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后她靠土木专业自救》
1. 穿书
【赵长枫跪在行刑台上,表情怨毒。
“余有声,你这只阴沟里爬出来的老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台上年轻的监斩候嗤笑,反唇相讥:“做鬼投胎是修德之人才有的福报,你赵家满门凑得出一炷香火吗?”
他一扔明梏,不再理会任何人,冷冷道:“时辰到,行刑。”
刽子手走近,宽大的鬼头刀散发着森森的冷光,在日光下亮得刺眼。
赵长枫眼底恶意丛生,不肯闭眼。
鬼头刀悍然斩下,行刑台上立刻绽开一朵血色的花。】
赵长枫猛然睁开眼,从桌上弹起来,脸色苍白。
周围的酒客被她吓了一跳,纷纷侧目,店小二问她是不是身体不适,赵长枫只是摇头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原主被斩的画面又在她梦中浮现,作为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的人,赵长枫很不能接受梦中那些血腥的画面,缓了好一阵才发现自己正在微微发抖——像梦里的“赵长枫”一样。
赵长枫脊背发凉。
这是她穿进小说《七品县令》的第三天。
《七品县令》里身为临启县知县的男主余有声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惩贪官、改税法、兴土木……将临启县一个边陲小镇带成大梁经济支撑,自己也官至丞相,名垂青史。
有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很不幸,跟她同名同姓的原主就是那万骨之一。
赵家在临启县盘亘多年,势力错综复杂,是余有声的眼中钉,肉中刺。
赵家既是他的第一颗磨刀石,也是他改革镰刀落下的第一刀。
按照原著的情节,今天是白渡桥坍塌的日子,也是原著里余有声决定除去赵家的日子。
原主她爹赵殷成作为白渡桥工程的主理人,桥体坍塌他责无旁贷。
她起了个大早,特意来白渡桥旁边这家酒馆蹲守。
“哎哎,你们看,徐家那孩子在做什么?跟修桥的工人起争执了?”隔壁桌的两位酒客低声交谈。
“谁知道,天天不安生,前阵子又说要去隔壁县拉木头,说是那儿的木头更便宜,今儿又跟人吵起来,真晦气!”
“是啊,没了木头也还有别的由头,官府想要钱总归有法子……”
“哎,别说了,前阵子我家小儿子还说半夜看见白渡桥那儿有人在搬东西……”
“哎,造孽哟。”
“等等……你看那是什么?!”酒客失声叫道。
赵长枫原本听八卦听得入迷,这一声喊直接把她的魂喊回来了。她往白渡桥看去——
桥体中间悬空的一段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裂,新建的桥体眼看就要断成两截。
来了。
赵长枫腾的一下起身,往桌上扔了锭银子就往白渡桥冲!
赵家老三赵秉赋今天会来巡视修建现场,赵秉赋脾气暴躁,容易跟人起冲突。原著里赵秉赋就是跟工人争执起了气性,一怒之下把那些工人都拉到郊外活埋了。
这也是余有声决定拿赵家开刀最重要的原因。
赵长枫必须赶在赵秉赋到白渡桥之前把事情揽过来,要是让赵秉赋出面,按余有声的性格,自己决计活不过明年秋天。
赵长枫紧赶慢赶,好消息是终于赶上了,余有声和赵秉赋都还没来。白渡桥尚未完成的桥体从中间撕裂,轰然断为两截,一部分沉入了白渡河里,漫天尘土飞扬,周遭的百姓纷纷捂住口鼻,几个黄发垂髫的小孩哇地一声发出惊叹。
坏消息是已经有人替她吵上了——是酒馆里那两个酒客口中的徐家小子。
“我早就说了这种木头不行,又贵质量又不好,这么宽的河怎么能用这种木头做桥呢……”
徐家的小子正脸红脖子粗地跟人争辩,不料工人毫不领情,“你知道?你怎么不来干?来来,你把这么重的木头搬过河试试?!”
“再说了,用什么木头岂是我们能决定的?来什么木头我们就用什么木头,你跟我说有什么用?”
徐家小子:“你……”
赵长枫自身后拍拍他的肩,用眼神示意——这架你吵不明白,让我来。
不料徐家小子一看见他,先是跟看见鬼一样,脸上的惊慌一览无遗,随后又恶狠狠道:“做什么?你别以为你是赵家的小姐就了不起,他们怕你我可不怕!”
他昂首挺胸,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赵长枫平生最怕这种人,说又说不通,打又打不过,轴又轴得很。
她淡定从容的气派顿时被这小子打掉了三分。
“我……不是,你做什么如此激动?”
她叹了口气,算了,她是来解决问题的。
她转而面向那名工人:“兹事体大,能否把图纸给我看一下?”
工人:“二姑娘,不是我不肯给您,是工队内部有规定图纸不可外传,您若是想看,可以找赵财主……”
赵长枫打断他:“现场工人人手一份的图纸为何不可外传?图纸有问题?”
工人:“百建坊出的图纸,自然是没问题。”
“那你是担心被发现图纸与现场修建情况对不上?”
工人这次像被踩中了尾巴,急道:“不、不会!”
赵长枫挑眉:“不会你怕什么?放心,绝不会冤枉了你,把图纸拿来。”
见工人后退了两步,似乎打定主意不肯给,赵长枫心里漫上来一点疑云。
她一改温和的态度,正色道:“白渡桥是余大人上任以来委托的最大的项目,重要性想必你也知道,如今白渡桥修了一半就塌了,若是重建,费用谁来承担?若是不重建就此了之,谁出来为此负责?你指望谁来保你?”
工人黝黑的脸上血色霎时褪了下去,那些大人物吗?富贵人家守着自己的钱还来不及,怎么会管他一个修建工人的死活?
旁边徐家小子听得发怔,一开始他以为赵长枫是来问他上次把她的兔子放走了那件事的,可赵长枫问都没问。
他以为赵长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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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来帮自己的,白渡桥坍塌事关太多人的安危,他以为今日赵长枫中了邪,跟他们这些下里巴人站一块儿了。
却原来只是找一个合适的借口,把白渡桥坍塌的责任推给这些工人。
只要工人不交出图纸,赵长枫就能把白渡桥坍塌的责任归结为工人中饱私囊。
可那些工人也只是听命行事,经费层层拨下来,哪轮得到他们中饱私囊?大多数都只是在烈日下挣血汗钱。
他突然吼道:“我就知道你没按好心,上次那只兔子我放得没错!”
亏他回去后还有些愧疚,以为自己做了错事。
跟人谈判讲究节奏,赵长枫前面好不容易让那工人动摇了一点,这点节奏眼下全被徐家小子这一嗓子毁了。
她皱起眉:“你发什么疯?”
围观的百姓一看她皱眉,都自觉地后退几步。
赵长枫:“……”
原主到底给临启县的人民群众造成了多大的心里阴影。
赵长枫知道不能把人逼得太紧,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自己刚刚把话说重了,现下要把话拉回来,于是她道:“白渡桥关系到很多人,你的弟兄们都在这里做事,如果事故原因不查清楚,为此负责的很可能是他们,或者说你们。你也不想自己日日夜夜都在这里卖力气,却落得个深陷牢狱的结果吧?”
徐家小子这会才琢磨过味来,赵长枫好像还是站在……他们这边儿的?
可是为什么?平日里她不都是趾高气昂地甩着鞭子闹得整条街都不能好好做生意吗?
她不是经常买兔子虐待再将其扒皮杀死吗?
为何今日这般苦口婆心,罗里吧嗦地说了一大堆,绕了这么大的弯子,却只是为了给那些工人开脱?
他鼓起勇气,壮着胆子拉了拉赵长枫的衣袖,有些犹豫:“虽然你是好心,但是你一个姑娘家……又看不懂图纸,你要来作甚?”
赵长枫正色道:“谁说姑娘家就看不懂?画图、识图只需要一双手、一双眼,男子有姑娘家也有,背后的知识不分贵贱男女,你想学,脚下的大地头顶的星空,都是知识的温床。”
徐家小子呆呆地看着她,喃喃道:“可我们这儿连学堂都没有……”
赵长枫絮絮叨叨地给人灌鸡汤,全然没发现自己身后站了个人。
“我也想知道,你要图纸作甚?”
一道玉石相击般的嗓音忽然响起,赵长枫愣了一下。
她循声回头,来人穿一身白袍,襟边绣着金色卷云花纹,全身装束轻便,又严丝合缝,乌黑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一双年轻的眼睛静如寒潭,深不见底。
赵长枫看见那金色卷云花纹,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她想起在酒馆打瞌睡时做的那个梦——
她被死死按在行刑台上,刽子手手起刀落,尸首分离。
她僵着脖子,缓缓抬起头。
梦里下令行刑的年轻监斩候,此刻就站在她面前。
2. 达成交易
虽说早就做好了在这里碰到余有声的准备,但见到本人的那一刻,赵长枫还是有点头皮发麻,脑袋空白。
不是因为余有声极为端正的相貌,而是出于自己无数次在梦里被此人下令斩首的恐惧。
她心神不定地想自己是不是要中暑了,不然怎么会腿脚发软,还有点抖……
她尚未缓过神来,那边余有声已经开始兴师问罪——
“赵殷成在哪里?”
赵长枫倏地抬起眼,却发现余有声这话不是在问她。
他旁边一个身穿蓝白色劲装的青年上前一步,道:“前日去了江南,约莫还要一个月才回。”
余有声又问:“赵家还有谁主事?”
“赵家大公子昨日去了东海,现下只有赵三公子赵秉赋还在临启县。”
听到赵秉赋的名字,余有声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眉心微微拧起。
此人无礼无德,是个脾气乖张的草包,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想跟此人打交道。
正思索着要不要差人把赵请钰从东海请回来,毕竟赵家也就他会说点人话,就见赵长枫默不作声地举起了手——
“这儿还有一个呢……”
余有声看向她,语气里带了一丝疑惑:“你?”
赵长枫感觉到了他语气里明显的不信任,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实不相瞒,商会的一些工程我也有参与,设计图纸、计划经费……这些我都会。”
见余有声没什么反应,赵长枫又试探着道:“要不让我试试?”
余有声却眼珠不错地盯着她,缓缓竖起两根手指,问:“这是几?”
赵长枫一头雾水:“……二啊。”
余有声点点头:“看来还没傻。”
他又道:“白渡桥工程不是小事,你可知这件事情解决不好,你赵家是要担责的,尤其是你爹赵殷成?”
赵长枫:“我知道,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你不让我试试怎么知道我不行?”
赵长枫从前的做派临启县人人皆知,余有声本来就是给赵家面子才没把话说得太重,见赵长枫不知死活地凑上来,他也失了耐心,冷笑道:“我凭什么让你试?就凭你是赵家的人?就凭你信口开河说自己会?赵姑娘,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余有声目光投向白渡桥,没再分一点眼神给她。
“白渡桥不是你撒泼耍闹的地方,你若是真心想解决问题,不如想办法把赵清钰叫回来。”
赵长枫一直自认为是个讲道理的人,两辈子加起来还没人像今天这样说她“撒泼耍闹”。
她很想发火,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余有声手里还捏着她的项上人头,她忍了忍,耐着性子道:“余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她在心里算了算时间,赵秉赋估计快到了。
余有声似乎不太情愿,但还是抬了脚步,往不远处树荫的方向走去。
他摆摆手,示意其他人不用跟上来。
“你想说什么?”他道。
赵长枫道:“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余有声盯着她:“什么交易?”
赵长枫:“临启县虽然偏远,却是北狄与我朝互通往来的重要关口,白渡桥连接临启县和金陵城最繁华的三水县,想必金陵城的各位大人物都上心的紧。”
余有声眼里闪过一点不易察觉的讶异,仿佛才认识她似的,道:“你继续说。”
“在大梁与北狄互通往来的前提下,白渡桥几乎是两国友谊的象征,可以说,白渡桥是个百年甚至千年工程。”
“所以白渡桥不仅要修得美观,还要能承重至少百年。这次桥体坍塌造成了巨大的成本损失,如今重建怕是拨不出更多银子。”
余有声道:“那又如何?我大可以把你爹交给朝廷,按罪论处。届时朝廷自然会拨新的经费下来。”
赵长枫:“……”
即使早就看过《七品县令》,知道余有声不是什么善类——他也许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却绝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
但真应付起来她还是觉得这张嘴的威力堪比坦克。
她忍了忍,道:“如今西北与东南沿海皆在打仗,前线战事吃紧,朝廷真能拨得出银子吗?”
这次余有声没说话。朝廷没钱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这两年各地官员的俸禄一减再减,别说是拨款修建白渡桥,朝廷连前线的军队都快养不起了。
赵长枫说的是事实。
北狄牛马羊等牲畜资源丰富,幅员虽不大,矿产却十分丰富,若能打开北狄这条黄金通道,或可解大梁的燃眉之急,金陵城和渝州城与北狄的商贸往来都要靠白渡桥,临启县作为中转驿站,可以预见的经济收益是巨大的,届时民生凋敝的情况也能改善许多。
白渡桥要么不修,要么修了就绝不能烂尾。
余有声:“你待如何?”
赵长枫见他口风终于松动,眼里升起一点亮光,“给我七天时间,让百建坊配合我修改图纸,我把损失的成本给你找回来。”
余有声:“大言不惭。若是你完不成当如何?”
