖制服的香港警察，在广场上若无其事地游动着。 又脏又窄的深圳河边，是港英当局架设的高高的黑色铁丝网。 又一列香港的灰白色的火车，从九龙方向驶来，停在罗湖桥的彼岸。 又是一大群港澳同胞，提包挑担，扶老携幼，涌向了（对方的）旅检场。那长龙大队排得更长了…… 我们海关的一间办公室里，罗刚看罢这些景象，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报话机话筒，当即下达指示。 “一处！一处！我是罗刚。河对岸的旅客已经很拥挤啦！我们这边不准再造成堵塞。要简化旅检手续，加速验放！” 他关了报话机，对身边一同看闭路电视的黄川、陈水仙等人感慨地说：“港澳同胞回乡过个端午节，也要排两个钟头的长队，那就太不像话啰！” 电视屏幕上出现了我方旅检大厅里的景象： 众多的港澳同胞，还有华侨、外宾，分别从许多条写着“免税”或“应税”的过境巷道里顺利快步通过。他们脸上流露出愉快的笑容。年轻的海关检查员们，迅速地办理着验证、签章等过境手续。 陈水仙笑了起来：“真像你们说的：过境如走路！还是咱们这边方便呀，过境检查总共也不超过十分钟吧？唔，我怎么没看见检查行李呀？” 罗刚告诉她：“逢年过节，光罗湖火车站这一个地方，一天就有三万旅客过境！不能一个个地翻箱倒柜。那样做，不但阻塞了火车站，而且阻碍了特区建设，阻碍了开放政策！” 黄川补充了一句：“检查行李靠仪器。有目标、有重点地抽查。” 罗刚指示工作人员：“看货运现场。” 电视屏幕里出现文锦渡公路桥头的景象： 深圳河对岸的汽车排成了杂色的长龙大队——写有各种公司的标志的货车，有拖运集装箱的大型货柜车，有大客车，也有小轿车。 罗刚用报话机询问了情况。 “二处！你们的情况怎么样？” “过境汽车已经超过了两千辆。预计今天过境总数会超过三千辆！” “不准造成堵塞。加速验放！” “是！加速验放！” ……罗刚开始吸烟了。凭着现代化的通讯设备，他随时可以亲眼看到各个海关口岸的真情实况。他胸有成竹，指挥若定，那“不准堵塞！加速验放！”的命令声，半小时之内就传到了每一个海关检查人员的心里，反馈的信息和画面，则是千百辆汽车迅速通过文锦渡的公路桥；各种客轮和水翼船、汽垫船在伶仃洋面往返飞驰；由澳门驶来的各种汽车依次通过珠海特区的拱北小镇…… 罗刚和黄川在海滩上散步，交谈着。 “罗关长，过分强调开放，时间长了……” “会漏掉一些小鱼小虾。” “大鱼也会摸到规律——逢年过节，客流量加大了，我们就被迫加速放行，走私集团就会乘机钻空子！” “说得好！那，我们就叫它钻口袋！” “唔……我明白。” “真正的大鱼在海上。” “我完全同意！” “后天端午节。香港的王老板会怎么想呢？大陆海关一定忙得脚丫子朝天，汽车、火车都查不过来，顾此失彼，那么，急水7号就可以乘机出海做大买卖啦！” “对！今天我们808就出动！” “不！808今天就公开放假！让小伙子们上街去好好玩一玩。跳舞，看戏，吃粽子！” “这……怎么行？” “行！让陈威陪着王梅香去谈恋爱呀！逛乐园呀，游艺场呀，你也去！” “我？我去干什么？” “跟年轻人一块玩玩，防止思想老化！” “啊……？！” 十四 一阵阵笑声、歌声在海滨公路上飞扬——808艇上的小伙子们在大客车里唱着、笑着。 海关专用的小型越野车响着有节奏的喇叭声从后面追上来。超越大客车。陈威从小车里伸出胳膊，朝伙伴们挥手。 “谈恋爱的，全速前进——” 不知是谁尖着嗓子喊了一声，大客车里发出一阵哄笑！ 原来小车里除了陈威，还坐着王梅香、陈水仙和黄川。听见这喊声笑声，王梅香羞得低下了头，黄川也皱了眉。只有陈威哈哈大笑，好像是向黄川挑衅和示威。 “全速前进是一句吉祥话儿——什么时候黄船长一声令下：全速前进！哈哈，那走私船可就跑不了啦！” 听着陈威的话，王梅香抬起头来，目光闪烁地看看他，又看看黄川。 黄川坐在前排，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拥护罗关长有关“放假”的计划，却对陈威这股子猖狂劲儿感到恼火。可是当着王梅香的面，又不便发作。m.xfanjia 越野车驶离了大公路，转向一条岔道。指路牌上写着四个醒目的大字“长江乐园”。 玩吧，尽情地玩吧！年轻人哪有不爱玩的哩！瞧，808艇的小伙子们，驾驶着小巧的游艺汽车，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你追我赶，玩得十分开心。哎呀！陈水仙的车闯进草地，翻了！ 陈威和王梅香拍手大笑，叫着：“‘交通事故’！罚款！” 黄川等人在人工湖里各驾一艘圆形的“碰碰船”，在互相追逐着，碰撞着。 陈威扶着王梅香上了船，鼓励她：“去撞黄船长！” “行吗？他不会生气吧？” “游乐场上没大小。去，不打不相识！” 王梅香开“碰碰船”可是行家，她绕着圈儿地来回冲撞黄川，十分“凶猛”！黄船长则完全处于劣势，逃又逃不脱，撞又撞不赢，处处被动挨打，连衣服都溅湿了。 陈威开来一艘“碰碰船”挡住了王梅香的“攻击”路线，大声叫着：“师傅快快逃跑！别让香港小姐撞翻了船！由徒弟来抵挡一阵吧！” 黄川打败仗，陈威上阵“救驾”，引起了一阵阵哄笑。 大家来到了惊险的游乐器械“翻滚飞车”跟前。小伙子们争着上车。王梅香有点犹豫了。陈威拉她：“不坐翻滚飞车今天就算白来了！” 黄川拉着陈水仙上了车。他见王梅香不敢上，有点开心，便用奚落的口气进行“报复”：“王小姐要是胆儿小，就别上啦！这翻滚飞车好比上贼船呀，上着容易下着难！” 听了这话，王梅香反而立刻上了车，跟陈威坐在一排座位里。 绳索牵引机把“列车”向高空铁架的顶端拉上去……王梅香侧过脸来告诉陈威，“没有父亲的孩子胆儿最小……在香港，我从小就寄人篱下，天天都担惊受怕，大概已经吓出心脏病来啦。” “心脏病？