“随你处置。”
余有声面目沉静,敛眉思索片刻,终于应了下来。
“好,就如你所说,若是你七日后完不成,我便按律法把你爹交给朝廷处置。”
“成!”
赵长枫在余有声的配合下顺利拿到了白渡桥的图纸,当赵秉赋乘着轿撵过来时,赵长枫只是笑眯眯地让他帮忙核对图纸。
赵秉赋一脸疑惑,有些不信:“姐,余有声真的让你负责白渡桥?”
赵长枫晃了晃手中的图纸:“这还能有假?不是我说,你怎么这个时辰才来?爹让你跟进白渡桥的事,你是不是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她顺手管教一下原主的弟弟,赵秉赋没有经商的天赋,也不爱文人附庸风雅那一套,但在闯祸这一块却应了他的名字——天赋异禀。
若不加以管制,恐怕自己以后还是会被他连累,难逃一死。
赵秉赋撇撇嘴,放下帘子,轿子颠了两下,慢慢走远了。
“没礼貌。”赵长枫低声骂了一句。
……
接下来的几天,赵长枫带着百建坊的十二位百工夜以继日地调整方案,实地勘察、结构计算、修改图纸、核算成本……忙得脚不沾地。
临启县此前从未做过规模“巨大”的工程,百建坊的百工们之前出第一版图纸时就画得叫苦连天,每人在坊内两盏油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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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天明,个个眼窝青黑,好不憔悴。
如今修改图纸却比出第一版时更加苦不堪言,原先的勘察资料对白渡河两边的地下土质和水位情况描述得不够透彻,百工们是直接以最不利的情况为依据来设计图纸,如今要削减成本,自然不可一刀切,要探出更精准更全面的资料。百建坊九十号人集体出动,花了半天不到就勘察完了。
但勘察只是第一步,难的地方还在后头。
勘察之后还要核对原先的图纸与最新勘察的资料是否吻合,光这一部分,赵长枫连同十二位百工一起,足足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核对校正完成。
但完善了这两个部分,赵长枫对接下来的调整就有信心了,也更有思路了——百建坊原先的图纸确实设计得过于保守,还存在很大的优化空间。
优化完之后,成本应该能节约不少,但是具体能节约多少,在全部的图纸修改出来之前,赵长枫心里其实也没底。
之后又花了三天的时间调整图纸,十二位百工按赵长枫的吩咐,删去多余的构件、调整桥墩和桥梁的位置、替换性价比更高的石材和木材……终于改出了第二版图纸。
由于时间紧迫,赵长枫是直接按最经济的方式来优化的,可以说,这是第二版图纸,也是最后一版图纸——几乎没有再优化的空间了。
赵长枫掌心压着新版的图纸,并不着急打开,既忐忑又兴奋。
她连轴转多日,眼角眉梢都透着疲惫,那双眼睛却依旧清亮。
跟旁边的烛火比也不逊色。赵秉赋想。
他一手托着下巴,顶着两个熊猫似的眼睛神飞天外——倒不是因为他姐有多沉鱼落雁,而是奔波多日,他的身体早已被掏空,脑力不支。
他姐这几日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跟打了鸡血似的,不断让他去勘察白渡河的地质情况,修图过程中有任何不确定的地方也一律打发他去白渡河逛逛——他姐让他去勘察,但他怎么可能亲自测绘,叫几个工人去测、去绘,自己躺在树荫下监一下工就顶了天了。
测绘完还不算,向来跟他统一战线胡作非为的二姐居然让他去核算白渡河的修建成本。
八丈宽、七千多丈长的桥,让他一个人去核算成本?!
对此,赵长枫语重心长地回答:“弟啊,你已经长大了,要学会自己控制各个环节的经费,爹把一部分生意交给你,就是对你寄予厚望,希望你能把赵家二十几年的风光延续下去。”
赵秉赋:“……”
他姐以前是这样的吗?莫不是压力太大疯了?
赵长枫当然并不是真的让他一个人核算成本。开玩笑,赵秉赋连看现场都看不明白,更别提让他负责甲方余有声最看重的成本。
她另外安排了专门的百工,等她确认完图纸,成本核算也就开始了。
赵秉赋算的那部分成本,准确度只能叫“过家家”,真要按他算的成本来,不用等到明年秋天,最多明天中午,余有声的鬼头刀就杀上门了。
第七日下午,当脸色青黑活像被女鬼吸干了阳气的百工把最终的成本交到她手上时,赵长枫拿着那一本厚厚的册子,险些落泪。
第八日上午,她掐着县衙点卯的时间,带着图纸和成本准时出现在余有声面前。
3. 学堂设计图
县衙,书房。
余有声听着赵长枫滔滔不绝眉飞色舞地叙述她的方案,视线落在桌案的图纸上。
他眉头微微皱着眉,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却根本没在听。
图纸和成本做得十分详尽,他大致扫了一眼就知道赵长枫所言不虚。
赵长枫是怎么在七天内完成成本削减的,百建坊内也有他的人,他这几日了解得很清楚,甚至最终版的图纸和成本在交到赵长枫手上之前,就已经有一份放在他桌案上了。
赵家心思多,做生意经常耍花招,势力根深蒂固,他不得不防。
原本他想借白渡桥的事情,杀一下赵家的威风,赵家经常将做生意的成本压得极低,普通的商人根本难以存活,最关键的是,赵家只将临启县当做自己的私人工厂,高额的利润属于他自己,昼夜不分的劳作才属于临启县百姓,连利润高些的工程也只分给外地的商会承建,如白渡桥工程。
将外地商会尊为座上客,将本地百姓视为人血馒头。
长此以往,临启县本就不乐观的财政必然不堪重负。
余有声早就有意惩治赵家,若是白渡桥事件没个交代,赵家必然要有人进牢狱待上一段时间。
死不死不好说,扒层皮余有声认为还是有这个必要的。
但此刻他看着案上的成本册,忽然改变了想法。
赵家本就极擅长控制工程成本,赵长枫能在七天内做到这个程度,想必是“家学渊源”,如果把人拉过来为他所用,一来可以牵制赵家,二来可以降低县内一些常规工程的成本。
赵家还跟外地的商会有所勾结……哦,关联,到时候借助外商将临启县的工程利润空间提起来也未尝不可……
他想得入神,一直到面前出现一个茶杯,“哐”地一声轻响被放在桌上,他才抬起眼——
映入眼帘的是赵长枫那张态度小心翼翼的脸,有些拘谨,还带着点希冀。
赵家的二小姐,以前是这样的吗?他不由得想。
会和工人一起挖开河岸边的黑泥,看软土层到底有多厚、底下水位有多深;会为了问到相同情况下价格最低的材料,没日没夜地到处奔波;会在这里仔仔细细地跟他解释自己的方案,落落大方中又带着点生怕不被信任的紧张。
余有声视线落在手上的图纸,他轻轻捏了捏,很厚,是十三个人七天七夜的心血。
“要不你……”
来县衙吧?
他话到嘴边又停住,懊恼地皱起眉。
赵家在临启县多年“胡作非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还是有点不信任赵长枫。
赵长枫以为是自己哪里没解释清楚,问到:“怎么了?”
余有声,似乎想说点什么,然而还没开口,门外就传来护卫的声音。
“大人,前堂有人告状。”
来的护卫是谢无问,跟随余有声多年,如果不是事情紧急,不会在这种时候来打扰他。
余有声:“告谁?”
谢无问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赵长枫,斟酌着道:“告……赵家。”
赵长枫睁大了眼睛。
原著里好像没有这一段,难道是因为自己强行改变了剧情,在赵秉赋之前接过了白渡桥的问题,导致后面的剧情走向都变了?
余有声看了她一眼,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放下图纸,站起身,不知道对谁说:“去看看吧。”
赵长枫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图纸和成本还没有得到余有声明确的态度,她只能跟在后面一起去了前堂。
……
县衙的一切都很老旧,连余有声的官服都是“代代相传”,传到他这里已经洗得发白,磨得包浆了。
余有声上任那天看到那一身知县官服,并未说什么,也未做出什么嫌恶的表情,只是面无表情地取出了自己的衣服穿上。
从那之后临启县的百姓都知道了,新来的知县大人不爱穿官服。
但林子小了什么鸟都有,传着传着就变成了“新来的知县大人不摆架子、平易近人”,后来又变成了“新来的知县大人不爱说话、软弱可欺”……
于是当余有声“啪”一声拍下惊堂木的时候,台下跪着的少年眼睛都没眨一下。
……等等,怎么是个少年?
赵长枫凑近一看,那不是徐家那凶巴巴的小子吗?
余有声:“台下何人?”
“我叫徐至刑,今年十六岁,家住在临启县淮穗街。”
这里的百姓起名乱七八糟,赵长枫看完《七品县令》已经习以为常,但余有声还是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方才是你要告状?”
“是。”
“你要告谁?”
“赵家,赵秉赋。”徐至刑伸直了脖子大声道。
赵长枫舔了舔嘴唇,不经意间撞到余有声投来的视线,顿时更加心虚了。
赵秉赋是什么人?全县的缺德事大半不用查证就可以断定是他干的,告他完全可以理解,赵长枫甚至不理解为什么原著里都没人告他。
她颇不自在地咳了咳,想着自己花七天时间挣回来的命怕不是要被赵秉赋给拖回去了?
余有声:“所为何事?”
徐至刑:“我要告赵秉赋拖欠工人工钱,扣钱不还!”
余有声余有声微微倾身,道:“数额多少?”
“白渡桥工程,一共欠二百名工人一千六百两。”
余有声挑了挑眉,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你是白渡桥的工人?”
徐至刑却抿嘴道:“……我不是。”
赵长枫讶然,想起那日在白渡河旁徐至刑去找工人理论,却被修建的工人堵得脸红脖子粗的事情,她差点脱口而出想问一句为什么。
但她还记得自己现在是个旁观者,公堂上她不能随便询问。
余有声:“你是替白渡桥的工人告赵秉赋?”
徐至刑点点头。
“证据呢?”
徐至刑:“我看到有人晚上在白渡桥那儿搬石头,等他们走了,我就偷偷跟过去,没想到他们把原本质量好的石头换了一些质量差的石头。杨小稻也看见了,那天晚上他跟我一起的。”
余有声盯着他:“那他人呢?”
徐至刑嘴唇抿得更紧了:“……他不愿来。”
赵长枫忍不住问:“为什么?”
徐至刑头低了一点下去:“他爹娘不让他来,说会惹事。”
赵长枫不知道说什么好,临启县存在这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风气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虽然大多数时候稀里糊涂的时候也能将就着这么过下去,但却为难了那零星的几个清醒的倒霉蛋。
余有声垂着眼,没看徐至刑,也没看赵长枫,微锁的眉头让人忍不住想窥探这人在想什么。
以赵长枫对此人浮于书面的了解,恐怕是在想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掉赵秉赋。
她仿佛看到一个巨大的生命倒计时漂浮在自己眼前。
她走出来,噗通一声跪下。
“大人,家弟不懂事……呃不,平日里确实目中无人,行为乖张,但白渡桥偷换石材一事尚未有确切的证据,大人能否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查明真相。”
正在赵府里吃葡萄喝冰酿的赵秉赋突然打了个喷嚏。
余有声:“……”
他也没说自己要定赵秉赋的罪,不过他本来也存了别的心思,赵长枫这样的态度他自然乐意见到,于是他道:“你是被告家属,理应回避,白渡桥偷换石材这件事不用你查了,不过白渡桥重建的方案……”
余有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怎么说。
赵长枫心里一紧,难道就要这么黄了?
“里面的材料还需仔细核对,县衙里有个百工也擅长此道,这段时间你就和百工一起在县衙里核对图纸和用料吧。”
赵长枫:“……”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只差临门一脚……就这么黄了?不,是黄了一半。
余有声显然是怀疑她和赵秉赋两人联手换了材料,对待白渡桥的重建方案更为谨慎。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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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好听点是让她留在县衙核对图纸,说得难听点其实就是暂时关押,直到真相查明。
什么叫躺着也遭殃?这就是了。
赵长枫仰天长叹。
……
接下来的几天赵长枫每天都在县衙里忙得脚不沾地。
她严重怀疑余有声是不是假借核对之名行奴役之实——短短三天的时间,她所住的房间里堆满了临启县在建的或未来准备建的工程,从年代久远的勘察资料到动工前更为详尽的图纸,一个工程的卷宗就有十几卷,还不包括成本册和后期的交付资料,而临启县光是在建的工程就有十三个,未来准备建的就更厉害了——足足有四十二个。
余有声美其名曰:跟县衙的百工切磋切磋,交流交流。
赵长枫看着地上几座小山般的卷宗——临启县县衙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都是些一臂长的小桌子。
她陷入了沉思,难道这是新型的逼供手段?
……
书房里,余有声正在听百工的汇报,他当然没有要从赵长枫嘴里撬出点什么的意思——他的逼供手段就没有那么温和的。
他对官场上的尔虞我诈那一套颇有心得,在堂上时徐至刑一说夜里有人搬运石材,他心里就大约有了点数。
从赵长枫拿出白渡桥的重建方案之后,赵家就不在他的惩治名单里了,但临启县落魄多年,没有足够的水利设施,没有学堂,甚至没有一条像样的官道……有许多需要修建或改造的地方,算是百废待兴,赵长枫似乎颇擅长土木一道,而且还继承了“家传绝学”——压制成本。
余有声承认他就是看上赵长枫这一点能力,因为临启县别的没有,债务倒是一大堆,县内各方面不拉扯起来,永远也无法化解巨额的外债。
余有声捏着茶杯盖,沿着杯口轻轻绕了一圈。
如果兴土木能化解临启县的外债,他不介意短期内债上加债。
“她什么反应?”
百工拱手答话:“回大人,赵姑娘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经常抱着那堆图纸叹气……”
余有声不知道在想什么,“嗯”了一句,就没再说话了。
百工忍不住道:“那些卷宗是否太多了些,就算是百建坊十二位百工都要看上个把月……”
余有声忽然道:“刘百工,你觉得,让临启县的孩子上学好不好?”
百工愣了愣,不知道这是哪跟哪,怎么忽然会提到上学。还不等他回答,余有声就摆了摆手:“罢了,我胡思乱想而已,不用当真。”
他打发了百工,自己到院子里踱步。
初秋的风带着凉意,一阵阵地灌进他的袖子里。
他踱了没几步,忽然脚尖一转,去了别院。
别院门口的两颗柏树还生意昂然,一到这里初秋的萧瑟都仿佛少了几分。
余有声一进去就看到赵长枫在石桌上批改图纸,拿着炭笔勾勾画画,似乎在他来之前已经批改多时,她的几根手指都被炭笔染黑了。
抬头看到余有声,她欣然道:“你来得正好,来看看这个。”
她把原本正在批改的那一卷图纸完全铺展开,精密复杂的线条赫然跃入余有声的眼帘——他瞬间觉得脑门在突突跳。
“这是什么?”
他不擅此道,对这些图纸只限于“勉强能看懂”和“完全看不懂”之间,以前参与的工程也更多的是统筹和监工,并未参与实际设计的任务。
赵长枫道:“这是一所学堂,大概是半个县衙那么大,虽然小,但内部设施齐全。你看,这里是教习堂,给学生上课用的,这里是趣读屋,考虑到小孩子大多不爱看书,建设场地也不够,所以这里做得比较小……”
余有声心中一动。
他哑声道:“这些,是你画的?”
赵长枫对他语气里突然的迟缓有些不明所以,“是啊,徐家那小子说这里连一个学堂都没有,我试着画了一个,没想到准度还能凑合,还想着要不要去找你聊聊,看你有没有想法建一个,你就来了。”
余有声看着她,久久不能言语。
4. 传说中的余大人(一)
“我竟不知,赵姑娘如此为临启县的百姓着想。”余有声道。
赵长枫:“……”
一般来说,这是句夸人的话。
但结合原主以前的所作所为和余有声这张攻击性极强的嘴,就显得十分阴阳怪气。
赵长枫也不打算辩解,毕竟原主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背锅的滋味固然难受,但苍白的解释更显虚伪。
于是她道:“我小时跟我爹和我哥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那些地方大多数都建有学堂……余大人日后若是也想建一个,可以找我设计图纸。”
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修建主持可以找我爹。”
赵家,专业干EPC总承包二十年,值得信赖。
余有声点点头,他本来就是临时起意试探一番,赵长枫这十天半个月的表现都跟从前大相径庭,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若不是长相一样声音一样,还有赵秉赋那个蠢货的反应佐证,他几乎要怀疑赵长枫是否被鬼上了身。
不过赵长枫的反应很符合他对赵家的刻板印象——唯利是图的商人。
他道:“你的想法很好。”
余有声的语气十分平淡,赵长枫几乎以为他在敷衍自己,紧接着又听他道:“你随我来。”
日落时分,整个临启县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金黄色光晕下,炊烟袅袅升起,薄雾缭绕中这座残破不堪的小城竟也有了几分如真似假的美感。
但这美感经不起细看。
饭馆里的妇人刚洗完菜,打开小窗将剩下的水往街上一泼,骤然惊起一片咒骂;青楼里……不,小倌里的姑娘们刚开门接客,椅在二楼栏杆上,千娇百媚地朝下面来来往往的男人挥舞着丝绢,打算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男人们纷纷驻足流连;小倌对面,赌场里刚出来的男人似乎赔了不少钱,正面有菜色地骂骂咧咧,一抬头看见对面的美娇娘们在向自己招手,立刻迫不及待地去了,恨不得脚下装两个风火轮……
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仿佛在比谁的嗓门更响亮,谁被连着几次盖过了嗓门就要破口大骂,吼对门的摊主不懂先来后到。
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手拄盲杖,眼睛望着虚空,磕磕绊绊地往前走,“不小心”撞到了刚从赌场里出来的满面春风的男人,随后被恶狠狠地推倒在地,男人还啐了一口。待男人离去后,小女孩站起来,转进巷子,像个没事人一样把盲杖扔到一边,嘴角一咧,开心地抛了抛手上的钱袋子。
但是她抛上空中的钱袋子下一刻就被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稳稳地接住了。
“你干什么?这是我的钱,还给我!”她叫道。
余有声仗着身量比她高,一手举着钱袋子,另一只手把小女孩在胸前乱窜的头推出去。
“这是你的钱?我分明看到你从别人身上拿的。”
小女孩不屑地反驳:“赌鬼不算人。还给我,这是我今天挣的。”
她又跳起来,要去够余有声手里的钱袋子,可还没等她的手碰到余有声的袖子,就被一只做工精细的炭笔在手背上抽了一下——那是赵长枫在刚刚路过的摊子上买的。
她自余有声身后走出来,歪头道:“赌鬼的东西就能偷了?”
不待小女孩回答,她又自顾自地认真道:“不过我同意你说的,赌鬼不算人。”
她在身上搜搜找找,终于摸出了点拿得出手的——一锭银子。
“这个给你,但这袋钱你是不能拿了。玩去吧,啊。”
小女孩气鼓鼓地抢过那一锭白银,心有不甘地看着余有声手里她的战利品,奈何以她的身板绝对抢不过这两个人,她在原地瞪了两人一会,就抓起地上的盲杖,仰着头“哒哒哒哒”地装瞎走了。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天色又沉了几分,太阳已经完全看不见了,街上的灯火陆续亮起,小贩的吆喝声还在不知疲倦地此起彼伏。
赵长枫:“她的眼睛……?”
她分明看到那小女孩的眼睛里是大片的眼白,瞳孔已经向上斜进眼眶里,也就是已经废用性歪斜,按理确实是个盲人。
但从那小女孩精准地窃出男人的钱袋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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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绝不是个盲人。
余有声解释道:“她的眼睛是天生的,正常人能看到的,她都能看到。”
赵长枫点点头。
两人走出巷子,在暮色中穿梭在灰扑扑的临启县大街小巷。
赵长枫有些不明所以,余有声到底想干什么?
她一路跟着他走,大概能猜出他在跟着那个装瞎的小女孩走?
她停住脚步,拉住余有声,语重心长道:“朋友,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余有声看她一眼:“做什么?”
“……尾随未成年少女。”
余有声没听过这词,眼里露出一点疑惑:“何为未成年?”
“未成年就是……”赵长枫艰难比划半天,还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遭了,《七品县令》里根本没有什么成年不成年的说法,更没有规定几岁为未成年人。
但就算没有明确的规定,余有声总也不至于一点意识都没有?
不等她回答,余有声又摆手道:“罢了,待会你就知道了。”
赵长枫:“……哦。”
两人转过长街,很快就到了接近临启县北边防线的一间小院子。
两人隐在树后,看着小女孩推开篱笆门进去。
余有声看那间小院子,神色淡淡,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叫黄离巴,她爹以前是临启县边军的一员,你也见过。”他忽然道。
赵长枫“啊”了一声,一时不知道该先吐槽这个就地取材的名字,还是对自己见过这小女孩她爹表示惊讶。
“爹。”黄离巴脆生生地喊了一声。
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人听到动静,从敞着门的木屋里出来。
“回来了?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男人催促道。
赵长枫“咦”了一声,那不是那日白渡桥上死活不肯给她图纸的工头吗?那图纸后来还是余有声出面那工头才不情不愿地给的。
“你手里攥的是什么?”工头的音量忽然拔高,夹杂了几分怒气。
5. 传说中的余大人(二)
他抓着小女孩的手一翻,一锭银子赫然躺在她稚嫩的掌心。
男人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根藤条,指着她:“我说过多少次,你要钱跟我说,别去外面偷!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小女孩涨红了脸叫道:“我没有,这不是偷的!”
男人见她一脸心虚,心头怒火更盛,陡然拔高了音量:“难不成是人家给你的?死丫头,好的不学坏的学!”
他扬起藤条,还没抽下去,小女孩又操着一口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脏话喊叫:“老子没偷,老子他娘都说了没偷!”
男人气得浑身发抖,藤条指了又指就是没抽下去。
“我这么多年亏待过你没有?啊?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听我的话?天天跟那帮野小子鬼混能混出什么名堂来?你是个姑娘家,哪儿学的这么多粗话?”
小女孩嘴角向下绷出一个憋屈的弧度,她憋了半晌,终于酝酿好情绪似的,吼道:“临启县他娘的就是个没有名堂的地方,我不跟他们鬼混也不会有名堂!”
“粗话,怎么姑娘家就不能说粗话?外面那些人哪个不说粗话?”
她抹了一把眼泪,抽抽搭搭地,固执地在原地像个哨兵似的站着。
男人见她这般不服管教,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扬起藤条就要打下去!
一只玉竹般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了藤条。
藤条去势不减,柔韧的藤尾立刻在来人白皙的手背上抽出了一道红痕!
“工头,小姑娘的银子是我给她的,你误会她了。”赵长枫语气和缓,气质温润,就差简单收拾两下就可以去邻县发表重要讲话建立县际友谊了。
余有声一直觉得赵长枫十分反常,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赵长枫接下来的话让他忽然想明白了。
“是非对错不能简单地凭经验去判断,就算小姑娘以前有不当的地方,但这次她确实没偷。”
赵长枫故意掩去了小女孩窃取他人钱包被抓个正着的事情,挑了能听的说。
以前的赵长枫虽然话也不少,但都是以刻薄犀利为主,两三句话不把人剜下一层皮来就不罢休,仿佛这世上的人都欠她许多,但如今的赵长枫……话还是很多,但说的话却人模人样,仿若佛光普照大地。
虽然听得他头疼,但还算入耳。
“赵姑娘?”黝黑的男人看见她,似乎有些惊讶,但看见赵长枫后面还跟着个余有声,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
余有声知道自己在临启县百姓心里没什么好印象,索性也不装了。
他直白道:“白渡桥一事我已查明,你是自己跟我走,还是我叫人带你走?”
他招呼都不打一声,冷言冷语砸出来,把另外三人都吓了一跳。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赵长枫,她急忙对杵在原地一脸迷茫的小姑娘道:“白渡桥有一些细节要同你爹请教一下,你能先进去等一下吗?”
小姑娘将信将疑,始终不愿挪动脚步,赵长枫半推半就地把她推进屋里,转身回来才看到工头惨白的脸色。
她微仰起头,忍不住问余有声:“这是怎么回事?”
余有声面无表情,眼底一点寒芒,他盯着工头道:“黄灸生,故意偷换白渡桥修建石材与木材,卖给北狄夷人。”
黄灸生……赵长枫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虽然她插手白渡桥重建一事对原有的剧情造成冲击,但某些剧情似乎还在按照原著走。
比如这个黄灸生。
九年前大梁与北狄一场大战后,最接近前线战场的临启县伤亡惨重,百姓惨遭虐杀凌辱,将军不知所踪,幸存的士兵群龙无首。
于是士兵们回家的回家,种田的种田,更有甚者,直接投靠了敌军,举家迁至北狄,过起了夷人的生活。
黄灸生就是当年边军的一员,准确来说,是逃兵的一员。
当年那一战临启县死了六成以上的人,死掉的人里大多数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活下来的百姓失去了家里最能依靠的那个人,靠卖谷为生,至今艰难度日。
如果说是因为白渡桥连接大梁与北狄,黄灸生对当年一战耿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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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怀,故意暗中破坏白渡桥的建成,那这些石材与木材就算卖给邻县,卖给赵家,都不该卖给北狄。
黄灸生嘴唇抖动了几下,最终跪了下来,膝盖重重地撞在砖石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对不起……我对不起他们,这些年生计艰难,走了岔路。”
浑浊的眼泪从他眼眶滑落,带着九年光阴的份量轻轻砸在地板上,溅出面目全非的形状。
赵长枫有些唏嘘地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共情动容却不是余有声的人格底色,他冷笑道:“你对不起的人已经死了,你不用跟我说。生计艰难?你有刀有力气,边沙线一带来渝州城行贿的北狄商人那么多,你怎么不拉几个人去劫一道?还是你觉得破坏白渡桥就能让北狄夷人打不进来、临启县百姓从此人人安居乐业?”