你怎么不早说！没法停车啦。” “阿威，你拉住我的手……” 一语未毕，电子信号“呜哇！呜哇！”叫了几声，“列车”脱钩，风驰电掣般地向下滑去！它像一匹脱缰烈马，沿着十层楼高的圆形铁轨翻了一个圈儿，冲上另一端的高空铁架，再滑下来，又翻了一个圈儿……煞车声刺耳地尖叫着，“列车”总算停住了。 陈威搀王梅香下车，替她抚拢被风吹乱了的头发，问：“还好吗？” 王梅香小声告诉他：“幸亏拉着你的手，我心里产生了一种安全感，就能制服心脏病！” “这是最好的考验，你根本没有心脏病！” 王梅香伸胳膊“吊”在了陈威肩膀上，向另一处“八爪鱼”走去。 “敢当众拥抱我，到底是香港小姐呀！” “谁拥抱你啦！暂时用你当当拐棍儿吧。” “暂时——不好！拐棍儿——也太小。我可以当你的永久性靠山！” “要是真的有了一个靠山，我就永远不回香港去！再也不怕王老板那一家人啦……” 在他俩背后不远，黄川和陈水仙边走边谈。 中午，陈水仙没有休息，抓紧时间“审查”来来的弟媳，与王梅香谈了很久。现在，她告诉黄川，“王梅香也有难处。她回到内地来寻找父亲，可是又不敢公开登报……” “笑话！登报寻父，光明正大，怕什么？” “怕得罪了香港的养父呀，那样，万一找不到生父，她也就回不了香港啦。” “不登报，就去找派出所嘛！” “她回内地刚一年，还不大了解咱们的派出所，没准儿认为跟香港的警察局差不多。而且，她说她父亲是个犯了错误的干部，所以就更不敢对外人说这件事儿了……” “别听她那一套！犯过错误，怕个啥？咱们的干部，好比坐翻滚飞车，翻几个跟斗，照样工作！她连这个都不懂？” “您别这么想。我看她还是挺诚恳的……” 这时，陈威和王梅香已经坐在了“八爪鱼”的同一个吊斗里，互相紧紧地依偎着。 “八爪鱼”像一只巨大的章鱼，八条黑色的铁臂悬挂着八只血红色的吊斗，上下翻飞，左右摇晃，同时作360°旋转。 “这比翻滚飞车还晃得凶！怕吗？” “有了靠山，我一点儿也不怕啦！” “阿香，你不拿我当临时的拐棍儿啦？” “阿威，但愿你真的永远当我的靠山！” 黄川和陈水仙没赶上这一班，站在栏杆圈外。陈水仙朝弟弟挥着手，一边问黄川：“听罗叔叔说，您有个女儿流落在香港啦？” “他跟你说这事儿干吗？大记者，这也是你要采访的内容吗？” “对啦，我必须了解我作品中人物的命运。” “今天的任务就是玩！对不起，无可奉告。” 巧得很，王梅香朝陈水仙挥着手，同时也在问陈威：“听你姐姐说，黄船长有个女儿在香港，是吗？” “你别神经过敏！他姓黄，你姓王！” “唉……阿威，总算我好运气，找不到父亲，却找到了你这个永久性的靠山！” “阿香，发誓吧，我非你不娶！” “阿威，亲爱的，我非你不嫁！” 几个808艇的小伙子又在起哄了，指着红色吊斗里的陈威喊：“在半天空里谈恋爱——高水平啊！” 又是一阵哄笑。陈水仙也笑弯了腰…… §第十四节 停泊在海关船队码头边的808艇上十分活跃。黄川、陈威和年轻的船员们全回来了。前甲板上的船员在起锚；起重机手正把褐红色的摩托艇“吊”上后甲板；几名船员在解缆绳；驾驶员站在驾驶台的舵轮前。808艇整装待发了。 小型越野车直接开到码头上，停在船舷边。罗刚跳下车，高兴地喊着：“等一等！黄船长，客人来啦！再派几个小伙子来搬好吃的！” 陈水仙身穿长衣裤下了车，黄川已跳上码头，亲自替她拿了照相器材，又扶她上船。 几名年轻船员，嘻嘻哈哈地从越野车上搬下来好几箩筐鲜花、西瓜和粽子，一边嚷着： “罗关长犒劳咱们来啦！” “在伶仃洋上吃粽子，别有风味儿呀！” 罗刚把黄川和陈威叫到车边来搬另一包礼物，这才发现王梅香坐在车上不肯下来。黄川心里不悦，冷冷地说：“王小姐，要送陈威就明着来嘛，不用躲躲藏藏的！” 王梅香有点发窘，不知说什么好。还是罗刚笑着代答：“这次是我请王小姐来的！喏，快把礼物拿下来——这还是王小姐领着我去买的哪！” 王梅香从车里递出一只尼龙大提包，陈威接过来搬到了前甲板上。罗刚喊着：“这是黄船长送给大家的礼品！每人一份儿，都写着名字哪，别抓乱了！” 小伙子们早把礼品倒了出来，原来是二十几双运动鞋，小塑料袋上写着名字，他们各拿各的，有些人还当场穿起来试试，高兴地叫着。 “穿这种鞋跳船，保证不打滑！” “这是旅游鞋，又轻巧，又合脚！” “罗关长，您怎么知道我穿几号鞋呀？” 罗刚朝黄川一努嘴：“这是用黄船长的奖金买的。他不肯领奖金，叫我去领啦！” 船员们嚷着：“老船长爱兵，都爱到脚巴丫子上来啦！”黄川见他们穿着新鞋，蹦蹦跳跳，也高兴地说：“我要不知道你们的脚有多大，还能当船长吗？”xfanjia 炊事员张大个穿上了一双特大号的紫红色旅游鞋，大笑着跳了几跳，问罗刚：“我穿44码的大鞋，也真难为您，在哪儿买的呀？” “这可多亏了王小姐！”罗刚指着码头上。 码头上，王梅香正跟陈威话别。 “阿威，我想好啦，明天就登报，公开寻找父亲！” “不怕香港的王老板啦？” “有了你，我就不回香港啦！那边黑社会的恶棍……我再也不怕他们了！” 808艇出航的信号“呜哇！呜哇！”地响了起来。王梅香红了眼圈儿，拉住陈威的手，声调也哽咽了：“祝你平安……” 陈威却笑了起来，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尖儿：“祝你早点儿替我找到岳父大人！”说罢，他翻身跳上了舰艇。 808艇机声隆隆地离岸了。罗刚和王梅香站在码头上，挥手告别…… 乘着越野汽车回程途中，王梅香的话多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什么香港小姐，也不用随时随地矜持地维持着大堂副理的仪态——她似乎已经是中国海关的自家人了！ “黄船长好像不愿意我到码头上来……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从前的不幸遭遇，跟香港有关系。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我听阿威的姐姐说，黄船长的太太和女儿都在香港，是真的吗？” “嗯，为这事儿，他吃了好多的苦头。” “怎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罗刚有点奇怪地望着她；“你怎么忽然关心起黄船长来啦？” “求求你，罗关长，告诉我吧！” 王梅香急切地恳求着，像个大孩子。罗刚心里一动，若有所悟……“好吧，长话短说。三年困难时期，他妻子跑到香港去了，不回来啦。为这事儿，他被迫调离海关，下放了，在岛上当了十几年渔民……” “他以前是海关的老查私员吧？” 罗刚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王梅香流了泪：“妈妈临死前说的……” 罗刚又惊又喜：“慢慢说……”又叫司机：“停车！” 越野汽车停在了波光粼粼的海边。罗刚和王梅香下了车，好像都需要镇定一下情绪…… “罗关长……我5岁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也根本不记得父亲的模样……”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王富贵！” 罗刚敲着脑门，思索着。“王富贵……他是叫王富贵！三年困难时期，当渔民，他说：连饭都吃不饱，妻离子散，还有什么富贵可言！就改了名叫王川。广东人说话，王黄不分呀，渔民大队在户口簿上就写成了黄川……” 听着听着，两行热泪扑簌簌地从王梅香脸上流落下来。她向着大海，哭声地呼唤着：“爸爸！我可怜的爸爸呀……” 罗刚也激动了：“孩子！别哭，别哭……” 王梅香拉住他：“罗关长，我要立刻见到父亲……”她已泣不成声了。 “好好，好办！” 罗刚立刻打开越野车上的报话机，呼叫着，“808！808！请黄船长回话！” “我是黄川！我是黄川！” “你们在哪里？” “按原计划，驶向渔岛！” 王梅香淌着热泪，聆听着亲人的声音，她多么想夺过话筒来喊几声爸爸呀…… 罗刚沉吟半晌，只说：“好！按计划行动！”就关了报话机。他回过头来劝慰王梅香：“听见啦？你父亲正在执行任务。还是不要让他分心吧……两天以后，咱们一块欢迎808凯旋归来！” 王梅香抹着眼泪，笑着点点头。 §第十五节 808艇在伶仃洋面向南航行，孤立于洋面的内伶仃岛就在眼前了。黄川在指挥台上对着话筒下令：“减速！” 航速明显地慢下来，机声减弱，船头的浪花和船尾的波涛也减弱变小了。 陈水仙姐弟肃立船头，共同提着一大袋鲜花。二人默默地向伶仃洋里撒花瓣儿，抛下一束束鲜花……豆大的泪珠儿也夺眶而出。 陈水仙默祷着：“爸爸！我和弟弟都在努力工作，努力学习，也孝顺妈妈……您安息吧！” 黄川领着十几名青年船员，用帽子盛着鲜花，站在左右两边船舷的栏杆前，也在向伶仃洋里抛撒花瓣儿。 黄川默祷着：“司令员，我的老首长！您一定为下一代年轻人成长高兴吧！” 许多鲜花和浪花一起，退向远方。大群海鸥在水面飞翔、盘旋，追逐着舰艇和鲜花…… 808艇绕过内伶仃岛，加大航速，劈浪前进。不久，他们的目的地——绿绿葱葱的渔岛已遥遥在望了。 这小小渔岛，却是个十分富足的地方。码头上停泊着几十条渔船，还有两艘武警部队的近海巡逻艇。码头附近的浅水湾里，遍布着渔民养蚝、养鱼虾的人工养殖场。 渔民阿旺和阿美兄妹，正划着送鱼船，用长柄手网在自家“鱼田”里打捞鲜活的石斑鱼。 码头那边传来“呜哇！呜哇！”的电喇叭声。阿美知道这是808艇进港的联络信号，她不捞鱼了，扭着脖子朝那边张望，高兴地叫着：“808来啦！808又来啦！” 阿旺一个人吃力地在捞鱼，说妹妹：“它来不来，和你有什么关系！” 附近划着小木船给另一片“鱼田”撒鱼食的姑娘，是新当选的女乡长，笑着说：“当然有关系啦！阿旺你还蒙在鼓里哪？阿美看上808的炊事员张大个儿啦！”xfanjia “呸！不要你多嘴！”阿美啐她一口。 阿旺催促着翘首眺望的妹妹：“快捞鱼呀！还得给南洋宾馆送一船哪！” “明天再送，怕什么？” “不行！约好了的，今晚七点钟送到！” “明天上午送到就行！哥，你想啊，今晚七点钟，客人都吃过晚饭啦，还要活鱼干啥？” “阿美，你不懂……今晚非送不可！” 阿美反而跳上岸，顺着水面上的小石板桥往岸上跑：“那你就自己快点捞吧！” “阿美！你回来……你太不听话啦！” 阿美边跑边笑：“我就听我自己的——！” 她跑到了码头上，只见武警部队的几名战士和陈威等船员一起，从808艇上抬下来三筐西瓜和一筐粽子，嘻嘻哈哈地往岸上走着。 “黄船长过节也没忘了我们武警小分队呀！” “忘不了！每逢佳节倍思亲嘛！咱们一块过端午节！” 陈威叫阵了：“咱们先赛一场篮球！我们输了，就输这些西瓜、粽子；要是你们输了，就去买20条石斑鱼！” “那可不客气啦，准赢你们808！” “张大个儿打中锋！狠狠地赢他们，吃现成的石斑鱼，今晚就不用你做饭啦！” 阿美已挤进了船员们的行列，帮着张大个抬筐，又捅捅他：“旱鸭子，表决心呀！” 张大个情不自禁地举起一只拳头来：“好！我这旱鸭子在船上只配烧火做饭，上了岸呀，打篮球可是‘穆铁柱第二’！” 还有几个渔民姑娘和一群孩子，也嘻嘻哈哈地追随着这些年轻的船员和战士，一同向营房走去……808停港过节的消息，转眼之间就传遍了全岛。 §第十六节 晚霞映红了海面，成群的海鸟在多孔的礁岩上空盘旋、回巢栖息。武警小分队的篮球场上，球赛紧张地进行着。张大个与右前锋陈威密切配合，打了个满场飞，连连得分。