“砰隆”一声,木屋的门被从里面打开,黄离巴冲了出来。
“他说的是真的吗?”黄离巴定定地站在她爹面前,声音发颤。
临启战争爆发时虽然她还年幼,但是这么多年也听县里的老人说过零星的几句。北狄人攻进县里后是怎么大肆屠杀他们的父老乡亲的,她虽不曾亲眼见到,却也看得到隔壁杨小稻他奶奶空荡荡的袖子和裤脚。
父女俩面对面,她爹跪在地上,这个高度基本和她一样高了,她觉得自己好像是长高了,又好像是她爹变矮了。
黄灸生的面部肌肉狠狠颤了颤,别过脸去,没有看她。
余有声挥了挥手,院外立刻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两个训练有素的捕快,将瘫软在地的黄灸生押走。
赵长枫一脸牙疼,这些日子在县衙摆弄图纸,使唤百工干这个干那个,一时得意忘形,忘了余有声是个思虑周全做事谨慎的人。
他带自己出来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就查出了白渡桥坍塌一事的起因,只等着今天过来拿人。
那么问题来了,余有声特意带她过来目睹黄灸生被抓,是为证明她的清白以示安慰,还是警告自己这就是偷工减料的下场?
6. 天生的背叛者
一惯冷清的县衙门口围了一圈人,热热闹闹地伸着脖子往里探。
临启县很久没这么热闹,这里的人大多数时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日复一日地在这个灰扑扑的小镇里生活,在某个光线薄弱的角落苟延残喘。
而人们之所以突然这么好奇,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黄灸生逃兵的身份。
公堂上,“明镜高悬”四个庄严静穆的大字高高挂着,几个不苟言笑的捕快分列两侧,面容肃静,像随了上座的男人。
黄灸生跪在中间,低着头。
黄离巴已经被安置到后院,有百工照顾。
“啪”的一声惊响,黄灸生混沌的脑子才清醒过来,有些惊惶茫然的目光的落在余有声手掌下那块惊堂木上。
“黄灸生,白渡桥偷换石材和木材这件事,你有什么要说的?”余有声道
黄灸生苦笑了一下,垂着眼没看任何人,“大人,石材和木材都是我偷的,我没什么要说的。”
赵长枫双手笼在袖子里,默默地在一旁看着。她知道黄灸生不会有事。
余有声却道:“谁跟你一起偷的?难不成你自己一个人能搬动那么多石材?”
一块石材就能把一个成年男子压死,更别说搬几十块。
黄灸生似乎也知道自己说了句瞎话,但还是咬着牙不改口:“就是我一个人搬的,大人要杀要剐请便。”
这话似乎挑起了余有声极大的火,他眯起眼道:“请便?西郊外那几户人家也生杀由我吗?”
黄灸生死寂平静的表情裂开了一条缝,他近乎惊恐地看着台上那个年轻的男人:“你……”
“你想说我怎么会知道?”
余有声轻蔑一笑,话里仿佛掺着冰渣:“九年前北狄攻打临启县,守将战死后,剩下的边军不顾百姓死活,弃百姓而逃,放任北狄人在境内烧杀抢掠……那几个逃兵就是你和西郊那几个人吧?”
黄灸生嘴角紧绷,仿佛隐忍着什么,但过了好半晌,却始终没说一句话。
赵长枫看着余有声眼底蔓延的红血丝,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那位战死的守将,就是御史大夫周临安——余有声的亲爹。
黄灸生那些人的临阵脱逃,不仅背弃了昔日共同浴血奋战的战友,还将他爹誓死捍卫的临启县踩在脚底下。
如何能不恨。
但黄灸生不能死。赵长枫缩在袖子里的手食指一下一下地戳着食指。
西郊外那几个逃兵也不能死。
黄灸生这一批“逃兵”会成为余有声在临启县的第一批追随者。但余有声现在还不知道以后这些人将会成为他的助力,成为他名垂青史的第一块奠基石。
衙门外的男女老少听到这里纷纷安静了下来,不再或好奇或烦躁地往前挤,每个人脸上都闪过无数死亡带来的阴影,九年前那一场战争刻在了他们每个人的心里。
没有人会忘记,那一战后,临启县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这种烂泥扶不上的境地。
残砖破瓦无人在意,每到冬天刺骨的风便不可抵抗地地钻进每个人的胸腔里,饥饿和寒冷总会带走一些人,刚打完仗那段时时间,临启县到处是被啃秃了皮的树。
外面的百姓对黄灸生逃兵的身份其实不是一无所知,战争刚结束的那一两年,还有许多热衷于挑事斗殴的流氓一天十几遍地找黄灸生的麻烦,不过黄灸生是正规军出身,练了多年的拳脚功夫对付这些混混绰绰有余,没挨多大揍。
只是黄灸生知道自己讨人嫌,在妻子郁郁而终后,便自觉跟黄离巴搬到郊外去住。那里人烟罕至,除了父女两个,鬼影都不见一个。
只有平时找点活计的时候,黄灸生才会进县里。
大家眼不见为净,慢慢也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余有声看着台下沉默不语的男人,眼里闪过一丝厌烦,还有不易察觉的厌倦。
“临启县地方律法不完备,九年来历任知县也没有治过你们临阵脱逃之罪,如今我也没必要追究这个。我只问你,为何与北狄人做交易?为何把石材和木材卖给北狄人?”
余有声猛然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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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北狄人的奸细?”
黄灸生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猛然抬头,红着眼睛咆哮道:“我不是!我没有投靠北狄!”
赵长枫站在一旁,暗暗着急,这两个人的对话没有一句是按照原著来的,照这么下去,她真怕余有声一气之下把黄灸生处死了。
临启县全体上下对北狄人深恶痛绝,哪怕一直以来都十分排斥余有声这个看起来就像世家子弟的知县,但在北狄人的问题上,外头那些百姓绝对百分百地支持余有声。
她之前插手白渡桥一事,改变了原主赵长枫的命运,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改成功……但在那之后这个世界的剧情似乎就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
她不知道如果放任下去,跟余有声有关的剧情会不会偏离原有的轨迹,如果主角的命运改变了,那她等配角的命运将会如何?
赵长枫不想去赌,反正爽文里抱紧主角的大腿准没错。
但她眼前有个难题,余有声不是个软心肠的人,她要是站出来求情,余有声能听的进去几分?
她认为,百分之百——余有声一句都听不进去。
独断的领导做事没有喜欢别人指手画脚的,这个时候站出来,除非嫌命长。
果然,没等赵长枫想好怎么让余有声三思三思再三思,就听余有声道:“你不肯说,我也会自己去查,你就去牢里好好想清楚吧。”
两个冷脸捕快上前,把黄灸生拖了起来。
一直低着头的黄灸生忽然低声道:“大人可曾去西郊看过?”
余有声:“怎么?”
黄灸生:“大人说我们是逃兵,我也想问问,为何当年援军迟迟没来,为何周大人说话不算话……”
他说这话的时候始终低着头,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像个自甘堕落画地为牢的囚徒,并不期待得到他人的答案。
黄灸生说完,没做停留,挣开捕快的手,就着手上丁零当啷响的铁链走了下去。
余有声站在原地,面色无波无澜,身体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钉在了原地。
7. 时隔多年的回旋镖
赵长枫叼着根狗尾巴草蹲在白渡河畔,看着逐渐向西落下的太阳和夕阳里敲敲打打的工人,心里慢慢盘算着时间。
自从那天审完黄灸生,她就被余有声从县衙里撵出来了。
白渡桥偷换石材的主因已经找到,她也没有理由再待在县衙。只是那套学堂的图纸还没画完,只草草画了几版平面图,那天跟余有声提了一嘴,余有声也没给个准信做还是不做。
这几天余有声都没再找过她,黄灸生也一直关在县衙的牢里,相比之下,赵长枫才知道余有声对自己已经算很宽容了,还在后院腾了间房给她,有吃有喝有得睡,除了不能出县衙大门,其余活动空间都是自由的。
当然,如果没有那几堆小山般的资料卷宗就更好了。
出来的时候路过县衙,她与门口的捕快交谈了几句,才知道余有声已经连着几天都没踏出县衙一步。
余有声没事的时候向来深居简出,临启县乱七八糟的琐碎案子虽然不少,但也没几几桩值得知县亲自出面解决的,现在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状态,但赵长枫就是觉得不太对。
她想起那天余有声冰冷苍白的脸,心绪有些复杂地摇了摇头。这就是在爽文里当男主的压力,还好自己只是个配角,还是个恶毒炮灰。
白渡桥的修建工人们陆续收拾工具,小心翼翼地从高耸的桥体上下来。
赵长枫站起身,跺了跺发麻的脚,跟在其中两个工人后面往西郊走去。
两个工人互相推搡,偶尔笑骂几句,看起来十分要好。
赵长枫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才在荒无人烟的西郊看到了几处茅草搭的房子。
几个房子挨得比较近,院子内有花有草,收拾得十分整洁。
两个工人各自进了院子,直到回身关门的时候才发现赵长枫。
“你是谁?”一个工人警惕地看着她。
赵长枫笑笑,姿势颇不熟练地拱了个手,道:“我叫赵长枫,你们白日修建的白渡桥是我家的主持的工程。我无意打扰诸位,只是有些事情想请几位帮忙。”
邻近几间院子里的人听到陌生的动静,纷纷开门探出头来,几个小孩子拿着木蜻蜓一脸天真地望过来。
工人走了出来,没有要开门的意思,语气不善:“你一路上都跟着我们?”
赵长枫心道,我不跟着你们摸到你们妻儿老小的住处,你们会心甘情愿帮忙吗?
但她嘴上依然客气:“不错,我来是为黄工头的事,他两日前被余知县关押了起来,希望诸位能出手帮忙。”
工人们和几位夫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位上前隔着篱笆道:“老黄怎么了?他几日没去白渡桥是被关起来了?”
“他现在可好?”
赵长枫歪着头想了想,还是不确定黄灸生在牢里过得好不好——毕竟原著里余有声疯起来连身怀六甲的女人都照杀不误。
“他现在在县衙牢里,还没死,诸位放心。”
众人一听,脸色一时间难看了起来。
“你要我们帮什么忙?”
“去县衙,跟余大人说清楚,你们当年为何临阵脱逃。”
“老黄被关,是因为九年前……从战场上下来的事情?”
赵长枫不置可否。虽然余有声并未追究,但想让这些工人帮忙,必须找个能说动他们的理由。
旁边有人撞了撞问话的工人,戳着他的胳膊示意他不要说太多。
但那工人话一出闸,气性也上来了,他愤愤道:“凭什么?当初明明是周大人让我们走的,为什么现在又说我们是逃兵?!”
旁边一个年纪大些的工人冲出来,推了他一把,朝他脸上狠狠落下一拳:“你在说什么疯话?!你若是觉得委屈觉得不甘心大可以现在就走,没人求你留下来!”
赵长枫见状,不等人请,自己推开篱笆进去,“不妨事,让他说。”
她意有所指地道:“只有说出来别人才能听见,你不说出来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那年轻的工人仿佛受了她的蛊惑,压抑多年的情绪喷涌而出,像开了闸的洪水,冲得每个人措不及防——
“当年周大人说朝廷会派援军来,可我们苦苦等了二十日,一点援军的影子都没看见,我不知道为什么让我们先走……他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要逃!”
一片死寂。
那年轻的工人又声嘶力竭地吼道:“我不是逃兵!”
赵长枫没接着问下去,转而道:“黄灸生与北狄人做交易的事情,你们知不知情?”
一个满脸皱纹又面庞坚毅的男人上前一步:“赵姑娘,黄工头所做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但他绝不是像你们想的那样勾结北狄。”
赵长枫:“这话怎么说?”
那个男人约四十来岁的年纪,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字句清晰。
“九年前周大人带领渝州城的边军数次击退北狄,临启一战后,北狄元气大伤。听说周大人还有个独子遗落在外,北狄人一直在寻找那位公子的下落,黄工头怕他们伺机报复,所以才跟北狄人做交易,探查他们的动向,当然,黄工头也是想先北狄一步找到周公子。”
赵长枫道:“那探查得如何?有何结果?”
几个工人一阵沉默。
黄灸生为了避免其他人的身份暴露,一直都是单独行动,只有偶尔关于周公子的消息会在喝酒时跟他们聊上几句。
而目前关于那位失踪九年的周公子的消息,只知道他曾到过临启县。
风吹过,竹叶飒飒作响。
赵长枫叹了口气,转头对身后的树丛道:“听见了吗,余大人?”
树丛后转出来一个人,白衣白靴,眉间挂着终年不散的冷意——正是余有声。
“余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工人和妇人们面色惊惶。
早在来西郊之前,赵长枫就到县衙门口跟捕快打了招呼,务必请余有声去西郊一趟。
余有声公务缠身,当然不是随便谁都能叫出来的,赵长枫用的理由是自己快死了,他不来自己就会马上死。
这样就算余有声不信,也会来看看自己作什么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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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余有声会怎么看她,那不要紧,他人来了就行。
不过今日余有声身上的冷意似乎淡了几分,他说话时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嘶哑:“就算你们找到那位‘周公子’,又待如何?”
那个脸庞苍老却坚毅的男人道:“当年的事已无从追究,只是周大人对我等恩重如山,临启县如今得以苟延残喘,也全仰仗他的一腔热血,我们只想好好保护他的遗孤。”
余有声自嘲一笑,道:“他若是泉下有知,定会骂你们愚蠢。”
那个男人却摇摇头:“周大人不是这样的人。”
这次余有声沉默了很久。
“黄灸生的事情……”
“黄工头的事情……”
余有声与那男人异口同声,竟双双停了话音。
后面还是余有声先往下说:“黄灸生的事情我会去调查,若他是冤枉的,我自会还他一个清白。”
男人弯腰:“如此,便多谢大人。”
余有声抬手示意他起身,男人起身后看了看余有声,欲言又止。
余有声:“何事?说。”
男人道:“自从一年前见到大人,就觉得大人与已故的周大人容貌有几分相似。”
男人说完,又摇了摇头,道:“可能是我老了,见谁都像故人。”
“……”
余有声依然沉默。这样的沉默一直保持到县衙门口。
赵长枫一路上忍了又忍,数次都想问他为什么不表明自己的身份?为什么不说自己就是周临安的独子?
她还想问他,原著里你好像没有这么能忍?你是忍者神龟转世吗?
一声热爱自由与八卦的赵长枫十分不能理解。
但余有声毕竟不是真的忍者神龟,他最后还是开口说话了,问了个赵长枫很不想回答的问题——
“你为什么会知道西郊那些工人不是逃兵?”
故技重施!
这人又在套路自己,但赵长枫早有准备,她一脸无辜道:“我怎么会知道那些人是不是逃兵?不过是误打误撞,黄灸生不是说了吗,西郊那些工人都是当年从战场上下来的士兵,他们这么多年都住在一起,肯定是过命的交情,我就想着他们说不定知道些什么呢?没想到误打误撞,解开了一场误会。”
余有声却道:“哦?那你为何要帮黄灸生?你为何觉得他是冤枉的?”
当然是因为他以后是你座下第一狗腿!还不是怕你不按套路来把他斩了吗?
但这话当然不能跟余有声说。
她谨慎地挑了个周全的回复:“那倒没有,白渡桥是赵家修建,即使修建工队不是我们找的,但出了这样的事赵家难辞其咎,我自然是不希望赵家沾上什么麻烦的。”
余有声:“……”
这话他十分熟悉,最开始威胁赵长枫在七天内核算白渡桥的时候,他用的就是这套说辞。
他觉得今日大概不是个利于出行的吉日,否则怎么会事事脱离他的掌控,还一误再误。
他马上就要回去找黄灸生,问清楚当年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8. 周公子,周淮意(一)
县衙地牢里。
余有声:“不肯说?”
黄灸生闭目,没有回答。
已经将近一个时辰,黄灸生依然软硬不吃。
那张在太阳下晒了数个春秋黝黑的脸紧绷着,连同他心底的秘密一起围得密不透风。
余有声轻轻地叹了口气,暗自宣告自己耐心告罄。
“你跟你女儿关系好像不太好,是因为你前面那么多年都在外面打仗?我听挺纳闷,那丫头性子顽劣,你就没想过把她扔了,或者买个好价钱不点家用?”
他笑了一下,像看见了什么稀罕物,“临启县可少有你这样的人。还是说你只是碍于那一层血缘关系不好亲自动手?没关系,只要你告诉我我想要的,我帮你解决那个烦人的丫头。”
黄灸生猛然睁眼,眉间怒气横生:“她是我女儿,我养她天经地义,大人不要胡说。”
余有声还是笑,浑不在意地道:“胡说?临启县我什么人没见过。那这么看来你很疼惜你女儿,那更好办了。你不说,我就把黄离巴卖到百艳楼去,临启县别的没有,往烟花之地寻找存在感的男人多的是,定能买个好价钱。”
他笑嘻嘻的表情很快惹怒了黄灸生,粗大的铁链被黄灸生拽得啷当作响。
“你……你还知道自己是临启县的知县吗!你也配为官?!你要敢动我女儿我就跟你拼命!”
余有声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捂着肚子笑得更加放肆。
“知县?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忘了临启前几任知县都是些什么人?要我来帮你回忆一下吗?”
余有声掰着手指头,竟认真地数了起来。
“渝州城与北狄一战后,临启县上任的第一任知县徐百盛,勾结北狄,暗地里将临启县妇孺卖至北狄为奴;第二任知县张有为,与军火贩子联合炼制遗臭万年的‘惊魂药’,致使临启县数万人染上毒瘾,至今不能根除;第三任知县刘知寅,前年白渡河发大水,刘知寅私吞赈灾白银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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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临启县数千人死于洪涝……黄工头,临启知县这个位置,出过什么好种吗?”
他俯下身逼近黄灸生那张满是震惊愤怒的脸,笑道:“相比之下,我觉得我算是个好人,你觉得呢?”
见黄灸生不说话,他又火上浇油道:“那小丫头今年才八九岁,正是适合调教的年纪,就是那双眼睛……可惜了,不过也不是没办法。”
黄灸生被他的厚颜无耻气得发抖,几乎语无伦次。
“……这世上除了周公子,我不会告诉其他人,逃兵就逃兵,你若是看不惯大可一刀把我杀了,别为难离巴!”
他目眦欲裂,一副要扑过来拼命的架势,余有声表情怪异地退开一点距离。
“你就非要见这个周公子?”
黄灸生闭上眼睛,不肯再跟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说话。
余有声垂眸沉默良久,忽然道:“若我说我就是那个周公子——周淮意呢?”
黄灸生猛然睁眼。
9. 周公子,周淮意(二)
西郊,竹林里。
余有声椅在竹子上,脸上是少有的茫然。
“当时北狄攻城,形势十分不利,但援军迟迟未到,周将军知道自己走不了了,就给了我一样东西,点了跟我关系最为亲近的兄弟跟我一起暗中离开,叫我一定要把东西交给长安城的周小公子。”
“东西在哪?”
“在竹林小舍,恳请余……周大人容我回去取。”
……
余有声……或者说周淮意,自嘲一笑,不知道是笑自己兜了这么大的圈子还是笑自己心里竟对黄灸生说的东西隐隐有些期待。
那是那个极少与他亲近的男人留给他的东西。
他们都叫那个男人周将军,可谁知道在临启一战之前,那个男人只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御史台言官。
大约半柱香的功夫,黄灸生出来了,身后跟着五个跟他一样皮肤黝黑的男子。
风吹日晒九年,享天伦之乐九年,这六个男人早已没了当年魁梧的身材和钢铁般的意志,但那几双眼睛依旧目光灼灼。
黄灸生递过来一个漆黑的木盒子,巴掌大,木盒是用榫卯结构制作,除非从外面暴力破坏,否则无法拿到里面的东西。
很显然,黄灸生和护送他从战场上离开的五个人这九年来都不知道自己守护的是什么。
余有声觉得很意外,白白被骂了九年的逃兵,这些人竟也没想过打开盒子看看里面是什么。
“大人,这些都是当年跟随周将军参加过大大小小十几场战役的人,如今他不在了,我等自愿追随您,无论生死,绝不背叛!”
他说完,单膝下跪,膝盖在泥地上撞出坚实沉闷的声响。
紧接着,他身后的无名男子也一言不发地跟着下跪。
余有声:“……”
这个场面其实有点滑稽,他一路费尽心思从长安城来到临启县,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奔波劳碌近一年时间,临启县人人皆当他是外来客,看他不上,没想到最先收服的是竟是一只走投无路的修建工队。
这实在不是值得自豪的事。遑论余有声从不觉得这些人对他来说有什么用。
他还在想拿什么理由拒绝,县衙如今连俸禄都快发不出,实在养不起一只修建工队。
那边黄灸生已经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我知道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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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初来临启县,有诸多不适应,几日前赵姑娘也曾来找过我们,说大人眼下正缺人手,需要我们帮忙。”
余有声:“不……”他不缺,他养不起。
赵长枫又在作什么妖?
黄灸生抬头,眼神坚定,闪烁着一点亮光:“兄弟们这些年四处奔波,认识不少造桥修路的商人和工队,大人若有需要,我等可去联络,北狄境内也有我认识的工友,北狄军方的动向也可探知一二。”
余有声长眉一扬,悦然道:“不错,临启县正是用人之际。那就有劳各位,再为百姓奔波一程。”
“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六人齐齐高声呼喊。
黄灸生面色激动,全然忘了几个时辰前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还在牢里拿自己的女儿威胁他。
周将军的小公子,怎会有错?牢里那一番话定是为了套他的话才故意那么说的。
余有声一脸高深莫测地负手在后,颇为忧郁地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
来这里忙活近一年,什么也没见起色,养家糊口的担子倒是一日比一日重。
想到临启县那巨额的外债,余有声不由得有些头疼。
10. 中秋团圆
八月十五,中秋节,濛濛细雨。
临启县这个小破地方十几年如一日,没有几条像样的道路,外面的人不想进来,里面的人也懒得出去,大家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天天团团圆圆,但在中秋这个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节日来临时,居然也生出了几分欢欣鼓舞的气息。
宽阔的临安街上张灯结彩,挂上了各式各样的灯笼,有的摊贩没钱买灯笼,便自己拿白色窗纸糊了个歪七扭八的灯笼,挂在细杆上,活像办白事,引来其他摊贩一阵嘲笑。
临安街的尽头是一块黑漆金字的“赵府”匾额,匾额两旁的悬梁上别出心裁地挂了两只兔耳灯笼。
“嘎啦嘎啦……”
一辆低调的马车风尘仆仆地停在赵府门口。
一只绣着金线的黑靴子踩着车夫的背下来,太阳刺眼,男人伸手搭在眉目上遮了遮。
他衣着华贵,身材圆润,一双精明的眼睛里透着一点走南闯北的匪气。
门口的小厮迅速开了门,上前迎接。
“老爷,大公子日前已经回来了,就差您了。”小厮笑着,尽管以男人的年纪并不需要他搀扶,他还是弯着腰虚扶着。
马车上下来的男人就是赵家的主事人——赵殷成。
江南的生意尘埃落定,他拿了契约书,拒了四五场酒宴,紧赶慢赶,终于在中秋节这一日回到家。
虽然家里只有三个不让人省心的毛孩子,但这么多年他都习惯了这个日子在家过。团圆的日子不回来,估计要被那三只猴子念叨一整年。
尤其是赵长枫和赵秉赋那两个,让这两个得了乖还不知道会以他的名义捅什么篓子。
“南边那个老东西,说好了官道改造归我,临到签契约书又反悔不认账,白白拖了我这么多时间。”赵殷成边走边骂,狰狞的表情在看见回廊上的赵长枫时霎时一变,瞬间笑容满面。
“小枫,爹回来了!”
赵长枫茫然回头,只看见一个衣着讲究但笑容猥琐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
她险些下意识地一脚踹上男人的腹部,猛然发现这个人可能……是原主的亲爹。
赵殷成。
赵长枫急忙控制住自己抬了一半的脚,挤出一个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笑容。
“是爹啊……”
呵呵。呵呵。一大早的真惊喜。
“小枫,来让爹看看,这一个月你长胖了没有,啧,怎么好像还瘦了点?”
前半个月往白渡桥跑,后半个月往余有声那个小破县衙跑,能不瘦吗。
……
夜晚,赵府家宴。
赵殷成看了看高冷斯文的大儿子,又看了看吃得津津有味的二儿子,最后又把目光投向安静吃饭生怕说多错的赵长枫身上。
“我就离开了一个月,怎么感觉这家里怪怪的?”
赵清钰抬头:“怎么?”
赵秉赋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想说家里少了个贤惠的女人?我早说了,百艳楼那个女人我不同意。”
他说完,低头扒饭。
他向来在饭桌上待不住,只想赶紧吃完赶紧出去浪。
赵殷成让他一句话气得脸红脖子粗:“滚蛋。”
他转向赵长枫:“小枫,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你二哥倒你胃口?”
他马上找到了理由,在桌脚下狠狠踢了一下赵秉赋的腿。
赵长枫一边摇头一边点头,道:“没有啊,我只是觉得这个饭挺好吃。”
想起原主的刻薄形象,她顿了顿又补一句:“难得合我胃口。”
赵殷成像是相信了她的话,点了点头。
赵秉赋:“……”
“江北那边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赵殷成问赵清钰,他像是县衙每年来盘点人口的捕快,打算挨个“关心”一遍。
赵清钰道:“一切顺利,那位李大人对我们之前做的工程印象挺好,已经答应把南北桥给我们做了。”
江北的李大人是出了名的难对付,赵清钰虽然说得简单,但赵殷成知道这中间肯定出了不少波折。
赵清钰做事稳重,生意上的事情交给他赵殷成十分放心。
赵殷成转而对赵秉赋语重心长地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找点正经事做了。上个月去江南之前,我原本在城西那里看中了一块地,想在那里建一座寺庙,若是工程能谈下来,这个事情就交给你去管。不过没想到那里有一户人家,坚决不肯把地卖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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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什么祖祖辈辈都住在那里,不愿意搬,也不愿意拆,给多少银子都不换。”
赵清钰宽慰道:“你之前好像跟我说过,若是谈不下来,那就算了吧,横竖我们家也不缺这块地。”
有赵清钰这个在生意场上无往不利的大哥在,赵秉赋对自己的家庭地位很有自知之明,好在他对家里的生意也没什么想法,他对接手家里的生意向来是能避则避,他巴不得这个工程谈不下来,那户人家最好就一直在那里住个几十几百年的。
他道:“换做是你,花几百两银子让你搬离你住了几十年的地方,你乐意吗?”
赵殷成莫名其妙道:我当然乐意,有这种好事还不乐意?房子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了钱,什么样的房子找不着?
赵秉赋觉得跟他没法沟通,于是闭嘴吃饭。
赵长枫觉得在临启县这个地方建一座寺庙属实是有点异想天开,于是她诚恳道——
“在这个地方建寺庙,你指望谁去烧香拜佛呢?这里的人信百艳楼,信惊魂药,信极乐坊,就是不信神啊。”
赵清钰讶然:“你还知道惊魂药?”