观战的船员、战士、渔民姑娘和孩子们热烈鼓掌。阿美则跳着脚专为张大个一人叫好！ 阿旺寻来，把妹妹拉出圈外：“阿美！鱼都装船啦……送鱼可是咱全家的饭碗呀！” 阿美点点头，被哥哥拽着往外走，却还恋恋不舍地三步一停、五步一回头。 “快走吧！早去早回，还赶得上回来和808开联欢会……” 这时，黄川独自走向岛上的渔民新村。他对这儿虽然了如指掌，但对这些雨后春笋般新建起来的渔民小洋楼可也辨不清张家李家了。他走进了挂着“渔岛乡人民政府”牌子的一座五层小洋楼。迎接他的正是那位乡长姑娘。m.xfanjia “黄伯伯，请坐！” “等会儿开联欢会，你这女乡长要先讲话！” “我只负责吃粽子。不讲话！” “那就唱歌也行！” 姑娘给他倒了茶，坐到他身边小声说：“调查清楚了。阿旺这条玻璃钢的摩托送鱼船，是香港一个姓王的大老板便宜卖给他的。阿旺申请直接往香港送活鱼的牌照和特许证，现在还没拿到手。他妹妹阿美说，阿旺没有直接开船去过香港……” 华灯初上，南洋宾馆的大堂门厅和玻璃迴廊被映照得好似一座迷宫。王梅香好像变了一个人，心里美滋滋的，在茶色玻璃装成的回廊里快步走着，腿脚更敏捷，步伐更轻盈。回到内地工作一年了，她第一次感到这座豪华宾馆是如此美好，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儿的主人，第一次发现自己脚踏实地——正在为祖国的四化大业服务！ 她走到407号客房门前，敲敲门，走了进去。“二哥，请您去用晚餐！” “阿旺的船来了吗？” 王梅香觉得好笑，就格格地笑出了声：“您把时间都记颠倒啦，他每天上午11点送鱼！” “不，今天约好的是晚七点！” “干吗叫他晚上送鱼呀？隔一夜，鱼死了就不值钱啦！” “你少问！”王二佬一转念，口气变得温和一些，“叫他把这两箱瓷器给爸爸送去。” “送瓷器，干吗这么急呢？” 在王二佬的记忆里，这位“小妹”从来不敢如此问长问短……他用狡黠的眼光看着她：“明天端午节，爸爸要送礼！明白吗？” “你爸爸要送礼呀……唔，二哥，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已经找到失散23年的亲爸爸啦！你们全家都该为我高兴啊！” 王二佬一惊，立刻变成惊喜交集的样子。 “哦，太好啦！他是谁？干什么工作的？” “我也是今天下午才知道，我爸爸就是海关808查私艇的船长！他改名叫黄川了……” 王二佬大惊失色——为了掩饰，他几步就走进了卫生间，去洗脸洗手。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了！他需要镇定一下情绪，赶紧想出个万全的对策来……我们的计划会彻底失败吗？原先指望利用阿香所在的南洋宾馆当个中转站，可她又突然变成了查私船长的亲女儿！糟啦！从昨天中午直到现在，她搞什么活动去了？一直没露面呀！难怪她刚才一个劲儿地问长问短，是海关派她来刺探情报的吗？好在我什么也没说，她只知道这两箱子是瓷器……808查私艇是急水7号的死对头！如今黄船长的女儿又是王老板家里的小姐，妙极啦，难道这种特殊关系就不能进一步利用吗……“仁义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能不能抓住黄船长的心头肉，再用重金把他父女二人都买过来呢……想一想，想一想，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缘呀…… “阿香，我现在不饿。你先去看看阿旺来了没有？叫他立刻到我房里来！” 王梅香走了。王二佬像头困兽般地从卫生间跑出来，在客房里来回乱走，又看表，又敲脑门……今天，他又从“坐地户”手里取回来两大箱银元。他知道这是个大数儿：三箱银元，一小箱金珠宝石和金条，如果被海关查获，那刑罚将是很重的，不死也得坐一辈子监牢！我现在就空身逃走吗？不行，那损失太惨重了……对呀，阿香只知道是两箱瓷器，她并没有告密——否则公安民警早就拿着逮捕证和手铐子进客房啦！ 忽然，他心生一计，立刻趴在桌上写了一封短信，同时抓起电话话筒，用平静的口气说：“给我挂一个香港的长途电话，要加急的……” §第十七节 阿旺的摩托送鱼船迟到了半小时。他一口气跑上青石台阶，请海鲜餐厅的大师傅快下去抬鱼，自己就匆匆地找到王二佬的客房里去了。 由于事态紧迫，王二佬首先给了阿旺一大笔钱，然后才向他布置“行动计划”。其中的一条，就是在“换货”之前，先把那封密信交给急水7号的船长王三佬…… 王梅香第二次到宾馆后门观望的时候，发现送鱼船上只有阿美一个人在等待着。 “阿旺呢？” “大概是找二佬去了。” “阿美，808在你们渔岛吗？” “在！”她看看手表，心里着急，自言自语地说，“联欢晚会已经开始啦！” “跟谁联欢？” “跟黄船长他们联欢！808停泊在我们岛上，跟我们一块过端午节！” 王梅香又惊又喜：“啊？原来他们不是执行任务，倒是在渔岛过端午节呀！阿美，这是真的吗？” “百分之百，千真万确！我骗你做什么？” “阿美，我搭你的船到岛上去行吗？” “你去找谁呀？唔，找陈威！” “不不，”王梅香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告诉你个秘密，黄船长是我的父亲！” “真的呀？我还以为你是香港小姐哩……太好啦！快上船吧！” 王梅香扭头就往回跑：“等着我！我去换一件衣服，马上就来！……” 王二佬和阿旺二人，提着、拉着（带滑轮的）大小四只旅行箱，沿着玻璃迴廊吃力地向宾馆后门走来。昨天要为他提箱子的那个红衣白裤的男服务员立刻赶上前，想阻拦，却是有礼貌地说道：“王先生，您要走啦？