赵长枫:“……”
糟糕,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惊魂药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其作用堪比现代毒品,赵长枫一个恶毒的姑娘,天天出去兴风作浪,知道惊魂药这东西……也很正常啊!
赵秉赋啧啧啧地看着她,赵长枫坦然回视。
赵殷成叹了口气,道:“也是,这里的人若是信奉神明,也不会十几年如一日地穷困潦倒。”
他想起临启一战中死去的那位周大人。
可惜了。他心想。
那位周大人也曾是临启县百姓心中的神,只是神明望一眼人间便自顾自地去了,留下一地狼藉,让人们自己收拾。
“我先前已经派了专人去谈,也罢,若是谈不下来,这桩生意就算了。”
他敲敲筷子,道:“吃饭,吃饭。”
……
第二日清晨,赵殷成派去谈判的人还没消息,县衙的通传令却先到了。
赵殷成睡意未消,睁着惺忪的眼睛,待听清捕快说的是什么后,大声道:“什么?人死了?!”
11. 城西命案
赵殷成很快冷静下来,自己只是派人去和那户人家谈土地买卖的事,未曾想过要别人的命。
他派去的人也并不是会自作主张的人。
生意场上行走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赵殷成对这种事情虽算不得娴熟,但也不惧。
他对捕快道:“烦请带我见一下余知县。”
捕快犹豫了一下,余大人让他来通传便是要赵殷成去县衙接受审问,但赵殷成说的“见”显然不是公堂上对质的“见”,他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约一个时辰后,当赵家三兄妹起床洗漱完毕后,就收到了小厮的消息。
赵殷成于清晨在县衙贿赂余有声,已被关押进大牢。
赵家三兄妹:“……”
赵清钰扶额,十分头痛道:“我是不是没说过,余有声不是个“正常”的官?”
赵长枫和赵秉赋齐齐摇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赵清钰道:“大约七年前我去长安谈税,曾见过此人。”
“那时他还是个普通言官,常跟在御史台周大人身边,借着那次酒宴,他纠出了十二名涉嫌贿赂、贪污、侵占良田的官员,可谓是雷厉风行,一时间长安各地官员风声鹤唳,从那之后就再没有人敢往周大人跟前送礼了。”
临启县只有一位周大人,赵秉赋一听就知道赵清钰说的是谁。
赵秉赋诧异道:“他竟还跟周大人有关联。”
赵清钰点点头:“是,不过……”
赵秉赋:“不过什么?”
“那时他似乎不叫这个名字……隔得远,我没太听得清,好像有人叫他什么意?”
赵清钰摇摇头,道:“可能是我听错了。”
赵秉赋也觉得是,“朝廷命官名字作假是要杀头的,谁会去干这种脑子不清醒的事情。”
赵长枫:“……”
余有声还真就是个脑子不清醒的。
放着长安城大好的前途不要,跑来临启县兴风作浪。
但一想到他是为什么兴风作浪,赵长枫又不忍责怪了
原著里余有声为了查出周临安死去的真相,隐姓埋名困在临启县十年,只为了查出真凶,搬倒朝中某个位高权重的人。
但这条路实在太过艰险。
赵长枫不知道自己的小命能不能撑到余有声复完仇,要是在大结局之前自己就先被余有声咔嚓一下斩了怎么办?
赵长枫深呼吸一口气,问小厮:“你详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早县衙的捕快来通传,说城西有一户人家昨夜从马车上摔下山坡,父女两人都丧命了。那户人家就是前段时间老爷着人经常去的那家,说是要买他们家的土地还是什么……”
“听他们家的邻居说,是小女儿半夜发烧,最近的医馆又在县中心,那位父亲着急,就半夜租了马车过来,没想到那辆马车不知怎地就翻了,然后父女两个都没活下来。”
赵秉赋听完差点跳起来,道:“昨天晚上下雨,路面泥泞,城西那边的路一摸黑就跟走天路似的,他们自己不小心摔死了也能跟我爹扯上关系?!”
赵清钰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现在真相不明,不要轻举妄动。”
赵长枫在书里看过这一段,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有意无意地道:“县衙说此事与爹有关,有没有证据?”
小厮回道:“二小姐,目前并无证据,只是……今早坊间有许多人传言是老爷谈判不成,起了杀心,这才趁雨夜人少,对那户人家做了手脚。”
“胡说八道!我去找余有声理论。”赵秉赋拍案而起,就要往门外走。
赵清钰折扇一横,挡住了他的去路。
“说了,稍安勿躁。”赵清钰看了他一眼。
赵秉赋立刻打了个寒噤,安安静静地坐了回去。
赵清钰:“昨夜发生的事情,今日早晨就有传言流散开……想必是有人故意为之,栽赃赵家。”
赵清钰在原著中是前期唯一能跟余有声平分秋色的角色,人气居高不下,仅次于余有声。
此刻赵长枫看着赵清钰沉静的侧脸,忽然觉得广大网友的眼睛真真是雪亮。
她若有所思地道:“临启县有跟我们家不对付的人吗?”
赵清钰道:“小枫,你忘了?张家那个二公子纠缠你纠缠得紧,因不满你多次给他脸色瞧,经常在工程上跟我们过不去。”
赵秉赋配合道:“是了,咱家还有个红颜祸水。”
赵长枫:“……”
“除此之外呢,还有别人吗?”
“其他人不足为患,也没这个胆子敢在临启县跟我们家过不去。张家二公子的姑姑是当朝工部侍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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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室,有了这层关系,张家才在临启县乃至渝州城横行无忌。”
赵长枫原本就是问一嘴,她早就知道那对父女为何而死,不过原著里对张家的背景到没交待得这么清楚。
但她心里更清楚的是,书里余有声之所以能找到赵家的把柄,将赵家送上断头台,全因为这个张家二公子张为胜暗中通风报信。
决不能让余有声和张为胜结成同盟。要是让他俩凑一块,自己的小命就真不保了。
赵秉赋不能跑去把余有声打一顿,心中郁闷,道:“那现在怎么办?”
赵清钰一合扇子,道:“我去县衙,找这位余大人聊聊。”
小厮连忙拉住他:“大公子可千万别,清晨老爷也是怎么说的,然后就被押进牢里了。”
赵清钰:“……”
他拂开小厮的手:“无妨,总要去了解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
而后大步流星地出门了。
赵秉赋看着自家大哥的背影,道:“我们就这么看着大哥去县衙?”
赵长枫:“放心吧,大哥是有分寸的人,不会冒然做什么的。”
而且这个时间余有声也不在县衙。
赵长枫回房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悄悄出了赵府的门。
街上摆摊的人还没出来,只有零星的几个人经过。赵长枫雇了辆马车,一路七拐八拐,终于到了城西。
城西的路果然如赵秉赋所说,十分不好走,要不是车夫扶了一把,她一下车就已经摔了个摔个四仰八叉。
她一路往上走,等终于看见小山坡上那户若隐若现的小坡院子后,她新换的鞋已经泥泞不堪。
她气喘吁吁地扶着院外的门框,打量着这间与世隔绝的院子。
院子收拾得非常整洁,可以看出主人是个爱干净的人,几盆叫不出品种的花摆在一旁,只有少数几支结了花苞,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失去了灌溉它的人。
木屋门口的小凳子上放着几本书,竟然是幼儿启蒙书。
临启县没有学堂,也没有书局,这里的孩子是没有书念的,想来是住在这里的男人自己读过一些书,便写基本了启蒙书教女儿识字。
赵长枫心绪复杂地推开木屋的门,想看看里面有没有能用的线索。
可就在此时,门内突然刺出一柄闪着寒芒的剑,直逼她的面门!
12. 不速之客
赵长枫脊背升起一丝寒意,头皮发麻。
她脚下无意识地踉跄后退,但身后就是台阶,她登时身体一歪,尖叫一声就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她大概知道此刻屋里的人是谁,但实在想不到那人会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一剑刺过来!
木屋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一只黑色靴子不紧不慢地踏出,黑靴往上是一身白袍,襟边绣着金色卷云花纹。
赵长枫想站起身,却悲哀地发现脚脱臼了,刚一站起来就狠狠摔了回去。
她倒吸一口凉气,轻声道:“余大人,我自认为没有得罪你,你出手要不要……”
赵长枫想说你出手要不要这么狠,但话道嘴边自觉地改为“你出手是不是可以再客气一点?”
余有声收了剑,不太有诚意地解释:“哦,我以为是凶手回来清理线索,没想到是你。”
赵长枫:“……”
所幸余有声还算良心未泯,见她迟迟没起来,便猜测是她脚扭到了,于是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忽然挤进她的视线。
余有声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是一双文人的手。可惜赵长枫一看见这只手就只能想起此人无数次在她梦中扔明梏的画面,身上不由得泛起一点鸡皮疙瘩。
人对杀死自己的人果然有天然的恐惧。
赵长枫叹了口气,道:“多谢余大人好意,草民自己起身就可以了。”
余有声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明白这个往日跋扈的女人怎么突然间这么客气。
“你怎么会来这里?”
赵长枫借着旁边的凳子强撑着起身,“听说这个案子还没有证据,我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没清理干净的线索。”
余有声以为她是为了赵殷成才来这里冒险,但赵长枫不说他也懒得问,只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找证据也不是你该干的事。”
就差把“滚回去”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官大一级压死人……冷静。
赵长枫忍了一下,随口说道:“我担心我爹。”
余有声脸上那种欠揍的莫名其妙地又浮在脸上:“你爹在县衙好吃好喝的,有什么好担心的?”
赵长枫:“……”
即使赵殷成不是自己的亲爹,赵长枫还是认为余有声十分欠揍。
但余有声恐怕不是一个能共情的人,原著里余有声的母亲王晴筠难产而死,而周临安一成婚就被派驻外地,只来得及回去操办亡妻的葬礼,此后又被派驻外地,直至余有声十七岁才调回长安。普通人家的天伦之乐,余有声一概没享到过。
所以他嘴毒可能只是单纯的不理解。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长这么还没被打过。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赵长枫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仰仗大人,我爹才有福气吃上公家饭。”
余有声:“……”
余有声再不能共情也听得出这是在挤兑自己。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蹲下身握住赵长枫的脚踝,淡淡地说了句“闭上眼,别动”。
赵长枫:“做什么?”
余有声手腕一扭,“咔嚓”一声将她的脚复位。
剧烈的疼痛来得又快又突然,赵长枫一声惨叫还没来得及喊出喉咙,脚就已经疼得失去知觉了。
“余大人,麻烦……下次先跟我打声招呼,,谢谢。”她脸色惨白,颤声开口。
“你动一下脚,看看能不能走。”
赵长枫依他所言,起身走了两步,脚果然不疼了,违心拍马屁道:“余大人果然妙手回春,已经大好了。”
余有声不吃她这套,伸手指了指一个方向——那处是一个山坡。
“马车是从那边摔下去的,我去那里看看,你待在这里别动。”
那怎么行?赵长枫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我跟你一起去。”
“你的脚。”
余有声言简意赅,赵长枫敏锐地察觉出此人不是在担心她的脚是否安好,而是怕自己拖累他查找线索。
“我保证不会惹麻烦。”眼看余有声又要拒绝,她马上补了一句:“而且我对土体滑坡还算有了解,大人让我去看看呗。”
余有声沉默了一会,不置可否地转身出了院门。
赵长枫在心里比了个耶,扬着嘴角跟过去了。
昨夜的雨不算大,但还是足以让山路变得湿滑泥泞。马车侧翻的地方是个小土坡,离木屋不算远,两人走了没多久就能看到坡顶了。
西郊这边到处是树木和竹子,若不是熟悉地形的人第一次来很容易迷路。屋舍虽然偏僻,但也不是在什么陡峭的山坡上。
赵长枫边走边琢磨,虽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还是要想一个合理不引人怀疑——主要是不引余有声怀疑的解释。
直到她看见那辆侧翻的马车,车身的木板已经裂开,歪倒在灌木丛上,帘子已经被树枝划破,正孤零零地随风飘摆。
马车的辔绳断裂,马匹早已不知所踪。
据发现尸体的猎户所说,自己发现父女二人尸体的时候,马匹就已经不见了。
猎虎的说辞挑不出错,但按临启县人民一贯的作风,赵长枫更愿意相信这匹马是被猎户据为己有了。
因此这匹马是否被做了手脚暂时无从得知。
“这里土质不算松软,刚才我们一路过来也没有滑坡的痕迹——哪怕只是轻微的小幅度滑坡。”
马车的一个车轮跟车身分离,静静地躺在不远处,余有声扶着车身,盯着车轴看了一会,又走到车轮附近,在地上找什么东西。
“你在找什么?”