请到前厅总服务台结账。” “我不走！” “那，这箱子……我来提吧！” “不用，不用！” 服务员的身子挡着他俩的去路：“您用出租汽车吧？前门有……” 王二佬有点急了，打出了“王牌”：“不用！这是大堂副理王小姐的瓷器！用船运回家里去……我还懒得帮忙哩。你去把王小姐叫来！” 恰好王梅香快步走过来了。她心情激动、兴奋，只想着今晚就能会见父亲，积压在心胸里的千言万语都可以向亲人倾诉了！却没有注意眼前的男服务员在干什么，也顾不上想一想王二佬的箱子为何又多了两只……她叫了声“二哥！”又对阿旺说：“我跟你的船到岛上去！808在岛上过节是吧？等着我！我去换件衣服，等着我呀！” 王二佬喜出望外：“太好啦！我正在找你哩，快点！”等王梅香跑开几步之后，又故意冲着她的背影说：“你亲自押船，这瓷器就不会碰坏啦！” 男服务员不能阻拦了，闪在了一边……等王二佬他们过去之后，他跑出宾馆前门，骑了一辆自行车，直奔海关而去。 在夜色朦胧中，王二佬和阿旺替换着，才把这四只沉重的箱子扛下青石台阶，在阿美的帮助下装进了船舱。 “这是什么宝贝？这么重，别压沉了我的船！”阿美也起了疑心，问着。 “你少管！”阿旺慌张地给摩托船加油。 “我偏要问明白！” “二佬的瓷器。” “往哪儿运呀？” “你少管！”阿旺只会说这句话。 王二佬立刻把话接过来：“阿美，你放心！王小姐亲自跟船——她是海关黄船长的小姐，难道还会有问题吗！？” 王梅香换掉宾馆的制服，穿了一套漂亮的衣裙，高高兴兴地跑到了码头上。王二佬一边扶她上船，一边故意说给阿美听：“阿香，替我问你父亲黄船长好！问海关的同志们好！”听他这么一说，阿美的疑心也就消除了。阿旺迅速驾船离岸，转眼之间便消失在灰濛濛的大海之中…… §第十八节 渔岛武警营房的篮球场上，四周悬挂着十几盏明亮的电灯，照耀得如同白昼。球赛早巴结束。现在球场上摆着七八张方桌、长条桌。桌上摆着茶壶茶碗，花生瓜子，香烟糖果，还有大盘的西瓜和粽子。船员、战士、老年的渔民围坐在桌边，谈笑着。 陈威一口气切开了十几个大西瓜，看看表，大声喊道：“欢迎女乡长唱支歌好吗？鼓掌！” 掌声中，乡长姑娘大大方方站起来，唱起一支岭南民歌。歌声清婉动听。围坐桌边的战士和船员们，连剥开的粽子都忘了吃…… 808艇的值班船员和陈威等几个小组长，在人丛中小声地通知本艇人员，“出发！”或者只是拍拍肩膀，递一个眼色。 船员们一个个悄然离去。 女乡长的歌声还在夜空荡漾…… 夜空放晴，满天繁星乱眨眼。 海水被映照成墨绿色，浪花则显得很白。 阿旺驾驶着摩托送鱼船在海上飞驰，船尾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白浪——他不知道，恰恰是这条白色的“尾巴”，在808艇雷达监测仪的圆形屏幕上显示成一个极小的“慧星”光斑！ 送鱼船上，阿美和王梅香一前一后的坐着，中间是那四只箱子。王梅香这时也回味过来：“噫，怎么又多了两只大箱子？” 这句话把阿美原有的怀疑立刻又勾了起来：“怎么？一共几只箱子你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有两箱子瓷器……” “有鬼！咱们打开一只看看吧？” 阿旺急了，吼一声：“别动！……都锁着哪，打不开！” 阿美是个不听邪的姑娘：“我有斧头！”说着就去拿船上那把备用的小板斧。 阿旺跳出驾驶座，劈手夺下妹妹的斧头，气急败坏地嚷着：“瓷器！瓷器！砸坏了我赔不起！” 送鱼船失去了控制，在水面上转圈了……阿美大笑起来：“看把你吓的！快开船去！” 王梅香也劝阿美：“别砸箱子。等会儿到了岛上，请我爸爸来看看，他是老查私员啦，用手提一下，就知道里边是什么东西！” 阿美点头：“对！咱不能干那不明不白的事儿……” 阿旺加速开船，并不答话。 阿美的疑心并没消除，又急着回岛去参加联欢会，看看表，再看看前方——海面上什么岛屿的影子也没有，不对呀！她仰头看看星辰，立刻叫了起来：“大哥！方向错啦” 阿旺不答腔，只顾开船。 “错啦！方向错啦！” “你少管！没错！”他把船开到最大航速。 王梅香一阵心跳，也急了：“阿旺！你要上哪儿去？” “替你王小姐送瓷器呀！” “不对！我要到你们岛上去！” “不行！王小姐，送瓷器是二佬约好了时间的……” 近处一艘较大的渔船突然亮了灯。 阿美跑到阿旺身边：“回去！大哥！你可不要糊里糊涂干了犯法的事儿！” 王梅香也嚷着：“回去！回去！” 转眼之间，摩托送鱼船已经靠到了亮灯渔船的舷帮上——这条渔船正是急水7号！ 渔船上早有几个水手在前舱板上接应——抓住阿旺抛上去的缆绳，又搬那四只箱子。 急水7号的船长王三佬，生得和他哥哥一样的矮粗身材，穿着港式衫裤，站在船舷旁边抽烟，监视着马仔（雇用的水手）搬箱子。 阿旺已爬上大船，把王二佬的密信递给三佬：“二佬请你立刻看！” 王兰佬就着灯光看信，又不时望望小船上的王梅香——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吓住了，坐在小船上不敢动。阿美一时也没了主意。 王三佬收起信，扶着栏杆叫：“阿香！谢谢你亲自押送瓷器呀！快上来，有话对你说！”安慕小说网 “不不！送瓷器，跟我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呢？这么贵重的礼品，要是碰坏了，我还不敢收哪！快上来，咱们当面打开箱子看一看嘛……”他又指使身边的小头目和马仔水手，“快去，搀小姐上船！” 小头目和水手立刻跳到了送鱼船上。王梅香惊疑不定，叫嚷着：“我不看！这事情我一点也不知道……跟我没关系！我不管你们家的事儿……”但是，这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不容分说，便连推带拉地把她架上了大船。 