“车辖。”
余有声看着周围的灌木丛和雨水打过的地面,所有所思。
辖是马车的一个小零件,主要用来固定车轴和车轮,防止车轮脱落。其作用相当于现代的车钥匙,一般来说,没有辖马车是不能行驶的,有极大的概率会产生危险。
谁都不会傻到在没插辖的情况下驾马车自寻死路。
但如果那位死去的父亲在上车前并不知道马车没有辖,那就另当别论了。
“你是怀疑马车被做了手脚?”赵长枫问。
她还没提示余有声就发现了不对劲……主角不愧是主角。
原著里余有声最开始怀疑是土体滑坡的问题,下坡查看,结果遭遇此刻暗杀,受了重伤,导致案件进度滞缓,等他醒来时,所有痕迹已经被幕后主使清除干净,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这也是后期余有声会轻信张为胜的原因之一,他不知道张为胜早已劣迹斑斑,只是隐藏得人模人样。
余有声没回答,只是说“待捕快搜寻一番再说。”、
赵长枫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自从白渡桥一事后,这个世界所发生的剧情已经不完全按照原著发展了,那位刺客今天看来是不会出现了。
然而,她想什么就来什么。
那边余有声刚起身,赵长枫就听见头顶传来树叶穿掠的轻响,随后一柄长剑当空刺下,裹挟着凌厉的罡风直刺余有声头顶!
赵长枫一看见俯冲而下的黑衣人,顿时全身气血上涌,直冲天灵盖,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扑过去把余有声推开了。
两个人狼狈摔倒在地,从竹尖落地的刺客仍不死心,提剑又刺过来!
赵长枫眼疾手快,拉起余有声就跑。
山坡上地势不算复杂,却有许多树木遮挡去路,上山打猎的猎户们开辟的山路本就不明显,此时更是找不到下山的路。
“西北方向。”余有声道。
两人在一处分叉口险些往不同方向跑,赵长枫只觉得一股大力从手臂袭来,随后自己就被余有声拽到西北方向。
余有声看起来斯文,逃起命来却活像蹬了一对风火轮,赵长枫被他拽着,几乎是脚不沾地往前飘。
很难想象,原著里他居然会被刺客重伤。
两人一路奔逃,视野被茂盛的灌木丛挡住大片,几次都差点摔下山坡。
刺客敢在这里动手,是仗着这里人烟稀少,“往山脚下跑。”余有声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冷静。
身后的刺客越追越近,赵长枫慌乱间被灌木丛绊住了脚,踉跄着往前扑!
还没来得及站起来,眼前白光一闪,赵长枫认命地闭上眼。
锵——!
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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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声竟然别住了刺客的剑,但他力气不比习武之人,长剑还是被逼着一点一点往下压,剑锋嵌入他的肩膀,肩上的白袍慢慢洇出一点血迹。
赵长枫找准时机,起身用力往刺客腹部一撞,刺客手中的剑顿时一松,余有声得以别开对方杀气腾腾的剑。
刺客再要上前,却被飞来的一把小刀正中肩颈!
赵长枫回头,看清是谁后,面上一喜。来的人居然是谢无问——余有声身边最能打的护卫。
这下有救了。原本她还在纠结擅自改了白渡桥的剧情是好是坏,现在看来完全是无比正确的决定——原著里可没有谢无问从天而降来救场。
谢无问面色坚冷,飞身上前,跟蒙脸的刺客缠斗起来。
赵长枫扯开余有声的外袍,打算看一下他的伤——这里离医馆还有很远的路,如果伤势严重就要紧急止血了。
“你做什么?”余有声抓住她的手。
“看看你的伤啊。”
“不必。”余有声像是不习惯在他人面前示弱,捂着肩上的伤,脸色冷了一分,周身都写着“生人勿近”。
“……”赵长枫静默两秒,不由分说地扒开他的外袍和里衣,而后趁余有声推开她之前飞快看了一眼他的伤,确认没什么大事后便乖乖松手,退开一步,迅速做投降状。
余有声反应过来想推她,却推了个空,一下有气无处撒,只能面无表情地瞪着她。
“轻伤,不严重。”她像个招摇撞骗的神棍,神神叨叨地下了结论,看见余有声的表情,又戏谑道:“另外,身材不错。”
余有声:“……”
他绷着嘴角,像是某种情绪找不到出口,硬是憋到涨红了脸,才憋出一句:“……不知羞。”
赵长枫在现代不知道见过多少美男游泳照,就这么瞥一眼对她来说简直是小儿科。她一脸无所谓地耸耸肩,觉得余有声这个反应倒是挺好玩的。
谢无问很快就刺客的肩膀捅了个对穿,刺客撞在树上,吐出一口鲜血后便夺路而逃,高大的树木和茂密的灌木丛是绝好的遮挡,刺客很快就不见踪影。
谢无问身形一动,还想追上去。
“不用追了。”余有声道。
“是。”谢无问收了剑,走过来,“我送您回去。”
赵长枫忙道:“我山脚下有马车,那车夫还没走,搭我的马车回去吧。”
谢无问看向余有声,余有声轻轻点了下头。
谢无问拱手:“如此便多谢赵姑娘了。”
赵长枫摆摆手:“好说好说,把我爹放了就好了。”
余有声、谢无问:“……”
“开玩笑的。”她讪讪道。
……
谢无问驾车,赵长枫有一搭没一搭絮絮叨叨地打听赵殷成的处境,余有声失血过多,脸色苍白,一路上闭目养神,并不理她。
赵长枫说到最后,见两人都不理她,干脆自己哼起了歌。
哼的是现代的一曲小调,
三人在天黑前赶回了县衙,却在县衙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穿着红色官袍的男人坐在公堂上座,姿态矜贵,他单手支着脑袋,仿佛百无聊赖。看见他们进来,男人一下从无聊中惊醒,像看见了什么新鲜事物,跳了起来——“有声!”
三人还站在门口,男人隔着几里喊了一嗓子,方才的优雅端庄瞬间荡然无存。
男人表情夸张,张开手臂扑过来就要给某人一个大大拥抱。
余有声眼底闪过一丝茫然,反应过来之后立即后撤一大步!
红色官袍的男人扑了个空,差点脸着地摔个狗吃屎,他维持着摔倒在地的姿势,表情哀怨地看着余有声——
“你这个负心汉、薄情郎!”
谢无问、赵长枫:“……”
门口的捕快眼观鼻、鼻观嘴,大气也不敢出。
谁在县衙找余有声的晦气,那就是给自己找晦气。虽说余有声上任以来,不怎么受当地百姓的待见,但是在县衙却有绝对的话语权和统治力。
余有声嘴角一绷,周围顿时噤如寒蝉。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秦、思、思,你怎么来了。”
13. 反派见反派
秦思思朝他抛了个媚眼,道:“我远在长安,总觉得北方有人在想我,这便来了嘛。”
他话音里带了点奇异勾人的尾音,“这位是?”
……谢无问他认识——余有声从长安带过来的人,但这位面容干净的姑娘余有声在书信里从没提过。
他眼珠子在两人间转来转去,暧昧的眼神藏在那双丹凤眼里,简直能拉出丝。
余有声失血过多,脸色还白着,赵长枫于是主动介绍起自己:“我是赵家老二,赵长枫。幸会。”
她习惯性地向对方伸出手,直到看见秦思思愣了一下后,笑眯眯地隔着衣袖握住她半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打招呼的方式似乎不对劲。
“原来是赵二姑娘,小声声经常在信里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真闻名不如见面,姑娘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赵长枫:“……谢谢。”
另外,“小声声”不会是指某人吧?
秦思思眨眨眼,道:“你不问我是谁吗?”
……渝州知府秦思思呗,赵长枫心说,余有声的狐朋狗友,从小跟余有声一起长大,后来暗中帮余有声捏造接身份,让他得以混入临启县调查周临安真正的死因。
秦思思其人酷爱烟花柳巷之地,尤其喜欢美人美酒,男女皆宜,荤素不忌。赵长枫心想,我可能比你还了解你自己。
“阁下是?”她装出一副一知半解的样子,落魄无知的临启县人民,不该认得他这身官袍。
“我是渝……”
秦思思话还没说完,就被余有声打断了:“渝州城数一数二的败家子。”
这下想笑的轮到赵长枫了——余有声这张嘴毒起来不仅一视同仁,还六亲不认。
秦思思是个不足不扣的浪荡公子,花言巧语信手拈来,跟余有声可以说是两个相反的人。
赵长枫忍过了笑意,才后之后觉地问:“……什么小声声?”
秦思思大笑,正想说话,嘴里却突然被余有声塞了一块护腕带。
他生性爱洁,待看清了从嘴里扯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之后,一时瞳孔地震。
他瞪圆了眼睛,想找罪魁祸首算账,然而失血过多的罪魁祸首已经被谢护卫扶着往后院走去。
秦思思抚着心口,看着余有声离去的背影,道:“……我千里迢迢来找你,你就给我招待这块破抹布?你这个喜新厌旧的薄幸人……啊,我心好疼……”
赵长枫深深地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打算告个退就走了。
秦思思和余有声都没有想亮明身份的想法,她也就安安分分地装瞎,按这里的习俗向秦思思行了个平民礼,就出门上了马车。
奔波了一天,又被刺客惊吓,赵长枫一上马车就躺下不动了,半合着眼睛望着马车顶,思绪慢慢收拢。
秦思思居然这么早就出现了,按原著剧情,他应该在白渡桥建成后、投入使用前,才出场,为余有声带来朝中的消息,方便余有声扳倒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柳华安。
乱了,现在剧情只有大体上跟原著对得上,很多地方都变了,秦思思提前出现,会有什么影响呢?
赵长枫心里隐隐不安起来。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行驶中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姑娘,前头有人拦路,似乎是找您的。”
赵长枫掀开帘子,见一个绿衣女子长身玉立,撑着伞站在濛濛细雨中。她大半张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轮廓,但美好的身形依然能看出是个美人。
赵长枫对美女总是有额外的好感,她笑道:“姑娘找我?要去我家一起吃月饼吗?”
绿衣姑娘声线平稳,略有几份冷清:“赵姑娘,我家公子有请。”
赵长枫奇怪道:“你家公子是谁?”
“张家,为胜公子。姑娘,浮生楼请。”绿衣姑娘的语气虽然客套,却不容拒绝。
赵长枫心下讶然,她忙活了一天,就是为了把这个人从幕后揪出来,这人居然自己来见她了。
但是……张为胜可是反派啊!
她一个人去见那个姓张的,那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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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现在意念呼叫赵清钰还来得及吗?实在不行赵秉赋也可以啊,那家伙不是喜欢把人活埋吗,先来把张为胜埋了行不行?!
赵长枫深呼吸一口气,不不不,这绿衣美女既然敢当街自报家门,张为胜肯定不会在这时候对她怎么样,不然就太明显了。何况这里还离县衙不远,她就不相信张为胜敢在“警察局”附近犯事——虽然这时的余有声对在临启县还没什么威信。
赵长枫几不可察地抖着腿下了马车。
“走吧。”她对绿衣姑娘道。
绿衣姑娘看了一眼她止不住颤抖的腿,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准备带她往右街拐。
身后的车夫还想再挣一笔银子,“赵姑娘,要不我马车在楼下等您?”
毕竟这年头出手这么阔绰的人不多了,趁着天色还没完全黑,能挣多少是多少。
绿衣姑娘道:“让那车夫走吧,待会公子会安排人送姑娘回府的。”
赵长枫对张为胜本就信不过,听了这话马上道:“不用了,我看那车夫十分合眼缘。”
那绿衣姑娘还想再说什么,赵长枫马上扭头对那车夫喊道:“你就在这里等我吧。”
那车夫高兴地应了一声:“好嘞!”
绿衣姑娘见状,便没再勉强,转身往浮生楼走去。
浮生楼是本地最大的茶楼,名字取得还算雅致,一茶品浮生,靠名字吸引了许多附庸风雅的穷酸书生和南来北往的生意人。
可惜临启县民生如此,从来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浮生楼也一样,名字听着气派,实则只是一栋徒有其名的两层雕花小筑。
这个时间浮生楼里没什么人,前堂打瞌睡的小二被脚步声惊醒,见两人衣着不俗,捧着笑脸迎上来。
绿衣姑娘挥了下手,小二便识趣地噤了嘴,将人往楼上带。
三人转过楼梯,推开二楼尽头的一间厢房。
一个穿着蓝衣的年轻男子已经坐在桌边,等候多时。
“许久不见,赵姑娘。”
14. 至恶至诚的表白
眼前的男人气质温润,初次见面很容易取得别人的好感,如果不是熟读《七品县令》原著,赵长枫恐怕也不会觉得这张温和面具下是一副十足十的蛇蝎心肠。
临启县秩序混乱,鱼龙混杂,对浑水摸鱼凭灰色手段获得暴利的人来说是一大天堂,但对于老实生活谨守本分的人来说却是灾难之地。一想起原著中此人嬉笑怒骂间就将人活剥或砍杀,赵长枫就忍不住遍体生寒。
更要命的是,原著中张为胜对“赵长枫”还有那么点不合时宜的心思。
赵长枫强装镇定,点了下头:“张公子,好久不见。”
张为胜眼角轻轻一弯,道:“几个月不见,赵姑娘与我生分了许多。”
他生得一副好模样,配上这身书院里浸润出来的温雅气质,就算在每家每户穷得刮不出一点油水的临启县,也能在街上收获许多姑娘们翻箱倒柜缝缝补补弄出来的示好香囊。
赵长枫:“……”
原著里“赵长枫”对张为胜是什么感情,作者没有写明,赵长枫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不露馅。
用相同的态度对他示好?以后被帮上贼穿脱不开身可怎么办?而且要是哪天让余有声发觉她跟这个杀人犯有所牵扯,手说不定她得提前杀青。
但张为胜她也得罪不起。
两相比较下,赵长枫选择走到墙边,打开窗户:“刚下过雨,外面的空气正好,怎么不开窗?”