王三佬更不客气，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手指像铁钳般掐得死紧，把她踉踉跄跄地拽进舱里去了。 阿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叫着：“大哥！你快点儿……” 这时阿旺和马仔们正在搬着四只铁皮大汽油桶，吃力地装进摩托送鱼船里。阿旺向妹妹解释：“三佬卖给我的汽油，便宜货！” “哥！叫王小姐快点来，咱们快走吧！” 阿旺已坐进驾驶座：“走咱们的。王小姐她要回香港去啦……” §第十九节 就在他们进行“海上换货”的短短几分钟里，这儿同时还发生了三件事情： 另一条内地渔船，也亮着灯（走私集团实在是学“乖”了，他们知道熄灯夜航容易引起海关舰艇的怀疑，那就索性亮着灯，混迹于众多的夜航客货船和夜间作业的渔船中间，大摇大摆地开到约定地点来）按时赶到，靠在了急水7号另一侧的舷帮上。两条船上的马仔们，彼此用缆绳把船拴在一起，就开始把急水7号上的许多大麻袋装着的私货往内地渔船上扛。 808艇正全速扑向这个水域！而且，经验丰富的黄船长也识破了这条亮着灯的内地渔船的花招儿——他绝不放过培养年轻人的“实战”机会，把陈威等人叫到身边，让他们用夜视仪观察内地渔船的破绽。 “阿威，你说说，根据什么判断它是一条走私船？” 几个年轻船员用夜视仪看了一遍，一个个哑口无言。本来嘛，这里既是渔场，又有许多内地渔船在此拖网捕鱼，而且，大家都亮着灯，没有谁（熄灯）表现出“做贼心虚”…… “注意看它拖网的缆绳！” 年轻人还是看不出破绽来。 “仔细看！别的渔船拖网的缆绳都是紧绷绷，只有它拖网的几条缆绳全是松的、弯的！这说明它不是夜间捕鱼的——水底下根本就没有渔网！” 陈威叫了起来：“师傅真是火眼金睛！什么妖怪也逃不过师傅的眼睛！” “火眼金睛吗？”黄川一把拽住陈威的胳膊，生气地说，“那么，香港小姐布下的迷魂阵，你看不透，为什么不听师傅的？！” 陈威哈哈大笑起来：“我的好师傅，在谈恋爱方面，您可是个十足的大外行！” 王梅香被拽进急水7号的船舱里，只见这里灯光明亮，大量有纸匣包装和仅仅用一层塑料袋包着的录音机、电视机、录像机堆得满满的。在中舱一小块空地上，摆着刚搬来的那四只旅行箱，已经打开了箱盖——三只大箱子里装的全是银元！小箱子里则是金条、金首银饰、珠宝玉器！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马仔们正在前舱搬运大麻袋。这中舱里，除了一个小头目手执匕首把守舱口之外，只有王三佬和王梅香二人。面对这四箱子金银，王梅香惊得目瞪口呆。 王三佬手里摇晃着二佬那封密信，狡黠地盯着她说：“你爸爸是查私船长。我是走私船长。你自己今天又亲手给我送来了这么多金银宝贝。阿香！这种特殊关系咱们就长期保持下去吧……” 王梅香的身子摇晃着，倚在立柱上，惊恐地说着：“不！不……你不要陷害我呀……” 急水7号舱外，马仔水手已把阿旺的摩托送鱼船的缆绳解开，扔了过去。阿旺也发动了送鱼船的发动机。阿美嚷着：“这是怎么回事儿？大哥，王小姐……” 阿旺并不答话。送鱼船已离开了大船的舷帮。急水7号也发动了。隆隆的引擎声淹没了阿美的喊叫声。 与此同时，几束强烈的探照灯的白光，一齐照射到急水7号和阿旺的送鱼船上！这大小三条走私船也已经鼓起浪花分头逃窜了…… 最有趣的是，急水7号与那条内地渔船是拴在一起的——这也是走私集团的新花招——让两条船在海上“同步航行”，在行进中换货装货，以缩短在固定地点抛锚的时间，尽量减少暴露目标的机会……可惜得很，今夜却弄巧成拙，简直是俗话说的“一根绳儿拴两个蚂蚱——蹦不了你也飞不了它”！眼看着就要被海关查私艇双双捕获了！ 808艇近在眼前！扩音器里传出了黄川威严的声音：“我们是中国海关！命令你们立刻停船，接受检查！” §第二十节 趁着探照灯强烈的光柱紧紧“咬住”两艘走私渔船的时刻，陈威扶着姐姐站在摇晃的前甲板上，连续拍下几张重要的照片——既有香港急水7号与内地渔船“拴”在一起的镜头；又有王三佬指挥水手砍断两船之间的缆绳的镜头；还有两条船分开逃窜的镜头！ “这就是铁证！拿到法庭上去也具有法律作用！”陈威说着。 “也可以在报纸上发表！”陈水仙很兴奋。 这时，黄川却感到为难了——808艇上只有两个检查小组，眼前却是三条走私船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分别逃窜——必须当机立断呀！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紧急思考了几秒钟……在这刹那之间，他把自己早年当过解放军战士、当过查私员、当过渔民的丰富经验和现在当船长的责任心统统调动起来，作出了准确而果断的决定：暂时“放弃”急水7号！ 他下达了命令：第二检查小组乘摩托快艇去追捕阿旺的摩托送鱼船！808艇全速追捕内地渔船！ 军令如山。海关红褐色的摩托快艇打着小型强光探照灯，响着电喇叭警报器，像一枚带哨的曳光炮弹直射了出去！ 808艇的四台大马力柴油机全部发动，搅海劈浪，全速扑向了“胆小”的内地渔船——它已经吓得熄了灯…… 急水7号的船长王三佬，心中又是纳闷儿又感到万分侥倖！这是为什么？808单单放过了我呢……他一时想不出个由头，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了，亲自钻进舵楼，监视着驾驶员，向着香港水域全速逃跑。 陈威的第一检查小组被留在了艇上。对于黄船长不派他们去“抓”摩托送鱼船，陈威是想得通的，因为眼前还有两条大鱼！