这话不亚于现代的“今天天真不错”,虽然显得情商堪忧,但在什么都不明朗的情况下,赵长枫也别无他法了。
谁知张为胜笑意更甚:“你还是这么喜欢下雨天。”
赵长枫心说这也能接。
“张某去海南求学两个月,在书院的日子里经常想起赵姑娘。”
来了。赵长枫背对着张为胜,全身不明显地僵硬起来。
“但赵姑娘似乎不怎么想我,还与那余有声走得极近?”
身后响起一点脚步声,随即赵长枫闻到了一阵淡淡的药香。
赵长枫猛然转身,问道:“余有声?西郊那个刺客是你派去的?”
张为胜脑子不知道搭的哪根筋,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垂下眼帘,淡淡道:“他碰了你的脚。”
赵长枫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你……”
一时不知道该夸赞他的坦诚,还是指责他的变态和不要脸。
赵长枫强调道:“我脚崴了。”
张为胜:“我知道。”
你踏马知道还不让人家给我治?有毛病吧?!
赵长枫深呼吸一口气,在心里重复了几十遍冷静,不能跟变态起冲突,才能勉强平稳地开口——
“城西那户人家是不是你杀的?”
张为胜依然不肯好好回答她的问题,走近一步道:“我离开渝州这么久,赵姑娘就不问问我,我在海南书院过得如何?”
海南书院……赵长枫心说谁玩得过你啊,那里面都是些富贵草包,对你阴阳怪气恶语相向的不是都被你弄死弄残了吗?
张为胜像是打定主意要让她知道他的“苦楚”——
“南方气候湿热,跟渝州差异很大,我初到那里,发了两天烧,在床上躺了三天。”
赵长枫刻薄地想:只发了两天烧,为什么要躺三天?
张为胜还在自顾自地说:“等我第四天去书院,夫子大声责问我为何迟迟没去上学,周围所谓的同窗也在窃窃私语,笑我是北方来的‘蛮人’,不懂礼数……”
听前半句的时候赵长枫还想:你不上学又不跟老师请假,被骂很正常好不好……听到后半句时,她心绪也有点复杂了,辱骂同窗是不太对哈……
随即就听张为胜眼底闪过一抹哀伤,难过地说:“于是我在那天晚上就把他们迷晕了,让绿衣拖到树林里,把他们的舌头割了。”
赵长枫:“……”
刚才那点吉光片羽的同情心立刻在赵长枫心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面无表情地想,犯罪分子已经交代事实了,县衙里的“刑警”们不能出动一下?
张为胜忽然抓住她的肩,一脸认真:“我说这些,是想让赵姑娘知道,我们是一样的人,我们就是最登对的人。”
赵长枫失声道:“什么?”
张为胜的眼底不知何时漫上了一片浓重的阴郁与戾气。
“赵姑娘以前不是问我为何会喜欢你吗?”
赵长枫:……我现在不想知道了,谢谢。
张为胜盯着她,表情几乎有些扭曲——
“你十二岁那年,随赵殷成来我家做客。当时在后院,我那个三堂弟逼迫我从他□□钻过去……你路过看见了,朝我三堂弟脸上甩了一鞭,他哭着求饶后,你又在他背上抽了几鞭,他那血淋淋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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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我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那时我就知道,赵姑娘,我们是一样的人。”
“虽然你之前总是不承认,但我知道你在我这里的时候总是最放松的……谁敢碰你,我便杀了谁,就算是朝廷命官也一样,何况他只是个七品县令——”
张为胜声音放得很轻:“杀了就杀了。”
赵长枫不寒而栗。
要是作为主角的余有声死了,这个世界是不是也就崩塌了?
她挣开张为胜,道:“白渡桥工程还需要余有声筹谋,这是我家承建的工程,我不允许有任何意外,你不许动他。”
她说完,看见张为胜扭曲的面容,才发觉自己刚才说话有点偏激,为了不激怒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变态,她又缓和了语气,耐心道:“余有声暂时还有用,朝廷追查下来张赵两家都会有麻烦,你也不想你姑姑受到牵连吧?”
张为胜的姑姑是张家最大的倚仗,他也清楚自己是仗着什么才能横行无忌。
果然,就听他道:“我答应你暂时不杀他,但是……”
赵长枫怕极了他这个但是,赶忙在他之前出口质问:“你还没回答我,城西那户人家是不是你杀的?”
张为胜盯着她,忽然笑了一下,“赵姑娘似乎变聪明了,你是如何发现的?”
她当然是靠万能的原著知道的,但这话不好说出去,于是她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道:“现场痕迹太多了,想当看不见都难。”
张为胜没去看过现场,只以为是底下人办事不利,于是转头对门那边道:“城西的任务是谁执行的?拖去埋了,赏五百两给他的家人。”
赵长枫:“……没、没必要吧?”
有点恐怖了吧大哥?
“规矩就是这样,他们办事不利,理应受罚。”张为胜语气平常,看起来并不觉得有什么。
“那你又为什么要杀那户人家?他们久居郊外,总不至于招惹了你?”
张为胜低头笑了一声,道:“赵姑娘总是这样,事事质问我,却从不去了解。”
赵长枫试探道:“你是想要那块地?”
张为胜摇摇头:“那样的地我要多少有多少,而且我对赵家的生意并不感兴趣。”
“那你到底是为什么?”
他忽然抬头,眼睛紧紧地盯着赵长枫,语调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为你,赵姑娘。”
15. 现了原形
赵长枫指着自己,艰难地道:“你是说,你杀人是为了我?”
张为胜点了点头,又轻轻歪了下头,他看着赵长枫,像在看一只可爱的仓鼠。
赵长枫气笑了。
这人是抽的什么疯?这都哪跟哪?
“你听我说……你站好,别靠那么近。”她摆起脸色,准备说教一通,然而张为胜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临启县这个地方乌烟瘴气,没什么价值,早有大人物想对这个地方动手了,我虽有私心,却也是在帮赵家。”
他的语调缓慢有有力,赵长枫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这话从何说起?”她抬头直视张为胜,张为胜的眼睛不知为何忽然亮了几分。
“赵姑娘不必担心,城西那块地不值什么钱,若是你想要,我可以把金陵城的几块地送你,作为你生辰的贺礼。”
金陵城是除了长安城之外,全大梁最繁华富庶的地方,可以说是寸土寸金,渝州城的商人虽然多,但大部分是奔着隔壁金陵城的生意去的。
金陵城哪怕一块小小的地,都是临启县普通辛勤劳作一辈子也难以企及的,这个条件确实足够让人心动。
即使张为胜所言不虚,赵长枫也还是敏锐地听出他话里话外那一点遮掩的意味。
她语重心长,试图给他洗脑:“临启县虽然民风彪悍、穷酸破落,但总归是你我长大的地方,你真的忍心看着这里卷入纷争?”
大梁虽说士农工商阶级分明,但到底还是富人的天下。张家仗着工部侍郎那远在天外隔着不知道多少层的关系,都能在偏远的临启县混得风生水起,牟取许多或正当或不正当的利益,怎会在意这些乡野人的死活。
变态当然不会在意别人的死活,赵长枫不过是为了套他的话。如果她猜的没错,张为胜口中的“大人物”应该就是长安城那位柳丞相了。
果然,张为胜毫无触动,他道:“局势非你我所能左右,赵姑娘,你不该如此心慈手软,这不像你。”
赵长枫暗道糟糕,OOC了。
她舔了舔唇,不动声色地找补:“我只知道我爹还在这里,旁的无心在意。”
张为胜忽然眉头一皱,眼底的戾气再次翻涌了上来。
他压着声音,近乎低吼:“‘旁的无心在意’……那我呢?”
“余有声呢?那位余大人……赵姑娘也无心在意?”
怎么又绕回来了?!
赵长枫自以为找补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变态不按常理出牌,简直要崩溃。
她斩钉截铁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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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余有声没有半点关系,我之前经常去县衙不过是为了白渡桥一事!”
你讲点理!
话一出口,赵长枫心里的怒气突然也一丝丝地升腾上来。“你说你杀人是为了我?栽赃嫁祸引起满城风波是为了赵家着想?张公子,你的‘好意’恕我无福消受!”
“早有大人物想对临启县动手你怎么会知道?你对城西那块地做手脚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和那位大人物,你自己心里清楚。”
张为胜盯着她,良久,忽然笑了。
“你说得不错,赵家家大业大,张某想得到赵姑娘的青睐太难了。”
他装了一晚上,这会终于撕开人皮,现了原形。
“余有声初来临启县,便不显山不露水地料理了极乐坊坊主……极乐坊是什么地方?那是全县最大的赌场,所有吸食惊魂药的瘾君子都在那里赌钱作乐……余有声这般手段可真叫人兴奋。赵殷成见风使舵,嘴上说想建个寺庙供人祈福,真是……哈哈哈哈哈哈……可笑!临启县谁烧香?谁拜佛?他分明是想拿那块地做投名状,以此来巩固赵家的地位!”
“……我绝不允许。倘若赵家没落,高高在上的赵姑娘,想必那时你连路边的狗都会多看几眼吧?或者说,乖乖待在我身边?”
16. 今我来思(一)
在赵长枫于浮生楼里跟变态书生周旋的时候,县衙里的两位也没闲着,正在一片寂静中唠嗑。
“许久没见,你气色不错,看来渝州城的山水还是养人。”
秦思思把玩着一个碧色的茶杯,再三观察后确认这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茶杯,不是什么有年代的破烂古玩。
他略有失望地放下茶杯,余有声这新书房从里到外都十分朴实,书架是用县衙门口的榆树制成的,桌椅是拿县口的榕树做的,连这茶杯都像是从不知名的小镇里粗制滥造出来的,表面还能看到坑坑洼洼……坦坦荡荡地透着一股穷酸气,叫见惯了穷奢极欲的他十分唏嘘。
临启县既穷且破,百姓素质还让人不敢恭维,不过对余有声来说已经算是个清净的地方。
“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余有声半点不客套地直奔话题。
“你看看你,人家大老远地跑来找你,你居然连杯茶都不招待一下?”
“有话说,没话滚。”
余有声语气不怎么样,但手上却没闲着,还是给自己和秦思思冲了杯茶。
秦思思笑眯眯地拿起来喝了一口,然后脸色怪异地放下了,再没拿起来过。
“我不是让你留在长安监察百官异动吗?”
秦思思:“这便是来告诉你异动了呀。”
“朝中最近多人上奏,想拆了白渡桥,对北狄发起战争。”
白渡桥是九年前周临安极力争取才批下来的工程,意在跟北狄建立两国友谊,但朝中主战派反应激烈,认为大梁幅员辽阔、兵力强于北狄数倍,再加上北狄多年来时不时地侵扰大梁边境,文武百官多数人主张与北狄一战,击退北狄,换边境数十年安宁。
但主和派周临安认为北狄不过是个小国,没必要动用武力,主张不战而屈人之兵,还可以建立两国商贸通道,互通往来,促进边境的繁荣稳定。
当时朝中也有不少人主张和平外交政策,但接连上奏,却收效甚微,周临安就是在那时站了出来。
原本文武百官有不同意见也没什么,顶多是各使手段争个谁输谁赢,但坏就在坏周临安时任御史大夫,有监察百官之责。
朝廷中,谁都可以站边,唯独御史大夫不可以,周临安挺身而出极力言说,犯了皇帝的大忌。
后来周临安就被贬为大理寺少卿,再后来,又被调到渝州,任渝州知府,参与九年前与北狄的临启一战,身死异乡。
……
也许一切在那时就有迹可循,也许周临安早就知道皇帝对他诸多猜忌,但还是义无反顾地上奏,反对战争。
若朝中那些个主战派是真为了边境安定也就罢了,怕就怕某些人居心不良,九年前那一战疑云众多,余有声始终耿耿于怀。
再抬头时,他语气沉了几分:“哪些官员主战?”
秦思思掰着手指,说了几个名字,余有声脑子里某根弦轻轻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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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主张发起战争的官员,跟九年前还是同一批人。
是他多虑了吗?
秦思思看了眼余有声的脸色,发现这人还是跟几年前一样绷着脸,不动声色、不苟言笑,不由得为长安城那些对其念念不忘的美人们感到唏嘘。
冰块有什么好喜欢的,冬天不冻得慌吗?
像自己这样风度翩翩言笑晏晏的佳公子才该是美人们的梦中客。
他叹着气,摇了摇头。
“还有一事,我收到密报,柳丞相要对临启县划为自治区——从政治到军事自治。听说折子都准备好了,就差挑一天阳光明媚的早晨把它交给皇上了。把临启县划为自治区,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吧?”
余有声当然知道。
渝州城九年前就是主战派跟主和派争执的漩涡中心,渝州城中的临启县更是接壤北狄,在周临安被贬至渝州知府那年,曾不断传出周临安勾结北狄、意欲在临启县造反的流言。
周临安虽死,追随他的人却还在,皇帝始终不肯放心,面上没有追究这些流言的来处和周临安为何极力上奏,但在周临安死后,这些年御史台的人贬的被贬,流放的被流放……一切足以说明皇帝的疑心。
而如今朝中有人借由白渡桥一事,旧事重提,还意欲让临启县彻底自治,这跟把临启县从大梁独立出来有什么区别?
无异于把皇帝的疑心捧到了浪尖上。
柳华安居心何在?