但是，对于“放弃”急水7号，陈威和年轻的船员们可就大惑不解了！他们纷纷围住老船长，想问个究竟，又不敢开口——这时候只能服从命令。 黄川猜透了他们的心情。他想到了罗关长对自己“一面缉私，一面培养接班人”的要求，也就“破例”地向年轻人说明了原委。 “那条摩托送鱼船跑得快，目标最小，所以咱们就以小对小，以快对快，派摩托快艇首先去抓它！” “明白！” “这条内地渔船，你们看看，它吃水很浅，是条空船，刚才大概也还没来得及装上多少私货，而且，内地走私分子的胆子小，有可能在熄了灯之后‘丢包’销赃。所以要赶快把它抓住！” “啊！原来是这样！船长，急水7号呢？” “它跑不了！这家伙吃水很深，是重载，半小时之内跑不到香港水域去。而且，香港的走私犯胆子大，一般都有小老板亲自押船，船上的大批私货都是他自己的东西，舍不得轻易丢包销赃；咱们先不追它，再给它一线逃跑的希望，利用他们的侥倖心理，才能把船上的私货全部缴获！” “到底是船长师傅啊！赛过诸葛亮啦！”陈威忘情地叫了起来。 正说着，808艇已经追到内地渔船的跟前了。探照灯下，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果然不出黄川所料，几名渔民马仔正从舱里把大麻袋搬上舱板，一只只地推落海中，溅起朵朵浪花！ 808艇扩音器里响起黄川气愤的警告声：“不准销赃！不准丢包！否则罪加一等！我命令你们立刻停船！你们要争取宽大处理！” 渔民马仔们吓得不敢丢包了，纷纷躲进了舱里。前舱板上还散乱地堆着十几只大麻袋。 808艇已绕到了渔船前面，用强光探照灯直射住舵楼里驾驶员的眼睛——他什么也看不见了！渔船被迫减速，熄火，抛下了锚链。 808艇靠了过去。当陈威小组的检查员们正准备跳船的时候，黄川将他们拦住，却派了副船长领着炊事员张大个上了渔船。 808艇立即回头，全速追截急水7号！ 黄川拉住陈威的手说：“你们小组——这把尖刀，我得亲自攥在手里呀！阿威，你看看，船上除了我和你姐姐，连一个机动的人员也没有啦……就靠你们组这四只小老虎去抓急水7号啦！” §第二十一节 阿旺驾驶着摩托送鱼船，没命地逃窜。 一束强烈的探照灯光柱始终“咬”着它的尾巴——海关的红色摩托艇紧追不舍！ 阿美拽着哥哥的衣领子，急切地喊着：“停船！停船！海关叫你停船！” 海关的摩托快艇迅猛得多，“呜哇！呜哇！”响着警笛，已经追到送鱼船的近旁，简直是并驾齐驱了。探照灯也直射阿旺兄妹，连他们身后的四只铁皮油桶也看得一清二楚。 阿美已经在与哥哥搏斗了——拽他的胳膊；推他的肩膀；与他争夺方向盘；伸手去关油阀……但是每次都被阿旺猛劲推开，推倒。 由于搏斗，送鱼船左右摇晃，在水面上来回“画龙”，海关的摩托艇反而无法贴近。 阿美不停地大声喊着：“停船！”“你为什么逃跑！”“大哥！你不要给坏人卖命呀！” 阿美再一次被哥哥推倒在舱里。她看见了船上那把备用的斧头，急中生智，立刻抓在手里，借着探照灯光，用力地去砍船尾发动机的输油管和电线！ 阿旺的送鱼船突然熄了火，像条受伤的鲸鱼，震颤几下便浮在水面不动了。 海关的摩托艇并未减速，从它身边直飞了过去，在海上绕了个不小的半圆弧，才调转船头，逐步减速，靠了过来。 就在这一小段空隙时间里，阿旺跳到中舱来搬那些铁皮油桶，想把它们推到海里去……但他过于紧张了，船身又摇晃，两次都未能把沉重的油桶推出去。 “阿美！快，来帮我一把！” 阿美突然明白了他要销赃，反而扑过去死命地拽住哥哥的胳膊，哭叫着：“不要丢包！大哥，你不要一错到底呀……你要为嫂子和孩子想一想啊！” 阿旺已精疲力尽，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往舱里一蹲，双手抱头，“哇”的一声痛哭起来……两名海关检查员同时跳上了送鱼船！ 这时808艇也已经追上了急水7号——它的航速并不快，吃水又深，是逃不开的。但它拒绝停船，作“之”字形航行，不让808艇靠近。 808艇一忽儿超越到前边，向它靠过去；一忽儿又避开它的船头——避免它的冲撞，落到后边，绕个弯子再追上去…… 陈威小组四名年轻的水上检查员，一个个腰挎手枪，手握电筒和报话机，在甲板上跑前跑后，忽东忽西，总也得不到跳船的机会。 扩音器里再次传出黄川严厉的警告声：“急水7号的船长注意；中国海关命令你立刻停船！如果继续抗拒检查，一切后果由你负完全责任！” 海关的办公室里，罗刚和另一名领导干部审视着伶仃洋的海图。工作人员随时移动着小小的舰船模型，标出它们的方位来。 罗刚用报话机与黄川交谈着。 “808！黄船长吗？现在情况已经明朗化了：刚才两个检查小组报告，在内地渔船上查获了一小批收录机；在摩托送鱼船上缴获了四大桶手表，估计有四万只左右，这是个比较大的走私案件！现在人赃俱在！我们掌握了充分的证据，可以对香港的走私船急水7号采取强制检查的手段了！” “是！我准备鸣枪警告！” “可以！” 与此同时，急水7号的舱板上，王三佬指挥着几名马仔水手，同时向海里抛下了许多渔网——一堆堆，一团团，胡乱地推下靠近808艇这一侧的船舷。 黄川看得真切，立刻用话筒命令驾驶员：“左满舵！避开渔网！” 808艇急速躲开……前甲板上，陈威指着对面抛渔网的马仔，告诉姐姐：“快拍照！这又是一条罪证——他们想用渔网缠住咱们的螺旋桨啊！” 陈水仙抢拍了，骂一声：“太狡猾啦！” 808艇又靠近了急水7号。黄川发出了第三次警告：“急水7号立刻停船！”同时，他举起手枪，朝天连放三枪！ 尖厉的枪声，吓得急水7号舱面上的马仔水手纷纷逃进舱里去了……舱楼里只剩下王三佬和一名驾驶员。王三佬嚷着：“不要怕！他们是放空枪！开回香港去，我赏你三万元！” 急水7号仍然作“之”字形航行。808艇还是无法靠近。陈威等人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刻飞过船去……陈威跑上了指挥台，向黄船长建议：“开枪打它的驾驶台吧！” “去作好准备！听命令！” “是！” 急水7号的舱内，躲藏着七名心惊胆战的马仔水手。王梅香倒背着双手被綑在一根立柱上。一名年纪较大的香港水手，惊慌失措地到处乱躲，忽地跑过来向王梅香作揖，哀求着：“王小姐！你爸爸是中国海关的船长……你叫他别再开枪吧，我可是有老婆孩子的人呀……千万不要抓我去坐牢哇！求求你小姐开思吧！” 王梅香的眼睛发亮了！刚才听到的枪声，以及眼前这些香港马仔的狼狈相，使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强烈地感到了祖国的力量！感到了自己虽然被绑架，却并非孤立无援。她还想到了，自己有资格也有责任说几句话！ “你们要是怕死，怕坐牢，就赶快停船！” 外边又传来三声枪响……一名趴在舱底的年轻水手，神情特别紧张，此时跳了起来，朝王梅香歇斯底里地叫喊着，表白着：“我就是个马仔！五千港元雇来的马仔！这些私货我没有份儿……我什么都不要啦！我洗手不干啦！”一边嚷着，他大哭起来，把衣兜里的港币掏出来乱抛乱撒…… 王梅香叫着：“把我放开！放开！” 年轻水手不哭了，跑过来给她解绳子……门口站着的那个凶狠的小头目直窜过来，两拳把他打倒在地。小头目扯了一条毛巾，来堵王梅香的嘴……但是，那个年纪较大的香港水手夺下了他的毛巾。 又有两名水手也走过来，三人一起横站在小头目面前，用身子挡着王梅香，与那小头目彼此怒目相视…… 安慕小说网 §第二十二节 急水7号仍然作“之”字形航行，跑得虽然不快，却也临近香港水域了。情势十分紧迫！黄川用报话机向罗刚请示着。 “珠江！我是808。距离香港水域已经不远了。我准备射击对方驾驶台！” “可以！决不准急水7号逃掉！” “是！” “黄船长，摩托送鱼船的阿旺已经坦白交代，王梅香同志被绑架了，就在急水7号船上！我现在应该告诉你了：王梅香是你的女儿，是你的亲生女儿阿香！她与走私集团没有关系。你们要赶快营救和保护王梅香同志！” 黄川啊！他胸腔的热血一下子全都涌到了头上，两只眼睛瞪得像铃铛一般，手臂的肌肉也僵直了，用十倍的力量揿响了艇上的警报器，几乎把电钮揿碎！ 陈威等年轻人，纷纷举起手枪和自动步枪，瞄准了急水7号的舵楼！ 扩音器里传出黄川威严的声音：“中国海关向你们发出最后警告：命令你们立即停船！” 急水7号的驾驶员扭头就跑，被王三佬一把拽住：“不准跑！前面就到香港水面啦！”驾驶员又被推到舵轮前。王三佬却狡猾地躲到柱子后边。 一排枪响！急水7号舵楼的窗玻璃全被击碎。驾驶员负了伤，“哎哟”一声，连滚带爬地钻进了舱里…… 急水7号失去了控制，在水面上转了起来。但它并未熄火，也没减速，像条没有笼头的野马，摇摇晃晃地乱跑乱转…… 王三佬也钻进了舱里，只见马仔水手们全都躲在角落里，驾驶员躺在舱底打滚，腿上鲜血直流。只有那个凶狠的小头目站在綑着王梅香的柱子旁。 王三佬是不甘心失败的。这条船，这些私货和金银，总值在千万港元以上，而且已经临近香港水域了呀……赌徒的疯狂心理，促使他铤而走险，决心玩命了！他指着受伤的驾驶员狠狠地对王梅香说：“这是你亲爹开枪打的！现在我让他再开枪打他自己的亲生女儿！”他指使那个小头目：“把她推出去做挡箭牌！我自己开船！” 808艇减速跟着原地转圈的急水7号，正在步步靠拢的时候，只见探照灯射着的那个舱口钻出三个人来：迎面第一个正是王梅香！那个小头目在背后推着她，遮挡着王三佬钻进了舵楼……急水7号又恢复了“之”字形航行，再次向香港方向逃跑！ 不能开枪呀！陈威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势震惊了！他无法思索这是怎样发生的险情凶势，只能焦灼万分地大声呼唤着：“阿香！躲开！卧倒！——”举着手枪而无法射击。 指挥台上，黄川也是心如刀割，急似火燎！万万没有料到，失散23年的亲生骨肉竟然如此重逢……两行老泪禁不住地夺眶而出。哎呀，老船长呀，快作决断吧！他终于以极大的意志力控制了感情，惊醒过来了——疾步跑进驾驶室，亲自掌握舱轮，果断地下达了命令：“准备跳船！” 艺高人胆大。黄川驾驶着808艇全速超越到前方，也作曲线航行，用船身和船尾左右摆动着，强行拦截急水7号的去路！强光探照灯则从正面射住了王三佬的眼睛！ 急水7号再次失去了方向。王三佬紧闭双眼，猛打舵轮，在躲开探照灯直射的一刹那，他看见了808艇的船身横在前方。他大吼一声：“我跟你拚啦！”便驾着急水7号凶狠地向808艇拦腰冲来！ 那小头目却吓破了胆。他惊叫一声：“撞不得！”撇下王梅香就钻进舵楼去与王三佬争着打舵轮……xfanjia 这一刹那间的各种变化，黄川看得真切，判断精确，也急速转舵，让急水7号撞了个空，反让它“贴”到了808艇的舷帮下边来了！ 黄川使出了绝技——让808艇紧紧地蹭着，靠着急水7号并排航行！王三佬往外打舵；黄川也往外打舵——用自己高大的铁“肩膀”压着、挤着这条走私船“同步”转圈儿！ 就在这两条船磕磕碰碰、擦肩并行的大好时机，陈威等四个小老虎已先后跳到了急水7号的前舱板上！手枪抵住了王三佬的心窝！手铐锁住了他的双腕！ 狡猾诡诈的急水7号熄火就擒了！ 中秋节的傍晚，808艇的新任船长陈威，带着自己美丽的妻子王梅香到泰山大人黄川家里团圆赏月的时候，罗刚兴冲冲地送来了一本杂志，上面刊载着陈水仙描写海关船队迅速成长的文章，还有几幅捕获急水7号时拍摄的真实照片，其中最感人的一幅，是王梅香淌着幸福的热泪扑向父亲怀抱的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